再構築世界[文庫]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1話 戰鬥經曆與實力

阿基拉與克也等人留在大廳繼續警備的時候，三股他們屢次進出大廳，探索周遭。

蕾娜爲了阻止三股他們，透過中繼器向本部報告。但是本部將之視爲現場判斷的一環，並未嚴重看待。因爲14號防衛據點的重要度也低，本部不認爲有必要對這個地方頻繁下達指示並嚴格監督。

一段時間後，克也等人也注意到三股他們的目的並非單純只是散心。

在場有些人不認真看待任務，擅自離開崗位收集遺物，自己與夥伴卻默默持續警備。這樣的狀況讓蕾娜心中的不滿逐漸升高。于是她未經大腦就這麽說：

「克也，我們也去探索周遭吧？」

「……不可以。」

克也的回答完全不留考慮余地，蕾娜不滿地皺起臉。

這是自己的隊長克也下達的指示，身爲小隊的一員有義務服從指示。她也明白這一點，但是她本身的個性和累積至今的不滿讓她繼續爭辯：

「爲什麽？爲什麽只有我們一定要忍耐？」

「你的心情我也懂，不過拜托你忍耐。我們已經決定了，安全起見要盡量五個人一起行動，對吧？如此一來，八個人當中有五個人，把那兩個家夥也算進去就有七個人擅自離開防衛據點，這樣本部絕不會漠視。一旦本部向多蘭卡姆申訴，我們也會一起受罰，所以不可以。」

克也這番話讓蕾娜無法開口反駁，但是道理不能消解累積的不滿，她默默地露出不服氣的表情。

面對氣憤難平的蕾娜，克也露出了認真中帶著親昵的表情，凝視著她的雙眼說道：

「而且，我也不想讓你去做和那些輕佻隨便的家夥同樣的行徑。」

蕾娜因此一陣手足無措，頓時失了銳氣，不服氣的表情消失，轉變爲遮掩害羞般的表情。

蕾娜過去曾因爲不承認克也的實力而找他麻煩。然而聽說克也等人挑戰暴食鳄魚，成功自力擊破後，她爲了確認他的實力，在模擬戰向他挑戰。

克也三人對上蕾娜兩人。模擬戰的條件並非正規，但因爲詩織將自身戰力控制在蕾娜兩人份的水准，交手了十來回後，結果是克也等人勝場較多。

蕾娜對結果不服氣，改向克也提出一對一的挑戰。結果是全敗，而且慘敗。不管挑戰幾次都無法找出勝算的全面敗北一次又一次持續。

于是蕾娜也認同克也的實力，大幅提升了對眼前少年的評價。而且因爲少年的俊秀外表，作爲異性的好感度也跟著上升。

在克也的凝視下，蕾娜試著遮掩害臊般回答：

「哎，也是啦。之前就說好了，既然輸了就要乖乖聽話。這次就看在你的分上，忍耐一下吧。」

「謝謝你，幫上大忙了。」

自己認同實力優異、外貌俊秀，年齡也相仿的異性展露笑容凝視著自己，讓蕾娜更加羞澀了。

克也對蕾娜露出笑容的同時，看見剛才就在視野邊緣秀出緊握的拳頭的由米娜終于松開手並放下手臂，他便在心中松了口氣。

若剛才答應蕾娜的提議，說出「我們也一起去找遺物吧」，狀況會如何演變可說是再清楚不過。

這時詩織也加入對話：

「大小姐，希望您不要讓克也先生太過爲難。輕率離開崗位的提議，我也同樣無法贊同。我和克也都擔憂大小姐的安危，望您能夠理解。」

「我、我知道了啦……」

一旦詩織這麽說，蕾娜也難以堅持下去。詩織是蕾娜的隨從，交情相當久，信賴也深笃。自從蕾娜因爲諸多原因離家成爲獵人後，她一直陪伴在蕾娜身旁兼任護衛。蕾娜銳氣盡失，不再爭辯。

詩織繼續說道：

「就如同我剛才的建言，希望您盡量避免未經深思熟慮就增加接觸他人的機會。除了怪物之外，還有許多對象需要萬分提防。現在大小姐身旁只有我一個隨從，很遺憾無法絕對保證安全。此外也請避免與不屬于多蘭卡姆的獵人交談，大小姐的個性可能引發無謂的爭執。還有……」

蕾娜感覺到這次說教會持續不休，連忙插嘴試圖打斷。

「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不過，你會不會有點保護過度？」

「大小姐，我從過去就向您再三強調，這裏是荒野，和防壁內側有根本上的不同，是非常危險的場所。如果您認爲我的舉動是過度保護，就表示您的認知還天真得足以致命，希望您能理解。」

住在東部的人們口中的荒野，每個人的意思都不同，不過基本上都市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是荒野。無論是荒地、原野、沙漠、大海、山脈、空中、遺迹，全都被統稱爲荒野，被視作同等的危險地帶。

一生都在防壁內側度過的人們之中，也有人把防壁外側的一切稱作荒野。即使是都市的低等區域也被視作防壁外的區域，全部一視同仁。

盡管有程度差異，在這些場所，日常生活中無意識間累積的安全標准同樣無法適用。無論對手是怪物或人類，以互相殺害的能力決定一切的危險地帶，就是所謂的荒野。

蕾娜也知道自己置身于那種危險地帶，但是她的認知還不夠充分，想法尚未真正追上環境變化。

有詩織擔任隨身護衛；與克也他們這類相較之下有良知與常識的人集體行動，這一切都提升了蕾娜的安全，但也讓她遠離了正確認知危險的機會。

詩織也明白這一點，卻不能因此讓蕾娜真的遭遇危險，迫于無奈只好加長說教促使她理解。

蕾娜聽了詩織的說教，有點不耐煩，不過絕不會動怒回嘴，反而因爲詩織真心爲她的安危著想而有幾分喜悅。

不過在這同時，一想到這次任務也許會這樣什麽事都沒發生就結束，讓她不禁心生焦急。

一直以來，蕾娜參與獵人工作時總是有詩織陪同。光是身爲年輕獵人就已經被人看輕了，蕾娜還有實力深厚的個人專屬保姆陪同。在多蘭卡姆，蕾娜的評價相當低。

盡管如此，獵人等級依舊順利上升。比起任何人，最無法承認蕾娜實力的就是蕾娜自己。

克也等人成功討伐暴食鳄魚，漸漸有人對他們的實力刮目相看。在多蘭卡姆內部，因爲「還是小孩子」這種理由看輕克也等人的獵人也漸漸變少，還受到幹部水原的賞識。

其中又以克也的評價特別高。經由多蘭卡姆接下建設臨時基地相關任務時，由于人員調度上的問題，只有克也一個人沒被派到大樓掃蕩班，而是救援班。當時他只憑自己一人就救出了數十名獵人。

蕾娜也重新認同克也的實力，而且萌生了希望自己也能得到認同的想法。

雖然不及暴食鳄魚，亞拉達蠍也算得上強力的怪物。只要參與討伐蠍群，並且拿出充分的成果，自己就能得到自己與他人的認同了吧。蕾娜原本這麽認爲。

多蘭卡姆向本部強調克也等人討伐暴食鳄魚的成果，以及克也在救援班留下的實績，派遣他參加本次委托。

本部得知這些實績，原本要將克也等人編入討伐隊，但是現場負責人發現克也的隊伍有大半成員都是小孩子，便臨時將他們的崗位改爲防衛隊。

蕾娜爲此大感遺憾，對自己人遭到輕視的狀況感到憤慨。

防衛隊同樣有可能發生戰鬥，正因如此才會部署獵人防守。肯定會有機會──蕾娜這麽想著，藉此壓抑心頭的不滿與焦慮。

但是他們分配到的14號防衛據點非常安全。三股他們之所以能擅自離開崗位，本部得知也並未強硬阻止，一切都是因爲所有人都認爲待在這地方也不會發生任何狀況。蕾娜這麽認爲，而且就像在證實她的想法，時間平穩地流逝。

（……難道會這樣拿不出任何成果就結束？）

蕾娜心中已經開始期待有事情發生。然而置身荒野時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她連這個大原則都拋到腦後，焦急得不當一回事。

就在這時，設置在大廳的中繼器收到了通訊。

『這裏是本部。14號防衛據點，請回答。』

所有人聚到中繼器附近，最靠近的三股回答：

「這裏是14號防衛據點。」

『有沒有任何異狀？』

「沒有問題，和平得很。」

『……你就是147號吧？剛才你好像不時離開崗位，真的沒發生什麽事？』

「只是和同伴一起去上廁所而已。一個人去有危險，但是大家的尿意又有時間差，這也不能怪我吧。不要那麽挑剔啦。」

因爲三股他們過于頻繁離開現場，連本部也忍不住提出警告了吧。衆人都這麽想。

三股本來也打算隨口搪塞，覺得是時候該收斂了。不過所有人的預料都被顛覆。

『理由不重要。你們在移動時沒有遭遇亞拉達蠍嗎？或者是有沒有察覺這類的氣息？』

「不，沒有這回事。怎麽了嗎？」

『15號防衛據點被亞拉達蠍群攻擊了。他們成功擊退蠍群，而且無人受傷，但是問題在于蠍群出現的方向。突襲的蠍群似乎來自本部認爲已經確實掃蕩過的場所。』

接到狀況變化的通知，14號防衛據點的氣氛稍有變化。

『也許單純只是探索隊調查不足，使得通道封鎖方面有遺漏，不過也有可能是亞拉達蠍打通了其他通道。比方說破壞脆弱的牆壁鑿出洞口，或是撐開瓦礫的隙縫等等。』

「意思是這裏也有可能遇襲，要我們也提高警覺嗎？」

『不是。是要你們派人重新調查周遭。從防衛隊派出幾個人，去確認四周狀況和當初制作地下街地圖時的狀態有沒有出入。如果發現了新的通道，本部會對該處派出探索隊或討伐隊。』

如果新的通道連接到未調查的場所，無主的大量遺物有可能就沈眠在通道另一頭。一想到這裏，三股便與同伴互看一眼，面露笑容。

「知道了。我們會去調查，立刻就出發。」

然而他意氣飛揚的回答馬上遭到否決。

『不行，你們兩個不准去。閉嘴乖乖守在防衛據點。反正你們去調查也只會敷衍了事，想趁機收集遺物吧。』

「……沒這回事啦。」

『廢話少說，你們兩個不准離開。』

三股聽了本部再三告誡，不滿地咂嘴。蕾娜見狀便愉快地笑道：

「活該。」

三股則看著蕾娜等人，並嘲弄般反問本部：

「哼。那你們要派誰去調查？剩下的只有小鬼頭和保姆喔。」

克也和蕾娜瞪向三股，由米娜和愛莉也露出幾分不服氣的表情。詩織默默站在蕾娜身旁，阿基拉則是一臉無所謂。

要派誰去調查，這個議題如果交給在場衆人恐怕會爭執個沒完，不過本部職員已經選擇了人選。

『27號去調查。包含27號在內最多三名，剩下成員你們自己決定。27號獨自去也無妨。』

三股他們與克也等人不曉得自己人以外的號碼。衆人不知誰是27號而面面相觑。

這時27號的說話聲響起：

「27號，了解。」

衆人的視線集中在聲音的來源。27號正是阿基拉。

阿基拉一抓起背包，隨即邁步走出大廳。阿爾法姑且確認：

『阿基拉，人家說可以再帶兩個人去，你不打算帶其他人嗎？』

『我一個人去。我可不想招惹多余的爭執。』

『說的也是。不過因爲擔心獨自行動遭遇危險，特地在契約加上了減少單獨行動的條件，結果還是白費功夫了。』

『真是的。要是還有下次，得稍微多想一下條件。』

阿基拉二話不說就動身前去調查，其他人幾近目瞪口呆地以視線追逐他的背影。阿基拉任憑訝異與疑惑等多種目光集于一身，毫不理會就消失在大廳外。

阿基拉的身影自14號防衛據點消失後，三股回過神來，對本部疑惑地反問：

「爲什麽是那個小鬼？是不是那邊搞錯了？你們有沒有認錯人？」

『就是27號沒錯。』

本部明確地否認了三股的疑問。聽了回答後，這次是克也發問：

「選擇27號的理由是什麽？如果只是隨機抽選，希望能把選擇權交給現場。」

要是讓本部樹立了隨機選擇人員執行任務的前例，在今後的任務很可能引發爭執。克也這麽認爲，身爲隊長強烈要求本部重新考慮。

但是本部同樣否認他的疑惑。

『沒有問題，這是考慮了27號的戰鬥經曆所做的選擇。剩下兩名人選可由你們自己決定。』

克也頓時遭受晴天霹雳。又來了。這樣的想法浮現臉龐。

本部那邊的職員大概就是在一樓看輕自己與夥伴們，臨時變更任務的那個男人。阿基拉明明同樣是年輕獵人，那男人現在卻認同了阿基拉的實力，就和克也第一次遇見阿基拉時相同。那種感受讓克也微微顫抖。

這回是詩織問道：

「請問您說的戰鬥經曆爲何？52號的小隊曾以三名人員成功討伐暴食鳄魚。如果考慮戰鬥經曆決定人選，再加上人數問題，應該是52號的小隊更合適吧？」

『討伐暴食鳄魚與討伐亞拉達蠍是兩回事，戰鬥狀況也不同。27號擁有近似當下狀況的戰鬥經曆，因此判斷27號是適合的人選。沒有問題。』

多蘭卡姆利用大規模幫派的人脈，將包含克也等人在內的衆多年輕獵人送進本次的作戰。

因此，撇開實際上的實力不談，使人不禁懷疑實力是否足夠的年輕獵人硬是被加入任務中，讓這位職員對多蘭卡姆沒有好印象。

再加上多蘭卡姆底下的獵人不斷提出懷疑本部判斷的質問，職員的心情也變得不大愉快，以尖銳的語氣回答。

而職員這樣的態度讓聽者想像阿基拉的實力。不過三股並未因此接受，懷疑道：

「那個小鬼頭……27號的戰鬥經曆到底是有多漂亮？」

『27號曾自遭亞拉達蠍群襲擊並占據的大樓中成功救援發出救援要求的多名獵人。當時他與大樓內部的亞拉達蠍群，以及逃離大樓後追擊而來的蠍群交戰，一共擊破至少八十只以上。而這一切都由27號獨自達成。』

「……開、開玩笑的吧？」

三股簡短地吐露了衆人聽完職員說明後萌生的感想。不過這種懷疑同樣遭到否認。

『這是登錄于獵人辦公室的資訊。我很確定這份資訊不是用來整你，你也不需要接受，只要待在原處好好看守。』

愛莉短暫思索後插嘴說道：

「克也……52號同樣在救援班的活動救出多名獵人。考量到這項成果，選項應該不至于唯獨27號一人。而且52號打倒過暴食鳄魚。」

『……52號在救援班的活動，我們也認爲是值得評價的戰鬥經曆。不過當時沒有亞拉達蠍，地下街的環境與狹窄的大樓內部也有許多相似之處。27號已經有在類似的環境和亞拉達蠍群交戰的經驗，根本無從比較。』

這回蕾娜插嘴：

「不過克也他們打倒了暴食鳄魚吧？就算當時沒有亞拉達蠍，單純考慮實力的話，這應該還不至于構成只有27號適任的決定性差異。」

自己做出的判斷妥當與否屢次遭到質疑，心中煩躁不斷累積的職員終于怒吼道：

『……開口閉口都是暴食鳄魚，煩不煩啊！打倒過暴食鳄魚有那麽自豪嗎！你們說的暴食鳄魚，只要是有點實力的獵人都能輕易獵殺啦！暴食鳄魚這種程度的怪物，27號同樣獨自一人打倒過！』

蕾娜非常震驚。克也與自己單挑戰鬥時展現過那般壓倒性的實力，然而克也和由米娜、愛莉三人聯手，好不容易才打倒暴食鳄魚。現在職員卻說和自己同年的獵人只憑一個人就打倒，蕾娜實在無法輕易相信。

她原本想更進一步追問，但本部接下來的話語打斷了她。

『不要沒事就找碴！難道對上頭的判斷不停抱怨，就是多蘭卡姆的教育方針嗎！不准再發問！就這樣！』

本部撂下這句話就切斷了通訊。

在場衆人震驚不已，三股他們與克也等人也吃驚得面面相觑了好一會兒。

這份震驚刺激了蕾娜。雖然只是直覺，蕾娜感覺到克也對阿基拉懷著競爭意識這類的感受。聽聞阿基拉的戰鬥經曆之後，她以此爲根據，強烈認定自己的預料正確。

自己承認克也的實力，而克也對阿基拉懷抱競爭意識。那麽只要跟著阿基拉，不就能有所收獲了嗎？是不是能得到讓自己以自身實力爲傲的可能性、契機、機會，或是其他事物？

蕾娜不由得這麽想。那強烈的希冀甚至讓她輕視在荒野中最重要的安全，主動迎向危險。

「……調查人員還有兩個缺額吧？」

詩織頓時理解了蕾娜這個疑問的意圖，不由得驚呼：

「大小姐！」

「詩織，我們去追那家夥。」

蕾娜做出了選擇。不管是輕率的選擇，或是做好覺悟的決斷，都必須背負選擇造成的結果。盡管現在的她對此仍欠缺自覺。

◆

地下街原本就複雜如迷宮，現在因爲通道有一部分崩塌而堵塞，形成更容易迷路的構造。

但是阿基拉能以租借終端機閱覽探索隊事先制作的地圖，還能與中繼器通訊以確認當下位置。因此他能較安全地在地下街前進。

不過探索隊就沒有這些方便的工具了。因爲探索隊的工作就是制作這些工具，這也是當然的。

地下街的地圖是探索隊辛勞的結晶。本部也會依據地圖推測怪物的入侵路徑，並依此配置防衛據點，在這些方面有莫大的貢獻。

但是當亞拉達蠍在牆壁挖洞，開辟新的入侵路徑，一度全面掃蕩過的領域安全性也會跟著喪失。雖然目前還在疑似有漏洞的程度，光是這樣就足以讓危險性上升。阿基拉正步入這樣的場所。

雖說是調查，也不能在地下街漫無目的四處遊蕩。阿基拉遠離14號防衛據點一段距離後，暫且停下腳步，和阿爾法討論接下來的行動計畫。

『怎麽辦？總之先往15號防衛據點過去？』

『你的理由是什麽？』

『如果襲擊15號防衛據點的亞拉達蠍還有活口，也許會沿著來的路線折返。假如那家夥已經受傷，血迹或地面上的足迹或許會成爲線索。』

『不錯的判斷。還有嗎？』

『除此之外……萬一遭遇亞拉達蠍且無法應付的時候，距離15號防衛據點較近，可以考慮逃往那裏吧？他們無人負傷就擊退了亞拉達蠍，也許比往14號防衛據點撤退更安全。』

『很好的判斷。特別是最後的理由，評價非常高。』

看到阿爾法面露笑容回答，阿基拉有些不安。

『你也覺得14號防衛據點有危險？』

『氣氛已經松懈，而且守備人員內部分裂了，實際上遭遇襲擊時，是否能適切應對還是未知數。既然這樣，當然是有擊退實績的地方比較好。』

『就是說啊……』

關于內部分裂，主動成爲第三勢力的人沒有資格批評。不過阿基拉明知如此還是撇開自己不談。

雖然不會要求親切地互相幫助，阿基拉其實也有幾分彼此協助的意圖，至少不打算故意扯人後腿，也不想被人從後方誤擊。他不希望在與怪物交戰的過程中，還要當心故意射出的流彈。

『差不多該出發了。同時也當作訓練，在沒有我輔助的條件下前進吧。』

『這種時候也要訓練？』

『就是要在這種時候。當然我也會確實搜敵，這同時也是對我的訓練。』

『你的訓練？』

雖然沒有確切理由，阿基拉從不認爲阿爾法像他這樣需要訓練。阿基拉爲此感到意外時，阿爾法面露笑容，表明了不能聽過就忘的事實：

『對啊。用你當下的裝備，我究竟能輔助你到什麽程度？我要確認這一點，以及做實驗以提升輔助功效。這就是我該做的訓練。其實，我現在的搜敵能力下降不少。』

阿基拉不禁渾身僵硬。當僵硬解凍後，他很明顯地慌了手腳。雖然他拚命想壓抑驚慌，卻無法徹底按捺。

『是、是怎麽回事？』

『要詳細說明會花很長的時間，我只簡單說明原因喔。首先，我在崩原街遺迹的地下沒辦法發揮等同于地表上的搜敵能力。此外，有些遺迹的建築材料和功能具有妨礙搜敵的特性。這個地方滿足了這兩種條件。』

『……所以，具體來說降低到什麽程度？』

『這是秘密。和你或一般獵人相比，我的搜敵能力依然遠遠在上，高得無法相提並論。不過當我搬出你來當比較對象，就表示搜敵的精確度和範圍都已經顯著降低。你就當成這樣吧。』

阿基拉將她口中的秘密二字解釋爲「不要知道比較好」的意思。許久沒感受到的恐懼湧現心頭。在未知的遺迹中，時時害怕著下一個轉角就會撞見怪物，咬緊牙關前進的感覺。

『沒問題，我負責做好覺悟。我們走吧。』

如果因此裹足不前，當然無法繼續從事獵人這一行。阿基拉做好覺悟，邁開步伐。

『阿基拉，不好意思對你的覺悟潑冷水，有客人上門了喔。』

阿爾法指向阿基拉的身後。阿基拉神色有些疑惑，但是從阿爾法的態度判斷那並非敵人。他沒有舉槍，緩緩地轉身向後。接著他因爲不同的原因面露狐疑的表情。

『那些家夥是……』

那身影正是朝著阿基拉走來的蕾娜與詩織。

◆

蕾娜兩人發現阿基拉，以及阿基拉轉頭看向她們，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

但是嚴格來說，阿基拉的動作快了一瞬間。詩織注意到這一點，更提高了對阿基拉的戒心。

她們位在背後，肯定不在視野中，這距離也不會聽見腳步聲。假設他靠情報收集機器察覺兩人的存在，他看起來也不像持有那種高性能的機器。

盡管如此，阿基拉彷佛早已經正確掌握兩人的位置，一轉頭就將視線投向兩人。詩織不認爲那純屬偶然。

東部的最東側，在人稱最前線的地區活動的一流獵人之中，有些人能憑著無法解釋的某些感覺，正確察知顯然位在知覺範圍外的人的視線與氣息。

如果阿基拉與那種人相同，或者身懷同樣的潛能，與他爲敵會非常危險。詩織如此判斷後，要求蕾娜重新考慮。

「……大小姐，難道不能趁現在回頭嗎？」

「我不要。而且在阿基拉發現的瞬間轉頭，不就完全是可疑人物了嗎？要是他以爲我們想突襲他就糟了吧？」

「我們沒有理由突襲他。誤會應該能輕易解開才是。」

「阿基拉好像也在等我們，快過去吧。」

蕾娜連忙上前，詩織放棄說服，也跟了上去。

◆

如果快點離開現場，甩開蕾娜兩人，也許還能減少麻煩事的禍根吧？阿基拉先這麽想，但是立刻打消念頭。

能擬態爲瓦礫的亞拉達蠍群已在這個遺迹築巢，再加上阿爾法的搜敵能力下降，在這種狀態下要快速移動到足以甩開蕾娜兩人。一想到這裏，阿基拉也不免躊躇。

而且阿基拉已經一度停下腳步，他便無奈地等待蕾娜兩人靠近。在這之後，他對著來到面前的蕾娜刻意擺出冷漠的態度。

「發生什麽事了？」

「我們也是來調查的。」

「這樣啊。我會調查那邊，其他地方就交給你們。」

「我們也要跟你一起去。」

阿基拉言下之意就是拒絕同行，但對方不知道是沒有聽懂還是雖然聽懂了但選擇無視，這部分憑阿基拉稚拙的人際經驗無法分辨。于是阿基拉對詩織投以帶有責怪意味的視線。

「……大小姐，這位先生似乎不樂意與我們同行。我想我們還是回頭比較好吧？」

蕾娜的表情頓時轉爲愠怒，但是她努力強忍下某種衝動後，輕輕吐出一口氣，勉強維持鎮定。至少她這麽努力過了。

在這地方與阿基拉破口大罵的行徑擺明了很糟糕。顯然是這樣的判斷勉強抑制了激動的源頭。

蕾娜告誡自己要冷靜，同時試圖靠著交涉徵求同意。

「……我們也一起去，我會派上用場……撇開我不談，詩織一定派得上用場。」

「那只要她一個人跟我來就夠了吧？」

「如果我不在這裏，詩織也會回去。」

「那你們兩個一起回去不就好了？」

「我們兩個也一起去。」

「我不要。給我回去。」

阿基拉加重語氣宣告後，轉身背對蕾娜兩人。之後他便視兩人不存在般，邁開步伐離去。

他維持戒備的同時在地下街前進了好一段距離後，還是忍不住好奇而確認背後狀況。一如預料，蕾娜兩人都跟了過來，而且逼近到像是同伴一樣。

阿基拉再度轉身面對蕾娜兩人，猛然歎息。之後他用感覺有些傻眼的口吻對她說：

「……我猜，難道我一定要舉槍指著你，威脅你回去才行？」

此話一出，詩織散發的氣氛頓時變尖銳。

「若情況如此演變，我將會全力抵抗。會造成對彼此不必要的傷害，不建議您如此選擇。希望您重新考慮。」

詩織的眼神相當認真，能感覺到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也要保護蕾娜的意志。

阿基拉對她堅定的意志感到敬佩，同時也覺得用不著發揮在這種場合，對詩織投出了更加傻眼的目光。

「既然你都這樣講了，乾脆動用蠻力把她拖回去嘛。這樣不就解決了？」

「我在立場上，只要在能容許的範圍內，都會尊重大小姐的意志。無視大小姐意志的行動，僅限于非常情況下。」

阿基拉再度歎息，覺得很麻煩似的抱頭苦思。

『阿爾法，真的沒辦法解決嗎？』

『這沒辦法。也只能看開一點，別在意她們的存在吧。』

『爲什麽我得帶著爭執制造機一起探索啊？』

阿基拉撇開自己的問題不談，露出有些厭惡的表情。阿爾法像是要安撫阿基拉似的微笑。

『解決事情時輕言動用武力，會讓事態更加惡化啊。』

『……話是這樣說沒錯。』

『反正也能當作人牆或誘餌，一旦受傷了就會自己回去。你當成這樣，轉換想法吧。總不能真的舉槍威脅她吧？』

『……也對。』

阿基拉不再多想，重新開始調查地下街。他不理會背後的蕾娜兩人，高度警戒周遭狀況，將調查範圍漸漸朝著15號防衛據點擴展。

使用情報收集機器調查周遭，一一確認是否有怪物存在。回想起過去被亞拉達蠍包圍時的狀況，就算四周沒有敵人的氣息與反應，他仍舊毫不松懈地向前推進。

阿爾法說過要是有遺漏就會幫忙指出，然而一想到身旁的瓦礫也許實際上就是亞拉達蠍的擬態，他便不由得更加慎重，稍嫌過于提高戒心。他的移動速度因此變得相當緩慢。

這時阿基拉突然想到。

『阿爾法，話說我的情報收集機器的設定，現在這樣沒問題嗎？』

『有啊。』

『有問題喔……』

聽阿爾法二話不說就判定有問題，阿基拉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阿爾法笑著對他指出設定上的問題。

設定的最佳數值會隨周遭環境改變，與槍枝瞄准鏡的連動內容也會使之變化。

靠著擬態融入周遭景色的怪物群棲息的場所，就有必要選擇容易發現擬態怪物的設定。

對象範圍的設定也很重要，一旦縮減範圍就容易被範圍之外的敵人搶先發現；若擴展範圍就會使得搜敵精准度下降，遭受擬態怪物突襲的危險性也會增加。

必須像這樣將各種要素列入考量後，慎重調整設定內容。

聽了這些說明後，阿基拉放棄自行調整。

『簡單說，現在的我還辦不到吧。阿爾法，代替我設定吧。』

『了解啦。好了，設定改好了。不過有一天我會要你學會自己設定喔。』

情報收集機器的設定變更之後，取得數據的精准度飛躍性提升。阿基拉裝備的透明顯示器中的顯示內容也大幅改變。

首先，位在阿基拉後方的蕾娜兩人的反應變得清晰，原本模糊的周遭立體地圖也更新了。

此外探索隊制作地下街地圖時的地形數據與當下地形數據間的差異也補充顯示于眼前，甚至精密得能比對瓦礫崩塌後的碎片位置。

透過回聲定位等手段，對通道轉角等遮蔽物另一側的偵測距離也加長了。

阿基拉對于差異之大感到訝異。

『差太多了吧。要是我沒問，就會一直維持剛才那種設定嗎？』

『現在的設定究竟對不對，有沒有需要變更，自己察覺這些問題也是訓練的一部分喔。』

阿基拉微微垂下頭。

『……我會努力求進。』

『要加油喔。』

阿爾法面露一如往常的微笑。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2話 處理衝突

由于15號防衛據點遭到亞拉達蠍襲擊，阿基拉接到本部的指示出發調查後，蕾娜與詩織追隨阿基拉而衝出14號防衛據點。

然而當她們追上阿基拉，蕾娜要求讓她與詩織加入調查，阿基拉冷淡地拒絕，絲毫不留余地。但是蕾娜無法乾脆放棄，近乎強行跟在阿基拉後方，盡管遭到阿基拉忽視，仍與他一起在地下街前進。

在這之後過了一段時間，蕾娜持續觀察走在前方的阿基拉，表情漸漸浮現疑惑。她覺得盡管置身于地下街，阿基拉的步伐未免也太慢了。

「詩織，爲什麽那家夥的速度這麽慢啊？」

詩織在蕾娜身旁持續警戒周遭。她明白這個問題所指的本質，但決定先委婉地回答避免爭執。

「在遺迹內部應該以多快的速度前進，這方面的基准和判斷因人而異。他大概秉持著不惜多花時間也該確實搜敵的主義吧。」

不過這個回答無法完全說服蕾娜。她沒有多想，提出更進一步的疑問。

「就算這樣也未免太慢了吧？現在有三個人在警戒啊。」

蕾娜也明白搜敵的重要性。地下街充滿了怪物可能躲藏的場所，像是岔路或瓦礫後方、店鋪廢墟內部等等，而且亞拉達蠍還會擬態爲瓦礫等物品。她也明白想要一一確認的心情。

但就算將之列入考量，根據在防衛據點聽聞的阿基拉的實力，他應該可以前進得更快。至少在這三人分擔搜敵範圍的狀況下，移動速度未免太慢了──蕾娜這麽認爲。

要回答這個問題讓詩織有些躊躇，因爲內容確實會招惹蕾娜的不快。但是既然蕾娜決定進一步追問，用一句「不知道」來敷衍有違自己的忠誠。詩織如此打定主意，誠實告知自己的看法。

「並非三個人。只有一個人。」

「咦？有三個人不是嗎？」

「他沒有把我們算在戰力之中，搜敵方面也相同。因爲他會重新檢查我和大小姐已經確認過的場所，這一點不會錯。同時他也時時在確認萬一遭遇亞拉達蠍時，在那個位置能不能只憑自己的火力應付。換句話說，實質上無異于一個人獨自前進。」

詩織的推測正確無誤。這是爲了阿基拉自己的訓練，也是設想了遭遇怪物的襲擊時，萬一蕾娜與詩織把阿基拉當作誘餌而逃走的可能性，事先做的准備。

在蕾娜眼中，阿基拉這樣的行動就像完全把她們看作累贅。她頓時因爲憤怒而皺起臉。

她原本不由得要扯開嗓門怒罵，但她咬緊了牙關好不容易忍耐。現在她已經無視對方的想法，硬是跟在他後頭，要是還大聲嚷嚷吸引怪物靠近，簡直就像自己在證明對方認定的無能。

好不容易維持表面的平靜，憤怒令身軀微微顫抖的同時，她以平靜但確實暗藏怒氣的口吻說了：

「……意思是我們的實力那麽無法信任？」

爲了平息蕾娜的怒氣，詩織刻意以平靜的態度回答：

「他還不知道大小姐的實力。如果是獵人等級與交戰實力不相符的獵人，這種判斷不無道理。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給不曉得實力的對象，這種不確定要素他希望能盡可能排除。就請您這樣想。」

「這樣講是有道理啦……」

「一眼看穿對方的實力十分困難，就連擁有那種實力的克也先生也因爲年齡而遭到輕視。很遺憾，我們就更不用說了吧。」

獵人等級能顯示獵人的實力，但那終究是各種能力的綜合評價，無法保證與怪物交戰時的戰鬥能力。

有些人雖然對搜敵與遺物收集一竅不通，卻以高超的戰鬥能力彌補。當然相反的案例也存在。無論哪種人，只要最終拿出同樣水准的成果，獵人等級就會幾乎相同。

受到詩織的開導，蕾娜用她稍微恢複冷靜的頭腦思考。從剛才在大廳聽聞的阿基拉的戰鬥經曆來判斷，阿基拉也許是專職戰鬥的獵人。或許他之前已經見過許多獵人等級比自己高，但是戰鬥力比較低的獵人。

如果真是這樣，這種對待還算可以接受，也不能怪他。蕾娜這麽想著，恢複冷靜。不過她的不滿並未完全消除。

詩織以認真的表情提議：

「大小姐，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就這樣繼續與他同行，恐怕對大小姐也沒有任何益處。」

「……我不要。」

要是在這時回頭，蕾娜的成果就只剩下明明沒人叫她卻自己跟上來，除了打擾人家之外一事無成這般難以啓齒的行爲。她不願意這樣。

不過蕾娜心中更強烈的想法是，她想抓住某些事物，讓自己能夠承認自己的實力，爲此自豪並接納。她追尋著能讓她辦到的機會與契機，或者是某些事物。

詩織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蕾娜現在堅持己見不願回頭，阿基拉恐怕並未將兩人視作自己人。她認爲這樣的情況非常危險。

在這種狀況下，一旦遇到了三人難以應付的大規模亞拉達蠍群，最糟的情況連阿基拉都可能成爲敵人。他爲了獨自逃走，有可能以槍擊減緩兩人的移動，迫使兩人成爲誘餌。這種危險性絕非不存在。因爲只要有必要，詩織也會這麽做。

如果蕾娜不願改變心意，就只能改變阿基拉的想法。最起碼要讓關系改善到危急時刻願意攜手撤退的程度。詩織如此判斷，開始構思方法。

◆

阿基拉在地下街停下腳步，呢喃低吟。他在前進的同時尋找剛才襲擊15號防衛據點的亞拉達蠍的痕迹，雖然前進了好一段距離，目前仍未有任何成果。

會不會是因爲自己的探索能力不足而有遺漏？他如此懷疑，向阿爾法確認：

『阿爾法，我知道尋找痕迹也是我的訓練，所以我也集中注意力尋找。不過要是我有什麽遺漏，拜托不要刻意瞞著我，一定要告訴我。畢竟這是工作。』

『別擔心，我會告訴你。若因爲這是訓練就隱瞞，結果讓你闖進亞拉達蠍群，那也很傷腦筋。』

見到阿爾法對自己露出有些愉快的笑容，阿基拉也回以輕微苦笑。

『那還真是多謝了。這樣一來，是真的沒有痕迹嗎？要是就這樣一無所獲，本部好像會有怨言。明明什麽也沒有，未免也花太多時間了。』

阿基拉微微皺眉。阿爾法看穿了他的懷疑並非起因于對本部的怨言，而是因爲他懷疑自己的工作成果，于是溫柔地微笑道：

『到時候就隨便他們說吧。本部如果想要仔細調查，應該會派遣探索隊。因爲防衛隊的人員仔細調查，所以多耗費了時間。事情就這麽單純罷了，你沒必要介意。按照這個步調別著急，把安全放在第一吧。』

阿爾法同樣有工作要委托阿基拉，自然也樂見阿基拉對工作的誠實態度。

但如果因爲那份誠實讓他在達成阿爾法的委托前就送命，那可就本末倒置了。爲了減輕阿基拉那不必要的誠實，也爲了自己的目的，阿爾法深切關懷阿基拉的生命安全。

『……說的也是。我知道了。』

阿基拉因此不再擔心，決定按照剛才的步調前進。

就在這時，詩織叫住了他。

「有事想與您商量，請聽我說句話。」

阿基拉原本不打算理會詩織，但是下一句話讓他不由得轉過頭，有所反應。

「我想委托您成爲大小姐的護衛，希望與您討論委托的詳細內容與報酬。」

太過突兀的內容讓阿基拉無法在第一時間理解她說了什麽。他花了一小段時間才理解話中意思，但理解後又因爲搞不懂她的意圖而困惑不已。阿基拉顯得有些混亂，口中吐出簡潔表明心境的聲音。

「……咦？」

至少對方並未充耳不聞──詩織如此判斷後，懷著趁對方混亂時主導場面的意圖繼續說：

「我這就爲您說明委托的內容。護衛期間是本次亞拉達蠍討伐委托期間，而且大小姐位在您可護衛的範圍時。」

阿基拉感到混亂，同時讓他更加混亂的說明持續著。

「報酬是500萬歐拉姆，屬成功報酬。若因爲本部發出的指示等原因而無法同行也不會減額，但若您積極營造這類情境，或是讓大小姐身陷危險，就會應過失而減……」

聽見詩織突兀的要求，蕾娜和阿基拉同樣愣住了。當她終于回過神來，連忙插嘴打斷：

「等、等一下！你突然在講什麽啦！」

「我正在委托他擔任大小姐的護衛。既然大小姐沒有意願返回，爲了大小姐的人身安全，有必要采取其他手段。若您願意乖乖聽話返回，我就會撤銷本次委托。」

「等、等等，就算要雇用外部的獵人，500萬歐拉姆這種報酬，多蘭卡姆也不可能接受吧？」

「大小姐不需擔憂，會以我的個人財産來支付。雖然是一筆不小的金錢，但是大小姐的安危無可取代。」

詩織真的打算自己支付500萬歐拉姆。蕾娜從詩織嚴肅的態度明白了她有多麽認真，因而感到畏縮。

蕾娜也明白要她改變心意是不可能的，因爲那就等于要她降低對蕾娜安全的重視度。詩織不可能對此妥協。

蕾娜當然也不好意思因爲自己的任性讓詩織如此犧牲。她明白只要自己願意乖乖回去，一切都能圓滿解決。

但是，在留下某些成果之前，想要繼續留在此處的心情也相當強烈。原本就容易固執己見的個性助長了這種心情，結果使蕾娜陷入輕微的混亂狀態，遲疑不定。

動搖的意志與不動的忠誠。蕾娜與詩織的表情和視線清楚透露彼此的心情，兩人對看。選擇與意志互相衝突。

阿基拉毫無自覺地近乎目瞪口呆，旁觀狀況變化。這時阿爾法對他提出忠告：

『阿基拉，你繼續不出聲的話，她們會幫你決定要不要接受委托喔。』

阿基拉回過神來，連忙插嘴：

「等一下。不管你們要不要回去，我都拒絕接受委托。」

「……包含報酬不足在內，若您對內容有所不滿，我願意接受交涉。」

詩織暗示報酬還能增加，但阿基拉還是搖頭。

「不是。不夠的不是報酬，是我的實力。我光是要保護自己就費盡力氣了，沒有多余的心力護衛別人。所以就算你增加報酬，我也沒辦法接受你的委托。」

蕾娜面露感到意外的表情。

「可是你不是一個人從亞拉達蠍群中救出了整群獵人嗎？本部的職員是這樣講的，這樣實力還不夠嗎？」

「應該沒人說我一面哼著歌，輕松寫意就救出他們吧？當時我幾乎把手上的彈藥統統用光才好不容易存活下來。就算接到指示要我再做一次，我也絕對會拒絕。」

「那你爲什麽那次會聽從指示？」

「因爲我救的那群獵人沒有對本部仔細說明狀況，他們好像只說遭到蟲類怪物攻擊。我是在前去救援他們之後才曉得救援地點有一大群亞拉達蠍，剩下的就是勉強應付狀況。」

「既然這麽辛苦，你怎麽還接了這次的亞拉達蠍巢穴的討伐委托？」

阿基拉也不是自願接下這次的委托。他不由得回嘴：

「委托人是久我間山都市的長期戰略部，我哪能隨便拒絕！如果能拒絕我當然也想拒絕啊！」

「是、是喔。」

蕾娜被阿基拉的氣勢嚇到了，掩飾驚訝般面露僵硬的笑容。在這之後，她像是要吐出心中剩余的疑惑，再度確認：

「……所以，你其實不怎麽強喽？」

「當然啊。」

獨自一人衝進亞拉達蠍群大展身手，殲滅蠍群後拯救救援目標，讓所有人平安歸來的厲害獵人。詩織與蕾娜聽了本部的說明後無意識地浮現心頭的形象，在阿基拉的堅決否認下瓦解了。

爲防萬一，詩織進一步確認。

「本部說您曾經獨自一人打倒暴食鳄魚。這件事是事實嗎？」

「嗯？是啊。用了這玩意兒的專用彈，一發就打倒了。威力超強的，不愧對子彈的價格。」

阿基拉指向自己背著的CWH反器材突擊槍，簡單回答。從態度完全感覺不到他曾與暴食鳄魚曆經一番激戰。

暴食鳄魚是個體差異相當大的怪物，若是偶然間事先發現強度不高的個體，並且用強力子彈先發制人，就算實力稍嫌不足也能成功擊破吧。詩織如此判斷，認爲阿基拉話中內容也合理。

蕾娜與詩織再度打量阿基拉。抹去了從本部的說明得到的第一印象，當這樣的先入爲主消失，她們眼中的阿基拉頓時變成了隨處可見的尋常年輕獵人，反倒看起來弱得讓人納悶他爲何出現于此。

奇異的沈默充滿現場。前提條件遭到推翻，這樣的狀況讓三人不知該如何應付。

特別是蕾娜的反應顯得有些尴尬。詩織注意到蕾娜，思索後再度對阿基拉提議：

「那我就改變委托內容。希望您輔助大小姐，委托期間就設定爲回到防衛據點之前，報酬則是現付10萬歐拉姆。請問您意下如何？」

「詩織？」

蕾娜不明白詩織的意圖，對她投出有些納悶的視線。詩織則回以責怪蕾娜般的眼神。那眼神就近似于姊姊面對需要照顧的麻煩妹妹。

「如果大小姐願意乖乖回去，我會撤銷委托，但您沒有這個打算吧？」

「……唔。」

蕾娜的心情完全被看穿，讓她不由得畏縮。

誤會阿基拉身懷高強實力才硬是跟過來，一發現他其實身手不怎麽樣就立刻回頭，這樣未免太丟臉了。如果有人逼她回去她就會乖乖回去，不過若要自己開口問可不可以回去，又讓她覺得有點難以啓齒。

詩織早就看穿了蕾娜這般想法。于是她再度向阿基拉提出委托。

如果阿基拉拒絕，就以此爲由撤退。如果對方接受委托，就先支付委托費用，當作將他牽扯進這怪異狀況的賠罪，藉此改善雙方關系。無論哪種都可以，她如此判斷才會提議。

詩織把視線拉回到阿基拉身上，等候他回答。阿基拉思考著該怎麽辦，這時阿爾法插嘴：

『再拒絕下去和她們吵架也很麻煩，乾脆接受吧？這個委托說穿了就類似避免在同行時爭執的藉口，之中也沒有真的要請你認真保護她的意圖。接下這個委托，解決一樁麻煩事，我覺得這樣也很好。當然還是不勉強你。』

『……說的也是。就這樣吧。』

現在詩織她們也並非期待自己的實力，只是在調查的同時隨手提供這種水准的支援罷了。這樣的話應該無所謂吧。因爲阿基拉越來越懶得思考這些麻煩事，便憑著單純的判斷做出決定。

「好吧，我接下你說的委托。我叫阿基拉。」

「我叫詩織。那麽請您收下」

詩織取出10張1萬歐拉姆的紙鈔，遞給阿基拉。阿基拉接下了紙鈔。如此一來委托就成立了。

阿基拉收起紙鈔，同時對蕾娜問道：

「所以呢？你要怎麽做？」

「什麽意思？」

「接下來要怎麽做。我接受的委托內容是要輔助你們，所以大致上的行動方針我打算聽你們的。你來決定接下來要怎麽做。有什麽主意？」

「呃……」

蕾娜不知所措。她原本的想法僅止于「如果遭遇狀況，自己就能趁機活躍」，從未想過具體的作戰方針。

再加上來到這裏之前，她都聽從克也的指揮行動，不習慣思考隊伍整體的行動方針。因此當阿基拉突然要她決定如何行動，她也毫無頭緒，答不上來。

詩織代替她回答：

「目前就按照阿基拉先生的調查方針繼續調查，這樣也無妨，沒有必要刻意變更。若感覺到必要性再即時修正，這樣應該就很夠了吧？」

「對、對！就這樣吧！」

「了解。」

于是阿基拉便帶著蕾娜與詩織兩人在地下街調查。

重新開始調查後過了一段時間，蕾娜在阿基拉後方進行周遭的調查與搜敵，同時觀察阿基拉。

因爲現在由所有人分擔搜敵方向，整體的移動速度比之前快，不過蕾娜還是覺得步調稍慢。

移動距離增加緩慢的最大原因，就是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阿基拉在搜敵時笨手笨腳。顯然是他拖慢了整體的速度。讓經驗不足的年輕獵人率領隊伍，這也是當然的結果。

但是蕾娜見狀，再度萌生疑問。如果阿基拉的實力真的只有這種水准，不可能擁有那種戰鬥經曆。盡管接到了本部的指示，他毫無怨言就獨自一人出發調查也很不自然。

況且久我間山都市的長期戰略部也不可能主動委托那種水准的獵人。

不同于透過多蘭卡姆的人脈接下委托的蕾娜等人，阿基拉應該是以個人身分接受委托。換言之，他無法依靠小隊的運作來彌補個人的能力不足。都市肯定是相中他個人的戰力才會對他發出委托。

剛才阿基拉聲稱「其實自己沒幾分實力」的態度，讓蕾娜一度認爲事實也許真是如此。

但是冷靜下來重新仔細思考後，這說法還是不合理。爲了讓眼前狀況與事實吻合，只能假設他是能力極度偏向戰鬥方面的獵人，不過眼前這位稚嫩年輕獵人的模樣卻與這樣的假設不符。在這方面同樣無法合理解釋。

到頭來，阿基拉的實力依舊是未知數。蕾娜對此非常好奇。

詩織注意到蕾娜的模樣，像是爲了提醒她不要因爲思考使得注意力散漫，對她說道：

「大小姐，什麽事讓您在意？」

「啊，抱歉。沒什麽。」

蕾娜重新繃緊神經。然而沒過多久，注意力又漸漸變得散漫。

某種意義上來說，詩織比蕾娜本人更理解蕾娜心中的想法。

蕾娜會對阿基拉的實力那麽好奇的理由，在于她想將之作爲評價的標准，藉此理解蕾娜自己的實力。阿基拉的實力高低其實並非真正的重點。但是蕾娜對自己的想法沒有自覺，思考的方向稍微偏離軌道。

若不解決根源的疑問，不管提醒她幾次也無法治本。詩織這麽想著，心生一計。

「阿基拉先生，請問在您眼中，大小姐的實力在什麽程度？」

阿基拉納悶地反問：

「呃，你這樣問，我也只能回答我不清楚。我的實力也沒有高到一眼就能看穿對方的水准。爲什麽要問這種事？」

「我的評價不免帶有偏袒；多蘭卡姆的評價帶有組織內的問題。難得有這個機會，希望能將第三者的意見當作參考，就這麽單純。這問題也算在輔助大小姐的範疇內，希望能徵求您的意見。」

「你這樣說我也……」

阿基拉開始煩惱。既然對方說算在委托的範疇內，阿基拉也想認真面對。不過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于是向阿爾法求助。

『阿爾法。』

『你自己想吧。評估初次見面的對象的實力，這種眼光對獵人也很重要。你就當成訓練，找出自己的答案。』

阿爾法笑著如此回答。她的回答中暗藏誘導，爲了避免阿基拉日後未經思考就與人輕易起衝突。

評估對方的實力，一旦判斷那是不應該起衝突的對手，就要冷靜下來避免爭執。阿爾法意圖讓阿基拉培養這種習慣。

像是之前殺害貧民窟幫派的成員，還有在遺迹救援艾蕾娜她們，阿基拉總是先強烈決定與對方敵對，之後才對阿爾法要求輔助當作善後處理。

對阿爾法而言，爲了免于無謂的爭執，她希望阿基拉把順序顛倒過來，先估測對方的實力高低，再決定是不是要與之敵對。阿爾法的用意在此。

同時，這也證明了阿爾法尚未完全掌握阿基拉的行動原理。

無法得到阿爾法的協助，阿基拉露出煩惱的表情，對詩織問道：

「嗯～～要問實力我也答不上來。有什麽評價的標准嗎？屬于討伐型獵人或探索型獵人，評價標准也會隨之改變，評價方法大概也有很多種……」

「這個嘛，那麽，假設阿基拉先生要雇用大小姐當獵人工作的夥伴，最多願意支付多少報酬？如果需要戰鬥經曆等其它資訊，請盡管問。雖然要視問題而定，我會盡可能回答。」

假設要雇用某位獵人，爲此願意支付多少報酬。某種角度來說這是最簡單易懂的評價，也是非常現實的評價標准。

蕾娜也想知道對自身實力的正確評價。她不希望因爲自己掩飾使得評價失准。只要阿基拉開口問，她絕不會多加矯飾，打算誠實回答。

但阿基拉突然就說出結論。

「喔，你問這個問題的話，我不會雇用她。」

聽見超乎預料的回答，蕾娜甚至沒感到憤慨，而是啞口無言。根本連討論報酬的余地都沒有，就算免費也不願意，可說是最差勁的評價。

阿基拉的口吻非常平淡，從中完全感覺不到開玩笑或刻意挖苦、嘲弄等等的意圖。這反而讓蕾娜受到強烈的打擊，甚至感到幾分暈眩。

詩織這下也難掩不快，不高興的感受顯露在表情上。

「……阿基拉先生，我想這種評價未免太過分了。希望您修正或說明讓人接受的理由。」

口吻平靜，但是話語中灌注的魄力象徵了詩織的心情，甚至讓蕾娜頓時回過神來。

阿基拉面對那威嚇也沒有顯露一絲驚慌，依舊以普通的語氣回答：

「單純覺得麻煩得要死。這個嘛，如果你的戰鬥力強得足以輕松打倒五十只亞拉達蠍，外加14號防衛據點的所有人，那我就取消剛才的評價。」

蕾娜不知所措地回答：

「再、再怎麽樣，我也無法說自己那麽厲害。但就算這樣……」

「那家夥，好像是147號吧？你似乎跟那家夥吵了一架，在那個當下，你在跟他吵架的時候事先設想到什麽地步？就算爭吵到最後大家用槍互指，演變成互相殘殺，你也有自信能輕松取勝，所以你才那樣氣勢洶洶？還是你事先知道那家夥有理由絕對不會把槍口對准你？」

阿基拉說完便等候蕾娜的回答。然而蕾娜無法回答。她剛才決定要坦誠回答阿基拉的問題，但這決心已經動搖了。

因爲那些看輕自己和夥伴的家夥讓她看不順眼，于是咄咄逼人地與之爭論。當時蕾娜思考到這裏就停止了。

但是她無法老實說出口。阿基拉對她下了最差勁的評語，她像是要以憤怒掩飾自己受到的打擊，並非回答阿基拉的疑問，而是反問他。

「那、那你要我怎麽辦！就這樣被他看不起，任憑他大放厥詞才是對的嗎！」

「沒有啊，你想怎麽做都可以。竟敢瞧不起我，看我殺了你──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前提是你正確設想過結果，而且能接受最後的結果。有時候被人輕視也會攸關性命。有些情況用槍指著對方，威脅對方不要太囂張會比較好。只要做好決定，事先有了覺悟才動手，那我覺得也沒關系。所以呢？你當時認爲會演變成什麽結果？」

阿基拉再度平淡回答後，重新問道。他凝視著蕾娜，等候回答。

蕾娜無法回答，因爲她當時什麽也沒設想過。但這句話她說不出口。

詩織默默聽到這裏，插嘴介入。這時她已經後悔對阿基拉提出這個問題。

「阿基拉先生，倘若狀況惡化至此，我會出面盡可能和平解決爭執。所以您的假設似乎稍嫌超乎現實了。」

「無論演變成何種狀況，最後詩織小姐都會出面解決，所以什麽也不用思考，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如果你問的評價不是她個人，而是兩個人爲一組的評價，那是我會錯意了。我取消剛才的評價。」

