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手擁幸福[重編工程web]

第604話 咆哮的是我的血脈

瓦萊莉原本是王國最北端蘇茲菲堡的守望者。邊境沿線的堡壘相對的敵對方，並不是鄰國的士兵或山賊。畢竟進軍這條由陡峭山脈造就的狹路，簡直就是自殺行爲。

敵人反而不是人類，是魔性。用拳頭擊碎從山脈湧出的魔獸，給它們灌輸超越本能的對死亡的恐懼，這才是瓦萊莉被賦予的義務。

正因爲是與魔爲鄰的她，才能從眼前的卡利娅身上感受到什麽。

她那美麗的原本分成兩束的銀發，似乎失去了發夾，現在成了一體，隨風飄揚。有幾根還貼在了臉上，卡利娅輕輕動了動小小的嘴唇。

「怎麽了？路基斯是來了還是沒來？你這兩個家夥」

毫無保留孕育著混沌的銀瞳。讓大地蠢動的聲色。溢出的魔力奔流。沒錯。

她是——完全的魔性。作爲人類的氣息已被抛棄。瓦萊莉感覺到的不僅僅是魔力的強弱，還有它的存在方式。

卡利娅看瓦萊莉，羅伊梅茨和其他人的眼神，顯然不是看同族的眼神。只是瞥一眼路邊的石頭而已。

無論多麽討厭人類，也不會如此毫無感情地注視人類。

「你是巴德尼克家的......不，是騎士卡利娅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加爾拉斯也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盡管如此，還是比瓦萊莉要好。

加爾拉斯的眼皮裏浮現出弗利姆斯拉特大神殿裏的一幕。從那時起，卡利娅這個人就已經蛻變成巨人，對路基斯表現出了無比的執著。

這樣的話，現在的樣子也就不足爲奇了。

「大惡的事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來不來這裏，所以，你該做的事就只有這些嗎？」

「該做的事——？」

加爾拉斯自然而然地把紅槍對准了卡利娅。他並沒有理性地判斷，比起一只手不能用的瓦萊莉，卡利娅更有威脅。

只是感覺胸口有壓迫感。確信眼前的銀發是個一口氣都不能喘一下的怪物。不是作爲魔人，而是他與生俱來的野獸直覺。

瓦萊莉也同樣。遠離本來應該是自己人的卡利娅一步，謀求拉出空擋。喉嚨裏咽了幾口唾沫。

這是一個扭曲的空間。瓦萊莉和加爾拉斯本應互相殘殺的，現在卻只盯著一人。

不知是誰的心髒發出強烈的聲音。

「該做的事。哦，原來是這樣啊，其實該用在路基斯上。嗯，對了。我有『僅』對路基斯該做的事。你們這些家夥都沒有。不對，只不過——」

卡利娅從嘴裏說出來的話，對平日裏率直的她來說，顯得有些胡亂。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盡管如此，只有她的眼睛裏充滿了瘋狂的火焰。

這比什麽都可怕。銀色的眼眸眨了眨。

「——想起來了。你們都是路基斯的敵人吧」

好像真的現在才想起來似的。于是，卡利娅舉起黑绯。輕松一揮。眼睛盯著加爾拉斯。

幹脆地揮了下來。

——刹那間，一聲轟鳴的同時，暴風四散。大地在訴說，這魔性一動，就是這麽回事。空間蒼白痙攣地嗚咽著。

將此稱爲武技未免太可笑了。但也不能說無技。因此，要稱呼的話，只能這麽說。

——巨人的暴威。

黑绯被甩下，天地變得一片黑暗。在空中疾馳的劍是絕對的。就她而言只是依靠力量的一揮，而這是爲天地所不容的。空氣發出咆哮，沙塵化作大地的血液飛散開來。矛頭直指加爾拉斯。

但是，他也不是普通人。眼沒眨下就做出了決定。

與黑绯相對的是紅槍的一閃。騎士加爾拉斯主動前進，將長槍插入本不該面對的一擊。美麗的紅線劃過半空。

騎士絕不逃跑，這是他的誓言，但同時也是尋求唯一生存路徑的結果。

無法回避這個巨人的暴威。而與此同時，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那麽只能在前方找到一線生機，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果然，這個判斷讓他活了下來。

紅槍畫出一道線條，與狂暴的暴威撕咬。那只不過是普通的力道，就輕而易舉地將加爾拉斯全身彈開。

——以足以粉身碎骨的衝擊，加爾拉斯的身軀撞倒數棵樹木後，掉到地上。

換做是人類，這種暴力無疑會立即暴斃。絕對不是比喻。名爲卡利娅的巨人，如今已經能用自己流淌的熱血去施展迅猛的力量了。

「卡利娅......卡利娅·巴德尼克。你是怎麽了？在做什麽？發生了什麽？」

瓦萊莉痛斥剛剛把魔人炸飛的對方。因爲很清楚，卡利娅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只是因爲先看到，又離得近，所以才選擇了加爾拉斯。換做瓦萊莉離得很近，卡利娅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作爲目標。

這就是爲什麽瓦萊莉至今沒有松開另一只胳膊架勢提問的原因。要是在這裏暴露出自己的身影，羅伊梅茲和其他人可能會被殺死。

「什麽都沒有，瓦萊莉·布萊托內斯。只是——沒有人能抵擋得住流淌的血液。你是，我也是」

濃密的巨人之血。直到現在，卡利娅才真切地感受到，那東西在自己的體內濃濃地跳動著。

它在呻吟，在低吼。傲慢至極，再多都不足挂齒的巨人之血。

是從刮飛使徒吉伊爾的那一刻開始的嗎。發覺把思想寄托在這血液裏，就會聽到美妙而惬意的音色。

仔細一想。他爲什麽不在我旁邊。那是因爲他太殘酷了嗎？難道是因爲他不愛我嗎？還是因爲他恨我？又或是因爲他太信任我了？

哪個都不是。

——因爲追求他的人太多了。

起初卡利娅認爲，不認可他的世界只要腐朽就好了。想在一個嶄新的世界裏，給予他榮光。

可現在才明白。給予他榮光，追求那份榮光的蠢貨也會多起來。妨礙他的人和敵人都會增加。

他就會，離自己越來越遠。溫柔的他，就算對手是全人類，也無法阻止其伸出手。

啊，那可不行。

這是我和他一起開始的冒險。登場人物從頭到尾只有兩個人也可以了。

所以——把除此以外的『敵人』消滅掉吧。傲慢的巨人之血肯定了這一點。對敵對者的絕對破壞才是巨人的精髓。

——就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敵人，只要有他在就無所謂了。

銀眼混沌起來。仿佛被什麽束縛住了一般，只有執著黏在靈魂之上。

「......深切體會到，那個男人只會帶來麻煩事」

「那麽，你也是他的敵人。我就知道是這樣」

瓦萊莉架起一只手，做好了一死的准備。但並沒有就此放棄。就連眨眼之間，都在尋找卡利娅的破綻。

瓦萊莉明白她已經失去了理智。仿佛受到了什麽人的幹涉，被一種感情所束縛。

正因爲如此才有威脅，才有勝機。

從一系列的舉動來看，現在的卡利娅只是在炫耀暴威。爲了適當使用力量而進行的熱身運動，殺敵的技巧也忘記了。否則，騎士加爾拉斯就一命嗚呼了。

總之，現在的卡利娅就算用全力也不是完美的。

有那麽一瞬間，瓦萊莉瞥了一眼被加爾拉斯撞毀的樹木一方。勉強移動的右手從小指開始緊握。

「來吧。不能讓你在這裏殺了我，我也不想讓你做出愚蠢的舉動。——正因爲你這麽衝，那個男人才會溜的吧」

對瓦萊莉來說，這句話包含著自嘲。

刹那間，一股殺氣撲面而來。瓦萊莉半蹲在地，咽了口唾沫。魔術铠甲不管投入多少魔力，總有無法抵擋的一擊。

其暴威一旦爆發，人類將回天無術。直到眼前的一切都被破壞爲止，這才正是巨人的一擊。

瓦萊莉打算舍棄掉左臂和魔術铠甲。想要毫發無傷地阻止這個怪物，笑話都笑不出來。只要付出相應的犧牲，給她一擊，就能讓她恢複理智。

瓦萊莉突然意識到自己內心有一種奇怪的共鳴。本應該考慮的是何時能令卡利娅咽氣，卻流露出了對她的同情。

不禁歪了歪臉。把以前的自己和她重疊起來是不對的吧。

可總覺得有些地方是可以理解的。在那個男人面前老是習慣于凜然，可一旦他不在了卻追尋呼喚著他的名字。

她一定也是那種在喜歡的男人面前虛張聲勢的性格。想到這裏，瓦萊莉不禁自嘲。

下一瞬間，黑绯的大劍被舉起，瓦萊莉的眼仁變細了。每一次呼吸，都有可能決定生死的永恒瞬間。

——但雙方並沒有發生衝突。

「——嗬嗬嗬——嗬嗬嗬嗬——!」

在那之前，巨人從陰影中爬出來的咆哮幾乎將整個廢村都震碎了。那個衝擊有一瞬間把所有人的動作都定住的效果。

然而，真正讓銀發巨人定住的，或許並不是這些。將對瓦萊莉的殺意抛到一邊，卡利娅把大劍放了下來，視線轉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路基斯？」

她用一種極其不愉快的語氣說道。

第605話 追求廉價的幸福

曾經稱霸大陸的精靈，龍，巨人。統治世界者們。

令人驚訝的是，對它們來說，死亡是可以克服的。

大魔，魔人自不必說，帶有濃厚魔性者們，總有一天會擺脫肉體死亡的廉價結局，以靈魂和原典爲據。

這樣，它們的末日就不會到來。在像時鍾一樣周而複始的世界裏，只有醒著和沈睡。人類永遠不可能驅逐它們。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蟲子、動物和人類是肯定的。樹木、水、火焰等自然物也會迎來最後的死亡。萬物注定會毀滅，事物從出生開始就孕育了死亡。

站在這個前提下，無論是大魔還是魔人，抑或是所有的魔性，都克服不了死亡。

它們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拼命地，不去觸碰到那個終結。祈禱著不會出現解體自己，決定死亡的那個人。

——巨人的喉嚨被漂亮地切開。血雨灑落在廢村之上。那個靈魂，享受了死亡。

人王梅迪克和魔女巴羅努斯的視線都集中落在了路基斯身上。

睜大眼睛呼吸之後，兩人都一眼看出了那道斬擊的真面目。前者是因爲對魔力非常敏感，後者則是因爲有魔法和魔術的經驗。

「——到此結束的話，那就最平和了」

「......是嗎，原來如此。澤布利利斯是真的死了吧。太驚愕了」

知識和實際感受是兩回事。直到現在，巴羅努斯還在想，澤布利利斯可能只是失去身體，而且可能還在睡夢當中。

這個想法，被眼前的男人斬殺了。

抹掉了距離，殺死了巨人的頑強，爲毀滅靈魂的一揮。

殺害他人是他的權能。恐怕給予繞過距離——將生物殺死的構思是統制者吧。教給他將巨人的疾風之力和自然守護運用在身體上這種戰鬥方法的，是寶石或赤銅。

嘛，什麽都好。唯一需要的，就是必須在這裏殺掉這個男人。巴羅努斯緊緊地閉上看不見的眼睛，皺起眉頭。

如果說人王梅迪克是爲了抵抗魔性而超越了人類，那麽他反而是成爲魔性而超越了人類。難怪到現在還披著人類的皮。

「真麻煩。人類怎麽會變成這樣？」

自然而然地嘟囔著，用指尖施展魔法，詠唱了兩句。被砍死而停止動作的巨人軀殼，再次發出聲音扭動六條手臂。

給巨人的靈魂消失了，其身體也已死亡。毀滅的時刻就快到了吧。但在魔法魔術中，當然有操縱屍 體的法術。

那可是利用巨大魔力遞出的王牌。僅僅一揮就被打倒也太傷腦筋了。

刹那間，聲音消失。六條巨大的手臂分別揮下與手臂同樣巨大的錘子。巨大的轟鳴聲，讓人失去原本應該感受到的聲音。這簡直就是把人類的理智一掃而光的暴威。

然而巴羅努斯沒有露出一絲笑容。這些東西只是威嚇。這種程度換做『他們』，能死掉就不需要用到巨人了。

作爲證明，眨眼之間看到了一根矛。

「超越――妙技『精靈殺手』」

如光一般的超高速，將殘影抛下。人類自不必說，就是魔性的視野也無法捕捉得到。

可對巴羅努斯來說，這是已知的，不是未知的。應對的辦法是有。

加速只在一瞬間。以精神被熔斷的速度思考是不可能的。故而對方的行動軌迹也是應對不了的。當然，前提是應對者做不到。

——這把超快的長矛理所當然地刺進巴羅努斯的胸口。盡管逃脫了死亡，卻制造了無法站起來的傷口。

巴羅努斯喃喃道。

「——蠢蛋」

「哦，好懷念的手法啊，巴羅努斯」

矛刺過的肉體瞬間散開。只剩由影子凝固而成的人偶，融化消失在地面上。

接下來，茫茫多的武器覆蓋了揮出長矛模樣的梅迪克。完全沒有退路的樣子，和蜘蛛捕捉獵物的動作很像。

「蠢上加蠢。我的對手就這點程度嗎？告訴過你的，我是魔人。人類的，也是你的敵人，梅迪克。把你砍了，再殺死那大惡，我就勝利啦」

「可疑疑心困惑極了。真是這樣的話，這種問答毫無必要。說吧，巴羅努斯。你想幹什麽？」

「只是在減少人類的數量，王上」

話音剛落，暗影武器便落了下來。無光的影刃，殘酷地傾注到梅迪克身上。無論是什麽樣的武藝高手，都無法逃脫死亡的包圍網。

而他不是高手，什麽都不是，只是唯一的人類之王。咬緊牙關，睜大眼睛，雙腳狠狠地踏在大地上。

凝氣屏息，矛被揮動數次。一揮一動不停地擊落暗影武器，絕不允許侵犯到梅迪克的領域。

並不是驚愕。巴洛努斯也不認爲這樣就能控制得住梅迪克。

所以當然會有第二波。

「梅迪克。聽著，愚蠢的我王。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人類越來越多，還擁有了城市和國家。這乍一看，正是你理想中的世界。

但不是。不是的，梅迪克。說到底，人類總是受到魔性的支配。這樣的話，與其像以前那樣生活在沒有活路沒有食物的時代，被篩選後卷圈起來豈不是更幸福嗎？」

巴羅努斯將魔力集中在指尖，讓它瞬間迸發。一邊用暗影武器填滿梅迪克的視野，一邊在他腳下展開魔法陣。

這是爲了凍結內部，連靈魂也能深凍起來保管的法術。借用自然的力量是下位陣魔法之一，不過，如果是死雪時節，這樣連大型魔獸都能凍結全身。

然而，比那個更深的。——人王用冰凍的視線說道。

「餵餵，你不是認真的吧，巴羅努斯！」

眼神冰冷，語言和表情卻帶著燃燒的熾熱。被魔法固定了身體的一部分，依舊大幅度地舞矛打下了不斷射出的暗影。

「我不會騙你」

「肯定是知道的吧」

撇開冰和暗影，梅迪克舉起長矛。一股從未有過的怒氣在他那冰冷的眼睛裏燃燒，威嚴地衝著巴羅努斯。

「——人類變成家畜，是理所當然的常理。你知道的，梅迪克。這是你開始的路程。沒有人能戰勝得了大魔阿爾蒂娅。那麽，人類就應該加入到它的庇護當中」

「所以我才不能接受。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局」

「梅迪克」

巴羅努斯，帶著一副哭泣的，自嘲的表情說道。

「人類沒有誰，能跟你我一樣，這一點你在千年之前就知道了吧。不可能不知道的——你啊，不也是因爲放棄了人類的強度而死的嗎？」

我有說錯什麽嗎？

巴羅努斯摘下了魔人的面具，回憶起了自己還是人類的時候，說道。手指發抖著撫摸自己的臉龐。

「你經常說，人類自己站起來的那一天總會來臨的。我們只是那一天之前的維系。其實誰都可以像你一樣去戰鬥，只是現在的環境不好而已」

啊，完全沒有那種事！無論在你還活著的時候，還是在你死後。大多數人都只會依附于強者。面對魔性，只有一個人取得了勝利。

那就是阿爾蒂娅，梅迪克。不管你怎麽看這個墮入魔性的東西，不管它的情節多麽超出常軌。比回到那個時候要好多了。即使那個愛人類愛得過于扭曲。但也是最好的！」

「沒有的事。人類是很強的。我也並不是因爲放棄而死，巴羅尼斯。接下來就托付給我，會砍掉其腦袋的」

並不是說沒有絕望，而是有一種深刻的悔恨，後悔不甘心的事實深深地印在了梅迪克的腦海裏。

可即便如此，依然站在這裏，因爲他是人類之王。因爲他是讓人類燃燒起來，繼續前進的人。

「——最最絕對必定無疑的。不要放棄，巴羅努斯。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人類靠自己雙手生活的那一天總會來臨」

「——這是強者的邏輯，梅迪克。今天快要餓死的人需要的不是崇高的理想，而是眼前的廉價幸福。你以爲我在你死後的一千年裏，只是一味抛棄人類嗎？你以爲我什麽都沒有做過嗎？

我是個薄情者，不道德者，人的生命踢飛得就跟石子一樣。事實就是如此。

可是，曾經笃信你理念的我，真的在你死後就想墮入魔性嗎？」

巴羅努斯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光芒。視野如陰影一般被黑暗所籠罩。只有冰冷的光芒從瞳孔裏流瀉而下。

擁有共同理想的人王梅迪克，巴羅努斯由衷心醉的人。她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個好人，可相信只有梅迪克才是真正的好人。

即使在他死後，巴羅努斯也沒有放棄他說過的話和思想。盡管路線不同，但不管是不是不道德，爲了達到目的，提高魔力，分解魔獸，在看到人類國家崩潰的情況下還是繼續生存了下來。

——然而，千年對人類的精神來說太過漫長。

信念逐漸被風化，連梅迪克的聲音也從耳朵裏消失了。

致命的一點是，本應爲人類創造了國家的大英雄——化爲大魔，轉向了人類的支配。

無論是人王梅迪克，還是大英雄阿爾蒂娅，在巴羅努斯看來，同樣都是人類無法再現的存在。

如绮羅星般，至高無上的英雄們。連這兩個人，都不行。

——那麽，事到如今怎麽還能抱有希望呢。已經不可能了，過夠的時光也足以放下手牌啦。

但梅迪克打斷了談話，說道。

「希望是有的！不是生下來了麽。強大的人」

「......他是魔性。就算原來是人，也已比魔性更加魔性了」

「不——」

踩破冰凍的大地，梅迪克跳了起來。眼睛仍然火辣辣的，盡管已經是死人了，但仍然充滿活力地舉起了長矛。

「——那小子說他是人，我相信他」

梅迪克的矛劈斷了巴羅努斯的肉，轟鳴著落下。

第606話 巨人王的問答

人王梅迪克的尖芒貫穿了魔女巴羅努斯的肉體。

不是致命的。可也受到無法動彈的傷。現在雙方的實力差距足以讓梅迪克狙殺成功。

在地平線上散布死亡，巴羅努斯能如手足般操縱魔法和魔術。但反過來說，如果失去了魔力，她就等同于被剝掉了手足。

那天，新的黑發魔女手持龍牙奪走了巴羅努斯的魔力。

陰影吞噬了獠牙後的巴洛努斯，總是感覺到魔力的枯竭。不管從周圍吸進多少，魔力就像罐子破了個洞一樣漏下來。

「......蠢蛋。糊塗男。你不可能成爲一個完美的王」

「那當然了。難道有完美的人存在嗎？傲慢得越來越自大了」

巴羅努斯的血在雪地上擴散開來。感覺魔力就這樣消失了。再過一段時間，顯現出來的巨人也會變得動彈不得。

可，還能戰鬥。還可以動。巴羅努斯用力地把幾乎快要崩潰的意志縫合起來。

屈服于梅迪克的話就輕松多了。如果是他，會不會一切都能變成理想中的樣子呢，這種期待依然存在。真是太甜美的誘惑了。

但即便如此。巴羅努斯都不會有看到阿爾蒂娅被打敗的幻覺。

說梅迪克胡來，那阿爾蒂娅就是絕對的。

巴羅努斯絕不允許再次失去梅迪克。

使出渾身的魔力傾注在指尖。幹渴填滿了她的喉嚨，感覺快要枯萎了。被利刃刺穿的同時，用看不見的眼睛凝視著巨人的身姿。

切身感受到了巨人與單騎對抗的存在。

微微一笑，揚起嘴唇，巴羅努斯說道。鮮血從嘴裏滴了下來。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人嗎？梅迪克」

