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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手擁幸福[重編工程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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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0月 13, 2021 7:34 pm

第305話 小小的巨人

卡利娅總感覺自己的身體很不可思議。

就在剛才,愛劍被擊潰,連意志都倒下了。說自己滿身瘡痍一點也不誇張,連自己說的話一點都沒能聽進去。

那又怎樣。只有他一人,只要看到心上人的身影,眼睛就會恢複清晰的視野,手指也會充滿熱情。

狀態真是太好了,雖然是自己的事,但卡利娅卻感到很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氣息也不再是剛才那種冷冰冰的虛弱。是無處不在的熱情,讓自己激動的東西。

睜開銀眼,面向前方。腳尖的顫抖不知何時停止了。

眼前是阿爾蒂烏斯,金發亂舞,朝這邊走來。全身施加的壓力,好像隨時都會把皮膚撕裂。喉嚨發出輕微的響聲。

神靈的嘴唇在起伏。

「真不愧是騎士英雄,應該稱贊一下嗎?還是應該爲心愛的孩子染上惡意而歎息?到底是哪一種呢」

那是發自內心的迷茫的聲音。至少不適合在這個堪稱死地的場合。語氣顯得有些沈重。

卡利娅張著嘴回答道。

「你怎麽叫,說什麽都行。真正了解我的人只要有一個就可以了」

那是卡利娅認爲的發自內心的真心。

當然,並不是說沒有虛榮心。不能說完全沒有希望被稱贊的精神。然而,即使這樣,只要能得到一個人的心,踐踏其他一切也無所謂。倒不如說那是多麽幸福啊。光是想到這些,卡利娅的心就有一種酥麻的甜蜜。

此刻,銀眼上沒有半片昏沈,也沒有一絲迷惘。視線全部,都筆直地貫穿著黃金。

阿爾蒂烏斯接受了卡利娅的話和視線,晃了晃眼睛,瞬間露出溫柔的笑容。

稍作停頓後,說。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向這邊靠近了一步。

「太棒了。你果然是我相中的英雄啊——卡利娅·巴德尼克」

以壓倒性威懾力說出的這句話。盡管受到了表揚,但卡利娅甚至感覺心髒被物理性地抓住了。

背部反射性地感到一絲寒意。然後,不知怎的,卡利娅握響了拳頭。

不管怎麽氣勢洶洶地把熱吐出來,情況也沒有什麽好轉。

自己的愛劍被粉碎,只能靠徒手。而站在這裏的路基斯其本身就是一種奇怪的狀態。沒有任何能讓狀況變好的條件。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露出背逃跑。抱著這樣的想法要向前走的卡利娅,被路基斯的手臂攔住了。

面對反射性睜大眼睛的卡利娅,路基斯一如既往地說。

「卡利娅,聽好了。就像你說過的那樣,絕對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卡利娅感覺這句話,和空氣的爆炸是同時發生的。

昏暗的神殿中,黃金和紫電互相咬著,發出奇怪的聲音。蠢蠢欲動想要征服場地的黃金絲線群,以及意欲砍飛其首級的紫電旋風。只有那些在這空間裏。

阿爾蒂烏斯發出絲線一般的黃金,仿佛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意志般翻滾著,好幾根都纏繞在路基斯的身上,甚至連卡利娅的身體也不放過,發出怪聲。

那根線乍一看,似乎很脆弱,一口氣就能扯開。不知怎麽的,看不出是什麽害人的東西。

但是,其本質卻與外表之處大相徑庭。卡利娅咬了咬嘴角。

那是一種能致命地破壞人類的東西。人的身體也好,靈魂也罷。破壞,白化一切事物。奪走使人成爲人之物的魔性本身。

有好幾根劈開空氣,不斷逼近。一種不折不扣的恐怖。這與戰場上的槍衾截然不同。

不是自己的心髒被貫穿,死亡迫近的恐懼,而是自己失去根本的毀滅性恐懼。

啊,連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卡利娅大叫了一聲,眼角微微上揚。

一定的,路基斯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恐懼。他的眼睛裏一定描繪出了這樣的情景,只要一出錯,連自己的骨髓都會被奪走。

卡利娅瞪大銀眼,感覺到心髒在怦怦直跳。髒腑堅硬、沈重。

——可是,這家夥爲什麽能如此一本正經地舞劍呢?

不知何時手腳發麻,當場動彈不得也不足爲奇。面對咄咄逼人的威勢,膝蓋垮掉也不奇怪。盡管如此。

卡利娅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焦躁和嫉妒的怒火正在支配著她的大腦。

自己在做什麽?站在他身旁,嘴上說著絕對不會離開他,卻只因丟了一把劍,就這副醜態了。只能靠他來保護自己。

歎了口氣。眯起銀眼。雖然告誡自己不要做危險的事情,但現在自己卻在危難中受到保護。這是開玩笑。不可能的事。

卡利娅咬緊牙關,肩膀顫抖著。然後喃喃道。

——不甘心

不只是自己的聲音,好像有別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

從大神殿斷絕的那個地方。天高,碧藍無邊的天空。由巨人權能創造出來的那個異界,現正在轟然崩塌。

空中頓時開始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黑色的裂縫,然後發出像是在嘲笑的聲音,撕裂開來。

這是一幅奇妙而不可思議的景象。空間如玻璃般四散紛飛,支離破碎。不能說是一場讓人愉快的雜耍吧。

破碎無疑是決定性的。異界的自行瓦解,一定是擁有權能的家夥放棄了手中的異界。

一個巨大世界走向死亡的情形是十分淒慘的。

頭蓋骨碎裂開來的巨人,如同山崩地裂般發出巨大的吼聲,原本不可能倒下的巨大身軀,在異界化爲棺材,崩塌而去。

已經站不起來了。巨人本來就是不會倒下的家夥。一旦伏倒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正因爲如此,這個巨人的本體是橫臥著形成山脈的。

爲了對抗宿敵而制造出來的那個幻象,終究不過是意識體。是經過永恒時間磨砺而成的幻象。眨眼間就會消散的虛幻。

想弗利姆斯拉特這位始祖巨人當年的威勢,要做比較都顯得有些愚蠢。

幻象慢慢抖動著那個身姿,其存在逐漸變淡。這無疑是現在意識要再次進入夢鄉的證據。

弗利姆斯拉特倒在地上,用扭曲的聲音說。

——不甘心

如今,巨人又不得不將其強大的身軀匍匐在一人的黃金之下。明明是對方一聲不響地跳進自己的懷裏。

還記得,那次的屈辱和失敗吾都記得。渺小,但還記得那個讓自己趴在地上的女人的名字。

帶領人類的人,阿爾蒂烏斯。對著這個可憎的名字施與詛咒吧,所有的同族都死了。就連被稱爲始祖巨人的自己,也被命令將身體伏在地上,只能沈睡一生。

而現在,自己這巨大的身軀也只能再次腐朽。那個魔性,用悠哉的步伐擊敗了自己。

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意識,現在也暴斃了。不甘心。沒有比這更屈辱和憤怒的了。尊崇力量的巨人再次敗給了同一個人。巨人發出一種不是聲音的音調。

啊,如果就這樣再次在無盡的屈辱之下,作爲世界之糧被吞食的話。倘若只是如此被無力擊倒的話。

巨人睜大了幾乎要碎掉的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個影子,一個少女就在那裏。用盡全力張開嘴。

——對抗阿爾蒂烏斯的人啊。而且還是吾唯一的,小小的同族喲。現在,承認你是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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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0月 13, 2021 7:35 pm

第306話 巨人神話

猛然間,卡利娅有種將大量血液直接吞入體內的觸感。並不是說有與之相近的感覺。毫無疑問,現在自己的身體有著被注入了新鮮血液與熱量的,那種可怕的真實感。

一陣惡心刺痛了喉嚨,眼睛灼痛難耐。

忽然,一瞬間的疼痛過去後,下一種疼痛又開始吞噬四肢。甚至讓人覺得髒腑本身在吐血。

這是什麽,發生了什麽,卡利娅來不及問自己。不知覺間,大神殿從視野中消失了,連聲音也消失在黑暗裏。

在那之中,聽到的,只有一個。巨人的失聲恸哭。

「——吾之肉體已成爲蛆蟲的巢穴,通曉未來的眼睛,如今已變成空洞的眼窩,什麽都看不見了」

那接近于呐喊聲,光是拾起單詞都特別費勁。理解就等同于痛苦。可不知是怎麽回事,卡利娅一聽到這句話,眼前就浮現出清晰的情景。

化爲腐肉的軀體上,到處都是蟲子。一個全身幾乎變成了骨頭卻依然活著的,橫躺在地上的強大之人。那是過去的巨人之王的睡姿。他的沈睡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都不會醒來。在接近永恒的黑暗中,抱著腐朽的軀殼活下去。

進入視野的情景簡直就是神話。不管想怎麽甩開,那副場景仍以無可置疑的實感,粘在眼皮上。

神話中的存在,至今仍在地底沈睡歎息。這樣的想象在脊梁上遊走,令卡利娅的髒腑感受到了厭惡的感情。

「這只曾經伸向地平線的手,現在恐怕連阿爾蒂烏斯的發梢都抓不住了」

阿爾蒂烏斯。這個詞語讓卡利娅的眼角點燃了情感。

這是,路基斯指著大聖教聖女所說出的名字。那個至今仍在威脅著自己的人的名字。

對了,路基斯怎麽樣了。那個魔女怎麽樣了。現在自己在做什麽?這樣的思考一圈一圈地搖晃著卡利娅的顱骨,腳也跟著晃動起來。

然而,似乎不知曉卡利娅的這種困惑。巨人的聲音震撼了卡利娅的全身。

「吾小小的血族喲。如果你憐憫吾,還要站在阿爾蒂烏斯面前的話」

就賜予你血族的寵愛,巨人說道。伴隨著有可能踐踏卡利娅身體的壓力。

這真是自作主張,卡利娅想。聽他的說法,恐怕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狀也是這位巨人所爲。

大魔弗利姆斯拉特。傲慢,信奉力量,踏足大地的昔日霸主。人類絲毫無法靠近的巨人族之王。

然後,也是被阿爾蒂烏斯打敗的人。

卡利娅嗤笑地哼了一聲。鼻孔裏有一股濃烈的鐵味。

原來如此,不管情況如何,總之就是要用子孫來對付曾經踐踏過自己的人,僅此而已。巨人之王。

或許那背後有多重考量,也可能有難以想象的煩惱。

不過,那些事對卡利娅來說都無關緊要。重要的只有一點。嚼著牙根上的麻痹,說道。手掌上有一股巨大的熱流。

「——想用流利的語言講故事,就去當詩人吧。我所信奉的不是那種東西」

巨人之王的話,就這樣被手心的熱流捏碎了,卡利娅的嘴唇翕動著。手掌的熱流仿佛響應著卡利娅的話,在空無一物的空中動蕩著身軀,化成了一個形狀。

瞬間,有搔癢般的聲音撫摸著卡利娅的耳朵。那聲音和剛才的失聲不同,恍如即將消逝的遺言。

——吾之神話就此終結。小巨人啊。吾願,你絕對不要倒下。

◇◆◇◆

那是一把仿佛雙刃大砍刀般的大劍。濃烈如血的黑绯交織在一起,令觀者無一例外地側目而視。

整體固漆硬實,連刀刃是否真的存在都存疑的鈍重姿態。乍一看不是劍,而是鐵柱。其外形,輕松超越人的身高。

劍士會說,這不是劍。冒險者會說,這不是人使用的武器。那也不是人使用的工具。

套用人智的框架,放哪都是異端。那一揮根本不能稱之爲在用的武器。

因此,悠然地揮舞起那個的名叫卡利娅·巴德尼克的女人,一定已經不在人類的框架裏了。與大劍的動作相呼應,大氣蠢動,發出嗚咽。

最先注意到那把大劍異樣的,是那雙金色的眼睛。

阿爾蒂烏斯睜大了眼睛,幾乎快要停止呼吸,從指尖爬出來的金線反射性地垂下了頭。

「弗利姆,斯拉特——」

充滿純粹驚愕的聲音。這是阿爾蒂烏斯第一次發出這樣的聲音。

映入眼簾的是異端的大劍。沒見過也沒記得造出來過。但阿爾蒂烏斯還沒愚笨到不知道其根源是什麽。

巨人之王弗利姆斯拉特,他的原典。

應該不會看錯。雖然形態大不相同,但那是巨人之王曾經一夜之間將人類各國擊碎的象征。把自己折磨到最後的,將世界擊碎的大槌。

況且,這是唯一能證明弗利姆斯拉特存在的東西。爲什麽卡利娅·巴德尼克會拿著那個。

原典是大魔、魔人力量的根源,是用來證明自己的東西。

即使是血族,但把它交給別人,也就等于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依據。在那之後,等待大魔和魔人的,是最畏懼的消逝。

不是死亡,而是虛無的盡頭。

那個傲慢至極的巨人之王居然接受了。把這一切都寄托在血親身上。阿爾蒂烏斯那思緒一到這裏,就重重地踏在地上。

是動搖,還是驚訝?一瞬間,黃金之線把它們的身體停留在了空中。這正是令人屏息的一刻。

然而,對百年之後的記錄者來說,那是堪稱永恒的一瞬間。

紫電畫了個圓,剪掉了無數伸長的線。他那染血的綠色軍服,距離只有一步之遙了。

路基斯,大惡之徒。揮舞著自己分靈的人。

「————」

臉和眼睛上沾著鮮血,他張開嘴,好像在告訴阿琉珥娜什麽。阿爾蒂烏斯的嘴唇在一瞬間起伏著。不,那一定是阿琉珥娜的意志吧。

阿爾蒂烏斯眯起眼睛,搖晃著指尖。

他的胳膊還夠不著自己。不,不可能夠得著。因爲這樣的情節,都沒有設想過。那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原本的他是連接近自己都辦不到的。可現在,已經到了連聲音都能聽到的距離了。這一切的根源,是奧菲嗎?還是說,是他自己?

眨眼間陷入沈思,阿爾蒂烏斯睜開眼睛。眼前有一道黑绯的閃光。映出了卡利娅的銀發。

巨人之王。那部原典一邊卷入周圍的空間,一邊被高舉向天。在巨人之聖地的這座大神殿裏,巨人仿佛得到了久違的活力,變成了狂風暴雨,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換做大神殿,非常容易就能被啃碎。

真是的,就算要打破原有的劇本,也得有個限度啊。阿爾蒂烏斯的眼睛扭曲了。

弗利姆斯拉特的原典簡直就是毀滅本身。連大地也會被撕裂的意志,她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那麽直接揮了下來。

——『巨人神話』

古代的神話化作黑绯的閃光,吞噬了大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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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0月 13, 2021 7:38 pm

第307話 選擇的意志

飛舞鮮豔銀發的卡利娅,扭動著她嬌小的身體。雙手高舉的是,黑绯色的大劍。

動作並不複雜,僅僅行如往常。那是她從小就多次反複揮舞,數千,數萬次的劍,所做出的動作。僅此而已。僅限于卡利娅,其中不會發生一絲一毫的錯誤。

可以說是一種極致的流麗線條,被描繪在半空中。與此同時,巨人的神話被抛諸腦後。

那是朝向敵對聖女的。爲了吞噬自稱是神靈的威脅。黃金,睜大了眼睛

白與黑绯混在一起的光彩瞬間貪食著大神殿。視野被覆蓋,喉嚨被猛烈的風壓壓得動彈不得。不是人類所能忍受的。

大概是承受不住閃光和風壓的粗暴吧,鋪滿大神殿的石板開始嘎吱嘎吱地作響。

不知不覺間,聲響變成了呻吟,呻吟化作慘叫,最後慘叫成了崩潰聲。石板裂開了,柱子上出現了扭曲的裂縫。

這沒什麽不可思議的。在某種意義上是理所當然的事。

卡利娅揮出的一擊是巨人的神話。巨人是指帶來毀滅性破壞的人。

那麽,倘若把那股力量的一部分,偏偏用在這個王的就寢之處。其結果造成的,只有絕對的破壞。

從遠古一直走過漫長歲月的大神殿,仿佛終于完成了它的使命,渾身顫栗。沙子被拂去,小石子發抖晃動著大氣。

——就在這時,致命的聲音響起。是支撐起大神殿的巨梁,其中樞破碎的聲音。

突然,完全的崩潰開始了。與曆史的厚重相反,甚至讓人覺得太過輕薄。

仿佛在慶祝新巨人的覺醒。又像在悼念曾經的巨人消逝一般。大神殿消失了。

惡德也好,聖女也罷,還有巨人也是。不管哪一個,都在爲崩潰所吞噬。猶如在說這是邁向新一步的洗禮。

大神殿不知何時融入了死雪,消失在白茫茫之中。慢慢地,它停下漫長的腳步,進入了夢鄉。

恍如在宣告一個古老時代的終結。

◇◆◇◆

踩著堆積的死雪,俯視已經成爲瓦礫的大神殿,黃金眼眨了一下。嘴唇像跳舞一樣搖擺著。

「太過分了啊,我都驚呆住了」

小聲嘀咕,阿爾蒂烏斯拍了拍肩膀。從大神殿碎末上灑落的沙子與灰塵的味道撲鼻而來。

她環視著半空,眼睛眯得像在尋找什麽。惡德的路基斯,以及造成這幅慘狀的始作俑者卡利娅·巴德尼克,他們的身影已經蕩然無存。

逃掉了嗎?阿爾蒂烏斯無奈地放下了視線。

當然,也有可能卷入到即將倒塌的大神殿裏,像被壓垮的青蛙那樣吐出內髒死去。

阿爾蒂烏斯一邊用指尖拂去頭發上的灰塵,一邊在心中默默否定。不,他們不會死在這裏。

理由很簡單。不知道是奧菲在挑動手指,還是另有原因。不管怎樣,他們令大巨人弗利姆斯拉特的態度有了裂縫。並且,以至于消滅了其存在。

那樣的話,當然不可能死。

命運並不會那麽輕松。消滅了大魔就輕易地死去,這個世道可沒那麽溫柔。他們要死,也得有相應的結局。

「阿琉珥娜。你所說的話,我差不多能理解了。盡管只有那麽一點點」

阿爾蒂烏斯像在對自己的身體說話一樣,用手指劃過嘴唇,說道。這句話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慨,可對阿爾蒂烏斯來說,卻是相當充滿感情的話。