「您剛才說的亞拉達蠍五十只加上其他所有獵人，又有什麽關聯？」

「我覺得只要有這種實力，就算爭執持續到最後與在場所有人敵對，而且還被亞拉達蠍群襲擊，即使戰鬥時被人趁機從背後放冷槍，還是足以應付。只是估計的標准而已。」

「……論點不會太極端了嗎？」

「是很極端啊。」

阿基拉二話不說便回答。盡管詩織的怒意增強，他依舊正面迎向詩織的注視，繼續說道：

「我剛才說的是極端的狀況。會演變成這樣的機率想必不高，一般來說也不用設想那麽多。簡單說就是程度問題。在什麽程度的狀況下，做出什麽程度的應對。做法因人而異。」

阿基拉也認爲一般狀況不會演變成那樣，同時認爲自己不屬于一般的範疇。

「從14號防衛據點的狀況，還有她與我和147號交談時的態度判斷，對于可能無謂增加爭執的人，我不會想耗費血汗錢雇用。就這麽單純。」

因爲是從阿基拉的角度來評價，自然不會采用普通的標准。正因如此，他明知一般來說只是極端案例，還是這麽回答。

「我也不打算說我的意見就是對的。如果覺得不愉快，你就當成是笨小鬼在說蠢話，用不著當一回事。」

詩織和蕾娜同樣默默地聽著阿基拉這些話。兩人的反應看似相同，其實並不同。

蕾娜意氣消沈地垂下頭。另一方面，原本清楚浮現于詩織臉上的怒氣轉變爲甯靜但強烈的意志。

「……能否接受暫且不談，我確實收到您對評價的說明了。那麽，最後請再讓我問一個問題。」

詩織如此說完，暫停了一瞬間後，對阿基拉投以明顯透露內心情緒的視線。

「難道您沒有想過，這個回答可能觸怒我？」

阿基拉應該也明白詩織服侍蕾娜。既然要人先設想結果再開口，阿基拉自己應該也設想過這個結果吧？詩織借力使力般反問阿基拉，以態度威嚇。

就某種意義而言，在這個當下還只是威脅而已，但是接下來對彼此就不只是威脅了。

阿基拉做好覺悟，回答：

「我接到的指示是回答問題也在輔助的範疇。既然我接下了委托，我想盡可能努力達成指示。我認爲不要隨口敷衍，就算可能觸怒對方，盡量老實回答也是努力的一部分。」

詩織問：您已經料想過我的反應，並且做好覺悟與我厮殺了？

阿基拉答：沒錯。

雙方都進入了臨戰狀態。只要任何一方先顯露些微動靜，最後僅存的底線也會消失。現在兩人都以反擊爲前提在觀察對方是否有破綻，因此雙方都停止動作。

兩人都沒有考慮過以槍口指向對方，威脅對方卸除武裝。立刻就開槍射擊，最起碼也要奪取戰力。至于是否奪命，則要看狀況允不允許，然而接下來的狀況恐怕沒有思考的余地。雙方都如此理解了現況。

因爲詩織威脅，阿基拉才如此應對；或是因爲阿基拉挑釁，詩織才如此應對。無論是哪一種，既然雙方都不退讓，原因不會對現況造成差異。

阿基拉沒有自覺，事實上他的實力正以異常的速度成長。這是因爲阿爾法爲他實施了種種精心設計的高效率訓練。

正因如此，盡管一天遭遇兩次怪物群的襲擊，雖然不免需要一些幸運，但他終究成功活下來了。

然而阿基拉不曾認定自己的實力高強。因爲在他的認知中，自己的實力微渺到無法與阿爾法的輔助相提並論。這樣的觀念嚴重扭曲了阿基拉對自己的評價。

如果對自身實力懷有確切的自信，那種強者的格調會反映在態度上；反之亦然。阿基拉對自身的評價之低，無意間讓其他人更容易低估他的實力。

結果就是乍看之下的實力與交戰時的實力嚴重乖離的惡質小孩子就此誕生。有誰誤以爲是小石子而踐踏或踢飛時，地雷般的小孩就會立刻奪取對方的性命。

詩織現在就站在那顆地雷前方。

緊迫的空氣漸漸提升密度，雙方進入下一個階段只是遲早的事。只要阿基拉的敵意刺激詩織，讓詩織決定踏出下一步，地雷就會爆炸。

然而蕾娜阻止了這一切發生。

「詩織……別這樣……」

詩織臉上肅殺至極的表情漸漸瓦解。

「大、大小姐……」

「……已經夠了……別這樣……求求你。」

蕾娜依舊垂著頭，發出細微的說話聲。于是詩織先解除臨戰架式，阿基拉也跟著解除。

暫且免于戰鬥發生。阿基拉自緊張中解脫，吐出一口氣。

一旁的阿爾法看著阿基拉，裝模作樣地猛然歎息。隨後她燦爛地微笑。

『把自己的問題都拋到一旁，提了不少意見，但是就衝突制造機的性能來說，阿基拉似乎也不惶多讓喔。』

『又、又不是我主動挑釁的。』

阿基拉自己也覺得這個藉口太牽強，因此板起臉。阿爾法則是凝視著阿基拉，接著微笑道：

『雖然剛才是我要你接下委托，也是我要你自己思考，不過，你也用不著努力到顛覆我以高度演算能力估計的結果吧？別緊張，我真的明白。』

『對、對不起……』

阿基拉試圖掩飾般道歉。阿爾法則是面露柔和的微笑。

隨便講些好聽話敷衍過去就好──如果阿爾法當時給了這種建議，也許就能避開這樁爭執，不過至少在無人喪命的狀況下收場了。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3話 蟲群

詩織請阿基拉評價蕾娜的實力──源自這點小事引發的衝突，轉瞬間就惡化到瀕臨互相殘殺。

爭執的源頭是從阿基拉的標准來看，蕾娜的實力非常低。雖然只是這點程度的小事，詩織由于重視蕾娜，采取了有點過剩的應對，加上阿基拉不知變通的人格，差點演變成無法挽回的事態。

阿基拉和詩織的目的都並非殺死對方，然而因爲兩人都秉持著爲貫徹自身主張不惜互相殘殺的想法，陷入一觸即發的狀況，險些展開你死我活的戰鬥。

不過因爲蕾娜接受阿基拉的判斷，阻止兩人，兩人失去不惜互相殘殺的衝突理由，都二話不說就收手。

盡管如此，關系一度惡化至此的事實也沒有消失。這下蕾娜她們也會自己回去14號防衛據點吧。阿基拉這麽認爲，但是他的猜想並未成真，蕾娜兩人沒有回去。三人同行的調查依然持續著。

蕾娜情緒非常低落，不過在搜敵等工作上並無過失。也許是因爲屏除了雜念，動作似乎比衝突前更加俐落。詩織目睹蕾娜的模樣，顯得十分心痛。

阿基拉感受到背後的氣氛，覺得有些尴尬。

『雖然已經太遲了，是不是該把討好委托人也視作委托的一環，隨便講些無關痛癢的話？』

剛才的爭執也是阿基拉試圖誠實面對委托所造成。

然而結果卻是如此。既然委托的本質在于輔助蕾娜，自己選擇的應對是否反而不夠誠懇？阿基拉也不禁湧現這樣的感想。

阿爾法苦笑般挑起嘴角。

『若把避免爭執放在第一，確實是這樣沒錯。至少你可以尋找更委婉的傳達方式，這部分的確是你的失誤。』

『哎，是這樣沒錯啦……』

『不過，盡可能誠實面對委托的精神更重要。我身爲對你提出委托的一人，能從你的言行清楚確認這一點，我很高興。』

『是、是喔。』

『經過這件事，她以後應該也會克制自己來找你麻煩。就這個角度而言，也許是正確的應對方式。所以我覺得你沒必要心生無謂的自責。』

如果不想死，就要卑躬屈膝交出身上財物並磕頭求饒。在這種觀念橫行的貧民窟，雖然程度高低有差異，阿基拉過去一直身爲卑躬屈膝的那一方。他會想成爲獵人，也是爲了取得力量，脫離那種處境。

于是阿基拉成爲了獵人。稍微有了實力，某種程度也能抵抗當初的處境了。

正因如此，他無意識間強烈拒絕采取和過去相同的態度。一旦再次卑躬屈膝，好像就會回到過去的境遇。他心中某處懷抱這樣的畏懼。正因如此，他不惜賭上性命。

不過阿基拉對此並無自覺，也因此爲自己的應對感到有些煩惱。

而阿爾法則是爲了利用這一點，對他溫柔且堅定地微笑。

阿基拉持續調查，發現了倒在地下街通道的亞拉達蠍屍體。軀幹部位遭受槍擊，也失去了幾條腿。自傷口流出的體液在地面上留下線狀痕迹。

阿基拉將屍體與地下街地圖對照。

『從體液痕迹的方向判斷，這應該是襲擊15號防衛據點的蠍群之一？如果是在負傷狀態下試圖回到巢穴，結果死在這地方，也許還有其他想返回巢穴的家夥。只要能找到那些痕迹，就能追蹤移動目標……阿爾法，附近能找到其他亞拉達蠍嗎？』

『在我的搜敵範圍內，無論是屍體或活著的個體都找不到。』

『這樣啊……光是找到亞拉達蠍的屍體也不能就此結束調查，只能繼續找下去吧。』

『就算是一般難以察覺的痕迹，只要我來找就能找到。不過，因爲痕迹非常細微，旁人可能會納悶你是怎麽找到的。萬一有人這樣追問，就有必要隨便找藉口解釋。你怎麽決定？要由我來找嗎？』

『這個嘛……』

阿基拉短暫迷惘後回答：

『拜托你了。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我想早點有收獲，結束調查。要是有人問我，就用偶然或第六感之類的理由敷衍過去吧。』

『雖然隨便找藉口是我講的，但還真的很隨便呢。』

阿基拉輕笑。

『沒關系啦。反正我也是依靠你輔助得到了成果才受到肯定，來到這個地方。要是有人問我這些無法說明的根據，我打從一開始就只能回答是第六感或偶然。現在介意這些已經太遲了。』

在這方面，阿基拉已經決定不再介意。看到他的反應，阿爾法有些愉快地笑了。

『知道了。找到了。』

『還真快！』

『哎，只是小事一樁。』

阿基拉對她露出訝異的表情。阿爾法回以得意的微笑，指向與15號防衛據點不同方向的通道。同時阿基拉的視野得到擴增，一般無法察覺的細微痕迹在他眼中得到凸顯而清楚浮現。此外還附加了基于痕迹推測的移動路線。

阿基拉朝著那條新的移動路線開始步行。蕾娜兩人因爲阿基拉突然改變之前朝著15號防衛據點的移動方向，不禁有些疑惑。

不過蕾娜現在情緒低落，詩織則是要對不久前激烈對立的對象搭話令她躊躇，雙方都沒有對阿基拉追問理由，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後。

改變前進方向後，通道乍看之下與之前沒有差異。但是經過阿爾法分析，許多痕迹清楚浮現。

堅硬地面上的細微刮痕；將店鋪廢墟內散落的物品硬是推開的隙縫；飛濺在周遭的微量體液。綜合這些線索，大群亞拉達蠍曾經過此處的痕迹便清晰浮現。

阿基拉在阿爾法的輔助下看見這些痕迹，無意識間顯露出看見這些線索才會有的舉動。

詩織注意到這一點。阿基拉的行動似乎有明確的目標，或者循著具體方針移動，令她感到狐疑。在她開始思考是否該詢問理由時，走在前頭的阿基拉停下腳步，看向旁邊。

阿基拉的視線指著通道牆面上的大洞。

洞口尺寸相當大，光是寬度就超過四公尺。通道內沒有設置任何照明器具，深處一片漆黑，無法看清狀況。而最大的問題在于，這個大洞並未記載于地下街的地圖上。

阿基拉照亮洞口另一頭，泥土地面向前延伸了大約三十公尺後，連接到人工材質的地面。很明顯連接到地下街的其他場所，但在地下街地圖上同樣找不到洞口另一端的地點。

阿基拉聯絡本部。

「這裏是27號。本部，聽到請回答。」

『這裏是本部。有什麽狀況？』

「找到了地下街地圖上沒有記載的特大洞穴，大概是連接到地下街的其他場所。也許是襲擊15號防衛據點的亞拉達蠍的來源。」

『你先等一下……你把租借終端機的攝影機朝向洞口。』

阿基拉按照指示將終端機的攝影機朝向洞口後，包含影像資訊的多種數據便傳送至本部。

『……我們這邊也已經確認了，洞口另一端是本部也尚未得知的其他區域。另一側恐怕還有許多亞拉達蠍的巢穴。』

「亞拉達蠍的巢穴真有這麽多嗎？」

『有。這地下街有無數亞拉達蠍的繁殖場所，目前已經驅除十七處巢穴，想必還有很多吧。要說這整個地下街都是亞拉達蠍的巢穴也不爲過。』

阿基拉回想起之前在大樓內部遭亞拉達蠍襲擊時的情景，將之重疊于眼前的地下街，不禁皺起眉頭。

「……這樣啊。哎，不管怎麽樣，調查就這樣結束吧。接下來將返回14號防衛據點。」

阿基拉一心想回去。只要能回到14號防衛據點，向詩織接的委托也能告一段落。雖然途中發生了問題，結果來說一切都能平安收場，讓他在心中松了口氣。

然而本部接下來發出的指示是繼續行動。

『不行。必須在洞口另一端設置新的防衛據點。在該處待命，等待追加人員抵達。在那之前，你們要留在那裏阻止怪物從洞口深處入侵。』

「等一下。只靠我們三個人？這實在太……」

『不能等。起初是27號獨自外出調查，想必對實力很有自信吧。現在又追加了兩名人員，而且其中一名在部署于14號防衛據點的獵人之中實力名列前茅。本部判斷戰力已經相當充分。暫時防衛戰略地點也是防衛隊的工作。做就對了。』

「……27號，了解。」

其實不久前才差點和追加人員互相殘殺──這件事阿基拉也無法老實報告，只好無奈地接受本部的要求。

大洞周遭的通道有按照一定間隔設置的簡易照明，因此光線還算明亮。雖然不算十分充足，與地下街原本的黑暗相比，已經稱得上非常明亮。

但在牆面大洞的另一頭，只有一片拒絕光線進入般的黑暗。

照亮周遭的光直接表明了該地區的危險性。基本上，一度掃蕩過的區域和完全未經調查的區域，遭遇怪物的機率無法相提並論。

阿基拉留在分界線上負責防衛，坐在開于牆面的大洞前方，在光明與黑暗的界線，視線直指著大洞深處。

照理來說，大洞內部一片漆黑。但是阿基拉的視野在阿爾法的輔助下受到擴增，雖然是以黑白顯示，可分辨洞穴內部一段距離內的形狀。

『還真方便。這在日柄加住宅區遺迹的地下室也用過吧？』

『沒錯。總比什麽都看不見好吧？』

『差別可大了。這樣一來，亞拉達蠍群從洞穴另一頭出現時，也能提早察覺吧。』

『如果真的來了，在你的眼睛看見之前，我一定會先通知。沒問題，大可放心。』

『靠你了。』

之後，阿基拉就一面與阿爾法閑聊並且聽她上課，等待即將來這裏驅除巢穴的追加人員抵達。

◆

蕾娜與詩織置身于阿基拉的後方，隔著通道站在相對的位置上，各自看守通道的左右方向。亞拉達蠍不一定會從牆面的洞口襲擊。阿基拉看守洞口，蕾娜與詩織防衛通道兩側，三人各自負責不同方向的警戒。

詩織持續警戒周遭的同時，視線挪向阿基拉。觀察剛才一度險些互相殺害的對象，冷靜下來再度評估他的實力。

爲了保護蕾娜免于受到敵人威脅，詩織長期磨練洞悉他人實力的能力。憑藉自身忠誠所培養的這項能力重新判斷阿基拉是個隨處可見的年輕獵人，至少不是與那樣的戰鬥經曆相符的強者。她得到這般結論。

但是詩織懷疑自己的判斷，更進一步推測。當時阿基拉的覺悟並非虛張聲勢。這點詩織也同意。

但是，詩織不認爲阿基拉的舉動是理解到一旦交手就必死無疑，抵抗只求反咬一口以貫徹意志。同時，詩織也不認爲阿基拉稚嫩得無法洞悉對方實力才如此魯莽。

那麽，難道阿基拉果真是符合那戰鬥經曆的厲害角色嗎？現在展現的模樣，只是隱藏原本實力的高度擬態嗎？剛才他判斷能贏過她才會如此行動嗎？詩織如此懷疑，再度看向阿基拉，認爲這實在不可能而打消念頭，撤回了剛才的疑問。

詩織發現自己的思考在原地打轉，停止推測。

這號人物搞不清楚實力是強是弱，各方面都不合常理，唯一確定的是他並非受到威脅就會退縮的人物。如果在蕾娜附近與他戰鬥，難保不會發生萬一，應該避免輕率的行動。她如此下了結論。

（無意識間看輕了他的實力，讓我太過輕率就判斷只要威嚇，他應該就會退縮，這是我的失態。要是大小姐沒有及時阻止，真不知道現在演變成什麽狀況了。我必須深刻反省。）

詩織再度對自己的忠誠立誓。隨後對阿基拉這號難以捉摸的人物提高了戒心。

蕾娜剛才情緒非常消沈，但經過了一段時間，加上詩織的關心，漸漸取回了鎮定。

就地形而言遭受突襲的風險不高，可靠的人也近在身旁。周遭環境安靜，也有適度的光亮，容易讓心情恢複平靜。因此恢複鎮定的精神讓蕾娜有多余的心力細數不久前發生的種種。

（……吵架前真的有確實設想過結果嗎？在挑起爭端前有沒有考慮過可能演變成互相殘殺……剛才我沒辦法回答啊。）

這種可能性的實例，剛才就在眼前上演。詩織與阿基拉擺出臨戰架式，只要其中一方稍微前進一步，就會演變成你死我活。

當蕾娜與三股他們爭執不下的時候，如果對方並非只是以嘲笑回應，最終導致相似或者更糟糕的結局也不奇怪。

（有可能無謂增加多余爭執的人，就算免費也不想雇用……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蕾娜冷靜回顧自己過去的行動。自己和其他人起爭執的例子並非只有今天這次，危險的事態肯定不只發生一兩次。也許她過去只是毫不知情地奔跑在埋藏地雷的原野上。

雖然過去每次都平穩收場，也有無法平穩收場的情況。當自己想強硬逼退對方以貫徹自身意見，而對方也血氣方剛地迎上前來，彼此有時可能會錯估底線，就算沒有人希冀那種結局發生。

過去大概是詩織爲避免蕾娜踩中地雷，便爲她盡心盡力，但是今天詩織自己差點就踩中了地雷。

雖然勉強防止地雷引爆，如果完全踩中阿基拉這顆地雷，實在說不准會造成什麽後果。蕾娜想像著結果，不禁自嘲。

詩織注意到蕾娜的表情，溫柔地對她說道：

「……大小姐，您也別太介意了。適時切換心情也很重要。況且，無謂挑釁阿基拉先生是我的失態，我們都該記取這次教訓，迎向未來。」

剛才詩織的挑釁其實就像是代替自己生氣。蕾娜這麽想著，開心的同時也感到歉疚。

「……仔細一想，最近好像都沒有好好對你道謝。」

蕾娜如此自嘲後，端正姿勢對詩織低下頭。

「詩織，過去一次又一次給你帶來麻煩，對不起。謝謝你一直在旁幫助我，今後我大概還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盡管如此，我以後還是可以拜托你嗎？」

「……當、當然可以！請盡管交給我！」

詩織一瞬間險些因爲感動而失去意識，但她憑著意志力撐住了，好不容易強忍住幾乎要潰堤的淚水。這裏是戰場，視野模糊可無法戰鬥。

「謝謝你，詩織。今後也多多指教。」

蕾娜恢複幾分精神，強撐起微笑讓詩織安心。

◆

阿基拉一面用情報收集機器警戒周遭，也留意著背後蕾娜兩人的動靜。阿基拉有自覺與兩人發生了嚴重衝突，可不願意背後挨冷槍。

『……那兩個家夥到底在幹嘛？』

阿基拉面露疑惑的表情，阿爾法對他微笑道：

『我想應該是加深友誼吧。』

『不是啦，我不是指這個……哎，算了。』

如果不會危害自己，不管她們要做什麽都無所謂。阿基拉這麽認爲，對背後的狀況失去興趣後，不再繼續注意她們兩人。

阿爾法臉上挂著一如往常的笑容，看著阿基拉的反應。一如往常觀察阿基拉，推測並更試著理解阿基拉的行動原理。

以高度的演算能力組合諸多理想條件，描繪出經過精心計算的美貌。完全受到控制的笑容浮現在美貌上，那表情不會反映背後的真實用意。

大洞乍看之下保持寂靜。視線直指洞窟深處的阿基拉突然表情轉爲凝重。他隨即站起身，一腳踹飛打開的背包，讓裝在裏頭的彈匣散落在地上。隨後他朝著洞的另一端架起CWH反器材突擊槍。

見到阿基拉的舉動，蕾娜與詩織也提高戒心，來到阿基拉身旁。兩人猜想有敵人現身而望向洞的深處，但看起來沒有異狀。

蕾娜確認了情報收集機器，同樣沒有疑似怪物的反應。她對阿基拉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的搜敵捕捉到什麽反應嗎？」

「這邊由我來應付，你們去守著通道那邊。」

阿基拉已經完成了迎擊准備，一切就緒只剩扣下扳機。

『阿爾法，敵人一共有幾只？』

『搜敵範圍內有124只。還在增加中。』

『……感覺我老是遇到這種事啊。』

阿基拉露出一臉厭煩的表情後，阿爾法愉快地笑了。

『哎，憑你的運氣大概就會這樣吧。就當成習以爲常，冷靜處理吧。』

阿基拉苦笑。

『說的也是。那就拜托你今天也提供不輸給我這種黴運的輔助。既然我把剩余的幸運都用在你身上了，你一定會好好輔助我吧？』

『放心交給我。』

阿爾法站在阿基拉身旁，面露得意笑容。

見到阿基拉的態度並非單純戒備，而是擺出明確的迎戰態勢，詩織也決定提高警覺。

她在阿基拉身旁舉槍，朝著洞內射出複數可提升情報收集機器敏銳度的小型照明彈。隔著一定間隔落地的照明彈清楚照亮四周，掃除黑暗，照亮了前方的土壤與深處的人工地面。

但是亮光之中沒有敵人的身影。再度確認情報收集機器，依舊沒有相關的反應。

「……是不是您搞錯了？」

阿基拉不理會詩織的疑問。蕾娜與詩織更加深了對阿基拉的疑心。

就在這時，洞的深處再度被黑暗覆蓋，視線可及的範圍縮減了。因爲落在最深處的照明彈的光亮消失了。

照明彈最短也能持續十五分鍾，就自然熄滅而言太快了。蕾娜兩人注意到異狀時，照明彈的光亮從洞穴深處開始依序消失，黑暗再度重返地下街。

目睹那情景，蕾娜與詩織的心態終于切換至備戰狀態。從洞穴深處開始傳來無數物體大舉逼近的聲響，越來越響亮。

成群的某種東西遮擋了光線，踐踏光源的同時朝此處蜂擁而來。事實已經顯而易見，不需確認情報收集機器的反應。

阿爾法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發出指示。

『要來了喔。5、4、3、2、1……』

同時，照明彈的光芒全部熄滅。

『0。』

阿基拉扣下CWH反器材突擊槍的扳機。火焰般的閃光自槍口迸射，閃光只有短短一瞬間剝除了洞穴內的黑暗。自黑暗中現身的是從洞口另一端連綿至不遠處的亞拉達蠍群。

CWH反器材突擊槍裝填的並非泛用穿甲彈，裝滿背包的彈藥同樣不是。平常用來裝泛用穿甲彈的空間全都塞滿了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散落在地面上的彈匣中也全都是專用彈。

自槍口射出的專用彈擊中了蟲群的前鋒，凶惡的破壞力讓目標的身軀在這一擊就四散紛飛，還貫穿了緊跟在後的亞拉達蠍，同樣炸飛它的身軀。光是這一發就將子彈軌道上的十數只個體化爲飛濺的肉屑。

一般來說，對區區亞拉達蠍不會動用這種子彈，價格和威力都太高了。但是阿基拉毫不躊躇就使用，理由之一是彈藥開銷由委托主代爲支付，不過就算是自己出錢，在這狀況下也不允許猶豫。

『威力果然很強！真不愧對那麽貴的價格！』

『有效射程也很長，幫上大忙了。別客氣盡管用，盡可能削減數量。』

『了解！』

每次開槍，阿基拉的身軀就會朝後方稍微滑動。專用彈的後座力受到精密設計與高度技術所控制，從子彈的威力來看可說是相當小。盡管如此，後座力還是大得常人若直接使用，恐怕會被震飛，撞上通道另一側的牆面。

阿基拉現在是靠著強化服的身體能力與阿爾法的輔助，才能駕馭這股後座力。維持槍擊的姿勢，將槍口直指向前方連續發射。

專用彈一發接一發射出，將大群的亞拉達蠍有如紙屑般粉碎。阿基拉因爲那威力而吃驚，但他並不認爲自己處于優勢，表情凝重。

盡管沐浴在同類被轟碎的肉屑之中，亞拉達蠍群依舊不知膽怯地持續進軍。一昧前進的蠍群將同類與屍骸踩成碎片，只是受傷而無法動彈的個體同樣被同類踩扁，完全感覺不到撤退的意圖。

『……難不成這些家夥沒有害怕或畏縮之類的概念嗎！』

『大概沒有吧。』

『襲擊15號防衛據點的蟲群不是遭到反擊後撤退了嗎！』

『那恐怕只是回到巢穴傳達敵人的戰力與位置而已，我想應該不是因爲害怕才逃走，可能本來就是斥侯。』

『……所以這些是主力部隊？』

『有可能喔。』

『如果真是這樣，運氣未免太差了吧！』

『別抱怨了，快點開槍。後面還有很多喔。』

『混帳！』

阿基拉拚了命開槍射擊。憑藉專用彈的過剩威力與地形之利，持續單方面殲滅自洞穴深處不斷湧現的亞拉達蠍。

盡管如此，他交換空彈匣時還是讓蠍群靠近了好一段距離。換彈匣後連忙再度開始射擊，迫使敵人的戰線大幅後退，再度耗盡整個彈匣。這樣的過程反覆持續著，獨自一人阻擋了蠍群。

蕾娜與詩織按照阿基拉的指示，負責戒備通道兩側，提防敵人從其他方向支援或突襲。當然只要阿基拉求助，她們也打算立刻上前支援。

但是阿基拉並未要求支援。看起來有點緊張，但他確實正獨自一人擋下敵人。

那份戰鬥經曆與他的實力同樣千真萬確──目睹了阿基拉正如此證明般的奮戰，蕾娜與詩織不禁稍微愣住了。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4話 報酬計算方式

亞拉達蠍群自大洞深處蜂擁而來，區區一發子彈就打倒十來只。接連湧現的增援也在下一顆子彈的威力下化爲碎屑，加入飛濺在周遭的血肉中。

蕾娜目睹那威力，看穿了阿基拉使用的子彈是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

緊接著她發現散落在地面上的備用彈匣也全都裝著專用彈，不由得大叫般逼問阿基拉：

「爲什麽你會帶這麽多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來這裏啊！這種子彈不是用來對付亞拉達蠍這種程度的怪物吧！難道只有你是來這裏狩獵戰車嗎！」

槍聲回蕩，阿基拉也大叫著回答：

「只是爲了彌補我的實力不足才盡可能准備最好的子彈！我怎麽可能和戰車那種家夥戰鬥啊！」

「那你是怎麽准備這麽大量的專用彈啊！這數量也要花很大一筆錢吧！你平常賺這麽多喔？」

「彈藥費用由委托人代付！我說要用一大堆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對方也答應了！我還耍任性說如果不同意就不接這次委托！我以爲只要開出這種條件，對方就會主動撤銷委托！」

「這種條件也通過了嗎？」

「就是因爲通過了，我才會來到這裏啊！現在回想起來，委托任務的那些家夥事先就知道這種狀況也非常有可能發生啊！」

現在發現已經太遲了。阿基拉堅決發誓要記取這次教訓。

蕾娜將視線轉向詩織。詩織理解了蕾娜的意圖便回答：

「……這種狀況並非不可能，但我認爲發生機率相當低。就算真的遭遇這種狀況，我原本判斷只要部署于防衛據點的全體應戰，危險度就很低。」

這句話戳中了痛處，蕾娜視線四處遊移。自己現在會在這裏，是因爲自己的任性。如果和克也等人一起留在14號防衛據點，就不會被迫在這種狀況下戰鬥。這點道理蕾娜也很明白。

詩織突然以敏捷的動作衝向通道中央並開槍。蕾娜不由得看向那個方向，發現亞拉達蠍身中無數槍而斃命。

目前還沒有任何亞拉達蠍突破阿基拉的防線。蕾娜吃驚地說出疑問：

「這些家夥是從哪裏來的？洞口不只有這一個嗎！」

「大小姐！要來了！」

雖然數量不多，新出現的亞拉達蠍正從通道左右兩側逼近阿基拉等人。蕾娜與詩織各自開始迎擊左右兩側的敵人。

阿基拉面露急迫至極的表情喊道：

「如果附近還有其他洞口，這個數量太少了！大概是原本去15號防衛據點以外的亞拉達蠍漸漸回來了！我抽不出身，你們兩個想辦法解決！」

「我知道了！」

現在可不是垂頭喪氣的時候。蕾娜像是要如此告誡自己，清楚地回答。

聽她這麽回答，阿基拉以焦急萬分的語氣緊張地喊道：

「拜托了！真的拜托了！真的真的拜托喽！」

要阿基拉一面應付從洞口深處湧現的蠍群，還要解決從背後襲擊的敵人，超過了他的戰鬥能力。現在的阿基拉需要蕾娜兩人的支援。

蕾娜一瞬間面露驚訝的表情，但馬上就轉爲堅定笑容。

「……盡管交給我！」

阿基拉最早察覺蟲群的襲擊，之後還獨自一人擋下大量的亞拉達蠍，這樣的活躍已經足以讓蕾娜承認阿基拉的實力。

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雖然威力強大，後座力也非常強勁而難以駕馭。如果無法確實壓抑開槍時的反作用力，槍口剎那間就會彈向無關的方向，身體像被炸飛般向後彈飛。這點小事蕾娜也知道。

但是阿基拉雖然不斷擊發專用彈，姿勢卻完全不曾失衡。駕馭著每次開槍都足以讓身體往後挪動的後座力，確實不斷瞄准敵人。

那模樣加上剛才阿基拉對蕾娜的評價，甚至讓蕾娜不禁感到些許自卑。

現在實力堅強的阿基拉需要她幫忙，那樣緊張地尋求她出手相助。這份真實感受大幅提振了蕾娜的鬥志。同時，從蕾娜的腦海中抹去了她爲自身實力不足而怨歎的苦惱，讓焦慮與煩躁不再拖累她的表現。

從多余的枷鎖中得到解放後，蕾娜對著通道另一個方向出現的亞拉達蠍迅速又精准地射擊。威力雖然不如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但蕾娜的武裝也是爲了與亞拉達蠍交戰而准備。擊出的子彈輕易貫穿了敵人身上堅固的外骨骼。

亞拉達蠍的數量漸次增加，蕾娜迅速地持續擊破。罕見的才華在此展露頭角，理解到自己的精神正集中至極限，讓她在戰鬥中浮現得意的笑容，志得意滿地蹂躏不斷出現的無數敵人。于是甲殼蟲的大量屍體癱倒在通道上。

詩織在戰鬥的同時注意蕾娜的狀況，目睹蕾娜的動作而吃驚。蕾娜戰鬥時的身姿俊敏精確，甚至讓人感到幾分優雅，令詩織不禁驚愕。

（……居然到這地步。是我低估大小姐的才能了嗎？不過爲何會突然……）

詩織爲蕾娜的成長感到欣喜時，也對她的技術突然成長不禁納悶。不過因爲那是正面的變化，她便停止多加臆測，認定現在不是追究這種事的時候，將精神集中在戰鬥上。

蕾娜與詩織在阿基拉身後，持續展現來到這裏的獵人應當擁有的實力。

阿基拉拚了命不停迎擊亞拉達蠍群。一次又一次更換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彈匣，毫不吝惜地消費高價的專用彈。如果沒有委托主代爲支付彈藥開銷，阿基拉早就破産了。

受到久我間山都市的財力支援購買大量專用彈提升火力，再加上阿爾法的瞄准輔助而提升威力，將這一切轟向蜂擁而來的敵群，不斷阻擋敵方攻勢。阿爾法的輔助與都市的金援。憑藉著這些不屬于自己的力量，阿基拉今天同樣保住了小命。

盡管擁有大幅提升的戰力，狀況依舊很吃緊。

『阿爾法！數量未免太多了吧！』

『現在抵擋的是整群怪物的攻勢，不要著急，繼續戰鬥。說喪氣話敵人也不會減少喔。』

『我知道！不過按照這個速度，備用的彈藥也很快就會用完喔！』

『到時候就拚命逃跑吧。只要犧牲你的兩條腿，應該能逃掉。』

只要阿爾法控制阿基拉的強化服，忽視穿著者的負荷，長時間全力奔馳，也有辦法逃離亞拉達蠍群。

不過這種狀況下，對阿基拉的負荷將會相當嚴苛。阿基拉也非常理解這一點，盡可能不想動用這種手段。

『這、這招拜托先等狀況到了極限再用！』

『那當然。就祈禱備用彈藥耗盡之前敵人的援軍會先停止，或是本部應該正在調派的追加人員先抵達吧。』

『對喔！追加人員！應該會來吧！該不會已經來到附近了？』

『我的搜敵範圍內沒有這種反應。』

『可惡！』

阿基拉也不願親身體驗可能扯斷雙腿的瘋狂動作。精神力逐漸消磨的同時，拚了命持續抗戰。

自CWH反器材突擊槍排出已經空無一物的彈匣，他飛快撿起地面上的彈匣後裝上。再次射擊直到彈匣耗盡，再次更換彈匣。

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來到阿基拉漸漸對剩余的彈匣數量感到不安的時候，戰況發生了變化。

首先是出現在通道方向的亞拉達蠍明顯開始減少。當蕾娜與詩織打倒了通道上剩余的甲殼蟲後，來自通道的敵方援軍已經完全止息。

緊接著在洞穴方向也出現變化。剛才阿基拉的視野中，亞拉達蠍群的形體都以紅色強調顯示，而那片紅色塗滿整個洞穴直到最深處。但現在那抹紅色從洞穴另一端開始消褪。

『阿基拉，蟲群的援軍停止了。』

『好！就差一點點了！』

阿基拉重新提振鬥志，絞盡最後的力氣。將CWH反器材突擊槍瞄准前方的蟲群，以強力的專用彈射穿、貫穿並粉碎蟲群，自視野中消除剩余的紅色身影。

最後一只亞拉達蠍遭到專用彈直接命中，化爲飛散的碎屑。同時阿基拉的視野也不再留有紅色。他停止槍擊後，不斷回蕩的槍擊也從通道中消散，寂靜重新回到周遭。

阿爾法笑著慰勞阿基拉。

『結束喽。辛苦了。』

「結、結束了……」

阿基拉當場癱坐在地，像是要吐出累積在體內的疲勞般深深吐氣。

『結果追加人員還是沒在戰鬥中趕到。發生什麽事了嗎？』

阿基拉早就忘了援軍的存在，這時終于回想起這件事，操作終端機與本部聯絡。

「這裏是27號！本部！聽到請回答！」

『這裏是本部。你好像很急，怎麽了？』

「追加人員到底在哪裏！完全沒看到人啊！」

『已經聯絡他們前往你們那邊了。還沒有抵達嗎？』

「沒半個人到！因爲這樣，我們剛才被迫三個人和大量亞拉達蠍交手！拜托幫忙催一下，叫他們快一點！」

『了解了。在那之前我先從租借終端機取得交戰紀錄，稍等。』

阿基拉的租借終端機畫面産生變化，訊息顯示機器正在傳送某些數據。但在訊息消失後，本部仍然遲遲沒有回訊。阿基拉打算再次追問本部時，本部職員慌張的驚呼聲傳來：

『這、這是什麽啊！你、你再多等一下！』

緊接著，蕾娜和詩織的終端機也接到了來自本部的通訊。蕾娜回答本部：

「這裏是17號。支援要什麽時候才來？」

『這裏是本部。說明那邊發生的狀況。』

「不久前和亞拉達蠍群結束交戰。正好剛擊退敵群，戰鬥暫且告一段落。」

詩織插嘴說道：

「這裏是18號，在此補充17號的說明。我們遭到大量亞拉達蠍群襲擊。襲擊源頭洞窟另一側很可能有複數或大規模的巢穴存在。請盡速派遣調查隊與討伐隊。」

『……所以那份紀錄不是因爲27號的終端機故障嗎？我這邊先取得交戰紀錄，稍等一下。已經聯絡上追加人員了，你們先等到與他們會合。』

「請等一下。故障是指什麽？」

『27號的交戰紀錄。亞拉達蠍的討伐數量太多了，得加上其他終端機的交戰紀錄一並驗證。』

「那應該不是故障。我們同樣目擊了擠滿整個洞窟的亞拉達蠍群。」

『……真的假的。如果現場狀況已經安全，前進到洞窟深處把影像傳送過來。如果手上有照明類的器材，能順便幫忙設置會更好。』

「……雖然不情願，我明白了。」

『拜托了。就這樣。』

本部只留下這句話就切斷了通訊。

阿基拉將散落一地的備用彈匣一一放回背包。

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相當昂貴，裝滿了專用彈的彈匣更是昂貴，一整堆的彈匣當然就更加更加昂貴。但現在堆積如山的彈匣都成了內容物耗盡剩下的空彈匣。

阿基拉想像剛才的戰鬥中所花費的彈藥費，雖然不是自己付錢，卻還是有些憂郁。阿基拉將裏頭還有子彈的彈匣放回背包，浮現幾分不安的表情。

『……阿爾法，這些子彈的開銷，應該不會之後才告訴我還是要自負吧？應該沒問題吧？』

阿爾法愉快地笑道：

『放心吧。大概不會。』

『大、大概不會是什麽意思！』

『我又不是久我間山都市長期戰略部的職員，無法百分之百保證。放心吧。大概、一定、也許、說不定……』

『這種時候拜托你就一口咬定吧……』

阿基拉也明白阿爾法只是在戲弄自己。盡管如此，一想到萬一會發生的狀況，就讓他不禁厭惡地皺起臉。

◆

詩織按照本部的指示，開始調查大洞另一側。

首先她在洞窟入口附近設置了攜帶的簡易照明。光線照亮了漆黑洞窟的內部情況。陪伴在她身旁的蕾娜目睹那情景，吐露簡明扼要的感想：

「嗚哇……」

在那裏，被阿基拉打倒的亞拉達蠍的血肉形成了一片泥沼。

大量的亞拉達蠍被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這種威力過剩的子彈粉碎。這些屍體被連綿不絕的援軍踐踏，又和之後被打倒的個體的體液等等互相混合，在四周造出一片血肉的泥沼。

從這光景不可能計算阿基拉擊破的蟲類怪物數量，頂多只能從阿基拉的交戰時間與開槍次數、泥沼的深度和範圍面積來推測大略數量。

詩織和蕾娜在交戰時也沒有余力確認阿基拉的狀況，沒想過狀況竟然這麽慘烈。詩織有點後悔剛才接受了本部的指示。

「大小姐請在通道上等候。這種地方實在不該讓大小姐進入……」

蕾娜表情僵硬地回答。

「沒、沒問題。這根本不算什麽。」

「您還是不要逞強比較好。是我接受本部的指示，大小姐請在通道上等候。」

「沒關系啦，我也來幫忙。既然接了這次的委托，這種情景恐怕還會看到好幾次。趁現在先習慣才行。」

土壤吸收了大量的亞拉達蠍的體液而變泥濘，此外還與甲殼蟲的殘肢、肉片、外骨骼的碎片等混合成爲一片泥沼。蕾娜朝著泥沼踏出一步，鞋底傳來的柔軟觸感讓她不由得更加皺起臉，但她並未因此畏縮，向前邁步。

兩人一面設置簡易照明一面往大洞內前進。牆上也沾著蟲子的肉屑。每踏出一步，鞋底就傳來某種觸感。蕾娜與詩織忍受著那份不快，持續進行設置照明的作業。

◆

阿基拉收拾完地上的空彈匣，確認剛才交給蕾娜兩人防衛的通道上的狀況。

通道上堆滿了亞拉達蠍的屍體。不過離阿基拉一定距離內就連一具屍骸都找不到。盡管四周都堆滿了屍體，彷佛只有這個範圍經過細心打掃。這證明了她們確實保護了阿基拉。

蕾娜兩人並非像阿基拉那樣使用威力過剩的裝備。蠍子的屍體大多都還留有原形，從屍體上的彈痕來看，可知道她們確實瞄准敵人的弱點射擊，有效率地持續擊倒敵人。

通道上的情景確實顯示了蕾娜兩人的實力。阿基拉見狀有些吃驚。

阿基拉的實力仍稚嫩，無法光從眼前的情景就正確判斷蕾娜兩人的實力。盡管如此，他還是看得出「厲害」。

阿爾法對通道上的情景補充說明：

『和她們擊倒的亞拉達蠍數量相比，牆壁和地面的彈痕相當少。這代表並非單純掃射，而是確實瞄准射擊。這樣還能打倒這麽多亞拉達蠍，看來那兩人的身手非常不錯喔。』

『我沒辦法做到同樣的事？』

『只要我全力輔助就能輕易辦到喔。雙手各持一把裝填強裝彈的AAH突擊槍，在蠍群之中穿梭自如般奔馳，就能重現同樣的情景。』

『說穿了就是辦不到吧。那肯定需要你強迫我的兩手動作來達成吧？一旦這麽做，我的手臂下場應該會很慘吧？』

『大致上是沒錯。你理解得很快，省了我不少功夫。能正確理解自己的實力是件好事。雖然會犧牲你的雙臂，總比失去性命好上許多，你就這樣想吧。放心，應該還不至于扯斷雙手，就算稍微斷了也能靠回複藥解決。』

阿基拉歎息道：

『……果然我要接這次的委托還太早了，不，也許該說操之過急吧。』

阿基拉對阿爾法的疑問是：自己能否代替蕾娜或詩織其中一人。阿爾法對阿基拉的說明則是以獨自一人應付爲前提，因此阿基拉的認知與現狀産生了相當大的隔閡。

當然，阿爾法回答時原本就明白這一點。

◆

蕾娜兩人從大洞另一頭回來時，等候已久的增援部隊終于抵達。

追加人員是14號防衛據點的剩余人員，加上從15號防衛據點派遣至此的獵人們。

這時詩織注意到克也等人的身影，同樣注意到克也等人的阿基拉向她確認：

「雖然和說好的不太一樣，要視作委托已經結束也沒問題吧？」

阿基拉從詩織那裏接到的委托期間，是到蕾娜兩人回到防衛據點爲止。嚴密來說並未達成，但是就狀況可說沒有不同。

「沒問題。辛苦您了。」

詩織對阿基拉輕輕低下頭如此說道，阿基拉也微微低頭，彼此再無瓜葛般離去。

尚未理解狀況的克也等人見到阿基拉離去，露出疑惑的表情。蕾娜的表情則顯得有些惋惜。

詩織注意到蕾娜的表情，但她覺得多加追問也許會節外生枝，于是決定盡量不要多說，相對地吐出口的是放松的一口氣。

（雖然一時之間實在教人擔心，這樣應該就沒事了吧。接下來就請克也先生嚴令大小姐不准輕易離隊行動。這樣一來，應該能稍微改善……）

一抹想法突然湧現心頭，她輕輕搖頭。

（……追根究柢，只要擔任隊長的克也先生能確實阻止……不，這單純只是埋怨罷了。重點還是我應該更強硬地攔阻大小姐。居然還想怪罪他人，看來我的反省還不夠啊。）

詩織思考至此，再度督促自己深切反省。

◆

阿基拉等人繼續警備工作時，包含探索隊與討伐隊的部隊，而非暫時支援的正式追加人員終于抵達。此處成爲新的防衛據點，指揮則交由兩隊伍的隊長與本部的職員負責。

探索隊與討伐隊爲了調查並掃蕩洞口另一側，進行事前准備，新的防衛據點稍微吵鬧起來。

阿基拉接到的指示是打掃防衛據點四周。幾乎相當于休息時間，只要將癱倒在附近的亞拉達蠍屍體搬運到指定的場所丟棄即可。

任憑蟲類怪物的偌大屍體占據通道會妨礙移動與物資搬運，此外也可能有新來的亞拉達蠍以假死狀態悄悄躲藏其中。

但也不能大老遠把屍體搬到地面上，于是決定全部棄置在地下街不會礙事的地點。

另外，阿基拉打倒的那些亞拉達蠍則無法處置，目前仍是一片泥沼狀態，暫且預定之後要讓泥沼固化。

阿基拉一具接一具拖著蟲屍移動，他對屍體的重量感到疑問。

『感覺好像比想像中還要輕，這是強化服的身體能力造成的錯覺嗎？』

『不是。實際上真的變輕了。只要再放著一陣子，應該還會變更輕。』

就如阿爾法所說，亞拉達蠍的屍體重量已經減輕許多。

擁有堅固外殼的甲殼蟲乍看之下非常沈重，但是拖著屍體移動時，也不會聽見那重量刮過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這代表了屍體真的很輕。

阿基拉面露納悶的表情。

『爲什麽放著不管就會變輕？』

『這有很多說法，比方說舊世界時代散布的奈米機械會急遽加快屍體分解的速度。無色霧也是其中一部分，有人認爲霧越濃，分解速度就越快。各種見解衆說紛纭。』

阿爾法得意地展露知識，阿基拉也充滿興趣地聆聽。

『盡管有許多獵人在荒野上日以繼夜獵殺怪物，但是你通過荒野的時候，也很少看到怪物的屍體吧？既然殺了那麽多，腐爛到一半的生物類怪物隨處可見也不奇怪吧。』

『聽你這麽一說，還真的是這樣。雖然時常見到整具白骨，但是我印象中沒看過腐敗的屍體啊。對喔，因爲屍體會以很快的速度分解嗎？』

『哎，單論這個地點的狀況，因爲這裏是舊世界的地下街，也許是當時大量散布的清潔用奈米機械造成的吧。』

阿爾法意味深長地微笑。

『成爲怪物住處的遺迹出乎意料地乾淨，也許是出自同樣的理由。如果沒有這些理由，這種滿是怪物的地下街應該會充斥惡臭才對吧？』

阿基拉想像到處都是腐敗屍體而充斥惡臭的遺迹，厭惡地皺起臉。

『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乾淨清潔也不是壞事。對每件小事都追究原因也沒完沒了。』

在東部有許多不可思議的現象，而東部居民絕大部分認爲這些現象起因于舊世界的某些事物。

再加上事實的確如此，因此包含阿基拉在內的許多東部人，無論就正面或負面的角度而言都已經習慣了。就算那些現象的本質出于難以想像的駭人原理，他們也會當作司空見慣的小事不去在意。

某些技術可能輕易創造出無可挽回的混沌，有些知識只要濫用就可能導致世界毀滅，這一切都以舊世界遺物的形式大量留存在東部。

一旦活在現代的人們無法抵抗這些災厄，阿基拉等人當下築起的文明就會輕易毀滅，曆史則會成爲舊世界的一部分。

阿基拉一面進行作業，一面在與阿爾法的閑聊中感受著在東部隨處可見的不可思議。

結束了搬運亞拉達蠍屍體的作業後，阿基拉在防衛據點休息。現在他正將備用的彈匣排列在地面上，確認彈藥剩余量。

阿基拉看著剩余不多的彈藥，表情有些凝重。若要再度和那種數量的亞拉達蠍戰鬥，憑這些彈藥幾乎不可能抗衡。下次唯有逃走一途。必須讓阿爾法操縱強化服，懷著不惜跑斷兩條腿的覺悟奔跑。

不過，讓阿基拉板著臉的最重要理由並非這件事。

阿基拉的終端機收到了本部的通訊。他戰戰兢兢地應對。

「……這裏是27號。」

『這裏是本部。交戰紀錄的審查已經大致結束了。因此對你有幾個問題。』

「彈藥費我不付喔。真的不付彈藥費喔。」

阿基拉立刻如此斷言。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走投無路般的緊張感。

阿基拉在對抗亞拉達蠍的戰鬥中不計成本地大量使用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要稱之爲浪費也不爲過。阿基拉也有這種自覺。

未免用太多了，所以浪費的部分你要自己負擔──阿基拉認爲本部提出這種要求也不奇怪。

本部的職員看穿了阿基拉的擔憂，以帶著苦笑的口吻回答：

『這一點沒問題，彈藥費由委托主負擔，這一點沒有變更。假使你的戰果被視爲不符費用，屆時只會終止契約並減少報酬而已。』

阿基拉安心地吐出一口氣。

「這樣啊。那你想問什麽？」

『本部也知道27號等人討伐了大量的亞拉達蠍。但在那個狀態下，無法分辨正確的討伐數量，因此支付的報酬將以推測的討伐數來計算。你對于計算方式有什麽特別要求？』

「屍體變成一灘爛泥無法確認數量，所以是0只──只要不用這種不講理的算法，隨便你們計算，算完再除以三。」

經過短暫的間隔，本部的職員以有些不知所措的口吻反問：

『……這樣真的沒問題？』

「……有什麽問題嗎？」

阿基拉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奇怪的話，聽見對方再度確認般的回答，他不禁反問理由。

本部職員聽了再度感到疑惑，經過短暫的沈默後回答：

『……不，沒有問題。當討伐數量計算完成，各自的報酬決定，有不少人會開始吵著說自己應該可以分到更多。我只是向你確認罷了。由本部來計算，算完除以三。我再次強調，你已經在這次通訊中同意了，之後可別反悔喔。通話完畢。』

本部職員只留下這句話就切斷通訊。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5話 克也的不滿

免于可能要支付彈藥費的不安，阿基拉心情愉快地收拾彈匣時，蕾娜顯得有些畏縮地走過來，詩織和克也等人也一起。

阿基拉瞄了蕾娜一眼，一語不發地繼續收拾彈匣。詩織乍看之下一派冷靜，心中其實忐忑不安。

蕾娜對阿基拉似乎有話想說，但是欲言又止，默默地整理自己要說的內容。最後她掩不住緊張地對他開口：

「那個，剛才本部聯絡我們說明那場戰鬥的報酬分配。本部說會把推測的討伐數量分成三等分，真的是這樣？」

「是啊。剛才本部問我，我就這樣回答。」

蕾娜的表情添增了困惑。阿基拉見狀，表情也增加了困惑。阿基拉和蕾娜都在思考對方發言的意圖，不過他們都沒有察覺，雙方思考的方向其實完全相反。

在解開彼此的誤會之前，先得到結論的阿基拉擺出了有點不愉快的態度。

「你該不會想這樣說吧？那場戰鬥發生在輔助委托的過程中，我只是輔助指定對象，所以那場戰鬥的報酬領取權利應該全都在你身上？這不管怎樣我都不會答應喔。」

詩織看到阿基拉明顯擺出不快的表情，頓時提高戒心。克也等人也稍微提高警覺。

蕾娜無法立刻理解阿基拉話中的內容，但是當她理解之後，連忙搖頭。

「不！不是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反了！」

「反了？」

「打倒大多數亞拉達蠍的明明就是你吧？三等分的話，我們能分到的比例會大幅上升喔，這樣真的好嗎？」

「既然是三個人一起打倒的，當然要分三等分吧？哎，如果彈藥費自負，我會希望先扣除彈藥費再三等分，不過我的彈藥費是委托主出的，我在這方面沒有怨言。你那邊該不會對分配方式不滿？」

「是、是沒有……」

「那三等分不就好了？如果討伐委托之類的報酬單純用個人討伐數來計算，專職搜敵的獵人之類的就會非常吃虧。你只是在找敵人而已，完全沒有打倒敵人，所以沒資格分報酬。要是有人敢講這種話，事情大概會鬧很大喔。」

當時若非有蕾娜兩人在場，阿基拉會被亞拉達蠍群前後夾攻。蕾娜她們防止了這種狀況發生，已經十分活躍。阿基拉發自內心如此認爲。

況且事先也沒有討論過報酬分配等事項。在臨時組成的隊伍，阿基拉想不到比按照人數均分更能避免爭執的方法。

蕾娜能理解阿基拉話中的道理，但是心理上無法完全接受。蕾娜雖然不認爲自己是累贅，但也不認爲自己拿出了與阿基拉同等的成果。

蕾娜思索著反駁的話語時，詩織向前一步，插嘴說道：

「大小姐，既然對方已經答應，我們這邊的報酬也沒有打折，我想大小姐也該退一步。多余的爭論可能成爲無謂爭執的火種。」

也許會再度與阿基拉發生衝突。詩織如此暗示後，蕾娜連忙打消反駁的想法。

「我、我知道了啦。也對，沒必要吵架。」

「你想說的就這樣？」

聽阿基拉這麽問道，在蕾娜開口之前，詩織搶先回答：

「要談的事情就到此爲止，感謝您花費時間。大小姐，我們回去吧。」

詩織以強硬的語氣要求蕾娜迅速離開。受到催促後，蕾娜雖然有些遲疑，還是離開了。

遠離阿基拉後，蕾娜對詩織問道：

「那個，雖然我已經盡量注意了，該不會我的態度還是有很多問題？」

蕾娜自認已經非常注意態度不要咄咄逼人，但是看到詩織的態度，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詩織擺出有些嚴肅的表情回答：

「可以確定的是，盡管那是對方的誤會，大小姐剛才確實無謂地使對方心生不悅。當然我敢斷言那並非大小姐的不是，但不構成理由。總是期待對方通情達理並非好事，産生出乎預料的誤會的可能性永遠存在，而誤會無法解開的可能性亦然。」