既然如此，人與魔的界限果真就不存在了。現在只有梅迪克才能真正稱得上是人類。

「說他是個有勇氣的家夥嗎。壯烈而大膽。是對抗魔性的人類自我的化身？你個蠢蛋。有這樣的理由嗎？那樣，是已經忘記了。痛苦，還有恐懼麽」

巨人和人類之間的戰鬥，就在巴羅努斯那雙無光的眼睛所注視的前方。只有那雙眼睛異常地閃爍著光芒。

巨人的六只手臂自由地揮舞著，單憑這一衝擊就足以震撼整個大地。

這並不是單純的毆打。每一揮都是小規模破壞的原典表現。巨人的一擊就是如此。能與此正面對抗的只有龍和精靈，兩個人。

所以，他是第三人。

「不，算了吧。很同情你變成屍體了還要戰鬥，可還是適可而止吧」

與路基斯輕松的語氣相反，紫電魔劍在空中畫出了一條明晃晃的線條。在他的劍氣和魔力的配合下，劍尖劃破天空。這是對逼近自己的槌子的一揮。

呼氣響起。

頓時，鮮血汙染了天空。

不，流淌在屍體上的不是鮮血，而是泥巴。黏糊糊的東西從巨人胳膊上彈了出來。

如果巨人有意識的話，可能會說出“可 惡”的話。

遠遠小得多的人類孩子，斬殺了破壞的衝擊，連同自己的槌子一起手臂也被砍斷了。不，不會就此結束的。收回揮下的紫電之刃，他幹脆地再踏進一步，在天空中畫了一條線。

撥開巨人的另一條手臂。現在，巨大的身軀對路基斯來說或許只是個好靶子。至少已經不是用屍體就能殺死的對手了。

巴羅努斯感到可怕的是，他既沒有躲避巨人的一擊，也不是爲了生存而切斷手臂。

他毫無疑問——爲了讓巨人迎來終結而向前邁進。

不是逃避巨人這種對人類而言的絕對威脅，而是想要殺死它的人，這能稱得上是人類嗎。對巴羅努斯來說，這是個疑問。

人王梅迪克擁有人類的奧秘而超越了人類。

大英雄阿爾蒂娅擁有操縱魔力之術的能力而超越了人類。

那麽，一直以人類姿態吞噬魔的他又是——？

巴羅努斯將積攢在指尖的魔力握入拳頭裏。沒有時間思考。梅迪克就在眼前。他不可能感覺不到魔力的流動。

搶先一步說出口。

「梅迪克，你是個蠢蛋，而我是個白癡。幾百年來的想法，現在已經改變不了了。我會盡我所能。他也好，你也好，到此爲止吧」

「笨蛋，爲什麽你就是不懂我呢！」

打了個響指。魔力震動，搖晃著大氣。巴羅努斯並沒有施展魔法。只是發個信號而已。她已經只有這樣的魔力了。

爲何的話，就是把吞噬衆多魔獸所産生的魔力和殘留在自己身上的魔力全部傾注到了巨人身上。

巨人將剩下的四只手臂聚攏成一條舉起來。脖頸和軀體盡管早已斬痕累累，卻也再不是生者了。確信正面攻擊是贏不了他的。

所以巴羅努斯決定使用殺手锏。如果不能直接殺死對方，那就摧毀這片地盤。

即使不把對方看作人，若對方還停留在人的框架內，一旦錘入地下，就會死。

這一帶完全遭到了崩落之災，已經不再適合人類居住的土地了吧。——這樣也好。巴羅努斯已經發出信號。巨人只是服從命令。

「餵!」

大概是感受到巨人身上凝聚著龐大的魔力。梅迪克的視線瞬間從巴羅努斯身上移開。在此期間，巴羅努斯仿佛要接受刺向自己的利刃一般，用雙手抓住梅迪克的軀體。雖然聽到尖刃剜肉的聲音，但沒有在意。

「巴羅努斯，你——！？」

當然，不想跟巴羅努斯一同殉情。梅迪克若要逃出去，摧毀巴羅努斯的身體就足夠了。

巴羅努斯不在乎自己的軀體是否毀滅。只要梅迪克一個人能明白就好了。

自己，是正確的。只要明白自己的行爲與梅迪克的幸福息息相關。只要曾經唯一的理解者梅迪克，在自己死後能明白過來就可以了。

可以說是悲壯，也可以說是毀滅性的魔女最後一擊，巨人的手臂揮了下來。

◇◆◇◆

這可不妙了。

可能是莎多拉普特的緣故，對魔力變得敏感了嗎。仿佛能看穿夜色一般，已經清楚巨槌究竟是什麽了。

本來就是巨大的四只手臂彙集在一起，以龐大的魔力制造出的破壞化身之槌。這是他們，巨人本來的戰鬥方式吧。強迫對對方進行的絕對性破壞，苟延殘喘的一擊。

紅色的外套在顫抖。呼出的每一口氣都莫名的新鮮。

有恐怖，有膽怯，有戰栗。還是不想認定這個巨人是我的敵人。從那一天，在大樹之森裏與大型魔獸相遇的那一天開始，我的本性就沒有什麽變化。

我的膽怯一定會永遠殘留下去吧。可即便如此。

現在的我身後有列伊。有她守護著的瑪蒂娅，安，騎兵等。

那麽我一定要殺了這個家夥。因爲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握緊魔劍，擺出水平姿勢。就這樣把刀尖拉過來，湊近肩膀。

「好，來。那就，去吧」

我在跟誰說話麽。不，應該是魔劍吧。畢竟至今，已經回應過我好幾次了，肯定有一兩個意志的。

所以今天也回應吧。體內的魔力聚集，原典與魔劍重疊顯現。

看著巨人。變成屍體的他，已經沒有了意志，只是被驅使著而已。本應結束的死亡，受到了亵渎。

那就應該在這裏結束這一切。

巨大的槌子如天空般墜落下來。刺耳的轟鳴聲讓人失去了時間的感覺。

只是在這個時候，放棄了膽怯無力時代的記憶。這才是真正的我，把目光從傷痕上移開吧。

莎多拉普特說，魔力就是意志。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意志造就了魔法，把可能變成普遍現象造就了魔術。有時意志和願望，才是塑造原典的力量。

正因爲沒有才華，我才在這一點上不能輸給任何人。

下定決心。必須殺掉。

——原典解鎖『原初之惡』

吸引巨槌，引過來。在逼近的刹那間橫揮魔劍。

兩條胳膊沒有感覺。不去思考。

而僅僅是殺死，這兩種東西都是不需要。劍刃咬合住錘子。甚至覺得魔劍在歡笑。手掌上有殺害的感覺。

——殺害『破壞』 ，洞穿巨槌，擊殺。

從頭到腳尖，有一種貫穿全身的衝擊。我殺死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光是這樣就知道了。體內響起雷鳴般的轟鳴聲。仿佛要爲自己所殺的東西付出代價。

但僅此而已。巨人的屍體所能做的就這些。

「——哦，哦哦哦，哦」

巨人的咆哮淹沒了整個廢村。這無疑是他的死期到了。

四只手臂像破碎的棍子，凝聚著魔力的巨槌不見了。留給他的，只有那即將失去的龐大身軀。

可是，對現在的我來說，那也是個威脅。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巨人的破壞本身就是神話。有種體內魔力連根拔起的感覺。胳膊，甚至腿也完全動不了。

「哦，哦哦哦哦哦！」

巨人硬是站了起來，揮舞粉碎著的拳頭。

那是已經沒有魔力的掙紮一擊了。而理所當然地隱藏著足以殺死人類的暴威。

咬緊牙關。失去了大部分魔力的現在，能堅持得住嗎。由于卡利娅的關系，身體稍微健壯了些。即便如此，粉身碎骨還是會死的。

兩手勉強舉起魔劍。呼氣粗暴。巨人的鐵腕伴隨著切風聲逼近而來。

就在用身體承受它的時候。

「——別開玩笑了。跪下，賤奴」

刹那間，巨人的動作停止了。

那並不是他迎來終結。他只是聽從了絕對者的命令，以自己的意志停止了行動。

「只問一個問題」

巨人跪下巨大身軀。就那樣一動不動。除了傾聽絕對者的聲音之外，其他的事情似乎都已經不存在了。事實就是如此。

我明明聽著耳熟，卻覺得是在聽很遙遠的聲音，回過頭來。

「——卡利娅？」

不是平時的發型，而是搖晃著融爲一體的銀發。無論是身形還是相貌，都是我所知道的卡利娅。除此之外，誰也不是。

既然如此，爲什麽要問我呢。

「路基斯」

回應的聲音也是卡利娅。呼喚我的語氣也沒變。但是，背脊上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和寒意。

「你——不，我是你的什麽？」

這個問題我以前也聽過。如果是平時，我會看著卡利娅的樣子回答，可偏偏今天，我的腦袋毫無煩惱地給出了一個回答。

不，實際上給出答案的並不是大腦。

是血。

全身跳動的血液回答了我。

——巨人王就在那裏。

巨人眼中的絕對者，現在就在我的眼前。

第607話 他所不知道的她

絕對不變。堅如磐石。傲岸不遜。

藏有混沌的銀眼就這樣睜得大大的，巨人之王用右手輕輕拂去黑绯。僅僅是將刀刃上血汙彈開的動作，空氣就開始蠢動起來。

與在馬車上照面時比，已經完全變了個樣。魔性的氣息更濃厚了，連聲音都感受到了魔力。

也許是巴羅努斯帶來的同族巨人出現，對卡利娅的影響非常強烈。她認真地咬合住牙齒。

「我是你的什麽人？你對我說馬上就會追上來的。可是你爲什麽要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黑绯的鋒芒，很自然地指著我。卡利娅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似乎在說，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列伊很危險。你應該知道吧。弄不好全員都會死」

體內血液的脈搏和卡利娅的視線讓腦仁發冷。那咄咄逼人的表情，仿佛是過去旅行時的樣子。但氣息卻截然不同。不是人類，而是巨人。

不知卡利娅是否在聽我說話，她踏出了一步。

「不僅如此，這身打扮讓人不快。本來就應該破棄掉的東西。

——首先，幫助別的什麽嗎？那聽起來好像沒考慮過我。是覺得我無所謂嗎？」

在強烈的視線襲擊下，紅色外套"啪! ?"地發出奇怪的聲音跳了起來。從梅迪克的襲擊時起，不知爲何，莎多就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這一點，卡利娅似乎很清楚。不，也許梅迪克早就發現了。

可是服了。剛才的問答讓我確信，卡利娅神志不清了。

她是力量的追隨者，但性格是高尚的。死也不會說出放棄列伊來救自己。想到這裏，與其說是神志不清，不如說覺得有些不自然。

「不，我想過，當然」

「哦，那你說是什麽？」

不管怎樣不應該刺激現在的卡利娅。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氣氛，就像被繃緊的弓。兩眼都是想馬上射殺敵人的視線。

不——不是敵人，是我。

選擇實話實說，挺起腰杆說道。

「因爲我相信你能勝任。就算有敵人，你也不會輸。我相信」

「是嗎？所以就抛棄掉我好了，是這樣嗎？」

「......不是的。等一下卡利娅。現在怎麽想你都——」

「——覺得奇怪嗎？」

仿佛聽到了“咔嚓”一聲。卡利娅那混沌的銀瞳，被染成了令人著迷的鮮明一色。她臉上的危險消失了，露出與說話語氣完全相反的笑容。

每一步都是優雅的。這不是她平時那種輕快利落的動作。

從某種意義上說，不是騎士或劍士的步伐。憑著自然的舉止，卡利娅清楚地把我放在視野裏。

果然，表情還是保持著著魔般的笑容。

本能在訴說。別管這個，別碰，別進入視線。強烈的麻痹和幹渴刺痛了皮膚。過去多次束縛著我的警戒心，現在終于纏上了我的四肢。

「我不是那樣的，路基斯。其實是，覺得很厭惡，卻也很清爽」

既厭惡又清爽。同時訴說著絕不相容的感情，卡利娅又向我靠近了一步。如果她有意揮舞黑绯，我就死定了。差不多那樣。

卡利娅面帶微笑，聲調高亢地說道。

「清爽的，是因爲我很清楚地意識到了我這個人。回想起來，我小時候除了家族的期望外什麽都沒有。爲了我的家族，爲了父母，爲了名譽。

自從被你從那個世界帶出來後怎樣了？我變了嗎？成爲一個自由的，從責任和義務中解放出來的女人了嗎？

不，沒有。因爲以後我就只在意你的眼睛了」

「......是嗎」

如果是真的，真想說成是在開玩笑。她不是因爲在意別人的視線而動彈不得的人，推翻別人的視線成爲英雄的不正是她嗎。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句話浮現在我的腦海裏。那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憎恨起來的赤銅龍所說的話。

——根本上，你對他人不感興趣。甚至拒絕去了解。

再次正視著卡利娅的銀瞳。

我認爲她是個堅強的人。不僅在身體上，精神方面也是如此。而那是因爲我在過去旅途中就知道了的。

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是不同的人。盡管在腦海中如此理解，可還是將認識中她的形象原封不動地強加在上面。我所擁有的是過去的知識，也許正是這些知識斷絕了我對她們的了解。

既堅強又有脆弱的一面，這才是真正的她嗎？

「卡利娅，你是——」

「——沒關系，沒關系。我說過的，心情很清爽」

卡利娅走到我身旁，輕聲說道。在那雙眼睛裏，可以看到一種明顯的興奮。

「因爲發現到了。我爲什麽要一直被家族和你，別人折騰。原來是我在折騰自己呀。——成爲巨人之主，也就順理成章的事了吧」

令人毛骨悚然的戰栗橫亘在卡利娅的臉上。一雙眼睛裏滿是睥睨和輕蔑萬物的空洞。這就是巨人的本性。

「不會再問你任何問題了。你是我的。對吧？已經不再需要旅行和戰鬥了，只要有我和你，不就結了嗎？」

統治萬物的巨人之王，有更執著之物的話。還會去聽那個人的答案就很不合情理了。

啊，她果然是神志不清了。毫無疑問是被巨人之血和魔力所操縱。像狼一樣高貴的銀發，此刻正爲捕捉獵物而躍躍欲試。

如果想拒絕她，她會把我怎麽樣。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卡利娅的手就伸向了我的脖子——。

瞬間，白光在我和卡利娅之間穿過。卡利娅的反應比我還快。退後了一步，馬上看向熱線射手。

「怎麽了，你。把我當成敵人了嗎？」

「......卡利娅，小姐？」

奄奄一息，身體靠在樹幹上的列伊，手裏握著寶石。她自己也一臉茫然，似乎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至少，不是帶著敵意放出來的一閃吧。

「還是說，剛才那個是針對路基斯的？」

卡利娅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自己的下巴，眯起眼睛。微微歪著頭說道。

「那麽，你也是——路基斯的敵人吧」

那似乎不是針對列伊，而是針對列伊體內的魔人力量提出的質疑。但這是最壞的情況。

她幹脆地用手握住了那把黑绯。

「——卡利娅！」

當機立斷的判斷。切斷卡利娅的視線，站在與列伊之間。接著，把正舉起的黑绯打下來。

可能沒有傾注那麽大的力氣。還是做了調整。爽快把刀尖放在地上的卡利娅看著我。

「怎麽了，路基斯？既然是我的東西，你不覺得不應該妨礙我嗎？」

「我才不是你的東西，也不記得是誰的東西。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你傷害我的夥伴。卡利娅。很抱歉是我太自私了。我很清楚，是我自作主張強迫你的」

雙手握著紫電，看著卡利娅。她看上去很自然，甚至沒有舉起黑绯。

「可是。旅途和戰鬥哪來的結束。把你帶出來的是我，可把我拉出王都的是你吧。擅自結束可就難啦」

「哦。那你打算怎麽辦，路基斯？要不要和我比劃比劃？我是沒差啦。這樣也沒關系」

卡利娅帶著恍惚的，令人欽佩的傲慢說道。似乎對剛才看著的列伊已經沒有了任何興趣。

「不」

把紫電的刀尖舉到空中，用一句話斷言道。話語中可能有些許感情。

也有因爲對自身的愚蠢感到吃不消的原因。盡管如此，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我不會跟你打的，只是讓你恢複理智而已」

過去和現在。我確實沒能看透卡利娅。我也從來沒有真正正視過她。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說出來的。

她是在這個世界上認可我的人，也是握住我手的人，更是把我帶到這裏的元凶。不是什麽巨人之王。

「把卡利娅還給我，巨人王。我還有一大堆未完成的約定呢」

第608話 同行者們

我用魔劍指著就是信號嗎？還是卡利娅一開始就是這個意思？白雪和灰色的天空下，黑绯被舉起。紫電置于腰間，做好迎擊的准備。

不管是我還是卡利娅都不想停下來了。都明白，不以某種形式做個了斷，都停不下來。

盡管如此，真從正面接下卡利娅的一擊，就意味著死亡。可也不能把卡利娅的頭砍下來殺掉。呼出一口氣，張開雙腿，姿勢放低。

要殺死的只是正把卡利娅引向瘋狂的魔力。雖然不知道其真面目，但從莎多那裏聽說過辨別魔力的方法。這正是發現魔之本質所需要的。

沒有改變姿勢，只向旁邊跳了兩步。至少要找個不會將列伊她們卷進來的位置。

「——徒勞。在巨人面前回避和防禦沒有意義吧？」

然而，卡利娅似乎很輕易就看穿了這種心思。

黑绯像追逐我的獵犬般鋒利地揮舞下來。這一擊，連研磨過的技術都感覺不到，卻依然狠狠地刺穿了大地。

這對卡利娅來說已經足夠了。黑绯的衝擊穿透雪地，大地在蠢動。讓地基本身塌陷的一揮。如果是巨人的渾身解數，就能輕而易舉地達到這種程度。

「啧！知道你很厲害，卡利娅！」

立刻揮動手臂，將魔劍刺向大地。即使不能殺死卡利娅本身，也能夠刺殺掉粉碎大地的力量。而且，自從離開她的手之後，力量多少有些下降。

力量的奔流，沒有散開迸發在大地上。胳膊的骨頭發出刺耳的聲音，讓人感到灼熱和疼痛。盡管減弱了，但對于魔力枯竭的身體來說，似乎過于沈重。這不是可以反複濫用的手段。

「是啊，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這讓我無法忍受」

「......是這樣嗎。有夠討厭的」

以刺入的魔劍爲軸，兩腳發力，跳躍在空中。莎多變化的紅色外套晃了晃，讓我的身體瞬間跳了起來。

氣勢洶洶地向卡利娅踹去，但卡利娅幹脆地用手臂接住。即使施展著巨人的力量，戰鬥的直覺卻不見遲鈍，有夠麻煩的。

在莎多的輔助下，在空中調整好姿勢，然後站在地面上。雖然出乎意料地方便，但還是希望不要因爲接近卡利娅而發出悲鳴。

「而且還任性地到處亂竄，不經我的允許就對別的女人下手，還撿回來。你簡直就是不道德和不規矩的化身」

「不對，到此爲止吧。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嗎？」

看起來多少有些失控，但這句話恐怕是卡利娅每天所想的內容。與輕松的樣子相反，卡利娅的樣子很鮮明。

站姿是力量的體現。全身搏動的血液，告訴我這是無可置疑的怪物。散發出的一種氣息滲透到了骨子裏。

剛才使出的力氣，在卡利娅看來也不過是輕輕揮了揮手臂而已。光是這樣就已經抵擋不住了。

「是的。接下來，輪到我做我想做的事了吧？——不會殺你的。但要動彈不得」

卡利娅歪著嘴唇露出笑容，幹脆地橫掃黑绯。

腳下的雪破裂。我采取回避行動，一腳揣向地面，下意識地將雪掃走。這一次，缺乏抹殺的魔力。除了躲避，沒有別的路可走。

但是巨人的一擊，回避和防禦都沒有意義。

一股爆裂的力量猛烈地擊打著我的全身。那已經不是斬擊，更准確地說是力量的奔流。將巨人所擁有的神代剛力，僅僅一揮便濃縮而成，其偉業近乎神話般。

我的身體沒有四分五裂，只是被摔在地上盡可能消除了衝擊。卡利娅是大大調整過了。

眼角微微滲出血來。眼球受到壓迫，周圍的血管似乎出血了。

「有何必要猶豫，路基斯？你希望我變成強者，我變強了吧？」

快要跪下來的時候，強迫自己呼吸一口氣，讓身體振奮起來。只要一呼吸，喉嚨到嘴角就嚴重受損。承受了本就無法承受的衝擊。這是理所當然的代價。

看了看卡利娅。銀瞳直直地盯著我，有力的腳步襯托出銀發的美麗。存在感也好，氣氛也罷，都與常人截然不同。

如果實話實說。——我都看得入迷了。外表和舉止都很美，存在方式就是『力量』的象征。我憧憬著，想象著，羨慕著的遠方英雄形象。

既不同于芙拉朵，也不同于艾爾蒂斯，更不同于阿琉珥娜，那無疑是一種偉大與美麗。

現在的卡利娅，似乎把除了『力量』以外的所有東西都削掉了。是強韌，不容他者比肩，不知失敗的人。

從瞳孔深處可以看到將其引出來的魔力。

——啊，是嗎。這就是我對卡利娅的期望嗎？

我在卡利娅這個人身上看到了堅強，不屈不撓，高潔的英雄形象。我以爲那就是她。回想起來，現在的她或許和過去旅途中的她很相似。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卡利娅不是那樣的人。