也許是因爲她和阿琉珥娜的存在越來越近的緣故吧。阿爾蒂烏斯感覺到,原本應當消失的人類情感,也被一點點地擁在懷抱裏。

可以看出,已經完全同化了。按理說,接下來應該淡然地花時間好好編織一番。讓危險降到最小。

然則,阿琉珥娜的四肢成了聖軀,阿爾蒂烏斯的受肉也就完成了。

——這樣,原典也終于回到了這雙手中。

曾這樣描繪過,這才是最好的道路。阿爾蒂烏斯吐出白色的氣息,肩膀顫抖著。

也不能這麽說。看來,給他們太多時間是不好的。

至此,阿爾蒂烏斯改變了一個認識。那就是,針對路基斯和紋章教的。

可以說,路基斯這個人,乃至紋章教這一勢力,在過去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事實發展到現在,雖說紋章教的勢力已經開始擴大,但還只是弱小的野獸露出一點點獠牙而已。與阿爾蒂烏斯所造的大聖教這只巨獸相比,用鼻息將能其吹飛的存在。

大旗隨風招展,但總有一天會被咬碎,消失不見。

是的,至少在當下這個世界裏,每個人都是這樣理解和認知的。恐怕連紋章教的聖女瑪蒂娅也一樣。

正因爲如此。阿爾蒂烏斯才改變了這種認識。臉頰在顫抖。

今天,阿爾蒂烏斯原本打算在這裏了結一切。大英雄,聖女阿琉珥娜,還有阿爾蒂烏斯心愛的孩子們與路基斯這樣的蠢人。

聚集起這一切的舞台,才適合拉開帷幕。路基斯當然會被大英雄打敗,心愛的孩子們也會被這雙手纏住。

然而,不知道是什麽因果作用,他活了下來。那可是在與大英雄相搏之下成就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事。至少應該如此。總之,在今天這個場合,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把本來的不可能變爲可能的,只有受到神寵愛的勇者或受命運青睐誕生的英雄。而作爲凡夫俗子的路基斯沒有那一切。

什麽都不是的他,不可能被選中。總之,如果要表達今天發生的事情,就只有一句話。

——對,是奇迹。

路基斯這個人沒有被選上,但憑借自己的意志選擇了命運的奇迹。甄別因果,踏出事象,做出可以視爲壞招的行爲之後,抓住了那個機會。

過去,阿爾蒂烏斯只見過一次這樣的人。天真的,讓人覺得已經攥在手心裏時,悄悄溜了出去,並且最後還向自己伸出獠牙的,他。

「重新認識和理解吧。既然自稱是神靈,就應該糾正所有的錯誤」

阿爾蒂烏斯像在告訴世界一樣說道。這句話的前面沒有任何人。

大英雄的靈魂和肉體在此,而譽之騎士也還活著。不過,悠然等待的時光已經結束了。

用生硬的手,是無法捏碎那顆心髒的。有時明知會受傷,卻不得不采取措施。

阿爾蒂烏斯,輕松地做下了這一決斷。

本來應該是在福音戰爭結束後發生的。阿爾蒂烏斯說道,嘴唇翕動著。也知道了,阿琉珥娜的心中浮現出了笑容。

——那麽,大惡。如果你能創造奇迹,那我就把它也塗掉。爲了我聖女的安甯,請好好地屈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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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0 am

第308話 偉大的暴風與魔獸群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看守者。暴風代言人。生在錯誤時代之人。

她被賦予的那些誇張綽號,如今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內心只貼在了一張紙片上。

輕輕搖晃著紮成一團的頭發,瓦萊莉對王都送來的報告書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用指尖把它揉成一團。

表情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卻罕見地流露出思考的樣子,然後說。

「多蕾。這份報告書的可信度有多少?出處在哪?」

那聲音與其說是在懷疑,不如說是在祈求,希望對方說這是謊言。

然而,直接拿著報告書的情報官多蕾,卻大大擺了擺肩膀回應著主人。

「開玩笑。情報什麽的,在親眼所見和確認之前都是騙人的,主人。要說哪個是真哪個可疑的話,哪個都是真,哪個都是可疑的」

雖然多蕾的舉止和語氣不像是在對主人說話,但瓦萊莉並沒有責備她。恐怕平時她們就是這樣的關系吧。

可是,多蕾繼續話語。

「可是,我還不至于笨到把那些流言蜚語傳到主人耳朵裏。這份報告書上的信息是福馬爾派系的情報網提供的」

理所當然,多蕾挺起了胸膛。與少女般的外表相反,她的內心似乎填滿了滿滿的自信與自尊。並不是虛榮心的推動,而是實實在在的信念。

瓦萊莉了解這一點,也信任多蕾。所以,沒有再問什麽了。

好吧,瓦萊莉微微點頭,表情凝重。報告書上的信息再次映入眼簾。瓦萊莉注意到了一些細節,其中最吸引她的是一個事實。

——在沙尼奧會戰中,老將理查德·帕米裏斯的作戰失敗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結果,理查德負重傷撤退,舊教徒則把自治都市菲洛斯收入囊中。

在瓦萊莉的手中,報告書變得扭曲,直接變形。那張擁有堪稱銳利造型美的臉,看起來更加鋒利了。

當然,大聖教軍在沙尼奧平原後退的事也傳到了瓦萊莉的耳中。但瓦萊莉判斷,這只不過是那個惡棍把敵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手段罷了。

理查德·帕米裏斯。他和瓦萊莉一樣,都是侍奉加萊斯特王國的高級貴族羅伊梅茨·福馬爾的同志,也是極少能讓瓦萊莉信得過的人。

雖然年紀大了,但意志依然沒有破碎,被尊爲雷光的存在方式讓人産生敬意。衰弱是沒錯,但不可能落後于舊教徒。

那就是,瓦萊莉內心的真實想法。她就是這麽想的。

不知爲何,在收到的報告書中,理查德的撤退並不是迷惑敵人的謊言,而是被逼撤退的正當結果。

瓦萊莉呼吸著,仿佛胸中有一股冰冷的空氣。加萊斯特西北部的風比王都要冷得多。白色的歎息像雲朵一樣,層層上升到空中。

「……怎麽辦,主人?要不要我親自策馬去王都一趟,用這雙眼睛和耳朵來收集確鑿的情報?」

大概是察覺到了主人的心思吧。多蕾用略帶顧慮的聲音說。

多蕾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明確的強者,卻也有因此過于固執的部分。她想,陪著去接受,也是隨從的任務吧。

不過,瓦萊莉領會了多蕾話語的深意,搖了搖頭,說。

「沒關系,多蕾。你不在了我也會很爲難的。我是個只會打仗的女人」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多蕾卻明白,這句話中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緊迫。

這番話的每一處都透出了一種高貴的感覺,但其中蘊含的意義卻非常強烈。

看來果然積攢了相當多的怨氣。多蕾稍稍把視線從主人身上移開,同時胸口一緊。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這個人本來就不是在最北端看守堡壘的料。是被授予地位和勳章,統帥更大規模軍隊也不奇怪的人。更進一步說,是在王都最華麗的沙龍裏,過著提高修養的人生,擁有這種身份的人。

那個人,雖說也有自己的意志,但被塞在這種地方,還是會積攢怨氣的吧。

再加上,在遠離此處的戰場上,舊教徒殘暴地揮舞著凶刃,這在瓦萊莉的內心造成的影響是無法估量的。多蕾望著透過窗戶望著死雪飄揚的瓦萊莉,心裏想。

在王都,還有這裏,位于加萊斯特王國最北端的蘇茲菲堡內,瓦萊莉對舊教徒的厭惡也是出了名的。

她絕對不會認同舊教徒,也肯定沒有想過要和解。正因爲如此,才會選擇現在這樣的生活方式。

盡管她沒有愚蠢到將這樣的私情包含在每天的工作當中,可偶爾一提到舊教徒的話題,就會流露出一種威嚴的氣氛,多蕾已見識過好幾次了。

過去,多蕾曾多次想要揭開其討厭舊教徒的內幕。對于最擅長情報操作和收集的多蕾來說,這一定是很簡單的事。

也許是意料之外的無聊理由。也許有更深刻的原因。確實,多蕾的身體裏有一絲好奇心。

但是,從結論上來說,多蕾還沒有尋找到這一信息。理由很簡單,因爲多蕾自己對這個冷淡的主人産生了好感。

因此,才會覺得,擅自去探究她的過去和思想背景,似乎是對她的背叛,所以多蕾始終沒有去觸及。

說不定,聽了之後會很幹脆地說出來。就在多蕾想要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瓦萊莉開口說道。

「——多蕾。把傳令官叫來。現在馬上」

聲音和往常一樣,有些冷酷。聽到這句話,多蕾提高了聲音。瓦萊莉有何意圖,這時已經覺察到了。

畢竟,瓦萊莉叫傳令官的時候只有一個。臨近作戰的時候。

「真少見啊。不會群聚的魔獸結成大隊來遊行了」

瓦萊莉自言自語地說。視野的前方,透過窗戶看到的白色地平線上有了幾個黑點似的東西。

那無疑是魔獸的身影。而且平時是以群體爲單位逼近的,今天卻是相當大規模的集團。就像人類的軍隊一樣。

看向遠方,也差不多是傳達來的時候了吧。而且應該是慌慌張張地策馬狂奔。如果是久未出現的魔獸進攻,臉一定會變得慘白。

看到瓦萊莉裹上魔術铠甲的樣子,多蕾什麽也沒說。因爲她很清楚,沒問題吧,沒事之類的話對她來說是沒有必要的。

一定的,總是那樣,魔獸會在不出幾分鍾的時間內全部死光。遏止,殲滅魔獸們。那既是這座堡壘的職責,也是瓦萊莉應該做的工作。

當手臂穿過魔術铠甲時,瓦萊莉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用冷冷的聲音說道。

「多蕾,拜托一件事。舊教徒——那份報告書裏的,那個惡徒路基斯,去調查一下」

給理查德平添汙點的好像是這家夥。瓦萊莉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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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1 am

第309話 加萊斯特的英傑們

「悲傷和災難,只要你表現出軟弱,就會接連不斷地襲來。真是麻煩啊」

加萊斯特王國高級貴族,羅伊梅茨·福馬爾的聲音與他的巨大身軀相反,給人一種纖細和知性的感覺。在他那雙大眼睛的背後,似乎隱藏著許多想法。

本來由十幾名以上的高官貴族,神職人員擠滿的加萊斯特王國圓桌會議廳。唯獨今天,坐在那席位上的只有兩個男人。連護衛的身影都看不到,莫名寂靜。

羅伊梅茨·福馬爾坐在下座。而越過羅伊梅茨坐在上座的,是一個身材纖細,手指修長的男人。

叼著香煙的樣子,似乎在眺望遠方,眼睛下方有很深的黑眼圈。

穿著黑色軍裝,外面套著紅色外套的男人用沈重的聲音說。

「肥沃的土地才會滋生雜草,福馬爾卿」

加萊斯特王國擁有廣闊的版圖。相應也會發生一兩個悲劇,很自然,男人繼續道。

接著,張著薄薄的嘴唇繼續說。男人這樣反複說話是很少見的事。

倒不是因爲他性格謹慎,也不是因爲政敵多,僅僅是因爲他,不太擅長說話。

「我知道卿想說什麽,魔獸群的威脅在增加吧」

羅伊梅茨的巨軀誇張地點點頭,表示肯定。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奇妙的氣魄。表情也顯得有些凝重而生硬。

在這裏,上升到加萊斯特王國王都的話題全都帶上了黯淡的陰雲。可以說是明朗話題的,大概只有在大聖堂的聖女候補終于降生的事。

除此之外,從城塞都市伽羅亞瑪利亞的淪陷開始,沙尼奧會戰敗北。在福音戰爭中還失去了加萊斯特王國旗下的貝爾菲因,菲洛斯兩個自治城市。

緊接著,王國又有兩件麻煩事接踵來到。

其一,聖女在巡禮途中遭到舊教徒的大規模襲擊。襲擊還導致了弗利姆斯拉特大神殿在雪中倒塌,馳名全國的聖堂騎士負傷衆多。

幸運的是,聖女阿琉珥娜平安無事。另外,由于在聖堂騎士加爾拉斯·加爾剛蒂亞和同行者赫爾特·斯坦利的努力下,受害情況得到了控制,可說到底,聖女的巡禮被什麽人妨礙本身就不可以發生的。

這樣的醜聞自然不能傳入市民的耳中,大聖堂忙于應對,甚至出現了部分功能不全的情況。

而另一件麻煩的事,則是在死雪中活躍的魔獸。

「從西北來的魔獸群完全感覺不到失勢的樣子,而且是史無前例的」

羅伊梅茨重複了負責西北堡壘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的報告。即便沒有直接提到上面的話,但這個男人也十分理解其中的含義。

歸根結底,爲了對抗魔獸群,希望王國軍能增派戰力。

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在加萊斯特王國卻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擁有強大身軀和獠牙的這個國家,隨著塊頭變大而越發遲鈍,其頭腦也同樣肥大起來。最終,到了身體無法動彈的地步。

形式上,加萊斯特王國是國王阿米萊茲·加萊斯特的君主政治,內部情況卻比一團亂麻還要複雜。

由貴族組成的政機院,其影響力像毒藥一樣滲透進國家,大聖堂的眼線也遍布各處。

再者,被尊爲治世之王的現任國王年事已高,不複往日之旺盛,政治的腳步自然也就止步不前。

按照正式的程序,僅通過一項政策,就會有一段令人暈頭轉向的時間,這是常有的事。

就算如此,在政治領域也不可能出現大規模的問題。會有不順暢,但也可以說是做出了慎重的研判才下達的。

然而,在軍事領域就行不通了。

一瞬間的延誤會殺死士兵,吞噬國家的骨髓。正因爲如此,在與政治分離的王國軍動靜方面,存在著堪稱國王直下的獨裁權力者。

被賦予那個的,就是這位瘦弱的男人。守衛國家之人。護國官傑斯·布拉肯伯裏。

在此處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在加萊斯特王國,護國官指的就是他。

與羅伊梅茨比較起來,他那過于狹小的雙肩上,加萊斯特王國軍部的全部權利都重重地壓在上面。這份重量究竟有多重,只有布拉肯伯裏知道。

布拉肯伯裏吐出煙草的白煙,說道。

「已經傳到陛下的耳朵裏了。可是不行吧。陛下已經不能做出判斷了」

布拉肯伯裏的話語中並沒有焦躁或焦慮的什麽。只是一副告訴他實情的樣子。

對于包括批判國王在內的言論,羅伊梅茨也毫不避諱地回了一句。似乎已經理解,輕輕點了點頭。

「正因爲如此,我才會來到這裏,布拉肯伯裏護國官」

盡情地包含上什麽,羅伊梅茨注視著布拉肯伯裏。那雙大大的瞳孔顯得比平時更爲堅定。

也難怪。就算是羅伊梅茨,現在所做的事情,也像走在馬上就會破碎的薄冰上般。

畢竟是高級貴族,本來就不應該直接向護國官請願。因爲護國官是與政治完全分離的存在。

這件事一旦被羅伊梅茨的政敵發現,那些家夥一定會像螞蚱一樣咬住不放。

但是,羅伊梅茲有這樣冒險的意義。而且,布拉肯伯裏也是如此。

布拉肯伯裏薄薄的嘴唇上再次叼著煙,眨了一下睫毛,似乎在思考。大大的眼白中透出的湛藍色,格外顯眼。

煙草的白煙飄散著,布拉肯伯裏說。

「卿雖然從事政治,但還是個率直之人啊」

「是的,率直在政治中是最重要的」

是嗎,布拉肯伯裏點了點頭。這一句話似乎決定了什麽。布拉肯伯裏瘦弱的身體站起來,搖晃著紅色外套,繼續說道。

黑眼圈很深的眼睛,頂著異樣的重壓,睜得大大的。

「跟加爾拉斯·加爾剛蒂亞是大聖堂的英傑一樣,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無疑也是王國中無法失去的英傑。那樣的她爲凡人的愚蠢行爲所害,我也認爲是愚蠢至極的」

這句話意味著他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羅伊梅茨的話。羅伊梅茨不由得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並不是不相信瓦萊莉。即使魔獸群如雲霞般洶湧而來,羅伊梅茨甚至確信,只要是她的魔術铠甲,就能將其全部摧毀。

可即使是這樣,站在戰場上的人總是背負著一個惡鬼。所謂戰場,就是這樣的。

羅伊梅茨堅信,不上戰場的人要有相應的義務。發誓忠于自己的人站在戰場上。那麽,主人就應該給予最大限度的支援。

因此,主人才得到手下的指揮權,手下才把劍獻給主人。這種關系一旦破裂,主從之情就不複存在。

當然,在理查德受傷無法動彈的現在,羅伊梅茨心中也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小算盤,那就是不能失去瓦萊莉。感情和算計,無論何時都是被天平左右分開的。

布拉肯伯裏熄滅了香煙,淡淡地宣告。他的腦袋裏似乎已經繪好了藍圖。

「以她現在所擁有的權限,能派去增援的兵力是有限的,所以暫時讓她回到王都,這樣就可以了,福馬爾卿」

羅伊梅茨像往常一樣,用力晃動著那龐大的身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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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3 am

第310話 死雪蝶

親愛的路基斯——。

紋章教聖女瑪蒂娅的信,就是從這句話開始的。安張著小小的嘴唇,用熟練的語調閱讀信。

她在這方面果然有積累過相應的訓練吧。信上寫的那些優美的句子,跟我這種人根本無緣,可用安的口吻讀出來,卻很容易聽得進去。

躺在床上,把那封長達兩張羊皮紙的信內容聽了個究竟。然後在腦子裏輕輕咀嚼內容。總之想說的事。

「——簡而言之,聖女瑪蒂娅說,只要傷口痊愈,就立即返回伽羅亞瑪利亞。英雄大人」

安臉上帶著苦笑,眯起眼睛說道。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接著,安開口道,英雄大人好像還是老樣子呀。我微微揚起嘴角,聳了聳肩。床上的布料起伏著。

「你不還是老樣子,扛著苦勞吧,安。沒什麽,這具身體被鐵嵌進去了。你去轉告瑪蒂娅,讓我多休息一會兒,誇張一點」

纏著繃帶的身體橫躺著,說。身體只輕微地扭轉姿勢,就會伴隨刺骨的疼痛嗚咽起來。無論如何,骨髓周圍湧出一股咬人般的疼痛。

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就那樣用肉體擋住了那個英雄赫爾特·斯坦利的白劍。原本就該喪命的。現在我的心髒還在跳動,已經接近奇迹了。

那時,我當場殺了他,然後被他殺了。確實是這樣的直覺。

不管怎麽說,人生這家夥似乎不會好好地告一段落。就我而言,那可是一種幹脆的結束方式。

不,嘴唇扭曲了。的確,讓這只手指觸及到曾經的憧憬。但這並不意味著自己的人生全部結束了。

眼皮底下,映出了曾經熟悉的青梅身影。在弗利姆斯拉特大神殿粉身碎骨中,那個消失了的黃金身姿。

「嗯,若路基斯先生出了什麽大事,對我們和我來說都是虧欠。請您不要勉強,也期待您早日歸來」

伍德先生和賽琳娜莉小姐也很寂寞了,安說著把羊皮紙卷起來放在了枕邊。

不用啦,就算放著,我也不會看。而且羊皮紙這種東西對我來說毫無親切感,還不好處理。不過,把它扔掉也是個問題。

看到爲此煩惱而生硬的表情,安在不知覺間露出了微笑。

性格不錯。可就你這家夥看到我出洋相的表情會開心。說著,輕輕皺了皺眉,安擠了擠眼。

「這實在是太失禮了。不過,英雄大人,我真的很慶幸大家都平安無事。當我聽說弗利姆斯拉特大神殿粉碎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用手捂著嘴,但眼睛裏還是流露出一種嬉色,說道。

聽了安的話,像是表示同意一樣點了點頭。也是自然。就連親眼所見的我都還無法理解那情景,喉嚨噎住了。僅僅用耳朵聽到的東西又爲何能輕易接受呢?