「我只是想跟他再多講幾句話啊……」

「大小姐之前屢次對他怒吼，甚至說出『這種家夥就自己去死算了』這種話。就算想交談，也該隔一段冷卻時間，先向他致歉會比較好吧。不能期待每個人都會像克也先生那樣笑著原諒大小姐的惡言相向。」

「說、說的也是。我知道了。」

在那場戰鬥中，自己究竟表現得如何？阿基拉如何判斷自己的工作成果？雖然蕾娜很想詢問他，看來近期不會有這個機會。蕾娜這麽想著，理解到自己的言行讓機會消失，她再次感到後悔。

蕾娜與詩織就這麽遠離阿基拉，但克也等人還留在該處。這時克也有些難以啓齒地問道：

「啊～～我有點事情想問一下。輔助委托是指什麽？」

阿基拉冷淡地回答：

「去問她們本人。」

克也對阿基拉的態度感到些許不愉快，但他忍耐著怒氣，補上了詢問的理由再度問道：

「我們是隸屬于多蘭卡姆的獵人，和她們組成小隊一起行動。我算是小隊的隊長，想知道她們離開隊伍時的行動，也有義務報告多蘭卡姆。一旦事情牽扯到報酬就有必要問清楚，可以告訴我嗎？」

「去問她們本人。」

阿基拉同樣態度冷淡地回答，完全沒有談話的余地。

克也加重了語氣質問：

「難道你有什麽不能說出口的理由，或者是必須隱瞞的理由嗎？」

「直接去找她們不就好了？去問她們本人。」

阿基拉認爲對委托應該秉持誠實的態度。正因如此，和詩織她們一度衝突導致相當危險的情況，這件事阿基拉不認爲自己該擅自提起。因爲阿基拉也認爲那件事應該分類爲醜態。

蕾娜與詩織如果想隱瞞這件事，那也無所謂。如果要開陳布公，倒也沒關系，如果她們說出口導致其他麻煩找上自己，到時候再去處理就好。阿基拉覺得不管她們怎麽決定都好。

但唯一確定的是，選擇要不要說明的權利應該在蕾娜她們手上，不在于自己。阿基拉這麽判斷，因此回答克也「去問她們本人」。

但是克也不知道這些背景，單純只覺得阿基拉的態度不佳。他對阿基拉的複雜想法在這情況下發生負面影響。阿基拉毫無歉疚之意，只是保持沈默。克也目睹他的反應，不禁以嚴厲的眼光看待。

由米娜和克也同樣不曉得狀況，但是看到阿基拉與克也之間的氣氛越來越肅殺，她在心中抱頭苦惱。

由米娜很明白克也如此追問阿基拉的理由。克也只是擔心蕾娜她們而已。

蕾娜兩人擅自離開小隊之後，與亞拉達蠍群交戰並且得到相當亮眼的戰果。就蕾娜的個性來看，她應該會刻意不提自己擅自離隊，趾高氣昂地細數自己的戰果才對。

但是蕾娜沒有大肆聲張，而且不只沒有炫耀戰果，還對這份戰果顯得有些懷疑，甚至讓她自己跑來找阿基拉確認，並非因爲三等分的報酬太少，而是覺得自己拿太多了。

是不是發生了某些不好的事？這樣的擔心再加上克也身爲小隊隊長，有股想理解事態的責任感。克也的言行起于這樣的原因，但造成了負面影響。由米娜這麽認爲，令她迷惘應對方式。

如果沒發生任何壞事，對方應該能回答才對。他這麽想而質問，對方什麽也不願意回答，讓他現在爲此不快。雖然由米娜明白，但這次她提不起勁揮拳揍飛克也來阻止他。

因爲克也只是在努力做好小隊隊長的本分，也沒有錯到讓由米娜不惜揍他也要阻止的程度。

但是光看阿基拉的態度，要說服他開口說明似乎只是白費功夫。頑固的態度像是以沈默拒絕更進一步的交談。由米娜想不到解除這種態度的言語。

而且現在克也變得有點固執，大概不會輕言退縮。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怒罵阿基拉，並且試圖強逼他說出口。

由米娜短暫遲疑，但是判斷比起引發更麻煩的騷動好，便選擇與平常不同的方向來安撫克也。

「克也，我們回去吧。繼續跟他多說什麽也沒用。」

「……由米娜？」

克也顯得有些意外。由米娜的語氣帶刺，甚至散發著一股冷眼看待阿基拉的氣氛。由米娜顯露這種態度非常罕見。

「找這種來曆不明的人問話，就算問出什麽內容也沒辦法信賴吧？」

「哎，是、是沒錯啦……」

困惑讓克也銳氣盡失。由米娜隨之展露溫柔的笑容。

「直接問小隊裏的夥伴比較快，也比較能信賴，對吧？」

由米娜爲了讓克也鎮定並安撫他，刻意對阿基拉擺出冰冷的態度。這也是爲了在萬一出事時，由自己來承受風險。

這時愛莉插嘴：

「我同意。若是暧昧模糊的內容，克也會傷腦筋。」

愛莉的發言則發自內心。

在由米娜與愛莉的勸阻下，克也恢複了冷靜。隨後他改變想法：既然是連由米娜都采取這種態度的人物，與他多說也無益吧。于是他放棄從阿基拉口中問話。

「……說的也是。我們回去吧。」

克也轉身離去，愛莉默默跟上。

剩下的由米娜在離去前看向阿基拉。阿基拉看起來對克也等人的言行毫不在意，甚至沒有看向克也他們。

盡管如此，由米娜懷著對阿基拉致歉的意思，對他低下頭。隨後她也追向克也等人。

阿爾法得意地微笑。

『即使衝突制造機齊聚一堂卻平安收場了呢。要感謝她漂亮救場。』

『……說得太誇張了吧。』

『很難說喔。』

見到阿爾法面露意味深長的微笑，阿基拉回顧自己剛才的言行。

他沒有看向克也他們那個方向，但是他注意到由米娜對自己低下頭。因爲他靠阿爾法的輔助接收搜敵結果，對周遭的動靜瞭若指掌。

剛才也許說一句「沒發生什麽事」比較好吧？回想起由米娜對自己禮貌地低下頭的態度，阿基拉沒來由地這麽想著。

經過短暫的休息時間，阿基拉一面與阿爾法閑聊，一面執行警備任務。

乍看之下他正認真警戒周遭，不過實際上他把全身重量都交給強化服，以輕松的姿勢站著，精神相當松懈。

直覺特別靈的職員注意到阿基拉放松戒備，疏于周遭警戒，馬上就爲了糾正阿基拉，對他提出若非專心警備就無法回答的問題。

阿基拉正確回答了職員的質問。當然是阿爾法告訴他答案。

于是職員顯露了有些吃驚的表情。

「什麽嘛，原來你有認真做事啊。不好意思懷疑你。」

「不會，我看起來也許真的像是在偷懶。因爲我現在很疲勞是事實，或許站得搖搖晃晃的。」

阿基拉若無其事地回答。職員看不見，阿基拉身旁的阿爾法正笑著。

「對喔。就是你找到連接未調查區域的洞穴吧？聽說也經曆過戰鬥。不好意思，時間到之前再稍微努力一下。」

「好的。」

阿基拉目送職員轉身離去時，阿爾法對他露出愉快的微笑。

『順利蒙混過去了呢。』

阿基拉也回以得意的笑容。

『哎，也沒關系吧？這同樣多虧了你的輔助，真是幫上大忙了。況且雖然是靠你幫助，工作上並沒有混水摸魚。如果這樣不行，我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地方，因爲我完全就是依靠你。』

『的確如此。』

一旦失去阿爾法的輔助，阿基拉就會成爲單純的累贅。因爲阿基拉也明白這一點，爲了不給在場衆人造成麻煩，他打算毫不客氣地仰賴阿爾法的輔助。

這麽做的弊害則是職員雖然看穿阿基拉放松對周遭的戒備，結果卻稍微懷疑起自身的直覺，不過阿基拉與阿爾法並不爲此介意。

就算有人責備他無謂擾亂職員的直覺，那就整體而言也是容忍範圍內的損害，和遭到亞拉達蠍群突襲相比無足輕重。阿基拉也沒有多余的心力關心別人。

阿基拉就這麽持續擔任警備，安穩的時間漸漸流逝。

爲了調查並掃蕩崩原街遺迹的地下街，亞拉達蠍巢穴驅除委托將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持續。棲息于地下街的怪物沒有晝夜之分。爲了在此處建構攻略用的據點，必須隨時保持警備人力。

阿基拉的勤務時間是其中的八小時。這是勤務時間的最低時數，如果想賺更多錢，要在地下街待二十四小時也可以。當然阿基拉打算一滿八小時就打道回府。

阿爾法告訴阿基拉時間已經快到了，阿基拉聯絡本部。

「這裏是27號。本部，聽到請回答。」

『這裏是本部。怎麽了？』

「時間應該快到了，把輪替人員送過來吧。」

『呃～～稍等喔，我確認一下。27號吧……最低時數已滿。了解了。那邊部署的人數沒有問題，你可以直接回來。辛苦了。』

「終端機要怎麽歸還？」

『在契約期間可以一直放在你那邊保管。要是擔心會搞丟，就先歸還給本部的職員。嫌麻煩就直接帶回家，明天直接來到這地方的一樓。要是搞丟了，只會直接從報酬扣除終端機的費用。反正只是量産品，備用的終端機多得是，因爲有很多人在戰鬥中弄壞。』

「了解了。那我今天就回去了。通話完畢。」

『回程自己當心，路上被襲擊發生戰鬥，報酬也不會增加。就這樣，辛苦了。』

與本部的通訊結束了。這樣一來，阿基拉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爲止。

不過阿基拉的委托最低期限是一星期，剩余期間還有六天。雖然得看阿基拉不幸的程度，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還有六天必須度過。

阿爾法微笑著祝賀阿基拉平安。

『辛苦了，今天也平安存活下來了呢。這樣一來還剩六天，好好加油吧。』

『今天還沒結束。在抵達都市前，不，在抵達臨時基地前，不對，最少在回到地面上之前都還不能安心。只要離開地下，你的搜敵能力就會恢複平常的靈敏度吧？』

『沒錯。工作告一段落也不會因此松懈，這是不錯的傾向，代表你的成長。』

阿爾法率直地贊賞阿基拉的成長。阿基拉受到稱贊也覺得開心。

阿基拉打算盡快離去時，眼角余光捕捉到克也等人的身影。

自己來到這裏的時候，克也等人已經待在地下街了。他們比自己早離去也不奇怪。他這麽認爲，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那幾個家夥，還不回去嗎？』

『真是熱心工作，或者是阿基拉和他們的契約內容不一樣吧。哎，不管他們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或是自願留在這裏，都與我們無關。』

『說的也是。我們早點回去吧，回家泡澡。』

阿基拉說完，懷著大好心情要踏上歸途時，阿爾法出言叮咛：

『泡澡要在保養槍枝之後喔。考慮到你的疲勞狀態，要是先泡澡，很可能會在保養槍枝之前就睡著了。』

阿基拉嘗試無謂的抵抗。

『可不可以留到明天……』

阿爾法笑著否決。

『不行。』

『……好的。』

被阿爾法強烈叮咛，阿基拉微微垂下頭。見到阿基拉輕聲歎息後踏上歸途，阿爾法愉快地笑著。

◆

蕾娜的視線沒來由地追逐著阿基拉漸行漸遠的身影。這個舉動沒有特別的理由，至少不是蕾娜會有自覺的理由。

克也注意到蕾娜的視線。

「蕾娜，怎麽了嗎？」

「嗯？沒什麽。」

雖然這樣回答，蕾娜看起來心情相當好。之前在14號防衛地點顯露的不愉快已經一掃而空。

這般顯而易見的改變讓克也心中萌生些許疑惑，表現在語氣中。

「……真的嗎？」

就克也的個性而言相當罕見的態度讓蕾娜有些疑惑，但她並未特別留意，直接說出當下浮現腦海的回答：

「哎，真要說的話，只是覺得他比我們還晚到卻比我們早回去……我們的輪替人員在哪裏啊？」

蕾娜這麽說著，回想起自己置身想離開卻無法離開的現況，加重語氣對克也問道。

「我、我已經在催了啦。再稍微等一下。」

這下是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克也感到後悔的同時，出言安撫蕾娜。

依據多蘭卡姆與都市的契約，多蘭卡姆獵人的輪替人員同樣是多蘭卡姆旗下的獵人。因此，沒辦法像阿基拉那樣只要人手充足就能徑自早早離開。

「話雖如此，都等兩個小時了，你好歹也有確認狀況吧？」

蕾娜的心情漸漸轉差。她一邊說一邊體認自己當下的狀況，對這狀況越來越煩躁。

剛才和阿基拉一起戰鬥時，她忘記了疲勞，拿出全力。那份疲勞現在仍未消除。雖然他們輪流休息，不過光是坐在地下街硬梆梆的地面上，根本無法消除多少疲勞。那份疲勞更加提升蕾娜的煩躁程度。

早知道就不要多嘴了。克也更加後悔，同時安撫蕾娜：

「爲了調度派遣的獵人好像花費了時間，不過對方說人員已經上路了。真的就快到了。」

由米娜也試著安撫蕾娜。

「冷靜點。責備克也也沒有幫助吧？再忍耐一下吧。」

「這不是克也的責任。」

愛莉簡短說道。

蕾娜微微板起臉。按照她過去的反應，這時她應該會暴怒，一旦有人輕率地嘗試打圓場，反而會更加觸怒她而遭到怒罵。

克也等人也猜想到這樣的發展，微微皺起眉。就如同他們的預料，蕾娜馬上就要扯開嗓門發泄自己的不滿。

但是，這時蕾娜背叛了衆人的預料，強忍下心中的不滿。像是忍受著什麽，緊閉起嘴沈默，之後使勁吐出一口氣。

「……說的也是。是我不好。」

克也等人目睹出乎意料的情景而感到驚訝。見到他們的反應，蕾娜擺出不滿的態度。

「你們那是什麽表情？有什麽不滿？」

「不，沒有。沒有喔。對吧？」

「咦？對啊。」

「不要爲了小事吵鬧是好事。」

聽了最後愛莉這句話，蕾娜稍微挑高眉梢。但反應僅止于此。她像是要讓自己冷靜，輕輕吐氣後，心情恢複到剛才那種還算不錯的狀態。

阿基拉一度對蕾娜評以「就算免費也不想雇用」這種近乎最低等的評價。再加上他明知會與詩織陷入一觸即發的狀態，依舊沒有取消這個評價。

然而阿基拉之後卻理所當然般與她們平分那場激烈戰鬥的報酬。

感覺就像是展現了高強實力的阿基拉對她說「你有資格領取和我同等的報酬」，讓蕾娜心情相當愉快。

克也打量蕾娜的模樣，小聲地對由米娜問道：

「……欸，你覺得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誰曉得呢。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確實有事發生，而且應該是件好事吧。」

「她告訴我們剛才和亞拉達蠍交戰時大展身手，但如果真是這樣，刻意隱瞞也太奇怪了吧？剛才那家夥應該也會說出來。」

在那之後，克也找蕾娜重新詢問了她離開小隊時的狀況。于是這回蕾娜細數自己的光采般，對克也钜細靡遺地描述戰況，詩織也同意她說的。不過克也還是覺得她似乎隱瞞著某些事。

由米娜懷有同樣的印象，不過她覺得沒必要刻意追問。

「克也，你還放不下喔？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吧？雖然她們擅自離開崗位，最終也有所表現地回來了。這樣不就好了？」

「沒有啦，可是……」

「如果你那麽想追究，就先追究自己那時沒有攔住蕾娜她們吧。唯獨這部分百分之百是小隊隊長失職。」

克也再度露出不小心誤踩地雷的表情。盡管如此，他心中還是留有芥蒂。

由米娜注意到克也依舊無法放下，擔心這也許會形成莫名的心結，在日後造成負面影響，讓她心生些許不安。

爲了防範于未然，由米娜雖然覺得對蕾娜不好意思，她在克也耳畔小聲提起了她自己也覺得應該不是事實的可能性。

克也聽了之後終于表示理解。

「……啊，也有這種可能性啊。原來如此。這樣的話，那家夥也說不出口吧。」

人數稀少的隊伍遭遇亞拉達蠍群的襲擊，可以想見是非常恐怖的狀況。克也覺得由米娜在他耳邊小聲說的狀況很有可能發生，同時視線轉向蕾娜的胯下一帶。

也許蕾娜一時失禁了。由米娜只對克也這麽說道。

第六感特別靈的人可能真的會注意到。同時這種事的確不應該恣意聲張。

這時詩織暗藏寒意的說話聲響起。

「克也先生？」

「咦！」

克也反射動作般挺直背脊。

「關于輪替人員，如果動作能更快一點，我會非常感激。」

「我知道了！」

克也連忙開始催促輪替人員，原本殘留的些許芥蒂也因此完全消失了。由米娜在他耳邊細語的內容與他原本的疑問有些答非所問，但那方面的印象太過強烈，蓋過了原本的疑問。

由米娜與詩織的眼神對上。

不深究這次的事件──兩者都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6話 第9探索隊

隔天。阿基拉再度前往崩原街遺迹的地下街，來到了昨天也曾造訪的大樓入口大廳。

昨天那樣奢侈消費的彈藥已經在靜香的店裏得到補充。阿基拉才剛那樣大量購買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卻馬上又來補充大量專用彈，讓靜香不由得非常擔心。

之所以大量消耗專用彈是因爲在遠距離單方面持續攻擊敵人，反倒是把安全擺在第一所造成的結果。自己也並非單打獨鬥。阿基拉設法如此說明，靜香也接受了他的解釋。

阿基拉沒有說謊。嚴格來說，狀況只是危險到不這麽做就無法安全戰鬥罷了。

靜香面露有所察覺的表情，但沒有多加追問。她反而對阿基拉說：「不要勉強自己，一定要平安回來。」語畢，她微笑並輕輕擁抱阿基拉，隨後便送他離開。靜香無法要求他不要去，能做的頂多就這樣。

在大樓一樓大廳處，指揮地下街所有獵人的本部昨天那位職員正在等候阿基拉。

「27號，你來啦。探索或是討伐，你自己選一個。」

阿基拉對職員這句話心生疑問。昨天的選項是防衛或探索，防衛從選項中消失了。

「不能選防衛隊嗎？如果可以，我想選和昨天同樣的防衛隊。」

「不行。你只能選探索或討伐。這是你昨天的活躍得到肯定的結果。上頭認爲讓你呆站在防衛點當稻草人未免太浪費了。你該高興吧？這是受到高度評價的結果。」

「……呃，如果事關昨天的工作成果，那應該是我身爲防衛人員的評價吧？」

「不關我的事，做決定的是更上層的人，你找我說也沒用。你就放棄掙紮，乖乖選一個吧……對了，兩者的危險度大同小異，沒有明顯的區別。」

阿基拉擺出凝重的表情苦思。在未知的場所保持警戒前進，最後遭遇昨天那種下場；或者是衝進事先就知道一定有大量亞拉達蠍嚴陣以待的巢穴。究竟哪一種比較好，阿基拉也無法立刻判斷。

不介入的話阿基拉大概會一直舉棋不定，阿爾法便爲他補充判斷條件。

『參加探索隊的話，視搜敵狀況有可能避免戰鬥，但也有可能遭遇預料之外的戰鬥。換作討伐隊，則會伴隨充足的戰力交戰，但是肯定無法免于戰鬥。如果想靠充分人手安全度過昨天那種戰鬥，我建議參加討伐隊。』

「我要參加探索隊。」

「我懂了……很好，設定完成。按照終端機的導引去19號防衛據點，聽從現場的指示。」

「我知道了。」

阿基拉前往指定場所時，職員對他的背影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阿基拉的資訊顯示在他手邊那台終端機上，他看著資訊呢喃說道：

「……推薦人是木林；彈藥費保證條件許可人，木林；部署監督員，木林……這絕對就是那個木林吧。所以把那小孩子送到這地方的，就是那個木林吧。居然被那種專愛魯莽玩命的家夥看上，真不知道那孩子運氣是好還是差……」

巡邏委托變成都市防衛戰時，阿基拉與這位木林有了交集。

木林兼任獵人辦公室的職員與久我間山都市的職員，而且擁有的權限高得足以插手本次地下街的相關委托。而這位木林其實有個還算知名的惡評。

活著要轟轟烈烈，轟轟烈烈地死去。木林樂見他人選擇這種人生，認爲獵人這行最能讓這種人生態度綻放光輝。

木林總是興高采烈地協助他人實現這種人生態度，因此有其汙名。

自己明明擁有實力卻無法展露頭角，是因爲運氣不佳欠缺機會，所以想要一個大逆轉的機會以脫離現狀──一旦木林找到似乎懷抱這種念頭的獵人，就會興高采烈地提供高風險高報酬的機會。

得到這種機會的獵人，十之八九都會破滅。大勝或慘敗。只有這兩種極端結果的危險機會迷惑了他們的心竅，在賭局中敗北，最終被荒野吞噬。

只要贏了，木林就會給予更進一步的機會。雖然必須以性命爲籌碼，期待值也相當高，讓人認爲不下賭注反而虧本的優渥機會將接連擺到面前。

結果就是，身懷罕見才能者如果穩紮穩打，原本應該會出人頭地，但在木林的指引下，轟轟烈烈地抓住榮華富貴，追逐更多榮華富貴而轟轟烈烈地死去。

就算明知如此，透過木村帶來的機會出人頭地，掌握榮華富貴的勝利者所綻放的燦爛光芒，還是讓許多獵人趨之若鹜。

「該爲了有上賭桌的機會感到欣喜？還是該怨歎只要沒有機會就不至于丟掉性命？那孩子究竟會是哪一邊，我也不曉得啊。」

職員面露有些哀憐的表情，呢喃道：

「不過所謂的賭博，只要反覆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輸。」

阿基拉自從立志成爲獵人的那天就投身賭局，直至目前爲止。由于有阿爾法這般存在的協助，一次都還沒輸過。

阿基拉在地下街前進時，阿爾法對他問道：

『阿基拉，我可以問你爲何選擇探索隊嗎？如果你想避免昨天那種狀況，我覺得選討伐隊會比較好吧？』

『代價則是得像昨天那樣，一定會面對那種需要以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連發才能打倒的大批敵人吧？盡管彈藥費是委托主代付，要大量消耗專用彈才能抗衡的戰鬥，我可不想再碰上。』

阿爾法直盯著阿基拉。于是阿基拉找藉口般補充說道：

『怎麽啦？也許參加討伐隊能累積很多戰鬥經驗，不過萬一死掉就本末倒置了嘛。而且身上能攜帶的彈藥也有限吧？』

『在靜香店裏大量購買高價的專用彈能夠爲店裏提供銷售利益，但是買越多專用彈就越容易讓靜香擔心。你把後者擺在優先了吧？』

阿基拉沈默。沈默更勝于雄辯。

『我不是想批評你的選擇，不過我的建議是，如果你不想讓靜香擔心，就要早點取得足以輕易擊退區區亞拉達蠍群的實力。』

『……是沒錯。』

阿基拉有些冷淡地短促回答。

19號防衛據點設置在地下街的大廳，是爲了掃蕩周邊的未調查區域而新設置的簡易據點。部署了許多獵人防衛包含這裏在內的重要據點。此外也是探索隊與討伐隊的休息場所，因此這裏人不少，相當熱鬧。

負責指揮這裏的都市武裝職員們待在大廳的中央處。阿基拉遵照終端機的指示來到這裏後，應是管理者的職員立刻注意到他，對他搭話。

「你是27號吧？你接下來要會合的探索隊正在探索地下街。在探索隊回來前，你就隨便打發時間吧。只要不離開這個廣場，都隨你便。如果閑著沒事幹就幫忙警備，看到亞拉達蠍就幫忙驅除。」

「了解。」

阿基拉離開，暫且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職員聯絡探索隊。

「這裏是19號防衛據點。第9探索隊，聽到請回答。」

職員的終端機傳出女性的說話聲。

『這裏是第9探索隊。就定期聯絡來說還太早了，出了狀況嗎？』

「你們要求的補充人員抵達了。有需要的話就回來這裏會合。」

終端機傳來男性的聲音。

『那家夥應該能派上用場吧？搜敵人員已經夠了，需要的是火力。』

「不要挑剔。哎，這家夥昨天打倒了不少亞拉達蠍，應該沒問題吧。不願意的話就帶剛才那些家夥上路。是因爲你不願意，我們才費功夫安排其他人啊。」

『如果要帶那些家夥去，不帶人還比較好。』

譏諷般的回答聲響起後，終端機傳出的聲音換回剛才的女性。

『總之我們會先回去一趟，先做好准備傳接收集到的數據。就這樣了。』

通訊就此結束。職員對部下發出指示。

「第9探索隊要回來了，准備將取得的數據發送給本部。跟本部說一聲，就算之前的檔案還沒轉換完，也要准備接收數據。」

「了解了。」

職員的視線從屬下挪到手邊的終端機。上頭顯示著阿基拉的資料。他重新閱讀過一次，臉上露出幾分疑惑，但是他拋開這念頭般呢喃：

「……哎，沒問題吧。這家夥昨天的戰鬥經曆不是騙人的。」

職員之所以皺起臉，是因爲他發現阿基拉的推薦人是木林。

在職員眼中，阿基拉的實力不怎麽強，看起來會在木林提供的賭局中落敗。這種情況下，魯莽行徑的善後工作會落到現場人員的頭上。

不過木林的地位更在自己之上，職員也無法拒絕派遣阿基拉。正因如此，職員選擇相信阿基拉昨天的戰鬥經曆。

這樣心理上比較輕松，假使戰鬥經曆資料遭到竄改，責任也不在自己身上。

19號防衛據點的周遭不同于14號防衛據點，絕大部分都被黑暗籠罩。阿基拉剛才經過的通道上有強力照明保持亮度，不過除此之外的其他方向都是一片漆黑。在沒有光源處，地下街的黑暗無邊無際地延伸。

單純只是設置用的照明器具不足。或者是通道的調查與亞拉達蠍的驅除尚未完成，因此暫且不設置照明。到底是何種理由，阿基拉也不曉得。

阿基拉看向附近的多名獵人，從正在警備或休息的這群人之中發現了眼熟的臉孔。是克也等人。

『那些家夥也被派到這裏來喔？』

『好像是這樣。既然事先發現了，就和他們拉開距離吧。』

『有什麽理由？』

『因爲他們一旦靠近你就會引發衝突。』

『……了解。』

阿基拉無法否認阿爾法這句話，他遵循忠告，朝著克也等人的反方向移動。之後就這麽參與周遭的警備。

能不能就這樣什麽事都別發生，度過委托的最低時數啊？阿基拉這種懈怠的想法，因爲背後傳來的呼喚聲而告終。

「阿基拉。」

轉頭看向耳熟的說話聲的來源，見到莎拉正笑著揮手。

阿基拉來到莎拉面前，簡單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莎拉小姐你們也接了這次的委托嗎？」

「是啊。真要說的話，我們原本接的是臨時基地周邊的警備工作，但是突然被調到地下街這邊。話說原來補充人員就是阿基拉啊。我有點吃驚。」

「我？所以，我要參加的探索隊就是……」

「你猜對了，就是我和艾蕾娜參加的小隊。隊長是艾蕾娜。往這邊來。」

莎拉領著阿基拉來到大廳的中央處，見到艾蕾娜正與都市的職員們不知在交談什麽。艾蕾娜也立刻注意到阿基拉，對他輕輕揮手，示意他靠近。

「歡迎來到第9探索隊，我是小隊隊長，艾蕾娜。」

「我叫阿基拉，今天還請多多指教。」

艾蕾娜打趣般擺出裝模作樣的禮貌態度打招呼後，阿基拉也故意畢恭畢敬地回答。隨後兩人忍不住噗哧輕笑。

「不過我真沒想過補充人員是你。我會盡可能提供協助，但是狀況還滿危險的，自己要小心喔。因爲要探索未調查區域，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怪物的分布狀況等都是詳情不明，不管遇到什麽都不奇怪。要懷著這種心理准備，多加小心。」

「我明白了。我會盡全力注意不要扯艾蕾娜小姐你們的後腿。」

「很好，不錯的心態……危險時別逞強，盡管依靠我們。你要是有什麽萬一，靜香也會傷心。」

「好的。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聽了阿基拉的回答，艾蕾娜滿足地微笑。從阿基拉的態度看不出過度的鬥志或緊張，這樣應該沒問題吧。她如此判斷。

艾蕾娜正在進行的作業是交出探索中收集的數據。現在正透過資訊終端機將數據傳送給都市的職員們。

其中有些數據是用都市租借的終端機收集，不過絕大多數是以艾蕾娜自備的情報收集機器收集。論數據的精密程度，遠遠淩駕于租借終端機之上。

不過，因爲艾蕾娜的數據與租借終端機的檔案格式不同，都市方面若要使用艾蕾娜收集的數據，就需要經過檔案轉換。一般狀況下爲了省去這道手續，不會使用規格不同的數據。

但是艾蕾娜提供的數據因爲實用性，讓本部不惜耗費轉換檔案所費的功夫，也要另外使用那份數據。

檔案的傳送和轉換需要時間，因此探索隊暫且在此待命。艾蕾娜如此說明，同時也是爲了解釋當下狀況，阿基拉聽完後，開口說出率直的感想。

「所以是優秀得值得特別待遇的資料吧。艾蕾娜小姐果然很了不起。」

受到這樣率直的贊美，艾蕾娜顯得有些害羞。艾蕾娜被稱贊自然也不覺得反感，有些自傲地對阿基拉解釋：

「我很高興你明白這一點。其實不懂收集情報的重要性的獵人也不少喔。就算疏于搜敵而撞見怪物，只要打倒就好了；就算遺迹內部複雜一點，反正我也不會迷路，就算迷路也能馬上脫身。懷著這種膚淺心態進入遺迹的獵人不少喔。」

聽了這番話，阿基拉露出相當意外的表情。

「是這樣喔？換作是我，會盡可能避免和怪物戰鬥，也不願意在遺迹中迷路。居然會有人輕視艾蕾娜小姐的工作，我有點難以置信……」

對優秀獵人的評價標准因人而異，不過很多人過度重視可輕易擊破強大怪物的戰鬥能力。戰鬥能力在持續獵人工作上確實很重要，此外要對他人鼓吹自己的活躍時也簡單易懂。

這樣的傾向有時候會使人輕視並非直接提供火力的情報收集人員。艾蕾娜過去也好幾次因此受到輕視，有過不愉快的體驗。

阿基拉以前在崩原街遺迹找遺物時，幾乎是完全依靠阿爾法的搜敵能力與地形偵測才保住性命。因此，阿基拉非常理解情報收集人員的重要性。

艾蕾娜理解到阿基拉發自內心認同她的工作的重要性，心裏相當高興。她更加愉快地繼續說道：

「這種人其實大有人在喔，而且大多特別愛抱怨。真教人受不了。」

艾蕾娜近乎埋怨的話語就這樣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只見她稍微皺起眉頭，像是要發泄累積已久的不滿，滔滔不絕。

不過她在途中注意到自己好像會這樣一直不停埋怨，這些話已經不是經驗談，而是單純的埋怨，阿基拉聽了想必也覺得沒意思吧。她這麽認爲，恢複鎮定並稍微改變話題方向。

「我還是先說清楚，我們兩個之中負責火力的人是莎拉沒錯，不過我也算得上有戰鬥力喔。情報收集機器在提升瞄准精准度上也有助益。而且我現在也穿著強化服，有余力使用比較沈重的裝備。真希望別因爲我負責收集情報就認定我火力不足。」

「啊，仔細一想，上次見面之後，艾蕾娜小姐就開始穿強化服……」

「因爲還有情報收集機器的重量，槍枝是比莎拉的裝備要輕，不過威力還是相當充分……」

艾蕾娜的強化服出現在話題中，這瞬間阿基拉不禁回憶起之前在靜香店裏見到的艾蕾娜的模樣。

艾蕾娜穿著的強化服緊貼著肌膚，清楚凸顯魅力十足的身材曲線，換個角度來看的確誘人，當時她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而且阿基拉不禁更進一步回想，以阿爾法的高度演算能力創造，重現度非常高的艾蕾娜的裸體。

同時他也回想起當時一並顯示的莎拉全裸的模樣。因爲雙方的樣子都充滿了魅力，當時的記憶仍清楚留在阿基拉的腦中。

這下不妙。阿基拉這麽想的同時，那情景已經浮現腦海了。阿基拉連忙自腦海中抹去那幅光景，但是無法完全掩飾回憶造成的驚惶失措。

艾蕾娜從話題和阿基拉的態度判斷，立刻就察覺他肯定回想起之前在靜香店裏見到的那身打扮。

看到阿基拉強作鎮定的態度，艾蕾娜也盡可能維持冷靜。不過阿基拉的害臊影響了她，讓她無法完全保持冷靜。

結果阿基拉與艾蕾娜停止對話，意圖轉移焦點般對彼此輕笑。

莎拉在旁看著兩人的反應，愉快地笑著。她已經從靜香口中得知當時的狀況，能推測阿基拉與艾蕾娜這種態度的原因。目睹好友露出罕見的神色，她雖然覺得有些抱歉，但也愉快地旁觀。

莎拉再怎麽樣也猜不到，阿基拉腦海中浮現的全裸身影也包含了她。

阿基拉爲了改變氣氛，稍微強硬地轉變話題。

「話說，艾蕾娜小姐你們的探索隊總共有幾個人？」

艾蕾娜見狀也順水堆舟，恢複鎮定回答：

「加上你有四個人。」

「四個人？呃，我覺得好像很少，該不會這種程度的人數算普通？再多加幾個人也沒問題吧。」

昨天的阿基拉、蕾娜與詩織，一共三個人被迫與亞拉達蠍群交戰。對阿基拉而言，那感覺就像在瀕臨極限的狀況下好不容易幸存。

地下街的未調查區域存在著無數亞拉達蠍的巢穴。雖說探索隊的主要任務是調查，阿基拉覺得四個人還是不夠。

當然也有可能是考慮到艾蕾娜她們的實力，這人數已經相當充分。不過這種人數沒有額外說明還是難以接受。

艾蕾娜與莎拉微微皺起眉頭，互看彼此。這下阿基拉也明白了，就算真有什麽理由，恐怕也不是令人樂見的內容。

莎拉擺出有些複雜的表情回答：

「其實原本預定會有更多人一起探索。不過，出了些問題。」

「什麽問題？」

艾蕾娜也稍微皺起眉頭，繼續說道：

「因爲人員的人際關系，出了些問題。雖然這種事也不罕見，人員調度的問題還是希望能事先談好啊。」

這時，探索隊的最後一人加入對話。

「抱歉了。人員調度的問題，我會向上頭強烈反應。」

加入對話的是西卡拉貝，和克也同樣是多蘭卡姆旗下的獵人，以前負責監督克也等人，不過現在已經卸下這個職務，與克也等人個別行動。

「我是西卡拉貝，第9探索隊其中一人。你就是補充的獵人？」

阿基拉微微低下頭。

「我的名字叫阿基拉，今天請多多指教。」

西卡拉貝像在評定阿基拉的實力般打量著他。

「我也樂見人手增加，不過多一個累贅也沒用。你真的行嗎？」

西卡拉貝語帶挑釁問道，阿基拉一派平靜地回答：

「如果你判斷我派不上用場而有怨言，別跟我說，去找本部。是本部把我派到這裏。盡量對本部表達不滿，期待下一個替代人選的實力吧。」

西卡拉貝的疑問擺明了在懷疑他實力不足，而阿基拉回答：錯在派我來這邊的人。

西卡拉貝面露意外的表情。阿基拉的反應與西卡拉貝的預料完全相反。

他的年齡與克也相仿，而且獨自一人被本部派遣至此，可以想見他擁有與這種待遇相符的實力。而這類人大多都過于相信自身的實力。

既然如此，他應該會充滿自信地鼓吹自己的實力，或是因爲自己實力遭到懷疑而表示不滿。西卡拉貝原本如此預料。

但從阿基拉的態度完全感覺不到他因爲實力被低估而不滿。西卡拉貝對此有些訝異，同時他隱藏這份訝異，故意擺出有點鄙視阿基拉的態度。

「你講的話聽起來真怯懦。你對自己的實力真的那麽沒自信？」

盡管他這麽說，阿基拉還是淡然回應：

「我不曉得你期待我有多少實力，但我不覺得自己的實力強得能說『我一定能解決』、『有我在一定沒問題』這種話。就這個角度來說，我的確沒自信。」

西卡拉貝聽了阿基拉的回答，忍俊不禁。他的心情隨之轉好。

「不，是我不好。因爲我最近常常要應付毫無根據充滿自信的笨蛋。看來你至少不是這種笨蛋，讓我放心了。這樣應該沒問題吧。況且本部也沒有愚蠢到把實力不可靠的家夥送過來。」

事實上，在西卡拉貝眼中，阿基拉的實力看起來不怎麽樣。但是看艾蕾娜等人的反應，再加上他是本部介紹的人選，西卡拉貝判斷他應該擁有最起碼的實力，于是補上一句抱怨並對阿基拉致歉。

「我准備完成了。要出發隨時都可以叫我。」

艾蕾娜從自己的資訊終端機確認傳輸數據所需的剩余時間。

「只要數據傳送完成就出發，大概還要五分鍾。阿基拉也沒問題嗎？」

「沒問題。要現在立刻出發也可以……嗯？」

阿基拉注意到阿爾法指向某處，便朝該處投出視線。克也等人正朝著阿基拉等人走來。

克也等人今天同樣因爲隊伍中有個穿著女仆裝的詩織而吸引衆人注目。走在最前面的克也臉上挂著相當不滿的表情，不過那並非因爲周遭的視線。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7話 艾蕾娜的判斷

艾蕾娜一行人自地下街的探索歸來後，與她率領的第9探索隊的補充人員阿基拉會合。之後她便對阿基拉說明現在的狀況等等，在下次出發探索前，與小隊成員閑聊。

這時克也等人現身了。阿基拉從阿爾法口中得知這件事，視線轉向該處。而艾蕾娜等人也跟著注意到克也等人，每個人都顯露不同的反應。

西卡拉貝變得不高興；艾蕾娜輕聲歎息；莎拉則微微苦笑。阿基拉收到了阿爾法的叮咛。

『我想你應該知道，不可以跟人起衝突喔。』

『我知道。艾蕾娜小姐她們也在場，對方大概也不打算惹事生非吧。』

阿基拉樂觀看待，不過阿爾法對他擺出了較爲凝重的表情，讓他繃緊神經。

阿爾法大概認爲可能再度造成衝突的不是對方，而是阿基拉。阿基拉如此判斷後，告訴自己要保持低調。

艾蕾娜向西卡拉貝確認：

「多蘭卡姆內部的爭執，應該能請你們自己調解吧？」

「那當然。不管對方說什麽，統統扔給我解決就好。」

西卡拉貝如此斷言。

阿基拉不知道事件的背景，顯得有些疑惑。莎拉注意到他的反應，面露輕微苦笑爲他說明：

「艾蕾娜剛才說過了吧？原本預定會有更多人一起探索，但發生了人際關系上的問題。因爲西卡拉貝不願意和克也他們同隊。」

艾蕾娜與莎拉以兩人一組的形式接下了建設前線基地輔助作業的委托，擔任警戒與迎擊怪物的任務。西卡拉貝則是身爲多蘭卡姆派遣的獵人，與同事參與類似的任務。

爲了開辟通往崩原街遺迹深處的道路，在臨時基地的建設現場，許多作業員正在撤除瓦礫或鋪設道路。

在瓦礫淩亂散落的遺迹內部難以運用戰車等兵器，再加上有怪物棲息于高樓大廈內部，因爲大小限制，難以靠人型兵器處理的狀況也多。現場的衆多獵人用途就是解決這些狀況。

隨著已鋪設的道路自臨時基地朝遺迹深處延伸，現身襲擊的怪物也漸漸轉爲棲息于遺迹深處的強力個體。面對這樣強大的對手，前線自然需要部署實力深厚的獵人。

不過在遺迹的外圍部位，原本應該只有相對較弱小怪物的場所卻出現了成群的亞拉達蠍。而且還發現蠍群棲息的地下街有許多巢穴存在。由于地下街相當廣大，有可能通往遺迹的深處。

于是前線基地司令部迫于無奈，只好將原本爲建設地表區域的後方補給線而雇用的獵人調到地底下掃蕩怪物。這就是艾蕾娜、莎拉與西卡拉貝三人來到地下街的原因。

三個人原本都是被派遣到前線的獵人，實力深厚。這三人加上數名現場的獵人就足以發揮探索隊的功能。因爲西卡拉貝是隸屬于多蘭卡姆的獵人，原本預定自多蘭卡姆派遣補充人員組成探索隊。

但這時發生了問題。多蘭卡姆派遣的補充人員就是克也等人。

西卡拉貝強硬反對讓克也等人加入，對艾蕾娜和多蘭卡姆提出種種條件，試圖實現自身的要求。

如果克也等人要加入，自己就要退出；克也等人不在隊伍所造成的人力空缺由自己負擔；如果遭遇萬一，自己會負責擔任誘餌斷後，艾蕾娜等人要拋棄自己逃走也無妨──他甚至如此斷言。

由于西卡拉貝和克也等人都是多蘭卡姆旗下的獵人，本部將之視爲多蘭卡姆內部的衝突。

當衝突被視作多蘭卡姆內部的問題，最終幫派的上級接受了西卡拉貝的任性。因爲無論是身爲獵人的實力，或是在多蘭卡姆內部的地位，都是西卡拉貝在克也之上。

阿基拉聽艾蕾娜與莎拉簡單解釋這些理由的過程中，西卡拉貝與克也的口角持續不斷。

克也瞪著西卡拉貝。

「你也該適可而止了吧！我已經不是你的部下了！沒有義務聽從你的指示！難道你不曉得自己的任性給艾蕾娜小姐她們帶來多少麻煩嗎！」

西卡拉貝毫不掩飾鄙視克也的態度。

「把你們加入隊伍就是更大的麻煩，你先理解這件事再開口講話。快滾吧。」

完全找不到事態迎向解決的徵兆，彼此之間毫無妥協空間的爭執持續著。

克也得知能和艾蕾娜她們一起工作，起初非常高興。雖然必須與西卡拉貝共事這點讓他不滿，但他也願意忍耐。

然而這次機會卻被西卡拉貝斷絕了。他就是如此憤怒。盡管如此，他也明白光是怒吼也沒有意義，他板著臉嘗試說服西卡拉貝。

「你打算維持這個人數，繼續危險的地下街探索？就算你不想與我同行，多蘭卡姆也不會派遣其他獵人喔。你打算堅持己見到什麽時候？」

當然克也也聯絡了多蘭卡姆的管理階層，告知西卡拉貝以極其私人的理由妨礙克也等人參與任務，希望上層能以幫派的指示爲由說服西卡拉貝。

但是管理階層的決定是交由現場人員自行協調。西卡拉貝是多蘭卡姆的老手，而且是深具實力的獵人；另一方面，克也則漸漸站上代表年輕獵人的立場。上層不希望動用管理階層的權限，強行限制任一方的行動。

盡管如此，對克也而言這還是代表管理階層一度默認了西卡拉貝的任性。而管理階層也明白這一點，決定以多蘭卡姆不會派出其他獵人作爲條件來抵銷。克也也就此妥協。

探索隊的活動場所是地下街的未知區域。無論有多少戰力都無法保證安全。一度結束探索，重新理解該處的危險度之後，西卡拉貝應該也會退讓，同意讓自己與夥伴們加入探索隊吧。克也原本這麽認爲，前來與一度結束探索的西卡拉貝等人接觸。

但西卡拉貝的想法沒有絲毫動搖，他笑了笑，用手勢介紹阿基拉般示意：

「是這個問題的話，用不著擔心。本部已經幫忙准備了補充人員。這位是阿基拉，他是昨天擊退大量亞拉達蠍的獵人，實力受到本部的保證喔。」

克也對阿基拉投以驚訝的表情和眼神。阿基拉事先就挪開了視線。

又是你？克也的表情露骨地顯示了他的心聲。由米娜兩人與蕾娜兩人雖然訝異的性質不同于克也，同樣相當吃驚。

克也按捺著情緒，將視線轉向西卡拉貝。

「……那家夥可不是多蘭卡姆的獵人喔。」

「那又怎麽了？他可是本部特地幫忙派遣的人員。沒有任何問題。況且艾蕾娜她們也不是多蘭卡姆底下的獵人吧？」

「在可能取得充分戰果的委托中，需要補充人員的時候，規定上應該以多蘭卡姆旗下的獵人爲優先啊！」

「那個規定的用意不是帶著廢物上場而累得半死，最後還必須分配報酬。是不是過往的經驗讓你誤會了？」

語畢，剛才西卡拉貝的態度還僅止于鄙視弱者，但他突然間轉爲嚴肅。將身經百戰的獵人所散發的壓力拋向克也等人。

「你已經脫離了需要領隊的待遇，成爲獨當一面的獵人，這部分我也認同。就算這樣，你還不夠格和我們平起平坐。搞清楚自己的分量，閃一邊去。如果你要繼續吵鬧妨礙任務，那我就會明確與你敵對，采取應當的處置。」

西卡拉貝對克也的態度從面對講不聽的小孩子轉爲潛在的敵對目標。克也感受到那份壓力而稍微畏縮。

由米娜輕輕拉扯克也的手，讓克也把臉轉向她。隨後她擺出認真的表情搖搖頭。

之前西卡拉貝的態度只是將克也視爲弱者隨便應付，但接下來就會是正式敵對。由米娜注意到這一點，攔阻克也。

如果這樣還無法攔住克也，由米娜不惜出拳也會阻止他。自己出手揍克也只要受點皮肉傷就能了事，一旦讓西卡拉貝動手，事態就可能攸關性命。她已經如此判斷。

累贅等同于危害自身性命者，由米娜不認爲西卡拉貝的處置會手下留情。

克也沈默不語，西卡拉貝也沈默。由于爭論的源頭兩人都閉口不語，騷動也跟著平息了。這時，預定的出發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出發。」

艾蕾娜只留下這句話便邁開步伐。莎拉與阿基拉跟在她身後。

西卡拉貝對克也投出冰冷的侮蔑視線後，跟了上去。如果不在檔案傳輸結束前平息爭執，延遲出發時間，就會給艾蕾娜與莎拉添麻煩。爲了避免這樣，西卡拉貝被迫額外耗費了功夫。因爲西卡拉貝這麽認爲，對克也的印象也更是糟糕。

克也表情難掩不甘心，注視著艾蕾娜等人離去的背影。

蕾娜站在克也等人身後，將爭執經過看在眼裏。她小聲對詩織問道：

「欸，詩織，昨天的我感覺也像那樣嗎？」

「……請恕我直言，恐怕是大小姐更糟糕。」

「是、是喔。」

蕾娜面露苦笑，更加決心反省自己的過去，做爲未來的基石。

◆

阿基拉加入了艾蕾娜率領的第9探索隊，表情凝重地在地下街前進。

伸手不見五指、有如迷宮般錯綜複雜、棲息的怪物種類與數量都不明。若將討伐部隊輕率送進這種場所，只會徒增死傷。

這種狀況下，有必要派遣斥候人員探索完全沒有已知情報的領域，攜回地下街的構造與徘徊的怪物資訊，爲後繼的討伐隊做好最起碼的安全保障。

那就是探索隊的工作，是艾蕾娜等人的工作，也是阿基拉的工作。

阿基拉等人在地下街前進，所有人都點亮照明，但是無法提供照亮廣大地下街的充分光量，一段距離外的地方依舊被黑暗籠罩。他們憑藉各自的情報收集機器等裝置偵測黑暗的深處，同時慎重地向前進。

隊伍的陣形以艾蕾娜爲中心，西卡拉貝在前頭，莎拉在左側，阿基拉在右側。一行人維持這個陣形移動，不久後阿基拉漸漸開始落後。

阿爾法爲了順便進行訓練，要阿基拉某種程度上自力搜敵。雖然已經比全部靠自己的搜敵輕松許多，但憑著阿基拉的實力，費盡心力才能勉強避免拖累整體隊伍的移動。

阿基拉沒有注意到，艾蕾娜爲了確認阿基拉的實力，已經放低了隊伍整體的移動速度。即使如此，阿基拉還是萬分吃力。

他的精神與體力的消耗速度超過他自己的預料。除了單純的實力不足，他體認到這一點並且爲了避免拖累艾蕾娜等人而卯盡全力也是原因之一。

見到阿基拉的狀況，阿爾法切換方針。

『阿基拉，搜敵訓練停止。我來警戒周遭，你先稍微放輕松。』

『我知道了……老實說我已經逼近極限了。拜托了。』

阿基拉稍微放松精神，深深吐氣。就在這時，位在隊伍前方的西卡拉貝突然對他搭話。

「餵，右邊狀況怎樣？」

「……五十公尺前方有三只亞拉達蠍。因爲沒有動靜，大概已經死了。就算只是假死，反正不在隊伍前進方向上，似乎也不會靠近，我想應該可以忽視。」

西卡拉貝對艾蕾娜投以確認事實的視線。

「沒有錯。」

聽了簡潔的回答，西卡拉貝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

「了解了……什麽嘛，我還以爲你突然偷懶不搜敵，原來有好好做事啊。阿基拉，不好意思剛才懷疑你……是我的第六感變差了嗎？」

西卡拉貝稍微歪過頭，視線轉回前方。

阿基拉強作鎮定的同時，按捺著加速的心跳。

（……其實敏銳得很啊。）

西卡拉貝甚至沒有回頭看向阿基拉，卻敏銳地察覺到阿基拉放松了戒心。西卡拉貝的洞察力讓阿基拉窺見老練獵人深不可測的實力。

『阿爾法，你覺得他是怎麽發現的？』

『就像他本人說的，是第六感吧。』

『第六感……這樣解釋我也不懂。』

『透過本人的五感加上情報收集機器取得的數據，讓他感覺到你的動作稍有變化，從那變化判斷你放松了警覺。由于這個判斷的過程他本人也無法理解，就以第六感稱呼。』

『喔，原來是這個意思啊……還真厲害。』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也辦到同樣的事。要加油喔。』

目睹阿爾法那充滿自信的微笑，阿基拉爲了壓抑苦笑而咬緊牙根，因此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西卡拉貝並非爲了責怪阿基拉才那樣測驗他。他們原本是爲了補足火力才將阿基拉加入隊伍，就算搜敵能力有些不足，靠他們三人也足以彌補。若有需要，只要自己稍微提高對右側的警戒即可。他是這麽認爲的。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爲了判斷自己該提供何種程度的輔助才那樣問，然而回答卻完美得像在宣告「我不需要任何幫忙」，讓他相當吃驚。

艾蕾娜與莎拉也對阿基拉的回答有些吃驚。阿基拉的回答顯示了他的搜敵能力精確度直逼專門收集情報的艾蕾娜，正常來說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盡管如此，她們的反應僅止于「有些」吃驚，是因爲這方面的現象她們心裏有數。

西卡拉貝對阿基拉的實力相當高興。

「原本只是找你來補足火力，居然連搜敵都優秀。真是中大獎了。這樣趕走克也他們也算是有了回報。」

艾蕾娜不滿地叮咛：

「拜托不要把多蘭卡姆內部的爭執牽扯到阿基拉和我們身上。」

「別這樣說嘛。我自知任性，也像這樣走在隊伍最前方來補償了吧？況且最終我也得到隊長的同意了，不是嗎？」

阿基拉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看向艾蕾娜。阿基拉覺得西卡拉貝的確厲害，不過把五個人和一個人各自放在天秤兩端，阿基拉認爲西卡拉貝的實力應該還不至于顛覆人數差距，讓艾蕾娜選擇西卡拉貝。

然而艾蕾娜選擇了西卡拉貝。阿基拉無法理解個中理由，顯得有些疑惑。

艾蕾娜有點急于解釋般說明：

「……我可不是站在西卡拉貝那邊。只是考慮到撇除西卡拉貝並帶著克也他們出發時可能發生的問題。」

盡管以人數補足戰力，因爲探索場所的地形問題，有時候會無法發揮人數優勢。此外人數越多，整體的移動速度也會下降。一旦小隊整體的動靜增加，刺激怪物的可能性也會上升。

艾蕾娜指出這些常見的問題點之後，有些難以啓齒般說出讓她如此決定的最大症結：

「還有……萬一發生狀況，克也他們會不會乖乖聽從我的指示，我也沒把握。」

看到阿基拉再度浮現意外的表情，莎拉苦笑著補充說道：

「艾蕾娜的個性就是太操心了，不過這樣的判斷出于顧慮大家的安全。這是臨時組成的隊伍，人數一多就容易爲了誰來指揮而爭執。所以別因爲這件事留下壞印象。」

阿基拉表情認真地微微搖頭。

「不是，單純只是我用門外漢的觀念判斷人數越多應該越安全，覺得不太能理解而已。我沒有懷疑艾蕾娜小姐的判斷之類的想法。既然是艾蕾娜小姐的判斷，我也覺得正確。」

西卡拉貝愉快地補充：

「我也有同感。我敢斷言艾蕾娜的判斷非常正確。那群人昨天也鬧事，這你應該知道吧？」

西卡拉貝語畢，對阿基拉尋求同意。不過因爲阿基拉回以「我不曉得」的表情，于是西卡拉貝仔細說明，想促使衆人理解。

昨天在14號防衛據點發生的口角，本部已經透過中繼器得知，謠言也流傳到多蘭卡姆。

蕾娜向其他獵人挑起無謂的爭執，再加上未經隊長許可就擅自離開崗位。而身爲隊長的克也無法阻止這些，顯然欠缺領導能力。

綜合來看，那支小隊無論是隊長或是隊員，都無法突然被納入其他指揮系統發揮戰力。若硬是組隊，甚至可能在地下街深處使部隊行動分崩離析。

所以要帶那些家夥一起行動，根本連考慮都不用。西卡拉貝斬釘截鐵地說完，爲他的說明總結。

艾蕾娜輕聲歎息後，補上這句話：

「……先不論這些傳聞是真是假，我想事先減少這方面的隱憂。這是我不帶克也他們一起去的最大理由。」

阿基拉聽了艾蕾娜與西卡拉貝的評語，理解了他們的選擇。

不過如果按照這樣的判斷，其實將阿基拉納入隊伍也是個相當大的問題。因爲他是個在契約上加入「萬一有狀況時可以徑自單獨行動」的人物，而且實際上也打算這麽做。

不過由于這次的小隊隊長是艾蕾娜，這方面不構成問題。

「阿基拉，我也會努力不做出錯誤的指示，希望你盡量聽從我的指示。如果你對指示內容有疑問，只要開口問，我都會仔細回答。」

「我知道了，沒問題。就算艾蕾娜小姐的指示稍微有錯，我想結果至少也會比我自己判斷好。我詢問指示的理由時，不是因爲對指示有不滿，請當成我想理解指示的理由並藉此多學一點。」

