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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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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3:38 pm

3

「——所以說,帕克那傢伙果然一直都沒出面囉。」

「……嗯,就是那樣。我叫他很多遍,也覺得契約的聯系還在……這麼久沒見到面的情況不多見,所以我很擔心。」

在朝著「聖域」突飛猛進的龍車內,昴正和愛蜜莉雅對話。

在「除風加持」的影響下,車廂內絲毫沒有噪音也沒有搖晃。而在如此靜謐的空間內,兩人交換的是前往「聖域」的干勁——才不是,是發生在這幾天內的異狀之一,帕克不在的現狀。

愛蜜莉雅的契約精靈,自稱父親的小貓已經多日不見蹤影。跟使用「機遇門」藏身的碧翠絲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麼說來,回宅邸前我就沒有看到他了。所以是離開庫珥修小姐那兒就這樣?」

「嗯……是回到宅邸後吧。其實我想跟他商量『聖域』的事,卻覺得聲音沒有傳給他。」

「帕克會偶而不在嗎?」

「這個嘛——在跟我訂契約之前很常這樣……可是自從我們訂契約之後,頻率就驟減。所以說幾天不見就讓我很不安。」

愛蜜莉雅說到跟帕克訂契約之前的事,讓昴抱起雙手。

雖是理所當然,愛蜜莉雅和帕克也是有過沒有牽絆的時期。對昴來說,兩人總是在一起,所以分開行動就令人覺得格外不對勁——

「帕克不在你身邊時,你知道他在哪裡做什麼嗎?」

「八成是為了世界和平在努力。」

「簡直像對父親的工作有不切實際幻想的小孩,不過不在身旁的話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愛蜜莉雅的過度期待姑且不談,帕克在這世上最重視的就是愛蜜莉雅。然而現在卻丟下她自己在別處活動,怎麼想都有問題。

「而且帕克要是不在,在戰力上就會出現隱憂。奧托不走武術專家這條路,我的身體又都快散了,愛蜜莉雅醬沒有帕克的話,戰鬥起來會很吃力吧?」

「你的身體快散了,實在是不能聽過就算的話呢……」

誇張的形容讓愛蜜莉雅眯起眼睛看他,昴則是揮手用笑容帶過。

「真是的……不過,放心吧。就算帕克不在,我還有跟微精靈們訂契約。有他們在我還是可以戰斗,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們的。」

「討厭,好有男子氣概……!等著瞧,你那句台詞總有一天會由我說出口。」

「知道了。我會非——常期待地等著。」

愛蜜莉雅豎起手指,周圍出現淡淡的光暈,微精靈們現身。

跟帕克比起來,力量應該是天差地別,但依然是很棒的戰力。雖說仰賴同行者中唯一的女性,還是自己心儀的女孩子,實在是很丟臉的事。

「可能會發生什麼……法蘭黛莉卡有忠告。」

「——嘉飛爾對吧。」

順著昴的掛慮,愛蜜莉雅壓低聲音道出這名字。

嘉飛爾,在這兩天裡由法蘭黛莉卡親口說出許多次,是要警戒小心的對象。其實這個名字早在法蘭黛莉卡來之前,昴就聽過好幾遍。

「羅茲瓦爾講過很多次,說要去見這個人。這麼說來,這次擬定去『聖域』避難的作戰計劃時,拉姆也曾講過這名字……」

可以信任的對象。拉姆講這名字的口吻給人這種感覺。可是這樣一來就跟法蘭黛莉卡的忠告相矛盾,使得昴難以下判斷。

拉姆與法蘭黛莉卡。畢竟這不是單純採信哪一方的問題。

「以交手時間長短來看的話,拉姆壓倒性獲勝,但她平常的態度讓人否定這點……!」

「要是能向法蘭黛莉卡問得更詳細一點就好了……可是偏偏她立下誓約,跟『聖域』有關的事能說的有限,所以也沒辦法。」

「那也是我相當不能釋懷的地方。就算說是誓約……」

用力往後靠在座位上,昴不滿地碎念。

其實法蘭黛莉卡對「聖域」的事說得不多。她告訴昴他們的就只有「聖域」的特殊性及危險人物的名字,以及地點而已。雖說有幫忙他們通過結界,但所謂的協助也就僅此而已。

「出發前也是,一直念著要注意嘉飛爾,就這件事講個不停……那間宅邸的人平常講話都話中有話嗎?」

「我想不是。法蘭黛莉卡最多就只能做到這樣,在不打破誓約的前提下給最大限度的忠告。我們應該感謝她。」

「假如她沒被誓約綁著的話,就能大力感謝她了。」

「就算鬧別扭也不可以打破誓約。約定是神聖不可侵犯,絕對不容毀棄的。不管是誓約、契約還是盟約,就算重量不同,但都同樣堅固。」

愛蜜莉雅豎起手指左右搖擺,說明的同時像在叮嚀。

約定,只要出現這個字眼,愛蜜莉雅就說什麼都不會退讓。什麼誓約契約還盟約的,對昴來說就只是文字游戲。兩人對此的認知根本是平行線。

「隨隨便便打破誓言,這種話我是不會說啦……但總可以看時間和場合吧?」

「不~行。約定……約定是很重要的。原本約定就沒有讓人遵守的強制力,但人類還是會信守承諾,為了守護它而努力對吧?就算沒人看到、沒人注意到,還是相信對方會這麼做,並完成它。」

手貼胸膛的愛蜜莉雅凝視不信服的昴。她的口氣柔和,絕不是在責備——正因如此,聽起來才痛心。

「就是因為這樣相信,才能為了完成約定而努力。所謂的約定,就像是在彼此之間締結信賴的儀式吧?」

「那時候真的很對不起——!」

在感覺不到晃動的車廂內趴地叩首,昴當著愛蜜莉雅的面磕頭。面對昴用額頭摩擦地面的謝罪行徑,愛蜜莉雅手貼嘴巴,回答:

「啊。那個,我並不是在責備你。確實,昴以前沒遵守跟我之間的約定,不然就是突然態度大變,所以我也曾生氣啦。」

「好痛好痛!耳朵好痛!」

「再來就是過於感情用事,我也有反省。不能馬上和你和好,是因為我也在逞強。對不起喔。」

「好痛好痛!胸口好痛!」

「再說,我是精靈術師,契約對我來說是切身之事。對精靈術師而言,與精靈的契約非常重要……沒錯,約定很重要。昴果然要好好反省。」

「好痛好痛!心靈好痛!」

想起當時的糾紛了吧,愛蜜莉雅開始鬧別扭。昴立刻磕頭。

在王城的候客室裡,愛蜜莉雅那麼激動的理由如今也已明朗化。——因為昴毫無自覺、神經大條地踐踏蹂躪愛蜜莉雅心中最重視的部分。

「有反省嗎?」

「反省了。反省得比海還深,比山還高,比天空還寬廣。比宇宙還壯大。」

「那就好。就原諒你吧……雖然我不知道『雨咒』是什麼。」

朝著羞愧不已的昴點頭,愛蜜莉雅手指點唇,淺淺一笑。那微笑中不帶怒氣,可愛的舉動讓昴也跟著笑容滿面。

笑著原諒那一天的決別,昴深深感謝能夠這麼做的愛蜜莉雅。同時又重新想起自己必須為那一天的事道歉的對象不是只有她。

「——好像進入森林了。」

埋頭思考的昴,被愛蜜莉雅的聲音給拉回。她看向窗外,從風景的變化得知目的地近了。

——位在蒼翠森林的深處,被特殊結界守護的「聖域」。

那裡有昴應該要道歉的拉姆和羅茲瓦爾在。

「嗯,拉姆姑且不論,也該向羅茲瓦爾道歉。只不過就算反過來朝著他的側臉揍一拳我覺得也會被原諒就是了。」

「……嗯,對呀。」

「先用『你知道少了你之後我們有多辛苦嗎』這種話當開頭,接著再把那傢伙的鬼主意連根挖出來!我好歹有這樣的權利吧?」

「……嗯,對呀。」

「——?愛蜜莉雅醬,你思考的臉蛋也很可愛。我可以抱你嗎?」

「……嗯,對呀。」

雖說是漫不經心的回答,但昴沒有勇氣說「那我就不客氣了」然後撲上去。只能盯著臉頰僵硬、眼神帶著強烈緊張的她,問:

「愛蜜莉雅醬,你該不會是在緊張吧?」

「——!好厲害,你怎麼會知道?」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我是很想這麼說,但現在任誰一看都知道的。」

朝著驚訝不已的愛蜜莉雅苦笑,昴用手指捏捏自己的臉頰緩解氣氛。看到他這樣,愛蜜莉雅也摸摸自己的臉,然後察覺到自己的表情僵硬。

「抱歉害你擔心了。一想到馬上就快到『聖域』……要到只有亞人族的村落,就忍不住……」

「……哦,這樣啊。我才要說對不起。我根本沒想到這點。」

察覺到愛蜜莉雅緊張的原因後,昴為自己的不貼心感到羞恥。

在法蘭黛莉卡的說明中,「聖域」不是單純的亞人族聚落,而是「有問題的亞人族」生活的聚落。所以有可能那裡會有——

「可能會有跟愛蜜莉雅際遇相同的半妖精。」

「……我不曾遇過其他的半妖精。雖然不太想到這種事,可是『聖域』裡頭可能會有。」

愛蜜莉雅的聲音緊張到發抖。但是,不知道她緊張的原因是出於期待還是不安。一定連愛蜜莉雅本人都不知道吧。

要確認的話,除了到「聖域」親眼目睹答案外,別無他法。可是——

「——呃!愛蜜莉雅!?」

「咦,啊……這是……!?」

接著車廂內發生異狀,讓兩人同時叫出聲來。

異狀的發生點不是其它人,就是慌張失措的愛蜜莉雅。她的胸前衣服突然發出藍光還鼓起,光芒一瞬間就將龍車內部染成藍色。

被光芒嚇到的愛蜜莉雅把手伸進衣服——拉出正在發光的藍色輝石。

「石頭在發光……昴!」

「這是怎樣……我有很強烈的不好預感!愛蜜莉雅,借我!」

散發強烈光芒的藍色輝石簡直就像要爆炸前的魔石,於是昴立刻把石頭搶過來。然後沖到龍車窗邊——

「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再撿起來就好了!現在先丟到外……咦,啊!?」

「——啊。」

在要把危險物品扔出去之前,聽到微弱呻吟的昴回過頭後愕然失聲。

「愛蜜莉雅!?」

回望的視線盡頭,是虛脫無力倒在地板上的愛蜜莉雅。她趴在地上,手腳軟趴趴地橫放在地,整個人失去意識。怎麼會毫無前兆就突然這樣——

「不,難道這個就是前兆?可惡,愛蜜莉雅,你沒事……!」

愛蜜莉雅和輝石,要先處理哪一個?一瞬間不知如何判斷,不過昴立刻決定以愛蜜莉雅為優先,於是跑向她——

「——啊?喂!?」

才剛踏出步伐,藍色的輝石就綻放更強烈的光芒,包圍昴的全身。

判斷失準,根本來不及後悔。下一秒,世界就消失了。

「愛蜜莉雅——!」

昴伸手大喊。

可是不管是聲音還是手都沒能碰到倒地的她,接著聯系就中斷了。

「————」

只是一眨眼的事。感覺光芒散去,昴轉動脖子,但什麼都看不見。

世界消失——不,是被強光照耀而導致視力暫時喪失。這是在重復眨眼後,朦朧的視野逐漸凝聚出輪廓而得知的答案。

只不過,即使恢復視力,也無法收拾混亂的情形。

要說為什麼的話——

「——這裡是哪裡啊?」

昴人不在龍車車廂內,而是在不曾見過的森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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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3:41 pm

4

「——唔!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愛蜜莉雅呢!?」

愣了一下子,昴立刻環顧四周,努力地掌握狀況。

前後左右全是讓人覺得置身在密林內的樹木。腳下是恣意蔓延生長的青苔,絲毫感受不到有人涉足過。

「我捏……臉好痛!這不是夢……!」

刪除逃避現實的選項,昴大致理解到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手中的藍色輝石,目前已經失去方才的強烈光芒,但跟眼前這狀況絕對脫不了關系。恐怕這顆石頭,就是昴在這兒的原因——