那天,做了什麽發生了什麽,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知道的是,卡利娅使用黑绯之劍——巨人的異能使阿爾蒂烏斯後退了一步。我只知道這些。

就這樣,在神殿倒塌的時候,從雪山上滾落下來,回過神時已經躺在自治都市菲洛斯的領主館一角了。

從全身刻著幾處記憶中沒有的擦傷來看,大概是在下山的時候,不知覺中被岩石或樹枝刺傷了身體。好像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間都沒有。

不僅是我,卡利娅,還有芙拉朵和艾爾蒂斯也是如此。

說每個人都遍體鱗傷一點也不爲過。聽駐紮在那裏的紋章教士兵說,至少到達城市菲洛斯後,這幾天沒有一個人起床。現在大家也都得到充分休息了吧。

如今,在這個自治城市,不,傀儡都市菲洛斯,存在的只有我們和最低限度的紋章教士兵。

作爲紋章教的聖女,瑪蒂娅必須回到自己的大本營伽羅亞瑪利亞,薇斯塔利努也爲了布魯達的治療而與她同行。加薩利亞的精靈們,不得不在真正的死雪到來之前回國。

也許是這個緣故,這個叫菲洛斯的城市變得相當寂靜。仿佛死雪吞噬了聲音,就這樣消失了一般。

真是令人討厭的寂靜。我現在似乎無論如何也不喜歡這個叫寂靜的家夥。所謂的寂靜,是會讓人不停打開思考的蓋子,讓人生出多余妄念的爪子。

燒灼心胸,不斷追尋的憧憬落于這雙手的事。沒能牽起從過去一直追求的青梅之手的事。

那樣,所有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緒在胸中混合,撫摸著髒腑。仿佛是一種只要寂靜持續下去,就會持續下去的儀式。

所以說實話,非常歡迎安作爲使者來訪。和她說話的時候,至少不會覺得無聊,也不會想什麽奇怪的事情。

畢竟,我在這個城市菲洛斯已經惡名遠揚了,紋章教的士兵中也沒有人會輕易造訪我的房間。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卡利娅、芙拉朵和艾爾蒂斯在療養中,那也只有極少數人會來敲我的房門。

就在和安的閑聊告一段落的時候。房間的門一如既往地響起來。發出一絲不苟的聲音。

似乎在等著這邊的答複,沒過多久,木門嘎吱作響,迎接來訪者。

「要進去了。差不多該換繃帶了,路基斯·烏利利岡特——」

現身的是一位戴著單片眼鏡,白眼的女性——自治都市菲洛斯的統治者菲洛斯·特雷特。

自從羅佐那件事後暫時失去了意識,現在好像已經恢複到可以出門的程度了。話雖如此,還不能馬上讓她像過去一樣坐上統治者的位子上。市民尚處于不穩定的狀況,她自己也沒有痊愈到可以擔負起作爲統治者的操勞。

因此,現在她雖然偶爾作爲統治者將知識借給紋章教,但也和我一樣以療養的名義置身于領主館。當然,也有在紋章教的影響下進行監視的意思。

不管怎樣,她是爲數不多的能和我說話的人之一,已經無法充分享受那份寂靜和時間了。

她恐怕不知道安來探望我的事吧。走進房間的瞬間,可以看到那只白眼大幅度地轉動。與此同時,安也回過頭來,一時語塞。

奇怪的沈默,在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人之間流淌。

「老不好意思的,反正都要來,帶上一瓶葡萄酒就好了」

莫名産生的沈默讓人心情不好,輕輕說道。希望能稍微梳理一下這僵硬的氣氛。

可是,安和菲洛斯·特雷特不顧我的請求,都閉上了嘴,保持著沈默。刹那間,發現那只雪白的眼睛正瞪著這邊。臉上浮現出一種怨恨的神色。

不,怎麽啦?我到底做了什麽?

菲洛斯把我的困惑抛在腦後,慢悠悠地把視線轉回安,說道。

「——不是。不是那樣的,不是那麽回事」

其中蘊含的,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情感。

◇◆◇◆

「……不管情願與否,我被他撿回一條命是事實。既然如此,就應該在態度上表示一點謝意」

邊撩著頭發,菲洛斯·特雷特邊說。她和安並排坐在沙發上,似乎感覺很不自在。

還是老樣子,怎麽說呢。菲洛斯·特雷特是個頑固而又真摯的人。想來這回她被羅佐所逼,恐怕就是因爲這一點吧。

聽了菲洛斯·特雷特的話,安微微點頭,看著我開口。

「我不會幹涉你的事情,不過覺得你應該稍微克制一下,英雄大人」

這句話什麽意思?我覺得有必要好好跟安聊聊。在話題變成亂麻之前。

不由自主地從髒腑深處呼出一口氣。那既可以說是歎息,也可以說是微笑。

總覺得好久沒有這麽吵鬧的人來了。是啊,和寂靜比起來,這樣更好。雖然多少有些想法,但總比讓自己懊惱到發瘋要好得多。

寥寥數語,安,還有菲洛斯·特雷特交談起來。菲洛斯·特雷特的表情還是有些生硬。嗯,多少能理解。

就在那時,正想辦法拿起放在枕邊的酒瓶,傾斜著疼痛的身體。

突然,窗戶映入了視野。

窗外依舊是吸收聲音燦燦飄落的死雪,世界被塗成了白茫一片。仿佛要把人類和精靈的世界,染成什麽都沒有的樣子。

似乎在哪裏見過,那樣的色調。

然後,在死雪之間。看到了像白蝴蝶一樣的東西。眼睛,睜大了。

它在雪花的縫隙間轉瞬飄搖,然後不知何時消失在白茫中。但是,那絕不是雪花本身。

喉嚨裏咽唾液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回響。將全身的神經剝出來般,甚至連空氣的細微運動也能意識到的感覺。

瞠目結舌。仿佛要抑制全身碎裂一般,看向窗外。蝴蝶的身影已經不見了。然而,剛才映入眼簾的確實是以前見過的異物。

——過去,曾經在世人面前宣告大災害到來的,死雪蝶的身影。

腦髓在布告。確切的直覺在心髒跳動。曾經鞭撻所有人類物種的大災害,現在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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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4 am

第311話 英雄之心

大災害。

最初叫這個名字的是誰,現在已經不太清楚了。我注意到的時候,大家都帶著無比的恐懼和近乎溢出的憎恨,這樣稱呼它。

聽說一開始只是魔獸的數量增加了而已。

本應不成群的魔獸結成群體,本應互不相容的種族紮堆相伴,對加萊斯特王國西北方的蘇茲菲堡下手。

最初只是那樣。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注意,也沒有在意。當然,加萊斯特王國西北部本是個受到魔獸威脅的地方。

那麽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事吧,大家都這麽想。無論是加萊斯特王國的人,還是其他國家的人,都是如此。有那麽一段時間,大部分人似乎只有這種程度的認識。

人類的認識最終被塗抹,是堅守蘇茲菲堡的英傑在第十三次的防衛戰中,命喪于魔人手下之後。

這就是,過去時光裏魔人初次登台的機會。大災害的序曲。

當然,因爲是我所能聽到的,所以很有可能與本來的曆史背道而馳。不管怎麽說,所謂的傳聞,只要通過一個人,就會有很大的改變。

之後的事不用說出口了,就連沈溺于思緒中也會感到討厭。蘇茲菲堡淪陷後,魔獸們旁若無人地橫行于大地之上,開始侵略人類的生存圈。

魔獸原本是活在人類世界的夾縫裏,這回輪到人類要活在魔獸世界的夾縫裏了。

仿佛回到了原始時代,神話時代。回想起來,從那時起,人類就不再是大地的霸主了。

當然,人類也並不是什麽事都不做。各國的士兵掄起長槍剜去魔獸的喉頭,魔術在空中奔馳,粉碎敵人的頭顱。

多少英雄馳騁于疆場,也誕生了多少勇者。不知從何時起,那不再是國家與魔族之間的戰爭,而是人類與魔族之間爭奪彼此生存權的戰爭。

人類與本來互不相容的精靈攜手,消除了百年來的憎恨,與鄰國站在了一起。可以說是用盡了一切可能的最大努力。

可是——即便如此,人類還是不行。

魔獸們不僅從加萊斯特王國,還從各國掀起它們的身影,像泥石流一般在大地上展露敵意。

只要人類還在大地上萌芽,魔人就會把它連根拔起。最後,神話的存在也成了人類的敵人。

英雄被魔人扼殺,勇者也沈淪于戰場。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

不知從何時起,誰都不再把這稱爲戰爭或戰役了。因爲所謂戰爭,是對擁有戰鬥力的雙方刀兵相見而言的。只有互相對抗,才能成立。

然而,現在已經不同了。只有被捕食的一方和捕食一方。人類淪落爲會被魔獸捕食的存在。

因此所指那一連串的魔獸侵略,統稱爲——大災害。

◇◆◇◆

「……安。你能幫我代筆嗎?我寫的字太潦草,不怎麽能給別人看」

唉,在這垂死的身體裏,即使想寫好點,字也會歪歪扭扭吧。

望著窗外死雪紛飛的暴風雪,不由自主地說道。腦袋裏完全沒有思緒,也不知道寫信的時候該傳達些什麽。

只有這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連自己都發覺了。

聽到這句話,安動搖地點點頭,一臉詫異地反問道,是給瑪蒂娅的嗎?

哎,還有誰嗎?啊,不,也的確,至今爲止,我還沒有給瑪蒂娅一個像樣的回信。偶爾也未嘗不可。

在腦海中勉強推敲著話語,嘴唇微微顫抖著。盡管嘴上不時停頓,但不可思議的是,話語本身卻極其流暢地舔舐著空氣。

「然後,可以的話,再給加薩利亞寫一封。反正公主此刻還在睡覺呢」

然後,粗暴地把單詞拼在一起,填在羊皮紙上。不管怎樣,哪怕有些失言,安也會很好地梳理梳順吧。在這一點上,我信得過她。

不過感覺很奇妙。爲什麽在大災害即將來臨之際,我還要掰開手指掙紮一番呢?

正因爲人類無能爲力,才被稱爲大災害吧。這難道不是無數勇者英傑奮起反抗,依舊一潰千裏的噩夢嗎?

事到如今,我一個人面對著那堪稱淒慘的噩夢,這只手不可能抓住什麽。理所當然。正因爲如此,才會一直別開眼睛。狠狠地,咬緊臼齒。視野的背後,過去憧憬的英雄身影,出現了。

信寫到一段的時候,一邊喘氣一邊敲了敲指尖。再次,咬緊臼齒。然後,無視劇烈的疼痛,一口氣把上半身撐了起來。

身體只需要抽動一小塊肌肉,就會産生咬遍全身的疼痛感。現在不應該動,應該休息,身體似乎全心全意地向我忠告著。

真是難得。不管做了多少荒唐的事,唯有身體會爲我這條命奔波。可遺憾的是,我的精神性這他媽的無論到哪都是白癡。忠告完全沒有意義。

讓不咬合的關節扭合在一起,讓發出吠叫聲的脊梁骨豎立起來,不知道爲什麽,我的身體已經變得非常結實了。那就再稍微聽點胡言亂語吧。

從床上爬起來,一邊發出熾烈的嗚咽,一邊將枕邊的酒直接灌入喉嚨。可能是房間暖和的緣故吧,酒實在是太溫了。在死雪時節,冷酒才是最大的樂趣啊。

「餵,啊……你在幹什麽,你!你身上還有傷。自掘墳墓嗎!?」

是不是傻子啊,菲洛斯·特雷特驚訝地喊道。這聲音在耳邊響起。別這樣好不。都是因爲這聲音,骨子裏似乎滲出了更加隱隱作痛的味道。

撇撇嘴,開口道。

「也不能這麽說。已經夠安穩祥和了,誰都不放過我似的」

當然是這樣。能安安穩穩把一切托付給他人,過好每一天,是凡人的特權。難事是英雄勇者的獵物,凡人只能坐著祈禱一切結束。

並不是說這是好是壞。只是那樣而已。活著的人都會是這個角色。

況且,我親手斬殺了我的英雄——赫爾特-斯坦利,也讓自身安息了。

這樣的話,就沒有了任何借口。事到如今還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躲在幕布下面嗎?

已經決定下來。在我面前盡是些麻煩的事情啊。

如何趕走盤踞在阿琉珥娜身體裏的惡靈,又如何踹飛大災害,小的方面更是不勝枚舉。

不過,每一個都要一個一個細細地咽下去。當然是這樣的。無論阿爾蒂烏斯多麽強大,即使大災害本身就是威脅。這並不能成爲逃避的理由。

——臉色慘白的膽怯,讓溝鼠吃掉好了。不要寄居在英雄之心裏。

腰旁是紫電寶劍。然後,舞動兩下無銘白刃,說道。

「菲洛絲·特雷特。正好。希望你也能協助我。畢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呐」

臉塌下來,說道。在思考的背後,陰暗的什麽在嗤笑在低語。感覺久違了。腦海中忽然想起了我師傅理查德的話。

——你啊,有才幹。和我一樣,是個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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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6 am

第312話 聖女所相信之事

小心翼翼地打開遞過來的羊皮紙,紋章教聖女瑪蒂娅詫異得伏下嘴角。在閱讀內容之前,視線一下子掃過了整張羊皮紙。

啊,瑪蒂娅不由自主地張開嘴說道。

「嚇了一跳,和安的字很像呢」

整齊到一絲不苟的文字。而且整體上也不會很難讀懂。這是在報告書中多次看到的親信拉爾格·安的文字。

瑪蒂娅佩服地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整張羊皮紙。

聽到路基斯難得給自己的信回信的時候,瑪蒂亞的心中充滿了期待與不安,還有好奇心。

反正也不是什麽緊要的回信,但他爲自己動筆,實在令人欣喜。不知不覺間,瑪蒂娅的臉頰變得松弛了。

不過,還以爲路基斯那家夥,字迹寫得一定會很粗俗潦草,字迹這東西,能反映出人品也並不稀奇。

想到這裏,瑪蒂娅的長睫毛跳了起來。

「……嗯。那個,是我代筆的」

因爲路基斯先生還沒有完全康複。

一旁的安有些語塞似的說道。似乎選了很多詞,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流暢感。

這種事要早點說。不,還不如什麽都不要說。瑪蒂娅的臉頰微微發熱,喉嚨輕輕一響,嘴唇緊抿。

仔細想想,不會有那麽多人能寫出像安那樣優美的文字的。而且聽說他出身貧寒。

那樣的話,跟文字這東西也就沒有那麽有緣了吧。可能都沒寫過信。

想到這裏,瑪蒂娅突然擡起了眼角。

是嗎,我連他寫的字都不認識啊。事到如今,瑪蒂娅才把這種想法落在心中。

雖然一起度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光,也多少對他有所了解。

仔細一想,不僅是文字,連喜歡的食物和出生地都不知道。關于他的成長經曆,也只是隱約聽聞。

瑪蒂娅自嘲般地歎了口氣。哎呀,虧你還要說來管理他呢。做笑柄也要有個限度啊。說起知道的事,充其量就是他的行動原理。

這樣不行。不足也要有個限度。

當然如此。既然是管理,那就必須對他的事情了如指掌。文字也好,喜歡的東西也罷,全都要。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讀著羊皮紙上文字的瑪蒂娅,眼睛停止了轉動。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點。

看到那個樣子了吧,啊。安說話了。

「只有最後的簽名,是路基斯先生的親筆簽名。而非是本人的證明」

安說得沒錯,只有在書寫寄信人姓名的地方,寫著明顯不同性質的文字。

文字潦草。大概是很用力吧,墨水的濃度顯示出用力的程度,上面寫著“路基斯”的署名。

瑪蒂娅盯著簽名看了一會兒,輕輕閉上眼睛。然後像對待重要的東西一樣,用手輕輕地卷起了羊皮紙。

瑪蒂娅閉著眼睛,過了幾秒間。腦袋裏已經理解了上面的內容,正在思考該如何回應。

「如果只看內容的話,是無法接受的要求——」

銳利到連空氣都要刺痛般,瑪蒂娅眯細了眼睛。羊皮紙上的文字羅列,要求紋章教要有明確的行動。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也不是對方所能做到的。

若是平時的瑪蒂娅,那近乎是一種置若罔聞的妄言。但是。

「——但是,說這話的是路基斯吧,安」

瑪蒂娅的話伴隨著緩和緊張氣氛的眼光。安微微點了點頭,回答道,沒錯。

瑪蒂亞像是在回應安,上下動了動長睫毛。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卷成一團的羊皮紙收起來,一邊說道。

「那麽,安,應該做的事情你已經了解了吧?我要去寫指令書,讓士兵和各國的協助者馬上行動」

露出後背,瑪蒂娅若無其事地訴說到。長發在空中舞動。

另一方面,安對瑪蒂亞的言行驚歎不已,沒法吭聲。真沒想到會被要求馬上采取行動。

確實,如果是英雄大人的話,無論多麽難以置信,聖女也會聽得進去。安有那樣的預感,也不壞。

不過,把所有的要求都原封不動地含在口裏接受,這可比預料之中的差太多了。

據安所知,瑪蒂娅這個聖女是有理性和精打細算的人,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就算有時會在路基斯面前動情,可也不會破壞她對大局的判斷。

然而,這回這次就......