阿基拉發自內心如此回答。他一點也不認爲自己擁有優異的判斷力，而且阿爾法也認同艾蕾娜的實力。阿基拉沒有理由懷疑艾蕾娜的判斷。

感受到阿基拉率真的信賴，艾蕾娜有些害臊。

「我會努力回報你的信賴。」

莎拉看著艾蕾娜的反應，原本愉快地笑著，不過在艾蕾娜露出帶有輕微瞪視的笑容後，她立刻把臉轉向地下街深處。

阿基拉一行人順利地探索地下街。

地下街的構造原本就複雜，而且有些區域因爲崩塌而堵塞，有些通道則被閘門封鎖，現在已經變得有如迷宮。基本上也完全沒有光源，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樣的地下街，一行人前進時能免于迷路，都是拜艾蕾娜高度的情報收集能力所賜。

艾蕾娜取得地形數據以制作地下街的地形圖，同時憑著移動距離與周邊的狀況，分析當下的正確位置。

也分析怪物可能棲息的場所，或是遭到襲擊時不利的位置，選擇安全的路徑在地下街前進。

阿基拉一行人途中屢次與怪物交戰。大多時候是走在隊伍最前方的西卡拉貝獨力擊退，敵人數量較多時則四人同時參戰以殲滅怪物。

遭遇過的怪物絕大多數都是亞拉達蠍，數量也不多。幾乎沒有任何陷入苦戰的要素，探索進行得十分順利。

阿基拉一行人之中負擔最重的是前鋒西卡拉貝。西卡拉貝就如同他的宣言，一個人就拿出了足以替代克也等人的戰果。

當然了，對西卡拉貝的負荷也因此加重。體力、集中力與彈藥都比其他人消耗得要快。

差不多該輪替比較好。艾蕾娜如此判斷。

「莎拉，差不多該與西卡拉貝交換前鋒位置了。」

「知道了。」

西卡拉貝插嘴說：

「我還沒有疲憊到需要換人，再晚一點也沒關系。」

「就算體力還很充沛，彈藥也已經消耗了吧？趁著還有余力的時候先換人比較好。同時也是爲了讓大家的彈藥消耗量均等。」

西卡拉貝認爲有道理而同意，不過他提出一個提案：

「了解了……既然這樣，要不要讓阿基拉打前鋒試試看？」

「阿基拉？」

艾蕾娜面露疑惑的表情，西卡拉貝對她微微點頭。

「爲防萬一，我想趁現在先搞清楚阿基拉有多少戰力。我不是懷疑本部的推薦，但是傳聞和親眼見證還是天差地別。就算阿基拉出了些差錯，在我們有余力的當下還能輕松救場。怎麽樣？哎，如果阿基拉不願意，那也不勉強。」

「我沒問題。艾蕾娜小姐，你決定怎麽做？」

阿基拉把判斷交給艾蕾娜。

聽他這麽說，艾蕾娜確認阿基拉的反應。雖然沒有意願，既然隊伍中的領導者這樣指示，那也只能聽從──如果從他的態度察覺到一絲這類的感受，她就不會把阿基拉調到前方。

不過在艾蕾娜眼中，阿基拉的態度顯得若無其事。對于走在隊伍最前方這件事，他似乎並不抗拒，但同時也感覺不到主動上前大展身手的意志。

換言之，阿基拉大概真的覺得哪個位置都好吧。再加上雖然他剛才落後于整體移動速度，但現在已經毫無問題地趕上。大概是已經拋開了多余的緊張。既然這樣，西卡拉貝的意見也不無道理吧。艾蕾娜如此判斷。

「我知道了。阿基拉，和西卡拉貝換手。你絕對不要逞強，莎拉和西卡拉貝一旦判斷有危險就要馬上支援，沒必要等候我的指示。可以嗎？」

「我明白了。」

「知道啦。」

「了解。」

阿基拉態度平常，莎拉像是要讓阿基拉與艾蕾娜放心，而西卡拉貝則是顯得有些愉快。

這時阿爾法向阿基拉確認：

『阿基拉，我趁現在先問清楚，我要提供什麽程度的輔助才好？』

阿基拉無法理解這個疑問的意思，表情浮現一絲納悶。

『哪個程度……拜托你盡全力確實做好。』

『我姑且提醒你一下。這時先稍微放水，期待下次被派遣到防衛隊，也是一種方法。要是這時大展身手，明天有可能被派遣到更危險的場所。考慮到這些，你怎麽決定？』

阿基拉這時終于理解了疑問的意義。不過他的回答沒有改變。

『這樣想是有道理，不過這麽做會給艾蕾娜小姐她們造成麻煩。別管這些，拿出全力輔助我。』

阿爾法微笑道：

『哎，我就知道你的個性會這樣說。了解了，放心交給我吧。』

阿爾法漸漸開始理解阿基拉的思考模式。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8話 探索地下街

地下街的探索工作在隊伍前鋒從西卡拉貝換成阿基拉之後，同樣順利地推進。

移動速度沒有降低，遇敵時的處置也毫無問題，維持著剛才西卡拉貝帶頭時相同的水准。當然這是拜阿爾法的輔助所賜。

『阿基拉，通道前方有四只亞拉達蠍。在被發現之前先發制人。』

阿基拉的視野受到阿爾法的輔助而得到擴增。原本應當一片漆黑的通道在他眼中以灰階顯示，除了色彩之外無異于白晝。倒在通道上的瓦礫也確實添加了陰影。

這片黑白的視野中出現了以紅色凸顯的亞拉達蠍的身影。

『了解。』

阿基拉舉起AAH突擊槍，讓視野中擴增顯示的藍色彈道預測線對准目標的頭部，鎮定地扣下扳機。

自槍口迸射的火光照亮四周，被黑暗吞噬的通道只在這瞬間恢複原本色彩。晚了一瞬間，槍聲在地下街反覆回蕩。

受到阿爾法命中輔助的全面輔助，自槍口擊發的子彈不偏不倚擊中了預測彈著點。威力比一般子彈強大的強裝彈貫穿了亞拉達蠍的牢固裝甲，將目標的頭部連同內容物一並破壞。失去腦這個指揮系統後，亞拉達蠍的身軀輕微抽搐，隨即不再動彈。

剩余的亞拉達蠍馬上就有反應，但已經太遲了。沒過多久，和第一只相同，遭到強裝彈擊中，無從抵抗就被打倒。

『很好，解決了。』

阿基拉放下槍，吐出一口氣。

『話說回來，雖然經過改造，明明同樣是用AAH突擊槍射擊，威力竟然會差這麽多。』

不同于大型而擺明了十分強力的CWH反器材突擊槍，AAH突擊槍盡管經過改造，外觀沒有太大變化，並未帶給阿基拉威力明顯提升的印象。強裝彈的彈匣和一般子彈乍看之下也沒有明顯差異，不過改造前後的威力無法相提並論。

阿爾法在阿基拉面前得意地微笑。

『槍與子彈同時提升效能的加成效果提升了威力，不過能完全發揮這份威力的能力也很重要，可別忘了這件事喔。』

不管有多麽強力的槍枝彈藥，如果打不中就毫無意義。同時彈著點是否爲對方的弱點，殺傷效果也會大爲不同。再加上交戰時的狀態也很重要。如果能在敵人察覺前先發現對方，就能鎮定地瞄准目標。

『這我知道。』

仰仗阿爾法的輔助才有這些成果。阿基拉確實理解，也心懷感謝。他回以笑容表達這份感謝。

莎拉並未事先發現阿基拉打倒的亞拉達蠍。尋找敵人是艾蕾娜的工作，而打倒敵人是莎拉的工作。因爲兩人各司其職，憑著莎拉的搜敵能力要偵測黑暗的另一頭有些難度。

「艾蕾娜，能把你那邊的數據送過來嗎？」

「知道了。」

莎拉的視野中加上了艾蕾娜的情報收集機器所收集的數據。艾蕾娜的情報收集機器的性能遠比莎拉的更高，確實事先捕捉到前方的亞拉達蠍。

「謝了……看見了。就是那個吧？亞拉達蠍一共有四只，已經擊破了啊，還真有一手。」

西卡拉貝也以他自備的情報收集機器掌握前方狀況。

「真有必要打倒那麽遠的敵人？換作是我會更靠近一些再做判斷吧……」

艾蕾娜表明自己的意見：

「與那對象之間只有一條路，路上有些能當作掩蔽的瓦礫，對象正在我們的前進方向上。在對方靠著掩蔽物靠近之前，能打倒的時候就先打倒，這樣的判斷也沒有錯。要等對方更靠近再打倒也不是不行，這方面的判斷算是個人差異。」

「哎，與敵人之間距離的拿捏，確實每個人觀念都不同。而且他也沒有射偏，沒問題吧。」

他只是早了一些就先收拾掉未來高機率交戰的敵人，並非刻意攻擊應該能免于交戰的敵人而無謂增加戰鬥。西卡拉貝如此判斷，沒有進一步追究。

艾蕾娜見到西卡拉貝的反應，心裏松了口氣。

西卡拉貝認定阿基拉裝備了相當高性能的情報收集機器，因此阿基拉發現了前方的亞拉達蠍群，並未讓他感到納悶。

但是艾蕾娜知道阿基拉的情報收集機器的性能。因爲那是她賣給阿基拉的裝備。而且若在遼闊的地表上還另當別論，地下街充斥著妨礙收集數據的要素，艾蕾娜知道憑藉那具機器的性能，非常難以偵測到藏身黑暗中的亞拉達蠍。

若問艾蕾娜能不能用那具機器辦到同樣的事，她能馬上斷言自己辦不到。難度就是這麽高。

所以在艾蕾娜的觀念，阿基拉能發現亞拉達蠍群並非技術高超，而是該歸類爲異常或難以理解。

對于這種異常狀況的成因，艾蕾娜心裏其實也有個底。

（因爲他是舊領域連結者……應該吧？）

過去阿基拉對兩人伸出援手時，他身上就連情報收集機器都沒有。從這一點來判斷，他那驚人的搜敵能力很可能與舊領域連結者有關。

（如果與之無關，我身爲情報收集人員，也想要仔細搞懂阿基拉到底是怎麽找到敵人的……但還是算了吧。）

不問多余的問題──艾蕾娜已經與阿基拉約好了。雖然對他高度的搜敵技術感到強烈的好奇，但還不足以讓她違背與救命恩人的約定。

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開口詢問：「那堪稱異常的搜敵能力是不是源自舊領域連結者的能力？」在那瞬間就有可能與阿基拉展開你死我活的戰鬥，艾蕾娜無法否認這樣的風險。

不管是她隱約察覺，或者是對方也看穿她已經察覺，只要一說出口就會成爲確定事項。就算最終沒有演變成互相殘殺，與阿基拉之間的關系肯定會發生致命性的惡化。

只要西卡拉貝認爲阿基拉的搜敵能力源自高性能的情報收集機器，接下來自己保持沈默就沒問題了吧。艾蕾娜如此判斷後，將湧現心頭的好奇心封閉于心底。

阿基拉一行人順利地在地下街調查。

雖然遭遇怪物的頻率不低，基本上憑著阿基拉一人就能輕松應付。多虧有阿爾法的輔助，阿基拉並未成爲艾蕾娜等人的累贅。

由于地下街的構造或通道的瓦礫影響，途中也曾經被迫在相當近的距離與敵人交戰，不過阿基拉靠著阿爾法的搜敵能力制敵機先，再加上以精密射擊快速擊破，確實化險爲夷。

在這段時間內，地下街依舊一片漆黑。沈睡在廢墟之中的高度文明的遺迹、往昔繁華時光的殘骸，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唯獨阿基拉等人照亮的短暫時間內，展現出在漫長時光的侵蝕下仍然殘留的過去身影。

衆人爲了搜敵，簡單調查形似商店廢墟的場所時，阿基拉發現了現存于該處的大量商品──舊世界的遺物而感到吃驚。

「哦！居然有這麽多遺物！好誇張喔。」

如果把這些遺物帶回去，到底能賺多少錢？阿基拉不由得這麽想，莎拉笑著叮咛他。

「這種心情我不是不懂，但是不能帶回去喔。契約規定委托中發現的遺物所有權都歸于久我間山都市。這種心情我也很懂，我真的很懂，不過不可以拿喔。」

如果現在不是委托過程中該有多好──莎拉臉上表情寫著她的心聲，忍受著惡魔的耳語。爲了阻止阿基拉與自己，拒絕誘惑的耳語。

「稍微帶一點點應該沒關系、藏在預備彈藥裏頭不會被發現，諸如此類的想法絕對不可以有。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沒錯，就是不可以。」

與其說叮咛阿基拉，莎拉的語氣更像是對自己耳提面命。看到她這種態度，艾蕾娜苦笑著補充：

「就是這樣喔。阿基拉，雖然他們不會對所有人搜身之類，但只要想偷偷把東西帶回去，舉動上絕對會有可疑之處，絕大多數都會被抓到。一旦被抓到，不只是遺物會被沒收，還必須支付足以讓人生毀掉三次的違約金。所以要忍耐喔。」

艾蕾娜用安撫孩童般的語氣如此忠告。阿基拉也不打算當個不聽話的頑童，老老實實地點頭。

「我知道了。」

艾蕾娜與莎拉見狀，心滿意足地微笑。

西卡拉貝陳述其他觀點的意見。

「哎，不想讓都市獨占遺物的話，只要打從一開始就自己來這地方就行了。如果辦不到就別想太多了。在這方面不懂拿捏分寸又不自量力的家夥不會長命喔。」

西卡拉貝如此簡短忠告的同時，注視著遺物，這時他回想起某件事。

「……啊，對喔。也許真是這樣，這種想法也有可能……」

西卡拉貝自言自語，獨自一人不知理解了什麽。阿基拉等人不由得對他投出略帶疑惑的目光。

這時西卡拉貝注意到自己剛才盯著無法帶走的遺物，還呢喃說著別有深意的話語。爲了避免三人懷疑他正計劃私下帶走遺物，他開始說明：

「……等等，別誤會了喔。我只是剛好想起之前的事。前些日子有個傳聞，有個看起來像門外漢的小孩子把高價的遺物帶進收購處，對吧？」

阿基拉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因爲這樣的傳聞，阿基拉在遺迹中遭人跟蹤，還差點被殺。

「傳聞演變成都市附近的遺迹還有未發掘領域，有不少獵人前去調查過。哎，最後所有人都空手而歸。你們聽說過嗎？」

艾蕾娜與莎拉的表情也變得有些複雜。因爲她們兩人也聽了這樣的傳聞而造訪崩原街遺迹，卻遭到盜賊襲擊，險些丟了性命。

「怎麽了嗎？」

西卡拉貝注意到阿基拉等人的反應，面露納悶表情，艾蕾娜佯裝平靜，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沒什麽。然後呢？」

「喔，我想說的是，那個小孩子找到的遺物，也許就來自這座地下街。」

「哎，是有這種可能性。」

地下街的位置就在遺迹外圍部的地下。許多獵人在地面上仔細搜索卻一無所獲，就是因爲要找的東西其實在地底下。這樣的解釋也還算合情合理。

「對吧？在地面上遭到怪物襲擊，偶然間躲進只有小孩子才能通過的洞穴或隙縫，結果那正好就是通往地下街的其他出入口。這也很有可能。」

阿基拉知道他的推測錯誤，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西卡拉貝在他身旁繼續得意地發表假說：

「比方說那出入口其實是亞拉達蠍挖開的洞口，平常用擬態成瓦礫的亞拉達蠍堵住。之後那些怪物想把洞口挖大，卻使得遺迹崩塌，掩埋洞口，現在已經被堵住了，諸如此類的狀況都有可能。除此之外……」

艾蕾娜出聲警告：

「只要找到其他出入口就能不被發現並帶走遺物，你不會是在打這種算盤吧？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協助喔。」

艾蕾娜正以收集得來的地形數據制作地下街的地形圖。只要在地面上對照那份地形圖，憑艾蕾娜的能力很可能找出其他出入口。

西卡拉貝輕笑道：

「我知道啦。與都市爲敵這種蠢事我也不幹。只是有可能厘清了一個小疑問罷了，冷靜點嘛。沒必要這麽不開心吧？」

「你別在意。單純是因爲我們也是一度被那謠言耍得團團轉的獵人。」

「那真是抱歉。阿基拉也是？」

「差不多。」

其實阿基拉正是謠言的源頭。不過他也在裝備不齊全的狀態下遭到獵人襲擊，回到都市後也遭遇想搶遺物的獵人攻擊。因爲謠言而遇到麻煩這點並無不同。

不過阿基拉只覺得是遇見了有點討厭的事情，而艾蕾娜則是因爲當時莎拉險些被殺，回憶起這件事讓她心情變差許多。

見到艾蕾娜的反應，這回輪到西卡拉貝面露不解的神色。

「沒想到你會這麽不高興。難道發生了那麽討厭的事情？」

莎拉開朗地笑著回答，也包含了恢複艾蕾娜情緒的用意。

「嗯～～確實是有些不好的事情，不過最後結算並沒有虧損，也結識了很不錯的友人，而且也得到了很好的經驗，給我們一個契機重新體認自己的稚嫩。雖然是單純看結果，但我覺得那次不全然是錯誤。當然也包含了現在才能體認的部分。艾蕾娜是怎麽想的？」

見到好友的笑容，艾蕾娜也改變想法覺得不該一直放在心上，便發自內心微笑回答：

「……也對。就結果來說也許是不錯，就這樣想吧，這樣在精神上也比較健康。那次的結果並不壞──我也會這樣想。」

「對吧？況且在那之後我們的運氣也轉好了，或者該說各方面都很順遂。」

「真的，各方面上軌道也是在那之後了。」

那一天的那時，兩人的運勢正好位在谷底，在那個最糟糕的狀況下受阿基拉所救而跨越危機後，兩人的事業蒸蒸日上，過著順遂的日子。艾蕾娜與莎拉重新體認到這一點，相視而笑。

見到艾蕾娜兩人突然間心情轉好，西卡拉貝面露疑惑表情。不過看那氣氛感覺也無法追問細節，他沒來由地將視線轉向阿基拉。

「……那阿基拉又怎樣？」

雖然阿基拉不太清楚他口中的「怎樣」是指哪方面，但他從艾蕾娜與莎拉的對話徑自推測。

「……這個嘛，哎，單就結果來說，整體來看的確算是好事。」

因爲傳聞中的遺物讓阿基拉也遭遇許多麻煩。一度遭到意圖得知遺物取得來源的獵人二人組襲擊。幫助艾蕾娜她們時，因爲和原本沒必要交戰的對象戰鬥，一時惹惱了阿爾法。

不過就結果而言，他擊倒二人組後變賣他們的持有品，藉此爲自己整裝，之後遭到怪物群襲擊而差點送命時，也得到艾蕾娜與莎拉的救助，這些都是因此衍生的好事。

這種看法只看結果不問過程，但是自己多虧如此而存活下來──在阿基拉心中算得上讓他有這種感想的好事。

雖然是西卡拉貝主動提起遺物的傳聞，但是見到聽了這件事而不高興的所有人都恢複好心情，他在覺得納悶的同時，也有些不愉快。

「什麽嘛。結果到頭來費盡功夫又沒好處的只有我啊？那時候多蘭卡姆也參加遺物搜索，順便當作訓練年輕獵人。我也被拉過去當領隊，那些笨蛋擅自行動，我不知費了多少功夫幫忙擦屁股……」

當時的辛勞重回腦海，讓西卡拉貝更是心情不愉快。

「一回想起來就越來越生氣了。這話題就到此爲止。阿基拉，跟我換手。我來走隊伍前面，把這份煩躁發泄在怪物身上。」

西卡拉貝再度走在隊伍最前方。隊伍遭遇亞拉達蠍的次數還不少，讓西卡拉貝得以充分發泄他的煩躁。

阿基拉一行人持續在地下街探索，屢次遭遇亞拉達蠍。

阿基拉開槍射擊約五公尺外的亞拉達蠍。在近距離遭到強裝彈直擊頭部，中彈的個體隨即斃命。緊接著射出的子彈突破了其他個體的牢固甲殼，造成致命傷而使之無法動彈。

再加上艾蕾娜等人也開火攻擊，亞拉達蠍群沒有空檔逃走就遭到殲滅。輕輕松松就將尺寸不一的三十只亞拉達蠍全數打倒。全員身上甚至沒有多出一道擦傷，不過並非連表情都顯得遊刃有余。

西卡拉貝踢開了倒在一旁的死屍。

「蟲群的規模越來越大了。都打倒這麽多了，還是沒有減少的迹象。難道附近有大型巢穴嗎？」

艾蕾娜思索。如果真的有大規模的巢穴，殲滅巢穴應該要交給討伐隊。探索隊已經離開簡易據點相當遠，從這裏無法取得聯系。如果發現了大規模巢穴的存在，爲了告知簡易據點，差不多是時候該回據點了。她這麽想著，決定撤退。

「我們回去吧。收集到的地下街的數據累積不少，最低時數也快到了，是時候了。」

阿基拉等人就這麽決定要回到19號防衛據點。在漆黑的地下街，靠著艾蕾娜剛才制作的地下街地圖踏上歸途。

回程路上從未遭遇怪物，乍看之下非常順利。至少阿基拉這麽認爲。但是艾蕾娜突然間停下腳步，歪過頭。

「……奇怪了。」

艾蕾娜的話語中帶著幾分不尋常的氣氛。注意到這一點，阿基拉稍微繃緊表情。

「發生什麽事了嗎？」

「也許是通道頂端崩塌，通道被大量瓦礫堵住了。」

艾蕾娜透過情報收集機器一面在地下街前進，一面取得周遭的地形數據，因爲回程路上都是已經調查過的場所，她並未詳細調查地形，而是采取廣範圍的粗略偵測。

新收集到的地形數據精確度較低，但顯示著通往19號防衛據點的通道被大量物體堵塞。艾蕾娜判斷那是瓦礫或砂石。

西卡拉貝提出他的推測。

「其他探索隊在容易崩塌的地點交戰，使用了爆裂物之類的武器吧。這遺迹應該沒有那麽脆弱，不過有些地方亞拉達蠍也能挖出洞穴。可能有一部分已經變得比較脆弱了。」

莎拉聽了，有些慌張地向艾蕾娜詢問狀況。

「艾蕾娜，應該能繞其他路走吧？」

「這沒問題，有好幾條路能繞。」

誰也不願意因爲回程通道被堵住，被迫在地下街四處遊蕩以尋找出口。阿基拉等人松了口氣，放松表情。

但只有艾蕾娜的表情依舊納悶。隨後她說明面露這般表情的理由：

「但是，其實我們已經繞路三次了。」

這句話讓衆人的表情恢複剛才的凝重。三次。這次數已經不能以偶然來解釋。

西卡拉貝輕輕吐出一口氣，保持鎮定。

「地面上或是地下街上層發生了大規模戰鬥，脆弱的部分一口氣崩塌了嗎？我可不想被活埋喔。看來提早撤退是正確選擇啊。就算要找新路線繞過去，最好在體力和彈藥還有剩余時先找到。」

陷入無謂的驚慌非常危險，這點事在場所有人都明白。艾蕾娜也保持鎮定，發出指示。

「是啊。稍微加快步伐吧。要繞其他路雖然有點遠，大家保持冷靜返回據點。」

艾蕾娜爲了指引衆人繞遠路而調頭，阿基拉也打算跟上去。

但就在這時，阿爾法以嚴肅語氣阻止阿基拉。

『阿基拉，阻止艾蕾娜她們，要求她們循最短路徑移動。』

阿基拉從阿爾法的態度得知，他們一行人陷入了不太樂觀的狀況。但是他無法理解阿爾法指示的意義，面露疑惑的表情。

『……她不是正要這麽做嗎？』

一行人正在艾蕾娜的帶領下，避開無法通行處並循著最短路線前進。因爲阿基拉這麽認爲，要求阻止艾蕾娜等人，以及現在立刻切換至最短路線──阿爾法這些話的意義他都無法理解。

『問題不在這裏。』

阿爾法理解了阿基拉的疑問，開始詳細說明。說明內容包含了許多猜想。如果猜想是事實，若沒有盡早解決，可預料情況必定嚴重惡化。

阿基拉的表情頓時變得緊繃。他理解了阿爾法的說明，也相信她的預測，盡管如此，他不知該如何表達。然而他還是先叫住了艾蕾娜。

「艾蕾娜小姐！可以停一下嗎？」

艾蕾娜見到阿基拉認真的表情而提高對周遭的警戒。自己的情報收集機器沒有收到敵人的反應。但是她認爲阿基拉可能憑著原理不明、堪稱異常的搜敵能力察覺了某些線索，讓她提高戒備。

「阿基拉，怎麽了嗎？」

「我想調查從這裏通往19號防衛據點的最短路徑上堵塞的瓦礫﹑被之前不存在的瓦礫堵住而無法通過的場所，盡可能越快越好。可以嗎？」

阿基拉想不到隱藏阿爾法的同時巧妙說明的方法。狀況會隨著時間經過而惡化。阿基拉只煩惱了很短的時間，省略了所有非得這麽做不可的理由。他沒有仔細說明，而是以非常認真的眼神直視著艾蕾娜。

艾蕾娜也直盯著阿基拉，想看穿阿基拉的真實想法般凝視著他。

阿基拉的眼神有所飄搖。雖然無法詳細說明但自身深信不疑的事情，那也許無法博得對方的信任──因此萌生的不安顯露在他的眼神之中。艾蕾娜看穿了這一點，做出決定。

「好，我們走。狀況很緊急對吧？大概緊急到連仔細說明理由的時間都沒有。」

「是的。」

「往這邊。」

艾蕾娜只這麽說就跑了起來。阿基拉與莎拉緊接著跟上，西卡拉貝晚了一些才跟上。

在艾蕾娜的指引下，阿基拉一行人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地下街奔馳。越是急著移動，搜敵上自然就越是輕忽，遭到怪物突襲的風險亦隨之上升。有時會導致致命的狀況。艾蕾娜理解這一切，依然選擇趕路。

西卡拉貝對阿基拉的提議一頭霧水，而艾蕾娜沒問理由就接納，這樣的判斷更是讓他吃驚。他跑在隊伍尾端，戒備後方狀況並且扯開嗓門喊道：

「餵！不曉得你想幹嘛，至少說明理由！」

西卡拉貝發出理所當然的疑問與要求，但遭到艾蕾娜駁回。

「之後再說。事先約好要服從隊長的指示對吧？你不願意的話可以留在這裏。」

「……之後一定要解釋清楚！」

西卡拉貝咂嘴後如此說道，默默跟著奔跑。

由于阿基拉一行人不惜疏于搜敵以加速行軍，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通道。

艾蕾娜藉由情報收集機器調查，判斷該處已經被瓦礫堵塞而無法通過，實際上來到可目視的距離，可見到通道確實被堵住了。

從途中開始跑在隊伍最前方的阿基拉靠近那牆壁並停下腳步。艾蕾娜等人見狀，也停下腳步。

阿爾法表情凝重地發出指示：

『阿基拉，改拿CWH反器材突擊槍。這下今天也得感謝委托主願意幫你支付彈藥費了。』

阿基拉也板起臉。

『預感中了？』

『就是這樣。』

阿基拉架起了CWH反器材突擊槍，將槍口轉向堵住通道的障礙物。艾蕾娜見狀不由得面露疑惑表情。

「阿基拉，你想做什麽？」

「那些，都不是瓦礫！」

阿基拉回答的同時扣下扳機。

CWH反器材突擊槍擊出專用彈，直擊堵塞通道的物體，那些物體全都被轟碎成外骨骼與血肉的碎片，在那強大威力下被轟得四散紛飛。

堵住通道的是擬態爲瓦礫的大量亞拉達蠍。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第49話 獵人們的實力

大量的瓦礫堵住了通道。艾蕾娜以她自己的情報收集機器如此判斷，但那些瓦礫其實是擬態爲瓦礫的亞拉達蠍群。

若在調查地下街的過程中，艾蕾娜也能看穿。但因爲隊伍正在回程，她重視搜敵而將情報收集機器的收集範圍大幅擴展，精確度也隨之下降，反而造成了這樣的誤判。

當亞拉達蠍的擬態被識破，蠍群同時襲向阿基拉等人。足以讓機器認定寬敞的通道被堵塞的大量蠍群化爲浪潮撲向衆人。

但是浪頭立刻就被彈幕反推回去。因爲莎拉等人馬上就展開反擊，以各自持有的武裝開始掃射。

從蟲群的最前鋒開始，亞拉達蠍一只接一只依序遭到粉碎，化爲飛向後方的碎片。失去了前鋒，後方的蠍子同樣沐浴在彈雨中而粉碎。這樣的連鎖轉瞬間就抵達了蠍群的尾端。

象徵數量暴力的群體，在濃密彈幕這般更強大的數量暴力面前完全屈服。一旦擬態被識破，亞拉達蠍群對莎拉等人的火力束手無策。堵住通道的亞拉達蠍群轉瞬間就全滅。

阿基拉目睹艾蕾娜等人的火力而幾乎目瞪口呆。反倒是艾蕾娜三人發現通道被擬態的亞拉達蠍堵住時一度感到震驚，但現在已經恢複冷靜，若無其事地吐出一口氣。

阿基拉回過神來，建議艾蕾娜迅速移動。

「艾蕾娜小姐，我們盡快回到19號防衛據點吧。最少也要靠近到足以和據點聯絡的位置。最糟的狀況下，我們可能已經被包圍了。我想在包圍網增厚前搶先突圍。」

「我明白了。麻煩莎拉和西卡拉貝打前鋒。要是遇到地形數據和之前有明顯差異的場所，就要認定該處有亞拉達蠍群，然後衝過去，由你們兩個殲滅敵群。移動速度的條件就配合你們的步調，但基本上要加快速度。阿基拉就負責警戒後方，拜托你喽。開始動作。」

莎拉笑著上前。

「阿基拉，後方就交給你了喔。」

西卡拉貝擺出嫌麻煩的表情，邁步奔跑。

「哎，總好過在地下街四處遊蕩找出口吧。」

艾蕾娜重新調整情報收集機器，對阿基拉微笑道：

「好了，我們動身吧？」

「好的。」

阿基拉振奮鬥志，點頭回答。艾蕾娜滿意地笑了笑，跑了起來。阿基拉則立刻跟上。

阿基拉等人重新開始撤退，一路上交戰的亞拉達蠍數量之多，讓人不禁納悶這麽多怪物剛才究竟藏身何處。

但是一行人不曾陷入劣勢。加上艾蕾娜明白兩位前鋒的戰鬥力，事先調整了移動路徑，因此他們勢如破竹般前進。

莎拉憑著重武器的壓倒性火力粉碎亞拉達蠍。她輕而易舉地架起個人用小型迷你炮機槍，對敵群持續轟出強力的子彈，一一擊破目標。

至于重武器的重量與火力造成的後座力，莎拉憑著奈米機械類身體強化擴張者的身體能力輕易駕馭。無數的甲殼蟲甚至無法靠近莎拉就被機槍轟成碎片。

盡管如此，還是有幾只蠍子爬過通道的天花板，設法逼近莎拉。一來到莎拉的正上方，就從頭頂上發動突襲。

但因爲莎拉自艾蕾娜的情報收集機器接收情報，事先就知道敵人接近，面對自頭頂墜落的敵人，她甚至沒有閃躲，而是猛然朝上踢腿，踹飛了敵人。

蠍子堅固的外骨骼遭到踢擊而凹陷，當場斃命，緊接著撞擊天花板反彈，落入槍林彈雨之中，化成四散紛飛的碎片。

西卡拉貝則瞄准莎拉遺漏的目標，以精密射擊一一收拾。乍看之下沒有傷口的無數屍體代表了射擊的精准度。

在這同時，他也阻止了敵人自旁邊的岔路湧現。他將落在附近的瓦礫往岔路踢過去。略比通道寬度要小的巨大瓦礫砸扁了正要從岔路進軍的蠍群，最後停止在岔路深處，堵塞通道。

如果沒有適合的瓦礫，他就踢飛較大型的亞拉達蠍當作瓦礫的替代品。藉此封鎖岔路，避免敵人從新的方向湧現。

艾蕾娜以情報收集機器掌控戰況，發出詳細指示。她精准的指令對提升整體移動速度有所貢獻。

阿基拉目睹了艾蕾娜等人的戰鬥情景，相當吃驚。

昨天的自己面對整群的亞拉達蠍，盡管置身于大洞前方這樣有利的地形，頂多也只能靠著槍擊攔阻敵人進攻。

但是艾蕾娜三人卻在寬敞的道路中，在擊破敵人的同時向前推進。也許人數差異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阿基拉認爲就算有三個自己在場，也無法拿出同等的表現。

『真是厲害。難怪她們之前只靠三個人就來探索。』

『別顧著敬佩，你也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啊。』

阿爾法語畢，伸手指向背後。阿基拉一面跑一面回頭，面露厭惡的表情。

『已經增加到那麽多了喔！』

增援的亞拉達蠍群已經從阿基拉背後逼近。

蠍群憑著數量鑿開剛才西卡拉貝暫時封鎖的岔路，同時自地下街深處新出現的蠍群也會合。

阿基拉飛快轉身，站穩腳步。他隨即穩穩地舉起CWH反器材突擊槍，朝著不停增加的蟲群轟出專用彈。

強力的子彈在亞拉達蠍群中撕裂了一道縱向的深深裂口，但這道龜裂馬上就因爲後繼的亞拉達蠍會合而在短時間內修複。阿基拉趁著這短暫的時間全力奔跑，追上艾蕾娜等人之後，再度轉身開槍。

阿基拉屢次重複同樣的動作。

『我覺得昨天好像也做過類似的事！』

『那就比照辦理就好了嘛。和昨天不一樣，今天還可以後退。不過通道比昨天要寬就是了。』

『難度到底是上升了？還是下降了？到底是哪一邊！』

『阿基拉覺得是哪一邊？』

『我哪知道啊！』

『既然這樣就沒什麽差別，沒有差別就沒問題。和昨天一樣能贏。』

『真是好消息！』

阿基拉有些自暴自棄地邊笑邊戰鬥。

◆

西卡拉貝在意後方的戰況，在戰鬥的同時簡單確認阿基拉的狀況，結果他稍微吃驚。

（居然在笑啊。大概遊刃有余吧。這樣一來應該不用擔心背後，還真有一手。）

阿基拉並非遊刃有余才面露笑容。但是阿基拉得到阿爾法的輔助下展現的戰鬥力，以及阿基拉本人築起的亞拉達蠍的屍山，爲西卡拉貝的誤會提供了說服力。

這時西卡拉貝的表情透出幾分疑惑。

（……話說他真有兩把刷子，的確是本部推薦人選該有的實力。不過……）

西卡拉貝的第六感現在依舊告訴他，阿基拉的實力其實沒有這麽厲害。但是被阿基拉打倒的大量屍體明確否定這件事。眼前戰果的說服力就是如此強烈。

西卡拉貝長年來仰賴自己的第六感。然而現在第六感與眼前光景的落差，讓他感到自己第六感似乎衰退，表情變得稍微凝重。

（雖然我自認不會因爲私情而影響評價，難道是因爲那群小鬼頭，讓我無意識間看輕了年紀相似的阿基拉？如果真是這樣，我得當心才行。）

西卡拉貝得到這般結論後，停止更進一步的思考。

◆

阿基拉一行人憑著火力在地下街一路奔馳，在所有人的奮鬥下，成功突破亞拉達蠍的包圍網。

掃蕩了不再有增援抵達的蟲群後，周遭的亞拉達蠍已經無一幸存。艾蕾娜確認了狀況後告知衆人，阿基拉等人這下終于松了口氣。

一行人現在已經靠近到能聯絡防衛據點的距離。艾蕾娜直接與據點聯系：

「這裏是第9探索隊。19號防衛據點，麻煩回答。」

『這裏是19號防衛據點。回程通知嗎？』

「對。此外，我們剛才與大量的亞拉達蠍交戰。從蠍群的規模來判斷，應該有相當大規模的巢穴存在。雖然我們接下來要回到據點，但是我們有可能會領著蠍群來到這裏，你們也要注意。詳細狀況等回去之後再報告。通話完畢。」

『了解了。通話完畢。』

切斷通訊後，艾蕾娜輕吐一口氣。因爲確認了通訊確實傳到，接下來就算發生狀況，也能得到來自防衛據點的支援。已經來到相當安全的區域了。她如此判斷，對阿基拉等人笑著報告：

「已經沒事了。接下來就慢慢走回去吧。」

接下來，阿基拉等人便步行回到19號防衛據點。一抵達防衛據點，就接到待命指示，並開始休息。

艾蕾娜將收集得到的數據傳輸給本部，同時向職員詳細說明本次探索的經過。因爲艾蕾娜等人的勤務時數已經超過最低時數，只要報告與數據傳輸結束，艾蕾娜率領的第9探索隊就能解散。在那之前隊員會一起待命。

◆

西卡拉貝在待命時間中，要求阿基拉說明剛才他提議變更移動路徑時的言行。

阿基拉說明時舉出先前在崩原街遺迹的地表區與亞拉達蠍交戰的經驗。

當時他曾在不知不覺間遭到亞拉達蠍群包圍。也見過乍看之下是瓦礫，但實際上卻是擬態的亞拉達蠍。

因爲這些經驗，他判斷堵住通道的瓦礫也許是亞拉達蠍的擬態，如果是擬態，當時探索隊可能已經遭到包圍──阿基拉這樣說明。

阿基拉自認爲他避免觸及阿爾法的同時，盡可能合理說明了自己的行動。西卡拉貝雖然認爲還算合理，但並未完全接受阿基拉的說明。

「……哎，雖然聽起來像是事後才想的理由，不過聽起來也有道理，就結果來說阿基拉的判斷也沒有錯，這也是事實。不過假使搞錯了，你打算怎麽辦？難道你當時就確信絕對不會錯嗎？」

阿基拉確信不會錯。但是那出自阿爾法的輔助，他無法解釋。阿基拉只好隨便搪塞。

「如果搞錯了，解決了心頭上的擔憂，我也能安心許多。就這樣而已。」

「但是我們對你的評價肯定會下降喔。」

「應該會吧。到時候不好意思，就對本部抱怨吧，下次別再讓我加入隊伍。」

西卡拉貝聽他這麽說，面露有些意外的表情。

阿基拉對于自己的評價下降一點也不介意。至少在西卡拉貝眼中看起來如此。

有許多人無法忍受自身的能力不被他人承認。如果實力被低估，有時也會影響到報酬分配。要是遭人輕視，有時候甚至會攸關性命。西卡拉貝也明白這一點，因此還算能夠容忍。

不過，多蘭卡姆旗下的年輕獵人們因爲多蘭卡姆的政策而在幫派內受到優待，這種政策帶來的反作用力或副作用使得年輕獵人太過信任自身的實力，認爲其他老練獵人不合理地輕視他們，因此有許多年輕獵人過度厭惡自身實力受到低估。

也因此，明明同樣是年輕獵人的阿基拉卻有這種反應，讓西卡拉貝覺得有些新奇。

西卡拉貝的疑問尚未厘清。就算自己的判斷錯了也沒關系──阿基拉如此判斷才會那樣行動。這一點西卡拉貝也已經理解了。

盡管如此，西卡拉貝不認爲阿基拉行動時懷著半信半疑的想法。他對此追問道：

「……理由真的就這樣而已？不管自己的猜測是對是錯，你就只是想確認自己的猜測？在我看來不像是這樣啊。」

「就算你這樣問，我也只能說我照著自己的第六感行動……」

阿基拉無法回答一切都是阿爾法告訴他的，因此他也只能這樣回答。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回答大致上消除了西卡拉貝心中的疑問。

「……第六感啊。你這樣解釋的話，我也沒辦法挑剔了。」

若要分類，西卡拉貝也是順從自身第六感的獵人。也因此，當阿基拉舉出第六感爲由，他也難以追問下去。

優秀的獵人常常持有敏銳的第六感，剛才阿基拉已經展現了充分的實力。阿基拉同樣是這類獵人也不足爲奇。西卡拉貝這麽思考，認爲疑惑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釋。

「哎，就這樣吧。就結果來說你沒有猜錯。艾蕾娜，不好意思，我可以一個人先離開嗎？我還得寫報告書繳給多蘭卡姆。」

「可以啊。辛苦了。」

「不好意思啦，我先走了。」

西卡拉貝對阿基拉等人留下這句話後，徑自離去。

西卡拉貝正要離開防衛據點時，詩織現身了。

「西卡拉貝先生，我有些問題想請教您。能請您稍微抽空回答嗎？」

西卡拉貝環顧周遭。克也等人正在一段距離以外的場所靜觀其變。

最起碼她還知道不要把克也帶到自己面前──如此判斷後，他擺出嫌麻煩的態度回答：

「長話短說。我還得回據點寫報告書之類的，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忙。」

「那我就單刀直入了。請問西卡拉貝先生如何評價阿基拉先生的實力？」

「問這個要幹嘛？難道你想要聽我說『沒帶克也他們而是帶阿基拉一起去是個錯誤的選擇』？抱歉了，就算阿基拉再怎麽無能，我還是完全不會有『早知道就帶克也他們一起去』的念頭。」

「……至少我本人並沒有這樣的意圖。單純只是想事先理解阿基拉先生的實力。」

「爲什麽想知道這些？我不認爲這和你們有什麽瓜葛。」

「爲防萬一。」

「如果只是這點程度的理由，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西卡拉貝拋下這句話就要快步離去，這時詩織緊接著說出的話語攔住了他。

「雖然非常難以啓齒，其實我昨天和阿基拉先生起了衝突，是我的失態。」

西卡拉貝不由得停下腳步，詩織對他面露嚴肅的表情。

「雖然最後幸運免于交戰，但當時的狀況一觸即發。爲了避免同樣的失態再度上演，我希望能正確理解阿基拉先生的實力。」

「只要你們別幹蠢事不就好了？」

「因爲我當時錯估了阿基拉先生的實力。」

西卡拉貝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因爲詩織錯估了阿基拉的實力，而表現出某種失態。到這部分他還能理解，但是爲了掌握阿基拉的實力而特地來找他搭話，詩織這種想法他無法理解。

盡管如此，他看在詩織態度如此認真的分上，說出自己的看法。

「阿基拉的實力啊。這個嘛，雖然稱不上與我或艾蕾娜她們同等級，但他的實力至少不會成爲我們的累贅。這是我帶阿基拉一起去，親眼見過他戰鬥後的感想。這樣夠了嗎？」

「這次西卡拉貝先生曆經諸多考量之後，決定不帶克也先生，而是與阿基拉先生同行。假設撇開這些考量，單純以兩者的實力來判斷，您的選擇會改變嗎？」

西卡拉貝稍微板起臉。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論實力是克也比較強。我唯一認同的就是他的實力。爲了避免被你抓住話柄，我只會這樣回答。」

「非常謝謝您。」

詩織對西卡拉貝深深低下頭。不知爲何西卡拉貝顯得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了，你也很辛苦嘛。」

詩織回以平常的微笑。

「因爲那就是我的職務。」

「職務啊。不曉得能領到多少報酬，報酬應該不含其他小鬼的保姆費吧？」

「您不須擔心。我的職務是服侍大小姐，其他只是隨附的瑣碎小事。」

「……是喔。」

西卡拉貝拋下這句話便邁步離去。就在這時，克也的臉龐短短一瞬間映入視野中。這讓西卡拉貝稍微板起臉。

他自己的第六感現在依舊認定克也比阿基拉更強。

但若反問自己的第六感：如果不帶阿基拉，而是帶克也一個人參加探索隊，克也有辦法取代阿基拉嗎？答案是克也辦不到。

自己長年來交付性命的第六感交出了矛盾的答案，讓西卡拉貝心中不禁有些煩惱。

◆

當詩織回到克也等人身旁，蕾娜有些難以啓齒般對她問道：

「……詩織，那個，你去問了什麽事？」

「西卡拉貝先生棄蕾娜大小姐等人而選擇了阿基拉先生，我向他詢問阿基拉先生的實力。阿基拉先生似乎沒有拖累西卡拉貝先生等人的任務，順利結束了探索工作。」

「是這樣喔……哎，之前他們只靠三個人就能探索了，這也很正常吧。」

蕾娜這樣的觀念漏洞百出。光是能夠正常跟上西卡拉貝等人的步調，就代表阿基拉的實力已經明顯超越平凡獵人。

詩織理解這一點，但她刻意不在當下明說。

克也臉上顯露複雜的感情。

「……是喔。詩織小姐，西卡拉貝還說了什麽嗎？」

就像那時候一樣，阿基拉再度對輕視他的人展現實力，藉此使人改變態度了嗎？西卡拉貝同樣也成爲刮目相看的其中一人了吧。克也這麽認爲。

詩織注視著克也，想起西卡拉貝剛才的反應。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論實力是克也比較強。我唯一認同的就是他的實力──剛才他這麽說。而我的意見也相同。」

「是、是這樣啊。很謝謝你。」

克也面露有些意外的表情後，露出帶著羞赧的欣喜笑容。

蕾娜敬佩地微微點頭。

「比阿基拉厲害啊。克也果然很有一手呢。」

愛莉也滿足地微笑；由米娜則欣喜地笑著。

詩織站在距離克也等人一步之外的角度觀察。這時她再度于自己心中比較阿基拉與克也的實力。累積至今的經驗與第六感告訴她，克也的實力比較強。

但是詩織同時也明白，剛才她詢問西卡拉貝「阿基拉或克也之中會選誰加進隊伍時」，西卡拉貝爲何無法正面回答。

就像她自己一度錯估阿基拉的實力，西卡拉貝同樣錯估了阿基拉的實力。所以他說不出口。

一旦回答了，就等同否定自己的第六感。日後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也許無法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西卡拉貝擔心這種狀況發生而含糊其詞。

詩織再度看向阿基拉。盡管她重新評估，位在視線前方的少年實力看起來依舊不怎麽強。

◆

西卡拉貝先回去之後，阿基拉與艾蕾娜兩人繼續閑聊。

從阿基拉口中得知了本次探索的感想後，莎拉面露有些意外的表情。

「真的感覺那麽吃緊？阿基拉看起來跟得上我們，而且我覺得你好像應付得輕松自如。至少阿基拉的成果已經完全超過了合格標准。就算你不這樣自謙，我也不會覺得你囂張喔。」

阿基拉表情認真地搖頭。

「不，沒這回事。我真的是極限了。看來我要參加探索隊的活動還太早了。」

「是喔？艾蕾娜怎麽看？」

「這個嘛，西卡拉貝沒有抱怨，我也覺得阿基拉已經拿出充分的貢獻，不過本人的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吧。既然成功做好了今天的探索工作，阿基拉明天大概也會被派遣到探索隊或討伐隊喔。」

「是、是這樣喔？」

艾蕾娜觀察阿基拉的反應。他看起來像是單純過度謙虛，也像是實力受到認同而稍微欣喜，但是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似乎也是事實。

這些感情同時出現並不奇怪。但是內心究竟是哪種想法最強？艾蕾娜感到好奇，故意對阿基拉面露惡作劇般的笑容。

「不然我就用第9探索隊隊長的身分，幫你向本部報告『阿基拉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吧？這樣一來，你應該就會被派到防衛隊喽？」

如果阿基拉只是自謙，這句話應該會讓他的態度變得爲難吧。艾蕾娜這麽想著，期待著阿基拉的反應。

過度的謙讓可能在交涉時讓對方抓住把柄而吃虧，所以阿基拉要更有自信一點比較好。艾蕾娜希望幫他上這一課。

但是阿基拉的反應與艾蕾娜的預料完全相反。他表情認真地對艾蕾娜懇求。

「那就麻煩你了！」

艾蕾娜相當吃驚，與莎拉互看了一眼。隨後臉上浮現幾分困惑。

「……呃，阿基拉，你真的那麽想參加防衛隊的話，爲什麽會跑來探索隊？我記得想參加哪個任務，某種程度上可以選擇才對吧？」

「一樓的職員要我選探索或討伐其中一種，我說防衛比較好，但他不讓我選防衛。好像是昨天的戰鬥莫名其妙受到肯定。那只是因爲委托主幫我出彈藥費，我才不計成本濫射而已。要是彈藥費自付，絕對是血本無歸。」

「對喔，阿基拉也講過契約內容就是這樣嘛。說的也是，要是對亞拉達蠍就動用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肯定入不敷出。」

阿基拉全面同意般猛點頭。之後他有些畏縮地拜托艾蕾娜。

「所以，能拜托你在報告上幫我講一下嗎？」

艾蕾娜與莎拉再度互看一眼。這回是莎拉開口問道：

「阿基拉真的覺得沒關系？探索和討伐的報酬絕對比防衛優渥很多喔。哎，雖然實際的收入要扣除彈藥費，也許會被扣掉不少，不過獵人等級會上升，戰鬥經曆也會更亮眼。」

「沒關系。就算報酬再優渥，還是要保住性命才能享受。現在的我還無法勝任。」

阿基拉是說真的。艾蕾娜兩人從阿基拉的態度理解了這一點。

從阿基拉戰鬥時大展身手來看，他的態度已經超過慎重，堪稱是膽小了，艾蕾娜與莎拉對此稍感不解。

但是既然本人都這樣要求了──艾蕾娜這麽認爲而切換想法，爲了讓阿基拉安心般微笑道：

「我明白了。因爲我也不能在報告書內容作假，內容大概會是阿基拉覺得自己戰力相當吃緊、再三強調自己實力不足以勝任地下街探索、參加探索或討伐隊的意願非常低。我這樣寫也沒問題？」

「是的，沒有問題。就拜托你了。」

阿基拉毫無迷惘地回答，莎拉見狀便苦笑道：

「一般應該相反吧，其實想提升評價的人非常多，阿基拉的想法滿稀奇的。」

「是這樣嗎？想死的人這麽多喔？」

阿基拉說著，面露納悶的表情，不過他隨即流露苦笑。

「……哎，既然選擇當獵人，也許大家沒什麽太大的差別就是了。」

艾蕾娜和莎拉也回以相似的笑容。

◆

艾蕾娜與莎拉兩人勤務時間結束而離去。與兩人告別後，阿基拉被指派擔任防衛據點的警備。現在他在防衛據點外頭，盯著地下街的黑暗，提防敵襲。

嚴格來說，提防敵襲的是阿爾法，阿基拉只是默默地呆站著而已。盡管如此，在旁人眼中確實正認真負責警備。一旦出了事，阿爾法也會馬上告知異狀，在職務上沒有問題。

『話說回來，莎拉小姐他們果真好強啊。那就是一流的獵人嗎？』

剛才阿基拉見到了艾蕾娜三人輕易突破亞拉達蠍的包圍網並向前推進的模樣，覺得自己見識到人稱一流獵人實力的一小部分。

但阿爾法否定他的看法：

『很遺憾，他們不論是裝備或實力都完全不足以自稱是一流獵人。只是在久我間山都市爲活動據點的獵人中算得上厲害而已。』

『那種實力耶！』

阿基拉非常震驚。那種程度根本稱不上是一流獵人。這評價顛覆了阿基拉的想像。

『人稱一流的獵人絕大部分都在東部的最東邊──最前線附近活動。無論是裝備或實力，以及敵對的怪物威脅度都高到異常的激戰區。能在那種場所從事獵人行業，才稱得上是一流。』