「——空間轉移。就像是碧翠絲的『機遇門』那樣。」

原理不明,但應該是用相近的術式把人轉移過來。這是在跟碧翠絲交流中親身體驗過多次「機遇門」而有的推測。

問題在轉移的理由和目的,還有要跟被分開的愛蜜莉雅他們會合——

「最後,就是愛蜜莉雅倒地這件事。不趕快回去的話……!」

快速定論後,昴決定首要的目的為尋找愛蜜莉雅他們。

假如轉移是透過「機遇門」之類的魔法,那昴移動的距離就不會太遠。至少應該不會在世界地圖的兩端。所以說,他們應該是在同一片森林的某處。

「連碧翠絲要到阿拉姆村都要竭盡全力。這種石頭更不可能讓我飛到那麼遠。」

歸納出結論後,焦躁的昴低頭看手中的輝石。

轉移的原因出在輝石上。一瞬間猶豫要不要丟掉,但最後還是收進懷裡。拿著走是有其危險性,但如果丟掉之後又要用到就可怕了。

而且還不知道法蘭黛莉卡要愛蜜莉雅帶著這輝石的用意。

——這個轉移跟她有關,還是無關呢?現在連這都不知道。

「可惡!思考留待之後。至少要借由太陽的位置來確認方位……」

掃除多餘的思考,昴運轉腦袋,試圖增加一點會合的可能性。想說至少先走到森林比較開闊的地方,正准備踏出腳步時——

「……啊?」

緊接著,抬起頭的昴就跟出現在面前的人影四目交接。

「————」

和沒有感情的雙眼相對後,出乎意料的沖擊讓昴的思考完全停止。假如對方有惡意,那將會是致命的可乘之機。

但很幸運的,對方毫無反應。即使昴後退了也一樣。

「你……是?」

退後一步的昴終於看到對方的全身,從而理解到對方是少女。

長長的淡紅色頭發,看起來是十出頭歲的年幼少女。細長的雙眼和挺直的鼻樑,只要碰到好像就會散掉的虛渺白色肌膚。個頭只到昴的胸部下方,嬌小的身體罩著白色像是貫頭衣的服裝。

洋娃娃——那不單是指她的美貌,還有她的氣質給人的感想。毫無感情的眼睛加上面無表情,薄弱的存在感和意志力,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

只有一個特徵強烈惹人注意。那就是——

「耳朵好長——你該不會是妖精?」

「————」

面對昴的問話,少女表情不變,也沒回答。

可從淺紅色頭發探出來、比普通人類還要長又尖的耳朵,完全肯定了昴的疑問。

有可能遇到愛蜜莉雅以外的妖精。先前菜剛談過這話題,卻沒想到這麼早就真的遇上,這讓昴的思考到達驚訝和混亂的頂點。因此——

「啊……!等、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少女動作如鬼魅,背向昴就走掉。因為太突然,所以反應慢半拍的昴慌慌張張地追著離開的少女。

「等等!等我一下……!你……你跟『聖域』是什麼關系……!」

少女腳步輕快,健步如飛地穿梭在茂密的樹林中。在不習慣又不好走的地方拚命追著她的昴由於才大病初癒,沒多久就開始喘氣。

「可惡……混帳傢伙!」

這座森林和「聖域」的關系,還有少女的身份——

發問只會浪費體力,但昴咬緊牙根,朝雙腿灌注氣力。

就這樣,拚命追著逃跑的背影幾分鐘後,昴的視野突然變得開闊。

「——!離開森林了……不過這是怎樣?」

停在開放空間裡,昴邊大口喘氣邊彎曲膝蓋,擦去從額頭流下的汗水,抬起難受地皺在一起的臉頰,看向前方的奇妙建築物。

堆積石材組合而成的,是建築樣式極為原始的遺跡。

外表大部分都被綠色藤蔓和青苔覆蓋,些微裸露的牆壁都已龜裂。雖然不清楚完工日期,但建築物有一半都被森林吞沒,假如一開始並沒有被森林覆蓋的話,那屋齡應該不下百年。

靜悄悄佇立在靜謐森林中的遺跡,是神殿還是——

「像是墳墓。一瞬間我還以為是金字塔咧……不對啦!」

扔下對遺跡的感想,昴慌張地尋找原本在追尋的少女身影。氣息、體味、足跡等痕跡一絲都沒留下。很明顯的,自己追丟了。

「慘了……被轉移也就算了,連線索都給逃掉了……!」

昴粗暴地抓頭,為自己的馬虎打從心底感到失望。但是,現在可沒空灰心喪氣。雖然可當線索的少女消失了……

「我對這遺跡能期待什麼……嗎?這種像神殿的氣氛,也不是說不像『聖域』這玩意啦。」

帶著些許的希望觀測,昴慎重地接近遺跡。接近後更加仔細觀察,但對這個石砌建築的印象沒有太大改變。

沒有人的氣息,也沒有人為加工過的痕跡,更沒有人居住過的樣子。

「喂——有沒有人在啊?如果這裡是『聖域』的話,就來個人回答我吧——!」

朝著遺跡和附近的森林大喊,但只有回音空蕩地回響。沒能得到期望的反應而嘆息,昴接著轉身繞著遺跡周圍走——

「——有入口啊。」

繞了遺跡一半時,昴發現了被青苔覆蓋的階梯。他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頭免得滑倒,然後望進開口裡頭的昏暗空間——應該是通往遺跡內部吧,而這就是入口。

當然,遺跡內部沒有光源,從入口看進去的通道是一片黑暗。就算戰戰兢兢地朝裡頭出聲,也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寂寞地回傳而已。

坦白說,毫無好兆頭。但人家不是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

「我是沒有想要虎子啦……不過,既然剛剛的女生把我帶到這裡,那我怎麼可能會在這個節骨眼就撤退呢。」

都來到這了,昴也不懷疑少女與遺跡之間的關連性了。假如透過輝石轉移和少女有關,那這遺跡一定也跟「聖域」有關連。

只不過,本來要被轉移過來的,是原本戴著輝石項鏈的愛蜜莉雅——

「既然如此,我代替愛蜜莉雅過來是預料之外的事……前途未卜,就看對方怎麼出牌了。」

被轉移的時候,昴他們的應對就已經慢人一步,看不出能和愛蜜莉雅會合的可能性,那乘著對方的心接受招待才是上策。昴如此判斷。

「————」

昴屏息,咬緊牙根,踏進遺跡內。

右手貼在牆壁上,是為了避免在黑暗中迷失道路。觸感與其說是貼在石壁上,更像是摸在任意攀爬的細小藤蔓上。被藤蔓覆蓋到摸不著原本牆壁的通道,簡直就像是生物的血管——帶來讓人錯以為闖進了名為「遺跡」的巨大生物體內的奇妙氛圍。

「————」

在黑暗中能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很吵的心跳聲,以及腳步聲而已。

沒有光源意味著視覺沒法奏效,冰涼沁骨的空氣連嗅覺的機能都奪去。假如精神強烈依附在聽覺上的話,便會在不知不覺間丟失摸著牆壁的觸覺。

舌頭覺得沙沙的,是空氣中混著沙子或灰塵的緣故嗎?從中感受不到味覺,昴的意識比重越來加強在聽覺上。唯有腳步聲、心跳聲、呼吸聲是依靠。

只有這些是世界與自己的聯系,唯有這些可以證明自己並非在永恆中——

焦慮增加,內心著急,靈魂尋求解放而騷動。

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在尋找誰,全都變得曖昧不清。

不能停下來,只有這個想法在強迫自己。不可以放棄,有人一直在這麼說。負擔沉重到要咬牙忍耐,結果意識在不知道不覺間變得混濁。

持續響起的聲音,和觸碰到的溫度,以及尋求的願望全都混合在一起——

011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慾望本質嗎。頗有意思的呢。」

——在黑暗中,菜月‧昴聽見「魔女」愉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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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3:42 pm

5

——然後,故事回到開頭,昴在山丘上和魔女對峙。

「————」

微風掠過頸項,昴再度確認爬滿背脊的恐懼。把整片背弄濕的冷汗非比尋常。壓倒性的壓力絲毫沒有趨緩。

面對坐在白色椅子上,只是在喝茶的少女——艾姬多娜。

「這麼警戒我,我很受傷呢。我不過就是個年幼可愛的女孩耶?」

「……抱歉,面對剛見面就自稱是『強欲魔女』的人,不警戒才奇怪。」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這又是我的疏失了呢。」

手背貼著嘴角,艾姬多娜快樂地輕笑。面對少女這個沒有企圖的舉動,昴依舊不忘做好隨時逃跑的准備。而被汗水浸濕的手掌一張一合,就算要當場撲向對方也沒有問題。

問題恐怕在於,不管哪一種准備,在艾姬多娜面前都是毫無意義。

「想問的事像山一樣多,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會觸怒對方,於是就默默地觀察對方怎麼出招……態度簡直就像想要飼料的雛鳥。」

「————」

「忽視嗎。唉呀呀呀,我真的受傷囉。如你所見,我不過是一介柔弱女孩。被男生用那種目光看待,可不是什麼都不會想的。」

「在你心中,女孩這字眼的旁註標記是『死亡禁語』吧?事先聲明,從剛剛開始,我心中的危險感應器反應就非比尋常。」

自來到這個世界就不斷品嘗到「死亡」。從這樣的體驗而萌生出對危險的嗅覺。雖然死亡的次數並沒有因此減少,但意識依舊經常保持警訊。

所以說,眼前這名少女的危險度足以匹敵白鯨和「怠惰」——不,是凌駕其上。

「你會警戒很正常,不過你的膽小拿我沒轍。至少希望你在茶冷掉之前坐到位子上吧。」

說完,艾姬多娜示意自己對面的空位。中間夾著白色餐桌的空位似乎是為昴所准備。桌前也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入座,喝茶,跟自己聊天——這就是艾姬多娜的要求。

假如拒絕,事態也不會有進展。不僅如此,還很有可能會惡化。所以對昴來說根本就無從選擇。

「我只問一件事……我應該是在黑暗的遺跡裡頭。這裡是哪裡,你幾時把我轉移過來的?」

「轉移……哦,陰魔法的招術。很遺憾,是你誤會了。你並沒有體驗到肉體方面的空間移動。你只是被邀進我的城堡參加茶會。」

「你城堡的茶會……?」

艾姬多娜的話讓昴皺眉,重新看看丘陵四周。

被風吹拂的草原,以丘陵為中心無邊無際地延伸。四面八方到地平線都毫無遮蔽,世界洋溢著開放感,簡直就像幻境。

這種缺乏現實感的光景,讓艾姬多娜的主張充滿說服力。

「可是,沒有城堡呀。你的領地除了這些擔保品桌椅外,還有其他的嗎?」

「呵呵呵,你真有趣。在我面前還能扯東扯西的人,除去其他魔女之外沒有幾個。真沒想到,死後人數還會增加。」

笑著回應,扳著手指數數的艾姬多娜對昴的那張嘴皮子很滿意。

她的反應,還有無法忽視的「死後」這兩個字,都讓昴皺眉。

說起來,她都自報頭銜了。配合現在超乎常理的狀況,已經毫無必要去質疑艾姬多娜的身份和能力。

「啊啊,可惡!知道了啦!我坐下來!就喝一杯茶嘛!」

進退維谷的昴自暴自棄地坐到艾姬多娜的對面,像搶奪一樣拿起茶杯一口氣喝光。

不是水也不是茶,更不是紅茶,是味道很不可思議的飲料,但不會讓人不舒服。

看昴這麼強硬的舉動,艾姬多娜頭一次驚訝地睜大眼睛。

「居然一口氣喝光魔女端出來的東西,你還挺有勇氣的。」

「哈!事到如今才在怕什麼。第一,假如你要殺我的話,那我下一秒就會變成黑炭了。一杯茶用不著警戒啦。」

朝著微笑的艾姬多娜揮揮手後,昴說「謝謝招待」,接著放下茶杯,問道:

「不好喝也不難喝,這到底是什麼茶?」

「因為是在我的城堡生成的東西呢。要說的話,就是我的體液。」

「你都給人喝些什麼東西啊!?」

腳踢椅子站起來,昴跪下來作嘔,試圖吐出剛剛喝下的液體。見他反應如此誇張,艾姬多娜呵呵笑著。

「真意外。我覺得自己的外表沒那麼惡心呀。」

「就算是美少女的體液,沒做好心理准備就喝下去就是討厭!是說就算有所覺悟,但聽到體液這種單字誰喝得下去呀!我的癖好很普通啦!」

唾液和汗水這種分泌物又不是能讓我興奮的物質。昴心想。

雖然他不是沒想過假如是愛蜜莉雅或雷姆的體液的話,自己會怎樣就是了。

「可惡,吐不出來……!喂,這不是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吧?」

「放心吧。只是十二萬分地容易被身體吸收。畢竟是體液嘛。」

「我才不是在說什麼好話,少那種臉!」

艾姬多娜的態度不知為何很自豪,讓昴認輸。頓時,持續到方才的緊張感變淡,昴的應對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艾姬多娜則是接著說:

「就算如此,你果然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在我面前還能像這樣保持正常就是證據。」

「這算什麼啊。是在講自己太美,美到一般人看到眼睛會爛掉嗎?我先說清楚,我經常用對我來說才是極品美少女的女孩來保養眼睛。所以說就算看到你,會覺得你可愛的次數也少得可憐。」

「不,一般人一站到我面前就吐了。很有趣吧?」

「哪裡有趣了!?」

打從剛剛就一直出現叫人不安的字眼,昴感到身心俱疲而癱坐在椅子上,然後重新看著眼前的魔女。

色素脫落的白發,宛如喪服的黑色服裝。殘留著危險的稚嫩氣息,她的容貌豔麗得不可思議,那美貌確實讓觀者內心騷動不已。

只是那股不曾稀薄的壓迫感,一直提醒昴她絕非常人。

「好啦,雖然光這樣聊天對我來說就很新鮮歡喜,但你不這麼認為吧?不是有想問的事嗎?」

「……對,沒錯!雖然剛剛被氣氛給帶著走,但就像你說的。你……不,在那之前,這裡是哪裡?我本來在詭異的遺跡裡的,為什麼會跑到你的城堡來?」

以轉移為開頭,昴試圖在遺跡裡頭找到「聖域」的線索。但到底是怎樣轉移,才會進到艾姬多娜的城堡——「強欲」魔女的領域內?