頓時,安的腹部一陣冰冷的麻痹感襲來。有種那東西正朝著喉嚨緩緩往上爬的觸感。

還沒有到懷疑的程度。只不過,倘若要強行壓制,那只能是多余的感情。到現在爲止也有過幾次這樣的感覺了。

——難道聖女瑪蒂娅因爲對英雄大人的愛慕,而陷入到盲目的心境了嗎?

安把手上的另一張羊皮紙壓在胸前,咽了一口唾液。模糊的感覺覆蓋著腦髓。安那小小的眼皮,眨了一下。

「安,在做白日夢嗎?」

將安的意識強行拉回原位的,不是別人,正是聖女瑪蒂娅的話。

哈,安猛地直起背,回應瑪蒂娅。

平時總是能輕松應對的她,不知怎的,今天這個時候卻變得語無倫次,表情僵硬。

看到安的樣子,瑪蒂娅的嘴唇泛起了微笑。這是瑪蒂娅難得的,不含算計的溫柔表情。

「知道安想說什麽,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短了。不過,你不用擔心」

無論沈溺于什麽,我還是我。說著,瑪蒂娅繼續說道。

「如果是我一個人就能解決的事情,那倒也罷了。在與軍民有關的事情上,我是不會做出沈溺于感情的淺薄判斷的。在成爲聖女的時候,我就這樣發誓過」

那一定不是聖女,而是一個叫瑪蒂娅的人發自內心的真實聲音。沒有一絲翳陰的誓言。在那雙眼睛深處,似乎塞滿了無法估量的感情。

所以呢,完全沒有要停頓的樣子,瑪蒂娅像是在讀劇本似的說道。

「所以,這不是感情,只是我相信——路基斯這個人」

迄今爲止,他開拓了紋章教的道路,如流星一般爲世人指引著道路。用那些行動,用那些勝利,用那些可以說是蠻幹的強勢手段。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順利進行。有可以說是衝動的行動,也有可以說是過于魯莽的選擇。

但它們絕不是在盲目地東奔西跑,也不是無序地移動。那正是因爲有著堅定的意志,和預見未來的眼光。

因此,這封信的內容乍一看有些雜亂無章,但從中可以隱約看出其意圖。

說明得相當不足,這倒是他的風格。

不,是自己能理解的所謂的信賴吧。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瑪蒂娅揚起臉頰說。

「是的,信賴。我信賴他。雖然現在不能說信的內容都是真的,但只要是他說的話,就會覺得有意義。沒錯,有確切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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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7 am

第313話 密約者之交

拉爾格·安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看准時機才開口。

房間裏,菲洛斯·特雷特似乎很不自在,坐在椅子上搖晃著腿。

「正如所說,希望你能協助我。也要給加萊斯特王國弄些事」

聽了我的話,菲洛斯·特雷特擡起頭,狠狠地眯起了白眼。在沒有任何猶豫的情況下,她張大了嘴。

「——對不起,不要。你的話我不會聽的。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仆人了,路基斯·烏利利岡特」

菲洛斯·特雷特的嘴唇跳了起來,仿佛要把我的請求直接摁倒在地。

從中可以看到的是清清楚楚的拒絕的意思。當然,多少也能預見到會有這樣的反應,可沒想到會強烈拒絕到這地步。

一邊給自己的胳膊纏上繃帶,一邊問爲什麽。菲洛斯如在說,這不明擺著的嘛,回答道。

「正如所說啊。我不是你的仆人,也不能說是你完全的夥伴。現在我只是暫時的同盟者,或者說是囚犯」

嘛,順從的囚犯可是會乖乖地點頭同意看守的說法吧。菲洛斯頓了一下,揚起銳利的眼角,接著說。

「謝謝你救了我,爲了菲洛斯市民,我會協助統治。但我不能讓你們得逞,也不做」

在只有兩個人說話的房間裏,菲洛斯毫不猶豫地斷言。只覺得除此之外的行爲是不可能的。

她話裏的意思很明確。也就是說,還在擔心菲洛斯這座城市的安危。

不管實際情況如何,菲洛斯·特雷特是都市菲洛斯統治者的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

倘若這個人成爲紋章教的同盟者,並且同意其想法,對加萊斯特王國表現出敵對的意思,那就接近于自己的毀滅。

對巨龍般的加萊斯特王國下手,其將來會是怎樣,顯而易見嘛。菲洛斯這座城市,正因爲沒有反抗強力者,才得以存世至今。

只要表現出敵對的意思,不管其是真是假,加萊斯特王國一定會奪取都市菲洛斯的自治權。即便有時伴隨著武力。

說實話,即使和紋章教結盟是暫時的,卻也已經夠危險的了。就算是她個人簽的,耳朵又怎麽能聽得進去呢?

在菲洛斯看來,締結同盟是可以接受的最後底線,不能更進一步,大概就是這樣吧。

聽著菲洛斯的話,不知不覺間纏著繃帶的指尖停了下來。心中甚至浮現出欽佩之情。

她,菲洛斯·特雷特這個人,受到背叛的人。

雖說有個叫羅佐的煽動者,但都市菲洛斯的市民們把她賣了,並用棍子毆打是不爭的事實。

那麽,在內心深處哪怕是一丁點,也會有憎惡和怨恨吧。有把市民推入地獄這種汙穢想法才對。

哪怕是稱爲聖者的人,遇到同樣的情況,恐怕也會黯然神傷吧。

不,恐怕她也理所當然地有這樣的情緒。只是用自己的“愚直”自律心束縛著自己而已。

脫帽。送上掌聲。現在這個時候就不要耍這套了吧。

把話含在嘴裏說。盡可能讓她容易接受,再加上裝飾。

「——我並不是要你去咬那個加萊斯特王國,只是想讓你給幾個人寫封信問候下而已」

聽到我的話,菲洛斯驚訝地皺起了眉頭。大概是無法理解其意圖吧。

相反,我臉上貼著笑容繼續說。內側有一層淤泥樣的東西。

啊,討厭。真的很討厭。胃的內側被什麽東西抓住了。這種感覺讓我受不了。

「想知道貴族們是怎樣生活的,我想去打探個究竟」

毫不誇張地說,這裏的菲洛斯是現在加萊斯特王國裏最引人注目的城市。

在紋章教的占領下,市民對其統治是友好的,還是反抗的?作爲統治者的菲洛斯·特雷特究竟打算是與大聖教還是紋章教合作呢?

進入死雪時代後,應該還有不少間諜潛入這座城市。

如果當事人菲洛斯來信問候,想必會有某種反應吧。想試探下那種反應。

觀察其反應的速度。

大災害的預兆魔獸群進入了加萊斯特的話,因爲忙于應對而反應會變得遲緩吧。否則,反應就會迅速。強調自己想知道的是這一部分,並告訴菲洛斯。

沒什麽,悄悄寒暄一下,不會被認爲是敵對的。

聽到我這麽說,菲洛斯把手指放在下巴上,露出生硬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沈思,腳下退了一步。

說到我,吞下胸中浮現出的苦澀,眯起眼睛。稍微壓低了聲音,小聲說。

「——明白了。那就當作交易吧。今後紋章教要做出傷害城市菲洛斯結論的場合裏,我將盡可能地提供方便」

就是不知道我的話有多大的價值,一邊補充著,一邊從懷裏掏出口嚼煙叼了起來。

說實話,我不禁想,隨便說出這樣的話是否合適,可都到了這一步了。還請原諒吧。

菲洛斯聽到這句話,瞬間瞪大了白眼,動了動嘴唇。

「提供方便,這種暧昧的說法讓我很爲難——一旦我和紋章教陷入對立關系的時候,你必定會站在我這邊的話,那我就幫你,路基斯·烏利利岡特」

一瞬間,和菲洛斯的視線交織在一起。時間仿佛彼此都停止了呼吸。煙草的味道異常濃郁地通過鼻孔。

必定,嗎?在顱內咀嚼著,回答道。

「好吧,只要在不背叛的範圍內,就會幫上忙的。這樣一來,我們現在就成密約者了」

嘴唇叼著煙,握起菲洛斯的手。心想,這只手給我的印象不太一樣,相當小。

飛快地坐在椅子上,站在正往羊皮紙揮灑墨水的菲洛斯身旁,依次透露著該送的對象,該寫的內容。菲洛斯將這些話修正成貴族式的語言,然後組織成句子。

沒有任何妨礙,除了寒暄之外看不到其他意圖的文字。連書信裏的事都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菲洛斯有時也會確認,這樣真的可以嗎,回答說沒關系。話雖如此,內容怎樣都行。

再說了,剛才回她的反應速度如何如何,也無所謂。所需要的,只是她寄信這一事實。

最後,簽名落在羊皮紙上的時候,像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道。盡可能地注意不要讓對方察覺到,自己是從一開始就有意爲之的。

「用菲洛絲·特雷特來署名,那就成了作爲統治者而寄出的信了。對了——」

反射性地皺起眉頭。不知不覺地咬著嘴唇端。

羞恥。沒錯,是羞恥。現在我爲了自己的目的,想要欺騙她,利用她。用交易欺詐,讓她自身踏出了無法回頭的境地。

正是惡德之極。看來大聖教的那些家夥很擅長看穿本性啊。

即使日後將這具身體和靈魂大卸八塊,這事態都無法提出任何抗辯。那麽不如甘心接受吧。

張開,嘴唇。

「——你不是有本名麽。用那個署名不是更好?」

信件送去的,是曾經發現庶出公主的存在,打算掌握加萊斯特王國實權的那些貴族們。充滿野心的人們。

菲洛斯·特雷特並不知道自己的血脈,但他們知道庶出公主的名字。

在這樣的他們之下,已經棄名而去的菲洛斯以本來的名字給他們寫信。

足以讓人浮想聯翩,這就足夠了。至少,對于刺激和激發沒有得到國王寵愛的人們野心來說,應該是適當的。

那麽,若事情進展順利就好了。

希望的地方雖然有很多,可作爲結果,只要政治這一場所能夠沸騰起來,成爲怒吼聲扯皮滿天飛的地方就可以了。

如此一來,軍隊的行動必定會混亂。爲了對抗汪洋般的魔獸群,國軍和貴族私兵之間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是加萊斯特王國,也無法防止國家受到傷害。

說到底,這只是一廂情願。不可能事事順利。除此之外,還應該盡一切努力。不管怎麽說,有必要延緩王國對魔獸的應對。

——因爲,不管怎麽說,加萊斯特這個大國不可能因爲魔獸的逼近而輕易地與各國建立起聯系。

至少,以前是這樣的。那幫家夥在失去半身後,才意識到事態不是自己的小手掌所能承受的。

說到底,人類這種家夥,不被逼得骨裂,都沒法保護自己。

既然如此,就由這邊制造個契機吧,夠良心的。即便那會,伴隨著盛大的血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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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38 am

第314話 惡棍老狐與平靜暴風的邂逅

加萊斯特王國王都。

在離繁華中心市區稍遠的福馬爾家別墅裏,有暴風在。那是一副非常愉快的樣子,聲音說開了。

「真夠慘的。錯,像您這樣的壞蛋就該說是應得的。壞蛋舞劍終究落回自己的身上啦」

暴風的代言人,瓦萊莉·布萊托內斯一邊說,一邊放松全身的肌肉。緩緩地用手指觸碰自己的嘴唇,輕松地對眼前的人調侃。話從嗓子裏不停傾灑出來。

對于平時話沒那麽多的她來說,今天的舌頭出奇地流利。

「到底是老了,還是喝酒燒爛了腦袋呢?」

從那嘴唇傾灑出來的,是仿佛扔堅硬石頭般辛辣的語言。不過奇怪的是,每句都包含著一種親切感。

這似乎就是親愛的證明。

坐在對面的惡棍理查德·帕米裏斯一邊接受瓦萊莉的話,一邊用牙齒把它啃爛,開口說道。

「扯蛋,瓦萊莉。我變老,是只有這具身體死去的時候啦」

肚子上的傷口纏上了大大的繃帶,理查德笑著說道。

也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還可以看到沙尼奧會戰時的傷疤,但那聰慧的表情依然健在。

灌進喉嚨裏的酒輕快地進入胃裏。理查德惬意地眯起眼睛。

有過幾次無聊的對話。完全不能說是加深舊交那樣的內容,就像互相投擲石塊那樣的對話。

然而,這似乎正是他們通常的對話。雙方似乎都明白這種距離感是最合適的。

「——真不敢相信耳朵,您竟然會在戰場上跪了」

瓦萊莉一邊往杯子裏倒葡萄酒,一邊說。如果是平時的話,是不會親手倒酒的,只有今天這個時候,吩咐了仆人不要靠近他們的房間。

畢竟本來彼此都很忙。要不是偶然,骰子都沒機會一起露露臉,就連交談說話都很難。

正因爲如此,當這種巧合重疊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經常會一起喝酒。話雖如此,喝進彼此喉嚨裏的酒卻完全不同。

理查德聽了瓦萊莉的話,滿臉的皺紋更深了。奇怪的是,聲音很輕浮。

「我也沒什麽好瞞的。到了這個歲數,才真正體會到我的鬥爭心還沒有消失呢。啊,哈哈」

真可惜啊,瞧著說出這番話的理查德,瓦萊莉幾乎要把酒噴灑出來了。舌頭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理查德的表情與他所說的完全相反,似乎泛出一絲笑容,看起來並不像是在可惜或不甘。

不,也許確實是把它揣在心裏,但他已經沒有把它表現在表情上的坦率了吧。

這對瓦萊莉來說是件高興的事。

如果,雖然是如果。如果這個惡毒的人陷入悲痛和消沈之中,瓦萊莉一定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可能會驚慌失措,把本不該說的話都說漏了嘴。沒有暴露出什麽異樣,瓦萊莉不知不覺地放下了心。

凝視著理查德的表情,開口道。

「對手,確實是那個自稱路基斯的無法之徒,據說現在還活蹦亂跳地蹦踏著呢」

爲此,我也暫時回不了蘇茲菲了,瓦萊莉繼續說。

從瓦萊莉口中聽到那個詞和名字,理查德微微揚起兩眉。察覺到這句話的用意,表情的皺紋加深了。

瓦萊莉所說的意思,理查德早已耳聞。本應進入死雪藏匿了鋒芒的紋章教,如今再次在加萊斯特王國東方國境附近集結兵力,炫耀武力。

率兵者之名,是由魔女瑪蒂娅賜予英雄之名的路基斯,在王國被稱作惡德本身而被忌諱的男人。

路基斯在東方邊境屯兵要幹什麽,完全無法確定。

僅僅想利用士兵進行示威,還是真的想冒著死雪闖入國境。

至少在死雪紛飛當中集結士兵,肯定是件愚蠢的事。但也不能無視。

不管有什麽理由,在敵人脅迫的情況下,倘若不出兵防禦,那就等于不成國體。哪怕不是真的動刀動槍奪取性命,也需要瞪瞪眼的程度。

因此,原本准備完畢就應該返回蘇茲菲堡的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現在還被關在王都的偏僻小屋裏。

不僅如此,再過一會兒,東方國境附近的防衛工作就會從天而降了。

不知道是純粹的王國軍人力不足,還是政治場上的混亂,不過對于被折騰的一方來說,真是很好的麻煩,瓦萊莉故意聳了聳肩。

看到瓦萊莉的樣子,理查德不禁眯起了那雙表露狡詐的眼睛。跟理查德目光重疊在一起,瓦萊莉嘴唇靜靜地翕動著。

「——作爲參考,想問問您。您認爲敵人的目標是什麽?真的打算從邊境進攻嗎?」

幾乎不用思考,理查德就回答道。言語中夾雜著嘲弄的聲音。

「我不會,那家夥也不會——他是我以前的弟子,這是他喜歡用的手段」

加深皺紋,理查德說。

沒錯,的確,他擄走巴德尼克家千金時也是如此。路基斯堂而皇之地派兵佯攻,在背後達成自己的目的。

讓人看到他膽大妄爲的地方,卻意外地愛耍聰明手段,這是他的拿手好戲啦。

人一旦被大的事物吸引了目光,對于小的事物就會變得過于愚鈍。理查德說,這種事,在我教他之前,他就已經很懂了。

瓦萊莉用幹練的動作點了點頭,催促理查德繼續說。瓦萊莉的心順從地接受了理查德的話。

瓦萊莉很清楚自己這個人很擅長戰場。另一方面,也很清楚自己是在其他方面需要他人幫助的人。

因此,才想要對自己應該完成的事情增加信心。也正因爲如此,今天才會在這裏。

想到的有很多,但瓦萊莉相信,只要是理查德的話,就足以確信。理查德一下子閉上了嘴,把酒瓶放在桌上。

那指尖輕輕捏住胡須,說道。

「——不可能全部讀懂。想讓人把目光投向東方是知道的,但紋章教似乎並沒有爲西邊做好准備。那麽,首先是人吧」

人?瓦萊莉把理查德說的這個詞,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

理查德凝視著瓦萊莉銳利的眼睛,回答道。

「不是有嗎?紋章教的人像豬一樣被塞滿的地方,在這國家裏就只有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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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40 am