最前線的獵人持有戰車就如同自備槍枝般尋常。在那種危險地帶，不做到這種程度就難以與怪物抗衡。阿基拉回憶起之前從葛城口中聽聞的話，讓他再度感受到世界廣大。

這時他突然感到疑問。

『世界還真廣……嗯？所以葛城他們是從那種地方回到這裏喔？』

『雖然統稱爲最前線，其實範圍相當廣大。每個場所的危險性也不同。他們大概是在最安全的地方，雇用大量的護衛吧。』

『喔，原來是這樣。』

『盡管如此，送命的機率還是很高，稱得上一場賭局。這場賭局最終是勝是敗，得問他本人才知道。盡管活著歸來，如果沒拿到值得以生命爲賭注的龐大報酬，就算不上賭贏。』

『這種事對獵人來說也一樣啊。這樣一想，一流的獵人真是誇張耶。』

被稱作一流的獵人們在最前線贏取這樣的勝利。要擁有多少實力才能辦到這種事，阿基拉就連想像都沒有頭緒。

『阿基拉也要把目標放在成爲一流獵人喔。作爲第一步，像剛才那些亞拉達蠍，你必須一個人輕松擊退才行。』

阿基拉不由得面露懷疑的表情。

『……那些怪物，只憑我一個人？』

『那當然。我話先說在前頭，要在沒有我輔助的狀態下辦到。』

阿基拉吃驚而又懷疑。

『你真的認爲，我未來能辦到這種事？』

阿爾法充滿自信地笑了。

『那當然。你以爲是誰在鍛煉你？哎，當然我也不至于說你在下個月就一定能辦到啦。』

阿基拉像是出乎意料地愣了一瞬間。隨後他斂起狐疑的表情並輕笑。

『……是喔。好吧。那你要好好鍛煉我喔。』

『放心交給我。』

阿爾法對阿基拉露出一如往常般充滿自信的笑容。

◆

要求阿基拉變強到一個人就能輕易擊破亞拉達蠍群。聽見阿爾法這麽說的當下，阿基拉心裏其實認爲自己不可能辦到。

但是阿爾法斷言他能辦到。對阿基拉而言，這評語意義重大。

在阿基拉的內在，阿爾法的判斷帶有的說服力已經超越他自身的判斷。既然阿爾法這麽說，事實大概就是如此吧──雖然只是這種程度的想法，但是在阿基拉心中這份說服力相當強烈。

一旦認知無法辦到，實際上大多就真的辦不到。因爲當事人如此認知。

而且要將認知扭轉爲辦得到，同樣很困難。因爲認知已經辦不到，而實際上也辦不到。一如預料的結果會使得認知更加根深蒂固，更強的認知使結果更加無法動搖，不斷循環。

但是在這一刻，阿基拉的認知從「辦不到」被改寫爲「辦得到」。認知上的障礙已經一掃而空。

不只是阿基拉，就連阿爾法也並未真正理解這之中蘊含的意義。

實現超越想像之偉業者，心中必定認爲能辦到。因爲認知上理所當然到甚至不需要相信自己。

我能辦到──阿基拉的認知被改寫了。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閑談 想成爲獵人的少年少女

人稱東部的統企聯統治地區中，存在著名爲孤兒院的設施，但是其意義與實際情況可說是參差不齊。

在都市防壁內側等富裕的地區，孤兒院主要指的是各都市與相關企業合作經營的兒童養護設施。

因此在防壁內側，就算因監護人過世而失去在防壁內側生活的經濟能力，也不會將孩童逐出到防壁外側。因爲那樣太浪費了。

這些孩童在防壁內側這般得天獨厚的環境中成長，耗費了高額費用學習在防壁內側適用的一般知識與常識、價值觀，若只因父母過世就將這種孩童棄于防壁之外，對都市經濟會是甚大的損失。根據這樣的思想，經營養護設施以保障孩童的生活，並且使之繼續接受教育。

在這樣的設施成長的孩童會成爲認同統企聯治理形式的優秀人才，也是維持東部企業活動的人力財産。在東部的富裕區域，孤兒院的主要意義是社會保障制度。

另一方面，對不怎麽富裕的東部居民而言，孤兒院的主要意義則是保險。是一種生命保險的附加契約，爲了在自身死後保障子女的生活。

對于物流業者與民間警備公司等在荒野工作的人們，這種保險有其需求。這也代表了這類行業的死亡人數之多。另外，也有許多公司會補貼保險費用，因此也讓人比較容易加保。

獵人之中高等級者較容易通過審查。這是對高等獵人的優待政策之一。

不過在同時還有其他用意。當賺大錢的獵人料想到自身死亡的情況而選擇儲蓄財産以留給子女，結果使钜額金錢長期固定在戶頭。避免這種情況也是設置孤兒院的用意之一。爲了推動東部的經濟運作，必須讓賺大錢的人把錢拿出來消費。

因爲有這樣的系統，父母生前如果富裕得足以參加這類保險，孩童失去父母後也能在設施得到生活保障，避免突然落入貧民窟的處境。

不過能得到多少保障，得看父母投注的保費高低。如果保費越低，自然也會較早被趕出孤兒院。

某間保險公司在奈野宮都市經營的設施中，有位少年必須離開孤兒院的時期已經迫在眉睫，有個少女也處于類似的境遇。

在設施的大廳，少年對少女露出凝重的表情。

「欸，你說你想當獵人，是真的嗎？」

「是啊。必須離開的時候也快到了啊。」

少年因爲少女散發的氣氛而有些畏縮，但他還是清楚回答表示決意不會動搖。

「設施的人已經委婉地問我將來有什麽打算，我覺得正好是個機會。」

因爲在這種環境，在設施中自然時常聽聞有關荒野的工作。親人生前也大多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此外，這裏有些孩童的雙親仍健在。從事運輸等工作必須長期離家時，把這裏當作育幼院或宿舍的替代設施，托付自己的孩子。

有些孩童離開設施成爲獵人後，有時會來這裏露面，也會對其他孩童提起荒野的話題。

在這些話題環繞下成長，設施的孩童當中立志成爲獵人的比例還不低。這位名叫克也的孩子也是其中一位。

少女依舊對克也投出嚴厲的目光。克也試著轉換話題。

「由米娜有什麽打算？已經找到工作了嗎？還是要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

由米娜沒有回答，反而對他忠告：

「因爲憧憬就想當獵人，你同樣會死掉喔。」

有些孩童離開設施成爲獵人後，也會定期回到孤兒院，意氣飛揚地敘述自己輝煌的活躍，但其中有些人會毫無前兆地不再現身，這種事也不稀奇。

也許單純只是斷絕了與孤兒院的關系，又或者是死了。孩童們心裏希望至少是前者，嘴上不再提起那些人。

有些孩子參加長期運輸任務的親人不再歸來，哭喊說自己被拋棄了；也有些孩子因爲不願承認父母已經死了，以哭泣欺騙自己。

死亡並沒有那麽稀奇，而克也還不明白這件事──由米娜希望事實是這樣。因爲如果他明知如此還下定決心，那她就無從阻止了。

「你該不會心裏想著『我一個人也沒問題』吧？剛離開孤兒院又沒有任何實績的獵人，不會有人要跟你搭檔喔。」

克也對由米娜遞出一張傳單，上頭寫著久我間山都市的獵人幫派多蘭卡姆正在招募新手獵人。

「我也不至于那麽自大。上面寫加入之後會提供訓練，而且基本上也是小隊行動。雖然加入前有一些小測驗，既然傳單就擺在這裏了，應該沒問題吧。」

由米娜凝視著她伸手接過的傳單內容，表情隨即轉爲認真。

「……是喔。我懂了。」

由米娜只留下這句話，拿著傳單離去。

發現傳單被由米娜帶走，克也面露納悶表情，不過架上還有剩余的傳單，他便沒有特別在意。

◆

多蘭卡姆的接送車來的那天，克也在都市中靠近荒野的廣場上，與同樣想加入多蘭卡姆的人們一同等候接送車。

志願者當中有克也這樣的小孩子，也有年輕的成年人；有來自其他設施的孩子，也有應該已經有工作的人。

抵達測驗會場前，多蘭卡姆會提供護衛，也會提供裝備，因此基本上只要穿著便服前來，不帶任何東西也無妨。要攜帶裝備前來也可以，但是爲了測驗的公平性，測驗中必須使用多蘭卡姆出借的槍枝。事先接到這樣的通知，克也的准備工作僅止于將測驗可能會用到的道具裝進小背包。

預定時刻到了。荒野用大型裝甲運兵車出現，停在克也等人面前。車輛上畫著多蘭卡姆的標記。

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下車，對著想加入的志願者們宣布：

「接下來會送你們到測驗會場，想加入的人就搭上車。不過我得事先說清楚，目的地是荒野，性命不受保障。一旦通過測驗，就要在這種場所工作。這是獵人工作的常態。我會等五分鍾，仔細想清楚再搭車。」

車輛後方的門開啓了，但是志願加入者們只是稍微顯露慌張，沒有人走進車廂。緊接著其中一人開口了：

「稍等一下。你們不是會護送我們過去嗎？」

「當然。不過這無法保證你們的安全，比你們自行前往安全，只是這樣而已。會死的時候還是會死。還有，搭上車的同時就被視作暫時加入多蘭卡姆，所以拜托你們不要以爲待遇等同于付了護衛費用的客人。」

男人笑著掃視志願加入者。

「還有其他問題嗎？盡管大方提出來。不過只要時間一到，就會把你們丟在這裏。」

另一位志願者表情凝重地問：

「先告訴我這件事就好。如果沒通過測驗，是不是會死？」

「不會啊，沒有這回事。哎，不過要是死了就失去資格。」

聽了男人以輕佻態度如此回答，志願加入者們的表情緊繃。因爲男人清楚表明測驗伴隨著死亡風險。然而男人笑得若無其事。

「還有嗎？別客氣盡管問。我不曉得獵人工作會出人命──我想應該沒有人會這樣說，但事情總是有個萬一……沒問題了吧？那麽在等待時間結束前就仔細想清楚吧。」

男人留下這句話，隨即回到車上。

剩下的人只是面面相觑，裹足不前。雖然有些人的生活環境中死亡不像普通的生活那樣稀奇，但那些死亡也都發生在荒野，發生在與自己的日常生活十分遙遠的場所。

現在就要前往傳聞中人會喪命的荒野，這樣的認知攔阻了他們的腳步。

但克也先深呼吸讓自己的精神鎮定下來，驅逐了內在的懦弱，做好覺悟邁出步伐。

跟在克也身後，有幾個人臉上透出覺悟或膽怯，走向運兵車。留下大概一半的人數，車子後方的門關閉了。

克也上車，發現設置于車廂左右兩側的長板凳已經有人坐在上頭。是來自其他地方的參加者。

他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後，雖然長板凳上還有許多空位，有個人刻意坐到他身旁。他因此不經意地看向身旁，這瞬間他吃驚得愣住了。

「由米娜？爲什麽你會在這裏？」

「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爲我也要參加啊。」

剛才由米娜悄悄跟到了廣場。確定克也真的搭上車後，她便表情認真地跟了上去。不過現在她已經恢複平常的表情。

「你在幹嘛啊！快點下車！」

「你會打擾到其他人喔，安靜點。」

和手足無措的克也完全相反，由米娜冷靜得還能糾正克也。就在克也慌張失措的這段時間，車廂門關閉了。

多蘭卡姆的男人以及其他乘客紛紛默默地投出視線，要求克也安靜下來。克也沒其他辦法，只能改爲小聲對由米娜問道：

「……由米娜，你真的明白嗎？在外頭人家不是講過了？說不定會死掉耶。」

「這句話就原封不動還給你。」

由米娜對克也露出嚴厲至極的目光，再加上車輛已經發動，他只好放棄說服。

◆

舊世界的工廠遺迹──矢原田工廠遺迹位在自久我間山都市往西好一段距離的盆地。

這個遺迹就舊世界遺迹而言相當靠近現代，所以在此發現的遺物幾乎沒有技術上的價值，也沒有多麽危險的怪物，剩下的東西絕大部分都已經被取走了。

因此矢原田工廠遺迹在獵人們眼中要稱爲遺迹都令人起疑，只是一座廢墟罷了。

裝甲運兵車載著克也等人在荒野上不停奔馳，最後在這座工廠的內部停車。

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對乘客說明：

「測驗會場到了。現在要把測驗中使用的裝備借給你們，自己注意不要搞丟了。」

克也等人領到爲了在測驗中使用而改造過的廉價版AAH突擊槍以及簡易的資訊終端機。同時也拿到了預備彈匣和固定用的腰帶。

「那個資訊終端機裏面裝著這次的測驗場，也就是遺迹的地圖。按照地圖移動到遺迹內指定的場所。如果遭遇怪物，就用發給你們的槍自行解決。」

志願者中無論是習慣用槍或並非如此的人，都不曾來到有怪物的遺迹。看著交到自己手上的槍枝，一想到接下來要和怪物戰鬥就越來越緊張。

「你們要一個接一個出發。從終端機接到通知的人開始依序出發。就這樣，有什麽問題嗎？」

看著握在手中的槍與裝備在身上的彈匣，人們強烈意識到實戰在即，因爲緊張與不知所措而沈默時，由米娜率先舉手。

「我之前聽說多蘭卡姆基本上都是結隊行動，但測驗是分開進行嗎？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複數人一起行動。」

「很抱歉，就是每個人分開。因爲測驗的用意是確認每個人的能力。」

「這樣啊……我明白了。」

克也和由米娜的表情頓時轉爲凝重。兩人同樣打算一起進入會場，保護對方。

「我先補充一點，想在會場內部會合也沒有用喔。我們會爲此讓你們隔一段時間分開出發，每個人的檢查點也都不一樣。就算先出發的人在裏頭等候，也沒機會和其他人會合。」

發現心裏打的主意行不通，由米娜的表情更緊繃了。

「還有嗎？」

另一位少年表情不安地問：

「只要有你們發的裝備，就算遇到怪物也沒問題吧？那是我們也能打贏的家夥吧？」

「大概吧。」

「大、大概？」

聽見欠缺確實性的回答，讓少年不由得拉高嗓門。其他人也騷聲四起。

「你說的『大概』是什麽意思啊！就算是參加測驗，你要我們用這種裝備進去嗎？」

指向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的責難視線更激烈了，而視線的數量也增加了。

但是男人態度若無其事。隨後男人稍微瞪向少年迫使他閉嘴後，用開導般的口吻說道：

「如果遇到怪物的時候像你這樣慌張，把槍口朝著無關緊要的方向，甚至沒有瞄准就亂開槍，全部都打歪的話，接下來就會被怪物攻擊而死掉。雖然給了很充分的子彈，要是陷入恐慌一直朝著怪物的屍體開槍，一旦把子彈都打完，下次再遭遇怪物同樣會死掉。」

男人若無其事般對少年宣告：

「這個嘛，既然你這麽慌張，你應該會死吧？會死喔。我敢說你會死。」

少年一句話也回不了。男人繼續說道：

「我們也知道你們還是門外漢。不過既然將來要一起在荒野中幹獵人這行，你們必須是稍微陷入危險狀況還是能保持平靜的人。萬一在我們後方陷入恐慌，胡亂開槍射擊，我們也會很傷腦筋。所以我們要做測驗，目的就是排除那種家夥。」

男人叮咛般繼續說。

「這輛車子的外頭就荒野來說算是比較安全的場所，但是對于缺乏冷靜的人已經十分危險了。一旦成爲獵人，就要在這種地方一直戰鬥下去。所以了，盡管是門外漢，要是沒有這種程度的覺悟，我們也不收。」

在一片死寂的車廂內，男人總結的話語響起。

「自認辦不到，就自己退出。就算終端機接到通知，繼續坐在座位上就好。我說過好幾次了，仔細思考再下決定。」

男人留下這句話，打開車廂後側的門離開。

車廂內充斥著苦悶的氣氛。所有人都閉口不語，扪心自問真的要成爲獵人嗎？自己真的有那本事嗎？

終端機的通知聲撕裂了車內的寂靜。衆人的視線聚焦。只有接到通知的那個人，視線指著自己手中的終端機。

視線的焦點就是由米娜。由米娜擡起臉龐，自座位站起身。

克也慌了手腳。和已經做好覺悟的由米娜大不相同。

「由、由米娜，你真的要去嗎？」

如果我留在車廂裏，克也會和我一起留下來嗎？短短的一瞬間，由米娜煩惱著要不要試著這樣說。

但是她打消注意。她重新思考過，就算這樣威脅讓克也改變了心意，這樣扭曲克也的意志感覺也不對。她改爲凝視著克也，面露輕笑。

「我先出發了。」

留下這句話，由米娜離開車廂。

克也忍不住對由米娜稍微伸出手。但是他收回了那只手，面露認真的表情後，做好覺悟等待順序輪到自己。

等了一段時間後，輪到克也了。這段時間有大概半數的人雖然接到通知也沒起身。克也起身離席。

走到車廂外，站在廢工廠外牆前方的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對克也招手。隨後他憑著強化服的身體能力緩緩打開背後那扇看起來非常沈重的偌大門扉。往旁邊大幅敞開後，裏頭的陰暗工廠映入眼簾。

克也繃緊了神經走進內部，男人再度憑著力氣關上門。金屬磨擦的巨響聲響起，憑克也的身體能力絕對無法打開的門已經完全關閉。

「……冷靜下來。沒問題，走吧。」

克也操作借來的資訊終端機，顯示工廠內部地圖後，確認當下位置與檢查點的位置。之後他舉起槍，緩緩朝工廠內部開始前進。

工廠內安靜得氣氛詭谲。崩塌的天花板或是無異于洞口的窗戶引入光線，因此雖然陰暗，視野還算清楚。

不過空房間和通道上微微飄蕩著血與死屍的臭味。也有空彈殼掉落在地面上，牆面和地面上隨處都是彈孔。這一切都是戰鬥的痕迹，血迹的乾涸程度顯示時間還沒有經過太久。

大概是比自己更早進入工廠的人事先戰鬥過了吧。一想到這裏，克也便擔憂著頭一個進入工廠的由米娜，同時繼續前進。

因爲自己踢飛的小石子發出的聲音而過度地反應，倏地舉槍指向該處，發現什麽也沒有而放心；屢次重新檢查資訊終端機的地圖，告訴自己並沒有迷路。

循著通道前進，必須經過一段外界光線較少，暗得無法用陰暗來形容的通道。穿過這片黑暗後，來到了天花板嚴重崩塌的場所。自上方投落的光線強烈刺激已經習慣暗處的眼睛。

雖然覺得眩目，實際上光線的強度沒有那麽強。用手稍微遮蓋在眼睛上方，他很快就習慣了這種亮度。

不過剛才習慣暗處的眼睛也恢複原狀。在克也的視野中，光線無法觸及的通道深處再度與黑暗融爲一體。

見到再度被黑暗吞噬的通道，他不由得緊皺眉頭，將槍口指向那片黑暗，更加提高了警覺，緩緩走向通道深處。他在轉角處稍微探出臉，仔細檢查轉角另一頭的狀況。

通道前方倒著一具怪物的屍體。克也反射動作般舉槍，但他立刻注意到那是屍體，吐出一口氣。

怪物是身高大約到克也膝蓋的大型老鼠，人稱恐鼠。雖然弱得用借來的槍也能輕易擊殺，但終究是種危險的怪物，一旦子彈耗盡，克也的勝算就會急遽下降。

領到的子彈數量充分。但如果慌張濫射，馬上就會用完。如果把子彈消耗在屍體之類的無謂目標，就會更早耗盡。

「……所以他說一慌張就會送命啊。」

克也回憶起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說的話，在心中決定絕對不可以慌張。

他再度開始移動。一面確認著通往目的地的路線，一一通過設定在工廠內的檢查點。

終端機的地圖上並未顯示當下位置，但只要通過指定的檢查點，就會出現已通過的訊息。機器究竟如何判定讓他有些好奇，但他告誡自己沒空想多余的事，拋開了好奇心繼續前進。

在前進過程中，他好幾次發現恐鼠的屍體。說不定是由米娜打倒的──一想到這裏，擔憂便湧現心頭，但同時他也想著「既然都成功打倒了，一定沒問題吧」，藉此緩和擔憂並繼續前進。

克也接下來又好幾次走過老鼠屍體旁，最後抵達了目的地，也就是最上層的大廳。

大廳中，比克也先出發的所有人都毫發無傷地齊聚一堂。由米娜一注意到克也便跑向他。爲心上人的平安而欣喜的她開朗地笑道：

「辛苦了。怎麽樣？」

克也發現由米娜平安無事，也放緩了表情。不過緊張因此纾解後，累積的疲勞便倏地顯露在臉上。

「累死了……」

雖然一次也不曾與怪物戰鬥，但是畏懼遭受敵襲的同時在廢墟中前進，比克也想像中更令他身心疲憊。

由米娜微微苦笑。

「我想也是。他們說在所有人的測驗結束前，我們就在這裏休息。你就放輕松休息吧。」

由米娜牽起克也的手，帶他走進大廳後，克也背倚著牆壁猛然吐出一口氣。

在大廳休息時，克也與由米娜閑聊著，提起了自己剛才探索時的體驗，同時也聽由米娜描述她的體驗。最後他露出有點納悶的表情。

「由米娜你進來的時候，那些怪物就已經死掉了？」

「對啊，就是這樣。我也沒有和怪物戰鬥過，只是膽顫心驚地一路走到這裏。不過我不覺得我白緊張了。克也的感想也一樣吧？」

由米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克也回以苦笑。

「是沒錯啦……不過這樣一來，打倒那些怪物的到底是誰？」

「這當然就是……」

由米娜的視線離開臉上寫著問號的克也，挪向站在大廳中央處的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

◆

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站在大廳中央處，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他是爲了預防萬一才待在這裏，不過心態上非常松懈。

這是因爲他知道衆人所在的A棟的怪物已在事先驅除。再加上他也知道置身這個現場擔任護衛的意義，只是爲了營造「此處是危險到需要護衛的場所」的氣氛。

只要待在大廳裏的人們不引發莫名的騷動，男人就沒有其他事情要做。因爲他知道這一點，更是精神松懈。

這時夥伴傳來通訊。

『定期聯絡喔～～你那邊狀況怎樣？』

「沒有異狀，閑得很。你那邊呢？」

『剛好這一輪都結束了。抵達者一共4名。』

「剩下的呢？全都死了？」

『沒有，大概有一半逃走了吧。現在應該在巴士裏頭發抖吧。』

「哦～～死得比想像中還少嘛。哎呀，不過本來就這樣吧。」

『本來就這樣吧？如果難度高到連逃跑都辦不到，那就算不上測驗了吧。』

「也對。」

兩人透過通訊閑聊時，克也等人靠近男人身旁。

「怎麽了？」

「沒有啦，那個，我們雖然抵達這裏了，但是都沒有和怪物戰鬥過，我想說這就測驗而言真的好嗎？那個，我們真的合格了？還是說接下來還要追加測驗？」

「不好意思，測驗結果由上頭來決定，我也不曉得。沒有什麽追加測驗，剩下的事情就回去而已。之後應該會把結果傳給你們。」

一起過來的由米娜有禮貌地對男人低下頭。

「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打擾了，真的很謝謝你。」

見到由米娜的態度，男人面露幾分訝異的表情，無意識間呢喃道：

「……哎，都來到這地方了。這邊的A班應該沒問題吧。」

克也疑惑地問道：

「A班？」

「沒什麽，與你無關。好了好了，快點回去吧。」

男人稍微露出了「糟糕」的表情，試圖蒙混般趕走克也兩人。

克也轉身離去，由米娜則是再度低頭致謝才轉身離去。

男人目睹那模樣而苦笑時，通訊傳來說話聲。

『怎麽了嗎？』

「沒有，沒什麽。只是覺得這邊的家夥們就連小鬼頭都懂禮貌。事務部門那些家夥的用意，這下子我也有點懂了。」

『你可輕松了。我這邊都是些死小鬼喔。』

「哎，你就努力撐到輪班時間吧。」

男人把同伴的埋怨當作耳邊風。

◆

當載著克也等人的車子抵達名爲A棟的建築物時，其他車輛也抵達了名爲B棟的建築物附近。

停在B棟附近的是一輛簡單添加裝甲的大型巴士。這輛車同樣也載著希望加入多蘭卡姆的志願者來到測驗場，但是和克也等人乘坐的裝甲運兵車相比，安全面上可說天差地別。

而這樣的差異，同時也代表了多蘭卡姆對乘客的待遇差異。

大約20名左右的參加者下了巴士。除了與克也同年齡的少年少女外，其中還有年齡稍微高一點的人。所有人的衣著都像是貧民窟的居民般骯髒。

這些都是被視作B班而招集的志願加入者。下車的這群人並非所有人，還有很多人留在車上。他們和克也等人同樣領到了槍和彈匣，但是沒有領到資訊終端機，取而代之的是畫在紙上的地圖。

志願者們在B棟出入口集合。沈重的巨大門扉已經半開。

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指著建築物內。

「五分鍾內不進去就失去資格。進去之後不管是跑到建築外，或者是逃出來，同樣失去資格。那麽測驗就開始了，你們各自想辦法抵達目標。」

B棟內部和A棟同樣陰暗。但是不同于A棟，建築內部傳來老鼠叫聲般的細微聲響。

宣告測驗開始後，志願者們遲遲沒有動作，另一個男人見狀便無所謂地說道：

「不想參加就回巴士上。放心吧，會按照事先的說明，把你們平安送回原本的場所。」

某位少年聽了這句話，表情頓時變得非常凝重。他半是自暴自棄般提振鬥志，舉起槍走進廢工廠中。

跟在那少年後頭，其他人雖然臉上難掩焦慮與不安，還是跟著走進了廢墟中。

在這之後，多蘭卡姆的兩位男性成員守在出入口前方，監視不讓多余的家夥跑到外頭來。

「話說回來～～雖然說要把他們都送回原處，直接扔在久我間山都市的貧民窟不就好了？特地送回原處也很麻煩吧？」

「上頭說，這樣就等同于讓他們利用我們當作前往久我間山都市的護衛，所以不行。哎，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如果想要年輕新手就讓貧民窟的小鬼加入的話，在久我間山都市的貧民窟隨便招募不就好了。幹嘛要特地去其他都市啊。真夠麻煩的。」

「就算是小鬼頭，只要拿到槍，在貧民窟就算得上是一份戰力了。在那邊發起招募，要是把他們的後備戰力都挖走，就可能引發與貧民窟幫派相關的多余問題吧？哎，我也不曉得事務部門的家夥們在擔心什麽。」

「真是麻煩死了。」

男人們一邊閑聊一邊抱怨，就這麽繼續看守大門。

◆

多蘭卡姆的事務處理原本是交給那些對荒野活動感到極限而退居幕後的退休獵人。

但是隨著組織擴大，事務作業日益增加，光靠退休獵人已經不足以應付過多的業務，結果使得事務産生遲滯，于是幫派開始雇用未曾經驗獵人工作的純粹事務人員。

這些未曾擔任獵人者爲主的勢力，在多蘭卡姆內部被稱作事務派系。想在多蘭卡姆中增加年輕獵人而舉辦當下這種加入測驗的就是事務派系。

克也等人所屬的A班就是事務派系意圖吸收的人員。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也懂得閱讀與書寫，同時擁有比較正常的常識與倫理觀念，但因爲某些理由而選擇成爲獵人。這些人會被分類爲A班。

不竊盜、不欺騙、不殺人。這類就某種角度而言理所當然的感性，在防壁內側的人們眼中印象也較佳。再加上光是懂得讀書寫字，就更容易接受高效率的訓練。考慮到這一點，A班的志願者光是前來參加測驗，就已經得到相當高的評價。

也因此，A班的人們在走進A棟的同時，基本上就已經合格。

在測驗開始前，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雖然列舉了獵人工作的危險性，藉此嚇唬衆人，但只要不屈服于威脅而抵達終點，從事獵人工作的意願已經十分充足，剩下的實力問題只要在訓練中慢慢培養即可──事務派系如此判斷。

A棟的怪物在測驗開始之前就已經被多蘭卡姆的獵人徹底掃蕩。因爲測驗前的評價已經很高，沒必要實行與怪物的戰鬥測驗。

另一方面，被分類爲B班的成員則是在人格層面上被認定不適合的人們。

平常過的生活會被分類爲A班的這種人，一般不會選擇成爲獵人。因此A班的人數較少。但是要在幫派內部建構年輕獵人這樣的階層，需要有一定程度的人數。

B班就是爲了湊齊人數而招募的人員。絕大多數都是貧民窟的孤兒，事務派系的人們判斷他們在人格層面上有嚴重問題。

竊盜、詐騙、殺人，再加上不識字。既然被視作這樣的群體，合格的標准自然也會嚴格許多。

測驗結果會以綜合評價來區分合格與否。B班成員要在綜合評價上與A班相同，就必須拿出充分的實力。未受過教育等等缺點、倫理觀念低落之類的缺陷，他們必須展現充分的戰鬥能力來顛覆這些評價。

B棟不同于A棟，根本沒有事先驅除怪物。反倒將怪物自周遭引來，增加數量。

死了就失去資格。A班成員同樣聽過的這句話，對B班成員並不是嚇唬人。

◆

槍聲與慘叫響徹B棟的房間。陷入半瘋狂狀態的少年胡亂掃射，對大型老鼠轟出子彈。身上被開了無數孔洞的老鼠在中彈的衝擊力道下搖晃，止不住地流著血。

少年因爲戰鬥的興奮與恐懼而陷入輕微狂亂狀態，對已死的老鼠的痙攣也表現出過度的反應，對屍體射出更多子彈，使得血肉朝著四周飛濺。這輪濫射最終停止的原因並非少年的意志，而是子彈耗盡的事實。

「打、打不出子彈了。贏、贏了，打倒了。打、打不出子彈，沒子彈？子彈用完了……？」

明明附近可能還有怪物，槍卻無法射擊。這樣的恐懼讓少年非常慌亂地想交換彈匣。

但是焦急和緊張讓他的手顫抖，使他無法順利更換彈匣。而且還失手讓彈匣墜地，急著想撿卻不小心踢飛了彈匣。彈匣滑過地面而遠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近乎狂亂地放聲尖叫，追逐著自己踢飛的彈匣。

互相搭話而組成三人小組的志願者們從通道深處舉槍對准群聚的老鼠群。但是沒有人開槍。

「餵！幹嘛不開槍！」

「你自己還不是沒開槍！」

因爲所有人都想爲自己多保留一些子彈，致命性地拖延了射擊時機。這段時間內，老鼠已經拉近距離，撲向獵物。

雖然少年們在途中開始射擊，也有數發子彈命中敵人，不過子彈擊中的衝擊力道無法抵銷對方那巨大身軀使勁飛撲時的慣性。

孩童遭到染血的老鼠身軀猛然撞擊，直接被已死的老鼠屍身壓倒在地上。因爲臉貼在老鼠身上，讓孩童陷入恐慌。他在慘叫中胡亂射擊，波及了附近的孩子。

當響徹通道的槍聲停歇時，鼠群與少年們無一幸存。

被鼠群追逐的少女一只手拿著手槍，在通道上奔跑。武器是手槍而非廉價版的AAH突擊槍，是因爲被其他同爲參加者的人奪走了。

少女爲了逃離從背後追趕而來的鼠群，衝進了附近有門的房間，連忙關上門。

房外的老鼠猛然撞擊門板。門只是搖晃，確實阻隔了老鼠的突擊。

少女放心地吐出一口氣。但是她的安心很快就因爲自房間內側傳出的老鼠鳴叫聲而消失。

槍聲屢次響徹室內，最後止息。

在B棟中獨自一人前進的少年富上，看著紙張上的地圖呢喃：

「……這個要怎麽念啊？危險？注意？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地圖上危險地區的說明和彈藥補給地點全都用文字標注，甚至還寫上了安全的移動路徑。這是對識字者的小小優惠，但是富上讀不懂。

在他煩惱時聽見了動靜。他保持冷靜，背靠著牆面，舉槍指向聲音的來向。見到老鼠現身，他便開槍射擊。確實擊殺後，確定附近沒有其他聲音傳來，這才輕輕吐氣。之後他再度看向地圖。

「終點在……是這個符號的地點。只有這絕對不會錯。不管怎麽樣，這個說明也不會騙人吧。好，冷靜下來繼續前進。」

富上如此告誡自己，繼續趕路。

進入B棟的所有人都得到了符合各自實力的結果。

◆

克也等人離開廢工廠，回到了裝甲運兵車上。原本的預定是立刻出發將乘客送回各都市，但是在出發前接到了暫時待命的指令。

發出這道指示的多蘭卡姆男性成員從剛才就擺出一臉複雜的表情，透過通訊器與上級交談。好不容易談完，遭遇麻煩事的心情清楚寫在臉上，他對克也等人說道：

「基本的測驗已經結束了，不過上頭決定對志願參加者進行追加測驗。測驗內容是與棲息于附近的怪物恐鼠戰鬥。至于那是何種怪物，剛才倒在廢工廠裏面的屍體就是恐鼠。」

車內傳出輕微的騷動聲。男人心中想著「我就知道」，繼續補充說道：

「追加測驗會在個人評價上額外加分，不願意參加也不會因此降低評價。因爲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參加了，判斷合格的標准跟著上升，使自己的評價相對降低，這種事也不會發生。這部分盡管放心。」

在上次測驗已經覺得相當吃緊的人們松了一口氣。

「沒有討伐數量的最低要求。就算一只也沒打倒就逃走，評價也會上升。當然只要打倒越多只，評價也會跟著提高。進入多蘭卡姆之後的待遇也會更好吧。」

渴求更佳評價的人們面露笑容。

「這次不是每個人分開，而是所有志願者一起出發。此外剛才留在車輛中的人也可以參加。未參加剛才測驗的人如果能在追加測驗中爭取評價，同樣也很有可能合格。」

上次裹足不前的志願者一聽到這次不是一個人，頓時萌生希望。

「就這樣。接下來會再次分配裝備給追加測驗的參加者，想參加的舉手報名。10分鍾後截止。就如同我再三強調的，仔細考慮再決定。」

許多人舉起手。克也同樣包含其中。

急遽添增的追加測驗，是多蘭卡姆的幹部之間心計角力下的産物。有些幹部認爲A班的測驗太過簡單，有些幹部不想讓難得的人才落選。彼此的想法混合在一起，最後在妥協之下增加了這次測驗。

在B棟的測驗已經大致結束，怪物的數量也大幅減少。爲了調整測驗難度，事先用空房間隔離再依序釋放的怪物也已經用完了。若是這種難易度，A班成員也不至于陷入苦戰吧──這樣的判斷成爲決定的關鍵。

現場的男性成員透過與上頭聯絡而得知這件事。

要是A班因此有人喪命，想必又會發生一番爭執吧。但是機會明明又是幹部們給的。

難得都平安合格了，也沒必要自己朝著危險而去吧。就算成爲了獵人，因爲利欲薰心而無謂冒險的人只會提早送命，但他們在成爲獵人之前就不惜涉險犯難了？

男人心中對幹部和A班的志願者都懷著這些怨言，但到頭來他還是想著「既然本人都自願參加了」，將裝備交給追加測驗的志願者們。

◆

克也再次取得裝備，和其他追加測驗的參加者一起來到B棟門前，他心中充滿了鬥志。由米娜也理所當然般跟著他一起來。

多蘭卡姆的男性成員簡單忠告的同時，打開B棟的大門。

「怪物雖然減少了許多，建築深處還留有不少。不想死的話就不要進入太深的地方。就這樣，自己加油吧。」

充滿自信的參加者意氣飛揚地步入B棟內。難掩不安與緊張的其他人也慢慢跟在後頭。

由米娜表情嚴肅地事先叮咛。

「克也，你可別拚命過頭想跑到工廠深處。」

由米娜的態度讓克也面露苦笑。

「我知道。你很愛操心耶。到底有什麽讓你這麽擔心？」

「全部啊。」

「什麽全部……」

「你光是想成爲獵人就讓人擔心了。這是當然的吧？」

克也聽由米娜如此斷言，覺得她這句話其實也有點道理。于是他不再回嘴，而是繃緊表情。

「我知道了。我會保持戒心。」

克也兩人晚了一些，也步入B棟中。

若只看出入口附近，B棟中的狀況無異于剛才挑戰的A棟。不過雖然氣氛相同，還是能找到在A棟沒見到的東西。那就是人類的屍體。屍體並未遭到恐鼠徹底啃食，還不至于無法分辨長相，但損傷也算得上嚴重。

自己正置身荒野，置身于人會死去的場所。見到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屍體，克也兩人強烈感受到這一點。

繼續前進後，兩只恐鼠自通道另一頭奔向此處。兩只怪物都鮮血淋漓，但奔跑速度相當快。這代表了那並非它們自身的血。

克也兩人雖然有些緊張，但不慌張地舉起槍。隨即冷靜地對目標開槍。

與敵人之間的充分距離加上充分的彈藥，帶給克也兩人充分的安全，讓他們順利地單方面擊破老鼠們。

克也兩人得到今天第一次實戰勝利而松了一口氣。就在克也認爲這樣一定行得通而提升鬥志時，一旁的由米娜要挫他的威風般提議：

「很好。克也，我們回去吧。」

「咦？這麽快？才打倒兩只而已耶。」

「兩個人各打倒了一只，對我們這種門外漢已經是很充分的成果了。太貪心而送命可就本末倒置了。好了，我們回去吧。」

「哎，可是喔……」

面對不情不願的克也，由米娜的神色從強勢責怪對方轉變爲非常擔心對方安危的表情。

「……想打倒很多怪物得到人家認同，先等到經過紮實訓練再說也不遲吧？……別讓我操心。拜托你。」

「……我知道了。」

感受到對方發自內心擔憂他的安危，克也雖然覺得有點遺憾，還是笑著打消主意。于是由米娜的表情也隨之放緩。克也與由米娜便轉身循著來時路離開。

由米娜因爲克也願意乖乖回頭而松了口氣。

但是這份安心馬上就瓦解。回程中，克也在通道上突然間停下腳步。

「克也，怎麽了嗎？」

「……由米娜，抱歉，你自己先回去！」

克也只拋下這句話，隨即朝著廢工廠的深處徑自衝了過去。

由米娜臉上先浮現訝異，但立刻就因爲焦急而轉爲凝重。

「……該不會，又來了嗎！」

于是由米娜也追向克也的身後。

◆

B棟的某個房間中，名叫愛莉的少女瀕臨死亡。傷勢就獵人的標准而言只是輕傷，但是對一般人已經是重傷。特別是出血相當嚴重，她自己嘗試過止血的部位滲出的血液已經染紅了地面。

房間中倒著好幾具被愛莉打倒的恐鼠的屍體。那代表了愛莉的實力，同時也代表了她的極限。

她坐在地面上，背靠著牆面，勉強維持意識清醒。根本不可能站起身往終點前進。在B班的測驗中已經失去資格，愛莉只能將目標從合格切換到生存。

如果多蘭卡姆的成員在測驗結束後爲了回收出借的裝備而搜索B棟，而且偶然間發現自己並且伸出援手，也許自己還能保住一條命。她這麽想著，決定不要輕率行動，盡量抑制血液與體力流失，以求保全性命。

但是腦袋裏冷靜的那部分正告訴自己已經沒希望了。

自己的性命已經所剩無幾。況且他們會不會來回收裝備都不曉得。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他們真的發現了還活著的自己，會不會特地伸出援手這點最可疑。

B班被要求的是在嚴酷的荒野生存的戰鬥能力。在一旦喪命就失去資格的測驗中，特地救助因爲時間耗盡而失去資格者的可能性很低。這點小事愛莉也明白。

執掌冷靜的部分一而再、再而三告知﹕你死定了﹔執掌感情的部分聽了則不停吶喊，無聲地發出「救救我」的吶喊聲。而那吶喊聲越來越接近臨死前的慘叫。

就在這時，有人打開房門走了進來。目睹了來者的身影，愛莉絞盡剩余的力氣，將手槍的槍口指向走進此處的少年。

「不准靠近。」

愛莉對少年顯露明顯的敵意。和自己同樣參加測驗的志願者，在愛莉的心目中早已成爲敵人。

愛莉之所以會瀕臨死亡，根本的原因並非怪物，而是與她同樣來接受測驗的志願者。意圖奪取他人裝備的志願者襲擊了愛莉，當時她差點慘遭殺害。

只要從屍體身上取得裝備，就能得到預備的槍枝和彈藥。思考自此開始飛躍，有些參加者不分對象生死，嘗試從他人身上取得備用裝備。有些人反遭殺害，也有人成功。

愛莉雖然勉強保住了性命，但是她不只受了傷，槍也被奪走了。現在握在手中的手槍是她偷偷帶來的武器，當然威力相當貧弱。在武器被奪走後，光是要打倒她遇見的恐鼠都吃盡了苦頭。

而在這個當下，這把手槍還有其他致命問題令她不安。

爲了不讓對方看穿這一點，愛莉對著走進房內的克也投出所有的殺意。

◆

克也從小就偶爾會有種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他的感覺。循著那股感覺前進，大多時候都會發現倒地的屍體或是瀕死的人。

盡管年紀還小，他還是能向附近的人告知這件事。及早發現而獲救的人們對克也萬分感激，這對克也的人格發展造成非常大的影響。

但也有不少次發現得太遲，最終只找到屍體，也曾經有人誤會他到處尋找屍體。因此克也不再告訴別人這種好像聽見有人在呼喚他的感覺。

而今天他也感受到這種感覺。克也循著那感覺在廢工廠內前進，雖然他找到的那個人舉槍瞄准他，但他的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告訴自己今天趕上了。

「不准靠近。」

「別擔心。我不是敵人。」

語畢，克也一度停下腳步，舉起雙手。之後再度想走向愛莉。

但是愛莉更凶惡地瞪向他，拒絕克也。

「我叫你不要靠近。」

「……你冷靜點。我不是敵人。」

愛莉表現出堅決的抗拒，克也便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那個傷勢，不快點治療的話會攸關性命喔。至少也該做些應急處置比較好。」

這愛莉當然也知道。傷勢相當嚴重，就連持續舉著手槍都非常吃力。手臂漸漸失去力氣，槍口的搖晃越來越嚴重。爲了補足，愛莉一面惡狠狠地瞪著克也，同時警告般低語：

「這不是威脅……」

「這樣下去會死喔。你自己應該也明白吧？」

「這個距離……我能射中。」

「把槍放下。好嗎？」

克也想盡辦法安撫愛莉。但是愛莉緊繃的表情從未放松。

經過短暫的對峙，克也擺著認真的表情更上前一步。

「我警告過了！」

愛莉盡可能對克也投出所有的殺意。盡管如此，克也仍舊向前進。

于是愛莉扣下了扳機。

克也來到愛莉身旁，輕吐一口氣。

「我現在要幫你療傷，不要亂動喔。覺得痛也要忍耐喔。」

語畢，克也取出攜帶式急救包。這並非多蘭卡姆配給的裝備，是他爲了本次測驗，自己帶來的道具。雖然事先不知道測驗內容，但因爲這是加入獵人幫派的測驗，他覺得應該會派上用場，事先准備了這類道具。

克也沒等愛莉回答，徑自開始爲她療傷。從血迹猜測受傷的部位，掀起衣物，貼上治療用的貼布。

「這是回複藥。雖然沒有水也許很難吞，還是要努力吞下去喔。」

克也將回複藥半強迫地塞進愛莉口中，愛莉按照他所說的咽下了藥劑。在衣物被掀起的時候也不曾抵抗，握著手槍的手無力地擺在一旁。

愛莉大爲困惑。她想知道克也爲她療傷的理由，但還有其他問題更讓她好奇。

「……你爲什麽知道沒有子彈？」

愛莉已經把手槍的子彈全部耗盡了。用沒子彈的槍指向克也，單純只是威嚇。

克也幫愛莉治療的同時，輕笑道：

「反正我有回複藥，那也只是手槍，我想說被打中一發應該沒問題。」

愛莉的臉龐因爲驚愕而扭曲。克也並沒有看穿她已經耗盡子彈。盡管如此，他懷著不惜遭到槍擊的覺悟，走上前來救助她。那已經超越了愛莉的理解範疇。

「……爲什麽？」

她發出的疑問非常短促，但克也大致理解了對方想問什麽。他笑得像是拋開了煩惱。

「發現想救的人已經死了，那種感覺其實很難受。不過這次趕上了。所以拜托你這次乖乖讓我救，算我求你了。」

克也笑著如此請求後繼續治療愛莉，他臉上表情顯得有些害臊。

愛莉的眼眶中浮現淚光。不惜中彈也想救人。這種人在愛莉至今爲止的人生中一次也不曾出現過。

結束治療後，愛莉暫且保住了一命。盡管如此，如果把她棄置在此處，她必定會死掉，也一樣無法獨力行動。于是克也決定背著愛莉回去。

盡管克也算得上身強體健，但是背負起一人份的重量，還是讓他的動作變得笨重許多。而且他背負的人還身負重傷，一旦大肆動作就會影響傷勢，他必須時時注意。

光是這樣就十分足以讓克也表情凝重了，還有更令他表情凝重的其他問題。自從與愛莉共同行動開始，遭遇怪物的頻率莫名上升。

那簡直就像是克也與愛莉正吸引四周的怪物。克也認爲原因出在他們太深入工廠內部。他開始擔心這樣下去能否平安脫身。

這時，背後也傳來了不安的氣息。克也爲了讓愛莉安心，刻意開朗地笑道：

「別擔心。預備的子彈還有很多。」

「嗯……」

察覺對方放心似的氣息，克也恢複了冷靜。

但是擔憂仍舊存在。預備的子彈確實還有不少，但只要使用就會減少。再加上因爲他剛才在急忙之中循著感覺來到愛莉身邊，他並未清楚記得回程的路線。

盡管如此，他還是試著往回走，過程中屢次遭遇恐鼠襲擊。狀況漸趨劣勢。因爲背著愛莉，克也的整體動作都變慢。搞不好連克也都會遭遇危險。

愛莉也知道自己成爲了累贅。這樣下去不只是自己會死，甚至會拖克也一起下水。那讓她非常不願意。

愛莉雖然不想死，但是她更不願意看到不惜中彈也要救自己的人受自己連累而死。愛莉對自己心中萌生這種感情感到非常驚訝，但同時也感到幾分欣喜。

「……到這邊就好了。把我放下。」

「你在說什麽啊？」

「這樣下去只會一起死。」

克也果斷拒絕。

「我不要。」

「……因爲有你幫忙治療，還能再撐一陣子。找個有門的房間把我放在裏面，你去找其他人來，就能兩個人都得救。」

恐鼠沒辦法開門。所以自己剛才殺光了原本就在房內的恐鼠之後，沒有其他敵人出現，躲在裏頭保住了性命。愛莉如此說明道。

但是克也識破了那是讓他拋下愛莉的藉口。他再度果斷拒絕：

「我不要。」

「爲什麽……」

「我不要就是不要。本來就是我擅自救了你，要怎麽救也得按照我的意思。抱歉喔。」

克也這麽說完，擺出了厚臉皮的態度，毫無歉意地笑著說道。

聽見這番話讓愛莉欣喜，但是連累了這個人卻讓愛莉悲傷。愛莉的眼睛再度流下淚水。

克也兩人再度開始移動，但是情勢每況愈下。子彈有減無增，體力亦然。唯獨遭遇敵人的次數不停增加。嚴苛的狀況讓克也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于是，再次遭遇恐鼠時，魯莽行事至今累積的負債襲向克也。克也見到敵人，反射動作般轉動槍口時，他的姿勢失衡。因爲他背著愛莉，失去平衡時的影響更是顯著。

不妙。克也險些跌跤而這麽想的同時，怪物已經逼向克也與愛莉。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放棄將槍口轉向敵人，但已經沒有任何多余的時間了。

下一個瞬間，那只大型老鼠沐浴在無數子彈之中而倒下。帶著奔跑時的速度滑過地面，在地面上拖出一道紅線後斷氣。

克也二人不明所以而吃驚時，說話聲響起。

「找到你了！克也！」

是由米娜打倒了老鼠。她放下槍，就這麽來到克也與愛莉面前，對克也扯開嗓門怒吼道：

「居然跑到這麽深的地方，到底在幹嘛啊！」

「由、由米娜，你怎麽會在這裏？我記得我剛才叫你自己先走了啊……」

「給我安靜！」

由米娜厲聲斥喝，封殺了克也所有的反駁。

由米娜原本還想繼續怒罵，但是注意到愛莉的身影，她也大致理解了狀況，猛然吐出一口氣。

「有話之後再說，首先要移動到安全的場所。我來帶頭指路。」

由米娜說完，確認了資訊終端機上的地圖，繼續前進並且向克也二人招手。但是克也顯得有些納悶。

「由米娜，那邊是更深的方向吧？反了吧？」

「從這邊出發的話，離終點反而比較近。」

「不過這樣怪物也……」

「只要走安全路線就沒問題。廢話少說，跟我來。」

由米娜靠著資訊終端機顯示的地圖確認安全路線，帶領克也二人前進。

這條路線的確十分安全。雖然同樣遭遇過怪物，但因爲敵我位置上的優勢，總是能單方面擊倒對方。

克也爲此驚訝，同時也覺得納悶。

「由米娜，你怎麽知道這條路線？」

「不就寫在我們領到的資訊終端機的地圖上嗎？」

「咦？等等，那張地圖不是之前那棟建築物嗎……？」

「可以切換要顯示的地圖啊。你都沒發現嗎？你以爲他們爲什麽又把資訊終端機發下來啊……」

由米娜深深歎息。見到由米娜的態度，克也擺出了試圖蒙混過關的苦笑，吐出充滿疲憊的歎息。

在這之後，克也等人平安抵達了B棟的終點。

◆

位在B棟終點處大廳的多蘭卡姆男性成員見到克也等人，馬上就察覺他是A班成員。同時他見到A班成員突破了B班用的測驗而非常吃驚。

見到克也等人，名叫富上的少年面露不滿的表情。他稍微思考過後，對著多蘭卡姆的男性開口說道：

「欸，聽說我們的分類是B班，其他還有一群人叫A班。那群家夥就是A班的嗎？」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其他人閑聊的時候提到。」

得知同事多嘴，男人輕聲歎息。

「那又怎麽了？」

「沒有啦，只是他們提到追加評價和額外加分之類的，我想說我們沒有這類追加測驗嗎？」

「喔，你是說這個啊……這樣的話，你就去幫忙回收遺留在B棟內的裝備吧。要是能回收不少東西，我會幫你跟上頭講幾句話，提升你的評價。」

「知道了。」

富上點頭後離開大廳。男人見狀輕笑道：

「大概是無法忍受自己的評價比養尊處優的A班還要低吧。有上進心的家夥很不錯啊，能活下去的話。」

不滿足于現況，主動追求更佳的成果。這是大有前途的獵人的資質，同時也是早死的獵人身上常見的傾向。

富上順利一一回收散落在B棟各處的裝備，途中他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他見到了一具重武裝的屍體。

「……這家夥一個人就帶著五把槍啊。這樣還死掉也太沒用了吧。」

語畢他輕聲一笑，回收了屍體身上的槍枝，塞進背包中。其中也包含了原本出借給愛莉的槍。

只有槍但沒有會用槍的人就無法發揮戰力。既沒有獨自一人求生的實力，也沒有招集夥伴的本事，于是便迎接了與實力相符的下場。

◆

克也與由米娜結束了測驗後，搭上與來時同一輛裝甲運兵車，被送回集合場所。

克也等人默默地目送著逐漸遠離的裝甲運兵車，最後車輛消失于視野中。于是克也等人剛才置身荒野的證據，就只剩下衣物的汙漬與滿身的疲勞。

克也和由米娜都沒有死去，也沒有受傷，平安回到此處。

克也感到一股成就感湧現時，由米娜猛然歎息，轉頭對克也露出堅定的微笑。

「克也，我們都能平安回到這裏，真是太好了。辛苦了。」

「嗯，由米娜也辛苦了。」

「接下來，我有話要說。有很多話要說。真的有很多話要說。真的真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你一定要乖乖聽完喔。」

有話先等移動到安全的場所再說。在廢工廠中，由米娜曾經這樣告訴克也。不過在抵達B棟終點的大廳時，她也沒有提起什麽。要在愛莉身旁提起這些，由米娜也有些抗拒感。

愛莉在回程時也搭乘裝甲運兵車。B班成員只要抵達終點，基本上就被視作合格，只要願意就能被直接送到久我間山都市。日後就在多蘭卡姆的設施中生活。

包含愛莉在內，B班的合格者大多數都如此選擇。有不少人過去在其他都市的貧民窟生活，此外也有人在故鄉引發爭執，爲了逃離故鄉而參加試驗，盡可能不想再次回去。這類的人占了大多數。

愛莉對克也變得非常親近，在裝甲運兵車中也坐在克也身旁。要在愛莉面責備剛才救了她的克也，這種事由米娜實在不忍心。

因爲現在和愛莉分開了，由米娜這下終于能拋開顧忌，盡情責備克也。

克也因爲由米娜的魄力而顯得有些畏縮。

「有、有話能不能等回去再說？我們彼此都累了嘛。先泡個澡，好好消除疲勞之後再說，好嗎？」

由米娜愉快地笑道：

「也對。就先回去吧。好了，我們快走吧。」

由米娜使勁握住了克也的手，爲了絕對不放開般注入力氣。緊接著她便拖著慌張的克也踏上歸途。

希冀將來同樣能夠永遠在一起，她使盡力氣握住那只手。

這些事件發生在怪物群自崩原街遺迹現身襲擊久我間山都市的一年前。

第二卷 上 舊領域連結者 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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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下 死後報複委托程式 第50話 地下街的可疑人物