「說起來……你真的是魔女嗎?就我聽到的,這個世界的魔女全都被嫉妒魔女給殺掉了……」

「會有這個疑問,還有那個常識都是在所難免。除了『嫉妒』以外的六名魔女都被消滅,我也不例外。只不過,這裡是我的墳墓。」

「墳墓……在你的墓穴裡?」

艾姬多娜平淡的回答,讓昴憶起踏進遺跡前的感覺——建築物壯觀肅穆的氛圍,給人像是神殿或是墳墓的感覺。

那股感覺是正確的。遺跡確實是墳墓,只不過是魔女的墳墓。

「這裡是我死後靈魂被囚禁的魔女墳墓。被邀請進這個城堡的不是你的肉體,而是精神。要說的話,這裡是我的夢中。」

「只有精神進來,這種事有可能嗎?我的身體在外頭睡覺嗎?」

「為什麼不可能?你不是知道一個跟這相似的空間嗎?」

「————」

艾姬多娜的反問令人屏息,昴為自己的反應感到訝異。

想不到有哪裡像這樣,然而為何自己的心會莫名猶豫呢?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不過,你說的話也沒有錯。」

艾姬多娜沒有說謊。可是昴的回答也沒有欺瞞。

當她說這裡是夢中的時候,昴驚訝的同時,也能夠理解。彷彿只有內心可以理解到這個世界的印象是由已知的概念構成。

為什麼可以這麼想呢?翻遍記憶的任何一處都找不到理由。

「這裡是夢中,也是你的墳墓,這個我姑且知道了。那要怎麼做才能出去?」

「從夢中醒來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有強烈的起床念頭,或是從外部被叫醒。不過這裡是特殊夢境。如果我不想醒,你可能就醒不來。」

「——呃!那,你該不會……!」

艾姬多娜毫無感情的發言令昴戰栗,視線益發銳利。

夢中,魔女城堡,這些字匯的重量突然增加。假如被囚禁在這裡的是昴的精神,那昴的肉體和靈魂都等同於她的掌中物。

「是不打算讓我逃到外面嗎……?」

「不,沒有呀。如果想回去我可以讓你回去喲?畢竟又不是我叫你來,是你自己隨便跑進來的。」

「你都不管我的緊張感嗎?認真小姐都沒呼吸了耶?」

「認真小姐跟你不一樣,沒有站在我面前。她不是在樹蔭下嘔吐嗎?」

艾姬多娜比自己還毒舌,昴的步調完全被打亂。結果她到底是想幹嘛才來跟自己接觸的呢?

還是說,魔女真的只是招待昴這位不請自來的訪客而已——

「你說叫我來的不是你。也就是說,外面的妖精跟你沒有關系囉?……這個石頭也是?」

手伸入懷中,拿出藍色輝石。雖然她說只有精神受到邀請,但自己身上還是帶著這樣東西。

只不過,艾姬多娜聽了他的問題,只是手肘撐著餐桌,說:

「很遺憾,就算氣色良好,我終究是死人。墳墓外發生的事我並不清楚。所以你所說的妖精和這顆藍色輝石,都跟我無關。這樣滿意嗎?」

「謎團還是謎團,我對這點不滿意。不過,我想問的就這樣了。」

把輝石收入懷裡,昴點頭後站了起來。輝石造成的轉移現象與魔女是否有關還不清楚。但已經沒有理由在這久留。

昴的首要目的:與愛蜜莉雅會合這件事,即使在這裡喝茶聊天也不會達成。

「總而言之,能回去就讓我回去。我超擔心外頭跟我走散的女生。既然有空喝你的體液,那我更想早點見到她。」

「我是沒關系啦,但你可以嗎?」

「你指的是?」

「離開我的茶會呀。——能跟強欲魔女聊天的機會,除了你以外的人可是求之不得呢。」

被這樣一講,昴才發覺。

被邀請到這裡來之後,始終沒有消失的奇妙壓迫感——感受到艾姬多娜的存在後就一直覺得不對勁的真面目。

「————」

艾姬多娜深不可測的深黑瞳孔正閃著詭異的光輝,彷彿想要知曉昴的一切。

——不對勁的真面目,來自於艾姬多娜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興致盎然地觀察眼前存在的魔女視線,正是壓迫感的真面目。

「你到底是什麼?……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事的答案嗎?」

「你在質問我知識所在之處呢。——你果然是很有趣的存在。」

張開急速乾渴的口腔,昴擠出聲音丟出問題。聽到艾姬多娜只是嘻嘻笑,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就勒緊昴全身。

「既然要一問一答,那就只需要彼此而已。多餘的閒工夫就省了吧。」

頓時,大氣扭曲,廣闊蒼穹和草原的景色開始崩解。天空龜裂,草原溶解,地平線的對面紛紛碎裂成粉塵。

在無聲瓦解的世界裡,昴為了抓住唯一確切的物體而碰觸桌子,但就連桌子都像沙子一樣粉碎。感受到不存在的搖晃後,昴閉上眼睛。

「只要言語就夠了。你的求知慾和好奇心——我就肯定你的強欲吧。」

然後感覺到夢之城堡只剩下丘陵,還有兩人的座椅。

提心吊膽地睜開眼睛,昴看到坐在對面的魔女。除了她和白色椅子外,其他多餘的事物全都從這世界被消除。消失的草原只剩下沉甸甸的黑暗,只能肯定一旦掉下去就回不來了。

對此昴感到脊背發寒,心情大好的艾姬多娜快樂地一拍手。

「好啦,你想問什麼?要問為了拯救世界蒼生免於飢餓而創造出異於天命之獸的『暴食魔女』達芙妮?還是想用愛充滿世界,而給予非人者情感的『色慾魔女』卡蜜拉?抑或者是感嘆世界充滿爭斗而用暴力治癒所有人的『憤怒魔女』密涅瓦?或是只想帶來安穩舒適就把龍趕到大瀑布對面的『怠惰魔女』賽赫麥特?不然就是因為年幼天真毫無慈悲不斷制裁罪人的『傲慢魔女』緹豐?」

聽都沒聽過——不,是不存在於現今世界,失落的歷史殘骸。

聽著接二連三被道出來的魔女之名,昴無言以對,艾姬多娜又朝他笑說:

「還是為了渴求一切智慧,連在死後世界都化身為依戀不捨的求知慾的『強欲魔女』艾姬多娜?」

手貼自己胸膛,像在自嘲的她又接著說。

「——或者是消滅所有魔女作為自己的糧食,與世界為敵的『嫉妒魔女』。為了那個討人厭的她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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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3:44 pm

6

強烈的「死亡」氣息,化做少女的形體端坐在菜月‧昴眼前。

面對證明自己是魔女的艾姬多娜,昴最後得到的是這種絕望的理解。和存在的隔閡到達這種程度,以及對手的敵意一點關系都沒有。

當面對無法逃離的恐懼時,人類的情緒很容易就被封鎖。

「糟糕。似乎威脅過頭了。從以前我就老是這樣,興致一起來嘴巴就管不住。魔女的性情真是麻煩。」

見昴沉默不語,坐著的艾姬多娜自我反省。可是反省並沒有帶來任何變化。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在察覺之前都下意識忽視了的壓迫感的真面目,不可能再度剝落。

「——這樣的認知叫人寂寞。不過你應該馬上就會開始熟悉了,這樣一來,不敢直視我的臉的狀況會稍微改變,我原本是這麼期待的。」

絕對的隔閡,只要存在就會有距離,這是不變的道理。

艾姬多娜的奇怪發言,讓昴渾身打冷顫,同時也皺起苦瓜臉。但是,看到昴不能理解的樣子,黑瞳帶著期待的艾姬多娜歪頭。

沒有色素的美麗白發自她的肩膀流洩而下。看著這一幕,昴度過以為是永遠的苦行時光——然後突然結束。

「——哈啊?」

「嗯,比想像中還要快呢。適合者果然熟悉得快。幫了大忙。」

「你……在說、什麼?」

心滿意足點頭的艾姬多娜微笑,昴則是邊擦拭冷汗邊按著胸口。心髒像是突然想起要跳動而劇烈博動,手腳則是傾訴著近似麻痺的疼痛。

直到方才,恐懼還把人綁得死死的,現在卻沒事了。簡直就像魔法。

「你喝了茶吧?就是用那個讓魔女因子活動,增強你的抵抗力。如此一來,你也能和我對話。唉呀呀,這完全是為彼此好喔?」

「慢著慢著慢著……雖然聽過,但那個單字我不能聽過就算。你剛剛說你的體液有什麼作用?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

「希望你不要誤會了。我並不是要危害你才讓你喝茶。不如說,我喜歡你這個存在……有點害羞呢。」

艾姬多娜因述說好感而害臊到臉頰微微泛紅。但對現在的昴而言,她的反應來得不是時候。昴想要的,是她的用意。

「你在最近幾天,殺了魔女因子的持有者吧?對方一死,魔女因子就選擇你作為新的附身容器。你進入墳墓還能平安無事,也是多虧這點。」

「被邀請到這個夢之城堡的條件是要有魔女因子……是這個意思?」

「不對,能夠進入墳墓的只有具備資格的人。你是例外中的例外。說起來,你好像是跳過很大一段步驟來到這的。——連本來應該知道的事都不知道,像是我的事,墳墓的事,還有聖域的事。」

「——!你知道聖域嗎!?」

緊咬著出現的單字不放,昴逼近艾姬多娜然後抓住她肩膀。細瘦的肩膀被碰觸,美麗的魔女在昴皺著臉的直視下別過眼神。

「……你是勇敢還是大膽,經驗少的我難以判斷。」

「不要扯開話題!既然你知道『聖域』的話那就好說了!這裡……不對,外頭。你知道遺跡外頭的森林嗎?那邊是聖域對嗎?」

「真冷淡。不過,既然都被問了,就回答你吧。——正是如此。如你所願,遺跡外頭是聖域。正確來說,用來保護這個墳墓的地方就叫做『聖域』。」

「既然如此……!」

離開夢之城堡,沖出遺跡,跑過森林的話就能和愛蜜莉雅他們會合。不只愛蜜莉雅,只要能遇上「聖域」的居民,應該就能脫離遇難狀態。

這樣一來,把昴引導至這裡的精靈,果然是聖域的居民囉。

「想到外頭的慾望忽然變強了。只要跟你說就能出去吧?」

「咦?哦,這我敢保證……雖然敢保證,但要是你就這樣跑掉的話,那我會很寂寞的。是說,你沒事要問我嗎?」

「抱歉,現在比起跟你聊天,我更想和在外頭的愛蜜莉雅會合。而且……」

聽到不滿皺眉的艾姬多娜說的話後,昴搔搔鼻頭。

「你很不清楚外頭的事吧?出場是相當有派頭啦,但老實說我沒有什麼想問你的……」

「……咦?騙人的吧?不可能。畢竟,我可是強欲魔女喲?世界上的所有人、騎士、掌權者,全都想要我的知識而在找我。在你面前的我容許你自由發問,結果卻這樣?」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艾姬多娜的頭一次瓦解。魔女慌張地揮手,用盡詞匯試圖挽留昴。

「冷靜下來,好好對話吧。我確實對現在的時代不熟悉。可是相對的,我可以誇口過去時代的知識量沒人能比得過我。歷經四百年,早已風化不存於任何人記憶的真實歷史……你可是有機會知道喔。」