「——最初只是個討厭的女人。還以爲是那家夥看不起我，沒想到是我這邊看不起她」

混蛋啊。那個沙德也說出了句忠言吧。我將她們的英雄形象套在了卡利娅之上。她們明明是不折不扣的獨立人格。

一邊流著血，一邊架起紫電。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卡利娅，做好了斃命的准備。

現在的卡利娅沒有絲毫的破綻。不，連破綻都能用力量扭轉過來。

列伊已經半死不活了。人王梅迪克正在壓制巴羅努斯。看來不能指望後援了。

所以，如果要抹殺令卡利娅發狂的魔力，就必須做好相互殘殺的准備。就算卡利娅不想殺我，只要動刀，卡利娅應該就會有反應。

吞下唾沫，將恐懼和動搖排除在意識之外。轉動齒輪，限定身體機能。

祛除傲慢。把卡利娅這個女人變成這樣的是我。既然如此，我就必須收拾殘局。

架起紫電，解鎖原典。將所剩無幾的魔力全部集中在魔劍上，凝固。殺意的顯現，讓周圍的空氣頓時迸發出來。

卡利娅臉上依然挂著著魔般的笑容，回應著邁出了一步。不在乎未來的結果。

短短幾秒鍾，卻像是幾個小時。配合呼氣。彼此意志的鋒芒相互碰撞。

——刹那。一陣風吹過。可以說是暴風的魔力之彈。

立刻就明白了，這是瓦萊莉·布萊托內斯所發。能輕易擊碎魔獸腦袋的衝擊塊。

但如果只有這一點，卡利娅肯定不會打破架勢。

卡利娅微微晃動銀瞳的是——在那衝擊下射出的紅色長槍。帶著原典魔力的長槍削去空間，以幾乎要吞噬巨人軀殼之勢，改變了卡利娅黑绯的架勢。

那一瞬間就可以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因何而起。只在那一瞬間揮動紫電。

——手感很好。眼底裏，現出了奇怪的蒼發。將位于卡利娅中樞的魔力之箍，切斷。

望著在空中飄動的銀發，脫口而出。顫抖的是身體，還是聲音已分不清了。

「......等大聖教和阿爾蒂娅的事情結束後，全部都會說出來的。遲早要說的，而且也是約定好的」

一邊走進卡利娅的身體，一邊抽泣著說道。

◇◆◇◆

「哈哈哈哈。嘿，梅迪克。你還說他是人類嗎？」

魔女巴羅努斯身體被矛刺穿，嘴角流著血說道。不可思議的是，那聲音十分活潑，毫無中斷之處。但那並不是身體平安無事，只是拼命掩飾而已。

「啊，當然確信放心吧。那小子是人類，巴羅努斯。他本可以殺死那個女人的。卻選擇了活著的方式。那可不是魔性殺敵的思維方式。——巴羅努斯，你對我來說也是個人類」

「蠢蛋......你的人生就是這樣不斷被背叛。還是說，被背叛也無所謂嗎？」

「太細節化啦！人和魔性都有改變心意的時候，這是理所當然的。正因爲如此，相信之事不變才有意義」

梅迪克是真心這麽說的。巴羅努斯搖晃著視野想到，能如此輕易地接受自己死因的，果然是身爲王的人吧。

巴羅努斯原本魔力就在減弱，如今已不再是枯竭，而是消失了。手指冰冷如冰。

對巨人屍體注入了魔力，可爲了壓制梅迪克做得太過。已經沒有力氣保持住肉身了。

巴羅努斯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應該成爲魔力核心的一切。

「......沒什麽，我馬上就來。你就等著吧」

「又犯傻了，你啊。我是魔人，不會輕易死掉的。而且就算死了......怎麽能說，可以和你去同一個地方呢？」

不知道在死後是如何甄別靈魂的，但只爲他人而活的梅迪克，和接受道德淪喪的巴羅努斯所該去的場所是不同的，無疑是要分開的。

不，不對。把自己和梅迪克混爲一談，巴羅努斯自己就無法容忍。

即使是在他死後，也希望他是特別的。這或許是巴羅努斯唯一的願望了。

梅迪克把巴羅努斯抱在懷裏，擡起頭。他也覺察到她已經活不長了。

「你對我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你也沒多大的改變啊！所謂變成魔人。發生了什麽我是不知道。

——可是，即便如此你仍然是我的心腹。等著。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去接你的」

「…………」

蠢蛋，巴羅努斯想這麽說，可嘴唇已經動不了了。唯有歪著臉露出笑容。

彌留之間，巴羅努斯歎息道，自己被徹底打敗了。

作爲魔女敗給了芙拉朵，巨人也被打倒了，就這樣現在被梅迪克照顧著肉體。活過千年，這樣的事還是第二次。盡管在戰略上選擇了撤退，但接受徹底失敗的只有這次和——與阿爾蒂娅的戰鬥。

可以說是很慘的結果。也是飽受屈辱的結局。

嘛，即便如此。對于不斷犯下罪行和道德淪喪的自己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結局了。

身軀失去魔力，肉體腐朽。活過千年的魔眼之魔女巴羅努斯，默默地閉上眼睛結束了一生。

◇◆◇◆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垂著一條沒法使用的胳膊，看著那一幕。倒伏在地上的銀發劍士，被一個叫路基斯的男人抱起的樣子。

松了一口氣，膝蓋撞擊地面。用于治愈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只是身體在尋求休息。

在其身旁的一尊，腳後跟發出了「咔嚓」一聲。騎士铠甲在死雪中吐出白色的氣息。

「......真遺憾。你看起來並沒有改換勢力啊」

「那當然啦。不仕二君，騎士才算騎士」

半死不活的不僅是瓦萊莉，騎士加爾拉斯也一樣。

從正面承受巨人的暴威，四肢仍然保持著連接狀態，只能說是魔人的強韌和他的武技的結果。

加爾拉斯瞥了瓦萊莉一眼，騎士铠甲響了。

「剛才只是把債還回去而已，你不欠什麽」

就像對他的掩護一樣，與瓦萊莉一起投擲紅槍，反擊卡利娅的一擊。作爲一名騎士，不能被打了一頓就這樣算了的。

所以，加爾拉斯重複道，欠債還錢而已並不意味著什麽。那是因爲他喜好在戰鬥中除了鬥爭之外不想帶進別的東西。

「那就是大惡嗎。看上去和人類沒什麽兩樣」

「魔人就是這樣。你和吉伊爾，都不懂所謂的魔人」

「好吧。你說得對」

加爾拉斯朝趴在地上的瓦萊莉點了點頭，不知道是明白了還是不明白。臉上還挂著幹巴巴的笑容，繼續說道。

「如果心髒被刺穿，如果頭被砍下，如果失去過多魔力，肉體就會死亡。如果失去原典，靈魂就會消失。到底是無法與大魔相比。意外啊，魔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以殺，也會死」

「......加爾拉斯」

「所以，沒必要可憐。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而已」

加爾拉斯聲音堅定地說道。穿著騎士铠甲，站在那裏繼續說話是他的自尊。

下一秒鍾，加爾拉斯和瓦萊莉一樣倒在地上。強迫內部已經破碎的身體站起來，甚至還投擲長槍，這本身就不正常。

加爾拉斯既沒有揮動武器的力量，也沒有能夠站起來的魔力。只是作爲魔人的強韌身軀防止了喪命。

瓦萊麗沒有再說什麽，加爾拉斯也同樣。兩人都沒有余裕，意識也模糊起來。他們都沒有足以作爲戰力而形成的力量了。

——即，這宣告了廢村戰役的落幕。

結果是慘淡的。新王國與舊王國的會談實際上已經破裂。隨著主張與新王國合作的護國官傑斯·布拉肯伯裏派系的瓦解，雙方的合作路線也隨之消失。

另外，這場由四個魔人交織在一起的戰役，對新王國軍來說，發揮了與本來意圖不同的一個作用。

即是浪費時間。由于與魔人的對立，魔力和肉體都受到了損傷的她們，不可能馬上恢複過來。

然而，戰事就在眼前。

舊王國軍。聖女阿琉珥娜率領的大聖堂軍隊，在抹殺了布拉肯伯裏之後開始行進。王都，就在眼前。

第609話 曆史終結的聲音

下榻的廢村屋室內，紋章教聖女瑪蒂娅坐在椅子上。吱呀吱呀的，沒有搖動，四條腿很好地支撐著瑪蒂娅。

突然，發覺自己的腿出現了奇妙的麻痹感，這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整整一天都沒有坐下來過。

注意到的時候，疲勞一下子就靠在了肩膀上。瑪蒂娅深深地歎了口氣，視線落向四周。

可以看出，房子足以容納多數人，是擁有一定地位之人的財産。被遺棄的每一件家具都具備一定上乘的質量。

但現在的狀況與其說是房屋，不如說更接近醫院。室內的床上無一例外地躺著戰鬥傷員。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所有受傷的騎兵都在這裏。不少人是在受傷之前就死了。而且被魔性襲擊的傷口絕對不淺。在這個沒有醫療工具的村子裏，有些人死去了。

看著躺在床上沈睡傷者的臉，瑪蒂娅的視線落在了三人身上。

路基斯和卡利娅，還有列伊。三人擊退魔性的襲擊後，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被列伊之手隔離在寶石上的瑪蒂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根據莎多拉普特的說法是「魔力枯竭」。

也聽說過魔術師和魔法使過度使用魔力而沈睡半年的故事。雖然不知道會不會，但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心裏一直忐忑不安。

「聖女大人。馬車果然不行了。有工兵則另說，能修好的都已經死了」

「福馬爾爵士。那只能交給信使了」

在魔性的襲擊下，新舊王國使用的馬車皆被擊毀。還沒到最嚴重，可運送傷員的人手不足。即便求救，移動手段也是有限的。由于不知道魔性什麽時候會再次襲來，所以不能貿然采取行動。

焦躁的心情讓瑪蒂娅不知不覺地歪了歪嘴唇。

新舊王國的調停破裂了。那就不能遲疑。舊王國軍隊已重整態勢，何時攻入王都都不奇怪。

本來對瑪蒂娅來說，沒有一秒時間是可以浪費的。盡管如此，還是不得不停下腳步。

「我們協商的地方出現了魔人......舊王國確實已經有魔性潛入了。護國官大人又能如何駕馭得了呢」

「......魔人的情況如何？」

「瓦萊莉在看著呢。雖說手臂負了傷，但能控制魔人的只有瓦萊莉了。如果能殺死他，那是最好的」

羅伊梅茨和瑪蒂娅。兩人的話語中夾雜著危機感和焦躁。可是，什麽都不說沈默不語，對兩個人來說太難受了。

最讓人痛心的是，形勢千變萬化，卻沒有任何信息傳來。安派出了偵察兵，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現在這邊能調動的戰鬥力只有瓦萊莉，可傷勢在身的她也不能硬來。期間還要看守著魔人加爾拉斯。

瑪蒂娅又歎了一口氣。

意識到，無論怎麽互相確認情況，結果都無濟于事。

幸運的是，用來生火的材料馬車上有，還有壞掉的馬車本身。食物稀缺。天氣這麽冷，搞不好連煩惱都煩惱不起來了。

忽然擡起了眼睑。

「說起來，那一位是」

「那一位嗎？不知道，再怎麽急，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人」

羅伊梅茨和瑪蒂娅這一方，有個不得不談起的人。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才好。盡管他說什麽都無所謂。

至少，他們不是不知禮儀，不至于對這個活生生的傳說無禮。相反，瑪蒂娅等人只要情況允許，都想刨根問底。

在新舊王國的戰力全部崩潰之後，守護人類免受魔性殘余勢力侵害的正是他。現在也一直在警戒著周圍的人。

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爲是在開玩笑，不過，很難想象會用打倒魔人的實力來騙取名號的情況。

要說問題的話，應該是不清楚他的目的吧。因爲原本就屬于舊王國的陣營，所以也不清楚是否可以完全視爲盟友。也許只是暫時的協助。

突然，傳來了地板發出的吱嘎聲。沈浸在思考中的瑪蒂娅突然擡起了頭。

「驚愕感歎興奮啊。——人類的房子也變得漂亮了。千年之後技術也進步了啊」

進入廢屋的，是漩渦中央的人王梅迪克。盡管只帶著一根矛，但每走一步都讓人感受到了氣魄。

與卡利娅，路基斯，瓦萊莉等性情截然不同的強者，讓瑪蒂娅的皮膚發毛。

羅伊梅茨則有規律地擺動著高大的身體，輕輕行禮。

「這是，怎麽了？」

「不需拘泥于形式嘛。哦，周圍已經沒有魔性的氣味了。不會再輕易受到襲擊了吧」

輕輕轉動矛，上面沾著少許血漬。這是迄今爲止一直斬盡魔性的證據。表情變得明朗起來，梅迪克抓住兩人要說話的先機，開口了。

「接著，我決定回到當代之王阿米萊茲，聖女阿琉珥娜那裏」

「——！」

總之就是，要站在舊王國一邊嗎。梅迪克看了一眼領會了言外之意的瑪蒂娅。

「別誤會。巴羅努斯的話讓我有點在意。那家夥不會騙我的。說幕後黑手是大魔阿爾蒂娅。我有義務相信。那麽可疑的應該是國王或聖女了吧」

「什......！大魔！而且，阿爾，蒂娅......。統一帝國的始祖之名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羅伊梅茨滿臉驚愕地重複著這個名字。他的嘴唇扭曲著，仿佛說出名字的舉動太可怕了。

阿爾蒂娅——建立統一帝國的她改名爲阿爾蒂烏斯，成爲大聖堂的神。說它是加萊斯特王國人們的精神支柱之一也不爲過。

被稱爲「大魔」，能夠保持平常心的人應該很少吧。

「不知道。也許是有關系，也許只是自報姓名而已。但據我所知強力之人都會孕育出魔。其實，這一點我也想問問那小子」

猛地，梅迪克瞥了一眼床堆地帶。馬上就知道瞅的是誰了。路基斯對梅迪克的視線沒有任何反應，繼續閉著眼睛。

「真遺憾。還想指點指點呢，不過現在時間太緊。我得先回他們的陣地」

「......如果那個大魔真的存在，就怎樣？」

羅伊梅茨沒有提到阿爾蒂娅的名字。停留在「大魔」的說法，大概是他理性的表現吧。

不知梅迪克是否了解這種心情，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當然簡單而明快。殺。不會讓這種襲擊人類的魔性存活下去。千年前就在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說得很清楚，羅伊梅茨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梅迪克說完就轉身離開，背後的瑪蒂娅則搭話道。

「指點路基斯的事。可以的話，我可以轉告給他」

瑪蒂娅的話讓梅迪克暫時停了下來。用手指掃了掃下巴，一副煩惱的樣子。

但最後還是大搖其頭。

「不用了，沒關系。機會多著呢。也不是用嘴說就能傳達的，我也不是很懂」

「是嗎？」

也許是天生的求知欲，瑪蒂娅對人王要指點的話題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既沒有強烈挽留的意思，也沒有追問，只說了一句。

「那麽，打算指點什麽呢？」輕聲問道。

梅迪克一副開玩笑的樣子張開口。

「——弑神的方法喲」

◇◆◇◆

在處決了護國官傑斯·布拉肯伯裏和他下屬的指揮官及士兵之後，舊王國軍隊的行動極爲迅速。

兵力數盡管因叛亂而減少，但仍有超過八萬的大軍繼續行軍，勢如將北方梅德勞特堡扔在一邊。

那並不是指揮官們急行軍。指揮官，士兵，甚至馬匹。都像做夢一樣加快了腳步。仿佛王都裏沈睡著輝煌的榮耀。

既然作爲王都之盾梅德勞特堡已經淪陷，就再也沒有能夠阻擋他們進軍的堡壘了，充其量只是小小的關卡而已。

一切都理所當然地被踐踏，化爲灰燼。劍指新王國根據地的王都。

本來撤軍才是正道，但新王國不可能放棄象征建國的王都。

不過，就算做好了被圍困的准備，也不可能指望增援。這不過是加萊斯特王國的內戰，在此之上東邊是都市同盟的軍隊，西邊是諸國聯盟羅瓦的軍隊。

試問，有多少勢力願意幫助新王國軍。

「——士兵們在做夢，幸福的夢。他們看到了人類的黃金時代」

在馬車上搖晃著，聖女阿琉珥娜——阿爾蒂娅低聲說道。一副不在意馬車搖晃的樣子，泰然自若。

「呃，怎麽說？不可能所有人都在酣睡中跑步吧」

回應的是在馬車裏與聖女對面的勇者理查德。年輕的眼睛裏隱藏著雷鳴般的銳利，同時還帶著诙諧的笑容。好像隨時都會噴誰似的。

相反，守護者赫爾特·斯坦利卻露出苦笑，靜靜地看著。

「說過的。那座王都是我的寶座。感覺我就會恢複過去的樣子。他們是看到了這些吧」

理查德嗯了一聲，點點頭，看著赫爾特。金色的眼睛慢慢睜大。

「不過，還是不要大意爲妙。敵軍是討伐了澤布利利斯的人，士氣旺盛，勇猛果敢」

「會不會在王都固守呢。這個城市不適合單獨固守，是要打出來嗎？那要加強一下防備」

勇者與黃金英雄。聽著兩人的聲音，聖女微微點了點頭。但還是面帶笑容地說。

「不用擔心」

太有力了。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從未上過戰場之人的聲音。語氣就像踩過無數戰場的人一般，繼續說道。

「到目前爲止，打亂我命運的人只有兩個。既然沒有了這兩個人。——我的劇本就絕對不會被打亂。到最後，我一定會勝利」

新王國與舊王國。

這是一場雙方爲了一決雌雄而揮劍相向的聖戰。

其結局，傳來一段曆史終結的聲音。

第610話 注定的命運

「來得真快，舊王國的軍隊來了」

加萊斯特王國首都阿爾歇。在坐落于中央的宮殿裏，新王國的女王菲洛斯發言道。

身穿黑色禮服，窈窕的身體跺著腳步。在軍事會議室裏，很少有人對女王的話有反應。

都知道會來的，可一旦來了，就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軍事議室裏的燈光比任何時候都多，也更明亮。這更加給大家的心裏投下了陰影。

貴族首領比奧蒙多用手指撫平眉頭上的皺紋。

「瑪蒂娅大人的談判果然以失敗而告終。戰爭已經無法避免。不知道臣民們是否也察覺到了，不安的聲音和毫無根據的傳言四處擴散」

「不，那麽說還爲時過早。等待談判的結果是不用想了。討厭死了。不是一開始就該這麽做的嗎？」

芬·艾爾蒂斯接過比奧蒙多的話。她的碧眼睜得大大的，表情絲毫沒有放松，只是歎了口氣。看著鋪在大桌子上的地圖，似乎想尋找一點利好消息。

在軍事會議室圍坐在桌旁的人，不僅有加萊斯特王國，還有紋章教，精靈國家加薩利亞的主要人物。現在，與其說他們是同盟關系，不如說更接近命運統一的共同體。既然關系如此密切，舊王國方面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吧。

這就是爲什麽流出冷汗的量是一樣的。

「這麽說，我更擔心路基斯他們。當然，不認爲會死。如果這是敵人設下的圈套，他們肯定已經遭到了襲擊。所以還聯系不上」

「......不管怎麽說，認爲他們會及時趕到是不抱希望了。很好」

芙拉朵的黑發微微顫抖著說道。自言自語地說著，手腳似乎不聽使喚了。正因爲菲洛斯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立刻轉換了話題。

「從觀察來看，敵人有八萬多人，而我們連三萬都不到。其中，軍隊和紋章教的精神支柱二人不在。我個人不想打仗。而且也不是在要塞，而是在王都的戰鬥」

視線落在地圖上，再次環顧王都周圍。周邊地形主要是平原，沒有任何自然物可以限制大軍的行動。原本保衛王都的堡壘已經落入敵人手中。王都亦如赤身。

這樣一來，只能期待王都的防禦功能了。不過，曾一度被魔人一手攻陷的這座城市至今還在複興之中。爲了應對舊王國軍的威脅，盡管外牆和塔樓已經修葺完畢，但依然沒有要塞或堡壘那樣的堅固。

「可是不能就此撤退吧，芙拉朵。路基斯一定會回來的。當時被魔性奪走的這座都市，他不就是要孤軍奮戰麽」

艾爾蒂斯補充道，芙拉朵也很容易想象到這一點。

當統制者德裏格曼攻陷王都時，路基斯聲稱要獨自潛入。如果王都落入舊王國軍之手，後果將不堪設想。

至少，事情並不會朝著自己和艾爾蒂斯所希望的方向發展，芙拉朵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那麽......就像當初設想的那樣，只有固守吧。決戰定會被壓垮，一天也撐不下去」

絲毫沒有悲壯的聲音，比奧蒙多毫不猶豫地斷言。實際上，他認爲這是唯一的手段了。

畢竟在平原上與超過自己軍隊的大軍對壘，本來就是自殺行爲。不能說沙尼奧會戰會再現。即使討伐了大魔澤布利利斯，如果沒有那個主角，軍隊也不會有氣勢。

當然，被問及固守是否是恰當的手段，也很難直接點頭。菲洛斯接過話頭，臉上同樣流露出這種表情。

「向波爾瓦特和伊利薩德請求援軍的事怎麽樣了？」

「反應還不錯。果然討伐了大魔的事情反響很大，援軍也有了正當性。不過兩國目前還沒有恢複到平時。不可能期待動作迅速吧」

既然西方的羅瓦已經成爲了敵人，那麽可能成爲盟友的只有東方的波爾瓦特王朝和南方國家伊利薩德。

從他們的立場上來看，加萊斯特王國僅僅疲敝倒也罷了，如果構築起合作體制的新王國一方崩潰，那就沒有了意義。菲洛斯的想法是，抓住這一點，多少派些援軍過來。

三國之間的疑似合作體制只針對大魔和魔人。戰後能維持住體制也是衆望所歸。因爲在魔性的戰爭中什麽也得不到，人類只會失去而已。

此時只有一個舊王國在那裏胡作非爲，就沒法忍受了。

「他們只有在我們抵擋住舊王國的攻勢時才會趕來支援我們。人類不是喜歡這樣的算計嗎」

「我不否認，但國家就是這樣」

艾爾蒂斯聳聳肩，回應菲洛斯的話。似乎想說這可不是精靈的價值觀。說話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尖刻。

似乎很不耐煩，菲洛斯不爲人知地眯起了眼睛。

因爲路基斯的行蹤不明而動搖的不只是軍隊。相反，芙拉朵和艾爾蒂斯可能是最受傷害的。雖然她們也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從其語氣和舉止的細微之處，就可以看出她們的感情。

很理所當然不是。卡利娅也是如此，芙拉朵是，艾爾蒂斯也是，只要他希望，國家都無所謂的人。他不在的時候就會表現出不穩定的樣子。

那個男人。只會留下麻煩事。就不能正經地與人交往嗎？

菲洛斯的歪著嘴，視線貫穿了軍議室裏所有人的臉。

「......我相信路基斯和瑪蒂娅都一定會歸來。請隨時放出偵查兵，建立起保持聯系的體制。忍耐下去，在扼殺敵人氣勢的地方迎接援軍。然後反擊」

菲洛斯故意用果斷的口吻說。在這個場合沒有人對她的話指手畫腳。暫且不論這一策略能否奏效，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結果，只能采取應該采取的手段。