第315話 地圖之上

砂岩和枯草的味道混合在空氣中,隨風撲鼻而來。

那是一種懷念的,曾經令人厭惡的味道。本以爲已經厭倦,現在卻連鄉愁都想起來了,人類的習性吧。

那些氣味,也被毫不吝惜傾瀉而下的死雪近乎壓碎了。如今,死雪已經舔盡大地,爲了擴大其統治地,將自己的身體撒向世界。

晃了晃眼皮,把視線從小山丘上投向下方。

將加萊斯特王國和東部都市國家群隔開的邊界,奧古斯大河。原本促進流通的這條大河,現在已經完全凍結,堆積著死雪。現在,不用橋也能走到對岸。

當然,加萊斯特王國的影響力本就波及到了東部都市國家群,至于從哪裏到哪裏是明確的疆界,恐怕只有後世的曆史學家才能知道。

首先,以這條大河爲大界,發揮著加萊斯特王國的領權,這是事實。

如今,紋章教士兵就像覆蓋著那國境大河的深淵一般,並排站立著。

身上裹著死雪用的灰色軍裝,從遠處也能清楚地看到每個人都在呼出白色的氣息。

人數約三千兵。鑒于紋章教這一勢力的規模,已經達到了不能再奢望的程度。居然安排到這裏來了。

的確,說過要沿著奧古斯大河排列士兵,但死雪間將士兵送過來是想都不敢想的。

將加萊斯特王國的目光吸引到東部邊境,從這意義上來說已經足夠了。

輕輕嘟囔一句,馬上就飛來讓人掃興的話語。寒空中,音色紮了過來。

「真是搞了這麽大的動靜,路基斯大人。都傳到我們這些傭兵的耳朵裏啦」

在旁邊這麽說著的,是鋼鐵姬薇斯塔利努·蓋裏亞,她的嘴邊漂浮著白色的霧氣。

聽說,聖女瑪蒂娅下達了派兵的動員令。僅憑這一條命令,紋章教軍的重要人物,以及進行相關協調的拉爾格·安都忙得顧不上吃飯了。

畢竟,紋章教軍是連一點都沒有想過要在死雪中進行遠征,裝備都沒有准備好。另外,爲了在遠征地不挨餓不受凍,還需要確保補給線。

所有這些都必須從零開始,而且必須在沒有任何准備的情況下完成。誠然,那需要多麽可觀的時間和精力啊。連想都不敢想。

安閣下用怨恨的口氣碎碎念著你的名字呢,薇斯塔利努歪著頭說道。

不知不覺地歪了歪嘴角。不知是不是因爲幹渴,用手指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喉嚨。

「真是太周到啦,讓人佩服。我都開始害怕下次見面的時候了——那麽,鋼鐵姬,貝爾菲因的傭兵們准備好了嗎」

嘴角泛起白霭,這樣問道。不管怎麽說,無論是紋章教士兵還是貝爾菲因傭兵,都沒有時間了。

薇斯塔利努把自己裹在到處都是毛皮的铠甲裏,嘴唇跳躍著。

「是的,當然。我們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就緒的。因爲貝爾菲因的傭兵即使躺在柔軟的床上,夢中也會面朝戰場」

這句話帶著薇斯塔利努的凜然氣質。沒有任何動搖的音色,表明那個聲音的背後沒有任何隱藏的東西。

好極了,無論到哪裏都值得信賴。將貝爾菲因的粗犷集于一身。

這次就讓她們盡情地幹活吧。畢竟對死雪最感興趣的不是王國軍或商人,而是押上性命進行交易的傭兵。

嘴裏叼著煙的同時,從貝爾菲因傭兵的陣地附近傳來了歡呼聲。

大概是爲了在這寒風凜冽的嚴寒中舒適地度過而下的功夫,也就是所謂的“酒宴”吧。還是老樣子,真是太棒了。

突然,想到了布魯達的事。作爲薇斯塔利努的姐姐,同時身爲我朋友的她,之前是與貝爾菲因的傭兵們一起行動的。

現在,爲了治愈在城市菲洛斯受的傷,應該已經在伽羅亞瑪利亞安頓下來了,不過還是有點擔心她的身體。

不管怎麽說,過去曾一度失去她的事,在我的心裏開了個不小的洞。

薇斯塔利努聽了我的話,視線悄悄變強。

看來是其體內存在的感情機關,被我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不,不記得有聽過是這麽危險的事吧。

「……傷情已經穩定了很多。此次的同行是不得不放棄,不過,身體應該很快就能活動了」

只吐露生硬的語言,薇斯塔利努就合上了嘴。表情也變得有些怅然。

看那樣子,說不定布魯達也說要參加這次派兵。布魯達這個人,甚至有一種主動大膽地投身于危難之中的品性。

這種傾向應該被稱爲優點,還是應該被稱爲壞習慣呢,有點難以判斷。從薇斯塔利努的態度來看,這方面姐妹之間多少會有些衝突。那樣的話,就不是應該多提及的話題了吧。

對薇斯塔利努的話,輕輕點頭回答。嘛,要是沒事就好。再找個機會去送點美酒吧。

「那麽,想請教一下我們應該做什麽,路基斯大人。如果不給兄弟們工作,我就失去了領導他們的資格」

連附近的貧寒鄉村也要衝擊嗎,薇斯塔利努輕聲問道。到目前爲止,我還沒有告訴她們。

倒不是不相信她們,只是在想該怎麽告訴她們而已。

一度將口嚼煙銜在嘴唇上,獨特的香味在鼻尖翻滾。思緒中整理了好幾遍的話,感覺太蠢就作罷了。

不管怎麽掩飾,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視線投向薇斯塔利努,咬著牙說。

「薇斯塔利努,傭兵做的事從古至今都是確定的,只是幹不幹而已」

睜大眼,故意揚起嘴角。

傭兵隨著時代和地域的變化,其面貌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有時被視爲貴族的私人士兵,有時則與山賊無異。

在還沒有國防軍這個概念的時候,聽說散布在各地的傭兵就是國家的士兵。

但從那個時代到現在,都有著不變的傭兵傳統。

——那總的來說,襲擊和掠奪。戰事和劫掠。

「加萊斯特王國有一所被稱作埋葬地的監獄。那是一位工作了很久的老人家了。想來那位老人家應該功成身退了吧」

知道薇斯塔利努的睫毛在高高翹起。大概是有一些想法吧。平時不像這樣不知該說什麽的嘴唇,搖晃了幾下,尋找著該說什麽。

遲疑了幾秒鍾,說道。

「意思是把某人從監獄裏解救出來?」

薇斯塔利努的呼吸有些急促。白色的霧霭跌宕起伏地抛向空中。

這句話與其說是在試探對方的本意,不如說是想要確認什麽。

看著直直盯著這邊的眼睛,說。

「當然。不過,還不止這些。不是說了嗎,要拉開帷幕了」

嘴唇仍在翕動,繼續說道。薇斯塔利努似乎要說什麽,印象挺深的。輕輕握住手指。

「埋葬監獄貝拉已經成爲對紋章教的迫害象征了。只要有那個,紋章教徒和大聖教徒的立場就不會改變。被迫害的一方和迫害的一方」

即使這邊稍微咬上一口,在腦海中紮下的深根也是無法顛覆的。強者與弱者的關系往往就是這樣。

這樣的關系永遠持續下去的話,紋章教和大聖教只能互相蠶食,直到某一方從地上消失爲止。

畢竟人一旦獲得利益或優勢,是不會輕易讓渡出去的。所以他們總是腳踢迫害紋章教,以證明自己的優勢。

監獄貝拉就是它的象征。

「所以,只能把它端掉了。要做的只有這個,薇斯塔利努。簡單吧,區區一所監獄,把名字從地圖上抹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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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41 am

第316話 演員雲集

埋葬監獄貝拉。位于加萊斯特王國東南部的那所,對肮髒的老鼠和蟲子來說,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終年雜亂,幾乎沒有人會去清掃掉在地上的食物碎片。可能是被水坑包圍的影響,濕度也適中,最適合其滋生的溫床。

而且隨意在石質走廊上跑來跑去,誰也不會在意。無論是囚犯還是看守,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肮髒的感覺。

正因爲這樣的環境,這裏的老鼠和蟲子平時都可以爲所欲爲。在自己家裏一樣。

但是,今天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從不探頭的清潔都從看守一夥人身上表露了出來,整理好儀容,開始用清潔工具擦去走廊上的汙垢。

當然平時也有極少數這樣的人存在,但時至今日,誰都是這樣的樣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看到這副樣子,老鼠們也不高興地縮進屋裏。不習慣的消毒味撲鼻而來。

就在可以看到衆多地板和內部裝潢的時候,監獄內響起了堅硬敲擊石地板的聲音。踩著地板的步伐,是上流階層的習慣。

看守們一邊列隊,一邊迎接那個人。

「……黏在上面的青苔,是一時半刻擦不下來的。要想掩蓋汙垢的話,至少再做得更好一點才行」

被迎接的男人用神經質的聲音這麽說著,又在監獄的地板上敲了一下。看守長跟在男人的旁邊,帶領他到最裏面的房間。

發出聲響,趾高氣揚走著的男人,其衣服雖說不上華美,卻格外奢華,與監獄不太相稱。

不僅如此,他的言談舉止也與周圍的人截然不同。仿佛只有一個人飄浮在空氣中。

當然了,擔任監獄看守的幾乎都是庸俗的平民。有的人甚至不知道什麽是學識。

但男人不一樣。

他是貴族階級的一員,也是監獄貝拉的總管。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由加萊斯特國王委任對監獄貝拉的囚犯全權負責的人。

盡管如此,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實際上,帕洛馬幾乎不會賴在監獄內。

畢竟維持這樣的監獄,幾乎沒有什麽可以收入囊中。得到的只是一個“愛國者”的頭銜。如此一來,倒不如專心經營領地更有好處。

按理說,這次是不想來這裏的。

帕洛馬嘴裏嚼著苦澀的東西,大步跨進了獄長室。

這裏可能是花了不少力氣清掃過,看起來比其他地方要好。

盡管如此,帕洛馬還是瞪大了眼睛,不滿地輕輕扯了扯嘴角的胡須。然後對看守長說。

「她的情況怎麽樣?」

她。當帕洛馬說出這個代言詞時,看守長立即明白這說的是誰。

看守長擺出一副事先准備好的樣子說。

「是。囚犯號碼2066的話,我們在貴賓囚室裏認真對待,目前還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毫無隱瞞,是單純地表現出現在的狀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囚犯編號2066,囚犯名爲奈因絲。她是大罪人路基斯的養母,同時也是大聖教聖女阿琉珥娜的養母。

肯定讓誰都會感到棘手的存在。

考慮到其與大罪人路基斯的關系,因此無視她的存在是不可能的。

可是,一旦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身體,則會觸及聖女的逆鱗,等待的將是自己的破滅。

正因爲如此,處理奈因絲就像腫瘤一樣,在一個接一個的監獄間傳來傳去,最後到達了埋葬監獄貝拉。

說得不好聽,不過是被強加在帕洛馬身上。

帕洛馬沒有和看守長對視,動著胡子說道。他的說話方式似乎包含著什麽。

「——爲什麽呀?她是大罪人路基斯的養母。毫無疑問,她是舊教徒的關系。讓她立刻招供」

用什麽手段都可以。聽到這句話,看守長不禁揚起兩眉,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時語塞。

畢竟,從過去到現在,鄭重對待奈因絲的不是別人,正是監獄長帕洛馬本人。他爲什麽現在會說出相反的話來呢?

不禁反問,這樣可以嗎?大概是預料到了這一點吧。帕洛馬的聲音仿佛洞悉了看守長的話。

「無所謂好壞,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那個女人和聖女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一個邪惡的舊教徒」

帕洛馬這樣說著,繼續道。坐馬車來這裏的路上,已經考慮了好幾種應對方式。

「舊教徒一夥裏有人告密,出賣了她。逼她招供,承認自己的罪行,最後到王都接受處決」

這樣的劇本已經定下來了,他這樣叮囑著。

看守長沒有進一步反駁。既然帕洛馬說了,那在這個監獄裏就是絕對。再插嘴,恐怕連自己都要受到責備。

目送著看守長恭恭敬敬低下頭走出監獄長室,帕洛馬的嘴裏還是發出了歎息。他似乎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當作沒規矩。

只是那視線,變得險惡。

——大聖教的失態,竟然要我們來挽回。

◇◆◇◆

在雪原上留下重重的蹄痕,瓦萊莉·布萊托內斯在大道上奔馳。後面跟著數千名士兵和騎兵,他們也同樣跑了起來。“咔嚓咔嚓”的軍靴聲,在死雪中將強烈的主張抛向了天空。

大概是因爲手法巧妙吧。瓦萊莉的馬飛快地衝出周圍。

瓦萊莉氣勢洶洶的馬匹已經快把士兵們扔到後面去了,其背後響起了大嗓音。

「——將軍。布萊托內斯將軍!請放慢腳步,會有人掉隊的!」

那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的疾呼。聲音的主人,內馬爾·格洛利亞喘著氣,但還是華麗地策馬追上了瓦萊莉身後。

這樣一來,瓦萊莉伶俐的眼光才終于注意到了周圍的情況。內馬爾看到瓦萊莉停下馬,回頭一看,似乎在說“哎呀”。

內馬爾還沒來得及調整呼吸,瓦萊莉就告訴她。

「怎麽了,內馬爾副官?」

真的,象純粹的疑問一樣,瓦萊莉搖動短發問道。對這種過分的事,內馬爾睜大眼吐出言詞。

「正如您所見的,照這種事態發展下去,部隊會出現掉隊者。所以……」

說到一半,瓦萊莉把內馬爾的話打斷了,輕輕點了點頭。對話就此結束。

這樣的對話,至今爲止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就這樣,她在完全不會去理解的情況下,繼續向前衝。

恐怕這次她也沒有理解本質部分的問題。不知不覺間,內馬爾的心中開始對瓦萊莉産生了一種陰暗的懷疑。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這個人,毫無疑問是有才能的人。只要看馬的處理方式和身體動作就能明白。

比起以前與內馬爾同行的名叫理查德的老將軍,她散發出了特有的敏銳氣質。

她有一種危險感,不是像理查德那樣苛刻,而是一雙眼睛就能刺穿對方的樣子。

原來如此,這才明白了她被任命爲負責屠殺魔獸的守護堡壘一角的理由。

無論怎麽樣都遊刃有余,無論如何都擁有堅強個性的她一定能成爲士兵的依靠。那是與魔獸這一異形面對面時,最重要的要素。

但是,內馬爾想。相反,她的個性過于強大。

應該說是以自己爲中心,因爲自己能做到,別人不可能做不到,這樣的意識在很多方面若隱若現。

這並不是傲慢的行爲,而是更加惡劣的性格。她一定真的無法理解別人爲什麽追不上她。

從這一點來看,瓦萊莉這位將領與理查德完全不同。所謂的性格天差地別吧。

內馬爾一邊吐著白霭,一邊命令士兵小憩。不管去哪裏,照現在的樣子,他們的腳終究撐不下去。而且還需要收回掉隊者。恐怕這也是自己的責任吧。

眯起眼睛,一瞬間,老將軍那張令人厭惡的臉掠過腦海。內馬爾握著弓箭的指尖充滿了力量。

——竟然把我介紹到這種場合來。那個大隊長。

犬齒,發出的聲音異常尖銳,內馬爾也明白。與身居高位的貴族福馬爾家多少有點淵源,完全沈湎于這種利益的自己,考慮不周著實後悔。

「內馬爾副官,從這裏往南」

好不容易才收攏了一部分掉隊士兵的時候,瓦萊莉只用吩咐內馬爾的聲音說道。

末了。內馬爾一邊向士兵下達指示,一邊回答。本來是要去東方國境的,是要在途中設置中轉站的意思嗎?

不過,從這裏南下的地方並沒有什麽重要的要衝。頂多只有一所監獄而已。

內馬爾這麽一說,瓦萊莉和剛才一樣微微點頭回應。

「——沒錯,我們要去監獄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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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44 am

第317話 喉部蠕動的惡寒

死雪時代,各國的街道變得相當安靜。

在死雪紛飛的這段時間裏,貴族和商人大多躲了起來,用積蓄的財富享受著奢侈。平時忙于掙錢的平民也回到鄉下,老老實實地喝著酒。

無論是誰,除了魔獸以外,都默默地偃旗息鼓。死雪就是這樣的時代。

于是,想要在這樣的環境中意氣風發踏上大路的人,只有兩種。

過分貪婪的商人和只想賺錢的傭兵。

商隊的馬車在雪中搖搖晃晃地行駛著。周圍有十幾名傭兵並肩而行,馬車裏也塞滿了相應的人數。

雇傭這些人需要相應的錢,只是對于率領商隊的商人來說,這仍然劃算。

這次的客戶是監獄貝拉。其中有超過數百名的人員,還有數倍于此的囚犯。爲了填滿那無數張嘴,食物必不可少。

當然,吃進囚犯嘴裏的不過是些便宜貨,可即便是這種東西,一旦在死雪期間運進監獄,價值也會翻上好幾倍。發黴的面包也無所謂。

不,倒不如說,對于被關進貝拉的舊教徒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就算定價過高,也沒有其他商人能把食物運進來。因此,監獄方面也不得不以自己一方的價格購買食物和原材料。

商人認爲,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意了。

當然,有被魔獸襲擊的危險,也有不知何時失去一切的劫難。還曾多次聽到同行這種遭遇的故事。

但是,商人認爲,自己才不會那樣。即使自己會,也不是現在。不對,至死也不要去遭遇那些。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領頭的馬大聲鳴叫,蹄聲大作,馬車吱吱作響。

是雪又滲進馬的眼裏了嗎?那樣悠閑的想法在大家的腦海裏升起的,瞬間。

馱馬車的幾匹馬的脖子,鮮血四濺。斧頭愉悅地啃噬著馬肉。

幾乎同時,殺聲四起。

——哦——哦哦——喔哦哦哦呃!