「可是,我本來就對魔女沒啥興趣。就算聽了也全都是死人的過去。必須思考的事不但堆積如山,還等著我去處理……」

「怎麼這樣……!」

對話進入正式告別的階段,感到不過癮的艾姬多娜眼淚汪汪。立場完全顛倒,昴讓魔女的壓迫感撲了個空。

演變成這樣,「強欲魔女」面子盡失。沒了惡意,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女生。

確實,不是沒有想知道的情報。像是她所說的魔女因子,還有負責保護這個墳墓的「聖域」。還有、還有、還有——

「——例如那個。你對魔女教的大罪司教很清楚嗎?」

「大罪司教?呼嗯,很抱歉我沒聽過這單字。能不能詳細說給我聽?」

「這樣立場顛倒了吧……唉,不知道就算了。」

艾姬多娜疑惑的態度讓昴微笑——好隱藏胸口的痛楚。

「——啊啊,好啦。」

本來有期待,卻被爽快背叛。所以說留在這也沒用了。

既然她不知道大罪司教,那應該也不會瞭解權能及其損害和對策。

——所以她不知道拯救雷姆的方法。

「差不多該到外頭去了。下次再跟你泡茶聊天吧。」

「面對死人,還是魔女,竟然那麼輕易就訂下約定……」

昴急著要離開而說的話,讓艾姬多娜目瞪口呆,然後嘆氣。她像是放棄挽留,揮揮手,昴就覺得後頭有風。

回頭一看,在崩塌的虛空無底黑暗中,出現一扇門。

「穿過那扇門,外頭的你就會清醒。真是的,第一次辦到這種茶會。」

「抱歉沒法配合你的招待。順便問一下,出了這個遺跡……這個墳墓後,要往哪邊走才能遇到聖域的居民?」

「我應該說過,外頭的事我不清楚。所以說,當然也不知道聚落的位置。」

「講的這麼乾脆爽快,萬事通的稱號要往哪擺啊你……」

是在報復吧,艾姬多娜挺起尺寸普通的胸部。沮喪的昴朝她揮手告別,准備離席。

一開始強烈警戒,但意外地,與魔女的茶會是安穩落幕——

「——那麼,既然你要離開魔女的茶會了,最後就要支付代價。」

在最後一刻,魔女扔出不安穩的要求。

那話劇烈攪拌內心,感到恐懼的昴只轉動脖子回頭看。

魔女艾姬多娜不帶惡意,只是和藹微笑——

「……先跟你說,我可是萬夫莫敵的窮光蛋。」

「魔女要的報酬不是金錢。我對你的要求是誓約。這場茶會的事禁止對外人透露,這就是我的條件。對被同樣的契約束縛的你來說很簡單吧?」

「同樣的契約……」

禁止說出知道的事實。艾姬多娜說的就是——「死亡回歸」。

「茶會的招待,魔女因子的固定。能夠認識有趣的你很幸運,對我來說回饋很大。對了,最後讓你帶個紀念品走吧。」

撫摸白發站起來的艾姬多娜,細白的手指伸向昴的胸膛。昴不知為何動彈不得,只能看著她慢慢做出這個動作。

不能拒絕也沒法揮開,任憑手指以近乎奇妙的姿態滑動。

「就給你挑戰這個『聖域』的試煉的資格吧。」

「聖域的……試煉?」

「你現在還不懂,但等瞭解這個場所後,你會發現個中的價值。屆時,你對我會有什麼樣的感情……還真叫人期待萬分呀。」(校對:個中=此中)

收回觸碰胸膛的手指後,艾姬多娜用舌頭輕舔那隻手指。那樣的舉動嫵媚得叫人直打哆嗦,昴再度認識到她的魔女性質。

不管表現多親切,就算用少女的臉龐微笑,眼前的人畢竟是——

「你,果然是魔女呢。」

「——嗯啊,沒錯。我可是非常壞的魔法使者喔?」

艾姬多娜邊說,邊用那隻手指輕推昴的額頭。

就像仰天倒下般,昴往後退,下一秒就被開啟的門給吞進去。

「————」

從逐漸消失的光芒,墜落至黑暗中。

宛如被夢給彈出,菜月‧昴的存在浮現——意識在外頭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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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3:46 pm

7

醒轉的瞬間,昴一開始感受到的是抵著臉頰的堅硬粗糙感。

「……啊、嗚。」

用像是睡呆的聲音呻吟,昴自覺到自己是趴臥著。眨眼數次,朝意識和視野注射現實後,花了數秒才清醒。

手撐在地面,慢慢支起身體——

「這裡是……唉呀……?」

摳掉沾在臉頰上的泥土,昴在黑暗中凝神細看。仔細一看,自己倒在古老遺跡的通道——進入後約十公尺的地方。

背後是遺跡的入口,日光正從那兒照進來。托此之福,用不著擔擾怎麼脫難,不過這種遺跡探索還真是拙劣。

「總而言之,得先到外頭。和愛蜜莉雅他們會合……」

甩甩沉重的腦袋,手貼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留在這遺跡已經沒用了。「聖域」在外頭。為了找到走散的愛蜜莉雅他們,就得先到外頭。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那麼確定——

「總覺得,好像被誰叮嚀……」

「——喲。正大光明地從那種地方出來,好大的膽子啊,外來者。」

「啊……?」

沒有多想就走到遺跡外頭,眼睛被陽光刺到眯起來的瞬間,突然就被人叫住。

習慣黑暗的視野一片朦朧。慢慢等視線對焦後,昴發現自己正站在遺跡較高的地方,俯瞰周圍的景色。

——遺跡前面有一台龍車,還有坐在駕駛台上一副可憐樣的青年。

「菜、菜月先生……」

「奧托?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不對,這不重要,愛蜜莉雅呢!?」

「在龍車裡!在、在那之後可大事不妙了!我、我……!」

出人意料的重逢讓昴聲音高亢,但奧托卻用更尖銳的嗓音叫回來。

也多虧這樣,確認了愛蜜莉雅平安無事,昴安心地垂下肩膀。奧托想說什麼,但現在先不管他。目前的問題是——

「——俺比那個吵人的小哥先講話的吧。」

站在龍車旁的人影,咬牙切齒地對昴這麼說。聲音的主人把臉轉過來,昴聳聳肩膀。

「真巧,我也在想同樣的事。」

「哼!那就好說了!就是所謂的『與其思考不如關節腫』啦。」

「關節……腫?」

對方不但用奇怪的俗語回自己,還朝皺眉的昴踏近一步。

粗魯的口氣和充滿敵意的眼光,對方的外表也不脫剽悍之姿。

豎起來的金色短發,額頭上有醒目的白色傷疤。銳利的翠綠雙眸猙獰無比,身上套著一件只能用野人來形容的骯髒破衣服。拱背的他身高以男性來說算低,可是矮小的他全身卻流淌著不容他人侮辱的濃烈氣息。

而且最重要的,這個人還有一個極具個性的特徵。那就是——

「不要嚇到啦,喂。你們運氣真的很背。哪邊不好進偏偏走這條,才會像這樣被本大爺發現啦!」

男子邊說邊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極具特徵的滿排尖牙。

昴覺得最近才看過那笑容。

「要恨就恨你們的不走運吧。給我變成『往左右兩邊沖的被虐狂』吧!」

「慢著!你聽一下我們的話……」

「『不管怎麼翻都是卡爾朗的藍色皮膚』……誰鳥你們啊!」

完全不聽對方制止,張牙舞爪的男子踏出一步,下一秒就整個人消失。

昴因沖擊屏息,察覺到時衣領已經被整個揪住。詫異地往旁邊看,瞬間就來到身旁的男子正用猙獰的眼光瞪著自己——接著雙腳懸空。

「哦、啊——!」

視野顛倒,品嘗到強烈的浮空感,昴知道自己被扔了出去。他就這樣朝著龍車一直線飛過去。要是就這樣用力撞上車體,難免會受傷,但——

「怎麼會——?!」「叭、呼——!」

驚愕之聲並非出自昴,而是用手掩面,從指縫看到一切的奧托。

昴也以為自己不可避免要撞上龍車導致全身骨頭碎裂,可是卻發生宛如奇跡的偶然——不,是必然的應對拯救了千鈞一發的危機。

「帕特拉修醬厲害得不得了啊!」

奧託大聲稱贊,漆黑地龍放聲鳴叫,誇耀自己的功績。

拯救昴免於撞上龍車的,正是帕特拉修的絕佳判斷力。地龍巧秒地拉動自己拉著的龍車,讓昴碰撞的地方變成客車的門。結果昴穿過門飛進車廂,最後由座位承接撞擊力道。

「可惡,剛剛的……欸,慢著,帕特拉修!」

從座位上滾落,偷看車廂外頭的昴看到地龍邊咆哮邊沖向男子。扭動身軀自行掙脫與龍車的連結後,帕特拉修將主人被加害的憤怒寄託在牙齒上,咬向男子的脖子——

「哼!昏頭的判斷。好地龍……不,你是好女人。」

可是,地龍的狠咬失去目標,只捉到男子伸出的左手。即使如此,帕特拉修還是用力咬住,轉動脖子想將他的手給咬斷。

——但它的脖子和嘴巴,都輸給男子的臂力。左手文風不動。

「俺不會傷害你的,睡一下吧。」

地龍驚愕到瞳孔變細,誇耀武力的男子則是如此告知。然後他把手貼在地龍的粗脖上,在手被咬著的狀態下將地龍的身軀放倒。力道柔和到稱不上豪邁,但讓地龍安靜地昏過去。

「把帕特拉修摔出去……!?」

「好、驚人的本事。哇噫!?」

昴和奧托懷疑自己看到的光景,而男子高高一躍跳向龍車駕駛台。奧托連忙架起手來應對。

「請、請不要小覷我!我好歹是旅行商人!也是有做好在旅程途中被歹徒襲擊時的對策!思文家傳歹徒擊退術的威力……大概有用!」

「吵死了,門外漢。看在地龍的份上就賞你個半死不活吧。快睡。」

奧托雖然架勢十足,但額頭被男子用手指一彈就倒地了。與其說是指槍,更像是彈額頭,可是威力只稍看連一聲都來不及吭就仰躺倒下的奧托便能明了。

先是帕特拉修,順便解決掉奧托,這樣一來就沒人能阻擋對方靠近龍車了。

「——唔!」

昴咬唇回頭看車廂內。車廂裡頭原本用來給雷姆躺的簡易床鋪,現在躺著別的少女——愛蜜莉雅。

是昴轉移後,奧托讓她躺在那的吧。愛蜜莉雅還沒恢復意識,昴說什麼都得保護她。

「感謝地龍的奮戰吧。你們會被俺打到半死不活,再扔到森林外。因為俺發過誓,這裡的事不會對任何人說!」

在昴做好覺悟的同時,男子裸露利齒走進車廂。他高舉的手前端閃著尖銳的爪子,漂亮地搶去了「半死不活」這番宣言的說服力。

面對即將行兇的男子,昴攤開雙手保護愛蜜莉雅,大叫:

「慢著!你是法蘭黛莉卡……跟羅茲瓦爾有關的人吧!?」

「——呃!啊~?」

男子整個表情皺起來,揮出的手就停在昴的鼻子正前方。接著他上下打量昴,眼中帶著同等的驚訝和怒氣。

「……為什麼你的嘴巴會跑出那些傢伙的名字?」

「你說為什麼呢?好~好想想看啊。」

「——想過了。不知道。打倒你再想。」

「思考時間別那麼短好嗎!我們也跟羅茲瓦爾有關啦!」

見對方認真地往前踏出一步,昴連忙舉起雙手告知。男子聽了,咬牙敲響銳利的牙齒,沉默思考半晌後——

「——啊~?該不會,睡在裡頭的女人就是傳聞中的愛蜜莉雅大人?」

012

「你知道愛蜜莉雅的名字?」

他竟然用敬稱稱呼睡著的愛蜜莉雅,這次換昴被嚇到了。對此男子雙手抱胸,得意洋洋地點頭道:

「對啊,俺聽過。羅茲瓦爾那傢伙照顧的銀發半魔,對吧?」

「——是半妖精。在她本人面前,別再用那種稱呼。」

「哼!是怎樣。連說話來勁都不行喔。」

昴的視線在聽到歧視字眼後變得銳利,男子則是兩排牙齒上下敲擊,然後轉身背對他。接著男子就走到龍車外,抓住被昴撞到變形的門,硬是重新固定好。

那粗魯的行為讓昴的肩膀顫動,而他只是聳肩回頭。

「放心吧。本大爺已經沒勁了。被拉姆破口大罵,本大爺可敬謝不敏。」

「那種心情我感同身受……但你沒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叫喔。」

「啊~?」

即使男子攤開雙手錶達毫無敵意,但昴還是沒有鬆懈警戒。面對這態度,男子思考了一下,然後貌似理解地點頭說:

「哦——本大爺是嘉飛爾。應該聽過吧?」

「你就是嘉飛爾……」

嘉飛爾,是在宅邸時不斷被叮嚀要小心的人的名字。

竟然一開頭就遇到當事人,這眼花繚亂的發展令昴忍不住揉捏眉心。嘉飛爾見狀咂了咂嘴,惡狠狠地瞪著昴,說:

「是說,本大爺也有想問的。你怎麼知道俺跟法蘭黛莉卡有關系?」

「……你是認真這麼問的?」

聽到昴反問,嘉飛爾不開心地敲響牙齒。那無言的肯定讓人覺得虛脫,昴抓抓頭後回答。

「只要看臉就知道了吧。」

——整排利齒的造型,證明了他和法蘭黛莉卡有血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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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3:49 pm

第三章『久候多時的重逢』
1

「我根本就是白白挨打嘛。這份怒氣該往哪裡發洩才好!?」

「很吵喔,你這個駕駛。別在意那種小事啦。本大爺都道歉了。」

「你幾時道歉啦?該不會是剛剛那句『不好意思啊,傻子。情急之下就動手啦』就算是了?那不叫道歉,叫更進一步地罵人吧?」

坐在再度開始行駛的龍車駕駛台上,奧托果敢地反駁嘉飛爾。竟然敢朝方才攻擊自己的人表現這種態度,奧托說不定意外是個大人物。

撇開昴這樣的感慨,奧托仰天長嘆道:

「車廂發光後,愛蜜莉雅大人就暈倒了,菜月先生不見了!可以想想我到底被逼到什麼絕境嗎?尤其後面又被一個活脫脫是山賊的人給抓到!」

「這個真的很抱歉,謝謝你幫忙。多虧了你愛蜜莉雅才平安無事。我要感謝你。」

「哦、哦哦……沒有啦,既然有心懷感謝的話就好說了。還好啦……」

「白痴……」

奧托抱怨分開後的辛勞,昴懷著真誠的謝意道謝。

其實,不難想像奧托當時心境有多混亂。之後他保護了愛蜜莉雅,還平安地和昴會合,可說是立下感謝不完的大功勞。

「不過呢,那個活脫脫是山賊的人,該不會是在講本大爺吧?」

「還有其他人嗎!硬生生停下龍車,用爪子威脅人,硬是要我駕龍車到菜月先生那邊……」

「對了,這我也很好奇。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那的?」

既然是被輝石之力轉移的話,理應很難掌握所在位置才對。自己又沒做出生狼煙這類標記自己位置的舉動,那為什麼大家會在遺跡會合呢?

聽到昴的疑問,一同搭上龍車的嘉飛爾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那個啊~只是本大爺嗅到外來者罷了。沒想到竟然讓人跑進墳墓裡頭,老實說俺可是很著急的。」

「——你用鼻子聞我的氣味找到我的?是很特別的氣味嗎?」

他的話不能說聽過就算,昴的聲音變得有點低沉。

包圍昴的獨特氣味——那是被稱做魔女遺香的特殊體質。本來只有雷姆和魔女教徒能感受得到,搞不好嘉飛爾也聞得到。

可是嘉飛爾搖頭否定他的疑問。

「不好不壞,你的氣味很普通。本大爺只是順著沒聞過的氣味找過去而已。就所謂的『梅伊梅伊也會有繁忙期』啦。」

「……對不起,我跟你之間的語言翻譯機能好像出現了Bug耶?」

接連跑出來的神秘俗語讓昴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但嘉飛爾卻皺起鼻子像在質問昴在講什麼。之前都還不曾遇過字詞句子沒法互通的情況,但來到這裡後突然就感受到了異世界翻譯機的極限。

不管怎樣,昴的擔擾和嘉飛爾的鼻子似乎無關。這樣一來,下一個疑問就是遺跡,或者說轉移——也就是方才車廂內發生的異狀。

「——啊、呼。」

微微吐氣後,睡在簡易床鋪上的少女睜開眼睛。

「啊……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撐起上半身,眨眨藍紫色雙眸。昴趕緊過去,牽起她的手,像要確認她的體溫和存在。

「你沒事就好。不對,我真的以為你怎麼了……」

「昴……?奇怪。」

仰視安心的昴,愛蜜莉雅一臉不知發生什麼事的表情。不過,當她環視車廂發現有陌生男子後,就立刻跳了起來。

接著將昴推到背後,與嘉飛爾對峙。

「——你是誰!?事先聲明,我不會讓你碰昴一根手指頭的!」

「等一下等一下,愛蜜莉雅醬!我很高興但內心很復雜,總之沒事啦!」

「哼!還以為你只會睡覺,醒來還挺敢吠的嘛,有意思……!」

「你也是不要突然就干勁十足好不好!冷靜點!坐下來談!」

出人意料擺開備戰架勢的愛蜜莉雅,激起了嘉飛爾的斗爭心,導致形勢一觸即發。昴連忙介入兩人之間,抓住愛蜜莉雅的肩膀。

「放心吧,愛蜜莉雅醬。在你睡著的期間發生很多事,但已經塵埃落定。那傢伙是嘉飛爾。這樣你懂了吧?」

「嘉飛爾……他就是?法蘭黛莉卡說的那個人?」

聽到名字後,愛蜜莉雅眨眨眼,盯著嘉飛爾看。結果嘉飛爾挻起胸膛說:

「沒錯。本大爺就是嘉飛爾,世界最強的男人。」

「沒錯沒錯,世界最強的……咦?你剛剛說什麼?世界最強?你沒醉吧?」

「我是說啦。有什麼好奇怪的?」

本來只是想跟愛蜜莉雅說明,卻沒想到出現意料之外的誇大言論,讓昴大吃一驚。這反應讓嘉飛爾感到意外而皺起鼻子。

「羅茲瓦爾提起本大爺的名字,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在我聽來,他比較像是在說你是有力人士……該不會有力人士,指的真的是孔武有力的意思?」

假如羅茲瓦爾是以武力的意義稱嘉飛爾為「有力人士」的話,那這還真是奇跡般的落差。不過現階段這種可能性濃厚,而且又沒有確切證據能證明他是否為我方的人。

法蘭黛莉卡叮嚀他們要小心,但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碰面。

「容我重新整理一下。你是住在『聖域』的嘉飛爾,跟羅茲瓦爾有關,拉姆和阿拉姆村的人也都在聖域裡。我們可以這麼相信吧?」

「要懷疑是你的自由。不管怎樣,你們都越過結界了。事到如今可沒法回去了,對吧?」

「咦,我們已經穿越結界了?什麼時候?」

說穿越了結界卻毫無真實感,愛蜜莉雅驚訝得張大雙眼。順帶一提,昴也同樣驚訝,但嘉飛爾朝兩人繼續說下去。

「喂喂,饒了大爺我吧。不就是因為接近結界才會睡著嗎。」

「是因為結界所以才睡著……?這麼說來,那顆石頭會發光也是……」

「是在同一個時間點。所以說,這個會對結界產生反應囉!」

以車廂內部輝石發光為契機的話就說得通了,昴彈響手指。原本收在懷裡的輝石在掌中滾動,愛蜜莉雅看著後也用力點頭。然後——

「——?你怎麼了,嘉飛爾?」

愛蜜莉雅疑惑出聲,連帶使昴抬起頭。頓時,就看到視線盡頭的嘉飛爾用復雜的表情看著輝石。

簡直就像那個藍色光輝讓他有不好的回憶似的——

「八成是因為這顆石頭而倒黴遭殃過。而且我也很在意為何通過結界時只有愛蜜莉雅醬昏過去,我和奧托卻都沒事。」

「跟那石頭無關啦。結界只對愛蜜莉雅大人有反應是正常的。畢竟結界是用來測試污穢血統的。」

「——呃。」

「喂,嘉飛爾。你說污穢血統是怎樣!」

嘉飛爾的話讓愛蜜莉雅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對此感到憤怒的昴質問他那麼說的用意。

「不要讓我說那麼多遍。你對半妖精……」

「哼!只有你們才那麼咬文嚼字。本大爺可沒說過愛蜜莉雅大人是特別的吧。污穢血統又不是只有半妖精。俺和其它人也是呀……就混種啦。」

「混種……你是說混血嗎?」

愛蜜莉雅問,嘉飛爾無聲肯定。聽到這裡,昴才理解到事先所聽到的「聖域」特殊性,以及「有問題」的亞人族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聖域』是給混血亞人族居住的地方囉。」

「正確答案……不過說起來,你們既然要來『聖域』,怎麼沒聽法蘭黛莉卡提起這些事啊」

「不能講得很詳細,她很堅持這一點,所以只在能說的范圍內叮嚀我們……你的事也是因為那個誓約,所以我們只知道你的名字。」

「誓約、誓約……呿。哼!真好聽的藉口。跟她的飼主一個樣。」

嘉飛爾咂嘴說的話,與其說惡意,更像是在罵人。

他和法蘭黛莉卡有血緣關系是毋庸置疑,但感情似乎不是很好,法蘭黛莉卡會拒絕告知他的事,說不定是——

「你跟法蘭黛莉卡,感情不是很好喔?」

「愛蜜莉雅醬!?」

「如果是問感情好不好,答案是不好。還有待會的事跟那傢伙沒關系。接下來的事是我們和穿越了結界的你們這些傢伙的事。」

愛蜜莉雅直接了當的探問嚇到了昴,不過出人意料的,嘉飛爾很冷靜地回答。他坐滿座位的同時,用下巴示意窗外。

看這動作就知道。——目的地「聖域」已經到了。

「歡迎蒞臨,愛蜜莉雅大人和兩名隨徒。」

有加敬稱的歡迎場面話——但語調中卻不含一絲一毫的敬意和好感,而這麼說的嘉飛爾惹來昴和愛蜜莉雅的詫異視線。

於是他敲擊牙齒,有如要表示周圍這一帶似地將雙手攤開

「羅茲瓦爾裝模作樣地取了『聖域』這個名字……不過這裡跟那個名字並不相稱。只是廢物聚集生活的地方,不管用的實驗場。」

「實驗場……?」

「——廢物?」

被彼此不同單字勾動心弦,昴和愛蜜莉雅同時皺眉。見兩人如此,嘉飛爾不像法蘭黛莉卡,毫不遮掩嘴巴就露齒笑了。

「本大爺啊,覺得這裡要叫『強欲魔女』的墳墓才對啦~」

「——強欲魔女!?」

聽到這話,「沒聽過這個人」的昴歪頭表示疑惑,不過取而代之反應誇張的人,是聽見車內對話的奧托。

他狼狽不堪地從駕駛台望向車裡頭。

「請、請、請、請問……這裡真的跟『強欲魔女』有關系嗎……?」

「等等慢著等一下!因為你驚訝過頭我才反應慢半拍,不過『強欲魔女』是什麼人啊?魔女不是就是指『嫉妒魔女』嗎?」

讓世界陷入恐怖深淵,如今也依然被畏懼的最可怕災厄「嫉妒魔女」。

昴所知道的只有那位冠上了「嫉妒」名號的魔女,除此之外的都沒聽過。意想不到的單字出現,最壞的可能性掠過昴的腦海。

「該不會,每個魔女都有一個魔女教吧?魔女有七人,大罪司教也各七個?拜託不要。光是打倒一個你們知道就有多幸苦嗎!?」

「那也是很可怕的事,不過用不著擔那個心。只不過,在這兒提到『嫉妒』以外的魔女,是大問題中的大問題……」

最惡劣的猜想被否定,讓昴鬆了一口氣,但奧托的擔心沒有消失。對此昴大感莫名其秒,於是身旁的愛蜜莉雅替他說下去。

「其實呢,在很久很久以前,不過也才四百年前啦……那時候除了『嫉妒魔女』之外,還有六名魔女。不過所有人都被『嫉妒魔女』殺掉了……」

「應該說被吃掉。事實上,被『嫉妒魔女』吃掉的其他魔女幾乎沒有留下記載。不過,也是有例外啦。」

「這裡就是例外之一嗎?所以才說出現其他魔女的名字很麻煩?」

愛蜜莉雅說,嘉飛爾補充,而昴最後的疑問由奧托負責。他嘆口氣,就著不想說的口氣不情不願地說:

「我實在不想聊這個話題,其實就是魔女教徒的習性啦。如您所知,他們信奉的只有『嫉妒魔女』……完全不承認其他魔女的存在。光是聽到其他魔女的名字,就會無法接受而激動地大肆破壞。」

「無法接受就搞破壞……」

「在南方的佛拉基亞帝國,就曾有『嫉妒魔女』之外的魔女之名甚囂煙上。說是出現跟魔女有關的『流星』,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南方帝國,魔女教——在昴的記憶中,這兩個線索可以交集在某件事上。那是在討伐貝特魯吉烏斯的時候,同行的由裡烏斯他們所說的話。