阿基拉受到久我間山都市的長期戰略部門指名委任，來到崩原街遺迹的地下街，協助亞拉達蠍的驅除作業。

委托期間爲一星期。第一天和第二天都遭到大量亞拉達蠍襲擊，但阿基拉化險爲夷。

這兩天發生了許多意外，像是和身穿女仆裝的女性詩織一度對立到險些互相殘殺的地步；與艾蕾娜等人一同探索地下街，爲她們的實力吃驚等等。不過阿基拉毫發無傷，存活至今。

現在第三天要開始了。希望今天不要發生無謂的爭執，度過風平浪靜的一天。阿基拉如此在心中祈禱，邁步深入地下街。

盡管第六感告知這是癡人說夢，但阿基拉不予理會。

阿基拉第一天在防衛隊，第二天則在探索隊，第三天再度被派遣到防衛隊。但指派給他的任務並非第一天那樣在防衛據點負責警備，而是新式照明的設置工作。

新的照明器具兼具簡易的中繼器與情報收集機器的功能。如此一來就能改善已掃蕩區域的通訊狀況，同時隨時檢查周遭地形，一旦發現異狀就能盡速應對。

這同時也是因應之前在地下街發生的意外狀況的對策。防衛據點的周遭地區已經掃蕩，理應有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但亞拉達蠍在地下街鑿穿隧道，增加新的進攻路線，襲擊防衛據點。

此外還有亞拉達蠍擬態爲瓦礫以堵塞通道，讓人誤會地下街地圖上可通行的場所發生崩塌等意外而無法通行。

兩樁事件都波及了阿基拉。他活用彈藥費由委托人代爲支付的契約條件，不計成本地大量消耗價格昂貴的CWH反器材突擊槍專用彈，借此度過危機。

這事態嚴重動搖了已掃蕩區域的安全性與地下街地圖的可信度，但是只要新的照明器材設置完成，就能大幅事先預防。

不過地下街範圍廣大，已經設置的照明絕大多數都是普通的照明器材，要全面更換爲高性能的新式照明很花時間。因此發出了總之先從本部附近的照明器材開始依序更換的指令。

在已經被照明充分照亮的地下街，阿基拉與其他獵人一同拉著推車前進，並且將裝載在載貨台上的高性能照明與通道上已有的照明一一交換。

持續這樣的作業，他突然萌生疑問。

『我說阿爾法，我突然想到，打從一開始直接設置這種高性能照明不就好了？』

阿爾法審視問題的內容，分析回答的內容，最後決定將阿基拉容易接納與否擺在正確度之前。

『要全面照亮寬廣的地下街需要大量照明，但是高性能照明很貴，起初才會用普通照明吧。』

『喔～～原來是這樣啊。』

『原本想省錢，最後卻破費。就這麽單純。你也得多留意喔。』

阿爾法語畢，若有所指似的微笑，阿基拉對她投以幾分挑釁般的笑容。

『知道啦。不過這方面，你一定會好好輔助我吧？』

『那當然，放心交給我。』

阿爾法自信洋溢地笑著回答。

阿基拉對阿爾法的說明不抱持任何疑問，而且給了無異于阿爾法預測的回答。

預測與結果一致，代表阿爾法對阿基拉人格的理解與掌握，雖然速度不快但確實漸漸有了進展。

在這之後，照明的更換作業依舊持續。將舊式照明更換爲新式照明，當推車上的新式照明器材耗盡就回到本部補充。這樣的流程不斷反覆。

拉推車、設置照明、警戒周遭。複數獵人輪流擔任這些工作，持續進行作業。

區區設置照明的工作卻要分配複數名獵人執行，是因爲都市方還算重視先前發生的突襲騷動。爲了在工作時遭到亞拉達蠍群突襲也能應戰，所有任務基本上都采小隊行動。

但理由不只是這樣。因爲在地下街深處找到的遺物出乎意料地昂貴，都市方正式開始爲了收集遺物而展開行動。

因此地下街部隊的行動方針，除了驅除亞拉達蠍，也增加了收集高價遺物這個目的。預算足以大量設置昂貴的新式照明器材，也是出自這方面的影響。

阿基拉原本和其他獵人一起工作，但途中只剩他一個人。其他人都過了最低時數就離開了。

阿基拉原本也打算一起回去，保險起見聯絡本部後，本部告訴他馬上會派遣補充人員，要他就這樣繼續工作。

阿基拉短暫思索，認爲應該沒問題，就在該處等候。因爲他並非獨自一人被留在尚未調查的黑暗地區，至少是一度經過掃蕩的明亮場所。

阿基拉獨自繼續作業，但當載貨台上的新式照明有大半都與舊式交換時，補充人員仍未抵達。

『……還真慢。』

阿基拉感到疑惑，些微煩躁與不安顯露在臉上。理應很快就會到的支援遲遲沒有來，他不禁在無意識間擔憂：遲到的理由，也許就是對自己有害的事情即將發生的前兆？

阿爾法笑著安撫阿基拉。

『放寬心慢慢等吧。有我負責搜敵，不用擔心被怪物偷襲。只消一個人悠哉地工作就能輕松打發最低時數，就當作今天運氣特別好吧。』

『……說的也是。』

前天和昨天都發生太多事了，總該有一天平穩得讓人不禁嘀咕「閑著沒事真無聊」才對吧。阿基拉看著只要沒有危險就總是笑著的阿爾法的笑臉，如此心想並且輕笑。

不過，這時阿爾法的表情稍微緊繃。

『阿基拉，還是要保持戒心。』

『……發生什麽事了？』

阿基拉也立刻繃緊表情，提高戒備。昨天和艾蕾娜等人一同探索地下街，趁敵人尚未察覺，于黑暗中開槍擊破亞拉達蠍那時，阿爾法笑得一如往常。換言之，現在的狀況可能已經比當時危險。

阿爾法指向通道深處。

『那邊有個持有武裝的可疑人物。』

『……呃，地下街有其他獵人又不奇怪，攜帶武裝也沒什麽可疑吧。畢竟是獵人嘛，身上有武裝也很正常。』

阿基拉語畢，面露納悶的表情。阿爾法表情變得有些認真，補充說道：

『地下街的獵人使用的租借終端機具有捕捉附近其他終端機位置的功能，用途是在救援時查出對方位置，或是避免誤擊友方。』

『這我曉得，那又怎樣？』

『對面那個人的位置資訊沒有傳過來。終端機故障了，或刻意讓終端機停止運作，還是他身上沒有租借終端機。理由只會是其中一個，但是故障的機率高嗎？』

如果不是故障，那個人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當下位置的可疑人物。而租借終端機是荒野用規格，設計上牢固耐用。

即使是在與怪物戰鬥的過程中損壞，對終端機損壞渾然不覺而在地下街晃蕩，這種機率怎麽想都不高。

換言之，對方非常可能是可疑人物。阿基拉這下終于理解現況。

他提高戒心凝視那個人時，阿爾法的輔助擴增了他的視野，將對方與周遭一並放大顯示。對方獨自一人走在地下街，因爲還有段距離，看起來並未察覺阿基拉。

阿基拉短暫猶豫後，聯絡本部。

「這裏是27號，本部聽到請回答。」

『這裏是本部。已經派遣要送過去的補充人員了，再等一下。就這樣。』

「不是，別切斷。我發現了看似獵人的人影但無法取得對方的位置資訊。給我指示。」

『真的嗎？』

「我不會爲了打發時間故意撒這種謊。我不會要你相信，但沒有指示的話，我就當作置之不理也無所謂喔。」

因爲有可能被麻煩事波及，阿基拉也可以選擇視若無睹，不與本部聯絡。如果沒有阿爾法先告訴他，他也不會注意到那個人的存在。就算不報告，也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

不過他現在畢竟也是防衛隊的一員，懷著盡可能誠實面對委托的心態，選擇聯絡。如果對方認定他謊報，那他也不打算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

因爲阿基拉的口吻透露些許不愉快，本部的職員相信了他的報告。已設置的新式照明的搜敵功能沒有他說的反應，不過可疑人物也許剛好在舊式照明的位置，于是職員選擇將現場的報告擺在第一。

『這樣啊。對方也許是終端機故障，你還是先去跟對方確認看看。如果是故障，就讓對方用27號的終端機和本部聯絡。』

「如果不是故障呢？」

『如果能辦到，就把那家夥帶到本部。對方抵抗的話，允許你動用應當的手段，許可範圍包含其結果。與補充人員合力解決問題，要是狀況有進展再聯絡。通話完畢。』

「……了解。完畢。」

阿基拉切斷通訊。隨後他用力歎了一口氣。

阿爾法事先給予忠告：

『既然上頭都允許可以殺掉了，必要的時候不可以躊躇喔。』

『果然就是這個意思啊……』

既然先提醒了故障的可能性，本部也認爲這種可能性不低吧。也許真的只是故障而已。阿基拉這麽想，但也更清楚理解到當下的情況危險得讓本部輕言「一旦有必要，殺掉也無所謂」，因而露出嚴肅的表情。

有可能是懷有敵意的可疑人物，但也有可能只是故障，要馬上用槍口指向對方稍嫌操之過急。阿基拉如此判斷，只是握住了已裝填強裝彈的AAH突擊槍，並未擺出射擊姿勢，但做好了隨時都能舉槍的准備，槍口暫且先放低。

『阿爾法，要是有必要，拜托輔助我。』

『了解了。盡管交給我。』

阿爾法一如往常面露充滿自信的笑容。阿基拉見到那表情，保持冷靜並深呼吸，做好覺悟之後，朝著通道另一側的男人叫道：

「餵～～！你的終端機沒有反應！很危險耶！故障了嗎？」

阿基拉的聲音在地下街回蕩。

男人大吃一驚並環顧周遭，好一段時間，他左顧右盼像在尋找聲音來源。在他發現阿基拉的身影之後，視線在阿基拉與自己身上的終端機之間來回遊走。

隨後他笑著對阿基拉使勁揮手，之後好幾次指向自己的終端機，又對阿基拉連連招手。

突然聽見有人喊叫而吃驚，連忙尋找是誰在大喊，然後發現了其他獵人。緊接著想到對方爲何不用終端機聯絡而是選擇大喊，爲此感到納悶便看向自己的終端機，這才發現終端機故障了。爲了與本部聯絡，便示意阿基拉靠近。

男人的舉動完全就是在終端機故障的狀況下會有的反應，毫無不自然之處。

盡管如此，阿基拉依舊抱持疑心，並未靠近男人。他懷疑對方要求自己靠近也許是某種計策，因此待在原地靜觀其變。

于是男人露出納悶的反應，不再要求阿基拉靠近，而是自己主動走了過來。

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阿基拉雖然這麽想，仍舊沒有放下警覺。他將槍口緩緩指向靠近到某個程度的男人。

男人感到畏懼般一瞬間停下腳步，隨後稍微舉起雙手並不斷搖頭。他任憑自己的身體暴露在槍口前方，觀察阿基拉的反應，顯露膽怯並緩步靠近。

見到男人一連串的反應，阿基拉也放松了戒心。從對方身上感覺不到敵意，阿爾法也沒有發出警告。他將一度舉起的槍口緩緩放低。

男人見狀，放心地吐氣，放松緊繃的表情。隨後他走向阿基拉，雙手慢慢放下。他已經相當靠近阿基拉了。

他來到兩人所在的大廳中央處，在柱子附近，男人笑著舉起一只手。緊接著他再度指向自己裝備在那裏的終端機。阿基拉的視線轉向他的終端機。于是男人稍微舉高了終端機，彷佛要讓阿基拉看清楚。

阿基拉的視線無意識地追逐著男人的終端機，注意力朝向該處，同時對男人另一只手的警覺心完全消失。

警戒也徹底松懈，持槍的手臂放松了力氣，握在手中的AAH突擊槍下垂，槍口朝向正下方。

下一瞬間，男人沒拿終端機的另一只手迅速地拔槍。

槍聲響起。阿基拉完全來不及反應。

第一發子彈掠過阿基拉的臉頰，第二發直擊裝備在左臂上的租借終端機，第三發則命中旁邊的瓦礫，威力難以想像出自手槍子彈，瓦礫明顯破損。

所有子彈都精確瞄准阿基拉。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阿基拉無法動彈，連嘗試閃躲都辦不到。

不過這瞬間，阿爾法操控了阿基拉的強化服，強行驅使他的身體動作，勉強避開彈道。同時操控右臂對男人反擊，AAH突擊槍高速射出無數強裝彈。

不過男人已經逃到一旁的柱子後方，早已避開AAH突擊槍的彈道。

強裝彈的威力足以輕易打穿鐵板，但還無法貫穿舊世界造的建築物，被柱子彈開的子彈朝四周彈射，跳彈又撞上牆壁與地面，在大廳各處亂竄。

阿基拉的右手擅自開槍射擊的同時，身體也擅自全力移動。他的身體奔向附近的瓦礫，逃到近乎全毀的商店遺迹的殘破牆面後方，隨即躲在該處不動。這時男人只從躲藏的柱子後方伸出了手，再度開槍。

AAH突擊槍以瞄准鏡捕捉的影像正經由連動中的情報收集機器傳給阿爾法。基于這份情報的彈道預測顯示，子彈絕對不可能擊中那男人。

明知如此，阿爾法還是持續開槍射擊。阻止男人反擊，消耗剩余子彈以爭取時間讓阿基拉恢複意識。

『阿基拉！振作點！』

在音量全開的念話屢次叫喚之下，阿基拉終于恢複意識，剛才幾乎一片空白的意識也重新體認到劇痛，讓他頓時用力皺起臉。強化服擅自做出完全忽視穿著者意志的高速動作，對他的身體造成強烈的負擔。

盡管如此，這是逃離死亡的最低代價。如果阿爾法爲了降低對阿基拉的負擔，壓抑了強化服的速度，子彈大概已經擊穿阿基拉的眉心，頭蓋骨的內容物也從後腦杓與子彈一並噴濺而出了。

爲了避免劇痛再度奪走意識，阿基拉咬緊牙根，嘗試以仍有些混亂的腦袋理解當下狀況，試圖回憶剛才的經曆。

但浮現腦海的只有對方其實是敵人，以及不中用的自己。在時間流動異常遲緩的世界中，發愣的自己什麽也辦不到，當時大概是阿爾法控制強化服以強迫自己的身體動作，而自己只是愣愣看著敵人的槍口指向自己。

阿基拉有意識，但他的意識完全不影響現實。阿基拉理解到這一點，因而責怪自己，表情也變得異常凝重。隨後他背靠著瓦礫，視線直指面前阿爾法的雙眼。

『……阿爾法，對我解釋狀況。』

阿爾法面露安心的微笑。

『阿基拉，你恢複意識啦，真是太好了。沒事嗎？』

『沒事……不好意思，來不及反應。』

阿基拉後悔地如此說道，表情透露出強烈的歉意。

阿爾法不當一回事般笑得溫柔。

『沒關系。這些部分的輔助也是由我負責，沒錯吧？』

『……是沒錯。』

覺悟則是自己負責的範圍。一想到繼續沮喪會更連累阿爾法，阿基拉硬是激起自己的鬥志，擠出笑容回答。

阿爾法也滿足地點頭，隨後開始說明狀況。

敵人實力高強，裝備和技術大概都是專門對人戰鬥的殺人專家。對方會刻意裝備手槍，是因爲理解對人戰鬥與對怪物戰鬥的差異，也是爲了兼顧必須的最低殺傷力與提升拔槍急射的速度。

阿爾法嘗試反擊，但對方毫發無傷。對方恐怕事先設想了攻擊失敗的狀況，爲了能立刻有掩蔽場所供他避難，不著痕迹地調整了攻擊位置與時機。

阿基拉的租借終端機被當成盾牌擋下敵人的子彈，已經損壞。但也有可能是因爲對手見第一發並未得手，就在下一發故意瞄准租借終端機。

聽了這些說明，阿基拉理解了敵人就算面對自己這樣的小孩子，同樣毫不松懈，使出渾身解數想殺他。

阿基拉過去也遭遇過數次襲擊，但是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對阿基拉抱持輕敵的心態。阿基拉也有好幾次多虧如此才保住小命。

不過這次對方顯然實力更在自己之上，而且完全沒有這類輕敵的心態，反倒是誘使阿基拉放松戒心。男人的演技從頭到尾都沒有破綻，完全察覺不到殺氣等征兆。

他對阿基拉不會有一絲輕敵。就這角度來說，這次的敵人和過去襲擊自己的敵人屬于完全不同的類型。理解了這一點，阿基拉眉頭深鎖，緊繃得甚至超過忍耐劇痛時的表情。

『……狀況我明白了。這樣我有勝算嗎？』

面對表情認真的阿基拉，阿爾法面露充滿自信的笑容。

『那當然。剛才突襲時沒有奪走你的性命，就代表對方的命運到此爲止了。』

聽到令人放心的回答，阿基拉也輕笑。

『那真是太好了。話說我全身上下都很痛，沒問題吧？』

『沒問題啦。趁現在先把回複藥吞下去。是貴的那種喔。』

『便宜的不行嗎？』

『如果你覺得手腳斷掉無妨，便宜的也行。』

『我會選貴的那種。』

阿基拉已經恢複冷靜，甚至能把這些話當成輕度的玩笑。

不過他也明白內容絕非玩笑話。爲了打倒敵人，就必須用強化服做出對身體施加劇烈負荷的動作。如果不使用在遺迹取得的高性能回複藥，身體無法支撐下去。

舊世界制的回複藥已經所剩無幾，然而如果節省使用而丟了性命，那可就本末倒置了。阿基拉確實服用，效果馬上就擴散到全身，疲勞與痛楚都開始消退。緊接著又將追加的分量放進口中，先不吞咽而是含在嘴裏。

『很好。接下來要開始反擊了。阿基拉，做好覺悟了嗎？』

『沒問題。覺悟是我負責的嘛。』

殺掉敵人以求生存。只是要重複已經體驗好幾次的事情罷了。對手的實力在自己之上這點也不例外，和之前沒有不同。而且不只是過去，恐怕將來也一樣。阿基拉這麽想著，憑著覺悟徹底排除了無謂的緊張與沒意義的膽怯。爲了提升敏捷度而放下背包，等候阿爾法的指示。

『要上了喔。3、2、1……』

擺出做好覺悟的表情，將手中的槍從AAH突擊槍換成CWH反器材突擊槍。他很明白專用彈的威力，只要打中就足以致命。

『0！』

阿基拉倏地衝出瓦礫後方。

◆

攻擊阿基拉的男人名叫矢島。得到絕佳的機會卻突襲失敗，這樣超乎意料的事態令他一時感到驚愕，但他現在躲在柱子後方冷靜評估對方的實力。

（剛才那家夥毫無疑問放下了戒心，他的表情絕對不是在演戲。我剛才完全出其不意，拔槍急射也和平常一樣流暢……）

他重新審視自己的突襲有無任何失誤，他敢斷言一點也沒有。

盡管對方能以高性能的情報收集機器掌握他的位置，只要讓對方誤以爲他不是敵人，自然就會放松戒備。剛才他故意讓身體暴露在槍口之下，理應使對方完全放下了戒心。在對方察覺他是敵人前，應該就能殺掉對方。就算察覺了，想必也已經太遲了。

（但那家夥竟然躲開了。那是哪門子的反應速度？難道他平常就習慣使用以珂隆計價的加速劑？或是腦功能擴充者？）

分析舊世界遺物而制成的多種藥物在東部的市面流通，有的能暫時提升身體能力或提升專注力，從消除疲勞到治療傷勢，藥物的功效不勝枚舉。

人稱加速劑的藥物也是其中之一。服用會影響大腦運作，加速服用者的意識，可將體感時間拉長到彷佛周遭世界變慢。

舊世界制的加速劑因爲異樣的高效能，有些藥劑甚至能讓人的視線追上槍口擊出的子彈。

在敵我雙方都手持強力槍枝駁火，基本上中彈就等于死亡的戰鬥中，無論是動作或判斷，一瞬間的遲滯都可能致命。爲了將那一瞬間無限延長以求比敵人更早一步行動，服用加速劑的獵人不少。

但是加速劑會帶來這些明顯益處的同時，副作用之強烈亦廣爲人所知。高價産品爲了保護使用者的安全，在制法上特別講究，使用時的負荷也會大幅減輕，不過如果爲追求更高的效果而過量服用，或是忽視安全性而甯可使用廉價産品，過高的負荷甚至可能導致腦死。

此外在東部還有名爲腦功能擴充者的人們。他們則是爲了提升自身大腦的處理能力，選擇改造腦部。注入奈米機械以強化神經傳遞，或是加裝機械零件擴充大腦功能等等，手段相當多樣，成功時的效果也相當顯著。

但因爲幹涉到大腦，風險也相當高。改造費用自然不在話下，在肉體和精神各方面都必須付出許多代價。

簡而言之，無論是加速劑或腦改造，效果雖然顯著但代價也很大。基本上唯獨必要時才會使用，若非戰鬥時或警戒狀態下，正常來說不會使用。在完全放松戒備的狀態使用幾乎是不可能。

但是阿基拉那堪稱異常的反應速度讓矢島懷疑他是加速劑慣用者，或是施加了過度的腦改造。

阿基拉是舊領域連結者，廣義來說也能分類爲腦功能擴充者。而且若非舊領域連結者就無法享受阿爾法的輔助，因此矢島判斷阿基拉是腦功能擴充者其實八九不離十。

（不管是加速劑或腦改造，慣用意識加速的家夥怎麽會在這種地方？難道那是平常的反應速度？不可能。這附近的獵人應該都是被指派來裝設照明的弱小獵人，能躲過我突襲的厲害家夥怎麽可能會在這裏……）

出現了不應該存在的人物。矢島從異常狀況當中推測異常的原因，因而表情凝重。

（……該不會是都市的特務？我們的計畫被都市方發現了嗎？身體是少年型的義體，精神是老練的情報員嗎……也許只是我多慮，但終究是個麻煩。看來還是動作快一點比較好。）

矢島與夥伴聯絡，透過裝設在頭顱內的通訊器，因此聲音不會外泄。

『是我。那邊的狀況如何？通往地面的洞口已經打通了嗎？』

夥伴的語音同樣無聲地傳來。

『開鑿作業都還沒開始。之前是你說要盡量等到所有遺物到齊再開始吧？』

矢島咂嘴。

『計畫變更了。現在馬上打通通道，也要催促遺物搬運的動作加快。此外，叫凱因和涅利亞過來這邊。』

『餵，你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的計畫也許被都市發現了，有個能躲過我急射的家夥在這種地方閑晃。那種家夥出現在這種地方根本不合理。最糟糕的狀況下，都市的特務人員可能已經混進警備人員之間，我們的行動也許已經被識破了。』

『……都市的特務人員？別開玩笑了！誰想和都市爲敵啊！你之前明明說過風聲不會走漏啊！』

『少啰嗦。光是搶走所有權歸都市的遺物，就等于向都市宣戰了。趁現在殺掉，快點逃走就沒有任何問題。搞清楚狀況就叫他們加快作業速度。』

矢島只發出這些指示，隨即切斷通訊。

矢島等人的目的是奪取地下街的遺物。他們之前就將同伴送進來擔任探索隊，以調查的名目在地下街收集了大量遺物。他們發現的遺物都是些貴重品，只要成功變賣鐵定能換得龐大金錢。

不過大量遺物不可能從本部所在的出入口運出地下街，因此他們事先擬定的計畫是將收集到的遺物暫且藏在地下街的某處，之後再找其他出入口或開鑿通道，借此運到地表上。計畫一直都很順利。

但是令計畫生變的事態發生了。因爲本部決定將設置于地下街的照明換成新式的多功能照明。

一旦設有監視攝影機與動態偵測功能的照明遍布地下街，別說要把遺物搬運到外頭，就連在地下街移動都會有困難。

再加上一旦遺物的隱藏地點曝光，首先會被懷疑的就是之前在那附近負責警備或探索的矢島等人。因此有必要在新式照明的設置範圍抵達遺物隱藏處之前采取應對手段，最晚也要在照明器材間的情報交換功能開始運作，構成致密的監視網之前，結束所有作業。

矢島迫于無奈，決定放棄收集更多遺物，在地下街強行開鑿其他出入口，借此搬運遺物。最後他把開鑿出入口與搬運遺物的工作交給夥伴們，自己則爲了確認地下街狀況，在遺物隱藏地點附近持續監視。

他會關閉租借終端機的功能，就是不想讓本部發現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就算本部稍微起疑，也不會立刻派人確認他的位置和行徑。

此外，他也小心不要讓其他獵人發現。爲了避免一旦被人發現就立刻被視作可疑人物，他不會刻意藏身。話雖如此，矢島的身體備有些許迷彩功能，也不會輕易被情報收集機器捕捉行蹤，理應沒有問題。

然而阿爾法那堪稱異常的搜敵能力發現了他的身影。他壓抑驚慌，佯裝無害的尋常獵人，同時尋找發現自己的人物，而且也找到了。

在矢島眼中，那個人看起來是個隨處可見的年輕獵人。大概加入了多蘭卡姆之類的獵人幫派，靠著組織的力量才擠進討伐亞拉達蠍巢穴的任務，他會發現自己的行蹤八成只是偶然。想到這裏，矢島松了口氣。

接下來只要殺掉那個獵人，避免自己的情報走漏，就能爭取充分的時間。矢島立刻如此決定，並付諸實行。

而他的判斷失誤，造成了現狀。

◆

阿基拉自瓦礫後方竄出，對矢島舉起CWH反器材突擊槍。在阿爾法提供的擴增視野中，浮現了位于柱子另一側的矢島半透明的身影。他的瞄准不會有誤差。

然而柱子依舊是紮實的遮蔽物，彈道完全被阻擋。明知如此，阿基拉還是毫不躊躇地扣下扳機。

擊發專用彈的後座力讓阿基拉的身軀微微向後挪移，子彈命中近距離的柱子，發出轟然巨響。命中位置開了個洞，周遭微微凹陷，牢固的柱子上出現無數裂痕。

盡管如此，那牢固程度不愧是舊世界制的建築材料，子彈卡在柱子內部，並未擊中目標。

不過這樣的結果也在阿基拉的預料內。對方背靠著柱子，肯定清楚感受到子彈命中時那股彷佛能打穿柱子的衝擊力。阿基拉打算趁著對方忍不住逃離柱子後方的瞬間，聚精會神預備下一發槍擊。

究竟會從柱子的左邊或是右邊竄出？一般狀況下是二選一，一旦猜錯就可能遭到反擊。

可是，阿基拉能隔著柱子看見對方的身影，眼中只有正確解答。而且專用彈的威力和矢島的手槍子彈大不相同，沒必要瞄准沒防具的頭部，只要朝著容易瞄准的軀幹，一槍就足以殺害對方。阿基拉如此盤算，靜候時機。

然而矢島沒有從柱子後方出來，反倒是扯開嗓門對他喊道：

「等一下！拜托不要開槍！我也有很多複雜的緣故！我誤以爲你是敵人！不好意思！」

阿基拉因爲疑惑而皺起臉。那不是因爲他稍微聽信了對方的說詞，而是不懂爲何他要撒這種沒意義的謊。

矢島持續緊張地喊叫。

「坐下來談吧！沒必要動武！我是這座地下街的探索隊的獵人！終端機被其他獵人破壞，沒辦法和本部聯絡！你幫我通知本部！這樣一來就能解開誤會！」

阿基拉一語不發，扣下扳機。專用彈分毫不差地擊中柱子上的相同位置。雖然還不足以貫穿，但柱子的裂縫增加，龜裂更加擴張。

『還真牢固，不愧是舊世界遺迹。』

『不過撐不了太久，盡管繼續打吧。』

一旁的阿爾法笑著催促阿基拉繼續開槍，他點頭後扣下扳機。

如果對方就這麽繼續躲在柱子後面，他就會繼續開槍，直到打穿柱子變脆弱的部位，殺死對方。

要是對方慌張地逃離柱子，就趁機射殺；如果持續躲在柱子後面試圖稍微改變位置以躲避子彈，就用專用彈擊碎柱子，連同柱子一同射殺。

絕對不會輕敵，不奪命絕不罷休。阿基拉如此叮咛自己，穩穩握著CWH反器材突擊槍，扣下扳機。子彈伴隨轟然巨響擊發，專用彈擊中柱子，大幅損傷柱子的耐久度。柱子的極限已近。

◆

矢島背部傳來震動，告訴他背後的柱子在強力子彈的連續命中下漸漸碎裂，但矢島不慌不忙，繼續推測並理解當下狀況。

（不回應對話，不由分說只管持續攻擊。完全沒有勸降也沒有試圖活捉的迹象。既然這樣，都市特務的可能性消失了？）

如果是都市派出的人員，應該會嘗試活捉自己並取得情報，不會采取「只要殺掉就對了」這種草率的應對。既然采取這種思慮短淺的行徑，他判斷對方應該只是尋常獵人。

（而且也沒有試圖聯絡本部的迹象。租借終端機故障了嗎？還是一時激動到連這件事都忘了？是哪一種？後者嗎？……不對，現在的槍擊很冷靜，換言之就是前者。也就是說，剛才我成功破壞了他的終端機。）

隨著擔憂的問題一一消失，矢島的臉也在喜色之中扭曲。

（這根柱子大概撐不久，應該是某種反器材彈頭。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區區照明裝設作業員爲什麽會帶上這種家夥？）

雖然他稍感疑問，但是他認定繼續追究這一點也沒意義，便結束推測。

（哎，無所謂。只要知道對方帶著大口徑武器就夠了。話說回來……）

矢島挑起嘴角。

（OK、OK，狀況還不差。只要在這裏殺了那家夥，就能充分爭取本部察覺事態前的時間。一點問題也沒有。）

他當作掩蔽的柱子猛然搖晃。柱子頂多只能再撐一發，這之後的下一發就會轟飛柱子並且擊中自己。矢島理解到這一點，享受現況般面露笑容，將手槍舉到眼睛的高度。

下一發子彈不偏不倚擊中柱子。在到達極限的柱子後方，矢島開始行動。

◆

阿基拉持續對柱子射擊的同時，注意到矢島的動靜。對方也該明白柱子已經到達極限，會選擇逃離才對。阿基拉集中精神，想抓住他衝出柱子後方的瞬間。

然而，矢島的動作顛覆了阿基拉的預料。原本背靠著柱子的他猛然轉身，順著旋轉時的力道使勁對柱子使出一記強烈的回旋踢。耐久度已經到達極限的柱子受到致命的一擊而粉碎，碎片化爲飛射的瓦礫朝阿基拉猛然噴濺而來。

見到無數碎片朝自己飛來，阿基拉臉上挂著驚愕的表情，身體反射性地爲了閃躲而動作。在這同時，阿基拉在飛濺的碎片之間，看到矢島正用手槍瞄准自己。

矢島看准飛散瓦礫的隙縫，瞄准阿基拉。同時他看到了CWH反器材突擊槍的槍口，心中竊笑一切如他所料。槍口瞄准的方向追不上矢島的動作。

CWH反器材突擊槍能射出強力的子彈，也因此槍身較重。盡管憑著強化服的身體能力能穩穩舉槍並精密瞄准，但是因爲槍身重量，要大幅度移動瞄准方向需要些許時間。

一旦被足以破壞柱子的子彈擊中，自己絕對無法平安無事。但是對方也不可能在閃躲瓦礫碎片的同時，快速地重新瞄准高速移動的矢島。後座力強的專用彈之類的子彈絕不可能打中。矢島如此確信，而且他的判斷正確。

贏了。在使意識輕微加速的狀態下，矢島確信勝利並將手槍指向阿基拉的頭部。不穿戴頭部裝備的獵人出乎意料地多，只要瞄准該處，用手槍就足以奪命，這次也不例外。他這麽想著，笑意更深。

不過，這時他注意到某件事而感到驚愕。CWH反器材突擊槍的槍口確實沒有朝向自己，但這一刻沒有人握著那把槍，槍正處于自由落體的前一個瞬間。

阿基拉原本應該握著槍的手，現在無關乎浮現驚愕表情的臉龐與意志，放開了原本的槍，改持AAH突擊槍。

隔著飛散的瓦礫，兩人對彼此開槍。槍聲回蕩，當瓦礫紛紛墜落地面，寂靜重回現場。

◆

與矢島互相開槍後，阿基拉好不容易躲到了附近的瓦礫後方。多虧事先服用的回複藥，剛才魯莽動作造成的劇痛已經消退大半。

剛剛所有的動作都是阿爾法輔助的結果，其中不包含阿基拉的意志。不過阿基拉至少能在事後理解剛才發生的攻防。

松手放開CWH反器材突擊槍，迅速更換爲AAH突擊槍，並且開火。同時閃躲對方的子彈與飛過來的瓦礫，之後再以空著的手抓住CWH反器材突擊槍，逃離現場，躲到附近的瓦礫後方。

暫且脫離了險境，阿基拉帶著嚴肅的表情輕輕吐氣。

『阿爾法，狀況怎麽樣？』

『很遺憾沒有打倒對方。因爲空中的瓦礫阻擋了彈道，無法有效射擊。盡管如此，還是有數發命中，但對方似乎穿著相當優秀的戰鬥服，沒有顯著效果。』

對手的裝備和實力都明顯淩駕于自己，阿基拉浮現厭惡的表情。

『被強裝彈打中還幾乎毫發無傷嗎？那家夥也太硬了，子彈威力都能殺掉亞拉達蠍了。阿爾法，如果用AAH突擊槍，不管打中幾發都沒效嗎？』

『不過成功破壞了對方預備的槍枝。』

『明顯削弱了火力？』

『對方的主要武裝似乎是那把手槍，在削弱火力這方面，不太能指望。』

阿基拉歎息。

『阿爾法，我再問一次喔，真的能打贏吧？』

『那當然。剛才遭受突擊時，也成功化解危機了吧？』

『……是這樣沒錯。』

注意到自己和阿爾法對「沒問題」的標准在認知上有落差，阿基拉微微苦笑。

『別擔心，這裏已經沒有足以擋下好幾發CWH反器材突擊槍專用彈的堅固障礙物。接下來就靠火力取得優勢吧。』

『了解。』

阿基拉再度握緊了CWH反器材突擊槍。

◆

矢島躲在其他瓦礫後方，皺起眉頭。原本以爲能確實奪命的攻擊，連續兩次都被對方躲過了，令他感到訝異。

（又來了。我明明毫無疑問出其不意，但他沒有一瞬間的遲疑就化解了。臉上擺著那種驚訝的表情，卻又即時反應，表情與行動之間的差異未免太大了……該不會他用了和我同樣的手法？）

自背後傳來的衝擊力打斷了矢島的思考。他當作掩蔽的瓦礫被阿基拉射中了。雖然他認爲自己選了比較厚實的瓦礫，但牢固程度比不上柱子。在強力的子彈打穿當作屏障的瓦礫之前，他躲躲藏藏地移動。

然而下一發槍擊同樣精准射向躲在障礙物後方，理應無法以肉眼確認的矢島。

（……瞄准也太精確了。他大概使用非常高性能的情報收集機器，還有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爲什麽這種裝備的家夥會出現在這裏？就算這家夥真的是都市的特務人員，對人戰鬥時應該有其他更適合的裝備吧……）

矢島感到疑惑的同時，繼續推測。這時他的表情因爲推測得到的答案而轉爲凝重。

（該不會，他事先就預料到可能會用上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那些家夥的存在已經曝光了？）

矢島短暫遲疑。

「可能招惹無謂的注目，我原本也不想用……真沒辦法，只能用了。」

一旦動用就會增加本部的戒心，有可能暴露他們的存在。不過殺掉阿基拉，更能降低曝光的可能性。矢島如此判斷，並且做出決斷。

◆

阿基拉瞄准矢島藏身的瓦礫射擊時，有東西從該處飛了過來。他判斷可能是手榴彈等物，便立刻開槍擊落。

下一刻，那物體爆炸並朝四周猛然噴出煙霧。白煙有如濃霧，轉瞬間便擴散開來。

阿基拉見狀感到吃驚，但他看到矢島從瓦礫後方衝出來，立刻瞄准他的身影。

那身影躲藏在煙霧之中難以確認，但是靠著情報收集機器連動的瞄准鏡瞄准，應該就沒有任何問題才對。

就在他要扣下扳機的瞬間，情報收集機器的搜敵功能在瞄准鏡中以紅色標示的矢島身影頓時變得模糊並消失，瞄准鏡的影像也變得異常紊亂。

阿基拉固然吃驚，還是扣下扳機。然而轟出的子彈只貫穿了飄蕩在周遭的煙霧，全速撞擊地下街的牆壁。

子彈從煙霧中朝著阿基拉飛過來。因爲那幾乎是牽制用的射擊，再加上阿基拉立刻就躲到其他瓦礫後方，所以他毫發無傷，但表情變得很凝重。

『阿爾法，剛才瞄准鏡變得怪怪的。發生了什麽事？』

『那是情報收集幹擾煙幕（Jamming Smoke）的影響。剛才他扔的就是這類的煙幕彈。』

情報收集幹擾煙幕是在分析無色霧的過程中誕生的産物，內含成分會降低情報收集機器的精確度並引發通訊障礙。剛才瞄准鏡的異常，也是受到情報收集機器的精確度嚴重降低的影響。

這産品原本是用來對抗持有強大搜敵能力的怪物，但因爲裝備情報收集裝置的人相當多，也有人運用在對人戰鬥上。

『在地下街面對沒有遠程攻擊能力，只憑著數量優勢進攻的亞拉達蠍，就算使用情報收集幹擾煙幕也只會找不到敵人位置而被蟲群淹沒。那想必打從一開始就是爲了對人戰鬥而准備的。』

『真是棘手。昨天和前天遇到那麽多亞拉達蠍都能化險爲夷，今天這一個人就這麽難纏。當對手是人，打起來和怪物果然差很多啊。』

阿基拉面露厭惡的表情，阿爾法對他意味深長地微笑。

『這是當然的啊，所以雖然荒野充滿了怪物，人類還是存活下來了嘛。』

『……說的也是。』

購齊裝備並取得強化服，成爲獨當一面的獵人，阿基拉還以爲將來戰鬥的對象會僅限于怪物，就發生了這檔事。阿基拉發現人類果真比怪物更難纏，不禁苦笑。

人類憑著狡猾與堅毅，在滿是怪物的東部同樣能存活下來。當人與人互相殘殺，就是憑著這些特質互相較勁。阿基拉的感想就某種意義來說，也是理所當然。

第二卷 下 死後報複委托程式 第51話 逆轉

由于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阿基拉失手並未擊殺矢島，之後他便靜觀對方的反應，結果從薄薄一層白煙覆蓋的瓦礫另一側，再次有手榴彈般的複數物體飛過來。

用連射性能低的CWH反器材突擊槍無法全部擊落，但是阿基拉流暢地換上AAH突擊槍，順利應付。

其中一個是具衝擊反應功能的手榴彈，在子彈命中的同時爆炸，剩下的都是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煙幕彈。容器被子彈破壞，內容物一口氣向外噴出，而且手榴彈爆炸時的風壓讓煙幕快速向外擴展，使幹擾範圍轉瞬間覆蓋周遭一帶。

剛才盡管受到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然而拜托阿爾法重新調整搜敵設定後，阿基拉裝備的情報收集機器的顯示裝置還能顯示周遭的狀況。

不過追加的煙幕彈使得調整也失去了意義。煙幕已經擴散到大廳外，一大片範圍內的搜敵結果都只有雜訊。阿基拉判斷再看搜敵結果也沒意義，因此將護目罩型的顯示裝置推到額頭上。

白煙隨著擴散漸漸變薄。盡管如此，十公尺外的情況依舊等同于什麽都看不見。

『阿爾法，這樣對方根本也找不到我的位置吧？他打算利用煙幕逃走嗎？』

如果對方願意主動逃走就太好了。阿基拉對于自己萌生這種想法感到五味雜陳，不過他沒打算追殺到天涯海角，這也是事實。

然而阿爾法不認同這種天真的想法。

『情報收集幹擾煙幕可以透過調整成分，針對特定的搜敵方法極端降低幹擾效果。如果他已經配合他自己的情報收集機器做好調整，最好認定他的搜敵能力幾乎沒有下降。』

阿基拉回憶起之前救助艾蕾娜兩人時的經過。多虧無色霧的影響，對方無法掌握自己的位置，打得對方無從反擊。

『……簡單說，只有對方能清楚看見我們吧？未免太方便了。』

這回輪到自己落入那些男人們的處境了。敵人逃走，自己也不會發現；但如果自己逃走，敵人就會發現而從背後突襲，因此無法選擇逃走。嚴苛的現況讓他不禁如此譏諷。

于是阿爾法得意地笑了笑。

『放心吧。趁對方這麽想而輕敵的時候一舉擊潰就好了。』

阿基拉有些納悶，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想出對策，再加上這方面他已經決定全面信任阿爾法，因此他答應般繃緊了表情。

『……雖然不知道你想幹嘛，就交給你了。』

『放心交給我。』

看著阿爾法面露一如往常的自信笑容，阿基拉按照指示換上CWH反器材突擊槍。

◆

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白煙漸漸轉薄，視野泛白但一點一點變清晰的過程中，槍聲斷斷續續響起。

較大塊的瓦礫遭到CWH反器材突擊槍專用彈擊中，一一被破壞。矢島躲在其中一塊瓦礫後方，然而他一點也不著急。

（他不逃啊。這樣也比較方便滅口。不過他逃走的話就能從背後突襲，會更簡單就是了……但也不能強求這麽多吧。）

矢島面露從容不迫的笑容，身旁不遠處的瓦礫被擊碎。盡管如此，矢島仍舊面不改色。他以情報收集機器持續捕捉阿基拉的位置與動靜，從他的射擊姿勢確信自己絕不可能被打中。

矢島壓低姿勢，小心隱藏自己的身影，並且往其他瓦礫後方移動。看到對方朝著敵人可能藏身的位置胡亂射擊，矢島判斷對方的搜敵由于情報收集幹擾煙幕，完全失效了。不過爲了消除對方在白色薄霧中偶然發現矢島行蹤的可能性，矢島小心翼翼地移動，留意著絕不能進入阿基拉的視野範圍。

于是矢島在大廳內畫出偌大的圓弧般持續移動，最後終于抵達能從阿基拉背後瞄准他的位置。

接下來只要等對方射擊大錯特錯的方向，趁隙從他背後突襲就可以了。這樣一來就是我贏了──矢島看著情報收集機器的搜敵結果，上頭顯示阿基拉毫不設防的背影。他先是這麽認爲，然後打消了主意。

（……冷靜下來。認定這樣就是我贏了而兩度襲擊，兩次的預料都被顛覆了。下次一定要確實殺掉，等候絕對能得手的機會。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效果還能持續一段時間，爲了確實擊殺，現在先別急。）

靠著假裝無害靠近對方，在極近距離以急射擊殺。這項技術對生命力異常強大的怪物幾乎沒有意義，但是對人類就有奇效。

矢島磨練這項技術，至今殺害過許多人。他對自己的技巧有自信，甚至懷著近似自傲的心態。正因如此，他想未雨綢缪，殺掉能破解這招的人。

他懷疑阿基拉是都市的特務人員，爲防萬一便呼叫了夥伴，不過他並沒有逃走與同伴會合，而是將留在這裏殺死阿基拉放在第一順位，因爲他潛意識希望能親手了結阿基拉。

只要能親手殺死阿基拉，也能挽回些微動搖的自信。正因爲他這麽想，爲了下次突擊一定要得手，他變得更加慎重。

然而他也難以抑制急躁的心情。因爲一旦與夥伴會合，就算不上自己獨力殺掉阿基拉了。在本部發現並派遣偵察人員到這裏之前殺掉──矢島以這個借口說服自己，決定在阿基拉下一次朝反方向開槍時，就對他發動突襲。

爲保險起見，假設對方將頭蓋骨改造得牢固如戰車裝甲，他把足以打穿那裝甲並將彈頭送進腦部的反機甲強裝彈裝進手槍。借此保持自己的精神鎮定，仔細觀察目標的動靜。

矢島等候的時機是阿基拉以CWH反器材突擊槍射擊的下一個瞬間。不過他認爲射擊後再出手就太遲了。在對手擺出射擊架式，意識朝前方集中的瞬間發動突襲。矢島如此決定後，聚精會神避免漏看對方的任何動作。

就在阿基拉爲了下一發射擊，調整姿勢准備承受後座力的那一刻，矢島從藏身的瓦礫後方衝了出來。阿基拉的槍口指著與他相反的方向，他飛快跳躍逼近。

他在意識中已經完成瞄准。透過日積月累的鑽研，對矢島而言要將手槍毫厘不差地指向意識中的位置根本易如反掌，不需要在舉槍之後重新瞄准。

就算下一發和之前那兩次一樣落空，他也會順勢逼近，以近距離戰確實殺掉對方，不讓對方有空檔再度射擊CWH反器材突擊槍或改持AAH突擊槍。如此一來就獲勝了──矢島如此確信。

下一瞬間，矢島的右手臂連同他握的手槍飛了出去。阿基拉甚至沒有回頭，只用一只手就將CWH反器材突擊槍的槍口快速甩向後方，射出了專用彈。

強力的子彈瞬間就粉碎了矢島的手槍與握槍的手掌，甚至一直線貫穿了手腕、手肘並抵達肩膀，破壞了整條手臂。組成這些部位的零件化爲細碎的機械碎片，朝四周飛散。

失去一條手臂，肩膀的斷口露出機械零件，中彈時的衝擊讓矢島整個人飛了出去，猛然撞上地面。他的臉上寫滿了驚愕。

「……怎麽、可能。」

中彈時的衝擊不只轟飛了矢島的手臂，也對他的身體造成嚴重損傷。但是比起這些損傷，精神上的打擊才是矢島無法動彈的主因。沒有痛楚，只是感到混亂，無法理解狀況，身體也無法動彈。

◆

矢島認爲對方先前靠著高性能的情報收集機器掌握自己的位置，但是受到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追丟了自己的行蹤。而他的判斷有部分正確，阿基拉確實無法捕捉他的位置。

不過阿爾法仍舊對敵人的位置瞭若指掌。

只要位在崩原街遺迹，阿爾法本來就不需要情報收集機器也能達成極端精准的搜敵。就算在地下街，也能發揮超越尋常情報收集機器的精密度，精准捕捉敵人的位置。

再加上阿爾法能以獨門手法分析情報收集機器取得的數據，盡可能減輕了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

由于幹擾效果對特定搜敵方式會明顯降低，只要找到那種方法，要把影響降到最低也易如反掌。

一般而言，要在短時間內完成這種逆向分析，若非事先得知煙幕的成分就幾乎不可能。但是阿爾法憑著龐大的演算能力使之變成可能。

加上她某種程度上能將阿基拉的五感視作情報收集機器，取得大腦一般會當作雜訊而忽略的感覺，並且加以分析。

靠著這些手段，阿爾法使情報收集幹擾煙幕幾乎完全無效化。矢島悄悄移動到阿基拉背後，阿爾法也瞭若指掌。

而且阿爾法刻意不告知阿基拉，因此矢島一直到攻擊之前都認定自己的位置並未曝光。只要阿基拉顯露任何留意背後狀況的舉動，矢島肯定會注意到，絕對不會出手突襲。

阿基拉和矢島都照著阿爾法的意圖行動，對兩者帶來符合阿爾法預料的結果。

成功迎擊矢島後，阿基拉表情痛苦地放下CWH反器材突擊槍。就算用雙手穩穩舉槍，後座力還是會讓身體向後挪動，但剛才重視射擊速度而用單手射擊，手臂遭到壓縮般的負荷帶來劇痛。

他勉強支撐住差點癱倒的身體，將事先含在口中的回複藥全部吞下去。于是鎮痛功效立刻讓痛楚開始消退。

治療用奈米機械的回複效果並不會均等擴散到全身，而是優先治療負傷較重的部位，所以集中在手臂。透過手臂傳來的怪異感覺，阿基拉理解到這一點。

盡管如此，手臂仍有酸麻感殘留，無法順暢動作。阿基拉對此感到幾分不安，視線轉向矢島。

『算得上……打倒了嗎？』

『要看打倒的定義吧。將手槍連同手臂一並破壞，使之喪失攻擊能力，義體應該也受到了相當的損傷，難以維持動作敏捷，要視作已經失去戰力也無妨。不殺掉就無法安心的話，就朝頭部開槍確實殺掉吧。』

剛才阿基拉將CWH反器材突擊槍猛然轉向後方，阿基拉辦到的只有盡可能讓肉體跟上強化服的動作。要在轉身的同時把槍口甩向後方並精密射擊，這種事阿基拉根本做不到。

當然瞄准也是完全交給阿爾法處理。阿基拉注意到這一點，面露幾分不解。

『剛才是你瞄准那家夥的手臂吧？爲什麽不瞄准頭部？是爲了活捉嗎？或只是偶然打到手？』

『都不是，是爲了安全起見。我想你應該也看到了，他是義體者，也有可能是遙控型人偶。面對這種對手，有時就算把頭轟飛也不會死，所以我把剝奪戰鬥能力擺在第一。』

就像強化服有控制裝置，大多數的義體也含有類似的裝置。那不會設在頭部，而是軀幹，有時甚至會分散在五體各處。

這種狀況下，就算破壞頭部的大腦，身體各部位有可能依然遵照事先輸入各控制裝置的攻擊指令動作，繼續攻擊。

甚至有人會反過來利用大腦位在頭部的常識，將腦裝設在軀幹部位；或是將身體當作完全義體兼遙控人偶，自己的腦則裝進牢固的小型生命維持裝置中，設在背部一起行動。

不管是何種可能性，面對身體並非肉體的對手，有時失去頭部不等于致命傷。因此阿爾法將奪走敵人的攻擊能力擺在第一順位。

聽了這些說明，阿基拉重新打量矢島的身體。手臂雖然被轟飛了，卻沒有流血，被粉碎的手臂和手槍一起化爲廢鐵碎片。實際擺在眼前自然是一目了然，但也代表了沒看到內部就無法分辨，外觀與常人肉體幾乎沒有差異。

『你怎麽會發現這家夥也許是義體者？』

『有很多理由，最主要是他用行動欺騙敵人的招數太高明了。第一次被他突襲的時候，你完全被騙了吧？如果我沒讓你閃躲，你已經死了喔。』

『當時真的非常感謝你。』

『不客氣。』

語氣輕松地笑著回答彼此後，阿基拉回過頭來追問。

『……所以，跟那有什麽關系？』

『其實，某種程度上我能從對方的表情等等看穿對方的謊。像是表情的細微變化、肢體動作，或是從語氣來判斷。』

阿基拉先是面露「真厲害」的敬佩表情，但立刻轉爲納悶。

『先等一下。既然這樣，剛才在我被突襲之前先告訴我不就好了？』

『我也被騙了。』

什麽跟什麽啊？阿基拉的表情變成莫名其妙。

『……你剛才不是說，你能看穿謊言嗎？』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要素顯示他說謊，但是他確實說謊，這代表他能讓內在與表情完全分離。能辦到這種事的人，只有可以完全控制表情肌的義體者或機械人偶。十之八九是事先記錄了過去自然的表情，在需要時顯示出來。』

這樣就說得通了。阿基拉理解了她說的理由，輕輕點頭。

『好啦，阿基拉，剛才服用的回複藥應該差不多生效了。休息就到此爲止，來決定要怎麽處置他吧。』

『也對。』

阿基拉試圖靠近矢島，身體感受到些許痛楚。他應該已經等到回複藥的效果充分傳遍全身，盡管如此，他的傷勢還是沒有完全痊愈。

◆

矢島是義體者，身體的大部分都置換爲仿生零件或機械零件，與生俱來的部位只剩下中樞神經系統。身體能力也高得等同于強化服穿著者，盡管失去一條手臂，就維持生命的角度來看無異于擦傷。肉體一旦受重傷就會因爲劇痛而無法動彈，但是痛覺已經調整過的義體沒有這種問題。

遭到粉碎的手臂連接處雖然傳來痛楚，但那功能是爲了預防完全關閉痛覺可能造成的弊害，只是有點痛的程度。

不過他就像是難以忍受劇痛般按著肩膀，面露痛苦的表情。在這般演技的背後，倒在地上的他正確理解了現況，持續思考如何使狀況好轉。

這時他感覺到阿基拉似乎漸漸靠近。因爲阿基拉並未選擇從遠距離給予致命的一槍，他判斷阿基拉認定他已經失去戰力而放松戒心，于是繼續表演痛苦呻吟的孱弱模樣。

其實矢島的傷勢算不上太嚴重，盡管一條手臂被轟飛，中彈時的衝擊力使軀體的輸出功率下降，他的義體還是保住了足以殺害一般獵人的性能。

不過戰鬥力已經降到要與阿基拉交戰堪稱魯莽的程度，就算拔腿逃走也只會背後中槍。雖然事先呼叫了夥伴，也不知道何時才會趕到。簡單估算就知道，肯定是腦袋先被阿基拉轟飛。

簡而言之，就現況來看，自己已經走投無路。矢島恢複意識時就理解了這一點，面露畏懼表情的同時冷靜地思考。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做？首先要爭取時間吧？）