傭兵們頓時睜大了眼睛。耳熟能詳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簡直不像是聲音的叫喊。具足彈跳打鐵的響聲。數個馬蹄聲和人群叩擊地面的聲音。

不會弄錯的。那是人襲擊人的聲音。

傭兵們手中握緊了武器。

◇◆◇◆

雪中傳來了用力揮舞鋼鐵的聲音。被染成單色的死雪世界,朦胧間變得泛紅。

泛紅化作更強烈的鮮血,融化了雪,滲入大地。

這樣持續了好幾次。

刺耳的劍戟聲與毫不客氣的慘叫聲。肉裂骨碎的討厭觸感在手上擴散開來。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仿佛要斬落雪花般的尖叫聲以馬車爲中心響起。那是人被襲擊時的聲音。

「放過我吧!你看,我的胳膊已經斷了,不能再戰鬥了——!」

眼前的男人從衣著上看,明顯是一副傭兵的樣子。觀察裝備的質量,這個男人大概是護衛商隊的傭兵團頭領。

只見他跪在地上,手臂明顯向奇怪的方向彎曲,不知在喊什麽。

眼睛,睜得大大的。筆直地舉起寶劍,說道。

「——想死才去當傭兵的吧,你呀,看著我的臉,好好哀怨著去死吧」

紫電之線,劃破天際。

以箭穿一般的氣勢,用利刃擊碎了傭兵的頭顱。濺起的血沫令人厭惡,但那也遲早會被雪覆蓋吧。雪中閃爍著的死雪蝶隱約可見。

突然擡頭看向四周,劍戟和慘叫全都停止了。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簡直就是賊人的感覺。路基斯大人手法這麽娴熟,有經驗?」

薇斯塔利努凝視著這邊,將戰斧放在肩上說道。她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種近乎驚訝的顔色。漂亮的臉蛋上濺著血,恐怕是對方濺過來的血吧。

聳了聳肩,擦拭寶劍上的血。

「誰知道呢。不過人呐,總會有那麽三四件不見得光的往事……不,是五件吧」

說著,從肺底盡情地吐出空氣。戰鬥的激情褪去後,全身一陣麻痹般的疼痛襲來。

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只是還沒痊愈的身體,已經是破破爛爛的。唉,這樣子還能動就好。

當問及損害如何時,薇斯塔利努像我一樣聳了聳肩,只說有幾名傷員。原以爲她的性格很固執,沒想到還挺變通的。

沒有死者,還好。

說是這麽說,這邊領了三百多人,對數十人發動奇襲的情況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把寶劍放回腰邊,和白劍一起搖晃著,凝視著大地。積雪的大道上,清晰地留下了腳印。

看來,幸存下來的商人果然如預期般逃進了貝拉監獄。但願這之後也能順利進行。

一瞬間,感到喉嚨附近有什麽東西,皺起了眉頭。

有種不祥的預感。倒也不是發生了什麽。無論如何,我這個人的想法一旦順利進行的時候,總覺得會有不好的東西睜開眼睛。

就這樣,結局在不知不覺中朝著錯誤的方向滾去。在伽羅瑪利亞的時候是,在貝爾菲因的時候也是。

薇斯塔利努驚訝地看著我的側臉說。

「掠奪商隊的食物,進行軍糧戰嗎?裏面的囚犯會先死的,殘忍的路基斯大人」

不知道是何原因,薇斯塔利努對我的評價並不好。說起來,她本來就很清廉潔白,我和她不合拍也是沒辦法的事。

指尖輕輕挑開商隊留下的車篷,就有幾樣食物灑落下來。似乎是用了強行塞進去的方法。這樣一來,想要確認裏面堆放的是什麽也就很麻煩了。

手指撫著嘴巴。一邊拉著臉,一邊對薇斯塔利努說。

「算了吧,死雪能打持久戰嗎?爲此才放跑商人的」

當然是那樣。爲什麽要特意放過商人,不就是爲了讓監獄貝拉的看守和士兵們都知道這裏的詳情嗎?

張開嘴,繼續說。

「他們,早的話馬上,晚的話明早就會翻身從監獄裏飛跑出來,很辛苦的」

所謂的死雪時代,本來就容易食物不足。尤其是遠離村落的監獄,更是如此。

那麽冒著生命危險搬運食物的商人就是生命線。雖然不至于馬上就會出現餓死的狀況。可沒有時間眼睜睜地看著被賊人搶走貨物。

會回來找的。要來挽回。商人應該會這麽傳。他帶來了這麽多不容易運過來的貨物。賊人還把用來運輸的馬都殺了。

「歸攏傭兵。希望你能好好記住下面的步驟」

聽了我的話,薇斯塔利努眯起眼睛說道。那雙眼睛裏似乎帶著一絲懷疑。

「沒關系,但如果是過分的情節,我是不會贊成的,請你好好說服我」

這是原本就對襲擊監獄貝拉這件事持消極態度的,薇斯塔利努的風格。

如果能救出一、兩個人倒也罷了,可把監獄本身毀掉,未免太過分了,這麽說的吧。

也許本來就討厭,因爲過去侵入貝爾菲因的時候做了很多荒唐事,所以好像沒有什麽信用可言。

告訴了這些事,薇斯塔利努理所當然地說。

「那當然了,路基斯大人——你不是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嗎?」

只說了這些,薇斯塔利努就轉過身去,戰斧一揮,鮮血在死雪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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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46 am

第318話 微笑者與猜疑者

——以後不再和姐姐說話,又或是拉起姐姐的手,離開戰場呢?

這是以前對他,路基斯說過的話,薇斯塔利努·蓋裏亞清楚地記得。

那時是在酒桌上,結果不了了之。不過,薇斯塔利努可沒有輕易放過這個話題的想法。

薇斯塔利努確信,如果他和自己的姐姐有關系,那只能是其中的一種。否則,姐姐一定會變得不幸。只有這一點,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原諒。

而且,就是。薇斯塔利努仍然對路基斯這個人的性格抱有很大的疑問。

畢竟,他的行動和意志,是把無理和莽撞融合在一起的極端。這真的能稱爲正常嗎?還不至于是壞人,但也不認爲是可以放心把姐姐托付出去的人。

倒不如說,姐姐爲什麽會愛上這樣的人呢?薇斯塔利努完全無法理解。要是再認真一些的話,自己也能接受的。

因此,薇斯塔利努才爽快地回應了這次路基斯的請求。由于姐姐無法行動,而且是自己能動的狀況。就讓貝爾菲因傭兵團的靴子在死雪中行進了。

當然也有應該保持與紋章教良好關系的打算,但這是毫無疑問的好機會。爲了看清路基斯這個人的真正價值的機會。

不管怎麽說,這次沒有像鎖鏈一樣纏著他的卡利娅·巴德尼克,也沒有像影子一樣繞著他轉的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精靈女王的氣息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于看清他個人性格與價值來說,這不是一個絕佳的舞台嗎?

薇斯塔利努想,如果他是一個只會胡作非爲的蠻幹家夥,那也沒關系。

——到那時,按照戰場的規矩,讓他稍微變老實一點吧。區區一條腿,沒有了更好。

這一點,神也一定會赦免的。因爲這是爲了親情,爲比什麽都深的愛而采取的行動。薇斯塔利努睜大眼睛,看著身旁的路基斯。

嘴裏叼著煙,環視著傭兵們,臉上的表情仿佛在估算著什麽。在他的心中展開了怎樣的語言和陰險圖謀,似乎怎麽也看不出來。

嘴唇稍微嘟了起來,薇斯塔利努在他的耳邊說。

「傳令回來了。聽說貝拉監獄的士兵有三四百左右,裝備質量也不差」

十之八九那個信息沒有錯誤。畢竟這是爲了滿足他的要求,讓多個傳令員跑去監獄的結果。

但是,姑且不論信息的真假,確實不是好消息。

士兵人數和這邊差不多,或者稍微高一點。在正面進攻法則中,假設正面衝突,即使不會敗北,也一定會有死傷者。在無聊的野戰中受傷,傭兵的士氣是很容易下降的。

之後,路基斯想要攻陷貝拉監獄的企圖也就不可能實現了。

那麽,還有什麽可給我看的嗎?薇斯塔利努挑釁般地放松了目光,看著路基斯的側臉。

老實說,非常期待。希望能看到他展露窩囊,飄灑抓狂的氣息。

薇斯塔利努這個人,並沒有爲他人的不幸而感到高興的性格,但對于奪走姐姐愛的人,卻少有地萌生出敵意。

也許正因爲如此,接下來的一瞬間,薇斯塔利努就像是泄了氣的球似的,眨了眨睫毛。

「這不挺好的嘛。那就是早了。只希望你做兩件事,薇斯塔利努。首先,希望你把戲演好。之後——交給我吧」

他的,顯得格外從容的聲音。打在了薇斯塔利努的耳朵上。那聲音簡直就像故意制造出來的一樣。

這口氣咽不下去啦。

路基斯的聲音,在薇斯塔利努的心中播撒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抓狂。再稍微表現出一點抓狂的樣子也可以吧。盡管知道這是一種醜陋的感情,但還是無法抑制。

薇斯塔利努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

◇◆◇◆

埋葬監獄貝拉。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一臉痛苦地用手掌拍了拍自己房間裏的桌子。與其說是焦躁的表現,不如說這是他表現焦躁時的習慣。

八字胡大大地歪了。帕洛馬咬著牙,脫口而出。

「怎麽樣了,士兵……回來了嗎?還是沒回來?嗯?」

聲音明顯流露出動搖。這句話讓看守長明白了,他大概還不習慣這種意想不到的事態吧。

人不壞。雖然是個有點多疑的人,可作爲領主應該是上等的。不過,這樣的人在非常時期,特別是對于出兵這樣的行爲,會變得非常膽小。至少上一任他的父親就是這樣。

正因爲知道這種傾向,看守長才故意慢慢點頭,低聲說。

「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派出了盡可能多的士兵,沒有必要害怕夜賊吧」

這是不爭的事實。原本只要派出一百多名士兵就足夠了,可爲了慎重考慮,動用了包括看守在內的四百名守衛。這相當于在保留最低限度的警備狀況下,將人員全部放了出去。

也沒怎樣,但這可不是在這附近遊蕩的夜賊能對付的數量。原本,監獄貝拉的周邊並不是村落和城市多的地區,也就清貧不如的區域。

大規模的夜賊集團,通常會在更富裕的土地上紮根。不會在這種地方露面。在遭遇突襲的商人能夠逃脫的時候,其規模就已經知道了。

就在看守長回答了數次帕洛馬膽怯的問題之後。門被稍稍用力地敲了一下。帕洛馬不禁跳了起來。

但是,這種敲門方式是傳令兵獨有的。不一會兒,門開了,傳來傳令的聲音。

「監獄長大人,看守長大人。士兵回來了!受害輕微!」

說著,傳令員的語氣有些上挑。如果是傳達悲痛,自不會這樣。反而變得細微。

看守長皺著眉頭問物資怎麽樣了。

大概是在等著這個問題吧。傳令員揚了揚眉毛,說道,大部分馬車貨物平安無事,都運進保管庫裏了。

聽到這裏,帕洛馬終于開口了。

「……夜賊怎麽樣?是逃走,還是消滅了?」

並沒有因爲士兵的歸來而放下心來,帕洛馬一邊撫摸著八字胡,一邊用眼睛穿透了傳令兵。面對他的視線,傳令兵不由自主地嗫嚅回答道,都逃走了。

似乎在表示懷疑,帕洛馬那修長而銳利的眉毛向上翹起。然後在嘴裏推敲了一番之後,說道。

「什麽,怎麽可能,看守長?盜賊搶走貨物,把它塞進了肚裏才對,難道會做出把大部分吐掉而逃跑的樣子嗎?」

聽了帕洛馬的話,看守長不由得敗興。沒想到帕洛馬會把那種事一一說出口,這至少是前代監獄長沒有的特性。

該說是多疑,還是膽小呢。

上一任的時候,只要事情解決了,之後的處理就全部交給看守長處理。大概本來就對監獄的事沒興趣吧。

在沒有興趣這一點上,現任之主帕洛馬應該也一樣。不過,他似乎已經在頭腦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晚上睡覺前,風猛烈地敲著窗戶,都會不由自主地産生一種錯覺,以爲有什麽可疑的人靠近自己。

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看守長用手指撫摸著皺紋。

「請放心,帕洛馬大人。夜賊就是這樣,沒有什麽想法與合理性」

大概是正喝著酒,見這邊兵多,認爲敵不過就逃走了吧。帕洛馬一度去領會看守長說的話,于是反複強調了一遍。

「——把搬進來的貨物,全部檢查一遍。看有沒有混進什麽奇怪的東西,要全部」

那是非常冷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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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49 am

第319話 漫長的步伐

監獄貝拉的糧食保管庫裏,或許是死雪的緣故,涼飕飕的。雖然穿著上衣,可寒氣還是悄悄侵入了我的身體。

監獄裏人數衆多,要養活肚子,規模也就相當大了。與那些大商人的倉庫沒有什麽差別吧。總之,從這個角落到那個角落都要檢查,實在太費事了。

剛運進來的貨鬥。看守一邊把手搭在其中一個上面,一邊說道。

「你那邊怎麽樣?發生什麽事了嗎?我都渾身沾滿面包屑了」

「哎喲啊,就蟲子。什麽都不會有的,監獄長也太膽小了吧」

每個人的聲音都明顯有些懶洋洋的。因爲是監獄長帕洛馬說的,所以他們只好把貨鬥翻了個底朝天,但氣力本身似乎並不旺盛。

倒不如說,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工作,可以盡情地享受著慵懶。

但是,這也是沒辦法。本來說要把這些貨鬥全部檢查一遍就是不合理的。

畢竟,那些商人把貨物裝進貨鬥搬運過來。貿然下手,所有東西都會塌下來。倘若真要確認對待這一切的話,那可是從早到晚的大工程了。

現在已經是晚飯時間。不可能花那麽多工夫。

其中一名看守終于坐了下來,用指尖抓住了扔在貨鬥上的面包。也許是氣候的關系,它變得格外堅硬,但足以填飽肚子。

牙齒咬進面包胚子裏,不知不覺間面包本身就從手裏消失了。接下來可以的話,肉幹之類的東西比較好。

看守這麽想著,手指伸向貨鬥深處。由于周圍太暗看不清楚,不過看守有信心一摸到肉就能感覺得到。

比以往都更拼命地扒開面包芋頭什麽的,往裏扒。沒什麽,誰也不會看過來。大家都在拼命兜著自己的飯碗吃飯吧。搞不好有人早就從保管庫裏溜出去了。

就是這樣。看到這一幕的,只有一名看守。

——手臂伸直。從貨鬥內側伸出長長的手指朝向了這邊。

看守想大聲喊叫,但完了。手指在看守發出任何聲音之前就已經掐斷了他的喉嚨。

◇◆◇◆

好了,麻煩,不,是糟了。

不由得在心中發牢騷。也許是因爲貨鬥裏滿是面包的緣故,出門後全身都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氣味。

本來打算潛入後一直等待到深夜的。

將手上絞掉肉的觸感移開,靜靜地傾聽。周圍沒有什麽聲音。從腳步聲和聲音聽來,保管庫裏大概還有兩三個人。

能像現在這樣簡單扼要地完結就好了。不知不覺間,嘴巴耷拉下來,吐出一口氣。感到顱底一陣劇痛。

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小聲道。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待著。畢竟,可能是性格使然,一個人比較容易行動」

臉頰不由得抽動起來。這不是對我自己的抱怨,更不是對在周圍徘徊的看守們說的。

只是衝著從貨鬥裏溜出來的同行者說。她在表情上貼上與其別名相稱的硬度,說道。

「剛才說了什麽?路基斯大人」

將目光投向輕輕拍著肩膀露出全身的鋼鐵姬——薇斯塔利努·蓋裏亞,同時不由自主地聳了聳肩。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緊緊抿著嘴唇,靜靜地看著這邊。

怎麽回事?從昨天開始,不,也許從以前開始,她就對我的態度很強硬。采取了挑戰性的姿態。

這次提出要和我同行,大概也是因爲心中有一絲對抗心吧。

跟她平時的冷靜表情大相徑庭,看上去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當然,也理解其中的緣由。或許只是因爲對布魯達的愛,才會采取這樣的態度吧。

不,完全正確。就我自己而言,也不能說自己是個善解人意的人。甚至覺得這不是開玩笑。要把這樣的人從親戚中分離出去,正常不過的感受。

所以,接受那銳利的視線,和流露出來的情緒才是常理。

之後沒有什麽特別的對話,彼此都壓低聲音,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在我的顱內,拼命地思考著如何解開這條纏繞的繩索,指尖在不停地轉動。

不管怎麽說,本來進入貝拉監獄的只是我一個人的計劃。不,即便如此,也是我盡可能不願意選擇的選項。

如果可能的話,真想把引出來的士兵剁掉,就那樣把刀子插進無人守衛的監獄裏。

至少,正面杠,辦不到。

這所名爲“監獄貝拉”的建築物,氣勢磅礴,或許是受到原本是連接前線與王都中繼堡壘的影響,其構造格外堅固。

周圍設立了監視塔監視,由于是被深水護城河包圍的構造,進入內部的道路只有一條可動的橋。

原來如此,作爲城堡這地方排不上用場的話,那麽視其構造,再利用起來能用作什麽用途也很明顯。也算是回饋于建立起它的先王了。

作爲進攻的一方來說,難受極了。真要攻打,希望至少能手下留情,還希望能告訴秘密通道之類的。

但是,不管怎麽說,既然不能堂堂正正地正面進入大門,那就只能拼命地混入黑暗中。這種手法已經老熟練了。畢竟有個好師傅。

將在寒氣中凍僵的手指尖輕輕地咬在牙齒上,一邊彎著腰一邊說。

「薇斯塔利努。外面的傭兵一點也不用擔心嗎」

對于我的話,薇斯塔利努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自豪。

「那當然。我率領的不是自己無法思考的士兵」

那就好,邊說邊把手放在腰間的寶劍上。有兩道腳步聲慢慢向這邊靠近。

從發出奇怪不規則的聲音來看,應該是在搬運什麽大件貨物吧。比如,手裏滿載的食物,和酒。

影子進入視野。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仿佛露出了朝氣蓬勃的樣子。爲了不發出聲音,稍微吸了一口氣。

不過,從他們一個個檢查貨鬥裏的情況來看,還以爲他們是相當謹慎的團體呢。看這樣子好像也不是。難道只是一時興起嗎?