「該不會是在說,大罪司教毀掉一個都市的那件事吧?」

「正是如此。到底『流星』的傳聞是真的,還是只是想沾光而胡說的……不管哪一種,代價就是整座都市滅亡。之後,魔女的話題在各處都成了禁忌。」

奧托將討厭的話題歸納起來,昴也深有所感而點頭。昴也超討厭魔女教的,但剛剛的話追加了讓他更厭惡的要素。

「那種等同禍害的話題,跟別人說不會太危險嗎?」

「俺又不是在外頭講的。講這裡是『強欲魔女』墳墓的是裡頭的老太婆。『從聽到的那頭就開始爛的佩羅米歐』,煩死了。」

「我對是什麼爛掉很有興趣啦,不過你也不知道詳情囉?」

「想知道詳情,就抓著羅茲瓦爾的領口問啊。——是不知道他現在能不能說啦。」

「——?什麼意思?羅茲瓦爾怎麼了……」

「不好意思打個岔,似乎到村……算村莊嗎?好像抵達部落了,可以直接進去嗎?」

嘉飛爾的話別有含意,愛蜜莉雅本想追問,但駕駛台的奧托搶先一步報告一行人已經抵達目的地。於是大家看向外頭。

「這裡就是『聖域』……」

愛蜜莉雅低語,昴也吐出同樣感嘆,並眯起眼睛。

穿越綿延長遠的森林,就是存於開放空間的寂寞部落。跟「聖域」這個稱呼給人的印象相比,實在是窮酸無比,也欠缺神聖的印象。

部落入口處倒著長滿青苔的石塔,點綴在遠處的石造住居每處外觀都爬滿藤蔓和苔蘚,看起來都古老不已。

跟遺跡給人的感覺很像,但要對這個部落下一個直截了當的感想的話——

「飄蕩著鬱鬱寡歡的氣息……」

「先跟你們講喔,裡頭的傢伙更是叫人郁悶喔?每一個都是屎臉的老頭和老太婆。可別跟著變得『人和凱格爾莫都會老』啊。」

「頭一次出現好像懂意思的俗語,不過聽起來像是罵人的話。」

連對自己居住的部落,嘉飛爾的嘴巴也毫不留情。雖然也有可能是謙虛客套地形容自己的故鄉,但從他的語氣裡絲毫感受不到那種客氣。

他是真的不喜歡這裡,不喜歡「聖域」。不管怎樣——

「繼續走,找到適合停車的地方……」

「——回來啦,嘉飛,很慢呢。」

「啊。」

大家對「聖域」的印象留待後頭再說,當龍車准備要進到部落更深處的時候,車上的人都因為耳熟的聲音而吃了一驚。

聲音來自於龍車路線上,部落深處傳來的。

出現在那兒的,是一名站得直挺挺的少女。一看到她,嘉飛爾就敏捷地跳下龍車,舉起手開懷地笑了。

「喲~還特地出來迎接,真是稀奇。那傢伙終於葛屁啦?」

「假如你說的是真的,拉姆就會發火遷怒,讓這個地方變成寸草不生的荒地。之所以沒變成那樣,都要感謝羅茲瓦爾大人。」

「很屌的理由!俺都聽不懂呢——!」

少女穿著眼熟的女僕裝,如往常一樣毒舌,但嘉飛爾反而格外開心。遠遠看著他們互動,昴不禁安心微笑。

「哦——聽起來那個女生就是姐姐囉。原來如此……雖是理所當然,不過真的長得跟睡著的雷姆小姐一模一樣呢。」

頭一次見到少女的奧托感慨地低喃。如他所言,現身的人是容貌與雷姆如出一轍,但個性完全不同的人。

出來叫人的,是羅茲瓦爾宅邸內沒在做事的傭人拉姆。這是睽達幾天後的重逢。

「——拉姆」

昴把身體探出龍車,用力揮手,拉姆注意到後眯起淺紅色瞳孔,接著刻意聳肩。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巴魯斯,遲到得這麼嚴重,叫人失望。以為巴魯斯會早點察覺不對勁而趕過來……啊啊,這麼期待的拉姆真像個笨蛋。」

「既然都說不知道了,那就把這個設定貫徹到最後呀!還有羅茲瓦爾也是,你們的要求都太難懂啦。待會我會當面對他本人說!」

拉姆的態度沒變,昴也像以前一樣反駁,結果拉姆用鼻子噴著氣當招呼語。接著她的視線移回昴身邊的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大人,歡迎您的蒞臨。羅茲瓦爾大人在裡頭等候多時,還請由拉姆帶路。嘉飛就把龍車和駕駛隨便帶到看是哪裡都可以。」

「待遇真差!那就那邊吧。喂,駕車小弟。俺帶路,跟上。」

「是、是說我嗎!?這是我人生至今碰過最差勁的結識過程!」

明明報過名字卻被喚作駕車小弟,再加上還要跟嘉飛爾獨處,奧托看向昴他們尋求幫助。

面對他求救的視線,昴瞭然於心,深深點頭回應。

「我會幫你撿骨的!」

「那句話絕對不是好的意思吧!?」

留下宛如哀嚎的悲嘆,奧托連龍帶車被嘉飛爾強行帶走,離別之際,帕特拉修擔心地以鼻子接近昴,但只要有她跟著,奧托應該就不會有事。雖說把人委託給地龍照顧聽起來很奇怪就是了。

「帕特拉修醬十二萬分地可靠呢。」

「而且不管再怎麼擔心奧托,都還是會有不安要素殘留……好啦。」

目送駕駛和地龍離開,昴回過頭看拉姆。她默默地望著他們的互動,面無表情回應昴的視線。

「幹嘛?」

「……沒有,想說你很有精神。最後分開時狀況很險惡吧,之後又都沒有聯絡,其實我很焦急不安。」

「這很正常,如巴魯斯所見,拉姆今天也楚楚可憐又健康。一同到『聖域』避難的村民也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點可以放心。」

「這樣啊,那真是……嗯,真的叫人松一口氣……鬆了一口氣。」

「——?」

安心地垂下肩膀,但語尾莫名地無力。拉姆詫異地看著這樣的昴。對此,昴咬緊牙根,試圖將湧上喉頭的情緒轉化成語言。

「————」

「那個,拉姆。一直站著說話很奇怪吧?可以帶路嗎?」

昴沒法馬上出聲,於是愛蜜莉雅代替沉默的他對拉姆這麼說。這讓拉姆微微皺眉,不過她立刻行禮說:「明白。」然後轉過身。

沒有追問深究,爽快邁步的姿態很有她的風格。

「昴,不要緊吧?我擅自插嘴,你生氣了?」

「不會,沒事。是我太丟臉了……到了這節骨眼卻還怕問拉姆認不認識雷姆。」

無力搖頭的昴,在愛蜜莉雅的關心下苦笑。

害怕去確認。透過愛蜜莉雅和佩特拉她們品嘗過許多次的空虛感——都還是不能習慣。不僅如此。若從拉姆口中聽到,威力會是最大等級吧。

其實都到這地步了拉姆卻沒問雷姆在哪,就足以證明她不記得雷姆。

「愛蜜莉雅?」

「害怕是正常的。我不認為那樣很丟臉。」

握住低頭的昴的手,愛蜜莉雅以真摯的聲音和眼神對他這麼說。藍紫色瞳孔透出的,是深深的憂慮和莫大的慈愛——讓人稍微有種被拯救的感覺。

收集丟失的勇氣,直到覺得下次可以問出口。

「走吧。——希望雷姆的事,還有其他事情,全都可以好轉。」

「……瞭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充當肉盾保護愛蜜莉雅的。」

兩人牽著手,朝著拉姆的背影,朝「聖域」深處邁開步伐。

比起害臊而鬆手,現在更需要對方的溫暖和勇氣。

——雖然昴始終沒察覺到,得到勇氣的人不是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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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46 pm

2

——那個住處在「聖域」裡頭,是還保有最初形狀的建築物之一。

以石材堆疊成的住處,大小以昴原本的世界的標准來看的話,相當於一戶平房。屋內簡單地隔出幾個房間,住起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之前看到的都是羅茲瓦爾宅邸和王都的貴族街這類豪宅,因此昴對這種規模的建築物湧現了親切感,但撇開他的感想不說——

「唉~呀,是愛蜜莉雅大人和昴,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呢。」

帶著詭異笑容朝兩人揮手的羅茲瓦爾,在臨時住所散發的異樣感覺非比尋常。

奇特的小醜化妝,以及古怪的言行舉止,他的存在感有別於普通人,平常在家也都是這樣,怪異到極點。

——只不過,現在那股異樣感和怪異感,對現在的他而言都只是小事。

「首先,愛蜜莉雅大人平安無事,就是最大的好事~囉。事情聽拉姆說了,要是您出了什麼意外,那小的我也沒臉活下去~了。」

「真這麼想的話就該更積極應對……不對,比起那個,你現在是怎樣?」

愛蜜莉雅平安無事讓羅茲瓦爾放心,不過昴他們卻只覺困惑。

畢竟羅茲瓦爾躺在床上,渾身纏繞著滲血的繃帶,以慘不忍睹的樣子迎接兩人。他赤裸的上半身全都裹著繃帶,看起來就是受了重傷快死的樣子。即使如此,臉上的妝依舊完美無比,與其說堅強,不如說是異常。

不過,舉止像平常一樣滑稽,讓人感受不到他身負重傷。

「唉~呀唉呀,你問這個呀?我終究只是一介凡人,像這樣暴露醜態實在是很難受,不要探問理由,才叫——溫柔喲?」

「哪有可能啊!你到底是怎麼了,羅茲瓦爾。竟然受這麼嚴重的傷……還有,你……」

面對沒有打算打哈哈帶過卻還是耍嘴皮子的羅茲瓦爾,愛蜜莉雅真的動怒了,卻莫可奈何,畢竟他傷勢嚴重到讓人猶豫是否該靠近。雖然有事想問他,卻又不想勉強他。

就在愛蜜莉雅內心交戰時,有異色瞳的羅茲瓦爾閉上藍色的那隻眼睛,說:

「該從哪兒說起好——呢?關於我的傷……要說是光榮負傷,還是事情發展不得已呢,好傷腦筋要怎麼回——答呢。」

「請不要岔開話題。我是很認真問你的,也請你認真回答。」

「呼嗯……看樣子,愛蜜莉雅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屈尊降貴到這種地方,也難怪~啦。」

愛蜜莉雅盤問的口氣,讓昴顧覺得哪裡怪怪的,這點羅茲瓦爾也持相同意見。聽到他的提醒愛蜜莉雅一陣支吾,然後自省嘆氣。

「關於這裡……不對,我想是從碰到結界開始,內心就一直冷靜不下來。這裡是什麼地方?明明被稱做『聖域』,我卻完全不覺得哪裡神聖了。倒不如說,氣氛像……」

「魔女的墳墓,這樣稱呼的話,您——就懂了吧?」

「——!」

羅茲瓦爾一道出「聖域」的別名,愛蜜莉雅立刻吃驚地倒抽一口氣。

由嘉飛爾以外的人說出這個字詞,忽然意義就加重不少。只不過,那也意味著該探聽的情報隨之增加——

「慢著,先整理一下想問的事吧。要是照著現在這樣子,話題走向會變得亂七八槽跳來跳去,搞得沒法做出結論。」

「唉——呀,真是踏實的提案。一陣子不見,昴的心境也產生了變化?」

「那個一旦講起來可是又臭又長,但結果我可是很自豪的……啊,只有一個要先說。」

指向想要敷衍的羅茲瓦爾,昴用力瞪著他,說:

「我們陣營和庫爾修小姐締結同盟了。這就是丟下我不管的結果,滿意了嗎?」

「——哦哦,滿意——至極。你真的是千載難逢的意外收獲。」

「……是嗎。」

得到超乎預料、灌注真實感的肯定,昴驚訝的同時也完全同意他的說法。

雖說早已猜測到,但昴被留在王都後的奮斗結果,果然都在羅茲瓦爾的掌握中。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被利用,所以一點都不有趣。

更何況這個事實益發突顯他對付魔女教的策略嚴重不足,就更讓人火大了。

且先把這股不滿放在一旁,昴依序整理出要問的問題。

「首先是阿拉姆村的村民。聽拉姆說是平安無事,但真的是這樣嗎?」

「盡管放心吧,雖然我這身狼狽欠缺說~服力,但我好歹是領主,所以為了他們拚命談判,才得以開放大聖堂充當避難所喲。」

「大聖堂啊。待會再問那兒的細項,接下來是……」

「剛剛說的『魔女墳墓』是什麼意思,告訴我。」

愛蜜莉雅介入昴的質問,選擇這個作為第二個話題。

這原本就是要問的內容之一,所以昴沒有意見,只是覺得聲音略顯生硬、質問人的態度不太像愛蜜莉雅。

聽到愛蜜莉雅緊張發問,羅茲瓦爾淺淺一笑,閉上一隻眼睛。

「沒什麼意思,就跟字面一樣,這裡是過去被稱為『強欲魔女』的人——魔女艾姬多娜的死亡之處,對我來說是該稱之為聖域的土地。」

「魔女艾姬多娜……」

羅茲瓦爾的回答和聲音,讓昴屏息。

他的回答平靜沉穩,卻充滿像是搔刮內心的難受。那不是平常的小丑聲色,很明顯的裡頭有痛徹心扉的情緒在。

還有就是講到艾姬多娜名字的瞬間,羅茲瓦爾頭一次表情正經八百。

「————」

他的側臉,讓隨時待在床邊的拉姆悄然低下眼簾。昴絲毫不察她的反應,反而是手貼胸膛。

為什麼,對艾姬多娜這名字有莫名的感慨?明明是「未曾聽過」的名字。

「昴,沒事吧?怎麼了嗎?」

「不,沒事……比起這個,現在我們知道這裡是魔女死去的地方。可是,為什麼羅茲瓦爾你要管理有這種過去的地方?你跟魔女有什麼關系?」

「很簡單。這塊土地代代都由我梅札斯家當家繼承並管理。代代的當家……當家要承襲『羅茲瓦爾』這名字,是我們家族的傳統。也就是說,繼承歷代『羅茲瓦爾』之名的人,也會跟著繼承『聖域』。」