矢島臉上挂著與心境毫不相幹的表情，絲毫沒有放棄尋找勝算。

◆

阿基拉靠近矢島到一定程度後，停下腳步。維持對方突然翻身攻擊也能輕易應對的距離，舉起了CWH反器材突擊槍。對方實力在自己之上，只要還活著，阿基拉就不打算放松戒備。

于是倒在地上的矢島像是要制止阿基拉，孱弱地舉起剩下的左手。

「住手……是我輸了……別對我開槍……」

「爲什麽攻擊我？」

「我、我剛才說過了，那是誤會……拜托先聽我把話說完……只要你願意聽我說，一定能解開誤會……」

畏懼的表情、虛弱的說話聲、顫抖的手，看在阿基拉眼中都不像在演戲，簡直就是戰意全失的人在求饒。但他還是先問過自稱能識破對方謊言的阿爾法。

『阿爾法，他說的這些，你覺得是真的嗎？還是全都在演戲？』

『回答前我得先說，要完全識破義體者的謊言有難度。不想挨子彈是真的，害怕的態度是假的；要你聽他說話是真的，能解開誤會是假的。他大概是想蒙騙你，或是想爭取時間吧。』

「爭取時間？要爭取多少時間你才會得救？」

聽了阿基拉以懷疑的態度丟出的疑問，矢島猛烈搖頭叫道：

「爭取時間？這是誤會！我沒這個打算！真的！我沒有說謊！」

『假的。』

阿爾法斷然告知，阿基拉也相信了。以此爲前提，他思考該如何處置矢島。當下握有生殺大權的毫無疑問就是自己，這樣的從容給了阿基拉仔細思考下一步的余地。再加上他想盡可能誠實面對工作，這樣的想法讓他的選項産生傾向。

『……本部也說過可以的話就帶回本部，所以就帶他過去吧。讓他活著或許也能從他嘴裏問出更多事。』

『這樣的話，爲了保險起見就把剩下的手腳也先轟飛吧。』

『……說的也是。』

失去四肢被拎著頭發拖著走，大哭大叫的男人。本部職員的視線全部集中在拖行這個男人的自己身上。阿基拉想像那幅情景，短暫煩惱，不過因爲這點小事就留下矢島的四肢好像也不對，他便將安全放到第一順位。

阿基拉將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准心指向矢島的左臂。但在這瞬間，自右臂傳來的強烈痛楚讓他不由得停止動作，臉頰抽搐。

『好、好痛。阿爾法，痛覺一直沒有消失耶，是怎麽回事？回複藥沒有生效嗎？』

『看來是服用量不夠吧。以你的強化服的性能，單手擊發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負荷稍嫌太強了。』

『那你爲什麽只用單手射擊啊？』

『目的是加快動作的速度，盡可能在最短時間內反擊。爲了引誘對方輕敵，在反擊之前維持的姿勢也是原因之一。此外還有……』

阿基拉察覺到還要解釋很久，便在中途打斷。

『我知道了。你有理由才這樣做，對吧？』

『就是這樣。先追加服用回複藥吧，貴的那種喔。既然這麽難受，不要用便宜貨敷衍了事。』

阿基拉爲防萬一，退後幾步服用回複藥。再度體驗回複效果的同時用力皺起臉。

『……這下真的全部用完了。可惡！早知道就在委托的條件中多寫上一項不只是彈藥費要代爲支付，回複藥的費用也算在內。』

『這沒辦法。阿基拉，之前我也提過，這樣一來若遇到必須強行突破的狀況，危險性就大幅提升了，一定要多加注意。』

『了解了。』

阿基拉再度舉起CWH反器材突擊槍對准矢島的左臂。

◆

矢島從阿基拉的反應進行推測。

（沒有打算聽我說話，爭取時間也被看穿了。幸好他不打算當場殺掉我，但要是被他帶到本部，一切就完了。而且他還會把剩下的手腳全部破壞再搬運吧，還真是細心。）

矢島表面上擺出悲痛的畏懼表情，但心中持續冷靜思考。他已經把失去四肢當作必須支付的成本，開始思索如何回避危機。

（該怎麽辦？看他這種細心程度，就算涅利亞他們及時趕到，他也會先殺了我再應付涅利亞他們吧？因爲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現在也無法與那些家夥聯絡。只能離開影響範圍後再聯絡……）

既然對方完全不打算聽他說話，就難以靠話術制造破綻。在失去四肢的狀態下被帶到本部後，就算與都市的職員們交談，恐怕也無法改善狀況。

沒有手段憑自身力量顛覆當下劣勢，而且對手看到矢島這種負傷狀況仍不放松戒心。這種對手恐怕不會選擇放棄自身優勢的下策。

設法與夥伴取得聯絡，讓他們佯裝無害的第三者與之接觸，借此制造突破點？或者期待在途中遇到其他獵人？無論如何，若要改變當下狀況，需要借助他人之力。

就在矢島如此盤算的同時，他期待的第三者的說話聲傳來。

「等等！你在幹嘛！」

少女獵人與身穿跟現場格格不入的女仆裝的女性從聲音來源的方向跑了過來。是蕾娜與詩織。

阿基拉不由得看向蕾娜兩人，隨即板起臉。在這種麻煩時刻現身了啊──這樣的想法清楚浮現在臉上。

『設置照明的補充人員就是那兩個家夥喔？』

『看來就是這樣。真希望她們能更早一點到，最好在戰鬥進行時到場。』

『就是說啊。』

矢島觀察阿基拉的表情，發現了突破現況的關鍵。

（雖然認識，但並非友人，至少沒有熟識到會全盤接受他的說詞。大概是判斷說明當下狀況很麻煩吧？或是認爲就算說明了，也很有可能無法受到信任，對吧？）

矢島在心中竊笑的同時，面露悲恸的表情，對蕾娜兩人呐喊：

「救命啊！他想殺我！」

阿基拉與蕾娜兩人的視線集中到矢島身上。矢島那完全不符內心狀況的表情，第一次甚至連阿爾法都能騙過。而現在他的表情看起來完全像是莫名其妙突然遇襲的被害者。

◆

蕾娜與詩織原本在地下街進行照明的裝設作業，接到本部的指示，從那裏被派遣到其他作業場所，但她們事先不知道阿基拉就在該處。

在本部指定的場所只有堆著照明器材的推車被棄置，沒見到其他人影。她們納悶地環顧四周，才發現阿基拉的身影。

但那個場面看起來擺明了是阿基拉正意圖殺害其他獵人，蕾娜見狀不由得拉高音量。

「等等！你在幹嘛！」

阿基拉也不由得看向蕾娜兩人，臉上明顯寫著「被她們撞見了麻煩的場面」，而實際上他也真的這麽想。

緊接著矢島以緊張萬分的聲音呐喊：

「救命啊！他想殺我！」

當阿基拉反射性轉頭看向矢島，矢島先是猛然顫抖，臉上顯露更強烈的畏懼，對蕾娜兩人叫道：

「這、這家夥！這家夥突然開槍打我！他想殺我！」

阿基拉連忙否認。

「不是！等等，剛才是我對這家夥開槍沒錯，但那是因爲他想殺我！」

「不對！我只是因爲你想殺我才反擊！」

「胡說八道！突然想殺我的明明就是你吧！」

「是誰在胡說八道！講些莫名其妙的話就突然朝我開槍！」

阿基拉與矢島指稱對方的不是，對彼此咒罵。雙方不斷全盤否定對方的意見，只是遠遠稱不上議論的口角爭執。也因此，看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完全無法理解究竟誰說的才是事實。

蕾娜不知所措，詩織則頭疼不已。原本只是來幫忙照明裝設工作，遇上這種麻煩事根本就不在預料之中。

「詩、詩織，你覺得該怎麽辦才好？」

詩織也無法分辨是誰在說謊。

之前阿基拉甯可懷著與自己互相殘殺的覺悟老實回答問題，也不願意口是心非地敷衍了事。詩織不認爲阿基拉這種個性會說謊。

但是對方男性看起來也完全不像是爲了保命而隨口胡謅。

于是，她表情認真地開口試探。

「……我想首先應該聯絡本部。兩位都沒意見吧？」

雖然不知道誰在說謊，但抗拒的那一方比較可疑。詩織這麽想著，試探阿基拉兩人的反應。

但是兩人對這提議同樣完全不抗拒。

阿基拉斷然回答：

「對了，你們和本部聯絡。本部剛才指示我處理無法共享位置情報的獵人，也發出了殺害對象的許可。只要向本部確認就很清楚了。」

矢島大喊著回答：

「這是我要說的話！拜托和本部聯絡！這樣一來你就會明白我才是對的！」

阿基拉和矢島互瞪。目睹兩人的反應，蕾娜顯得更加困惑，詩織則是更加頭疼了。

盡管如此，詩織還是決定聯絡本部。判斷真假不是她們的工作。只要說明狀況後交給本部處置，就能避免蕾娜被牽扯進更多麻煩。她如此判斷後，心中稍微松了口氣。

但是她的安心隨即消失。通訊無法連上本部。

蕾娜注意到詩織的異狀，也嘗試聯絡本部，但結果相同。

「……不行，聯絡不上。」

聽了蕾娜這麽說，矢島立刻反應：

「這是因爲那家夥用了情報收集幹擾煙幕！你明明知道聯絡不上本部才會這樣講吧！」

阿基拉也拉高音量回嘴：

「不要亂講！那明明是你用的吧！只要搜身就能知道我身上沒有那種東西！」

「你只是全部用完了！開口閉口都在說謊！」

阿基拉好不容易忍住憤而扣下扳機的衝動。在這狀況下要是殺了矢島，看起來完全是殺人滅口，只會招惹更大的麻煩。

阿爾法也說過，盡量不要自己主動增加多余的爭執，阿基拉好不容易勉強忍下了這口氣。

見阿基拉兩人爭執不下，蕾娜自己也有想法。

蕾娜認爲雙方都由衷認爲「是對方先出手的」。雙方的說詞有矛盾，而且兩人都沒有說謊的話，應該是出自某些誤會才導致互相殘殺的狀況。

既然自己介入阻止了，那麽自己也無法置身事外。至少對蕾娜而言，事到如今她無法表示「與我無關，想殺就殺」。

「詩織，幹脆把他們兩個人都帶到本部比較省事吧？」

詩織一心想讓蕾娜遠離麻煩便順從這個提議。

「我明白了，就這麽辦。那請兩位跟我們一起到本部。只要離開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效果範圍，與本部的通訊也會恢複吧。兩位都沒有異議？」

詩織對阿基拉兩人問道，矢島搶先使勁點頭。

「沒問題，我們去吧。」

矢島想站起身，但他明明沒有右手臂，卻想做出以右手支撐地面的動作，頓時失去平衡，再度倒地。

這次摔倒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矢島以虛弱的動作試圖再度撐起身體，然而動作戛然而止。他面露膽怯的表情看向阿基拉的槍，口中發出輕微的慘叫聲。

詩織見狀，催促阿基拉收起仍然指著矢島的槍口。

「……阿基拉先生，可以請您放下槍嗎？」

阿基拉表情凝重，沈默不語。

『……早知道就動作快點，在這兩個家夥到場之前先殺掉就好了。』

阿爾法也稍微板起臉。

『在這狀況下也不能直接射殺，沒辦法了。別擔心，我有記錄，不用擔心被他誣陷。反正本來就打算把他帶回本部，就當成多了幾個人隨行吧。』

『……說的也是。』

見阿基拉遲遲不放下槍，詩織提高對阿基拉的戒心。

「阿基拉先生？」

「……知道了啦。」

阿基拉以不情願的態度放下了槍。

詩織非常提防情緒明顯變差的阿基拉。即將對戰鬥對手給予致命一擊時，被她們插手阻止了。一旦稍有差錯，他那股敵意說不定會轉向她們。詩織如此認爲。

必須慎重應對。她這麽想，將注意力主要放在阿基拉身上。也因此，她較爲忽視失去一條手臂、面露畏懼表情倒在地上的男人。

阿基拉注意到詩織的戒心，便回以戒心，所以他的注意力也不在矢島和蕾娜身上。

換言之，阿基拉與詩織雙方都分神沒注意矢島與蕾娜。

『阿基拉！馬上阻止蕾娜！』

阿爾法如此指示，但已經太遲了。阿基拉反射動作般看向蕾娜時，蕾娜正對倒在地上的矢島伸出手。

「來，先站起來。」

雖然蕾娜有張刀子嘴，有時也管不住情緒，但當她在14號防衛據點見到阿基拉主動選擇孤立時，曾上前搭話提醒：「這樣很危險吧？」這代表了她的本性善良。正因如此，看到有人負傷難以站立，她能不假思索地伸出援手。

這樣的善意非常值得贊賞，卻也是致命級的失誤。這裏並非防壁的內側，而是荒野。蕾娜對此認知太過粗淺，思考模式仍未適應荒野。

「大小姐！不可以！」

聽見詩織喊叫，蕾娜對她面露納悶的瞬間，矢島抓住了伸向他的那只手，使勁拉扯讓蕾娜跌跤。緊接著他迅速站起身，繞到失去平衡的蕾娜背後，用左手抓住蕾娜的頸子使她無法動彈。

矢島笑著對阿基拉與詩織宣告：

「不准動。」

矢島現在的臉上已經找不到任何剛才那樣膽怯的表情。

第二卷 下 死後報複委托程式 第52話 各自的選擇
多蘭卡姆的年輕獵人們也參加了地下街的新型照明裝設工作，蕾娜與詩織原本也跟克也他們一同進行作業。

這時本部指示蕾娜兩人前往其他地點。擔任小隊隊長的克也接到指示時，面露難色。多蘭卡姆爲了避免多余的爭執，不讓旗下的年輕獵人與多蘭卡姆以外的獵人一起行動。他以這個理由一度回絕。

但是本部回覆蕾娜與詩織是以兩人一組的身分登錄，無法視之爲年輕獵人，此外又指出兩人先前也擅自與多蘭卡姆以外的獵人一起行動。最後克也無法堅持下去，只好將蕾娜兩人派遣至其他場所。

克也希望自己能一起去，但他必須負責指揮現場，無法離開崗位。因爲這些緣故，只有蕾娜和詩織兩人以臨時的人員調度的名目，前往阿基拉的位置。

只是到指定的地點繼續進行裝設作業──蕾娜原本這麽認爲，但現在她被名叫矢島的男人從背後制服，脖子被他一手捏住。失去一條手臂的男人剛才倒在地上難以獨力起身，蕾娜不假思索地對他伸出援手，這般溫柔但錯誤的行動導致當下的處境。

這裏是荒野──她的溫柔缺乏這樣的認知，爲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

脖子被矢島抓住，蕾娜因驚訝與痛苦而皺起臉，難受地說道：

「你、你想幹嘛！」

這裏是荒野，男人對此抱持的認知過剩，使得他對于欺騙、搶奪、殺害失去了抗拒。他對蕾娜的反應傻眼地嗤之以鼻。

「想幹嘛……咦？需要說明嗎？我覺得這有點誇張喔。在我看來，當下狀況非常清楚才對。爲了保險起見，考慮到另外兩人也許和你一樣尚未正確理解狀況，我就簡單扼要地說明吧。我正把你當作人質，威脅那兩人。」

矢島歛起笑容，看向阿基拉與詩織。

「誰敢動，我就殺了她。」

雖然語氣平穩，聲音中確實帶有殺意。

阿基拉表情凝重，對矢島提高戒備。

詩織則對矢島投以露骨的殺意。她努力讓臉上保持平靜，表情留有冷靜，不過內心激動的情緒凝聚于雙眼。殺意爲她的視線添增色彩，讓人幾乎能看見兩道直刺矢島的線。

盡管如此，阿基拉與詩織都停止動作。矢島見狀，發出鎮定的說話聲。

「……很好。看來你們兩個都正確理解了當下狀況，真是再好不過了」

接著他對蕾娜說：

「那麽，爲了欠缺理解力的你，我先說清楚以防萬一。憑我的握力要捏扁你的脖子並非難事，所以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做蠢事。」

蕾娜兩人現身時，矢島從阿基拉的表情看穿了她們並非阿基拉的夥伴。同時也從蕾娜她們的表情明白她們完全不理解當下狀況。

這狀況可以利用──矢島如此判斷後，立刻決定利用蕾娜兩人營造有利的局面。不過他沒想過一切會這麽順利。

「我確實沒有右手臂，而且剛才一直倒在地上。如果抓到破綻也許就能出其不意逃走。你會這樣誤會也不能怪你。」

阿基拉將槍口從矢島身上挪開時，矢島在心中歡呼。至少成功脫離了死亡直逼眼前的狀況，超出預期的成果讓他自己都驚訝。

接下來只要等待時間經過或是位置移動，在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效果轉弱時與同伴聯絡，要求同伴救援即可。在他這麽思考時，蕾娜主動靠近了。

「不過那是你的失誤。我絕對不會放松戒備。我沒有無能到讓你抓住破綻。如果在你眼中我像放松了戒備，那是你一廂情願的看法，純屬妄想。」

見少女毫不設防地靠近自己，矢島反而先懷疑這是不是某種陷阱。

但那舉動並非陷阱，而且還讓矢島輕易制服她成爲人質。矢島甚至不禁感謝自己面臨絕境時的運氣。他對著將幸運送到自己身旁的少女，語帶感謝地給予忠告：

「也許你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不過，想救你的這些人正乖乖聽從我的指示。從這個事實可以導出的答案，希望你確實理解。」

沈默籠罩現場。蕾娜無法動彈，詩織也無法動彈，阿基拉則沒有動作。矢島對這結果感到滿足。

「……很好。那就把槍扔掉。」

「詩織，不可以……唔！」

矢島抓住蕾娜頸子的手用力，代替閉嘴二字。因此蕾娜話才說到一半就轉爲痛苦呻吟。

這時矢島像在催促般注視著詩織並更加用力。這下子蕾娜就連難受的呻吟都無法發出，表情則因爲痛苦而更加扭曲。

詩織的表情一瞬間轉爲悲痛。于是擔心蕾娜的心痛壓過了對矢島的殺意，令她緊蹙眉頭。經過一刹那的時間，詩織松手放開了槍。

槍落在地上發出聲音──情勢優劣明確轉變的聲音。

詩織將剩下的槍也扔在地上，隨後把槍朝著矢島踢過去。于是矢島暫且放松抓著蕾娜的力道，接著他再度漸漸用力，催促般輕輕搖晃蕾娜的身體。蕾娜因恐懼而表情僵硬，丟掉身上的槍。

詩織持續凝視著矢島，不放過對方任何的疏忽。每當自己和蕾娜舍棄武器，男人便露出愉快的笑容。那模樣令詩織激憤，但爲了不放過能救出主人的機會，她努力保持冷靜。

矢島甚至開始面露從容的冷笑，不過他的表情再度轉爲凝重。詩織對他的反應感到疑惑，于是將臉緩緩轉向矢島視線凝視之處。

阿基拉默默站著。他的態度甚至顯得相當鎮定，而且手中依舊握著槍。

「……阿基拉先生，非常不好意思，請把槍丟掉。」

盡管詩織直接開口催促，阿基拉也沒有顯露任何反應，只是默默地凝視著矢島。

詩織不由得以慌張的語氣叫喊。

「……阿基拉先生！」

「我有聽見。」

阿基拉並未看向詩織，只如此回答。而且他看起來沒有任何棄槍的意圖。

矢島將蕾娜的臉龐硬是轉向阿基拉，再度慢慢增強勒住蕾娜脖子的力道。蕾娜先是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勒頸的力道漸漸大得讓她連呻吟都無法發出，表情顯得更加痛苦。

詩織驚慌失措，連忙懇求：

「……阿基拉先生！拜托您了！請現在就把槍丟掉！」

阿基拉一句話也沒回答，矢島則冷酷地問：

「我應該確實表達我的要求了，這下談判決裂了？你的意思是讓她死也無妨？」

阿基拉開口：

「你的要求要持續多久？直到你的夥伴趕到，把我們全部殺死爲止嗎？」

矢島顯露些微反應。他短暫沈默，放松了勒住蕾娜頸子的手，泰然自若地回答：

「……我不曉得你有什麽誤會，但我沒有夥伴。只要你放下槍，我就會慢慢消失在通道另一側。只要拉開充分的距離，我也會放她自由。啊，對了，我剛才沒說明放她走的條件，這是我的疏忽，我道歉。這樣你願意接受了嗎？」

「你打算偷竊遺物吧？」

矢島再度沈默。阿基拉繼續說道：

「你慌了吧？你剛才想殺我的時候，完全沒有騙過我就算了的意思。一見到就毫不猶豫地想殺了我，這代表長相被我看見的同時，不殺掉我就會是大麻煩。」

矢島的表情並未反映他的內心狀況。盡管如此，光靠這個功能無法遮掩一切。現在的反應並非重現過去的表情，而是當下的表情，要隱藏內心想法也有極限。

他也能讓表情變化與大腦活動完全分離。然而事到如今就算擺出面具般的表情，也無異于自白。

「我看遺物大概就藏在這附近吧？你是義體者，之後也能輕易更換臉。盡管如此，你在這座地下街會不計一切想瞞過我、瞞過我報告的本部──也就是都市的職員，十之八九就是這個緣故。」

沈默也是一種反應。他的沈默更勝于雄辯。

「你打算殺光看到你長相的所有人吧？因爲一旦現在的長相曝光，都市的職員就會立刻找出你的身分。你會與都市爲敵，鐵定會成爲通緝犯。爲了預防這一點，你非得殺了我們，沒錯吧？」

矢島保持沈默聽到這裏，終于開口。他面露有些傻眼的表情，以開導愚者般的語氣回答：

「你好像有不少誤會。我可以大費周章修正你那些漏洞百出的推理，但不管我怎麽說，你都不會相信吧？」

「你還需要爭取多少時間？夥伴的戰力多強？從你從容的態度來看，想必十分強大吧？大概足以輕易殺光我們。」

「我可以繼續聽你胡言亂語，不過只要你不棄槍，她終究會死喔。」

「一旦殺了她，在那之後你必死無疑。然而你卻這麽從容，想必你的夥伴戰力相當充足吧？」

阿基拉與矢島表情認真地注視彼此的眼睛。短暫的沈默後，矢島用力勒緊蕾娜的頸子，冷酷地下令：

「這是最後一次。把槍扔掉。」

「我不要。」

阿基拉斷然回答。

臉色蒼白的詩織發出不成聲的尖叫。然而，蕾娜的頸子並未因此被扭斷。矢島反而放輕了力道，譏笑阿基拉般露骨地歎氣。

（……這家夥是認真的啊。計畫被看穿，滅口的意圖也被看穿了，這下該怎麽辦？也不曉得凱因和涅利亞什麽時候才會到。在這種狀況下，夥伴抵達的同時，那家夥恐怕會把我連同人質一並射殺。義體的損傷也很嚴重，萬一他開槍，我可沒有自信能閃躲啊。）

矢島隱藏內心的焦急，傻眼般回應：

「這樣的美少女都成爲人質了，你這家夥也太無情了吧。你就沒有正義之心嗎？」

「把美少女當人質的家夥沒資格說我。」

「我沒關系啊，我是壞人嘛。我做壞事用不著顧忌，這是壞人的特權。正義的夥伴可就不能這樣了。」

矢島先是刻意以輕佻的語氣說道，這時口吻轉爲有些嚴肅。

「哎，也沒辦法。看來這人質對你無效，就拜托應該有效的其他人吧。」

語畢，他將視線轉向詩織，語氣立刻變冷酷。

「如果不希望她被殺，就殺了那家夥。」

在矢島如此開口的瞬間，阿基拉的姿勢轉爲同時戒備矢島與詩織雙方。

矢島見狀，立刻將蕾娜當作盾牌，並且稍微向後退。隨後他看准了掉在地上的詩織的槍，朝著詩織腳邊踢過去。

詩織陷入無從排解的迷惘。她愕然交互看向阿基拉與蕾娜的臉。阿基拉已經選擇不棄槍，接下來輪到詩織必須做出抉擇。

阿基拉尚未提起槍口。等一下槍口將會指向蕾娜與矢島，或是指向詩織，結論目前暫且保留。

『……阿爾法，你覺得詩織會怎麽做？』

阿爾法幹脆地回答：

『我認爲她會攻擊你。』

『有什麽理由？』

『因爲這樣人質可以活得比較久。如果她抗拒要求，人質一旦失去意義就會被殺。就算對方最終打算徹底滅口，只要人質當下還活著，就有可能在遇害之前救出人質。看她的反應，我不認爲她會主動割舍這種可能性。』

『包含理由在內，我的看法和你完全一樣。可惡，早知道不要嫌說明麻煩，剛才應該立刻殺掉他才對。』

『現在後悔也沒用，做好現在能做的一切吧。最糟的狀況下，一個活口都不留。沒問題吧？』

『了解了。』

阿基拉做好覺悟。

詩織仍未做好覺悟。就算不顧一切攻擊矢島，或是按照要求殺死阿基拉，蕾娜恐怕都難逃一死。詩織理解現況，並且思索救蕾娜的方法，但眼下她找不到勝算。時間經過也許會帶來改變狀況的可能性，詩織只能緊抓住這一縷希望，拖延時間等候未知的勝算。

但是矢島不給她拖延時間的機會。

「……怎麽？對這家夥也沒用嗎？到頭來人質也沒意義啊。那沒辦法了，就殺掉這家夥吧。雖然我大概同樣會被殺，不過夥伴會替我複仇的。」

這句話只是幌子，矢島根本不打算幹脆赴死。這一點詩織也明白。但要是她繼續呆站下去，這句話很快就會不只是幌子。

看到詩織悲痛的表情，蕾娜不由得想出聲。然而矢島勒緊她的脖子，讓她無法發出聲音。

矢島以帶著殺意的嗓音說道：

「你給我安靜。」

不管蕾娜想說什麽，是尋求救助或是自願犧牲，對現在的矢島只會礙事。

爲了避免她難堪地求助而被夥伴抛棄；也爲了避免她說「盡管開槍」使得夥伴照做；爲了不讓她做出任何降低人質價值的言行，矢島緊緊勒住她的頸子。

這個舉動看在詩織眼中，就像是矢島真的打算殺了蕾娜。

詩織采取行動。表情悲怆的她迅速蹲下，撿起地上的槍，將槍口指向阿基拉。

阿基拉也反射動作般行動，大幅扭轉身體逃離詩織的彈道，同時將槍口指向詩織。

槍聲響起，戰鬥開始了。

◆

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自詩織的身旁飛過。詩織毫發無傷，不過嚴格來說，擦過了衣服。

詩織方才使出渾身解數閃躲。若是一般對手，那個時機應該足以讓她輕易躲過並有充分的空檔反擊。然而，盡管動用了累積至今的訓練與磨練已久的技術，詩織也只能勉強躲過。

詩織的女仆裝並非戰鬥用，而是一般衣物。對上一般防護服都能輕易粉碎的專用彈，衣物無異于紙片。專用彈掠過的部分瞬間迸裂，光是彈頭從旁奔馳而過的余威都能撕裂女仆裝的布料，穿在底下的強化襯衣隨之外露。

詩織的強化襯衣質地薄得有如緊身衣，但無論在身體能力或防禦力都勝過阿基拉的強化服數階。憑著這樣的身體能力，全速動作卻頂多只能勉強閃躲，這樣的事實讓詩織難掩震驚。

盡管如此，閃躲子彈與擦過身旁的子彈的余威使她稍微失去平衡的同時，她在開始加速的意識中瞄准阿基拉。從她累積至今的經驗判斷子彈能順利擊中，盡管那不會造成她希望的結果。

然而子彈被躲過了。阿基拉將強化服的效能提高至極限，甚至利用了開槍的後座力，高速向後跳開，完全逃離詩織的彈道。

（居然能追上我現在的動作……！這是何等反應速度！）

詩織感到驚訝時，CWH反器材突擊槍再度指向她。阿基拉一眼也不曾看向後方，卻將背後的瓦礫當作立足點，重整態勢。

詩織立刻衝到一旁瓦礫後方，避開阿基拉的射擊。專用彈直擊其他瓦礫，將之化爲更細的碎片，向四周飛散。

槍擊戰持續不斷。詩織挑選了較厚實的瓦礫充當掩蔽，對阿基拉開槍的同時試圖逼近。一旦選錯瓦礫，就會連同瓦礫一起被轟成碎片，不過她盡可能逼近阿基拉。

就算殺了阿基拉，事態也不會有任何改善，反倒是惡化的機率更高。詩織很明白這一點。矢島期待的就是詩織與阿基拉兩敗俱傷，意圖顯而易見。

但是不和阿基拉戰鬥，蕾娜就會被殺。詩織無法忍受。

如果只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就能拯救蕾娜，詩織願意做出任何犧牲。但是光憑犧牲無法解決現在的狀況，這樣的理解使詩織更加走投無路。

被夾在對蕾娜的忠誠與對現況的絕望之間，詩織對自身精神接近瘋狂有所自覺，並且以近乎魯莽的衝鋒拉近與阿基拉的距離。

她的魯莽使得阿基拉失去開槍的空檔。按照剛才的節奏，先換彈匣也來得及應對，但是詩織不畏中彈般的突擊，讓他來不及舉槍確實瞄准。

盡管如此，阿基拉還是重新裝上彈匣，將槍口轉向詩織，扣下扳機。

槍聲響起是在詩織的踢擊確實命中阿基拉的槍身之後。踢擊力道使槍口偏移，子彈自詩織身旁極近之處飛過，而且CWH反器材突擊槍從阿基拉手中倏地被彈飛。

詩織成功從阿基拉手中奪走了強力的槍枝，代價則是一瞬間露出了破綻。在這瞬間，阿基拉彷佛早就料到，逼近至詩織面前，同樣以踢擊踹飛了對方的槍。

兩者的槍飛在半空中，手上同樣失去武器。下一刻，兩人的戰鬥從近距離的槍擊戰切換成貼身距離的格鬥戰。

詩織箭步逼近，出手突刺。阿基拉向後跳開閃躲，打算取出AAH突擊槍。詩織衝上前嘗試阻止。這時阿基拉配合她的動作，反而一個箭步迎上前去，並非槍擊而是出拳。

阿基拉以強化服的力量使出的一擊命中詩織的身體。然而詩織早已做好覺悟，挨這一拳總比被專用彈射中好。她憑著強化襯衣的防禦力與對蕾娜的忠誠忍受衝擊後，立刻出手反擊。犀利的手刀擦過阿基拉的臉頰。

盡管與對方的距離拉近，武器從槍彈變成四肢，兩人之間的戰鬥還是每一擊都可能致命。雙方都穿著強化服，也沒有穿戴護盔等防具，一旦頭部被擊中就會猝死。

爲了抵抗現況，盡可能提高蕾娜免于喪命的可能性，詩織面露悲痛表情繼續戰鬥。

◆

阿基拉與詩織互相厮殺的模糊身影映在蕾娜因淚水而扭曲的視野中。

這場戰鬥是因爲蕾娜變成人質才開始，一旦蕾娜死了就會結束。目前她仍活著。

許多感情激烈擾亂蕾娜的心。生殺大權受他人掌控的恐懼、未經思考就輕率行動的後悔，爲拯救自己而戰的詩織以及被連累的阿基拉令她感到歉疚，還有自己什麽也做不到的無力感，蕾娜的心靈已經一片混亂。

即使如此，置身混亂、驚慌、焦躁之中，她依舊覺得要解決當下狀況，非得有所作爲不可。

這樣的念頭加上蕾娜容易激動、瞻前不顧後的個性，點燃了她對矢島的憎恨。膨脹的恨意排擠了其他情緒的瞬間，蕾娜面露激憤，以渾身力氣對矢島使出肘擊。

（插圖006）

蕾娜同樣穿著強化服，擁有大幅超越常人的身體能力。這一擊也注入了因憤怒而忘我的力道，威力甚至超越了一般槍擊。

然而，要打倒足以承受強裝彈射擊的矢島，這種力量還遠遠不足，只是讓對方的架式稍微瓦解，僅止于此。抓著蕾娜脖子的力道並未減弱，反倒是矢島爲了維持平衡，反射動作般更加使勁勒住她的脖子。

那份痛楚再度以恐懼與痛苦覆蓋了蕾娜一度充滿憤怒的臉。

矢島勒緊蕾娜的脖子，並且嗤之以鼻。

「我看起來露出破綻了嗎？還是你在催促我快點殺了你？不管是哪個原因，都沒意義喔。這種力道無法傷到我的義體，這種狀態下我也不會殺掉你這個人質。真是遺憾啊。」

從矢島的語氣感覺不到絲毫憤怒，這更傷害了蕾娜的心靈。

「對了，自殺也沒用喔。你的身體好像沒改造過，咬斷舌頭也許會死，不過到時候我會假裝你還活著。我就是爲此才讓你沒辦法出聲。別擔心，不會馬上就穿幫。」

矢島嘲笑蕾娜的抵抗，話語聲傳到她的耳畔，貫穿了她的心靈。蕾娜小小的抵抗隨著意志告終。

失去意志的眼睛止不住地流著淚。

◆

蕾娜受到沈重打擊而失去抵抗的意志，要不是矢島抓著她的脖子，也許她會直接癱倒在地。矢島傻眼地在心中對她嗤之以鼻。

（聽我隨便瞎說就放棄抵抗了嗎？真是簡單的貨色。如果拼死掙紮，也許能讓我露出一點點破綻，況且就算被我殺害，只要在那之前全力哭喊，也能讓夥伴知道自己死了吧。）

就算束手無策，也不構成放棄的理由。一旦失去鬥志，只會任憑逆轉的機會溜走。對抱持這種想法的矢島而言，蕾娜因爲這點程度的小事就舍棄抵抗的意志，就算撇開犯了蠢事而變成人質這件事不談，她仍舊只是個沒用的蠢貨。

（哎，多虧有這種笨蛋送上門來當人質。差點被那小鬼殺掉時，我還以爲自己的運氣耗盡了。不過看這樣子應該還有轉機。）

現在這個人質甚至沒必要再費心監視。矢島如此判斷後，將意識從監視蕾娜切換爲觀察阿基拉兩人。他的表情隨之稍微變凝重。

（……話說回來，那兩個家夥還真強。在這種地方爲何會出現兩個這種水准的強者？這種實力不應該被派來更換照明吧？果真是都市的特務嗎？不，看起來也不像……）

如果都市方事先識破矢島這夥人的計畫，因此派出特務混進交換照明的作業員之中，特務肯定會無視人質，把活捉矢島放在第一順位。更何況兩個特務互相厮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矢島思考至此，撇除了這種可能性。

（假設他們之中真的有特務，八成是那個小鬼，那個女人則是因爲某些理由剛好來到這裏。這種可能性倒不是零。）

阿基拉起初並未堅持殺矢島，而是選擇活捉。再加上矢島以人質逼迫時，他也沒有抛棄槍械。這樣想就能合理解釋。

（如果是這樣，還真是走運。因爲偶然出現的厲害家夥會幫忙解決都市的特務啊。）

矢島加深了笑意。阿基拉與詩織的實力不相上下。至少在矢島眼中看起來如此。

如果他們兩人聯手攻擊矢島，矢島想必毫無勝算，但現在他們正在自相殘殺。雙方都死了當然是最好，就算對峙持續下去，也能拖延時間讓夥伴趕到現場，全無壞處。矢島這麽想著，暗自竊笑。

（疲憊吧，消耗吧，就這樣互相傷害吧。那個女的，已經到極限了嗎？再更努力點啊。只要那個小鬼死了，接下來就穩操勝算了。只要你贏了，我至少會賞你一個好死。）

矢島竊笑，手緊緊抓著用來保障自身安全的愚蠢少女。

◆

阿基拉正拼了命抵抗詩織的猛攻。詩織臉上挂著哭臉般悲痛的表情，不斷對他施展犀利的攻擊。阿基拉防禦、閃躲並且反擊。

論強化服的性能，明顯是對方更勝一籌。如果直接承受對方的攻擊，恐怕無法免于致命傷。一旦頭部被命中，下場絕不會僅止于劇痛，頭顱將會破裂並向四周灑出內容物。

阿基拉對詩織的實力大爲驚愕。其實剛才在進入格鬥戰的瞬間，他以爲這場戰鬥穩操勝算。

至今重複無數次的格鬥戰訓練，雖然是訓練、雖然只是模擬戰鬥，阿基拉已經屢次見證阿爾法壓倒性的實力。

現在是阿爾法在操縱強化服，強迫阿基拉的身體模擬那壓倒性的實力。盡管強逼身體高速運動會增加負荷，但終究不影響勝利。阿基拉原本是這麽認定。

然而他的預料遭到顛覆。面對阿基拉在阿爾法輔助下的攻勢，詩織與他不分軒轾，反倒是阿基拉稍微屈居下風。

『她、她竟然這麽強嗎？阿爾法！真的沒問題嗎！』

與阿基拉的慌張對照之下，阿爾法的態度顯得從容不迫。

『別擔心，你只要咬緊牙關撐下去就好。』

『拜托在我的四肢被扯斷之前搞定啊！真的很痛！痛得即使你說其實早就斷了我也會相信！』

阿爾法越是操縱強化服做出超越阿基拉自身實力的動作，超越的部分就會轉變爲對身體的負荷。再加上阿基拉與詩織兩人的格鬥技術造詣可謂天差地別。

爲了填補壓倒性的差距，阿爾法將強化服的效能提升至極限，同時估計穿著者肉體的負荷極限，強迫阿基拉的身體做出精密且劇烈的動作。

從遺迹取得的回複藥已經耗盡。構成阿基拉身體的細胞漸次受損，那份痛楚慢慢轉爲劇痛。

即使如此，阿爾法依舊微笑著。

『沒問題的。大概。』

『大概是什麽意思！』

見阿爾法微笑著說出讓人不安的話，阿基拉皺起整張臉。

爲了對抗高速施展連環攻勢的詩織，阿基拉也必須高速做出閃避動作，並且改變姿勢趁隙反擊。眼前景物變化之快，一瞬間就讓阿基拉眼花撩亂。映于視野的事物迅速變化，甚至讓他無法區分地面、牆壁或天花板。

就算這樣，他依舊能認知阿爾法的笑容，是因爲阿爾法永遠在阿基拉的視野中維持固定位置。即便眼前景物上下顛倒，或是一瞬間劇烈旋轉，甚至在他忍不住閉起眼睛時，隨時都能看到面露從容笑靥的阿爾法。

多虧如此，阿基拉雖然慌張，但始終保持一定程度的鎮定。只要阿爾法還笑著，那麽不管阿基拉覺得當下狀況有多麽嚴苛，恐怕都還不至于致命。這樣的認知成爲阿基拉的精神支柱。

同時阿基拉雖然沒有自覺，但他的意識正漸漸嘗試追上與詩織的高速戰鬥。身體猛然後仰以閃躲詩織的踢擊時，能感覺到死亡從身旁掠過。在時間流動莫名緩慢的世界，橫向立于半空中的阿爾法對他說明狀況。

『她恐怕用了加速劑。能那麽靈敏地閃躲你的槍擊，從她的反應速度與閃躲動作判斷，應該是比起效果持續時間，更重視能力上升效果的藥物。』

『原來還有這種藥喔？所以只要支撐到藥效時間過去就好了嗎？』

『沒錯。那樣應該就能獲勝。』

『我的四肢不會在那之前先折斷吧！有種很不妙的感覺正從四肢傳來耶！』

由于剛才結束與矢島的戰鬥後服用了回複藥，藥效讓阿基拉的身體在損傷的同時得到治療，也因此阿基拉的手腳目前還能免于斷裂。

不過藥效不會永久持續。殘留在體內的藥劑已經快要耗盡，無法完全治愈的損傷正透過劇痛告知阿基拉戰鬥的負荷。極限已經逼近。

阿爾法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但她仍舊微笑。

『沒問題。大概吧。』

『那個大概到底是什麽意思啦！』

『因爲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的服用了加速劑，也不曉得效果時間有多長，我只能說大概。別擔心，你只要專心戰鬥，講喪氣話也不會讓狀況好轉。』

『我知道啦！』

阿基拉以苦笑蓋過臉上原本凝重而緊皺的表情，接著又抹上一層自暴自棄般的笑容，借此提振鬥志繼續戰鬥。

阿爾法都說沒問題了，阿基拉沒有必要懷疑她的判斷。

爲了讓她口中的「沒問題」在現實成真，阿基拉也用盡了全力。

阿爾法面露微笑。盡管嚴肅悲痛的表情比較符合當下狀況，只要那表情會削弱阿基拉的鬥志、使狀況更惡化，就算阿基拉瀕臨死亡，她也會擺出微笑。

阿爾法盡一切所能，爲了得到更好的結果。

◆

就如同阿爾法的推測，詩織服用了加速劑。

在旁人眼中，她的戰鬥就像是真的想殺害阿基拉，但她不會痛下殺手，佯裝與阿基拉勢均力敵以爭取時間，同時注意觀察矢島的反應，抓住他的破綻，救出蕾娜──這是詩織的計畫。

因此她需要在戰鬥時有多余的心力注意矢島的動靜，最少也需要足以輕易勝過阿基拉的力量。爲了實現這些條件，詩織用了負荷很大的加速劑。

比方說，就算強化服的身體能力強大得足以閃躲自槍口射出的子彈，如果意識來不及反應，那就絕不可能閃躲。若要發揮與身體能力相符的高速且精密的動作，穿著者的意識就必須追上動作速度。

以高性能的強化襯衣強化身體能力；以使用上需要覺悟的加速劑強化意識。如此一來，無論阿基拉有多少實力，想必都沒有問題。理應如此。

（沒想到竟然這麽厲害！難以置信！）

進入格鬥戰的同時，詩織與阿基拉同樣並未懷疑自身的優勢。

獵人持有的戰鬥技術基本上都是爲了與怪物戰鬥。無論是在荒野狙擊遠方的敵人，或是在遺迹中與近距離的對手交戰，同樣都是槍擊戰，一般絕不會鍛煉專門對人使用的格鬥技術。

但是詩織不同。雖然她陪蕾娜登錄爲獵人，投身獵人工作，但她並非獵人，而是蕾娜的隨從兼護衛。

她爲此所受的訓練水准相當高。爲了在無法武裝的狀態下化解危機，保護要人的訓練包含了形形色色的格鬥技術。

就算阿基拉是獵人等級高達30的強者，只要他只是個單純的獵人，詩織就有自信在格鬥戰中輕取他。

然而她這份自信轉瞬間便瓦解。因爲阿基拉展現了顯然受過訓練的動作應戰，而且攻擊又快又准，甚至足以顛覆強化服的性能差距。

阿基拉的刺拳快如子彈，劃碎並扯落女仆裝所剩無幾的布料。近乎斬擊的踢擊一擦過衣物便使之裂開。

若透過強化服的性能不斷提升身體能力，最後就連一般動作都會變得極端困難。若沒有精密的控制技術，裝備者甚至會寸步難行。然而徹底發揮那種身體能力的攻擊接連朝詩織殺來。

詩織聚精會神閃躲並反擊，沒有任何多余的心力留意矢島與蕾娜。若不集中精神與阿基拉戰鬥，恐怕轉瞬間就會被打倒。

一旦殺死了阿基拉，矢島就會以蕾娜爲人質殺害詩織，最後連蕾娜也殺死，所以她不能殺了阿基拉；一旦詩織自己被殺，阿基拉肯定會把矢島連同蕾娜一起殺死，所以她不能死。詩織如此判斷而持續戰鬥，但無論哪一個方向都漸漸迎向死路。

撇開蕾娜的存在不談，阿基拉的實力遠遠超過預期，無法殺死他。詩織完全不能分神注意矢島。這樣下去，一旦加速劑的藥效消失就會被殺。她原本是爲了爭取時間等待救出蕾娜的機會而戰鬥，但時間漸漸站在敵人那一邊。

詩織會按照矢島的要求攻擊阿基拉，是因爲她認爲這麽做，能救出蕾娜的可能性比較高。

如果剛才她選擇二選一的另一個可能性──全速攻擊矢島，在蕾娜遇害之前奪走矢島的性命，憑阿基拉現在展現的實力，恐怕真的能解決。對狀況感到焦急，讓詩織萌生這股雜念，折磨著詩織的精神，使她的動作與意志漸失精采。

（……大、大小姐，就憑我可能沒辦法救大小姐！……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

悲觀開始侵蝕心靈，忠誠漸漸屈服于絕望。直到一切無可轉圜爲止，詩織面露悲痛的表情持續掙紮。極限已經不遠了。

第二卷 下 死後報複委托程式 第53話 戰鬥結束的經過

克也派蕾娜兩人離開，經過一段時間後萌生異樣的擔憂。不過那和過去他屢次經驗的感受有些微不同，並非必須現在就拔腿奔馳的急迫感，而是微弱而模糊的感受。

由米娜注意到他的異狀。

「克也，怎麽了嗎？你大概覺得只不過是換照明器材，但你可是隊長，別太松懈了。」

「喔，不好意思。沒有啦，我從剛才就有種放不下心的感覺。」

由米娜輕歎一口氣。

「……這次又讓蕾娜她們兩個分頭行動讓你這麽不安的話，幹脆聯絡她們確認一下吧？」

「嗯，說的也是。」

「真是的，滿意後就要好好繃緊神經喔。」

克也想用租借終端機聯絡蕾娜兩人，但是無法通訊，不管試幾次都沒有反應。于是他的擔憂頓時轉變爲不好的預感，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克也，怎麽了？」

「聯絡不上蕾娜她們……」

「還真怪。因爲切換到經由新照明的通訊路徑，發生通訊障礙嗎？等通訊狀況穩定後再……」

「我去看一下狀況。」

「咦？」

克也只抛下這句話就拔腿衝了出去。附近的愛莉也理所當然般跟上去。

「克也，你先等等啊！」

由米娜喊叫制止，但克也並未停下腳步。一同參與照明裝設作業的多蘭卡姆年輕獵人們見到領隊突然離開崗位，紛紛納悶地交頭接耳。

由米娜告知衆人她會去了解狀況，並指示衆人繼續工作，隨後便板起臉，拔腿追逐克也。

◆

擊潰了蕾娜的反抗意志後，矢島不再提防虛弱地垂首的蕾娜，將注意力轉向阿基拉兩人的戰鬥。

自己的運氣好得讓強力的敵人互相厮殺，夥伴不久後也會趕抵現場。這份從容擴展了矢島的思考與觀察的視野。

擴大的視野讓矢島的注意力轉向掉在地上的CWH反器材突擊槍。因爲那把槍剛才轟飛了矢島的手臂，一旦注意到就無法視而不見。

（……那把槍的威力會構成威脅，剛才輕易轟飛了我的右手臂。就算是凱因的裝甲，萬一被那家夥命中幾次恐怕也會受損。只要情況允許，最好能趁現在排除……）

矢島再度確認阿基拉與詩織的狀況。雖然攻防幾乎不相上下，阿基拉似乎漸漸占了上風。

（這樣下去是小鬼頭會贏嗎？這下不妙。）

蕾娜這個人質只對詩織有效。既然阿基拉已經與詩織對打，矢島不認爲他會在意她的夥伴蕾娜，他鐵定會毫無顧忌將自己連同蕾娜一起射殺。詩織的動作越來越遲緩，預測遲早會成爲事實。矢島如此判斷。

（凱因他們能趕上嗎？可惡，爲了阻礙與本部的通訊，使用了情報收集幹擾煙幕，不過那也害我無法和那些家夥聯絡。早知道就應該更催促他們快一點。）

他想支援詩織，但手槍已經連同手臂一起被炸飛，預備的槍剛才也被毀了，也不能抓著蕾娜參加格鬥戰。矢島這麽想著，視線再度轉向CWH反器材突擊槍。

（……那女人已經很累了，一條手臂的我也能打贏吧？只要那小鬼一死，也不需要人質了吧？）

矢島戒備著阿基拉與詩織，同時緩緩靠近掉在視線前方的槍。

（要冷靜。還很遠，動作太大會被發現。一旦被發現，那家夥絕對會優先對付我，鐵定不惜背對那個女人也會攻擊我。不能被發現，要一點一點靠近。）

剛才徹底擊潰了蕾娜的意志，不用擔心她會突然吵鬧。事到如今，她應該不會礙事。矢島這麽想著，一步步逼近CWH反器材突擊槍。

矢島的視線集中在那把槍上。那把槍剛才轟飛了自己的右臂，若能用那把槍把阿基拉轟成碎片，會多令人心情爽快？矢島不禁想像了那幅情景。

（就用轟飛我的手臂的那把槍，反過來轟飛那家夥！）

精心磨練的突襲絕活被阿基拉閃過，讓他對自身技術的驕傲受創。再加上一條手臂被轟飛，這在矢島心中種下了憎恨。

在這之後，蕾娜兩人現身使狀況驟變。原本致命的局面因爲驚人的幸運而轉爲優勢，使得矢島心態上有所松懈。

憎恨與松懈扭曲了矢島的思考，使他變得短視，對狀況的觀察有所偏頗，忽視各項要素的風險，只專注于益處與機會。于是，他潛意識不斷列舉在這種局面衝過去撿CWH反器材突擊槍的理由。

詩織因爲加速劑的效果開始消退，動作明顯越來越慢。矢島注視著與詩織打得不相上下的阿基拉，提高緊張感，告訴自己轉捩點已經近在眼前。矢島在意識中思考的問題只剩下要在哪個時間點全速衝刺以奪槍。

于是他做出決斷。他撇開會妨礙他全速奔馳的蕾娜，朝著掉在一段距離外的地面上的槍，拔腿奔跑。

晚了一瞬，阿基拉也有所反應。他轉身背對詩織，朝著同一個地方全速奔馳。

（太遲了！是我比較快！）

矢島搶先抓到了CWH反器材突擊槍，將槍口指向阿基拉。

義體因爲中彈造成的損傷與衝擊力，性能降低，而且只用一條手臂開槍，不過就算是高後座力的專用彈，只開一槍的話絕對沒問題。矢島的義體確實擁有這般水准的性能。

與獵物之間沒有遮蔽物，憑自己的射擊能力，在這距離下絕對不會射偏。阿基拉沒有手段能閃躲射出的子彈。極度集中減緩了時間的流動速度，矢島勝券在握，笑著扣下扳機。

沒有子彈被擊發。

「啥！」

矢島脫口而出的聲音簡潔地表現了他內心的感受。因預料之外的事態而感到驚愕，遭遇不可能發生的狀況時的混亂充斥腦海，臉上則寫滿了震驚。

阿基拉的拳頭猛然擊中那張臉。趁對方過度驚訝而露出破綻的瞬間，阿基拉已經拉近敵我距離，拳頭使勁向後拉，灌注全身力氣往前揮出去。

以熟練技巧將強化服的身體能力與全身力氣集中于一點，這一擊讓矢島的雙腳自地面拔起，被揍得往後飛。CWH反器材突擊槍脫離他的手，飛在半空中。

矢島受到如此強力的一擊而被打飛，卻幾乎沒有受傷。他的義體足以承受AAH突擊槍的強裝彈威力，本來就這麽牢固。盡管如此，這一擊還是讓他回過神來，飛在半空中的同時思考。

（爲什麽子彈沒有被擊發？他剛剛才換過彈匣啊！子彈不可能已經用完……）

身軀猛然撞上後方的牆面，但因爲太過驚訝，讓他繼續思考，彷佛撞上牆根本無關緊要。

（該不會他剛才裝的是空彈匣？是故意的嗎！在那種狀況下？不，那家夥確實開了一槍！如果是空彈匣，應該沒子彈……難道他在已有一發子彈上膛的狀態下換彈匣？）

應該沒有人會故意隨身攜帶空彈匣。換言之，不可能因爲一時失誤而裝上空彈匣。

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卸下子彈耗盡的空彈匣後，佯裝換了其他彈匣，卻故意再次將空彈匣裝上槍身。察覺這一點令矢島更加震驚。

（挑那個時機換彈匣，以及因此被那女人趁隙逼近而慌張開槍，這一切難道都是在演戲？會開一槍也是爲了讓我誤以爲還有子彈？故意讓槍被女人踢飛，是爲了之後讓我撿起沒子彈的槍？這怎麽可能！）

失去平衡難以站立，他只能倚著背後的牆面，但不是因爲義體的損傷，而是超乎預期的驚訝。

（是陷阱？從哪邊開始？該不會全部都是？打從女人攻擊他的瞬間開始？這種事怎麽可能……）

進一步的洞察帶來進一步的混亂。因此他甚至忘了自己當下的狀況，不禁繼續思索。

然而他的思考也被迫告終，因爲他不由得看向設下陷阱的那個人。在他的視線前方，阿基拉正對他舉起CWH反器材突擊槍。

阿基拉在揍飛矢島之後，迅速抓住還飛在空中的CWH反器材突擊槍，隨後立刻換下空彈匣。

『這次就在有人礙事之前收拾掉吧。』

『那當然！』

隨後阿基拉流暢地架起槍，瞄准矢島。有阿爾法的瞄准輔助，在這種狀態下不可能射偏。

束手無策了。矢島理解了這一點。過去屢次突破絕境的經驗正冷酷地告訴他絕對不可能躲過。

至少想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這樣的念頭讓他無意識地開口。

在口中發出有意義的言語前，剛才粉碎矢島一條手臂的子彈這次筆直擊中了額頭。頭顱連同內容物四散，矢島沒有機會開口說出最後的心願，就此喪命。

◆

詩織無法及時理解狀況，近乎呆滯。但在她理解狀況的同時，她鞭策幾乎到達極限的身軀，連忙奔向蕾娜。

「大小姐！還好嗎！」

蕾娜正劇烈咳嗽。因爲頸子好幾次被緊勒到不只是窒息，而是差點被扭斷的程度，實在稱不上平安無事。盡管如此，她性命無虞，慢慢重整呼吸。

「……得、得救了嗎？」

蕾娜同樣尚未理解急轉直下的事態，她的聲音不帶有獲救的喜悅。

已經沒事了。詩織想讓蕾娜安心，面露笑容想這麽告訴她。

但是她辦不到，因爲阿基拉舉著AAH突擊槍，將槍口對准了蕾娜，緩緩靠近兩人。他的表情不管怎麽看都絕非友善。

◆

阿基拉用CWH反器材突擊槍的專用彈轟碎矢島的頭顱後，對身軀與手腳補上數槍。這是爲了防範矢島頸部以下的義體按照生前的指示繼續動作。

看到中彈的衝擊力將義體的殘骸轟得四散，阿基拉認爲這下總該完全無力化了，才稍微放松戒心，面露疲憊的表情。

但他立刻又繃緊神經，改以單手持AAH突擊槍，並且將槍口指向蕾娜。

緊接著，他用另一只手取出回複藥，靈巧地扯斷包裝，直接灌進喉嚨。隨後他隨手丟棄空容器，又再服用一盒以補足較低的藥效。

在這段時間內，他的槍口依舊直指著蕾娜。爲了阻止詩織動作，與其將槍口指向詩織，瞄准蕾娜更有效。在剛才與詩織的戰鬥中，阿基拉已經理解這一點。

耗盡目前持有的回複藥之後，他以雙手各持一把AAH突擊槍，分別指向蕾娜與詩織。隨後他猛然吐氣，沈默地站在原地。

在剛才的戰鬥中，阿基拉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目前處于無法自主動作的狀態，就連扣扳機都有如重度勞動。