菲洛斯歪著單片眼鏡，腦海中浮現出不在此處的元帥身影。扪心自問，如果是他，到底會采取怎樣的策略呢？

沒有了退路，他就敢以兩倍差的戰力進行突擊。不出意外，在這次的狀況之下，他可能也會提出同樣的主張。

——況且，恐怕他這麽說也行得通。

他有這樣的力量。那並不是腕力或權力的問題，而是能煽動人的力量。把無理的難題，盲目的想法，用一句話就能讓人接受。

魅力，菲洛斯不想這麽說。將當初讓自己陷入了悲慘的境地，而且還理直氣壯地利用自己的對方說成很有魅力，怎麽能說得出口呢。

菲洛斯在心裏琢磨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重要的是，人會被毀滅所吸引。

大多數情況下，人都渴望平穩和安定，但有時也會渴望賭博和酒精，與平穩相距甚遠的欲求。

路基斯身上有這種氣味。不顧生命而行動，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有破滅的願望，在此之上活了下來。正因爲如此，才會引人注目，引人入勝。

真是個討厭的對象。菲洛斯重新坐回椅子上，注視著包括比奧蒙多在內的軍人和貴族們推進今後計劃的情景。不知爲何，這些事情一下子變成了別人的事情。

這應該是自己王國的事。

不，不是嗎。菲洛斯擡頭望著天花板，仿佛在消除眼睛的疲勞。新王國並不是自己的王國。

——是那個大惡利用菲洛斯建立起來的，他的王國。

「——你喜歡的毀滅性狀況現在就在這裏，快點回來怎麽樣？」

菲洛斯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不，只是應該吐槽的對象不在這裏而已。

可是菲洛斯和比奧蒙多，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徹底絕望。

敵人是大軍，可既然都市有城牆，防守一方就有優勢。再加上瑪蒂娅設置的炮台，芙拉朵的戰場魔術，精靈們的精靈術，反而能在守勢中發揮威脅。

贏不了。但就算敵人有魔性，一定程度上也能挺過來。

——可以這麽說，菲洛斯的推斷並沒有錯。只要不使用攻城武器和大規模魔術，攻城戰就極其困難。

把速度放在第一位的舊王國軍沒有攻城武器。只有少數人能施展出足以摧毀城牆的魔術。

縱然沒有主心骨，但芙拉朵和艾爾蒂斯無疑是英雄的一員。比奧蒙多和菲洛斯都不是一個平庸之輩。否則，就不可能完全擁有一個國家。

問題出在于兩點上。

在舊王國的軍隊裏，也有勇者和英雄。

——而且是至今爲止不願站在舞台上的，曾經的大英雄。

迄今爲止，背叛大英雄阿爾蒂娅想法的人只有兩個。

得到了阿爾蒂娅的最愛，故而送上刀刃的奧菲；以及得不到阿爾蒂娅的愛，故而對抗命運的他。

在失去了他們的戰場上，沒有人能與阿爾蒂娅抗衡。

故而——她們的命運就在眼前。

最終章·神話血戰篇

第611話 神話血戰

也許對于人王梅迪克來說，大英雄阿爾蒂娅所說的世界是理想的。

人類用自己的雙手建立國家，不滿足于掀起文明的大川，還要成爲大陸的霸主。

不是魔性的家畜，而是作爲人有尊嚴地讴歌生命。生與死都由自己來決定。

沒有因饑餓而失去孩子的父母，也沒有靠吃父母屍體生存下去的孩子。

這個浸染著妄言的世界，就是梅迪克夢寐以求的未來。小時候所有人都夢到的一幕。一個不受魔性進犯的自由世界。

和過去阿爾蒂娅做過的夢有很多重疊的部分。譬如，倘若她只是一個擁有魔力的人，想要拯救人類的話。

人王梅迪克一定會支持她眼中的世界。不管是蠢還是混。也相信人類的夢想沒有什麽不可能。

然而，這樣的未來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最差最惡劣太茫然啦。這就是你夢想的世界嗎？」

梅迪克不禁把矛頭落向地面。幾乎要將眼珠子摳出來的厭惡席卷了全身。甚至想吐。

北方的梅德勞特堡。這個地方已經看不到軍隊的影子了，不知爲何已被人所覆蓋。

人、人、人。屍體、屍體、屍體。

從地面伸出的手腕，裸露的內髒，死雪中尚未消散的大量血液。

沒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仿佛死雪吞噬了一切，生命從這裏消失殆盡。

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活著的。但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連反抗都沒來得及就被斬殺了。被踐踏，被壓死。

梅迪克的手指突然顫抖起來。微小動作變成了痙攣，痙攣變成了衝動，衝動變成了恸哭。

一陣狂風呼嘯般的轟鳴聲響起。過了幾秒，梅迪克才終于碎碎念道。

「——要活下去」

梅迪克的話既是對造成眼前慘劇之人明顯的殺意，也是對自己的悔恨。

如果自己當場發現巴羅努斯的異常，並且阻止了的話。如果沒有上演與路基斯一幕的話。也許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事情就可能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了。

一切都只是妄想，可正因如此，梅迪克才下定決心。

一定要殺了幹出這件事的家夥。

哼了一聲。濃郁的，仿佛要燒掉腦袋的魔力余香。再也無法忘懷的味道。

巴羅努斯所說的大魔阿爾蒂娅，無疑就是這種魔力的持有者。

梅迪克沒有再說話，舉起了矛尖。

——瞬間，地面破裂。

人王向前跳去。現在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已沒必要迷茫。

那雙眼睛經過千年的歲月依然沒有改變。那是一心一意要消滅魔性，作爲人王誕生之人的眼神。

◇◆◇◆

啊，可惡。

在加賴斯特王國都城阿爾歇的城牆上，布魯達咬緊牙止住顫抖。從雇主那裏得到的口嚼煙香味一讓其平靜下來，恐懼就馬上湧上心頭。

「你覺得那是什麽，薇斯？」

這並不是平時那種男性化的語氣，而此風格只在姐妹之間使用。可也不那麽遊刃有余了。

「嗯，怎麽了。姐」

站在一旁的薇斯塔利努·蓋裏亞手裏拿著戰斧，勉強回了一句。本想回些俏皮話，結果卻敷衍了事。

「......不想看到的東西，只要一閉上眼睛消失掉就好了」

布魯達用發抖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或許已是一個奇迹。站在原地，搖搖晃晃地重新踏了踏腳下之地。開始擔心自己腳下是否還有地面。

布魯達也好，薇斯塔利努也罷，作爲傭兵和新王國的一員，見識過許多魔性。

有時面對魔人，有時面對魔眼獸，也會面對魔術師。與一般士兵相比，有接觸過多次濃密之魔的經驗了。

所以才明白。視野裏的那個異常奇怪。

在八萬大軍當中，有一個異物。遠看也能看出來。僅僅一個人，戰鬥力比所有軍隊都強。

一種異樣的，不合理的，暴虐的，規格之外的表現。

膝蓋在顫抖。拼命不讓牙根發出響聲。不能讓城牆上的士兵聽到這種聲音。爲了不發抖，布魯達又說了一遍。

「很清楚，那個是敵人」

忽然，城牆上的士兵們騷動起來。從旁邊傳來震動地面的轟鳴聲。布魯達很快意識到了它的真實面目。

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的戰場魔術破壞了虛空。

熔化人吞噬空氣的火焰毫不客氣地焚燒著周圍的魔力。烈焰在訴說著，注意看喽。擁有龍之心的魔女放出的魔是絕對的。不允許有任何在空中飛馳，阻塞道路的家夥。

與此同時，芬·艾爾蒂斯將起源咒術揮向空中。吞噬了整個空間，不容生命與光明的真正黑咒。

大精靈的愛子，繼承妖精王之名成爲了祝福與詛咒的化身。緩緩的破壞。訴說著只要碰到就是生物的終結。

兩者之魔，只聚焦在一點上。若只是普通人，連影子都不會留下的戰力。

那正是神話的再現。只有英雄勇者才能做到的，象征一個時代的力量。

然而，盡管如此。

——神話時代的大英雄就在那裏。

她不再坐在馬車裏。也不再穿著聖女的禮服。

像以前一樣把長長的金發紮成一束。頭發梳到腰邊。單手拿的不是魔法之杖，而是劍。她將象征王權的鋼橫著揮去。

她穿著爲她量身定做的淡白色盔甲，嘴唇微微翕動。眼前明明有烈焰和黑咒在逼近，卻悠然地編織著話語。

「實在可惜了，我親愛的英雄們。我一直愛著你們。也愛人類。活著也好，殺了也罷，都是愛。愛恨是一體的」

刹那間，睜開了金黃色的眼睛。眼中所含的是真正的愛，是瘋狂，還是信仰，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爲她的話裏沒有感情。表情像是在笑，什麽也沒傳達。有的只是難以企及的熱量。

她舉起了劍。融化空氣的戰場魔術，以及吞噬生命的起源咒術，都不足以殺死她。只是讓她的魔力停留幾秒鍾而已。

蘊含著龐大魔力的神劍，斬斷世界般揮舞而下。

「——【神威之劍】」

如唱歌般說道，阿爾蒂娅用一把劍蹂躏了整個世界。

同時放射出來的登天一閃，化作光柱令城牆崩塌。比閃電更耀眼，比洪流更具破壞性。

除了震驚之外什麽都沒有。原本堅固的城牆，被她的一擊擊垮了。防備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這很正常。她才是王都的真正主人。爲什麽她要回到自己的寶座上，卻要受到束縛呢？

八萬大軍開始前進。失去城牆意義的都市已無法抗拒。

可只有阿爾蒂娅嘀咕了一聲。揮開神劍，劍指地面。

「哦，來了」

瞬間，殺入城牆崩塌部位的舊王國軍被刮飛。魔性和人類的混成軍一端，眨眼之間消失了。

「——嗬，嗬嗬嗬——！」

響徹戰場的巨大聲音。令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看著。遠遠超過消失城牆的巨大身軀在空中飛舞。

它像是要阻止河水流動似的，向空中展開巨大的翅膀。赤銅女王龍，在空中發出赫然的威勢。

「是不讓我進王都嗎？當然很正常。只不過」

神劍再次握在阿爾蒂娅的手中。

「知道與我爲敵意味著什麽吧，最古老的生物。真的想要滅絕嗎？」

很多人只是關注著那兩個。龍與聖女的戰場，對于士兵來說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世界了。能行動起來的，只有少數的英雄。

想來，或許這場戰役，已經沒有兵力多寡的意義了。盡管他們是在後面推動勝敗的存在，但不是決定戰場的主角。

戰場上的生死，勝敗，命運。決定天秤左右擺動的——是英雄們。

追隨大英雄的，是白銀的英雄和勇者。

與赤銅龍一同展開術式的雙璧，是龍之魔女和妖精女王。

新王國與舊王國揮劍相向的聖戰終結，都落在了英雄們的手中。誰也阻止不了。

這是人類史上熠熠生輝，記錄在案的最後一戰。

——盛衰轉變。神話血戰之幕拉開了。

第612話 斬斷黃金聯系

赤銅龍張大了嘴巴。如在訴說著就憑這赫赫的舉止，自己才是照耀大地的陽光。展現出超越城牆的威容，狂吹出吐息將士兵的海嘯推了回去。

那個光景非常壯觀。痛快麽，怎麽也說不上。芙拉朵將魔力集中于指尖的同時，再次體會到了龍的威脅。

「可是......和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赤銅龍莎多拉普特是個逃亡者。芙拉朵聽說，逃跑是她鬥爭的一種形式。現在她卻主動出現在戰場上。

這當然是令人高興的失算，但這能算作是魔術師的習性嗎。一旦發生與之前信息不同的事情，內心就會騷動起來。

因爲那裏應該有原因。事物發生了某種與本質相異的背後。是策略，還是他出了什麽事。疑問無窮無盡。

但是，無論是芙拉朵還是莎多拉普特，都沒有時間進行問答。

芙拉朵敏銳地吐出一口氣，將視線從赤銅鱗片上劃開。

那個人，不是能把眼睛挪開的對手。把視線投向眼下。

和聖女一樣金黃的頭發和瞳孔。不，聖女頭發眼睛的顔色和他一樣。

靜靜走著的樣子，充滿了威容。雖然遠在城牆之下，但那種壓迫感卻揪住了芙拉朵的心。

手持白銀之劍，赫爾特·斯坦利來了。

過去在城塞都市伽羅亞瑪利亞學院一同學習的黃金，作爲芙拉朵的敵人站在那裏。擁有無可非議才智的英雄。

他，腳踩在倒塌城牆的碎片上。芙拉朵伸出手指，想要射出魔術。

「——汝等生來就長出了獠牙。吞盡吧」

魔力集中在指尖的瞬間，黃金在眼下晃動。于倒塌的城牆瓦礫到瓦礫之間，他不時微弱扭動著腳步跳躍。而且樣子不勉強，悠然自得。

火焰以蛇的形狀在空中奔馳，仿佛要射落飛奔而來的赫爾特。被放出來的蛇一邊橫衝直撞，一邊向獵物爬去。這魔術足以殺死態勢不穩的人。

絲毫沒有松懈和大意。

而芙拉朵隨即打了個響指。

「天穹啊，崩塌吧」

視野中，赫爾特的劍正在斬殺火焰之蛇。一根頭發也沒燒焦。

果然，擊穿他所需要的不是凶惡的魔術。——是質量。

用流動的語言吟唱完畢，芙拉朵打了個響指。天空震撼，崩塌，龜裂奔騰。世界的道理正在扭曲。

轟嚓，傳來巨大物量滑落的聲音。洪水舔舐著瓦礫。

並不是針對赫爾特個人的。龐大的洪流風暴將所有的瓦礫都衝刷幹淨。即使是這樣的英雄，也只能被壓倒性的質量所吞噬。黃金消失在洪水當中。

——然後，再次跳了起來。

是連洪水都斬斷了，還是找到了水流的縫隙。不知道什麽理由。但這位被洪流漩渦吞沒的英雄，卻還是站在了城牆上方，就在芙拉朵的眼前。

「好久不見了，赫爾特」

但就連這都是理所當然的，芙拉朵睜著黑眼睛迎接他。赫爾德揮舞著白銀劍，點了點頭。

「......嗯，是啊。怎麽？現在要達成和解？」

「你還是老樣子。不，一度改變卻又回去了嗎？」

「是這樣嗎？」

赫爾特慢慢地動了動嘴唇，好像在刻意選擇語言。

「我自認從以前開始就沒有改變過。因爲我相信應該獻身于正義和善。反倒是你，爲什麽會在那邊。我無法理解」

那是一種淡淡的，不帶任何懷疑的聲音。啊，太好了。芙拉朵放松了眼神。赫爾特是芙拉朵熟悉的學院時代的他。只信奉正義和善的黃金。

「呵，呵呵呵......啊哈哈......」

唐突的笑聲從芙拉朵那兒漏出。好像真的覺得好笑得不得了，搖晃著黑發破顔爲笑。這是從她端正的神情中無法想象的，連孩子氣都能看出來的天真笑容。

覆蓋在周圍的戰場並沒有停止，只有赫爾特對芙拉朵的樣子目瞪口呆。

「是啊，那也對。至今還覺得不可思議。爲什麽我會在那天晚上，牽起他的手。本來，應該是站在你那邊的。或許還真有那樣的未來。

——但事實並非如此。就算是錯誤，我也覺得在他的身邊更好，所以才會在這裏，赫爾特。在說服別人的過程中，所謂的正確或善行是沒有什麽意義的。因爲，有些人不在乎是否錯了」

「......很遺憾彼此不能互相理解。不過，你是不會屈服的吧。盡管很朦胧，但我還記得」

「是的。只能對立了。不是我死，就是你亡。所以，謝了，赫爾特」

不管是剛才的笑容還是禮節，都不適合面對敵人。芙拉朵露出不合時宜的表情，讓赫爾特的劍尖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

可本人卻揚起臉說道。手指一響，瞳孔裏立馬浮現出強烈的色彩。

「——真的很感謝你來我這邊。路基斯一提到你，就看不到其他人。覺得很糟糕不是？不管我和其他人怎麽想都不會接近過來。不僅如此，心上人在你面前也會變得模糊不清。

真的，太好了」

芙拉朵苦笑著，真的像朋友閑聊一樣輕松。仿佛要將堆積在肩上的重量隨著歎息一起發泄出來。

「你在說什麽？」

「——我要在這裏殺掉你的事」

對名爲赫爾特·斯坦利的黃金抱有憧憬的，不只是路基斯一個人。非常多的人，各式各樣的普通人們都一樣。也包括了過去在校時的芙拉朵。

正因爲如此，才非常理解焦灼向往著的路基斯。理解到，是被絕不可能到達的陽光所吸引。然而，如果有可能因爲這種焦慮而賭上性命的話。

——我，要奪走這份向往。

並不想把私情牽扯進來，可在這個場合的芙拉朵露出了心蕩神馳的笑容。決心在路基斯到來之前結束這一切。

◇◆◇◆

「莎多拉普特去了王都嗎——？」

聖女瑪蒂娅像是在宣泄心中的疑惑，悄悄說道。雙眼裏充滿了困惑。

拉爾格·安點了點頭。

「是的。聖女瑪蒂娅。正如偵察兵的情報，確認舊王國軍隊已逼近王都。所以莎多拉普特大人先行出發了」

說實話，根本不知道緣由，安臉上浮現出懷疑的神情，斷言道。安的談判能力本來就是應付人類的。龍的思維回路不可能在理解範圍之內。

安的話被剛剛醒來的列伊補充道。白發還在搖晃，還未睡醒似的。

「可是......我覺得她並沒有逃走。還把這個交給了我」

說著，列伊拿在手裏展示了一顆寶石。在對抗大魔澤布利利斯的戰鬥中，作爲協助路基斯的報酬而交付的東西。記得莎多拉普特把它交給列伊後，張開翅膀說道。

——拿著那個逃走吧。已經來不及了。我要動手了。

不知道莎多拉普特所說的『手』是指什麽。但列伊意識到，她並不是要逃跑，而是在教導別人逃跑，這是相當嚴重的異常情況。

有什麽事嗎？發生什麽事了。

所以她只身前往王都。

瑪蒂娅聽了兩人的話，皺起眉頭。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

人王梅迪克掃蕩了周邊的魔性，偵察兵也變得更容易行動。正由于得到了這些信息，瑪蒂娅才苦惱起來。

王都已經成爲戰場，這是毫無疑問的。如果可能的話，現在就應該趕過去。雖然弄不懂莎多拉普特的動向，但只要使用列伊的權能，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可以移動。

考慮到她現在的狀態，人數應該是有限的，但這也足夠了。

要說有問題的話——。

「......他和，卡利娅的情況呢？」

「沒有變化。路基斯大人起不來，卡利娅大人也不願離開」

聽到與幾小時前聽到的報告相同的話，瑪蒂娅再次歎了口氣。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血的現在，瑪蒂娅面臨抉擇。

應該把他留在這裏嗎。——在這種情況下，若列伊無法回到這裏，他就不能參戰了。永遠不知道在戰場上會發生什麽。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而且卡利娅也絕對不會離開他的身邊。

那麽應該等他嗎。——等他的過程中，一切都有可能結束。盡管包括瑪蒂娅在內，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的人很少，但仍然具有旗幟那樣的意義。把時間白白浪費掉太可惜了。

哦，不對，瑪蒂娅又想了想。還有一個選擇。

就像莎多拉普特說的，逃跑。舊王國軍隊是壓倒性的大軍。考慮到路基斯和卡利娅的故事，也能算作是大魔之類的魔性。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爲了生存而放棄一切逃走，也必須作爲現實的手段來考慮。

「......哈啊。可，真的是」

牢騷從瑪蒂娅那裏溢出。只要路基斯醒來，事情就簡單了。煩惱的必要也會消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瑪蒂娅還是對他的一舉一動左右思考的狀況感到了懷念。

——仔細一想，我本來是討厭他的。瑪蒂娅眯起了眼睛。

自說自話淨會吹牛。輕舉妄動，嘲笑計算和理性。

最討厭了。不管被稱呼爲英雄還是勇者，都認爲是個沒用的人。

那爲什麽，會向那個人求婚呢。而且還被拒絕了——不，等等。這麽說來，他的心上人現正在戰場上。

唉，又歎了口氣。然後轉身走去。走向路基斯睡覺的房屋。

瑪蒂娅一進入房屋，士兵和文官們的視線就立刻集中到她的身上，但並不在意這些，直接踏進裏面。只有睡著的路基斯和身旁的卡利娅沒有看瑪蒂娅。

抛開開場白，直截了當地問。

「他之所以睡著，是因爲魔力不足吧」

「......不知道。那樣的話，我的血應該就夠了」

卡利娅連視線都沒有轉向瑪蒂娅，而是朝著躺在床上的路基斯。表情沮喪，絲毫看不出往日的剛毅。毫不掩飾淚痕，銀瞳呆滯。

也不怎樣，但以現在的樣子上戰場是不可能的。她所有的心思都傾注在他身上。

而反過來說，只要他蘇醒過來就能解決問題。瑪蒂娅確信了這一點。非常清楚卡利娅的心情非常痛苦。

所以，想到了一個辦法。

「魔性是追求魔力的。而如果只是這樣，魔性襲擊魔性就好了。但有一種說法認爲，之所以會以人爲食的一個要因，是因爲人類和魔性的魔力性質不同」

「那又怎麽樣？」

對于瑪蒂娅唐突的說法，卡利娅做出了空洞的反應。蒼白的臉頰微微顫動。

「出讓魔力就行了」

瑪蒂娅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現在就趁這個機會，給他制造恩惠和事實吧。

瑪蒂娅判斷，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要不擇手段了，你能幫我嗎？」

第613話 活在陰影者

「反正要倒下變死屍，不覺得在戰場上更好嗎？」

撅起犬齒，撕下遞過來肉幹的樣子，還是如猛獸一樣。盡管不知道他本人是否有這種想法，但從他細微的動作中也能感受到野性。

不，也許這樣的表現才是他保持理智的手段。不管是騎士還是士兵，凡是容易發瘋的職業人都有固定的儀式。

就他而言，那可能是源自于野生。

「我理解你的心情。這是軍人的理想。在地板上享受安詳的死亡是極其不雅的。我們終究要在戰場上倒下才有意義。不在戰場上死去的軍人，會被嘲笑爲惜命」

回應瓦萊莉那哼哼唧唧的樣子，猛獸說道。如同在咆哮。

「明明知道，爲什麽還要讓我活下去？你可別想讓我叛變」

與其說是訝異，不如說是帶著悲憤的表情。加爾拉斯·加爾剛蒂亞那如突出獠牙般的聲音，有一種令膽小鬼昏死過去的銳利感。

可如果對方是女傑瓦萊莉，就不一樣了。她哼了一聲，張開嘴。

「不。你是個崇尚自尊的男人，也是個品嘗自尊心的人。更不可能侍二君。可侍奉那個國王和聖女，是不會有回報的」

瓦萊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抱著胳膊，魔術铠甲發出了響聲。或許是因爲她異于人類的體質，長槍刺入的身體在幾天內就能夠活動了。