在昴的要求下,羅茲瓦爾闡述與魔女之間的關系。聽到這說明,愛蜜莉雅碰觸自己的嘴唇,皺起漂亮的眉毛。

「歷代的……所以說,『強欲魔女』與梅札斯家從以前……」

「——艾姬多娜。」

「咦?」

突然被只有名字的語句打岔,愛蜜莉雅頓時呆住。「艾姬多娜。」看著她的羅茲瓦爾像確認般又重復了一次。

「稱呼她——的時候,請說名字,『強欲魔女』這種稱呼,感覺很邪惡,不好——聽吧?念起來也冗長拗口~嘛。」

「這樣啊,我懂了。所以說,這裡是艾姬多娜過世的地方,與她有往來的梅札斯家族從很久以前就在管理這塊土地……對吧?」

「對,就是這樣。不過說管理其實言過其實。由於艾姬多娜設的結界,迷路之森不會對沒有按照正式程序走的外來者放行。除此之外,結界還會對特定的血統發揮特殊效果。這一點,愛蜜莉雅大人也感受到了吧?」

「碰到結界後就昏過去是真的。不過,嘉飛爾有說,碰到結界會傷腦筋的就只有像我這種混血,昴就沒事吧?」

「不,其實我也不能說是完全沒事……」

「咦?怎麼說?」

昴抓抓臉低語。愛蜜莉雅驚訝地抬起頭。

因結界效果而喪失意識睡著的她,不知道昴歷經了轉移。路上又沒機會講出來,所以昴很猶豫要不要說。

畢竟,轉移的事一定會提到輝石與法蘭黛莉卡的關系。

告知嘉飛爾是危險人物,把輝石寄託給愛蜜莉雅,不僅如此還企圖讓愛蜜莉雅轉移,法蘭黛莉卡究竟有何目的?

與法蘭黛莉卡相處也不過才兩天,但實在不覺得她有敵意。

「昴,有什麼就說出來。我們不是說好重要的事要互相討論的嗎。」

「是沒錯啦,可是這件事……」

「——昴。」

被真摯的眼神和聲音傾述,昴只好放棄抵抗。然後從懷裡拿出藍色輝石,向室內所有人告知經過。

——輝石對結界產生反應,只有昴被轉移到「聖域」裡頭的另一個地方。在那兒碰見一名少女,在她的引導下去到遺跡,進去裡頭然後就失去了意識。之後就遇到嘉飛爾,然後就被帶到這裡。

「石頭是法蘭黛莉卡在臨行前給的。一定就是這個對結界產生反應,然後觸發轉移。既然原本帶著石頭的人是愛蜜莉雅……」

「那目標應該就是愛蜜莉雅大人,巴魯斯是想這麼說吧。」

代替闡述事情的昴做出最後結尾的人是拉姆。昴點頭贊同,同時想起在森林遇見的年幼少女。

就像毫無情感的洋娃娃少女。她沒有加害昴,還用逃跑的方式引導他到遺跡——可是會不會是因為對象不是愛蜜莉雅,她才這麼做?

「其實本來應該是因為結界而失去意識的愛蜜莉雅大人被輝石給轉移的。這樣看來,飛走的人是昴真是很僥——幸呢。」

「還好平安無事地會合。身體也沒異常……也沒受傷。」

旋轉手腳確認自己健康的昴朝著愛蜜莉雅笑。但是,面對笑容的愛蜜莉雅低下頭,戰戰兢兢地問羅茲瓦爾。

「法蘭黛莉卡說過,要穿過結界就需要那顆石頭。所以才會讓我帶在身上……那是真的嗎?」

「……非常遺憾。想穿越結界,需要的是走正確路線,而非道具。那顆石頭,證明了法蘭黛莉卡有某種企圖——呢。」

羅茲瓦爾的回答令愛蜜莉雅喉頭作哽,肩膀無力垂落。這是當然。根據剛剛的話,幾乎可以確定法蘭黛莉卡欺騙他們。

「你跟法蘭黛莉卡認識很久了吧?聽說超過十年。」

「……那孩子還小的時候我就雇傭她——了。工作能幹,不曾做過違逆我意圖的——事。」

昴代替愛蜜莉雅發問,羅茲瓦爾遺憾地搖頭。然後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看向旁邊,拉姆接受這目光並嚴肅點頭。

「法蘭黛莉卡的企圖以失敗告終,感覺很棒……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真的是開玩笑?不是認真的?」

「是開玩笑。不過,制裁方面不會以玩笑作結。——法蘭黛莉卡是與現今『聖域』的狀況息息相關的人物。」

對拉姆來說,法蘭黛莉卡是共事多年的同事。知道同事背叛的她,卻沒有對此表現出一絲動搖,只是淡淡陳述。

「聖域的狀況,指的是什麼?現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愛蜜莉雅大人不覺得不可思議嗎?逃往『聖域』的村民,還有我跟拉姆都沒回宅邸,而是繼續留在這裡。」

「咦?我以為……是因為羅茲瓦爾你受傷的關系。」

羅茲瓦爾扔出的疑問,愛蜜莉雅的答案是因為他受傷。

事實上,躺在床上的羅茲瓦爾傷勢很深。就算想回宅邸療養,要是狀況沒有恢復到最低限度的話,一樣是動彈不得。

只不過,羅茲瓦爾卻搖頭否決這個原因。

然後——

「——現在,我——們所有人,全部被軟禁在這個『聖域』裡,我和拉姆,還有阿拉姆村的村民……啊,還有進來這裡的你們。」

「——啊?」

出乎意料的爆炸性宣言,讓昴和愛蜜莉雅兩人一起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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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47 pm

3

「……軟禁,這個,什麼跟什麼。聽起來很危險耶。」

從一開始的沖擊重新振作起來的昴,只擠得出這句話。聽到他這麼說,愛蜜莉雅也壓抑驚愕,沉痛地凝視受傷的羅茲瓦爾。

「那該不會,你的傷跟這……」

自然而然就將先前的發言和受傷的姿態連結在一起,愛蜜莉雅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思考發展到跟她一樣的昴,也沒法掩飾戰栗。

「讓羅茲瓦爾竭盡全力甚至受了重傷,還軟禁大家的傢伙就在這個村子,實在是叫人笑不出來的狀況。」

手抵下巴的昴,一想到竟然有這種超乎想像的強敵,就感到焦躁。

羅茲瓦爾已經是王國的頂級魔法使者,其實力在之前的魔獸騷動時就已經充分證明。而有人能傷他到這種地步,實在是難以置信。

到底是誰可以辦到這種事——

「——幹嘛,還在那邊嘮嘮叨叨啊~。不要讓受傷的人太勉強啦~。不是說『推發的斑點鳥嘴是黑黝黝的』嘛。」

「——喝!」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到,昴連忙轉頭。視線盡頭是站在房間入口的嘉飛爾。他環視房間一圈,然後對著愛蜜莉雅吹口哨。

「喂喂,不過就突然打招呼而已。為什麼要那麼火大?」

「因為在剛剛的話題裡面,覺得最危險的人就是你,所以小心起見。」

嘉飛爾看似愉快的敲響牙齒。愛蜜莉雅則是正面對著警戒他,彷彿在保護背後的昴和羅茲瓦爾。

被愛蜜莉雅保護的狀況又出現了,不過昴驚訝的是別的問題。那就是——

「我說你,奧托怎麼了?你們不是一塊兒嗎?」

「啊~?那個吵死人的小哥喔。那傢伙的話……我不知道喔?」

嘉飛爾挑釁地抬起下巴,原本就銳利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他的話讓人感受到深不可測的威脅,刺激昴背上的細毛豎起。

愛蜜莉雅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把身子壓得更低。

——一觸即發,兩人之間不免一戰的氣氛高漲。

「哼!好啊,想幹架的話老子奉陪……噠啊~!?」

「一點都不好吧,搞清楚狀況,笨蛋嘉飛。」

但是,在爆發之前,氣氛卻被猛烈敲打鐵盆的聲音給破壞。

以毫不留情的一擊擊沉嘉飛爾的,是在兩人對峙期間繞到他身後的拉姆。俯視痛苦的嘉飛爾,拉姆嘆氣道:

「愛蜜莉雅大人和巴魯斯也是,過早下結論的樣子叫人看不下去。羅茲瓦爾大人的傷和嘉飛無關……雖然看起來是單細胞生物,但還懂得明辨是非。」

「……真的嗎?」

「真的與他無關——喲。剛剛我才想這麼說呢。」

羅茲瓦爾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愛蜜莉雅訝異地放下手,然後連忙沖向跪在地上的嘉飛爾。

「對、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一定是把奧托吃掉了!」

「愛蜜莉雅醬的想像力好驚人!我都沒想到那種地步耶!?」

懷疑奧托有生命危險是事實,但刻意沒有提到那部分。

昴也跟著慌亂的愛蜜莉雅觀察嘉飛爾的樣子。在拉姆豪邁的一擊下,嘉飛爾甩甩頭,咧開大嘴回應兩人說的話。

「那個小哥哪能拿來吃啦~。他吵死了,說什麼還沒做好心理准備,所以俺就把他留在龍車那了。」

「誰叫你講那種話。奧托那傢伙,就算人不在也會引起騷動……」

裝模作樣的態度衍生出誤會,差點就引發危險大慘劇。事情沒有演變成那樣,都要多虧在爆發前一刻遏止氣氛的拉姆。

「得救了,拉姆。差點就要流不必要的血……是說,盆子都凹下去了耶!?」

「這是為了制止嘉飛而一定會有的損害。下次開始就不用盆底,改用盆角打。」

拿著凹盆甩來甩去的拉姆,早已為了下次的機會做好準備。

絲毫不睬拉姆的態度,被打的被害者嘉飛爾朝房間角落的椅子用力坐下,然後邊摸頭邊看著拉姆說:

「拉姆,覺得錯了就奉茶呀~」

「拉姆去外面撿一下落葉,請稍等。」

對自大的要求嗤之以鼻後,拉姆就真的走到屋子外去了。她要用撿回來的落葉做什麼叫人在意,但更在意的,是嘉飛爾用格外熱情的目光看著離去的拉姆背影一事。

「看你們在村子的互動就有想到了……怎麼?你喜歡拉姆?」

「她是好女人吧?身為雄性,本來就會被強大優秀的雌性吸引呀~」

「我還公的母的咧,又不是在挑小雞的性別,就別嘰嘰叫啦……」

嘉飛爾坦然地回答昴的問題,不過他的情路可說是多災多難。拉姆對羅茲瓦爾的愛情可是根深蒂固,到了像詛咒的地步。

不管戀愛是什麼玩意,都會有這樣的一面——

「對了。從剛剛的反應來看,你們還沒講到關鍵吧。你要變成破爛垃圾是你的自由……不過好歹跟愛蜜莉雅大人講清楚吧~」

「——我?」

拉姆不在後,嘉飛爾就邊抖腳邊改變話題的焦點。

在他的話中竟然出現自己的名字,著實讓愛蜜莉雅吃了一驚。但嘉飛爾才不管她,而是惡狠狠地瞪著羅茲瓦爾。

「這個女的穿越結界的時候,就把我們一同牽連進去了。而現在是怎樣~?和樂融融地談笑風生……你們是來玩的嗎?」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火大……不過可以想像你說的牽連大家的事,跟我們談到的軟禁不無關系。」

嘉飛爾雖然還一副要咬人的樣子,不過昴一這麼說,他就眯起眼睛。

而在彷彿面對猛獸的壓迫感中,昴邊整理剛剛說的話邊說:

「若是根據羅茲瓦爾說的,那麼軟禁並非是靠蠻力行使的。你的外表和言行舉止雖然很那個,但應該不是……」

一瞬間,先前被嘉飛爾扔出去的互動掠過昴的腦內。

「……不是那麼亂來粗魯的人……」

「昴,你剛剛很猶豫喔?」

難得被愛蜜莉雅吐嘈,不過昴筆直凝視嘉飛爾。「繼續啊。」對方承受昴的視線,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俺有在聽啦~。假如你不是半魔隨從底下毛賊的話。」