能保持這樣的狀態,舉手歡迎。

徘徊的身影,與我的重疊在了一起。

一瞬間,寶劍的身姿拉長,然後就那樣貫穿了影子。手上有吸吮鮮血的觸感。

幾乎與此同時,薇斯塔利努的戰斧劈開天空,揮在了那雙瞪大的眼睛,發出聲音的看守頭顱和下巴。一如既往,那沈重的一揮,擊碎了肉體,骨頭等一切所有物。

已經,沒有任何腳步聲了。只有糧食保管庫裏橫亘著的扭曲的寂靜。

「那麽,從這裏出發的路線你想好了嗎?」

薇斯塔利努像在低聲私語一樣說道。的確,她要與我同行的最後一刻,幾乎都沒有給出任何的說明。

誇張地點了點頭,盡可能擺出一副遊刃有余的表情,說道。

「——是的,放心吧。在對方肚子裏搗鬼,我是老手了」

在腦海裏盡情地思考著,撫摸著唇尖。不管怎麽說,已經鑽進對方的腹地是肯定的。

既然如此,就只做該做的事。剩下的就是我能不能做到了。

——換做那家夥,沒難度,舉手完成的事。

啊,正因爲這樣,我才不得不去做。一邊擦拭寶劍上的血,把它收進鞘裏,一邊撫摸著腰上的白劍。

那麽,先走一步吧。已經厭倦了止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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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6:50 am

第320話 積累的怨恨

剛從糧食保管箱裏走出來,一股鐵和黴斑混合的味道就撲鼻而來。只要輕輕觸碰鼻子,就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扭曲眼角,味道太討厭了。一種記得是過去聞到的氣味。

就這樣,從地底發出的呻吟聲靜靜地回響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真是一個陰森森的地方啊。瘆人也得有個限度。

監獄也許不管哪裏都是這幅德性。站在那裏,一股陰郁的情緒就會從心底爬上來。也沒怎樣,但不想待太久。真的是,很想拒絕接近這裏。

真不愧是紋章教徒堆積怨念的地方,從過去開始就到處播撒咒怨。從肺裏吐出沈重的氣息,腳叩打著走廊。

「薇斯塔利努,我再說一遍,呆著就行。真的感覺會不太好」

自然而然地這樣嘟囔著。無論怎麽呼出氣,塞在肺裏的鉛錘都不會消失。

和我一樣,穿著從士兵身上剝下的看守服,薇斯塔利努說。

說是爲了不被發現,不過這身一副用恭維話說也談不上舒適。穿著這樣的衣服也真顯得很奇怪,大概是薇斯塔利努發出的氣質使然吧。

「——嚇了一跳。竟然做出紳士的樣子」

帶著諷刺的語氣說,薇斯塔利努通透的嗓音乘風而來。這讓回響在耳邊的呻吟聲稍稍停止了。

「那倒是。人嘛,可以裝出紳士的樣子,卻又可以裝出壞蛋的樣子,意外麽」

聳了聳肩,這樣回答。薇斯塔利努面無表情,真不知道她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只是那聲音聽起來格外堅定。

「謝謝你的關心。我可是數百傭兵的首領啊,路基斯大人。讓我退後一步,就等于在傭兵們的臉上抹泥」

那樣的話就做不到。說著,薇斯塔利努把戰斧搭在纖細的肩膀上。

是誠實,還是像農夫一樣認真呢。這句話很好地說明了她和我的性格完全不同。美妙無比。

正因爲如此,才不應該靠近這樣的監獄。這裏與薇斯塔利努的個性相差甚遠。

薇斯塔利努壓低聲音,繼續說。

總而言之,問之後打算怎麽做。是釋放衆多的囚犯,還是早早地將在外面等候的貝爾菲因傭兵拉進來。又或是。

這些話裏充滿了熱情。看似冷靜,或許薇斯塔利努也多少有些焦躁和激動。畢竟在敵軍陣地的正中央,只有兩個人晃來晃去的。

像要抑制那個氣勢一樣,用手勢強迫薇斯塔利努停止不斷說話的嘴,答道。

「花裏胡哨的事以後再說,薇斯塔利努——畢竟,我們暫時處于可以不被對方察覺而隨心所欲的立場上。既然如此,那就先掐住對方的咽喉吧」

啊,是啊。無論是釋放囚犯,還是引入傭兵,首先要做的是整肅。舞台還沒搭建好就請演員進來,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事了。

不管是哪一方,都應該營造出一個足以讓人發泄的舞台。爲此,還有幾件事要做。

而且,現在讓囚犯自由,反而不好。恐怕囚犯們都不會認真聽我的話吧。一個不小心,甚至有可能驚動看守一方。

囚犯要服從看守。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

輕輕咬著幹燥的嘴唇,盯著北塔的最頂層。監獄長的居室應該就在那裏。首先,要去掐住脖子。

從地下傳來的呻吟聲,一如既往地令人發抖。

◇◆◇◆

手指在眼前爆炸。至少在奈因絲看來是這樣的。

令人愉快的是,眼睛被這一幕吸引了,暫時沒有感到疼痛。

血液飛濺,連自己的臉頰都被弄髒了。與貴賓囚室不同,昏暗的訊問室裏與血格外的相配。

——就這樣,一瞬間之後,它來了。

就像硬是拽出手指神經,小心翼翼地打磨它一樣,絕望之痛。

不停地,無數次地撲向指尖。

看守用鐵錘敲打著掐住手指的刑具。另一根手指又爆了。鮮血噴湧而出,碎裂的骨頭從內側剜出肉來。

伴隨著被撕裂般的衝擊,奈因絲的喉嚨發出了不成聲的聲音。這樣反複了好幾次。

「犯人2066。早點招供的話,會輕松很多的。餵,餵,不要再固執己見了吧」

看守奇怪的,黏糊糊的聲音傳到了耳朵裏。紫色頭發貼在臉頰上的奈因絲,削尖了同色的眼睛說道。

「……不好意思,能用,人類的語言說話嗎?我沒有,和粗暴野獸交談的,特殊癖好」

奈因絲搖晃著被鎖鏈鎖住的四肢,說道。同時,強烈的疼痛再次刺痛手指。

至此,右手手指全部失靈。雖然有些許觸覺,但感覺不到那是自己的東西。奈因絲有一種右手的骨頭全被粉碎的感覺。

看守的男人,焦躁地搖晃著鐵錘,說道。

「知道自己的立場嗎?你的同夥都招供了,你是舊教徒。連處刑的方法都已經定好了……可是,我也是人,只要稍微谄媚一下,死前會溫柔對待你的」

分明充滿怒氣的話語。太容易理解了,奈因絲都快笑出來了。

在被拘束的左手上,其他看守嵌入了拷問用具。無法使用的右手,流出血被甩到了空中。

奈因絲瞪大了紫色的眼睛。然後盯著眼前的看守。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肩膀在晃動。

「你們真是太容易理解了,既盲目又愚昧。也很清楚你們突然陷害我的理由」

奈因絲搖晃著紮在頭上的紫發,冷笑著說。

「反正在大聖教中,有人失態了。因此,終于難以轉移民衆的視線,那就拼命地整出個壞蛋出來吧!誰想的,太容易想象出來——!」

話還沒說完,臉頰就被狠狠地打了。看守的拳頭砸到了奈因絲的顴骨上,一口血吐了出來。

恐怕看守從來沒有被囚犯說過這樣的話吧。不管怎麽說,這裏的囚犯們都很順從。

就像扮演好自己角色的表演者一樣,懵懵懂懂的情況下完成著囚犯這一角色。甚至感覺像是被什麽操縱著。

所以,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看守強行抓住奈因絲的下巴,轉向正面,盯著那雙紫色的眼睛。

「聽好了,我很討厭你的眼睛。囚犯,眼睛像死人就好了,要弄得更慘些嗎?嗯!」

看守不是在說給對方聽的,而是用一種嘶啞的聲音說。

聽了這句話,奈因絲爲襲擊全身的疼痛咬緊牙關,然後開了口。

「——說了吧,用人類的語言來說吧」

只說了這句話,一口氣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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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7:42 am

第321話 使魔愉快地嘲笑

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一個人悶在自己的房間裏,嘴裏打著牙。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著,似乎在說怎麽也無法平靜下來。房間裏空有咔哒,咔哒的聲音回響著。

那是他思考事情時的習慣。每當陷入沈思的時候,帕洛馬這個人總是有獨自解決的習慣。

帕洛馬·巴沙爾並不指望別人的一切。因爲帕洛馬很清楚,人類這種家夥,是多麽會玩弄暧昧毫無根據的語言。

明明什麽都不懂,說話卻像知曉一切般。把愚蠢的妄言當作事實說出來的蠢材。這世道,那些東西數不勝數。

當然,也不能說暧昧的言語都是壞的。某種意義上,社交容許這種暧昧,這一點也很有趣。

開朗地說些笑話,編造些故事,流言蜚語之類的,也是進行交流時必要的技巧之一。

然而,帕洛馬無論如何也不擅長這個。作爲貴族的義務,學會了一兩句社交辭令。不過,上了相應的年紀,還要隨心所欲地使用暧昧的語言,娴熟起來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社交界對帕洛馬這個人的評價,到哪都會說成是無趣的人。

說得好聽點,應該是比較踏實的人,至少不是會開心地開玩笑的人。

這種習性,帕洛馬已經不想改了。他認爲這就是自己的性格。學者氣質,或者是頑固。說有貴族風範就是貴族風範。

正因爲如此,帕洛馬才會獨自思考。認定別人的想法是靠不住的。

充滿懷疑的眼睛在緊閉的眼皮下轉動,尋找著答案。然後慢慢地張開緊閉的嘴唇。

「餵,你在吧。守護者」

那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在呼喚什麽。

而房間內除了看守長,沒有其他人進來過。聲音也太小,誰都聽不見。

只不過那個,如吸入空氣般回複了。

「——是,是,是。有什麽事嗎?監獄長大人?」

聲音異常爽朗。房間裏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他的身影,但聲音卻清晰地回蕩著。

會像帕洛馬的使魔一樣順從吧,對那個說道。聲音傳遍了整個房間,可奇怪的是,並沒有傳出屋外。

「當然的,那可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你的父親大人和祖父大人,生前都很熟悉了。那時候我還有工作。到了你這一代,我就輕松多了!」

看來,聲音的主人是個滔滔不絕的人。每說完一個話題,就會轉到下一個話題。

這種家夥,帕洛馬最不擅長應付。一開話匣子,就沒個完。

帕洛馬心中滿是郁悶,說道。

「當然不是。像你這樣來路不明的家夥,怎麽就可能輕易應付得了?就連父親,不對,祖祖輩輩都不明白信任你有什麽意義」

帕洛馬將厭惡的視線投向空中。那裏沒有人,什麽都沒有。實際上,帕洛馬也不知道聲音的主人具體在哪裏。

僅僅知道,只要是在監獄裏,他就無處不在。他就是這樣的存在。

那是極爲遙遠的過去,還要追溯到神話時代,是用上了魔術精華制造出來的東西。

帕洛馬不知道他爲什麽一直呆在這樣的監獄裏。父親,祖父和以前的先祖都不知道。

但巴沙爾家祖祖輩輩都把他當作使魔,有時還把他當作朋友。帕洛馬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都覺得是不是神經病。

爲什麽能這麽大意地處理這種來路不明的存在呢?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對這邊下手。

從一開始,帕洛馬就很厭惡魔術和魔法。暧昧不清的東西,行使之下起碼要抓住點法則吧。

爲什麽會發生,爲什麽會産生力量,沒有人能明確回答。真是無聊的學術。

所以,帕洛馬的守護者自不必說,就連魔術魔法都不相信。在知道所有之前,肯定會繼續懷疑這一切。

看著帕洛馬焦躁的表情,守衛說。

「那你爲什麽要選擇魔術師的道路呢?」

別廢話了,帕洛馬邊說邊回答。

「把不明白的事就這樣放任不管,放心不下。這是當然的」

原來如此。守衛愉快地回答。爽朗的聲音始終沒變。只有這樣,才能進入詢問的體制。

明明是習慣了像使魔一樣行動,爲什麽這麽麻煩呢?帕洛馬歎了幾聲,說道。聲音裏透著深深的思慮。

——監獄裏有入侵者。抓住它。

守衛沒有出現,高聲回應。剛才看守長不是報告說沒有異常嗎?

聽了這句話,帕洛馬搖了搖頭。

「人都是馬馬虎虎的,話裏總會夾雜著謊言」

看守長說已經將貨鬥翻遍了,可這種說法到底准確到什麽程度還是個疑問。

考慮到看守的性情,大概只有幾個人在拼命地確認貨鬥是否有異常吧。將其報告當作事實,未免過于輕率。

信息不應該只滿足于一個來源。應該有兩三個,不,應該有更多。否則,就不可信。

所以,感覺厭惡,帕洛馬還是使用了守護者。

「守衛者,這監獄裏一定有什麽東西偷偷溜進來了。你要把每個角落都搜查一遍,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抓起來,或者提其頭來見」

關于這件事,帕洛馬思考了好幾次。但還是無法接受。

商人被很多夜賊襲擊,馬車被搶走,可大部分都毫發無損地回來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假設對方是夜賊,在被奪回之前把所有東西都燒掉也不奇怪。這點小事,夜賊會做。至少應該把馬車位弄壞吧。

但是貨物和馬車都平安無事。多麽幸運啊。太不可信了。對此毫不懷疑的部下也一樣。所以,斷定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帕洛馬是個到哪都持懷疑態度的頑固之人。在自己得出結論之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

只有一個例外。作爲這所監獄的守護者,唯一侍奉自己的使魔。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帕洛馬相信這個魔性在這一點上不會犯錯誤。當然,心裏並沒有承認。

守望者的聲音也像在歡快地歌唱。

「當然可以♫。這種事即使睡著了也能做到,因爲這所監獄就像我的身體一樣♪」

聲音震動了整個房間,然後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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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7:45 am

第322話 監獄的魔性

快步走在監獄貝拉的走廊上,將視線轉向前方。

盡管看起來像一座大型要塞,但人員包括看守和仆人在內,只有幾百人,設施內顯得格外冷清。

比起一般人生活的雜音,監獄周圍的護城河轟鳴聲響和風聲聽起來更熱鬧。

「真少見,這裏的水即使遇上死雪也不會結冰」

仿佛要打破橫亘在空氣中的緊迫感一般,薇斯塔利努小聲說道。肯定注意到打在耳邊的水流聲吧。

也許是因爲加萊斯特王國在大陸北部擁有大部領土的緣故,很多河流和湖泊在死雪時代都會變成冰凍大地。

就連與東方交彙的國境分界線,加萊斯特王國最大的河川——奧古斯大河,在這個時候也凍結成一片凍土。

其中極少的例外,就包括這裏,埋葬監獄貝拉的不凍護城河。

這裏的護城河比較奇怪,即使到了死雪時代,水也不會凍結,而仍在不斷地翻滾流淌。

畢竟這裏本來就不是關押囚犯的監獄,而是連接前線的中轉堡壘。一旦敵人進攻時,護城河凍結就毫無意義了。

被稱爲建築王的先王是這麽說的,據說他是用魔術技能的精華建造了不凍護城河。

原來如此,其中的大部分恐怕都沒錯。

這位國王建造的建築物讓人感受到了他那無可置疑的熱情和確實的才氣,讓人一眼就會感到異樣。

但既然如此,就不要把他的才氣投入到這種不像樣的用途方向上。咬著皮膚的寒氣不知不覺地讓嘴唇顫抖。

「大概是有人爲了不讓水結冰,拼命地在攪啊攪。這麽一想,怪可憐的」

聳了聳肩,這樣回答。薇斯塔利努並沒有什麽不高興的樣子,只是驚訝地歎了口氣。看樣子已經習慣了和我的應答。

是否值得高興?不太清楚呐。

耳朵裏傳來自然的聲音,不時滴著看守的血,向北塔的根部走去。監獄裏出奇地靜寂。不知怎麽的,背後起了雞皮疙瘩一般。

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爲什麽看守們都沒有把人數湊齊呢?從剛才開始,對面的看守們就顯得稀稀拉拉的。

爲什麽能如此輕易地在監獄裏徘徊呢?稍微有些監視的眼光也不止于此吧。

說運氣好也就罷了。不過,我在被幸運之主抛棄這件事有著充分的自信。莫名的惡寒緩緩撫摸著我的背脊。

終于映入眼簾的是通往北塔的遊廊。過了這裏,就可以直接去到監獄長室,只需要占領北塔就可以了。

于是停下腳步。指尖痙攣,跳了起來。

不可思議地凝視著我的側臉。薇斯塔利努一本正經的眼睛在問我怎麽了。

但是,根本無暇顧及這些視線的一切。手指滑向腰間的寶劍。呼出的氣息裏充滿了熱氣,化作白色的霧霭,撫摸著空中。

毫無理由。也不知道爲什麽。但有一種奇妙的確信。

——現在,有個家夥在走廊裏盛大地等著我們。

走廊裏依然不見人影。然而,強烈的厭惡感化作一把重錘,壓在我的髒腑上。

不可能忘記的,過去多次聞到過的氣味,在遊廊裏蔓延。難怪作爲傭兵的薇斯塔利努沒有注意到。

那是毋庸置疑的魔性氣息。

而且非常濃密,即使鑽進鼻孔,最後也會把腦髓給拽出來。

在冒險者時代,以及曾經的旅途中,我曾有過幾次這樣的感受。非常非常討厭的味道。

不過對這一點卻沒有如此敏感的反應。可以說是成長,還是我自己在哪裏發生變質了呢?