在瓦萊莉的監視下，加爾拉斯置身于離村子稍遠的小屋內。恐怕是用作儲藏室吧。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入口。這個昏暗而不見陽光的木制監獄，要把魔人關進去是多麽令人不安。

唯一的鐵柵欄瓦萊莉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向加爾拉斯。

「越想越不明白。你爲什麽不殺我？」

「理由有兩個。第一，你沒有殺死我的主人和其他人。第二，我想聽聽你看到了什麽」

當然，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其他理由。瓦萊莉故意不說出來。

「我收到了偵察兵的消息。說現在的大聖教，不，是舊王國的軍隊裏有個勇者」

瓦萊莉頓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明明是受了傷的身體，卻有種鬼氣逼人的感覺。每當嘴裏說出“勇者”，怒氣就會滿溢而出。那表情訴說著，這個詞真不想說出來。

「你比我更接近那個聖女。勇者是誰？那幫家夥所指的勇者是誰？」

「沒有回答的義務。自己想」

加爾拉斯那如記恨般的語氣，令瓦萊莉微微擡起了眼睛。果然是個不變的男人。向前踏出一步。

「是嗎？那我再問一個問題。理查德·帕米裏斯平安地死去了嗎？」

加爾拉斯眯起眼睛，在小屋裏重新盤起雙腿，說道。雪的味道微微掠過鼻尖。

「......沒有回答的義務。我也不知道詳情呐」

慢條斯理地說，這句話已經接近答案了。

殺害理查德的就是瓦萊莉本人。如果只是死了，就沒有隱瞞的意義。所謂含糊其辭，就是出了什麽事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

瓦萊莉竭力控制住顫抖的手指。由于咬得太過用力，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是嗎，那就對了。一直到這期間的所謂死靈魔術......該死的吉伊爾。應該先將她敲碎的。加爾拉斯，你是知道了這一點，還依舊站在舊王國那一邊嗎。主君犯錯了也不在乎麽！」

瓦萊莉露出犬牙，加爾拉斯歪著眼睛回答。

「......你指望我能說什麽話？我的回答不會改變。我是正確的，主君犯錯的證據在哪？我和你，誰是對的？就算一切都錯了，也不能成爲背叛主君的理由」

看到加爾拉斯毫不猶豫地回答，瓦萊莉咬牙切齒。並不是因爲說服不了他而感到焦躁。

正因爲能稍微理解加爾拉斯的心情，所以才咬牙切齒。

所謂騎士。不，擁有主君的人就是這樣。比起自己的想法，更像是肯定主君的想法。如果沒有理查德臨終前的那句話，瓦萊莉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樣子。

所以，瓦萊莉才說。覺得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那麽，打個賭吧，加爾拉斯。就我和你」

「哦？」

加爾拉斯，如野獸般牙齒咯吱作響。

◇◆◇◆

到現在爲止，和誰正面對抗也沒幾次吧。

不，不是和誰。——是和強者。和壓倒性的強者。

赤銅龍呼出一口熱氣，轉動著眼球。映在龍的雙眸中，只有一個。雜亂無章的士兵，周圍的風景，友方和敵人都所不能及的。連分散注意力的意義都沒有。

有那個女人在，就等于與世界爲敵。

阿爾蒂娅揮動神劍的瞬間——光之巨劍在空中狂飙。

不要碰，不要看，不要觸碰，不要呼氣。莎多拉普特全身，拒絕與其的一切接觸。

莎多拉普特嘴裏噴出的大火球，被光劍像柔軟的絲綢一樣撕開。刹那間，赤銅鱗的一端縱向裂開，吐出鮮血。無法避免，也無法抵消。

「莎多拉普特，你站在我面前，會有怎樣的心情變化呢？在烏利利岡特的鼎盛時期還糾纏過我吧」

是由于龍的聽覺，還是因爲阿爾蒂娅歌唱般的聲音。莎多拉普特聽了後，她那金黃色的頭發閃閃發光。

「......只要你進入王都，一切不就都結束了嗎？那稍微抵抗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

一旦阿爾蒂娅進入王都，就等于她再次迎來鼎盛。因爲那裏是她的神殿，魔性的信仰和原典通過神殿來獲得力量。

只要她獲得了鼎盛，其他魔性可能會被驅逐出去。莎多拉普特說，既然如此，阻止它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

「不可能」

莎多拉普特咆哮著說出的話，被阿爾蒂娅打斷了。神劍紮在地上，只有金色的眼睛耀耀生輝。

這是一副極其扭曲的景象。這裏是戰場。本來就是生死必爭的地方，只有這個女人與死亡無緣。

「你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活在陰影裏，通過不斷逃避而得到勝利的你。不可能在這種不確定的事象下采取行動。本應該選擇盡快逃跑的。可別小看我了，莎多拉普特」

說話的同時，阿爾蒂娅的劍在空中飛舞。一道在空中閃耀的巨大光芒，穿過了赤銅龍的身軀。不僅鋼鐵，連魔術也能反彈的龍鱗不斷噴出血來。

而莎多拉普特的直覺告訴她，還死不了，恐怕是經過了調整吧。

果然，最麻煩的還是這個。不逃過這個怪物的眼睛就無計可施了。爲此，必須面對一次。

被阿爾蒂娅的黃金眼眸射穿靈魂的莎多拉普特露出了恐懼的神色。果然，好可怕。

如果他能及時趕到，那是最好的。可用一般的手段已經來不及了。要逃就逃吧。如果不逃跑的話——有必要再用一招。

莎多拉普特在心中，感受著接近永恒的一瞬間，制定方針。該做什麽，再做什麽，完成什麽。

活了多年的龍——不，作爲最古老生物的一部分。選擇了這個。

收起赤銅鱗片，改變身體。變成可以與她比肩的東西。

這裏不是龍的神殿。魔力盡管是聚積起來了，但還是不夠。不過，爲了讓這個女人親眼所見，非得做到這一點不可。

將多年積累的魔力，刻在每片鱗上的魔力統一起來。這樣才能賺取到眨眼的時機。

在變貌結束的瞬間，莎多拉普特祈了一個願。

成功的話——要讓他看到，是你殺了這個人。

赤銅龍的形象定格爲一個人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巨大的身軀突然變了形，周圍飄著沙塵。沙粒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尊像。

瞬間，殺聲速率，和令空間崩潰的衝擊在空中飛馳。

——眼睛裏迸發出黃金的光芒，莎多拉普特正揮舞著光之劍。

第614話 她的鬥爭

黃金的眼睛，黃金的頭發，手裏是光輝劍。

變化後的莎多拉普特樣貌與阿爾蒂娅無二，不，說白了就是同一個人。真正不同的大概只是服裝吧。

相對于阿爾蒂娅穿帶的铠甲，莎多拉普特穿著色彩鮮豔的獵人裝束。過去抓住世界的女人所穿著的故鄉裝束。

差異僅此而已。容貌自不必說，氣息，邁出步伐的方式，魔力的釋放，甚至從呼吸到眨眼，全都一樣。

與其說是變化，不如說是複活。在莎多拉普特的軀體裏，曾經的阿爾蒂娅只在這一瞬間寄居著。

就在兩人相遇的那一瞬間，間隔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彼此舉起的光劍交叉在一起。魔力衝突仿佛連世界都要被削去似的。

——刹那。聲音消失了，視野裏充滿了光，連空氣都消失了。

阿爾蒂娅的嘴唇打破了光之劍互相對立，一切都沈默的局面。

「原來如此。是想說成了我，就可以殺了我嗎？」

感覺既是佩服，卻又失望地說道。

如果是神靈阿爾蒂娅，就能殺死神靈。簡單明了的道理。只有以萬物作爲變化對象的影子，莎多拉普特才能采取的手段。

「正因爲是個能夠改變性格，靈魂，甚至改變思想的無傲者。才能做到這樣的事」

發生了幾次碰撞，每次都會濺出光芒。兩者之間有周圍一切都無法進入的領域。

阿爾蒂娅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毫無疑問，在那裏的是曾經的自己。一如既往熱愛人類，尊崇人類，而且還相信人類的那個時候。這身獵人裝束，正是莎多拉普特所認識自己的鼎盛時期吧。

仿佛要刺穿對方似的，莎多拉普特揮動相交的光劍。光變成了許多形狀。時而是弓，錘，杖，時而是劍。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必殺。光用視線就淩駕于所有的魔性。

不過，阿爾蒂娅還是一副失望的表情，動了動嘴。

「那也，太馬虎了吧——竊賊」

光的交叉在眨眼間就結束了。換做是常人，只會覺得視野被光所包圍。

可就在那一瞬間，勝敗已成定局。

真正的黃金威風凜凜地用雙腿站立，赝品屈膝了。莎多拉普特的雙眸發出一陣劇痛，焦點遊離。模仿過去大英雄的身體，不到幾秒鍾就開始碎裂。

這是理所當然的。非常清楚。

莎多拉普特的變化不是無限的，也不是萬能的。只是用魔力改造自己的容器。在超出靈魂容量的時候，失去自身的結局是必然的。

一超過限度，至多數秒。但就算這樣亂來，嚴峻的現實也不會動搖。

總而言之——赝品無法戰勝真貨的現實。

即使莎多拉普特想要完美地盜取阿爾蒂娅的鼎盛期，其本人就在這裏。可以對抗，卻無法超越。

「所以，又怎樣？」

莎多拉普特嘴角淌著血，仍然保持著阿爾蒂娅的模樣說道。原以爲只有數秒鍾的變化，在部分崩潰的情況下仍然持續著，令人震驚。

但語氣還是老樣子。目光，也已經是莎多拉普特本人的了。

「這種事不是很清楚嗎？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改變，戰勝真貨是不可能的。所以才逃走了」

無論何時都一直變身成某個人的莎多拉普特，無論何時都只能爲了不被某個人抓住而不斷逃跑。對她來說，爲了生存的鬥爭就是這個。

活下去，活下去，生存下去。她最初，第一個誕生的意志。

「那這次也這麽做不就好了嗎？連靈魂都變身成龍族了，不也能夠活下去嗎？」

「......如果被你發現了，就沒有意義了」

「怎麽可能不發現呢？傲慢得令人作嘔的龍族，怎麽可能變成別的生物呢？」

不，不限于龍族。無數魔性都這麽認爲。自己的種族，才是唯一至高無上的。

其他所有的種族，不過是匍匐于腳下的家夥。巨人、精靈、妖精、魔獸、礦魔、吸血種族，過去在這片土地上蔓延的所有種族都是這麽說的。

但變化與那些完全相反。——即欺騙其他生物。否定自己的生存方式，肯定他者的生存方式。斷定自己比別人劣等的卑劣行爲。以種族血統爲傲的魔性會做出這種行爲嗎？

「——哼」

正因爲如此，變身爲他人模樣的莎多拉普特最初——只不過是他人一眨眼就會死去的虛幻生物。

只能是被吃掉者，被剝奪者，被踐踏者。原本魔性本能所擁有的鬥爭，只給她帶來死亡。

所以，逃走了。

逃，逃，繼續逃。被嘲笑，被鄙視，被抛棄。不斷逃跑中獲得了生命。吃腐肉獲得魔力，狡猾地行騙和偷竊。

變身成更強大的人，獲得力量後又變得更強大。她連靈魂都變質了，選擇龍這個種族，是因爲龍曾經是一時最強的種族。

「驕傲什麽的一點用也沒有。比自己驕傲，保護種族血統的魔性都滅了。而我，殘存到了此處」

匍匐，不斷逃跑，苟延殘喘。而現在——就在最厲害的大英雄面前。甚至變成了她的樣貌。

只要活著，只要活著的話。總有一天會勝利的。從那個蝼蟻般的時代開始，一直只不過是別人影子的自己，如今也到達了此處。

「——所以，逃就行了。羞恥和醜聞，都奪不走性命的」

莎多拉普特的這句話，並不是說給阿爾蒂娅聽的。是針對那個不斷否定逃跑的大笨蛋家夥的。

身體已經崩潰了，而自己真是落魄啊，莎多拉普特拉下了臉。不管想出了怎樣的對策，這麽莽撞地暴露在外面，只能讓人覺得大腦被燒壞了。真是愚蠢至極。但是，這不是沒有辦法嗎？

因爲毒藥，吞下去了。

莎多拉普特，對一個浮現在眼前的男人想到。毫無疑問，當他死的時候，一定也是死得出奇的簡單吧。

因爲他不會逃。

莎多拉普特通過不斷逃跑獲得了勝利，而他通過不斷反抗取得了勝利。

本來對莎多拉普特來說，這就是種一笑而過的生活方式。無聊。和比自己強的人對抗就完了。那不是傻瓜的生存方式嗎?

但不知爲何，他並沒有完。

不斷對抗，終于克服了比自己強大的家夥。天成龍是這樣，精靈神也是這樣。從比現在弱小得多的時候開始，他就贏了，並爬到了此處。

不由地咬緊牙關，重新握緊了光劍，雙腳踏在地上，睜大眼睛。再來一擊，能做到的。還可以戰鬥。

——那副樣子，想來想去總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那個，展示了可以戰勝強者。在只能永遠逃避強者的自己面前，只是不斷的勝利。

啊，可以說，連我自己都成了個愚蠢的傻瓜啦。莎多拉普特自嘲地呼出一口氣。

「阿爾蒂娅，我要克服你，在這裏取得勝利的是我」

「剝掉假面具可以做到的話，一定要瞧瞧」

兩個黃金再次對峙。空氣頓時燃了起來。

但在衝突爆發之前，可以說勝負已定。一邊萬無一失，一邊則搖搖欲墜。莎多拉普特越想模仿阿爾蒂娅的樣子，勝利的希望就越渺茫。

然而，莎多拉普特站了起來。對峙，看著眼前的敵人。此處沒有逃跑的路。這是爲了勝利而做的鋪墊。

「——！」

兩者幾乎同時消失了。

眨眼間産生光線，無數的光經過散射，發出彩虹色的光芒。除了她們之外，誰都不可能用眼睛去追逐的神話之戰。所有的動作都變成殺意，刺向雙方。

但勝負依舊。

阿爾蒂娅的光芒，爬到了莎多拉普特的脖子上。成爲大英雄的她只知道勝利。連她自己都殺不了她了。

如果有人能殺她的話——

刹那間，連呼氣的空當都沒有。

阿爾蒂娅睜大了眼睛。她的光芒戛然而止。黃金之眸映照著一人。她看到了那個人。

——不要說原諒。永遠詛咒吧。我只能用這樣的手段來拯救你。

過去他在殺死自己的瞬間說出的話，輕撫著阿爾蒂娅的耳朵。

毫無疑問的那一瞬間，阿爾蒂娅的意識脫離了。和生前一樣的奧菲身影，出現在了她眼前。

第615話 我就在此處

聖女阿琉珥娜——阿爾蒂娅一下子動搖和瞠目。從不絮亂的呼吸在顫抖，眼角在晃動。

過去在魔性面前從未露出一絲破綻的她，此時動搖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眼前的奧菲。一個她愛，也愛她的人。

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那不是真的，是莎多拉普特變化後的模樣。證據就是這個奧菲還是過去的樣子。不是現在的他。

但即便知道，意識也脫離了。原本充滿殺機的指尖被止住，阿爾蒂娅恍惚朦胧地屏住了呼氣。

這難得的絕佳機會，莎多拉普特不會放過。

她的真本領不是變幻自如的容貌，也不是經曆數千年的逃跑力，而是把握機會的能力。她的雙眸不停地捕捉著事物的關鍵。

只不過是脆弱存在的她能活到現在，可以說是多虧了這種能力。現在，它被用來傷害他人。

光劍以看不見的速度劃過空間。那是刹那間的事。

不由地，莎多拉普特倒吸了一口涼氣。

玩笑般的輕松——阿爾蒂娅的胸口插著一把劍。她慢悠悠地開口。

「......真是令人懷念啊。感謝你，莎多拉普特。久違地，我得以窺見過去的他，連在記憶中都變得模糊的樣子」

仿佛胸前長出了劍的姿態，阿爾蒂娅垂下了眼角。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一副無法掩飾湧起感情的樣子。

但接下來的一瞬間，阿爾蒂娅依舊面帶笑容，抓起插在胸前的劍。莎多拉普特瞪大了眼睛。

「佩服。以我的樣貌殺不了我。那就以奧菲殺害我的過去，企圖再現弑神。仔細想想，這本身並沒有錯。現在的我不管怎麽掙紮都會被生前所拖累。

但手段不高明吧。只是偷走了他的身影，還不夠」

「還不夠嗎？」

嚓，聽到一陣拖動撕裂肉體的聲音。莎多拉普特用盡全身力氣推進去的劍，被慢慢地推了回來。血從阿爾蒂娅的胸口流下來。這是她得到這副身體以來第一次受的傷。

阿爾蒂娅噘起嘴唇，甚至感覺到了某種愛意。

「奧菲，他對我來說很特別。是我才例外的人。所以他才能殺了我。讓他成爲他的，不是他的樣子。是他的靈魂，是信念，是矜持。那絕不僅僅是一張披著皮囊的樣貌」

不過，倒也不是討厭那個樣子。是的，阿爾蒂娅補充道，抓住了莎多拉普特的脖子。

莎多拉普特的臉上不由浮現出苦悶的訴說。就好像被鋼鐵夾住了脖子。再也分不開似的。即使變成了蟲子，也逃不過現在的阿爾蒂娅。就是這麽回事。

猶豫了一下後，莎多拉普特歎息道，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嗎。

莎多拉普特注定要被『某人』抓住。既是盜賊，又是逃亡者的她，最終必定是被人捉住的末路。

逃逃不斷地逃，時至今日，逃了數百年後才落入阿爾蒂娅之手。再也無法保持奧菲的形象了，又回到熟悉的紅發姿態。

「......越來越不可思議了。爲什麽人類會誕生出像你這樣的怪物呢？」

「很簡單，莎多拉普特。因爲需要。我帶著願望出生，也因爲需要站在這裏。那麽，已經足夠了吧，最古老的生物。

你，一時偷走了奧菲的姿態。——活著逃走是不用想了」

說出來的聲音，透出了一股如要切開肌膚的殺機。話中一段滲出了激憤的色彩。

不知道這是否可以稱爲憤怒。可以確定的是，她根本不想活著放走莎多拉普特。

莎多拉普特當然明白這一點。相反，不變才奇怪。所以才會歪著臉發出聲音。

「逃走？我爲什麽要逃？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克服你，要勝利」

呼了口氣。然後，把魔力蓄在喉嚨裏。

既不是阿爾蒂娅的，也不是奧菲的，更不是科裏奧拉蒂或其他人的本領。只是靈魂變質爲赤銅龍的莎多拉普特，自己喜好使用的魔之一。

「不需要在這裏弄死你。——只要能爭取到進入王都的時間，就是我的勝利」

這樣就能爭取到他們逃到遠方的時間。盡管不知道阿爾蒂娅統治的世界裏有沒有可逃跑的地方，但是不放棄的話就可以繼續逃。不斷逃跑並不意味著放棄一切。正因爲沒有放棄，才會有選擇逃跑的時候。

——或者，如果他們愚蠢地選擇與阿爾蒂娅鬥爭。那就需要爭取時間。

在廢村之戰中，路基斯失去了龐大的魔力。這樣的話即使不能全部找回來，也需要盡可能的恢複時間。盡管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但總比什麽都不做強。

可是，自己爲什麽要投身于如此莽撞的戰鬥中呢？

莎多拉普特眯起了眼睛，似乎再次感到了害怕。扪心自問，爲什麽要爲了那些笨蛋而傷害自己呢?