雖然服用了大量回複藥，便宜貨在藥效開始發作前的空檔也較長。阿基拉表情凝重，反覆深呼吸，靜靜等候治療效果傳遍全身。

阿基拉也知道在這裏不可能讓身體狀況完全恢複。盡管如此，在手上持有的回複藥發揮效果前，在剛才戰鬥的疲勞盡可能消除前，阿基拉不想讓詩織有任何行動。

『阿爾法，你覺得對方的狀態怎麽樣？你說的那個加速劑，藥效時間結束了嗎？』

『效果應該已經明顯下降，不過效果本身還有殘留吧。』

『這樣啊……也沒有戰鬥的理由了，如果我放下槍，戰鬥會不會就這樣結束啊？』

阿基拉已經十分明白詩織的強悍，也知道這對她而言是不情願的戰鬥。一旦殺害詩織兩人，能對本部說明狀況的人也會減少。最重要的是，這麽做就正中矢島的下懷。這些是阿基拉目前還沒扣下扳機的理由。

不過這些理由還不足以讓他放下槍。這時阿爾法露出有些認真的表情，補充其他可能性。

『剛才的戰鬥你一度已經贏了，是因爲蕾娜她們不相信你，才會被推回對峙的局面，之後又因爲蕾娜的失誤使得情勢逆轉，而且詩織又爲了蕾娜攻擊你，對方認定你懷有強烈恨意也不奇怪。』

『哎，這很正常。』

『若要補充其他理由，剛才你沒有棄槍，哎，讓她懷恨在心的可能性也不是零。現在和剛才不一樣，詩織已經沒有不能殺你的理由。按照常識判斷，蕾娜現在應該深受你憎恨，而詩織想保障蕾娜的人身安全吧。』

『我想也是。』

『加速劑的效果雖然明顯下降，但她身上可能還有追加使用的份。如果她真的持有，就算會因爲過度服用的副作用而死亡，她也不會躊躇該不該服用吧。』

『的確是，我也不覺得事到如今她還會珍惜性命。』

『一旦你放下槍，詩織會爲了守護蕾娜的安全，用不惜以命換命的攻擊手段預防你報複……如果你能相信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那要放下槍也可以喔。』

『我辦不到。』

自己沒有交戰的意思，以及對方是否願意相信，這是兩回事。從對方的角度來看也相同。

至少對阿基拉而言，完全無法相信「詩織她們願意相信阿基拉沒有殺意」的可能性。

◆

詩織表情異常凝重，觀察著阿基拉的神色。槍口不偏不倚指著自己的眉心。兩人不久前才互相厮殺，她認爲阿基拉會警戒是人之常情。

問題在于他爲什麽不扣下扳機。如果只是維持戒心但沒有殺意，那一點問題也沒有。畢竟他對蕾娜有救命之恩，若他要爲了保險起見對詩織補上幾槍，詩織也毫無怨言。如果他殺了詩織就能一吐怨氣而不對蕾娜下殺手，詩織覺得那也無所謂。

不過也有可能是其他理由。也許他看穿自己使用了加速劑，爲了確實殺死自己，便等待藥效結束的時間。又或者單純只是迷惘著是否要痛下殺手。也許是其中一種，當然也有可能兩種都沒錯。

詩織以認真的表情懇求阿基拉：

「……可以請您放下槍嗎？我們沒有意圖與您交戰。」

阿基拉一動也不動，只有視線稍微偏向詩織。

「……阿基拉先生的憤怒合情合理，我願意深切致歉。如果您堅持，要以我的性命來賠罪也未嘗不可。不管什麽要求都請您開口。」

如果自己被殺就能讓阿基拉滿足，詩織完全可以接受自己死亡。不管是一槍斃命還是折磨至死，她都有覺悟接受。

但如果對象包含蕾娜，那就另當別論了。無論動用何種手段，她都必須阻止。

「……危害阿基拉先生的責任全在我身上，還請您大發慈悲，不要追究大小姐的責任。」

阿基拉沒動作也沒回答，對准詩織與蕾娜的槍口從未有任何動搖。只有視線微微挪動，表示他正在聽詩織說話。

詩織將阿基拉的沈默視作拒絕，臉上浮現強烈的焦慮與畏懼。

從某個角度來說，蕾娜是當下狀況的元凶。她阻止阿基拉殺害矢島，之後因疏忽成爲人質，而且也是令詩織屈服于矢島威脅的原因。

詩織實在不認爲阿基拉會二話不說就寬恕蕾娜。盡管如此，她剛才還是緊抓一線希望嘗試懇求，這時她判斷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果然行不通嗎……該怎麽辦才好……）

如果無法得到寬恕，就只能選擇其他手段。詩織重新做好覺悟──使用備用的加速劑。

但是加速劑在使用上有幾個問題。首先，一旦用了就會因爲副作用而有高機率會死亡。她隨身攜帶的加速劑效果顯著，若在短時間內連續使用，負荷就會急遽加重。預備的加速劑並非單純的預備品，而是在絕望的狀況下孤注一擲的最後掙紮。

副作用的問題只要接受死亡就能忽視，然而還有另一個問題。

方才她用的加速劑在事先就做好了隨時能使用的准備，但是要使用預備的加速劑，就必須取出藥劑並且服用。

阿基拉現在用槍口指著自己與蕾娜。在嚴加提防的他面前，如果慢條斯理做出這種可疑的動作，下場可想而知。

再加上詩織剩余時間有限。加速劑含有在戰鬥中持續維持意識的功效，由于效果強烈，副作用也很強。一旦藥效消失，意識就會迷蒙不清，別說是戰鬥，就連保持清醒都會有困難。

如果要使用預備的加速劑，就要在這個時限之前。現在槍口同樣指著蕾娜，不允許失敗。

「阿基拉先生，一切都是我不好。還請您高擡貴手……」

詩織如此說著，壓低上半身打算下跪磕頭。

槍聲響起。詩織渾身僵硬停止動作。開槍的是阿基拉，子彈自蕾娜身旁極近之處飛過。

「不要動。」

阿基拉單純的要求冷酷地向詩織宣告忽視要求將導致的下場。

詩織的臉色轉爲慘白。她理解了阿基拉已經洞悉她的企圖，從察覺推導出答案，心中的絕望浮現在臉上。

詩織原本打算在下跪磕頭的同時，伺機取出預備的加速劑。她完全沒打算假裝低頭求饒，而是真心誠意懇求原諒，取出加速劑則是失敗時的備案。

然而阿基拉甚至不允許她下跪磕頭。阿基拉完全不回應她的話語，只要求她不准動作。詩織從他這樣的態度理解到他在懷疑她持有預備的加速劑，而且正等待她的加速劑效果消失。

如此一來，拯救蕾娜的手段沒了。詩織明白了這一點，表情被絕望籠罩，忠誠屈服于現實。同時加速劑的效果完全消退，眼前景物扭曲變形，意識模糊不清，身體癱軟無力。雖然沒有昏迷，但倒在地上無法起身。

蕾娜十分慌張地跑向詩織，想扶起她。

「詩織！還好嗎！振作點！」

這句話並沒有傳進詩織耳裏，但是在幾乎消失的意識中，她理解了明明阿基拉說過亂動就開槍殺人，蕾娜還是動了。

「大小姐……真的很抱歉……拜托了，請快點逃走……」

希望至少讓蕾娜保住性命。詩織如此祈求，放棄掙紮並閉上眼睛。

「…………？」

但是她沒有挨子彈。詩織疑惑地睜開眼睛，發現槍口雖然依舊指著她，但阿基拉並沒有看向她，而是將視線投向大廳的通道。

爲何沒有開槍？詩織感到納悶，同時觀察阿基拉的反應。她發現阿基拉對她們兩人的戒備已經明顯降低。

詩織從阿基拉的神情了解了剛才他確實在等她的加速劑效果消失，但並不是爲了確實殺害她，只是在遭受反擊的危險性完全消除前無法放下戒心。

也許還有活路。詩織察覺一線生機，取回了意志力。

接下來只要小心避免刺激阿基拉，促使他把兩人交給本部即可。這樣一來，至少能保住蕾娜的性命，這次失誤的代價由自己承擔即可。詩織想到這裏，認爲當下就是交涉的大好時機，准備開口與阿基拉交談。

但在這時，只見阿基拉的表情突然轉爲凝重，眉頭深鎖，隨即將原本指著詩織的槍口轉向通道，扣下扳機一陣連射。

無數子彈擊中通道的轉角處，發出一連串劇烈聲響。

在這種時候又發生了什麽事？發現狀況再度轉折，詩織感到更加焦慮與困惑。這時通道轉角處傳來人聲。

「蕾娜！詩織小姐！沒事嗎！現在就救你們出來！」

「……克也？」

聽見蕾娜這麽說，詩織晚了半拍才理解轉角另一側的來者就是克也，也明白了阿基拉剛才開槍是爲了牽制克也。

「又來了啊……」

聽見阿基拉的呢喃，詩織不禁戰栗。因爲她從他的語氣察覺到絕不重蹈覆轍的決心。

如果剛才不由分說直接殺了矢島，就不會衍生出這麽多麻煩。輕易就能想像他現在正這麽想。

「5對1啊……還真多。」

聽見阿基拉接下來的呢喃，詩織再度爲之顫栗。雖然她明白了由米娜和愛莉大概也一起來了，但那並非重點。

從阿基拉的呢喃，她感受不到要說明狀況的意願，已將交戰作爲前提，而且詩織與蕾娜也被算在敵方之中。剛才因爲詩織失去戰力而降低的警戒，現在又恢複了。

他看起來不是會把兩人當人質來談判的個性。當他認爲五個對手太多，會從誰開始削減敵方人數，答案可想而知。

（克也先生，偏偏挑這種時候……！）

剛才阿基拉看到她們兩人現身時，恐怕也浮現了同樣的念頭吧。詩織不禁如此想著，並且怨歎狀況的嚴苛。

◆

盡管見詩織因爲加速劑效果消退而癱軟倒地，阿基拉還是維持戒心。這時阿爾法笑著告訴他：

『阿基拉，可以把槍放下了。』

『是喔？你剛才說的額外加速劑之類的危險性，不用擔心了嗎？』

『在這種狀態下還讓她追加使用加速劑，這種失誤我絕不會犯。哎，即使如此，如果你擔心萬一她真的成功使用，要趁現在開槍也無妨喔。在這個當下也不用擔心遭到反擊。』

『不了，這就算了。』

如果阿基拉想開槍，早就扣扳機了。對阿基拉而言，只要剝奪戰力就很夠了。

『那就預備接下來的事態吧。周遭無法發現敵人行蹤，但是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還沒消失，不要放松戒心。剛才那個男人的態度像是夥伴很快會到，先注意這方面吧。』

『對喔，差點忘了。』

阿基拉看向通道另一頭。白霧般的煙幕已經擴散，幾乎消失，卻還是莫名有種看不清通道深處的感受。

『煙幕的影響還要多久才會消失？只要等一下就好？還是會維持好幾個小時？』

『這就不清楚了。會受到使用量與煙幕種類、周遭地形的影響。持續時間想必會比寬廣的地表環境長，因爲這裏近似于密閉空間。直接確認最快，測試能否與本部取得聯系吧。』

『說的也是。首先就聯絡本部……嗯？』

雖然依舊有通訊障礙，幹擾搜敵的影響力已經明顯衰減。阿基拉的情報收集機器捕捉到大廳的其他通道正有人靠近的反應。

『有人正在靠近。是那家夥的夥伴嗎？』

『大概不是。從方向來看，應該是其他獵人。八成是因爲我們和本部失去聯絡，有人前來了解狀況吧。』

就如阿爾法的推測，那反應並非矢島的夥伴，而是克也等人。不算是敵人。

不過對方會不會也如此判斷則是另一回事。當克也自通道轉角探頭看向大廳的瞬間，他便爲了救援蕾娜與詩織而舉槍。

但是阿基拉先動手了。他朝著克也一陣濫射，牽制對方。

「又來了啊……」

好不容易剝奪了敵人的戰力，馬上又有其他不速之客，而且是讓自己的狀況惡化的那一方。阿基拉不由得呢喃，吐露心中感想。

爲了不再做出錯誤的選擇，阿基拉切換意識，這時他突然感到疑問。

『阿爾法，剛才開槍沒打中是我的問題嗎？我的射擊姿勢已經糟到有你的輔助也打不准了嗎？』

『不是。是我事先改成牽制射擊了。』

『爲什麽啊？剛才對方同樣想開槍打我，就算沒有直接殺掉，至少也要打中才行……』

『對方也有可能只是想牽制射擊。況且在這狀態下是5對1，無謂增加敵人的舉動盡量少做。』

因爲阿爾法的輔助，阿基拉也明白了躲在轉角後方的是克也等三人。

他們三人的個人戰力想必比不上矢島或詩織，盡管如此，阿爾法還是判斷現在正面交戰太過不利吧。阿基拉如此分析後，因爲再度惡化的狀況而嘀咕：

「5對1啊……還真多。」

剛才阿爾法在蕾娜成爲人質時，告訴阿基拉：「最糟的狀況下，一個活口都不留。」這時卻改口：「避免無謂增加敵人。」阿基拉認定這就代表對方的實力，讓他爲漸漸惡化的狀況眉頭深鎖。

◆

克也趕到現場時，映入眼簾的是被阿基拉用槍指著，似乎馬上就要喪命的蕾娜與詩織。

他急著想阻止便試圖開槍，卻先受到阿基拉的牽制射擊而無法動彈，頂多只能躲在通道的轉角後方。

「蕾娜！詩織小姐！沒事嗎！現在就救你們出來！」

克也扯開嗓門喊道，用意是讓蕾娜與詩織知道他們已經來到現場。接著他想重新確認狀況，卻完全搞不懂。

「爲什麽那家夥在和蕾娜她們戰鬥啊？由米娜，你怎麽想？」

「我也不曉得啊，克也。總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

克也對由米娜擺出瞪視般的嚴厲表情。

「你在說什麽！要快點救出她們才行！」

但由米娜回以更加嚴肅的表情。

「我就是爲了平安救出她們才這樣說。少廢話，你先冷靜下來。剛才你差點就死了喔。難道你白白丟了性命就能救出她們嗎？」

由米娜肅殺的魄力讓克也爲之震懾，因此取回冷靜。

「……好，我冷靜就是。所以，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才好呢……愛莉，能聯絡上本部了嗎？」

「聯絡不上。」

由米娜剛才爲了辯解克也擅自離開崗位的理由，在來這裏的路上曾試圖聯絡本部。

但是通訊在途中突然斷了。她也無法停留在半路上，于是繼續追逐克也的去向，不過到最後通訊狀況仍然沒有恢複。

「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切都莫名其妙，只知道事態非常糟糕，由米娜對現況頭疼不已。

狀態陷入膠著。克也要求阿基拉投降，但阿基拉沈默以對。嘗試搬出多蘭卡姆的名號施壓，同樣沒有變化。姑且詢問解放蕾娜兩人的條件爲何，但他沒有回答，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再加上想找破綻也找不到，光是想從通道角落牽制射擊，阿基拉的牽制射擊反而會先飛過來。克也完全找不到改善狀況的手段。

「可惡！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見到克也越來越焦急，由米娜煩惱到最後，下定決心。

「好吧，我來跟他交涉看看。」

「交涉？不管怎麽叫他，他都沒理會吧？」

「包含這些問題在內，我想嘗試看看。愛莉，幫我按住克也。」

「……？知道了。」

愛莉面露納悶的表情，但她想到情況也許會有所進展，便點頭同意，並且站到同樣滿臉疑惑的克也身旁。

于是，由米娜舉起了持槍的雙手。隨後就像要刻意表現給某人看，丟掉了槍。

克也無法理解由米娜這一連串舉動的意義，臉上滿是納悶。但緊接著，當他目睹由米娜的行徑，表情頓時轉爲驚慌。由米娜神色肅穆，爲了堅定自身意志般輕吐一口氣，隨後便高舉著雙手走出通道轉角。

「你在幹嘛！」

克也慌張地想把由米娜拖回來，但是愛莉制止了他。現在已經太遲了，克也跟著衝出去只會遭受波及。愛莉這麽認爲，全力阻止克也。

完了，已經太遲了。克也這麽想著，預感由米娜會死令他悲痛地皺起臉。

不過由米娜並沒有挨子彈。事態出乎預料，使得克也一臉疑惑。旁邊的由米娜則是因爲狀況符合預料而在心中松了口氣，稍微放松了表情。之後她朝著視線前方的阿基拉喊道：

「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由米娜感覺到背後的克也與愛莉的震驚，緩緩朝著阿基拉邁步。

◆

借由阿爾法的輔助，阿基拉本來就能清楚看見躲在轉角另一側的克也等人。因此他看見了按照常理應該看不見的事物，也清楚看見了由米娜高舉雙手並丟掉武器的行動。

起初阿基拉搞不懂她的用意而感到困惑，但是對方丟棄槍械還是讓他無意識地降低對她的戒心。因此，盡管由米娜走出轉角，阿基拉感到吃驚卻沒有開槍。

「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什麽事？」

由米娜剛才的動作是爲了告知自己丟掉了武器──阿基拉這時終于理解到這一點。

于是阿基拉判斷對方已經察覺他能看見牆後的情況，這樣的驚訝讓他稍微提高對由米娜的戒心。就在由米娜靠近一段距離後，阿基拉像在要求她停下腳步，將槍口轉向她的臉。

由米娜停了下來，彷佛爲了安撫阿基拉，微微放松了表情。

◆

由米娜並沒有察覺阿爾法的存在。只是因爲克也從通道轉角想尋找破綻時，阿基拉的反應就像能清楚看見牆後情況，因此由米娜判斷他大概持有性能非常高的情報收集機器。如果她的判斷失准，那她恐怕早已中彈了。不過對此她也有心理准備了。

再者，阿基拉顯露了幾分可以溝通的余地，這部分也符合預料，讓她稍微感到安心。在這狀況下他並未射殺蕾娜兩人，由米娜推測他很可能不會殺手無寸鐵的對象。此外，比起手握槍枝躲在通道轉角後面喊叫，身上沒有武裝的安全對象提出談話的要求，應該更容易讓他接納。

目前爲止一切順利，但真正的問題還在後頭。由米娜這麽告訴自己，隱藏心中的緊張，以鎮定的表情粉飾，開始和把槍口指著自己的對象談話。

「我們只是來救那邊的蕾娜她們，沒有與你交戰的意思。」

面對阿基拉那完全無法置信的目光，由米娜換了個說法。

「我們救走蕾娜她們，不和你交戰。這種情況可能成立嗎？」

阿基拉臉上擺著狐疑的表情，試圖摸索對方的真正想法跟企圖。見他這種反應，由米娜補充：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狀況，是你打倒了詩織小姐吧？我可不願意和這麽厲害的人交手。」

她像這樣稍微稱贊阿基拉，強化沒有交戰意圖的理由。

『阿爾法。』

『是真心話。』

實際上由米娜也真的這麽想。她會像這樣挺身涉險與阿基拉談話，也是爲了避免克也與阿基拉交戰。

剛才那種情況下，克也肯定會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嘗試救蕾娜與詩織。對方是足以打倒詩織的強者，再加上對方能脅持蕾娜與詩織作爲人質，在這種狀態下交戰只會白白送命。這種事絕對要避免。這是她有所覺悟後的行動。

「不過要抛棄蕾娜她們就這樣撤退，就置身幫派的立場來說，恐怕有點困難。哎，所以我們想救蕾娜她們，早早離開。」

『阿爾法。』

『這也是真心話。』

「如果蕾娜她們對你造成了某些麻煩，我們也無法爲她們負責，你之後再找這裏的本部或多蘭卡姆的交涉人員談應該比較好吧？你怎麽想呢？」

由米娜認爲阿基拉並未選擇立刻殺害蕾娜兩人盡快逃走，要不是因爲辦不到，不然就是其實不想殺人。

如果理由是他認爲放了蕾娜兩人也無法平安逃離現場，因而感到不安，加上沒有手段能順利解決後續麻煩，她的提議應該能化解僵局。

由米娜知道自己的推測參雜了太多樂觀看法，即使如此，她還是期待這麽做能和平收場。見阿基拉表情雖然嚴肅但也帶有幾分猶豫，一切看起來順利讓她在心中松了口氣。

不過這時阿基拉的表情急遽轉爲凝重，臉上明顯透出強烈的戒心。

「你剛才的問題是，救回蕾娜她們，不和我交戰，這樣能不能成立是吧？」

「……是沒錯。」

「就算我和你之間能夠成立，你的夥伴認爲無法成立的話，多說也沒意義。」

阿基拉的視線朝向由米娜的背後。由米娜的表情緊繃。

（克也，我不是說過不要亂來嗎！愛莉，我不是叫你按住克也嗎！到底是誰！還是兩個人一起？或者只是嚇唬我？）

阿基拉這句話有一半是在嚇唬她，另一半則是出自對克也等人的不信任。

爲了同伴抛下武器，爲了交涉不惜挺身面對槍口──阿基拉對這種人也能稍微信賴。但是其他人目前仍然躲在通道轉角後方等他露出破綻。他對由米娜的信賴不包含那些人。

這同時也是在問由米娜：這樣的狀況下有什麽打算？

由米娜絞盡腦汁。雖然上前交涉，最後卻決裂了，這種結果絕對不能接受。事到如今她也無法回頭，阿基拉想必不會坐視她掉頭回到克也等人身旁。這樣下去結果只是平白送對方一個人質。

由米娜的思考從這裏出發。既然自己已經等同于人質，就從這個狀況更進一步。

「只有我和你就能成立吧？我懂了。那我來代替蕾娜她們當人質吧，這樣可以嗎？」

由米娜爲了強勢推動狀況，舉著雙手朝阿基拉靠近。

「這樣一來，克也他們必須把蕾娜兩人帶到安全的場所，沒辦法繼續追你。就算你放走蕾娜她們，手上還有我這個人質，應該沒問題。」

「站住。」

由米娜更加靠近時，阿基拉以強硬的口吻制止。緊接著他對停下腳步的由米娜命令：

「強化服。」

由米娜短暫遲疑後，自強化服拆下能源包，讓阿基拉看清楚。如果阿基拉要求她脫下強化服，她也別無選擇。不過那肯定會刺激克也的敵對心，她想盡可能避免。

『阿爾法。』

『她的強化服停止運作了，立刻裝上能源包也沒辦法馬上恢複。』

「…………好吧。背對我，慢慢靠過來。」

由米娜聽令照做後，阿基拉抓住她的後頸。

他以右手持AAH突擊槍，左手將由米娜當作盾牌般抓住，提防克也兩人的動靜，開始移動。

由米娜舉起雙手的同時，爲了讓克也兩人聽見，大聲說：

「克也！愛莉！沒事了！帶蕾娜她們回去！」

克也兩人在與阿基拉和由米娜有段距離的位置，因此尚未掌握狀況。他們兩個半信半疑，慎重地自通道轉角現身。但兩人看到的是剛才告知平安的由米娜被阿基拉當作盾牌般抓著，阿基拉的另一只手還舉著槍。兩人立刻提高警覺。

「由米娜，這是怎麽回事？」

「我沒事。你們把蕾娜她們帶回大家那邊，向本部說明狀況。」

「……什麽狀況？先解釋現在這個狀況讓我明白啊！」

「少廢話了，動作快點。如果那邊也沒辦法聯絡上本部，身爲隊長的你要負責帶領大家。」

由米娜喊話的同時，阿基拉拉著她移動。阿基拉正朝著克也等人來的通道前進。

克也瞪向阿基拉。

「你到底想幹嘛？到底有什麽打算？和艾蕾娜小姐她們一起行動的人爲什麽會做出這種事……」

阿基拉沒回答，只是以由米娜爲盾牌，以槍口表示警戒，緩緩遠離克也等人。

克也不由得想追上阿基拉，但由米娜凝視著他，使勁搖頭。

「用不著管我，快點把蕾娜她們帶走。你不惜抛下任務也要來救蕾娜她們吧？既然這樣，就要貫徹始終，知道嗎？」

「…………我知道了。」

克也面露悲痛的表情，做出苦澀的選擇後，由米娜面帶笑容對他說：「這樣就對了。」之後她任由阿基拉拖著走，消失在通道轉角的另一側。

「……混帳東西！」

克也立刻開始行動。他想將回複藥交給看起來傷勢較重的詩織，但她搖頭拒絕。

「請別管我……請立刻……把大小姐，帶到安全的地方……拜托了……請加快腳步……」

詩織留下這句話就失去了意識。蕾娜則驚慌失措。

「愛莉，蕾娜就拜托你了！我們走。」

克也扛起詩織，愛莉則讓蕾娜搭著自己的肩膀，一行人趕往其他夥伴的所在處。

將蕾娜與詩織交給夥伴們，向本部告知狀況，接著立刻前去救由米娜。克也如此下定決心。

蕾娜自言自語般說了：

「對不起，是我的錯……」

克也開口鼓勵蕾娜。

「你在說什麽啊？由米娜會被帶走，明明是那家夥的問題吧。」

「不是……是我不好……都是我……」

心痛的她不斷吐露心中的悔恨，對克也的呼喚也不再有反應。克也見狀也無法對她多加追問。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克也擔心由米娜的安危，臉上帶著嚴肅又困惑的表情連忙趕路。

◆

阿基拉走出大廳後，背起回收的背包，手抓著由米娜的後頸，就這麽在地下街前進。但在離開大廳一段距離後，他松手放開由米娜。

由米娜輕輕吐氣。

「你願意放我走了？」

「不行。繼續向前走。還有，一邊走一邊幫我聯絡本部。」

「沒辦法啊。剛才我在大廳附近也想聯絡本部，但是通訊連不上。」

「那是情報收集幹擾煙幕的影響，通訊狀況應該會隨著移動或時間經過而恢複。我的終端機被那家夥弄壞了，你來代替我聯絡本部。快點，現在馬上試。」

由米娜按照指示，嘗試與本部聯絡。隨後她搖搖頭。

阿基拉輕聲歎息。

「現在立刻往本部前進，移動的同時繼續嘗試聯絡本部。快走。」

「我知道了。」

由米娜朝著本部的方向快步前進。雖然無法使用強化服，但因爲她沒有負傷，步調相當快。

另一方面，阿基拉盡管身受強化服的恩惠，肉體卻已經瀕臨極限。前進時忍受強逼身體動作的痛楚，因此要追上由米娜的步調都十分吃力。

一段時間後，由米娜發現阿基拉雖然對她保持強烈的戒心，卻沒有要加害于她的意圖。她暗自松了口氣，大幅放松緊張感，提出剛才無法開口詢問的問題。

「唉，你剛才爲什麽會和詩織小姐交戰？發生了什麽事？」

「之後你去問詩織。」

「有什麽你不能說的理由嗎？」

「你問我有什麽意義？我這種來曆不明的人不管說了什麽，內容也不值得信賴吧？」

不愉快的阿基拉反過來對由米娜投以過去她對他說過的話。一半原因是泄憤，另一半則是認定反正她不會相信自己說的話，因此萌生的自嘲與自虐使然。

于是，由米娜以真心誠意的語氣回答。

「……對不起。」

阿基拉從未想過對方竟然會誠懇道歉，讓他吃驚得稍微愣住了。

「啊，不會……不好意思。」

在這之後，抓不准彼此距離般的莫名沈默持續著。

這時換阿基拉對由米娜發問：

「爲什麽你甯願自己當人質，也要收拾剛才的狀況？」

由米娜思索對方發問的意圖與該怎麽回答，陷入沈默，阿基拉視之爲拒絕回答。

「……哎，不想說也不強迫你就是了。」

由米娜對阿基拉莫名消極的態度有些意外，不過她選擇誠實回答問題。

「因爲剛才看起來只要好好談就能免于戰鬥，而且我只是不想和強得能打倒詩織小姐的人交戰，讓夥伴當中有人犧牲。」

「……是喔？不過就算這樣，萬一我開槍了，你打算怎麽辦？」

「沒辦法啊。」

「沒、沒辦法……？」

阿基拉再度愣住。他自己也覺得的確是束手無策。不過，他認爲這種風險不能用一句沒辦法就帶過。

由米娜對難掩困惑的阿基拉輕描淡寫地說：

「所以我先向你道謝，你剛才沒對我開槍。」

「…………喔。」

阿基拉沒想過對方會道謝，花了一小段時間才回答。

阿基拉看著走在前方的由米娜，突然想到。

雖然程度有別，詩織是爲了蕾娜，而由米娜則是爲了夥伴，她們都爲了其他人交出自己的性命，自願犧牲。阿基拉自認辦不到，雖然沒什麽自覺，但他確實懷著尊敬般的感情。

要經曆過什麽樣的人生，才會發展出如此思考的人格呢？阿基拉對此百思不解，嘗試去想像卻毫無頭緒。阿基拉對這一點稍微自嘲。

這時，屢次嘗試與本部通訊的由米娜的努力有了成果。由米娜的租借終端機傳來了本部職員的通話聲。

『這裏是本部……』

就在這瞬間，阿基拉朝由米娜的終端機怒吼：

「這裏是27號！因爲與可疑人物交戰，有三人負傷！無法繼續戰鬥！可疑人物死亡！非常可能有其他可疑人物存在！可疑人物群似乎意圖盜取地下街的遺物！盡速派出擅長戰鬥的人員前來救援和支援！」

由米娜因爲阿基拉突然怒吼而嚇了一跳，讓她晚了一拍才對報告內容感到驚訝。這段時間，阿基拉依舊不停怒吼。

「27號的終端機在與可疑人物交戰時遭到破壞，正以其他獵人的終端機聯絡！另外，其中兩名負傷者已由多蘭卡姆的獵人帶走！報告完畢！」

租借終端機仍舊傳出本部要求詳細情報的通話聲，但阿基拉不予理會，告訴由米娜：

「就到這邊，接下來隨便你了。我要去本部。如果你也要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咦？啊，不，還是算了。」

由米娜因爲吃驚與狀況劇變，最多只能這樣回答。

「這樣啊，那就先給你一個忠告吧。最好不要回到那個大廳。剛才有個家夥襲擊我和蕾娜她們，那家夥的同夥可能已經抵達了。我走了。」

阿基拉只抛下這句話就跑走了。

「等、等一下啦！既然都說到這裏了，就再多說明一點……」

阿基拉話中透露了大廳內發生的事情經過，由米娜連忙想叫住他詢問詳情。然而阿基拉已經消失在通道深處。

租借終端機依舊不斷傳來本部職員要求說明的聲音。雖然職員再三追問，由米娜也不知道詳情，無從回答。

「到底是怎麽了啊……」

由米娜感到些許混亂而歎息後，決定暫且放棄了解狀況。她將與本部的通訊切換爲保留，首先與克也聯絡報平安。

第二卷 下 死後報複委托程式 第54話 死後報複委托程式

阿基拉打倒了矢島，經過與克也等人的爭執後離開大廳。不久，光是外表就與地下街的獵人大相迳庭的身影出現在大廳。那就是剛才矢島呼叫前來支援的夥伴，凱因與涅利亞。

凱因穿著大型重裝強化服。那並非阿基拉或艾蕾娜穿的那種近似衣物的強化服，外觀看起來像是將小型的人型兵器穿在身上。

身體兩側各有兩條手臂，一共四條，每條手臂都握著重型槍枝。鋼鐵的雙腿則是反向關節構造。雖然分類上是強化服，更近似于戰鬥用改造人的大型擴充零件。

地下街的通道相當寬敞，不過凱因的大型重裝強化服尺寸太大，足以占滿整條通道的寬度，必須折疊四肢，有點勉強地穿過通道。

來到大廳內部伸展四肢後，機體全身看起來大得讓人納悶：他究竟是如何抵達這裏的？操縱如此巨大的機體來到此處，需要相當高明的駕馭技術，也代表了穿著者是個老練的高手。

涅利亞也穿著重裝強化服，但不像凱因那麽龐大。然而那是以厚實裝甲包覆全身的類型，因此身材也十分高大。地下街就地底遺迹來說雖然寬敞，通道上卻淩亂散落著大小不一的瓦礫，稍嫌不方便行動。她能穿著這套強化服輕松抵達，證明了本身的實力。

凱因他們兩人是在遺物搬運至地表後負責護送運輸車的戰鬥人員。在地下街的工作原本是矢島的職責，他們倆沒有預定進入地下街。他們裝備戰鬥力高但非常醒目的重裝強化服也是出自這個原因。

凱因以情報收集機器對大廳調查完畢。

「發現了矢島的屍體……正確來說，是被粉碎的義體。因爲頭被轟飛了，哎，應該死了吧。總不會只有腦子被取走吧。」

涅利亞不在乎地回答：

「是喔？那就回去吧。」

「藏在這附近的遺物要怎麽辦？」

「有發現矢島以外的屍體嗎？」

「不，沒有。」

「既然這樣，剛才殺掉矢島的家夥已經離開這裏了。本部至少會發現這裏發生過戰鬥，馬上就會派其他獵人來這裏調查吧。我們又不可能一邊跟那些家夥戰鬥一邊搬運遺物。」

「……哎，這樣說是有道理。」

「對吧？早點回去吧。」

凱因說出半是傻眼半是疑惑的感想：

「矢島都被殺了，你反應還真平淡。你們不是情侶嗎？」

「我從不留戀過去。」

涅利亞不在乎地回答。

這時地下街的獵人們出現了。本部發現與阿基拉等人的通訊斷絕而起疑，便指示這群獵人前來確認狀況。

接到了這種指示，又發現了穿著重裝強化服且未分享位置資訊的可疑人物，應對態度自然也十分肅殺。所有人都將槍口指向凱因兩人，強烈警告：

「不准動！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但是凱因完全不爲所動，將重型槍枝瞄准衆獵人，毫不躊躇也未經警告就一陣掃射。轟然槍聲在地下街回蕩，被大量子彈擊中的獵人當場斃命。

涅利亞傻眼地說：

「真是的，你殺人就不能安靜點嗎？」

「你看就知道了吧？我不擅長細微的作業。」

在凱因動作的瞬間，獵人們也開火了。對抗亞拉達蠍用的強力子彈化爲漫天彈雨，灑向凱因。

但是凱因的裝甲彈開了這些子彈，跳彈朝四面八方飛射，有一部分擊中了涅利亞。

「餵，噴到我身上了喔。」

有人甩雨傘害雨滴噴到自己──涅利亞的抱怨近似這種程度。

「跟我抱怨也沒用，去跟他們說。」

凱因也用差不多的態度回答，緊接著對幸存的獵人轟出更猛烈的彈雨。用四條手臂握住的四把重型槍枝一陣濫射，以子彈和榴彈將獵人們連同附近的瓦礫一並轟飛。

◆

阿基拉抵達地面上的本部後，職員要求他钜細靡遺地報告狀況。

阿基拉說明了與矢島的戰鬥與對話內容，並且告知矢島當時似乎正在等夥伴抵達，職員這才告訴阿基拉方才追加派遣的調查隊遇上了疑似矢島同夥的人，有所死傷。

調查部隊和單純只是發現可疑人物的阿基拉不同，他們事先就知道本部聯絡不上阿基拉的危險事態，之後才往現場出發，因此人數與裝備都齊全得等同于討伐隊，結果卻有多數人死傷。聽職員這麽說，阿基拉表情緊繃。

阿爾法有些像在苦笑地露出微笑。

『真是好險。剛才要是繼續和克也他們對峙，說不定就會剛好碰上。』

一想到要是再晚一些，自己也會變成屍體之一，阿基拉覺得自己僥幸撿回一命，也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真是的……爲什麽老是遇見這種生死交關的狀況啊？果真是我的運氣特別差嗎？』

阿基拉如此怨歎時，阿爾法捉弄般微笑。

『一定是因爲美少女成爲人質，你卻想見死不救，讓運氣變差了吧。也許是平日行善不足喔。』

阿基拉不滿地答道：

『不要強人所難啦。在那種狀況要是抛下槍，我鐵定已經被殺了啦。』

『光是會遇到這種狀況，就代表運氣已經變差了啊。』

阿基拉險些認同這句話，他拒絕接受般回嘴：

『噢，是喔？就連你的超厲害輔助也沒辦法彌補我的黴運嗎？真遺憾。』

『哎呀，真是抱歉。雖然我也很努力就是了，不過實在很困難啊。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吧？』

面對阿基拉輕微的挖苦，阿爾法像是毫不在意地笑著回答。

『是啊。』

阿基拉猛然歎息。剛才問他大廳內發生何種狀況的職員見他突然歎氣，便對他露出納悶的表情。

阿基拉爲了掩飾，只回答自己累了。這也不是在說謊，因此未被懷疑。

化爲地下街攻略本部的大樓也設置了診療所。雖然是臨時設施，爲了維持戰力，設備相當齊全。

跟本部報告完後，阿基拉前往診療所。他的身體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內部卻已經千瘡百孔，光靠便宜的回複藥完全無法指望能痊愈。如果可以接受專業治療，他也想先治好身體。

朝診療所移動的途中，阿基拉回憶起職員對他的叮咛。

『他說，要注意治療不是免費的。哎，這也理所當然就是了。』

阿爾法笑著補充：

『因爲本部說治療費的支付，包含保險能否適用，要每個人各自交涉啊。』

『我根本沒有買保險啊。他會特地提醒我，表示這裏也是荒野價格嗎？好像會被狠狠敲一筆。』

阿基拉輕聲歎息。

診療所是在改建大樓的大廳集合了衆多設施所構成。由各大醫院與制藥公司經營，看上去像是小診療所的聚集地，同時也設有看似小型修理廠房的設備。

雖然同樣名爲治療，獵人之中除了阿基拉這種憑著肉體戰鬥的人之外，還有奈米機械類的身體強化擴張者，或是乍看之下無異于普通人的義體者，以及經過明確機械化的改造人，他們需要的處置並非治療，以修理來描述更爲貼切。爲了滿足多種獵人的廣泛要求，事先備有諸多器材。

肉體的人請往這邊。循著上頭這樣寫的牌子前進，身穿白袍的男人迎接阿基拉。

男人的外表乍看之下並非醫師，而是喜好人體實驗的科學家，全身散發著無法捉摸的可疑氣氛。衣服的名牌上寫著八林，模糊的文字額外降低了男人的可信度。

阿基拉從來沒有接受醫師診療的經驗，所以他沒有標准能判斷對方是不是普通的醫生。盡管如此，八林給人的印象還是讓阿基拉忍不住擔憂：「是不是找錯人了？」

『……阿爾法，是不是回去比較好？』

對方給人的印象很可疑，所以不建議在此就醫──阿爾法沒有這種判斷標准。她借由從租借終端機取得的資訊以及現場的設備，判斷對方是否能提供充分的治療。

『阿基拉，其他診所都是以使用保險爲前提。肉體再加上沒保險，這種條件還願意認真幫你治療的診療所，很遺憾，大概只有這一間。』

『是、是喔？』

既然這樣，也沒辦法挑剔了。阿基拉做好覺悟，走向男人。這時八林注意到阿基拉是顧客，便和顔悅色地向他打招呼：

「歡迎來到八林診療所崩原街遺迹分店，我是主治醫師八林。我就直說了，你要怎麽付款？」

「直接從報酬扣。」

「知道了。對了，由于久我間山都市營業部的援助，本診所免費看診。不過如果我看完診，而你付不出治療費，所以我沒幫你治療，可別怨我喔。好了，先把衣服脫掉吧。」

阿基拉按照他所說的，脫下強化服。

八林使用形似照相機和掃描器的裝置，以及其他用途可疑的器具，開始檢查阿基拉的身體狀況。

這些器具是否真的適合用于診療，憑阿基拉淺薄的知識無法判斷。不過看診大約十分鍾便告終，八林告知診斷結果。

「你很幸運，只受了輕傷。不過我建議你接受治療。要治療到什麽程度？」

阿基拉匪夷所思。

「我算是輕傷？我的手腳從剛才就痛得要命耶。現在是靠便宜的回複藥才勉強能動喔。」

盡管阿基拉當面質疑診斷結果，八林也不以爲意，笑著回答：

「所謂的重傷是手被切斷、腳被扯斷、內髒外露或是破裂等等，這類必須直接送進醫院的狀態。只是骨頭有點裂開、瘀血稍嫌嚴重、肌肉組織過度使用，或是衝擊造成的損傷及區區的極度疲勞，都在輕傷的範疇。」

這番話顛覆了阿基拉腦中對重傷的認知。阿基拉聽完，模棱兩可的表情好像能接受，又好像無法接受。

「……先不管我是不是輕傷，我現在動一下都覺得難受。爲了避免妨礙戰鬥，能治多少就盡量幫我治。」

「知道了。話說治療的方法，種類有很多，我個人推薦的是保險不給付的手段。至于我強烈推薦的理由……」

八林爲了推薦他偏好的治療方式，正打算對阿基拉詳細說明。但是阿基拉打斷他並告知：

「我沒有保險。」

八林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既然是來到地下街工作的獵人，一般都應該會因爲所屬幫派的支援，加入最起碼的保險。

不過他的表情立刻轉爲喜悅。那並非醫生面對患者時的表情。

「是喔！這樣的話，可以用我開發的回複藥嗎？我很推薦喔！會算你便宜一點！因爲這是我自制的藥品，一般保險不給付，不過你本來就沒有保險的話，那就沒問題了吧？」

八林說完便將一旁的容器拿到阿基拉面前。裏面裝著綠色液體狀的物質。

阿基拉不管怎麽看都覺得那是可疑的藥物。

「我不要。保險不給付是不是因爲這東西有危險？」

「不用擔心啦。這是我分析舊世界的遺物後，重現了近似功效的産物，所以某種角度來說也是舊世界制品喔。當然了，安全性我已經用自己測驗過了，效果也非常顯著。一般的便宜貨可是無法相提並論喔。」

八林滔滔不絕地說服。

「保險之所以不給付，只是因爲這種保險大多都有制藥大廠當後援，爲了讓患者選用自家産品，故意把其他公司的産品排除在保險範圍外，真的不是因爲成分有危險之類。」

八林持續說服，其中開始增添了奇怪的說詞。

「所以，可以吧？況且不先累積一定程度的使用實績，就沒有資格成爲保險給付對象。如果便宜又有效的藥物能夠普及，對這社會也有益，對吧？爲了取回在暴戾的獵人工作中容易流失的美好人性，就趁這機會事先累積一些善行嘛。」

他不停說著的同時，阿爾法補充：

『阿基拉，我還是先告訴你吧。他的身體是肉體，表情也看不出刻意僞裝，而且他也沒有說謊，應該沒有趁機騙取大筆金錢之類的企圖。』

『呃，就算你這樣說，還是有點……』

『哎，也是啦。』

就算保險機制是制藥大廠憑借企業實力的壟斷手法，那些藥物仍是經過審核且廣受使用的藥物，同時也代表了安全性。不管那是效果多麽顯著的藥物，初次見面的人聲稱拿自己實驗過，光是這樣還無法抹去不安。

不過阿基拉很明白舊世界制回複藥的效果，他對于八林自稱算得上舊世界制品這點有些興趣，也許值得嘗試的念頭讓他面露幾分遲疑。

八林注意到他的反應，使出殺手锏。

「好！我懂了！如果你願意用我的藥，我就把我手上的舊世界遺物賣給你吧？這可是用珂隆計價也不奇怪的舊世界制回複藥！我這次就鐵了心，用歐拉姆賣給你吧！怎麽樣！」

八林取出他口中的藥物給阿基拉看。阿基拉對那外盒有印象。

『阿爾法，那是……』

『對，和你之前在遺迹取得的回複藥相同。他看起來沒有說謊，盒子也尚未開封，很有可能是真貨。如果有這機會，最好先買下來。』

「你願意賣我幾盒，要收多少錢？」

「只賣一盒，價格是200萬歐拉姆。話先說在前頭，這本來是要留給重傷者的藥品，基本上是非賣品。販賣數量和價格都沒得商量。」

阿基拉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敵不過之前屢次維系自身性命的舊世界制回複藥。

「我知道了，成交。這盒藥的費用同樣從報酬扣掉。」

「好耶！」

八林喜形于色，開始准備爲阿基拉治療，將綠色液體從容器注入針筒中。阿基拉見狀，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決定得太輕率，但他還是做好心理准備接受治療。

治療本身很快就結束了。只是在身體各處注射藥物後，以沾染綠色液體的繃帶包紮身上各處。

「結束了。先等一段時間，這個嘛，靜養大概一小時左右。亂動也不會要命，不過好好休息可以提升治療效果。此外，我賣你那盒回複藥的事可不要說出去喔。要是其他獵人跑來找我買，我會很爲難。」

「知道了。這次治療費要收多少？」

「10萬歐拉姆。效果大可期待。另外，治療費雖然沒有保險補助，但這是已經扣除了臨床試驗報酬後的金額。」

八林面露可疑的笑容，喜孜孜地道謝。

「真的非常感謝您參加臨床試驗，如果有緣可以再來找我喔。我需要使用實績的數據，而且多多益善。」

阿基拉不禁表情僵硬。臨床試驗。從可疑的人物口中聽見這字眼，只會讓人更加不安。

這時四周突然吵鬧起來。許多負傷的獵人被搬運進診療所大廳，其中重傷者也很多，渾身是血的人、失去手臂或腿的人，甚至還有人失去了整個下半身。

八林見狀，表情變得較爲嚴肅。

「哎呀，有急診病患。輕傷的家夥會礙事，離遠一點。我想盡可能救回每個人。」

「……每個人？有幾個人明顯已經死了吧？」

「其實還很難說。有些人事先只把頭部半義體化，或是身體注入維生奈米機械，就算頭部被砍下來也能暫時免于腦死。只要趕緊治療，其實還是來得及的。」

有些重傷患看在阿基拉眼中完全就像屍體，聽八林說他們其實獲救的可能性不低，讓阿基拉相當吃驚。

「不過，前提是付得出治療費。改造人化也不是免費，也許往後的人生都要花費在償還債務上，但我可管不了那麽多。好了，你閃遠一點吧。」

阿基拉離開現場後，看見重傷獵人接二連三被擡進診療所，表情顯得有些緊繃。

阿爾法臉上挂著平常的微笑。

『幸好你只受輕傷，是吧？』

『……是啊。』

若出了任何差錯，自己可能已經加入他們了。阿基拉一想到這裏，再度提醒自己正置身于多麽危險的場所。

阿基拉穿上強化服之前打算先換新的能源包。雖然今天早上才剛換過，剩余能量已經所剩無幾。

『怎麽好像一下子就快用完了？』

『因爲我控制強化服做出相當亂來的舉動。這部分我也沒辦法。如果沒有我的輔助，就算強化服本身已經壞掉也不奇怪喔。』

阿爾法爲了保住阿基拉的性命，選擇了確實會縮短強化服壽命的使用方法。因此阿基拉保住了一條命，不過代價也十分昂貴。阿基拉感受著強化服的動作似乎有些不自然，回到本部。

八林的診斷還是能向本部證明阿基拉身體狀況不佳。爲了讓阿基拉暫時靜養，就把他調到本部擔任警備人員。

阿基拉心中期待在委托時間結束前不要再發生任何事，默默地從事警備工作。

◆

崩原街遺迹的外圍，雜亂聳立的無數廢墟的陰影處停著一輛看起來能輕松運輸戰車或人型兵器的大型運輸車。

裝甲覆蓋的車身看上去十分牢固，輪胎的直徑足足有一個人高。這種荒野用車輛遇上一般的瓦礫都能直接碾碎並強行突破。

運輸車周遭有攜帶武裝的人們正在警戒四周狀況。他們就是矢島的同夥，也就是遺物強盜。由于先前指揮計畫的矢島已經死亡，現在由凱因與涅利亞代爲指揮。

車上已經裝載了于地下街取得的大量遺物。他們開鑿出入口，將遺物搬運至地面上，之後爲了避免獵人們追蹤，待凱因與涅利亞離開地下街，便將出入口爆破。如此一來，因爲計畫提前實施而尚未回收的遺物已經無法從地下街取出。

換言之，凱因等人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裏。接下來只要帶著大量遺物逃走就能得到龐大金錢。而且爲了躲避都市的搜查，最好盡快開始移動。這種事所有人都明白。

盡管分秒必爭，凱因等人卻逗留于此，是因爲出了某個問題。

從涅利亞的重裝強化服伸出的連接端子與運輸車連接，連接目標是運輸車的控制裝置。她以較強硬的手段連接裝置。刻意用有線連接也是爲了這個目的。

涅利亞好一段時間持續作業，凱因毫不掩飾煩躁，對她問道：

「怎麽樣？」

「……不行啊。」

涅利亞告知結果的同時，雙手一攤表明束手無策。

「……他媽的！」

凱因毆打運輸車表達激動的心情。受到強力的重裝強化服的粗壯手臂猛然敲打，車輛裝甲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矢島那家夥，居然留下這種爛攤子！」

運輸車本來就是矢島准備的。荒野規格且馬力充沛的大型車在駕駛上需要高明的技術，不過因爲加裝了高性能的控制裝置，門外漢也能輕易駕馭。

然而現在就是控制裝置出了問題，因爲矢島暗中追加了某個程式。

一般俗稱是死後報複委托程式。這是一種委托介紹軟體，在東部的網路黑市相當普遍。

啓動方法相當多，但義體者使用時，大多是在生前自己設定報複對象，或是根據義體臨死前取得的影像情報來設定對象，送出這份資訊並執行。

程式接收這份資訊後，會按照事先設定的死亡判斷條件等等啓動。最後當殺害報複對象等條件滿足後，便會依據事先設定支付報酬。自委托人的秘密帳戶轉帳付款，或是告知秘密財産的隱藏地點，這方面隨個人設定。

植入運輸車控制裝置的死後報複委托程式，原本是矢島爲了萬一遭凱因等人背叛時，暗中追加的報複手段。

但是矢島死在阿基拉手中，因此死後報複委托程式根據生前的矢島在情報收集幹擾煙幕造成通訊障礙前送出的資訊，設定了最可能殺害矢島的人物爲報複對象。

控制裝置因爲此程式而陷入不殺害報複對象就無法驅動運輸車的狀態。雖然也有更換車輛的控制裝置這種強硬手段，但那需要相當程度的專業技術，而凱因等人既沒有那種技術，也沒有備用的控制裝置。

各軟體確認對象死亡的方法也不同，判斷基准也有差異。若是設計低劣的程式，有可能只需要破壞一具形似對象的假人。反過來說，也有可能殺害了對象卻無法通過程式認證而白費工夫。若是高性能的程式，輸入對象死亡瞬間的影像，就能正確通過認證。

涅利亞剛才嘗試介入死後報複委托程式，想欺騙程式的對象死亡判斷機制。但是她的嘗試全部失敗了。高性能的控制裝置的演算能力，加上不知誰在網路上釋出的高水准程式，兩者相輔相成的效果超越了試圖以作弊突破認證的涅利亞的技術。

矢島這群人之中最擅長這方面技術的人，除了已經死亡的矢島，就是涅利亞。既然連涅利亞也無法突破，在場所有人就都不可能辦到。凱因也很明白這一點，因此煩躁不已。

輕聲歎氣的涅利亞切換心情後，對凱因等人提議：

「沒辦法了，就放棄吧。」

凱因聽了頓時大發雷霆。

「放棄？開什麽玩笑！你知不知道這計畫花了多少錢啊！收集到的遺物，只要賣掉最少也值100億歐拉姆，不，更在這之上！花了大筆金錢才拿到的遺物，事到如今誰要丟掉啊！」

因爲他暴怒的模樣而感到害怕的人們慌張起來。要是持有最強火力的凱因自暴自棄開始大鬧，這裏沒有人能阻止他。

但是涅利亞泰然自若，甚至擺出一副有點傻眼的模樣。

「你在說什麽啊？當然沒有要抛棄遺物啊。」

「……你是什麽意思？」

「我說要放棄的是欺騙程式認證。」

連接到運輸車的控制裝置的顯示器上映著死後報複委托程式的抹殺對象。涅利亞指向那個人。

「就殺了這家夥吧。」

顯示裝置上映著阿基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