握著躍躍欲試的寶劍,向前走了一步。把薇斯塔利努放在身後,又往前走了一步。

光是這樣,就很清楚了。這裏已經是異界。簡直就是在魔性的胃裏。

像在水中掙紮前進一樣令人窒息。輕易超過容許量的魔,被塞進了胃裏。

前進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連眨眼都忘了。肺仿佛失去了呼吸功能,皮膚黏得令人討厭。

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第八步——來了。那只不見蹤影的眼睛,不是看著我,而是看著薇斯塔利努。

還沒來得及呼吸,就反射性地揮動手臂,將薇斯塔利努甩了出去。推開時關節處奔騰著強烈疼痛,紫電畫出一條線。

深紫色在空中閃滅,不許逼近眼前的它反抗,將其擊落。看得出薇斯塔利努的眼睛瞪得很大。

——吭,嗯。

討厭的殘音在耳邊響起。那絕對不是鐵與鐵摩擦的聲音。留在手上的觸感,就像碰到了柔軟的東西一樣,讓人惡心。

這是什麽?微微皺起眉頭。

爲了拉近距離,向前走了半步,把寶劍重新斜擺好。

威脅的真面目就在眼前。仿佛從地板或天花板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形,站在走廊上。

「請不要表現出那樣的敵意。這樣是可以心情舒暢,毫不留戀地漂亮死去,我有做過調整的。那個嘛,彈得不錯。不不不,這是表揚的話。小哥,對于人類來說——」

不符場合的爽朗聲音。毫不吝惜地把它投出去的,是一個頭上長著兩個大卷角的孩子。

不,恐怕孩子只是外表而已。根本不知道它的本質是什麽。

不管怎麽說,每一個聲音都像是帶著莫名憂傷的大人,幾乎完全沒有孩子的天真。

而且從其卷角的完整造型來看,確實是跟人類差很遠的存在。

實際上,魔性不可思議地繼續說道。

「——呃。不,果然是人類呀。嗯,作爲人來說已經達到了極致。我很在意是怎麽做到的,小哥」

「是嗎?那就鼓鼓掌。可以的話,希望能表現出誠意來,讓開條道」

一邊用輕松的語氣說著,一邊舉著寶劍又向前走了半步。僅憑這一點,就感覺自己承受的壓力更大了。

不,不只是感覺,那一定是事實吧。

擁有卷角的魔性邊扭曲著視線,邊看著這邊。不知道那只眼睛是真的在看著我,還是在看著別的什麽。

「我完全沒有問題,不過監獄長好像對你們很生氣呢」

比我小得多的肢體,擺出了赤手空拳架勢。從另一個角度看,他簡直就像個毫無威脅的孩子。

定睛一看,我就明白了。

從他身體各處,溢出了魔獸特有的凶煞。其眼角散發出一種近乎狂暴的壓迫感,其短短的身軀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

一邊歪著寶劍,一邊喃喃地對身旁的薇斯塔利努說。

「薇斯塔利努,我被一個麻煩的家夥盯上了。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先跑過去抓住監獄長的腦袋」

說實話,現在這個魔性說的話並不能完全接受。不過,兩個人一旦都被困在這裏,都得等死。

迄今爲止表現得毫無生氣的看守們,要是起了爭鬥,也會拼命跑過來的吧。

那樣的話,再怎麽揮劍也沒有意義。這邊有兩個人,對方有幾百人。很明顯,根本就不用說了。

正因爲如此,才應盡早實現目的。只要監獄長被抓住,不管情況如何,在某種程度上,談判這夥計也能順利進行下去。好了,去吧。

然而,薇斯塔利努聽了我的話,並沒有動彈。反而散發出一種將一切都駁斥回來的氣息,這樣說道。

「——辦不到,路基斯大人」

說著,薇斯塔利努轉動戰斧,把它扛在了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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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8:02 am

第323話 具有威望的背影

——辦不到,路基斯大人。

如發泄出來似的說道,薇斯塔利努·蓋裏亞把沈重的戰斧架在肩上。能夠輕松地揮動本來就很難操作的戰斧,是日常修煉造就的吧。

然而,原本薇斯塔利努從不顫抖的指尖,今天卻莫名地充滿了焦躁。熱氣呼嘯著穿過冰冷的天空,消失在半空。

薇斯塔利努聽到心髒發出一種奇妙的、凶猛的聲音。

「那又是爲什麽?有萬事如意的好方案嗎?有的話,我選擇那個好了」

路基斯所說的,並不是猜疑或驚訝,而是純粹的疑問。

在這裏捉弄般浪費時間,我們就會喪命。畢竟現在,看守們說不定馬上就會拿著長槍趕到這裏來。

時間這個家夥,在這場合只會是我們的敵人。

證據就在眼前。杵在走廊上的雙角魔性,擺出了一副好戰的架勢,卻沒有自己先邁出腳步的樣子。

不僅如此,還在等著這邊,仿佛要用那大大的下巴將這邊咬碎。大概是在等,迫不及待的獵物主動飛進嘴裏吧。

長得像個毛孩子,但這種醜陋的小脾氣正是魔性的表現。

不過放棄那個方案,並不是因爲薇斯塔利努對路基斯抱有的對抗心理。也知道那絕對不是充滿惡意的方案。

而且不管多麽愚蠢,總比兩個人一起被困在這裏要好得多。這個是知道。就是,知道的。

不過,薇斯塔利努無法回應路基斯。腳怎麽也動不了。

「……不對。不是不做,是做不了。我不是說了嗎,辦不到。路基斯殿下」

說出來的這句話,連薇斯塔利努自己都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的嘴唇會發出如此微弱的聲音。可憐也要有個限度。

不知不覺間,薇斯塔利努的眼角終于變尖了。肺周圍湧起一股熱血。不知道該稱之爲憤怒還是自責。

盡管如此,薇斯塔利努的雙腳還是冷冰冰的。就像曬在夜空下的鐵塊一樣。真是太過分了。沒有比這更醜陋的了,薇斯塔利努像是在嘲弄自己似的歪著臉。

不管怎麽掙紮,次次都有一個名叫恐怖的惡魔緊緊抱住雙腳,不肯放開。

沒錯,就是恐怖。薇斯塔利努現在站在這裏,心中充滿了恐怖。

她害怕的不是眼前那凶猛的魔性,也不是吐血或自己的身體變成一灘肉泥。

害怕的只有一個——路基斯會不會抛棄自己。

自己要是衝進去,就等于相信了背後的路基斯。一旦路基斯抛棄了自己,那一刻生命也就會完結。

薇斯塔利努不清楚,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如此想著。會不會被抛棄?會不會被背叛?這些猜疑心從內心深處不斷噴湧而出。

從腦蓋上可以理解。至少在薇斯塔利努看來,路基斯這個人雖然輕浮,但沒有卑劣的本性。

相反,比起樂此不疲地去砍別人的後背,還不如從正面承擔苦難。

盡管覺得這種生活方式很愚蠢,但也不會看不起。姐姐一定也正是因爲面對這樣的人,才會敞開心扉。啊,可是,即便如此。

「不明白嗎?我不能保證你不會砍我的後背。是的,我是這麽說的」

略微顫抖的聲音,從女人的口中傾瀉而出。

對于薇斯塔利努·蓋裏亞這個女人來說,以前的人生是美好的。

擁有名門的地位,天生就有一位出色的父親,爲了貝爾菲因這座城市,奉獻上自己的人生。

此爲薇斯塔利努這個人的全部,也是幸福。祈禱著戈恩家的繁榮,祈禱著貝爾菲因的盛隆,爲此不斷做出一切努力。

一邊拼命拖著對自己來說太重的戰斧,一邊忍受著讓骨頭碎裂的訓練。

甚至不惜廢寢忘食,拼命把名門的教養裝進腦袋裏。

明明知道這根本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但還是把熱情奔放的傭兵團結在一起,甚至還把鋼鐵姬的名號挂在胸前。

一切都是爲了貝爾菲因,以及父親摩爾多·戈恩。

——啊,于是那些全都是騙人的。

不知道自己所得到的愛都是虛假的,十幾年來,一直敬仰著的摩爾多·戈恩卻是殺害自己親生父親的假父。

接著,這個謊言被姐姐和路基斯戳破了,薇斯塔利努在看到真相的同時,也失去了全部人生。

當回過頭來的薇斯塔利努打算要走上新道路時一看,那裏什麽也沒有了。她只知道爲貝爾菲因獻身。

真是愚蠢,多麽愚蠢的女人啊,薇斯塔利努自嘲道。自己已經是廢人一個了。一直握著姐姐的手,也一定是因爲自己只有那個了,才緊緊抓住的。

請不要抛棄我。請不要背叛我。這次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從那天起,薇斯塔利努就變得非常敏感。對背叛行爲,還有對被背叛的行爲。除了姐姐之外,所有人都成了醜陋的懷疑對象。

當然,平時是用理性來控制住的。爲了有些人情味,多少會表現出信賴。

但是,那是真的。在內心深處,完全無法相信他人。

展現鋼鐵姬的行爲,爲的是不辜負別人的期待。這樣軟弱的自己就不會被看穿,也不會輕易背叛自己。

之所以把傭兵們放在監獄外與路基斯一起行動,是因爲比起傭兵,更害怕在看不見的地方被他背叛。

可怕,可怕,可怕。恐怖得讓人睜不開眼。

薇斯塔利努的腦仁中,比什麽都害怕被人抛棄。光是想象,就會産生壓迫心髒的感覺。

現在該相信什麽,懷疑什麽。薇斯塔利努連這種正常的判斷都做不到了。

所以,薇斯塔利努無論如何也無法向前邁進。走到遊廊前的瞬間,一旦路基斯跟敵人聯手。那把劍從後面砍過來的話。

這種不可能的想象一個接一個地從全身湧出,束縛著薇斯塔利努的腳。

真是與鋼鐵姬這個別名,多麽不相稱啊,薇斯塔利努嘲笑著自己。從那天起,只會躲在塗成鋼鐵色彩的铠甲內瑟瑟發抖,害怕著會不會被人抛棄,會不會被人背叛。

想笑,就笑吧,薇斯塔利努不由得小聲說道。甚至不知道路基斯有沒有聽見這句話。

幾秒後,薇斯塔利努仍保持不動,路基斯聽了薇斯塔利努的話,也沒有側過身子。

只有那個魔性,帶著深沈的笑容凝視著這邊。一種,莫名其妙的僵持。

——碴,嗯。

打破這一切的,是路基斯的指尖。

那只磨砂般的長手指伸向腰間的劍。然後,將那把和寶劍一樣銳利的白劍拔了出來。

沒有任何裝飾的劍,乍一看甚至給人一種淡雅的印象。看不見銘文,爲旁人展示出的威勢也很低調。然而,它卻是如此的美麗。

與白劍相反,路基斯一邊把寶劍收進劍鞘裏,一邊說道。

「——放心了。畢竟我的周圍都是些不是人的家夥,聽到這種飽含人性的話,也放心了」

路基斯咧開臉,露出尖尖的犬齒,浮現出笑容,將寶劍連同劍鞘一起扔到薇斯塔利努的臂彎裏。

薇斯塔利努不由得睜大眼睛,接過那件物品。拿在手上的那一瞬間,寶劍上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熱度。甚至懷疑劍鞘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在狂吠。

盡管相處不久,薇斯塔利努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把寶劍離開路基斯的腰間。

甚至讓人覺得,是相互吸附永不分離的關系。

不,主人和武器本來就是這樣的。特別是屍骸遍布的戰場上,心都置于劍戟之中的人,絕對不會與自己的武器拉開距離。正因爲知道那是自己的命根子。

爲什麽他會這麽對自己呢。

路基斯向前邁出一步。他的背影已經完全沒有了後退的迹象。步伐中隱藏著赫然的威容。

魔性好像有反應似的蠢動著,白色的大劍在空中閃爍。薇斯塔利努睜大了眼睛。路基斯隔著後背說道。

「誰會嘲笑呢。只有從來沒有站起來過的人才會去嘲笑害怕的人。聽著,薇斯塔利努,我把劍交給你了。它比我的命還重要,你要好好待它哦」

那該怎麽理解呢?該如何接受呢?薇斯塔利努困惑地轉動著眼睛,咽了一口唾液。只知道自己的指尖在劇烈地顫抖。

然而,路基斯不再停止動作,舉起白劍。一聲巨響,爲擊潰魔性而發威了。

機會只有一次。只在那個時候,揮出了巨大的第一擊。那時,魔性的意識一定只會轉向他。

因此,能穿過遊廊的只有那一瞬間。

無意識中,薇斯塔利努那比鋼鐵還重的腳,向前奔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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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8:04 am

第324話 雙角的魔性

白色的大劍在轟鳴中從空中斬下。刀刃張大下巴,仿佛要把魔性整個吞下去。

與此同時,魔性的手臂仿佛在回應刀刃,拳頭筆直地揮過去。

表面看起來,那不過是一記重拳而已。只是握住他的手指,伸出肩膀,放出。這一擊本來毫無異樣。

——但其速度和臂力,確實不是人類所能行的。

聲音筆直地在空中奔去。那聲音在耳邊回響,仿佛要把整個空間都掏空了。豈非所以,卻不像是伸出拳頭能發出的聲音。

拳頭拿著高速擊打白刃的腹部,就那樣攪曲了其軌迹。本來應該要剜心的劍尖,朝右方狠狠地彈飛了。

結果,白刃僅僅把魔性的肩膀擦破了一點點,滲出了血而已。

果然,剛才被那家夥一擊彈起時所感受到的奇妙觸感,就是拳頭咂到劍刃上的感覺。不怎麽習慣也是理所當然的。倒不如說習慣才怪呢。

不,好極了。魔獸來到這裏本就常理之外,很平常。個個都像小醜一樣嚇得渾身無力,也太可怕了。

所以,讓我們盡快回到原來的世界吧。

拳頭帶著當初的勁頭,要把我的天靈蓋直接掀掉似的穿過半空。就像射出後的箭頭般。不粉碎對方,也絕不會停止。

看到拳頭的瞬間,就有了明顯的直覺。

從正面接受這一拳,我的頭顱就會變成粉末,鮮血會如驚喜般弄髒了整個天空。猛然間,這樣的想象很輕易就産生了。可視化的死亡從腳跟尖爬了上來。

反射性地驅動腳踝,同時扭動腰,脊梁骨和脖子。發覺臉頰上的肉被拳頭的一部分剜掉了。

鮮血從臉頰上噴湧而出,舔向空中。立馬將白刃朝下,拉開距離。揮拳的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從那邊追過來。

牙齒發出聲響。不知不覺地眯起了眼睛。剛才看到的拳道,那一招。真令人懷念。記得是曾經見過的拳法。眼前浮現的是在南方國家鬥士揮拳的身影。

魔性所施展的剛勁拳腳,比在加萊斯特所看到的更接近于那邊。這一切又是怎樣的緣分呢?

「你從南方來到這麽遠的地方,偶爾回老家看看怎麽樣?」

頭上撐著雙角的魔性一聽我這麽說,便笑得更歡了。

那樣子,真的就像在跟朋友說話一樣,讓人心情舒暢。不過,除了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明確殺意。

魔性的聲音響起。

「哎哎哎,好眼光。怎麽說呢,發生了些事,才流落到北方來的。不管什麽時代,都會有出局者不是」

魔性一邊誇張地聳著肩膀,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語言明快得讓人摸不著頭腦,完全感覺不到什麽分量。可反過來,那家夥卻醞釀出一種奇妙的恐怖感。

就這樣,魔性繼續著。

「以前在這裏也是至少會被提起的存在——唉。現在誰都不記得了吧」

說著魔性的眼角撐大。敵人的氣息似乎有所改變。反射性地,握住白刃的每一根手指都在用力。

白劍的刀刃比寶劍厚得多,與平時不同。盡管已經嘗試過很多次了,但還是沒法揮舞自如。英雄大人居然還能耍得隨心所欲。

拿著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全身的關節咯吱作響。呼出的氣息莫名其妙地粗重。

瞬間,魔性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仿佛是爲了不放過一絲狂風一般,傳來了掏空天際的聲音。拳頭留下殘影,飛向空中。

一擊、二擊、三擊。幾乎無喘息空間的衝擊,斜刃將其驅散。拳頭身影還是看不見。只有聲音和殘影在那裏。

何等可怕的光景。就像被近距離射出的弓箭不斷射過來一樣。而且無法防備對方,簡直太糟糕了。

要說和弓箭不同的地方,只有一個。

弓箭射中非要害的地方,人應該也能活下來。那個一旦擊中這張臉,肉會當場彈開,骨頭會碎裂而死吧。

真的很麻煩。但即便如此,也失去了退出的選項。只有一件事是該做的。

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把殘影的路線收進視野,一邊挑開它,一邊計算著時間。

還不是。還要等。之後三——兩——然後,一。那家夥的拳頭,稍稍剜掉了我的上臂。血,在跳躍。

——這就是契機。

斜身,腳尖向前伸半步。瞄准拳頭可能收回去的那一瞬間,在空中畫出一條白線。

大劍的下巴瞄准了魔性的脖子,怒吼著耀武揚威。撕裂天空的聲音打在耳邊。

敵人會怎麽走?肉身是不會輕易接下來的吧。哪怕是迎擊,也已經不可避免地要進行互搏覺悟,致命的一擊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避開了,向前、左右、後中的任一個方向。

他爲了躲避刀刃而向前衝的話,就用拖後的腳踢向他的心窩。如果他向左右逃跑,就那樣用第二擊砍掉他的頭。

一種奇妙的真實感,已經在我的眼睛裏展現出來。而且,他一定也看到了。

所以他一定會向後跳。相信如此。伸出半步的腳又向前踏出一步。

朝著向後跳的魔性脖子伸出刀刃。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阻止了。他那雙魔性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得非常清楚。

——瞬間,鐵塊咬破肉和皮,鮮血迸裂。

白色的劍尖染上紅色,畫出半圓,斷開半空。手心裏漸漸響起令人不快的觸感。

然後,一邊壓住四肢體內吠叫的疼痛,一邊說。

「割到脖子了。就這麽死了,還想看看你可愛的樣子的——」

「——不要不要。這下你不能通過了,真麻煩。魔獸該疼也是會疼的呐」

從脖子流出大量的血液,魔性用渾濁的聲音說。走廊上濺滿了鮮血。

追擊——不行。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准備。不,或許脖子上被一刀割開也是另有所爲。

揮動白劍,將纏繞的血液彈開。如果脖子不行,接下來就是心髒或頭顱了吧。只要不剜出魔核,魔獸就不會死。

既然如此,就只能殺到死。

像是要把緊緊抱住全身的疲勞感撕碎似的,說道。想要調整一下呼吸的時間。

「簡直就像是在說,薇斯塔利努那邊沒有任何問題啊」

雙角魔性將噴出來的血液灑在自己的臉頰上,說道。脖子上淌著血,還在歡快地說話的樣子,簡直就是異形。

嘴唇動了一下。

「是啊,這樣說來。如果是那個大小姐的話,就沒有問題。我的主人意外地個性很強。作爲一個人,我很喜歡他」

魔性一邊把血灑在遊廊上,一邊說著,仿佛是故意這麽做的。象征性的雙角滲出綠光般的東西。

「所以——無論是那位小姐,還是你,都會死在這裏,一事無成地死去」

魔性從雙角放出魔光,雙眼大大地張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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