包括路基斯在內，那些家夥都是大笨蛋。莎多拉普特即使弄出了逃跑的計劃，那夥人也會將其踐踏並肆意妄爲。爲什麽要爲他們賭上性命啊。

倒不如說，他們也猜到了自己會逃跑，所以快點逃走也沒有什麽問題。

他們最終會敗給阿爾蒂娅，之後世界落入了她的手中也無所謂。人類歸根結底是貪婪的，但又是沒有力量，淒慘而虛幻的種族。就算毀滅了，莎多拉普特不會眨一下眼，也不會悲傷吧。

畢竟至今爲止，早已見過無數種族的滅亡。其中有親近者，也有一起戰鬥過的家夥。莎多拉普特一直在抛棄這樣的同胞們。

事到如今發現了稍微有點不同的存在，爲什麽就要給予教導、幫助，甚至還要賭上性命呢。

猶豫和懊惱的問答追著莎多拉普特。

但答案很快就出來了。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

「我不知道你對他有怎樣的期待。但每一件事都會以失敗告終。他會被我打倒。而且就算打倒了我，他也只會變得和我一樣。人這東西，是不會有太大變化的」

阿爾蒂亞的聲音像是壓抑住了感情。

但莎多拉普特笑了。是天真無邪的笑容。

「——蠢貨。他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能讓我賭上性命嗎？」

啊，是啊。他們是大笨蛋。正因爲如此，才不會逃。他們必定會來到這裏。如果那時阿爾蒂娅是完整姿態，他們的勝利就會消失吧。

那麽，這裏就是通往勝利的道路。勝利楔子就由自己打進去。這就是爲什麽自己要賭上性命。

莎多拉普特吐出最後一口氣。

「『龍之咆哮』」

瞬間，巨大音量籠罩四周。連龍都有可能燒焦喉嚨和身體的爆發性音量。

人類只能接受死亡，無數動物伏在大地上。在全盛時期連山脈都能被一掃而空的，純粹的巨龍奧義之一。

可現在，僅僅令地面塌陷就已經是極限了。

仿佛與龍之咆哮産生共鳴似的，大地發出了聲音。小小的破碎聲和崩潰聲連綿不絕，轟鳴聲緊接著響起。

「果然，不可思議」

期間，阿爾蒂娅喃喃自語。她似乎對崩塌的地面沒有絲毫興趣，反而把視線鎖定了緊緊抓住脖子的莎多拉普特。

「你會選擇這樣的結局，我也有點意外」

那就是最後一刻了。

接下來響起的是肉被擠壓的不舒服的聲音，及血液傾吐出來的聲音。這些聲音被轟隆聲淹沒，卻依然傳到了耳朵裏。

阿爾蒂娅擰斷了她的脖子，接著用指尖劃破她的體內，縱向切開。那依然沒有停下來。皮膚和肌肉張開，白皙纖細的手指抓住塗滿鮮血的心髒。

「就像再現烏利利岡特一樣，莎多拉普特。至此，你滅亡了」

如同過去的天城龍。阿爾蒂娅的指尖輕輕用力。

——那顆心髒碎了。

赤銅龍莎多拉普特的身軀已經動彈不得。血液持續流淌，仿佛要從長期使用的身體中擺脫出來。已經沒有誰能阻止了。

仿佛僅僅接受了莎多拉普特的想法般，大地碎裂，血液滴落地下。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莎多拉普特沒出一聲。她一直逃避的死亡，此刻掐住了她的脖子。

第616話 咒術的足音

時間暫時回溯到，聖女和赤銅相互不斷交鋒的時候。

衆多士兵和勇士都被只有兩人組成的戰場吸引了視線，像凍住了一樣無法動彈。有種魅力將每個人釘在那個情景之上。

「餵餵，搞得有夠花俏的。聖女大人喜歡花俏，真是意外」

壓著雄壯的倒豎頭發模樣，勇者理查德敲著牙齒。眼前呈現的正是神話之戰。以勇者來說，那景象是想象的遙遠彼方，地平線的前方。

口嚼煙在牙齒上滾來滾去，僅僅用目光享受著這場戰鬥。

比起再也不能喝了的美酒，比起果著身子靠近過來的美女更有價值。有著『榮光』之銘的黑劍，與主人昂揚呼應後突然響起。每一秒，心髒都會劇烈跳動。

王都阿爾歇。從那個城牆上，他俯視著戰鬥。

「......真是，太從容啊。討厭死了」

從理查德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奄奄一息的樣子。然而，聲音卻很嘹亮。

心情愉快的時間被打擾了，理查德揚起眉頭。視線不動地跺了跺腳。

「不是從容。只不過是沒有必要把時間花在無用事情上的主義罷了。生命是有限的。不該做的事和該做的事要好好劃清界限。

我們人類不像你們這些精靈那樣悠長。和樹木泥土一起枯萎的一生，還是免了吧」

很冷淡，但是沒有挖苦的樣子。理查德說，不是諷刺，而是事實。這更令人氣憤，對面的艾爾蒂斯瞪大了碧眼。呼吸異常急促。

「在我們看來......你們太見異思遷了，沒有耐性。所以才會這麽喜歡爭執吧？」

「吼得好，精靈，就這狀況。過度活動是會死的」

說完後，理查德終于回過頭來。腳後跟響起，雷火般的熱量覆蓋了他的身體。他體內的力量依然處于全盛狀態。毫無破綻。

——另一方面，艾爾蒂斯卻是一副淒慘的樣子。

腳下淌血。強烈擰緊的碧眼雖然有力量，卻無法很好地鎖定焦點。致命傷算不上，只是肩膀上的肉被彈飛了，還在流血。

在城牆上，艾爾蒂斯兩次與理查德對抗。結果就是如此。這幅模樣。

本來失去大量血液，應該會因爲疼痛和衝擊失去意識。就算維系住了意識，也已經沒有戰鬥的力量了吧。可以說那是正常的反應。

但是，身爲精靈女王的她，深呼吸後鳴動手指。

「所以......怎麽了。那會成爲我退出的理由嗎？」

「......是嗎。你是那樣的家夥嗎。是我不好」

理查德停頓了一下，回複艾爾蒂斯。從嘴裏取出口嚼煙，再次把手放在劍柄上。知道現在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單純的魔性。正因爲如此，才會表示敬意。

這個精靈，是不怕死者。

這個魔性，是懂得尊嚴者。

這個女人，知道比死更痛苦的事。

那麽，

「就算你是魔性，我也會盡一份禮的，精靈。就在這裏殺了你」

赫然的動作，像是覺醒般的銀發發出呼氣。眼睛成了猛禽，光靠視線就能把人咬死。從皮膚呼出的熱量，吞噬著空氣。

這種姿態，人們稱其爲勇者。

理查德擺好架勢。將黑劍收在鞘裏，雙眸灼燒著艾爾蒂斯。與粗野的口氣和氣氛相反，有一種讓人聯想到做精密實驗的學者感覺。但同時，也有訴諸本能的精悍。

艾爾蒂斯的喉嚨發出聲響。回想起之前的兩次交鋒。

第一次，以起源咒術對抗。張開手指，想要讓那顆心髒因詛咒而被捏碎。

本來精靈使用的詛咒是人類專用的。即使是複活的死者，只要是人就無法逃脫。精靈的詛咒是人類的天敵。正因爲如此她們才被畏懼。

但是——連詛咒都沒能碰到他。

「哇啊啊啊——！」

豪邁的聲音響起。同時，持劍的理查德身影宛如幻影般抖動起來。艾爾蒂斯屏住呼吸。知道連那樣的時間都沒有。眼都沒眨一下就往旁邊跳。不考慮安全跌到的，全力跳躍。

刹那間，視線中閃過一道雷光。那看起來的確是一條線。畫在空中的閃光就那樣撕裂了空中。摔倒在地上，揚起塵土，艾爾蒂斯一瞬間看到了它。

理查德以雷一般的速度，挖掉了艾爾蒂斯剛才所處的空間。但是接下來視線又在追蹤著艾爾蒂斯。

就是這個。這種超反應與不合理讓詛咒無法靠近。

不是騎馬，就是牽馬的戰車。像暴走一樣壓制敵人的壓倒性力量。只是純粹地，他能比艾爾蒂斯展開咒術更快一步抵達她。

決不給這邊留空間。只要艾爾蒂斯還有一點戰鬥的勇氣，他就全力殺死她。

第二次的交鋒，破壞其機動力而使用了樹木的祝福。

但這也不行。勇者不僅跑得快，而且很擅長。艾爾蒂斯的視線和意圖都被看穿了，抓又抓不住，刺也刺不到。

毫無疑問，理查德在經驗和實力上都超過了艾爾蒂斯。

這就是那個人的鼎盛期嗎？艾爾蒂斯一邊急促呼吸一邊這麽想。

眼前浮現出老將軍理查德的身影。對于精靈來說，幾十年的歲月只是眨眼而已。他們沒有太大的變化，也沒有成長和老化。但是，人在這裏會發生變化嗎？

「——嘁」

雷光的劍擊從艾爾蒂斯的視野中掠過。在嘴裏咂了下舌頭。回過神來發現血飛沫飛濺。連哪裏受傷都不知道了。晚一步就會死掉。

但是，艾爾蒂斯也不是沒有勝機才敢挑戰的。只是暫時需要自己來吸引理查德的視線。

吐出一口氣。感覺是一個人在對抗巨大的世界。時而會用微弱的詛咒使對方的視線模糊，用祝福操縱樹木。無法殺死對方。但是，可以抵抗避免致命傷的程度。

當然，理查德也察覺到艾爾蒂斯的策略。問題是那個什麽時候來。

兩者之間，有著被世界撕碎的時間。

理查德每揮出一劍，每邁出一步，艾爾蒂斯就會被削去血肉。就算躲過致命一擊，極限也快要到來。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她的策略成功的話，理查德能否安然無恙就不得而知了。

互相搏命裏度過了幾秒鍾。艾爾蒂斯閃身躲過的死線已經不計其數。

「——不愧是路基斯的師傅。染上了魔性的堅韌，但是因爲是人類所以很討厭」

在極限的時間裏，理查德確實聽到了這句話。與激動，佩服共存的傲慢聲調。

同時，雷光要以超反應將她斬殺。

「請死在這裏吧。我也有限度」

聽到的瞬間，理查德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現在應該就在那裏的艾爾蒂斯身影，開始搖晃。

就那樣消失了。簡直像幻影一樣。

注意到那個的同時。黑霧抓住了理查德的脖子。

——起源咒術。作爲咒術的根源，艾爾蒂斯的精髓。只是思念，只是殺戮的極致。

如果是人類的話就一定能殺死的這個詛咒。然而以理查德的超反應，在展開之前就被斬落了。

既然如此，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如果他對任何現象都能做出反應的話，就讓他一直對其他事物作出反應好了。

制造出幻影站在理查德面前，忍耐差點被砍死的動作。艾爾蒂斯的策略是，直接從無法做出反應的死角展開咒術將其吞噬。

看似簡單的策略，對艾爾蒂斯來說也並非易事。用雙手操縱制造幻影的精靈術和能殺人的咒術。思考量幾乎要讓大腦蒸發。眼睛發熱，口吐鮮血。

可是，做到了。

——至此，勇者死定了。

確信掠過了艾爾蒂斯的腦海。就在那一瞬間。

——像穿過黑咒的間隙一樣，雷光穿過。

碧眼睜大了。發生了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連世界都不知道。但很快那個就來了。

血沫飛濺，沙塵匍匐在地面上。連呼吸聲都感覺不到。

「確實，被騙了」

但是，勇者晃了晃『榮光』說道。

「這樣輸了，就不配稱爲勇者啦」

理查德腳後跟響起，吐出一口氣。脖子上有一點黑色的痕迹。

在他的背後，響起撲通一聲身體倒下的聲音。這次，毫無疑問不是幻影。真實的艾爾蒂斯跪在那裏。

理查德轉身，面對著跪在地上的艾爾蒂斯。就這樣如貫穿天空的樣子輕輕地舉起劍來。

「永別了。不知名的精靈啊。你將死在這裏」

——陽光，反射出了銀光。

第617話 才能的價值

理查德舉起黑劍，那影子穿過了艾爾蒂斯。簡直就像是，即將發生事情的暗示。彼此沒有說話。只有視線重疊在一起。

影子，動了。

毫不留情，沒有猶豫，劍被揮下。艾爾蒂斯現在沒有辦法避免這一切。已經盡力了。在她之上，勇者超越了精靈女王。

那麽，厮殺的結果就只有死亡。

艾爾蒂斯咬緊牙關。試圖掙紮手腳，但剛剛兼顧幻影和咒術的身體卻像被麻痹了一樣動彈不得。

這就是結局，討厭死了。就在嘴裏喃喃自語的那一瞬間。

——陽光反射出了銀光。

“嗖”的一聲，理查德的黑劍改變了軌道立刻抽回，劈斷了半空。鐵和鐵的碰撞聲在空曠的空中響起。

通常看不見的，也不太清楚是什麽響。但理查德的眼睛裏卻看到了。

細而薄，像針一樣的東西。它被精准地投向理查德的要害部位，隨即被彈開。一次，兩次，三次。

把所有的針都敲下了來，扭扭肩膀的理查德開口道。

「.....有道是所謂找死不是明智，而是無知。對吧？」

轉過身，哼著嗓子。放下爲艾爾蒂斯舉起的劍，看著那個人。

她站在那裏，一副准備赴死的樣子。

「好啦。爺可不是什麽明智的人」

布魯達重新戴上長氈帽，雙腳在地上摩擦。從艾爾蒂斯身上可以看出，她的四肢充滿了焦躁的情緒。對死亡的恐懼也是理所當然的。她一定覺得理查德的實力已經到了灼燒皮膚的程度了。

然而，她卻用腳勉強把它擰起來，站在那裏。

「對獵物使用那種小東西，是挺靈巧的。只不過露了馬腳就完蛋了。偷襲都打不到，你覺得正面會打中嗎？」

是事實。即使從背後擲出都無法命中的針，在理查德的超反應面前是不覺得有意義的。布魯達的臉色青了一塊，然後再次舉起針。

「......東西不試試怎麽知道？」

「原來如此，真不明智」

對艾爾蒂斯也是如此，理查德的性格似乎很重視對方的意志。說是規矩，也對。但如果對方在此基礎上攻過來，那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不管那是人類還是魔性。沒什麽不一樣。

此刻理查德的黑劍充滿了殺意。他會全力以赴地殺掉獵物，不管實力如何。

「你本應該有真正的生存之道。選擇與戰爭無緣的生活。可就這樣，你自己選擇了錯誤的命運來到這裏。那麽，你已經准備好死了吧」

「......錯誤？」

「錯誤。你沒有戰鬥的才能。有意志，熱情，和勇氣。卻沒有才能就沒有意義了。你應該選擇合適的道路」

說話同時，理查德的黑劍畫出一條線。眼睛眯起，全身散發著熱量，擺出架勢。這次他沒有把黑劍收進鞘裏，而是把劍橫在自己的臉旁。

一副宣布，一刀將你殺死的架勢。

布魯達，以及艾爾蒂斯的時間完全停止了。人類和精靈，想法和思想完全不同的兩人，現在看到的景象卻是一樣的。

刀刃揮下的那一刻，布魯達從左肩被劈成了兩半。理查德的一舉一動都醞釀出濃烈的死亡氣息。

而布魯達也不會退縮。不僅僅是爲了救艾爾蒂斯的命，直覺在講，一旦在這裏逃避這位勇者，將會看到更悲慘的景象。

不行。絕對的。動了動嘴唇，以配合理查德幽默一下。

「高論啊。只在自己才智相符的地方才能生存」

「這對本人和周圍人來說都是最好的」

理查德的殺機未斷，卻回了話。沒想到，他並不討厭交談。也許直到最後，他都在期待著布魯達糾正自己的意志。

但她還是不能屈膝。理查德說的話，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不，那就是個笑話。站在面前的強者是誰？是誰她不得而知。所有的話也都被一笑置之了。

才能就是一切。勇者說，在能夠施展才能的地方才是幸福的。這是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傲慢和對自己的才能自負而産生的思想吧。

不可能，不是這樣的。布魯達的嘴唇緩緩搖蕩著。

「沒想到，你小子竟是個懦夫」

理查德對布魯達的話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可也許是對那出言不遜感到了意外，眼睛裏浮現出一絲警戒的神色。

布魯達一邊說，一邊將針頭放在指尖上，掃視四周。

「只在有才能的場所，才會想活下去。懦夫。人啊，活著的話，大概才能和命運都不會改變。即便如此，必須戰鬥的時刻還是會到來。那個時候，沒有才能就逃吧」

即使父親被冤枉。即使妹妹被仇人奪走。可因爲沒有才能，蜷縮生活在世界的角落裏，大概也就那樣了。那樣才能與幸福聯系在一起。

如果是我，不，是他。——因爲沒有才能而放棄了一切。最終自己現在還會活著嗎？他一定也沒有純粹的劍術才能。即使那樣也沒放棄，救了自己和妹妹。

那麽，決定幸福與否，生活方式的並不是才能的多寡。是不是更合適些呢？

「爺——我要戰鬥。即使沒有被選中，因爲我喜歡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雖然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但我要活下去」

被命運，被神，被世界選擇一切。而沒有被選中的人就活不下去。

所以沒錯，選擇的不是誰。選擇的，只是自己。布魯達，此時此地做出了選擇。指尖抓住多根長針，呼氣。

理查德仿佛受到熱情的鼓舞，重新握緊了黑劍。有些話應該說出來，但兩者之間已經只有戰鬥的氣息了。

首先行動的是布魯達。指尖稍微動一下，針就在那一瞬間朝理查德的要害飛出。而且不只是直接打出去。

一，二，三，四。分成多個波浪，加上時間差被打出的針是很難躲避的。被稱爲暗殺行動沒什麽不對勁。就像釘在先前打出的針影裏一樣，無數的銀針在空中掠過。

相反，理查德沒有動。即使長針波浪來到眼前，指尖依然僵硬。但那不是看不見針。相反，他看穿了布魯達精心設計的銀針浪潮。

正因爲如此，才迷茫。如何對付從正面和上方兩個方向來的敵人，一瞬間猶豫了。

一眨眼就做出了決定。像抛棄掉右臂一樣，拿起手甲去處理長針。多根針穿過盔甲的縫隙，吃進肉裏。

但更確切的威脅是來自空中。他用左手揮動黑劍，像要迎擊似的在空中一劃。一股令人發麻的衝擊湧上手心。勇者的目光看著那個人。

「——是嗎？是嗎？多麽讓我激情澎湃呀。那個女人。那個欺騙聖女的表 子」

理查德眯起眼睛。一個似曾相識，又似是而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一個身穿陌生铠甲的女人，如從空中跳下來一樣，和理查德碰了一招，然後又落到了地面上。聲音裏流露出憤怒的神色。

「......不，還是不認識。你是誰呀？」

理查德說道。身穿铠甲的女人抽著臉的樣子，回答道。

「——說得好！詐得好！我要把全身心都給你」

身穿魔術铠甲的瓦萊莉·布萊托內斯全身纏滿敵意和殺氣，面對勇者。

宛如過去的那一天，仿佛在迷宮都市提出決鬥的那一日一樣勇猛。

第618話 王都亂戰

日出登高，光芒遍野。盡管是死雪，強烈的陽光依然照耀著大地，仿佛在告訴人們，今天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一顆寶石在天空中滑動，如同從太陽上灑落下來一般。

寶石魔人列伊，讓纏繞在手指和頭發上的，五顔六色的寶石閃閃發光。她雪白的頭發更加突出了寶石的色調。

她用纖細的小手指靈巧地操縱著寶石，一個接一個地扔向大地。雖說已經決定的事，但在那一刻，不安掠過心頭。

寶石裏裝的是人類和魔性夥伴們。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犧牲了他和她們的生命。

還有一點讓人擔心，那赤銅龍的氣息突然消失了。明明那麽大，宛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嗖”的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會吧。

列伊否定了心中萌生的悲觀想法。只有那條龍，不可能有這樣的結局。

她總是躲躲閃閃的。盡管如此，總有一種奇怪的親切感和讓人恨不起來的和藹，而且還時不時地讓其守護著——。

不管怎麽說，她不是那種會做出選擇自己去死的性格。所托付的寶石也還留在手上。

對于列伊來說，如果阿加托斯是指引自己的姐姐，那她就更像是自己的朋友。

正因爲如此，即使明白了，心裏還是亂糟糟的。不會吧，不過。無論何時，感情都是百態的。

呼，歎了口氣，把思緒抛到腦後。現在不能讓憂慮奪走思考的時間。必須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俯視下方，王都阿爾歇隨時都有可能被舊王國軍隊攻陷。即使是對戰爭道理一無所知的列伊，也會對城牆一角的坍塌感到十分淒然。

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的是，坍塌城牆周圍的大地已經開裂陷落。深得無法看清底部，最重要的是，那裏開了幾棟房屋那麽大的洞，再怎麽樣士兵也無法輕易前進。正因爲是支龐大的軍隊，才暫時無法動彈。

這樣的話，能順利進行嗎？

列伊想起了在廢村說過的話。

——直到最後都沒有醒過來的他，終于動了動沈重的眼睑，那已是幾個小時前的事了。

他和聖女瑪蒂娅，銀發劍士卡利娅一起，腰間挎著魔劍，一副往常的樣子站著。爲什麽三個人會在一起？爲何瑪蒂娅和卡利娅看起來很不自在？列伊不太清楚。這以後再說。

他一起床就從瑪蒂娅那裏聽到了現在的形勢，那險惡的眼神越發銳利起來，說道。

「明白了，走吧。再一籌莫展也是決戰，簡單明了就好」

想起那個樣子，列伊咽了口唾沫。感覺肌膚仿佛被刺紮了一般，有種遲鈍的感覺。

坦率地說，列伊偶爾會對路基斯感到害怕。這並不是說他可怕。只是，他那仿佛已經做好了一切覺悟的表情讓人害怕。

就好像應允了殺和被殺的一切。讓人記住了訴諸本能的強烈回避情緒。

也許戰場就是這樣。突然眨一下眼睛，弄不好他會在這場戰役之後死去，列伊感到害怕。

布置完寶石後，列伊在空中飛翔，向最後目的地宮殿進發。剩下的只要和宮殿裏的人會合，列伊的任務就完成了。

應該是這樣的。

在半空中，有像閃電一樣閃爍著的蒼色。那是一坨滿溢而出的魔力團，明顯穿透了列伊的身體，使她停止了動作。身體馬上掉了下去。

意識混亂。列伊馬上想到發生了什麽，或者說現在能做什麽。不能操縱寶石在空中飛。想要讓身體動起來也很困難。

所以，列伊只動了動唯一能動的眼睛。即使自己的身體墜落，會痛也不會摔死。魔人的身體有多結實已經得到了證實。

現在，應該追蹤攻擊自己的敵人。眼睛一轉，瞬間鳥瞰世界。

但到處都找不到敵人。雖然新王國軍的士兵稀疏地若隱若現，但他們不會對列伊，放出射落魔人的魔法。

不寒而栗。感覺全身都被凍住了。手指纏在脖子上。

「愚蠢。一切都是徒勞」

是個女人的聲音。蒼色的頭發飄揚著，纏繞在墜落列伊身上的她，沒有一個完整的身體。只有聲音和身體的一部分在空中搖蕩著。那雙眼睛浮在空中，打量著列伊。

「但這還不夠，我們沒寬容到允許去妨礙神主」

使徒吉伊爾·哈諾那只有靈魂的身體，如把寶石束縛在大地上一樣低聲說道。

◇◆◇◆

燃燒，燃燒，燃燒。世界在燃燒。

源自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的魔術，令一部分城牆變成了火海。燃燒著的火焰光輝照耀著她的眼睛。表情看起來甚至有些恍惚。

爲什麽自己喜歡使用火焰的魔術呢？這句曾經問過自己的話，現在又一次被芙拉朵問道。

那既是爲了抑制自己激動的儀式，也是確認自己的感情是否在動搖。

結果很明了。沒有一點紊亂。

因爲他，站在火焰中。因爲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風暴裏，他栩栩如生。因爲和他始于火焰裏。

回想起來，芙拉朵也始于火焰。不，也許用「熏煙」來表達才是最恰當的。

萎靡不振的才能，逝去的安穩日子。在遇到他之前的日常生活，可以說是一個不斷熏煙的深灰時代。

她無法自己燃燒。因此，在事情按照神所描繪的劇本發展之前，命運不會降臨到她身上。

所以他給芙拉朵的，不是命運。是一片火焰。是無法再冒出煙來的熱量。

不，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火焰，給的不僅僅是芙拉朵。

不過是一介冒險者，他的道路上留下的是勝利和曆史的殘骸。不知有多少人在他背後被點燃了。

那第一人者，現在就在這裏。

「赫爾特。你還沒死吧？別再做無謂的事了。太蠢啦」

芙拉朵默默扔出火海。甚至確信有了答案。

金色的頭發在火焰中閃過。

「嚇了一跳。能展開這麽大的魔術，就連波爾瓦特的宮廷魔術師也達不到吧」

「是嗎？謝謝。說得這麽綽綽有余，也高興不起來呐」

白金的劍一揮就把火焰掬起來。不讓魔纏上的樣子。切斷火焰的只是異常的速度和技術。以過于安靜的樣子，他斬獲了芙拉朵的魔術。

當然，芙拉朵也完全理解這一點。黃金英雄不可能被這種程度的火焰打倒。

「那這個怎麽樣？」

那是赫爾特劈開火焰，擡起頭的瞬間。空中飛舞著四支巨大的長槍。

身披烈焰，以燒盡蒼穹之勢，炎之槍端坐于中。巨大到被稱爲巨人揮舞的長槍也毫無違和感。

芙拉朵的掠奪魔眼眨了一下的瞬間，它們朝大英雄一人撲去。是想用火焰燒死他，還是想用質量把他壓垮，都已經搞不清楚了。熱量足以把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抹掉。

四根火焰射向城牆。人自不必說，鋼鐵和城牆也有可能就此消失。

——然而，但是，可是。

黃金大英雄就在那裏。

「漂亮」

已經不知道是美技還是魔技了。不過，當四根火焰槍穿透自己和城牆的瞬間，赫爾特毫無疑問地將其一分爲二。就像在說，大英雄之魂決不會被魔性打敗一樣。

確實劍不是一般的鐵塊，但能將它們切斷無疑是他的本事。

所以，芙拉朵打了個響指。

「——當然知道的。那種程度。不管是火是水，能斬的你一定會斬。但這樣真的是正解嗎？」

被白金之劍切斷的四支火焰槍。

瞬間，它們爆炸開來。像是承認自己被切開一樣的純潔，火焰漩渦吞沒了四周。

那已經是些降下無數顆粒的火焰暴雨。即使雨可以截斷，一把劍也不可能斬斷一切。如果他是人的話。

「要能就此結束就再好不過了。還想要下一手？」

芙拉朵一邊撩起烏黑的頭發，一邊吐出熱乎乎的氣息。她全身的魔力就像包裹著心髒一樣，呼出的氣息也變得粗暴起來。

第619話 相反者

火焰暴雨完全吞噬了外牆的一部分。一片地獄呈現在那裏。站著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龍之魔女芙拉朵。另一個則是黃金英雄。

那雙眸在火焰中閃耀。他就站在無法斬殺的火焰風暴之中。

不，不對。芙拉朵的本能在低語。黑眼睛睜得大大的。

——在斬。在斬下，火焰。

火焰就像微微的雨點，絕不可能被砍倒，他卻連那東西也降伏了。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

是啊，芙拉朵有這種直覺。令人驚訝地簡單領會下來。

赫爾特·斯坦利果然不再是人了。不管用什麽手段，他都已經超越了人類。是魔人，還是更深層的存在呢？

砍倒所有類似魔之類的東西。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這就是他的權能。作爲大英雄的證明。正面交鋒的話，沒有魔性能從他手中奪取勝利。

沒錯。包圍著他的火焰，歸根結底也是『魔』。不是自然産生的。如果他不會被魔性打敗，即使是魔法魔術之類也一樣。

就在芙拉朵思考的一瞬間，赫爾特向前邁出了一步。籠罩四周的火焰，像懼怕赫爾特似的避開。

「你真了不起。練到了這一步，在此還更上了一層。我無法想象，到底走了多少路」

是赫爾特說的話。只要白金劍側身一抖，火焰就會爆裂。

「正因爲如此，如果是敵人，就不能讓你活著。爲了這個世界的正義和所有的善」

是誓約，也是宣言。

時而是騎士，時而是英雄，時而是勇者之人的話可以撼動世界。偶爾吹過的風，甚至陽光似乎都在推動著他。一切都在訴說他才是事物的中心。

曆史，世界有時會産生被稱爲「主角」的人。

精靈神澤布利利斯，天城龍烏利利岡特，巨人王弗利姆斯拉特。人王梅迪克，統一帝王阿爾蒂娅。時代和這些人一起轉動齒輪，向下一個時代移動。

那麽，這個時代無疑就是赫爾特·斯坦利的時代。

在神靈阿爾蒂娅和大魔奧菲的棋盤上，他無處不影響著世界。他會成爲哪一方的棋子，連阿爾蒂娅都不得不關注。

如果說阿爾蒂娅的時代是『支配』，那麽他的時代就是『正義』。

現在，不過是在那節骨眼上。

「——我叫赫爾特·斯坦利，大聖堂的守護者，聖女最重要的一把劍」

黃金頭發，飛揚起來。他的白金中聚集了連芙拉朵的掠奪魔眼都奪不走的魔力。

可以說是世界意志的存在，將刀刃對准了龍之魔女。

「基于所有的善，在此處執行正義」

正義，咆哮起來。不管發生什麽，他的刀刃都不會停下來了。劈開魔之火焰的步伐，甚至更加優雅。

他是完美的，他是正義的。

但既然他自稱正義，就必然時刻與一個人爲敵。

起風了。光一閃而過。仿佛從天而降的光輝，在火焰中搖曳。

「——有夠糟的。啊，該死。我真不想再見到你」

他的敵人。即，邪惡。

有一個人，仿佛就該在那裏似的。火焰中，黃金的對面有一抹綠。雙眸的色彩非常強烈，飽含了激情。

赫爾特鳴響腳裸，伸出劍刃。黃金之瞳看著他。

「你是——」

「我和你是什麽人，爲什麽會在這裏，這些問答已經毫無意義了。無所謂了」

聲色聽起來帶著悲傷，又有懷念。挺奇怪的。那聲音裏還夾雜著憤怒和歎息。他看到的是一去不複返的過去。赫爾特有這樣的感覺。

他雙手架起魔劍。一眼就能看出是不尋常的刀刃。它本身充滿了魔，仿佛在呼氣。

赫爾特也跟著呼應，雙手緊握白金劍。赫爾特的意識此刻已經傾注在他身上，而不是火焰或魔女。不知爲什麽，盡管不認識，但他的名字卻在腦海裏浮現。

「放心好了。不管你是誰，有一點是肯定的」

殺人，除掉大魔，斬殺正義的人。對大聖教來說是大逆者，對加萊斯特王國來說是叛徒。被低聲私語著的是盤踞在新王國惡魔頂點的他。

大惡路基斯，就在那裏。

神話血戰。這段城牆的攻防戰堪稱序章。在那最中央，正義與邪惡在火焰中交鋒。邪惡，只吐露一句話。魔劍就發出了咆哮。

「——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

當正義與邪惡相互對視的時候。在隔著大門的城牆上，雷與暴風相互傾灑敵意。

勇者理查德·帕米裏斯，暴風瓦萊莉·布萊托內斯。過去志同道合，相互托付性命的人們。這兩個人現在正帶著殺氣並立。

瓦萊裏張開嘴唇，散發出黏糊糊的熱氣。

「才能就是一切，活在能施展才能的場所。最遠離惡毒的話，居然是從這幅身子說出來的」

魔術铠甲噼啪作響。蘊含著渾身魔力的拳頭，一下就能粉碎盔甲，來個必殺。面對這一切，理查德毫無畏懼地搖晃著他的黑劍。

「別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首先，你和我是同類人吧」

「同類......？」

與情感湧上心頭幾乎窒息的瓦萊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理查德顯得飄飄然。恐怕他的喜好和性格都是如此。善于看清敵人，能很好地衡量其程度。

是值得殺的人，還是不值得殺的人。

黑劍直指瓦萊莉。

「你是強者吧？一看就知道。毫無疑問你有才能。武技的才能啊」

理查德一眼就能推測量度出瓦萊莉才華的度量。

完美的姿勢，呼吸的深度，步伐的移動。不管怎麽掩飾，那種銳利是絕對掩蓋不了的。她所曆過的勝利和失敗。理查德能理解得到。即使不清楚心情，也能一眼看出其實力。

乍一看，是贊美敵人的口氣。但理查德的話語間可沒那麽輕松。

「這樣的才能，讓人眼花缭亂。你在這個領域裏，一定摧毀了很多比你差的才能吧。一定有爲此心碎的人，也有爲此伸出手而死掉的家夥。

才能不是一切嗎？那，還有別的什麽可決定的呢。努力嗎？意志？還是熱情？那麽所有比你差的人都是缺乏努力，意志薄弱，沒有一絲熱情的啰？」

理查德的話和他生前的完全不同。他的思想，主張和口氣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在很了解他的瓦萊莉看來，真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至少瓦萊莉遇到他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他強硬的語氣和令人吃驚的傲慢。證明了他是個勇者。

「我敢斷言。無數的努力，鐵血的意志，甚至燃燒一生的熱情——都會在巨大的才能面前失敗。這就是世界的全部」

瓦萊莉揚起臉。然後再次握緊拳頭。刹那間，她本能地掃過天空。穿著理應是重裝備的魔術铠甲，她卻如疾風般的勢頭閃到理查德的攻擊距離內。

拳頭立刻揮向理查德的心髒。毫無疑問，氣勢足以刺穿血肉和骨骼。然而可以說是超人的反應，黑劍滑進了兩者縫隙間。

于是，理查德的身體跳了起來。不，看起來是那樣。是瓦萊莉的拳頭，擊飛了他的身體。

「無趣，你真的很無趣」

瓦萊莉的攻擊沒停。立刻抓住時機，再次揮拳。以身體爲軸心扭動四肢，拳腳連續不斷地打在身體上。明明是一擊必殺，卻變成了不合理至極的連擊。

理查德拿著黑劍與之搏鬥，但面對暴風雨般的連擊，後退了一步。瞬間，瓦萊莉的拳頭注入了勁道。

「——正因爲才能不是一切，所以我們才會失敗！」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瓦萊莉的手臂被甩了出去。近乎魔道的一擊，朝理查德傾注而下。

第620話 信仰之爭

正義與邪惡的戰鬥是意志之爭，雷與風是矜持之爭，那麽使徒與寶石之間的戰鬥就可以稱之爲信仰的對立。

列伊的身體被使徒吉伊爾的蒼之魔力貫穿，從天而降。白色頭發飄蕩著，表明她已經沒有力氣浮起來了。

能感覺到血從嘴角湧出，四肢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疼痛。這種感觸列伊還記得。魔力再次枯竭。

這很正常。將多個存在封印在寶石上，然後操縱寶石在空中飛馳。于廢村中失去的魔力不會那麽簡單就恢複的。

所以列伊選擇就這樣墜落。強迫自己在天空中飛馳，很有可能會失去理智。咬緊牙。沒關系，早已習慣了疼痛。

在幾乎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列伊墜落在磚砌的道路上。

身體發出破碎的聲音，以明顯不該下墜的角度落下。換做是人，肯定會當場死亡。

但魔人的身體已超越了人類。有疼痛，但功能沒問題。相反，更危險的是——。

「傲慢無禮。不僅踐踏了主的城市，而且還闖進來搗亂！」

吉伊爾的魔力，在空中迸發。魔人的靈魂一個接一個地構建身體的碎片，形成了比列伊稍大一點的身體。就像在廢村看到的樣子。

蒼色的頭發，狂熱的眼神。只剩下靈魂的形象雖然朦胧，但仍身纏阿爾蒂娅魔人的畏懼。

「可是，我不明白。爲什麽連你這樣的人，也要反叛我主？」

吉伊爾好像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似的，將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列伊。很清楚她已無抵抗之力了，不過還是警惕地離上一些距離以防靠近後來上最後一箭。

比起全身的疼痛，列伊更害怕吉伊爾的視線。

那不僅僅是在看，也不僅僅是在瞪著可憎的敵人。還用視線貫穿了靈魂。

「真的，太難理解了。你不是個弱者嗎？既然如此，爲什麽還要站在那邊？」

吉伊爾重複道。不知爲何，那雙充滿信仰的眼睛微微扭曲了。

除了信仰之外的其他情感，即將從她的眼中流露出來。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怒氣。

激憤，憤慨，憤怒。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感籠罩著吉伊爾的眼睛。

「爲，什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吾主，會向弱者伸出援助之手。看看現在的世道吧。無力者只會被虐待，被剝奪，被踐踏」

無論是權力，暴力，財力，魅力。很清楚無力者的下場吧。不，是強者提醒了我們。

弱者只能垂頭，繼續過著不幸的人生。被塞進閉塞的世界，不得不活在沒有路可走的世界裏。

吉伊爾張開嘴，看著好不容易才坐起來的列伊。

「能選擇道路也好，能戰鬥也罷，都只是強者的特權。連母親都被奪走的你，應該很清楚吧」

列伊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沒有“爲什麽”這個詞出現。真不可思議，知道了她的眼睛是這樣的一類。

連靈魂的記錄都能貫穿的眼睛，是魔人吉伊爾的本領。

「在這個世界上，擁有力量是第一位的。你現在作爲寶石擁有了力量。所以，就在那邊嗎？和曾經殺死母親的強者並肩，帶著微笑生活才是好的生活方式嗎？」

「......不，才不是」

「有什麽不同？」

列伊搖搖晃晃地看著吉伊爾。

幾秒鍾的空白之後，列伊悲痛的聲音從喉嚨裏擠了出來。幾乎失去了魔力，氣喘籲籲地說。

「我，因爲......有，想過。爲什麽不在那邊呢？呼」

那邊。平凡的日常，沒有奢望的幸福，普通村女的日常。

如果在那邊的話，應該在那裏的。有溫柔的父母，熱乎乎的飯菜，歡笑的生活日常。

也有討厭和痛苦的事吧。這也沒關系。請父母和值得信賴的朋友幫忙，一定能克服困難。明天我們會相視而笑，一邊唱歌，一邊埋頭幹農活。

有時候參加節日慶典，說不定還能買到糖果。一年能穿一次漂亮的衣裳吧。

假如——列伊站在平凡的一邊。本該給予的這些。結果，她什麽都沒有得到。

列伊的一生只不過是從後台觀看著舞台而已。

「所以，我不能否定你的一切」

聲音很微弱，列伊說。

如果扣錯了一顆鈕扣的話。列伊可能和吉伊爾說了同樣的話。不可能否定的。

「――――」

吉伊爾沒有說話。時而以舌頭爲武器的她保持著驚人的沈默。眯起眼睛，只是像在回憶什麽似的咬著嘴唇。

「可是......我遇見了阿加托斯，遇見了芙拉朵小姐，遇見了路基斯先生，還有其他人。所以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

要說兩者有什麽區別的話。僅僅是，遇見了誰，知道了什麽。

列伊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並不以力量爲絕對。只有把那個作爲絕對的人。遇到了美麗東西的她，沒有絕望。

吉伊爾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力量是絕對的。那麽，就只能服侍那些能夠改變這一切的人。她遇到了一個絕對者，因此感到絕望。

「是嗎？」

吉伊爾呼了一口氣，說道。在陽光的照耀下，一直繃著的肩膀和肘部松弛了下來。死雪中，微微反射的陽光將兩者包裹起來。

「那就吞下誤會，在這裏滅亡吧」

「——不。我要活下去，活下去，繼續活下去」

列伊用手指攥緊寶石，用力抿緊嘴唇說。

吉伊爾也咬著嘴唇，指尖彈起。

本來她作爲魔人是處于低階位置的。和過去精靈神的原胡搞蠻纏『寶石』無法相提並論。但如果是魔力枯竭的對手則另當別論了。

當然，吉伊爾也在廢村受到了卡利娅的一擊。由于身體是靈魂才不至于被摧毀，但依舊是風中殘燭，這點和列伊一樣。

本來，吉伊爾應該退下的。列伊已經無法正常行動，形成不了戰鬥力。然而吉伊爾只要活著就能擺弄敵陣。她擁有的靈魂捕獲功能，是連死者也能拉到自己陣營來的奇迹。

可吉伊爾沒有退縮。這是她第一次渴望勝利。

迄今爲止，她所希望的，只是遵循神主的意志。除此之外沒別的事項。

現在第一次渴望勝利，是因爲無法容忍這個自稱列伊的魔人。她作爲弱者出生，成長和生活。跟自己沒什麽兩樣。那應該和吉伊爾一樣。也該有同樣的想法。

而她否定了主的信仰。否定並聲稱自己還是幸福的。這就更像是對自己信仰的否定。

——想贏。想否定，你是錯的。

吉伊爾渾身的魔力，集中在指尖。她沒有使用原典的攻擊方法，而且也沒有最底限度的魔術心得。因此使用的，僅僅是魔力之箭。

可即便如此，也足以鉗制現在的列伊。就像射向虛空一樣，魔被射出。

「——！」

不過是一箭而已。與迄今爲止列伊所經曆，所看到的偉業相比，實在是太過虛幻。完全不像是魔人的魔。

但對疲憊不堪的列伊來說威脅已經夠大了。毫無疑問充滿殺意的一箭。

列伊舉起寶石。手指用力地握著阿加托斯的殘香。

腳趾在顫抖。呼出一口氣。已經無法避免了。

「——啊，哇！？」

魔力之箭，穿透了列伊的單側腹部。衝擊本身就足以刺穿身體核心。采取這樣的戰鬥方式，阿加托斯會生氣嗎。可是沒辦法啊。周圍只有那些奮力戰鬥的人們。

而且，我也想和他們並肩作戰。

寶石釋放出列伊所允許的最後一道熱線。白色的閃光以看不見的速度在空中飛馳，發出光芒。

寶石所爲的寶石之光。是至尊的巴·阿加托斯所認爲的最美麗光輝。

就在她的一閃，貫穿了吉伊爾軀殼的同時。

——列伊的身體，從背後被魔刃貫穿。

「......啊，我，太弱了啊」

吉伊爾的聲音，在列伊的耳邊低語。正面身體被打得粉碎的吉伊爾，同樣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裏。

她的身體不是肉體，僅僅是靈魂。正因爲是靈魂，才不會只局限于一個，而可以在空間中分布。

「所以肮髒的手段......也是會想出來的」

吉伊爾幾乎要吐血似的說道。分割靈魂的她，創傷也很大。而且其中一部分被列伊的熱線擊碎了。

可即便如此。

「——你滅亡吧。弱者」

她揮起魔力之刃，貫穿了列伊的心髒。

第621話 你的光輝

使徒之刃，貫穿了寶石。鮮血從少女列伊的後背噴湧而出，將雪白的肌膚染紅。

細小的鮮血飛沫讓人聯想到華麗花瓣的凋零。名爲列伊的身體，無疑受到了致命傷。

但如果是魔人，也不會因此而滅亡。肉體即使腐朽，歲月過後也會蘇醒過來，肉身還有辦法用魔力使之複活。

所以吉伊爾，小心翼翼地說了一聲。

「——原典解鎖『魂之盟主』」

即使肉體滅亡，靈魂也不會滅亡。

只要把這個靈魂關起來就可以了。吉伊爾的原典就是爲此而建造的監獄。她沒有摧毀和壓制任何東西的能力。也無法壓倒他人。

她唯一的權能就是看穿靈魂，並將其囚禁起來。

「來吧，給我看看你的顔色」

吉伊爾的指尖輕輕地埋進列伊的皮膚裏。不會流血，瞬間結束的儀式。接著，指尖上閃爍著淡淡的，而幾乎要烤焦一切的光芒。

寶石般高貴的顔色。耀眼的純正光輝。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而是讓人聯想到晚霞的可愛光輝。

「是這樣麽。你果然和我不一樣，所以才會失敗的」

吉伊爾用一種放棄，但又充滿愛意的聲音說道。甜美和苦澀的滋味同時襲上舌頭。

眯起眼睛，吉伊爾將閃耀的寶石靈魂捧在手心。至今確實應當存在的足迹，感覺有些歪了。

所以很有確信般，張開嘴說。

「——寶石之魂啊，將你的光輝奉獻給吾主吧」

至尊寶石巴·阿加托斯，宣稱比自己美麗的唯一靈魂就在這裏。

列伊的身體像是要和靈魂告別一樣，放出了光芒。吉伊爾似乎有點目眩地閉上了眼睛。

——瞬間，她的世界轉爲一片黑暗。

『給誰，奉獻來著？』

一個凶猛，而又充滿智慧色彩的聲音，響起。

◇◆◇◆

在城牆上，雷和暴風相互吞噬。連一口氣都沒有停過，理查德的黑劍處理著瓦萊莉的連擊。一回合，二回合，接著十回合，數字疊著上去。

「餵，女人」

這聲音在暴風中如雷聲般回響。但是瓦萊莉並沒有停下手臂，而是利用旋轉的速度放出了裏拳。似乎在說自己根本不想聽。

鐵咬合的沈悶聲音。鼻尖上還殘有燒焦的味道。是戰場蔓延的氣味。

理查德把黑劍側過頭，尖端對著瓦萊莉，再次開口。

「稍微聽一下怎麽樣」

「你和我之間還有什麽可談的？」

在簡單的對話中，仿佛不死不休的一擊在兩者之間相互咬合。就好像嘴巴和身體，是完全不同的生命體。

強迫自己麻木的身體振作起來，艾爾蒂斯掃視著這一夢幻般的景象，緊抿著嘴唇。這是一場一不留神就會被迷住的戰鬥。

艾爾蒂斯的魔力消耗和身體磨損，暫時得到了恢複。現在要是不像剛才那樣亂來的話，就能施咒。

然而，艾爾蒂斯厭惡地扭曲了碧眼。

理查德和瓦萊莉的交鋒，絲毫不給他人可乘之機。一方朝前邁一步，另一方就後退一步，若擠進去就會被撂倒。仿佛對對方的底牌了如指掌，兩人用拳頭和劍交鋒著。

一旦貿然出手，不但會吃虧，還會妨礙瓦萊莉。傻事不可做，寶貴的時間亦會消溶。

雙方的攻防乍一看，瓦萊莉占了上風。每當她揮動手臂和腿的時候，理查德就像被彈飛一樣，而瓦萊麗並不在乎理查德的刀鋒。似乎是一邊倒。

然而，錯了。在旁人艾爾蒂斯的眼裏。就算當事人瓦萊莉也明白一點。

瓦萊莉是被迫進攻的。理查德虎視眈眈，等著她的風暴減弱。那就像是，狩獵的狼。

有那麽一瞬間，瓦萊麗和艾爾蒂斯四目相對。無言語。

「再這樣下去，你死定了。真是個不懂事的家夥」

黑劍發出高亢的聲響，彈開了魔術铠甲。

刹那。在瓦萊莉恢複姿勢的那一瞬間。理查德的刀刃滑入铠甲和手甲之間的縫隙。

血液歡快地飛濺出來。這是瓦萊莉的手臂被割傷的證據。馬上抽出手臂，把黑劍彈開，但從身體上脫落的血卻止不住。

「這種無聊小把戲，已經防不住我了。你失了不少血吧。——搞不清麽。以爲這樣就能打敗我？即使知道自己會輸也要戰鬥嗎？還是像莫名其妙妄言的那樣，瘋了？」

「少貧嘴。別用你的尺度來衡量我」

瓦萊莉一邊淌著血，一邊輕輕地撥了撥手指。應該是積在拳頭裏的血塊，鮮活地落到地上。

毫無疑問的滿目瘡痍。明明已經是虛弱的獵物了，唯獨瓦萊莉的眼睛還沒有死。反而像渴望生命般閃耀著光芒。

瓦萊莉擺好架勢，無畏地笑了。

「不利就不要戰鬥。看到了死亡就要放下刀刃。這些話，是錯過了現在這個機會的人說的。前面的道途是注定的。下次贏就好了，第二次再贏就行了，能贏的時候再贏就可以了，這些都是得過且過的想法。

隨著時間的推移，機會則越來越少，激情也會逐漸枯竭。這樣的人什麽都成就不了。這也是你教我的！」

瓦萊莉撂下了這番話，堅定的邁出了一步。邁出的這一步帶有，踏破城牆的勁道。手臂劃出一道弧線，拳頭猛地射了出去。仿佛這一揮，承載著她人生的重量。

黑劍接住了拳頭。理查德再次被拳頭的氣勢彈飛。但這已不是他自己保持戰鬥距離的結果了。黑劍和支撐它的手臂確實感受到了衝擊和麻木。

瓦萊莉血淋淋的拳頭，證明她夠到了理查德的超反應。

黑劍發出「噔」的一聲，緊緊握住。它的表面開始呈現出淡淡的雷光般的明亮。

「......不，是啊。你說得沒錯。冒著生命危險做買賣的我們，不應該認爲自己還有明天」

瞬間。瓦萊莉感到死亡爬上了她的脊椎。不吐出來，連同唾液一起咽下去。

理查德那只野獸般凶猛的眼睛變得更加銳利。所散發出的，是足以殺死世間一切的氣魄，以及恢複了光輝的黑劍之威。

「女人。你叫什麽名字？最後再問你」

這無異于宣判死刑。理查德毫不懷疑眼前這個女人會死，哪怕只是一點點。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她反正都要死了，至少先問問她的名字吧。

理查德握緊劍柄，每增加一點力量，黑劍就更加耀眼。仿佛自己變成了一把與勇者相稱的劍。變成了抓住榮光的姿態。

人類的最高峰。就像吟遊詩人裏吟唱的，勇者儀態那般。巅峰時期的理查德·帕米裏斯舉起雷光。

「沒必要回答。我很久以前就已自報家門了」

——我的名字是瓦萊莉·布萊托內斯。我要向你提出決鬥。

瓦萊莉不由地，回想起了過去的自報家門，臉歪了歪。和理查德第一次見面時才十來歲。已經走了那麽遠啦。

現在，必須爲那天做個了斷。

「是嗎？」

理查德順從地點點頭，將刀刃水平舉起。都不眨一下眼睛。預感到一切都會在刹那間結束。

瓦萊莉自然而然地做好了接住刀刃的准備。准備抓住揮下的一閃，將其折斷。

彼此之間，呼吸死亡。失去動作，只有永遠凝聚的一瞬間。空間最大限度地緊繃了。

頃刻之間。

「——『雷』」

瓦萊麗確實看到了那身影。如閃電般閃過的雷光之姿。

該做的動作有兩個。用铠甲夾住刀刃，將其折斷。在瓦萊莉和魔術铠甲看來，這是在面對衆多士兵時反複出現的動作。

然而，今天的一切都太遲了。

一道閃光掠過瓦萊莉的身體。魔術铠甲也不再發揮作用，被切成兩半。

盡管如此，瓦萊莉的臉頰卻在顫抖。強忍著痛覺，露出笑容一般。

「結束吧，勇者」

第622話 祖國的守護者

在與瓦萊莉交叉的時候，理查德放出的一擊簡直就像雷電。

黑劍仿佛溶解在空間裏，身姿抖動，如液體般搖蕩。迷失了晝夜，目眩的雷光，瓦萊莉甚至被其迷住了。這還能稱之爲劍術嗎。

同時領悟到。

這既不能接住，也無法避開。就像沒有人能阻止打雷一樣。一旦放出，就只能被吞噬。能做的就是祈禱別被卷進去而已。

自古以來，雷就是如此。神爲了懲罰人類而從天上降下的天罰。那簡直是諷刺，瓦萊莉的臉都放松了。就好像是誰，注定了他會成爲神的走狗一樣。

在接住雷閃的瞬間，全身難以忍受的疼痛令瓦萊莉咬牙切齒。身體感覺很稀薄。能保持意識就已經是個奇迹了。沒有魔術铠甲就無法逃脫當場死亡。

這已經不是技巧了。是勇者的權能，還是魔之顯現呢？理查德已遠超出人類的領域了——不，是勇者。

瓦萊莉用雙手，在被切傷前只保護了頭部和心髒。然而，他的一擊是致命的。全身受到雷擊般的衝擊，鮮血從各處噴湧而出。

腳下踉踉跄跄。臉色越來越蒼白。死亡就在眼前。所以，瓦萊莉才從小指開始握緊拳頭，再次直面勇者。

「結束吧，勇者」

「啊，結束了。沒有遺言吧？」

勇者淡淡地回答了瓦萊莉的話。眼神冷峻。不會被感情所動搖，作爲戰鬥者沒有比這更厲害的眼神了。

他一定是用這雙眼睛斬殺了魔物，軍隊和人的。那不是錯誤。是他被要求扮演的角色。

果然，他只是個勇者。除了勇者什麽都不是。瓦萊莉眯起眼睛想。

他既不是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也不是寄予思念的人，更不是向往的人。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已經變成這樣，就不能再讓他活下去了。這幅姿態，和他年輕的時候也相差甚遠。那麽讓勇者活著，就會成爲對他的侮辱。

瓦萊莉的眼皮上映出了一個女人。憎恨和厭惡，一瞬間過去了。

「就留下這句話了嗎——旅伴的話，倒也不壞」

瓦萊莉面對面地揮出最後一拳。一下就能剜掉勇者的側腹。她全身心投入的拳頭劃破了天空，簡直不像是臨死前的樣子。

然而——。

「——戰鬥是爲了生存，我可沒有天真到接受死人的末日」

瓦萊莉的殊死一擊，被勇者的黑劍輕易地化解了。指尖僅僅輕輕掠過軀幹。

這很正常。在之前的攻防戰中也沒能打出決定性的一擊。在這種悲慘的狀況下還能結伴而行，他已經不是弱者了。

然而，可以消耗掉時間和意識。

——刹那間，黑暗吞噬了兩人的空間。

瓦萊莉松了一口氣，臉也舒緩了。身體依然充滿了致命的劇痛，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

這黑暗，是詛咒。吞噬人類的精靈咒術。即使是勇者也不能毫發無損。

在先前的攻防戰中，瓦萊莉與精靈女王交換了一下眼神。光是這樣，她就能理解自己的意圖了。雖然沒有深入交談過，但她很聰明。

精靈女王也知道。現在的瓦萊莉絕對無法觸及勇者。現在只能等著被殺。

所以只要信號一響，就立刻做好准備。下定決心將瓦萊莉和勇者一起殺死。

「永別了，勇者。死人注定是睡在墳墓裏的人」

瓦萊莉模糊的視野裏，再也看不到勇者的身影了。他的一擊，及艾爾蒂斯的詛咒確實在吞噬瓦萊莉的生命。也明白了，最後的時刻就在那裏。

忽然，瓦萊莉想起了理查德·帕米裏斯生前在梅德勞特堡對她說過的話。那聲音就出現在耳邊。

——活得隨性點吧。成爲自己想成爲的人。

我真的能像他說的那樣活著嗎。就算活著，又能成爲什麽樣的人呢。

瓦萊莉已經不知道了。而唯一知道的，就是從梅德勞特堡來到這裏。爲了和這個勇者戰鬥自己才活下來的吧。不能確信勇者會不會就此結束。但是，如果受傷了，就一定能殺掉。否則——祖國只能滅亡了。

終于，視野也失去了。手腳幾乎沒有了知覺。瓦萊莉明白，活著的感覺正在一個接一個地被奪走。

「唉，真是的......老是，被人擺布。你啊，真不順心」

瓦萊莉只嘟囔了一句，然後閉上了眼睛。

那裏已沒有了生命的色彩。在最北端的蘇茲菲堡壘中從魔性中守護祖國的英雄，已不再醒來了。

◇◆◇◆

艾爾蒂斯揮舞著雙手，用詛咒覆蓋了城牆的一角。沒有敵人，也沒有友方，用黑色塗抹了勇者和瓦萊莉。

起源咒術，是詛咒的根源。理所當然地，勇者——瓦萊麗都會死去。被罵無情也沒辦法。

而即便如此，艾爾蒂斯還是選擇了領會瓦萊莉的意圖。且不管怎樣，照此下去，瓦萊莉和艾爾蒂斯都只有被勇者殺死的未來。就合理性而言，即使犧牲瓦萊莉也要殺死勇者。

艾爾蒂斯緊緊握住張開的手指。詛咒應該就這樣結束了。至此勇者必死。

但是，手指合不上，艾爾蒂斯並不感到驚訝。

——一道閃電，劃過視野。線條在空中橫向切割，像閃電一樣的轟鳴聲刺向艾爾蒂斯的長耳朵。

令人屏息的景象。艾爾蒂斯的咒術搖擺不定，空間再次被切碎。與其說詛咒被磨滅，不如說是被瞬間的閃電壓倒了。

那裏有兩個影子。倒在地上的瓦萊莉，和踏著腳步的勇者之姿。

「......擁有那樣的才能，卻采取了自殺的戰術嗎？果然，我還是不太懂你們」

從咒術中脫身的勇者一邊揮著黑劍，一邊厲聲說道。在他的身體裏，一定是寄宿著詛咒吧。嘴角吐血，眼神異常銳利。

不，一般情況下，應該在降下詛咒的一刻就死了。所以依舊活著，是因爲他的生命力嗎。還是因爲——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情。自己的故鄉被別人糟蹋是無法容忍的吧」

艾爾蒂斯再次面對勇者。

不管怎樣，以犧牲瓦萊莉生命爲代價，現在讓那個勇者受傷了。從打破咒術的一閃來看，那股力量似乎還健在，但也絕非輕症。

如果不能在這裏阻止他，就沒臉見路基斯了。艾爾蒂斯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咬著嘴唇。

而且，還覺得這個勇者讓他遇見是很不妙的。

艾爾蒂斯清楚地記得，理查德去世時路基斯的動搖。這或許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袒露感情的樣子。

倘若聽到理查德變成這副模樣，他會怎麽想。艾爾蒂斯加強了視線，勇者輕輕咬了咬牙說道。

「......嘛，是嗎」

聽到艾爾蒂斯的話，勇士微微睜大眼睛回答。沒有反駁，簡單地重新舉起了黑劍。

「那，怎麽辦？是死，還是退？」

理所當然，他問道。

艾爾蒂斯向一直留意勇者的布魯達使了個眼色。布魯達茶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彼此的看法是一樣的。退，一切就會結束。總之，在這裏不是殺就是被殺。

艾爾蒂斯用力握住手指，說道。

「戰鬥。因爲我要保衛我的國家——我是加薩利亞的芬·艾爾蒂斯」

懷抱原典，碧眼閃爍。那是面對勇者，准備張開嘴唇的瞬間。

勇者，然後是艾爾蒂斯和布魯達。三人的腳步劇烈地搖晃起來。那衝擊，仿佛地面本身被砸碎了一般。

第623話 我們不共戴天

時間暫時回溯。在雷與風還在互相競勇的時候。

隔著大門的城牆上，火焰風暴中有兩個人。黃金的大英雄，和罪人的大惡相對而立，彼此都架起了劍。

在這個世界上，可以說他們是第三次對峙了吧。一起厮殺，有時死而複生再次相遇。

就好像是一個劇本在引導他們，他們的道路也糾纏在了一起。

赫爾特·斯坦利那鮮豔的頭發放飛風中，以極快的速度揮出白金之劍。從姿勢到揮出的速度，再到踩踏，徹底完成劍的閃光。

真正懂得劍之道的話，甚至會歎息。要追上去想都不用想。只會感激能遇見這種美。

想要將其斬殺的大惡根本不懂劍之道。

與閃耀的赫爾特之劍相比，大惡路基斯的魔劍顯得過于不祥。每當紫電閃光爆發，都會散發出一種灼傷皮膚的魔力。

象征性地，兩人呈現出對照的姿態。

「——呲！」

兩人的劍重疊在一起，形成了護手相碰撞的姿勢。赫爾特的黃金眼，和路基斯的凶煞眼近距離地互相窺視。

不可思議。赫爾特有種奇怪的感覺。

自己應該從來沒有遇見過他。至少沒有交談過或戰鬥的實感。

但不知爲何，他的身影留在了記憶裏。

還記得。與現在的他是個截然不同的人時，以及當他還是個大惡人時。赫爾特的腦海中只有無數關于他的記憶。仿佛把多個人生的記憶都灌入了腦海。

有時候，赫爾特會有這種記憶的混亂。

不認識應該認識的人，認識應該不認識的人。聖女說那不過是天啓，可真有這麽奇怪的天啓嗎？

刀刃相互咬合。迸出的火花劃過彼此的臉頰。雙方互相保持半步距離，如商量好似的再次舉起劍來。

連呼吸都重疊了。

「問一件事，可以嗎？」

赫爾特像是被腦內的熱量引導著說出了這句話。

是的，很燙。不是被火焰包圍的熱量，而是從體內滲出的熱情。看到赫爾特還拿著劍，路基斯輕輕揮了揮劍柄。

「覺得彼此間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話雖這麽說，但路基斯看起來並沒有冷淡相對的樣子。他的目光依然堅定，等待赫爾特的話。

「你，認識我嗎？」

赫爾特把記憶混亂的實體交給了路基斯。認爲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決定。

每當與路基斯交鋒，互取性命的時候，赫爾特的記憶就會以明確的輪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麽，或許他也認識我。

金色的眼睛微微晃動，問路基斯。

路基斯一下子，露出了個诙諧的笑容。

「......不認識，怎麽可能認識呢。——所以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只要你自稱赫爾特·斯坦利，那絕對就是我的敵人。這一點，我很有信心的說」

敵人。對這個詞反應強烈的可能是赫爾特，而不是路基斯。他的姿勢突然放松下來，眨了眨眼睛。口中念叨著。

「我和你是敵人？」

「是啊。你我之間，無論何時都只有這個」

對雙方來說，恐怕是理所當然的。

正義與邪惡，舊王國與新王國，大聖教與紋章教。有才者與無才者。處于相互對立的極端，根本不可能並排而立。

所以兩者之間的衝突是必然的——故稱之爲命運。

真是不可思議。屈指可數的幾句話，就能明白兩人彼此糾纏的因緣。

總而言之，必須有一方死去。

赫爾特側身架起白金之劍，瞪大了獅子般高貴的眼睛。

「明白了。既然是敵人——就做好覺悟。你會死在此處」

「別說傻話了。我會被你所殺，是在那時，可不是現在」

所以才不會死呢，路基斯用一種只能稱之爲妄言或盲信的語氣說道。但那裏有著一種奇妙的力量和確信。赫爾特不再插嘴。

瞬間寂靜充滿了空間。

即使是熊熊燃燒，燒著空氣的烈火，在兩者之間也無法成爲敘事的部分。聲音凋零，世界只在兩者之間。魔女屏住呼吸，注視著兩者的未來。

一方，是神創造的神造英雄。

一方，是人創造的人造英雄。

未來的時代將由誰來把握？象征這一點似的，兩人舉起劍刃。呼吸消失，連肌膚觸感都失去的永恒的刹那。

兩個人的世界互相碰撞，頓時搖晃起來。

白金搖蕩，紫電洶湧。

路基斯所創造的一擊已經淩駕于人類之上，甚至吞噬了魔性。在他看來，不僅是生物，連衝擊和空間都是殺意的對象。在他面前，所有的守護都沒有了意義。他肯定會把一切都殺死。

紫電利刃從頭頂揮起，欲將赫爾特劈成兩半而落下。擺動幅度雖然很大，但絲毫沒有破綻。

與之相對，赫爾特在腰間架著白銀。

直到這一刻，赫爾特才有了直覺。

果然，自己認識他。知道了怎麽和他互取性命。他曾被自己殺死，自己也被其殺掉。

路基斯遞出的劍軌，與記憶中的重合了。

赫爾特瞬間將劍換成右手，左臂向前伸出。魔劍不會停止。但在斬獲赫爾特的性命之前，會有幾秒鍾的偏差。

赫爾特想爭取到那幾秒鍾。雙腳踩在大地上，以脊柱爲軸心用白金畫了一個圈。即使僅有一只右手，只要一揮劍，赫爾特也一定會將敵人斬倒。

這樣一來，在赫爾特的頭顱被敲碎之前，就會劈飛路基斯的腦袋。他瞪大了凶眼。

啪嗒一聲，兩者之間發出鐵器碰撞的聲音。路基斯在極短時間內，一腳踢中了赫爾特的身體，然後向後跳去。

赫爾特交出了手臂的一部分，路基斯則強行卸掉白金，手指流出了鮮血。

「真不愧是，路基斯先生」

赫爾特的嘴裏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不是有意識的，僅僅是很自然地說了出來。

「——但是，今天我要贏」

赫爾特的臉舒緩下來，露出笑容。那裏面，已經分不清是不是敵意了。只是轉移到眼睛裏的熱氣在炯炯放光，貫穿著路基斯的身影。

明白了。這就是敵人。之前那些只被砍倒的人不是敵人。在赫爾特巨大的才能面前崩潰的存在，並不是敵人。

伸出無法觸及的手指想要殺死自己的人，才是敵人。

「——那是不可能的。跟你相比，那些家夥才是最強，我深信這一點。不可能輸給你」

路基斯回應道，把手心裏的血揮灑在地上，然後再次舉起魔劍。他的眼睛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甚至蓋過赫爾德的雙眸。

彼此已經沒有殺意了。只是雙方一決勝負，不管願不願意，都會有一方死去。

就在勝負的天平終于要決定其傾斜度的時候。

——地面劇烈晃動。響徹天際的衝擊聲響起。

赫爾特和路基斯，彼此的眼睛都睜大了。

但這絕對不是因大地的轟隆聲而動搖。因爲兩者都知道這是什麽造成的。

這種巨大，這種搖擺，這種恐怖。

毫無疑問——是屬于神靈阿爾蒂娅的。

那個，如今正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