「是半妖精。下次我會叫羅茲瓦爾燒你屁股的。」

面對堂堂正正借用他人之力來報仇的昴,嘉飛爾感到掃興。昴朝著他豎起手指,指向外頭,示意整個「聖域」。

「繼續,既然刪除掉以蠻力軟禁這個選項,那還想得到其他方法嗎?老實說由於情報不夠所以沒辦法……但有一個我很在意的單字。」

「……結界嗎?」

「就是那個。愛蜜莉雅醬真是冰雪聰明。」

昴大力贊同雖然有想到,但對自己的意見沒什麼自信的愛蜜莉雅。

被軟禁在「聖域」的原因,如果不是來自於嘉飛爾的蠻力和羅茲瓦爾的傷勢的話,那有可能就是結界——原本用來守護「聖域」的特殊術式。

假如只是單純的結界,或許還沒法直接推理出這個意見。

「一碰到結界,愛蜜莉雅就昏了過去。嘉飛爾說過,那不是只有愛蜜莉雅這樣。——在這個聖域生活的大多數人都是如此。」

「也就是說,昴認為是因為結界導致羅茲瓦爾和村民被迫留在這裡,所以才回不去宅邸和村莊……對吧?」

「又說對了!總覺得今天的我跟愛蜜莉雅醬根本是心靈相通!」

考究相吻合,昴開心地要求擊掌。但是歪起腦袋思索的愛蜜莉雅卻沒有配合,所以昴只好沮喪地放下手看向嘉飛爾。

「我猜想的就是這樣……正確答案是?」

「……還不賴,你的毛賊評價被拿掉了~鱉三。」

「那個評價也蠻那個的,不過算了,我會朝著升等慢慢努力。」

接受他婉轉的肯定後,昴邊點頭邊凝視羅茲瓦爾。結果,在旁邊聽了昴和愛蜜莉雅的推論後,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張著的黃色瞳孔帶著歡喜。

「唉~呀呀,真的是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囉。昴和愛蜜莉雅大人有了如此積極的變化,真是可靠。這樣我狠心放任也有了價值。」

「關於那個『放任』,之後我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不要以為你受傷了,我的憤怒鐵拳就會變輕。」

「好——可怕喔。」

見羅茲瓦爾心情大好而得意忘形,昴用力握拳威脅他。他有沒有認真看待先不管,但他的話讓人焦躁是事實。

至於他本人不在期間的魔女教對策,關於這部分之後一定要嚴刑逼供出來。

「不過,現在先以結界的事為優先。從反應來看,那就是軟禁的原因?」

「嚴格來說不算正確,不過骨幹是對的。我們被迫留在『聖域』的原因,是出於與結界相關的事。」

「與結界相關的事,代表結界不是直接的原因?是說,這算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會碰到結界的只有混血……人類與亞人之間的混血。」

結界具有奪去「混種」的意識,還有讓入侵者在森林迷路的力量。但是,對已經進到結界裡頭的純血人類無害——因為結界本身沒有禁錮羅茲瓦爾他們的能力。

「可是,結界卻成了軟禁普通人類的理由……」

「——所以就是會被結界影響的人,妨礙人類離開囉~」

疑問的答案就由當事者本人親口揭開。如此強悍的斷言惹來視線,金發「混種」用翠綠瞳孔睥睨昴他們。

「嘉飛爾……」

「本大爺的話很簡單。只要有結界,我們就是沒法到這個『聖域』的外頭去~。可是你們就沒差……這樣太不公平了吧。」

「……所以,你是因為想出去卻出不去,所以軟禁羅茲瓦爾他們好洩憤囉?甚至讓他傷得這麼重?」

問題的程度頓時變小,昴對這好笑的動機動怒,可是聽到昴的追問,嘉飛爾卻不愉快地皺眉道:

「隨你高興怎麼講。不過~這傢伙跟你都無法置身事外吧~?」

「……因為同樣的理由,所以你不打算讓我們出去?」

「不~不~!事情更單純啦!你重要的公主殿下跟本大爺和老太婆他們不能到『聖域』外頭的理由都一樣啦!」

「啊……」

高聲大笑、指著愛蜜莉雅的嘉飛爾說的話,讓昴啞口無言。

在被指摘出來之前都沒有察覺到這個可能性的自己真是個白痴。就如嘉飛爾所說,只要「混種」接觸到,結界就會發揮效果。這點愛蜜莉雅已經親身體驗過。現在的她也成了被「聖域」囚禁的一份子。

「那個不能想辦法解決嗎?像是……對了!既然是碰到結界會昏過去,那就由不會受到結界影響的人類把混血種運送出去……」

「啊,昴你好厲害!說的對。用這方法的話大家都能到外頭……」

「——很愉快的提議,但建議放棄比較好。老身可不想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

這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被第三者打岔的情況。

而且聲音還是來自沒聽過的人,昴他們看向屋子入口。站在那兒的是個頭跟嘉飛爾一樣嬌小的人影——「咦?」昴看到後忍不住叫出聲。

淺紅色長發,像洋娃娃一樣的美貌和又尖又長的耳朵,總覺得在哪見過。

那特徵毫無疑問就是昴在森林遇到的妖精少女——

「你是剛剛的……噗啊燙燙燙燙燙!?」

「來,巴魯斯。有人想要的茶。」

才剛為再會吃驚到要說話的昴,臉頰突然貼上一個熱茶杯,結果被燙到尖叫還在地上打滾。看到他這樣子,元兇拉姆俯瞰他,還嘲笑地說:

「太誇張了。身為男人還這樣,丟不丟臉啊。」

「這跟是誰一點關系都沒有吧!?我的臉被燙到了耶!?你以為我沒事嗎!」

被毫不留情謾罵,促使昴撐起身子眼淚婆娑地抱怨。拉姆的暴行又不是今天才開始,但剛剛的行為是至今以來最不講理的。

拉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拿出濕抹布貼在怒上心頭的昴臉上,悄聲說:

「——剛剛妖精的事,要保密。」

「啊?」

近距離接觸的同時被這樣耳語,昴瞪大眼珠整個人愣住。可是拉姆卻不再提這件事,而是拿其他茶杯遞給嘉飛爾說,說:

「粗茶。」

「平常也能這麼客氣有禮嗎?」

「用撿來的樹葉泡的。拉姆肯親手泡茶就要心懷感激地喝光。」

面對對自己有好感的男性,拉姆說的話十分無情。

「昴,沒事吧?要不要用冰塊冰敷一下臉?」

「嗯,啊,還好,我沒事。拉姆的不講理我習慣了,這根本是家常便飯。」

「這、這樣啊……原來平常我看不到的時候,你都被這樣對待?」

適當回應擔心的愛蜜莉雅,結果反被認為之前過著悲慘的傭人生活。但是,昴的意識沒在在意這個,而是專注在拉姆的耳語上。

妖精少女的事要保密。不過,從此而生的疑惑馬上就被洗清。

「老身聽說嘉寶又把外面的人帶進來了……沒想到是這麼吵的小鬼頭。」

說完,方才現身的妖精少女面露和藹。她的聲音和表情,都是方才在森林撞見的妖精所沒有的感情——而且格外老成的氣質,兩者給人的印象搭不起來。雖然難以置信,但她們應該是不同人吧。昴驚訝地愣在原地。

「呃,你是……」

「抱歉遲來招呼,愛蜜莉雅大人。老身是琉茲‧畢爾瑪。算是這個部落的代表,就如外表所見是把老骨頭。」

「呃、哦……就如外表所……位老人家……」

行禮後報上名號的少女——琉茲的話讓愛蜜莉雅面露困惑。

昴也有同感,畢竟琉茲怎麼看都只是尚未成年的女性,所以覺得疑惑的人不只一個人。

看起來不超過十五歲的外表,可愛端莊的容顏。披著白色長袍,袖子和褲管長到看不見手腳是萌點所在。再來就是跟外觀年齡不相稱的言行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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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 頁 20 Empty 回復: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49 pm

「該不會是蘿莉老太婆……!雖然我知道有朝一日會遇到,但還是被刻板印象給蒙騙了……」

「第一次見面就叫人老太婆,你這小子比嘉寶和羅茲寶還要無禮呢。」

「我好歹在老太婆前面加了個蘿莉當修飾語,這就從罵聲轉為稱贊了。在我故鄉,那可是被人亂尊敬一把的身份喔,我說真的。」

隨口敷衍的同時,昴試圖掩飾內心的混亂。

琉茲和森林少女在外表上完全一樣,但氣質很明顯不同。而且拉姆還命令自己不得透露少女的存在。

有隱情。昴的本能正在響警鈴。

「呼嗯……算了。你就是巴魯斯……也就是巴魯斯寶。」

「嘉寶這名字,很像電視局用來播天氣預報的那對兄弟耶,不過我的還是洗衣精品牌呢。總之,我的正確名字是菜月‧昴。只有這個要記清楚了。」

對方透過拉姆知道的是錯誤名字,於是昴重新自我介紹。「知道了知道了。」而琉茲對此就像老年人一樣邊敲腰桿邊回應。

「這邊的不機靈嘉寶,老人家來了,你不讓座嗎?」

「明明每次都不高興被當成老太婆,就只有這種時候才端出老人家的架子……」

「你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

咂嘴後,嘉飛爾就把原本的座位讓給琉茲。而且還先輕輕拍打椅子上的灰塵,甚至伸手扶她讓她比較容易坐下,簡直就像待奉太後。

「總覺得,你看起來就像操著鄉下口音的小混混似的。」

「吵死了,鱉三~。你又知道本大爺的什麼……嗚喔!好難喝!這草的味道嘛!」

拉姆沖泡的落葉茶令嘉飛爾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昴透過這一幕順勢重新修正話題。

「所以?加上琉茲小姐,讓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我提出的好主意行不通的根據是?」

「剛剛琉茲小姐好像說了很可怕的東西……」

愛蜜莉雅瞥了琉茲一眼,說。昴也點頭。

「沒有靈魂的軀殼,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混種』只要碰到結界就會失去意識。不過,這種認知不算是正確。正確來說,是結界會反彈『混種』的靈魂。」

「反彈靈魂……?這是?」

被結界奪去意識的機制經過解說過後,愛蜜莉雅依舊無法理解的樣子,但聽完就理解的昴卻忍不住戰栗。

「也就是說,若是有混血硬是要穿越結界,肉體跟靈魂就會分開。結果落得靈魂被留在結界裡頭的下場……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就是這個意思吧?」

「呵呵,你這小毛頭理解力不錯呢。總括來說就是那樣。」

昴用自己的方式解釋出的答案,讓琉茲佩服笑著稱贊。聽到這裡,愛蜜莉雅也驚訝地看著羅茲瓦爾,說:

「可、可是,這跟羅茲瓦爾的傷有什麼關系?既然結界的力量只會對混血造成影響,那羅茲瓦爾的傷就是被別人……不是嘉飛爾吧?」

「就如方才拉姆說的,他懂得明辨是非。雖說假如是他的話,確實能讓我傷成這樣——這點我不否定——喔。」

「真的假的……」

「真的喔。」

面對愛蜜莉雅的疑問,羅茲瓦爾聳肩以對。他的回復連昴都傻住,拉姆也簡短肯定。既然有羅茲瓦爾至上主義者同時又是現實主義者的拉姆掛保證,那自稱「世界最強」的嘉飛爾的實力就不容小覷。

而這對話的言外之意,即是「光憑力氣無法脫離軟禁狀態」。

「雖然本大爺覺得那樣做會比較爽啦……拉姆,表情別那麼恐怖嘛!總而言之不是本大爺啦。那傢伙的傷,是被『試煉』拒絕所造成的。」

也不管人驚不驚訝,嘉飛爾淡淡陳述,粗魯地推動對話。昴將戰栗與口水一同吞下,讓心情稍微平復後,說:

「……先是『聖域』、魔女和結界,接下來是『試煉』嗎。問題不要一個接一個出現啦。」

開啟的新話題數量越多,問題也越多。對此昴面露不悅,羅茲瓦爾則是隔著繃帶撫摸自己的胸膛,說:

「說的也是——啦。可——是呢,這應該是最後的情報了。有資格的人去挑戰『試煉』,就能獲得解放『聖域』的權利。我身上的傷,就是背離此前提的證明——囉。」

「背離『試煉』的前提……?」

「前提是要有能夠干涉結界的血緣——也就是『混種』。除此之外的人膽敢挑戰『試煉』,肉體就會被拒絕,進而被撕裂。」

「——!」

昴和愛蜜莉雅震驚得同時倒抽一口氣,原因出在羅茲瓦爾自行松開繞在身上的繃帶。血漬斑斑的繃帶被敞開,露出受傷的上半身。——那實在是慘不忍睹。

他的上半身有無數彷彿自內側爆裂開來的裂傷,現在依舊還在滲血。可能治癒魔法沒什麼效果吧,傷口本身就像是活的——

「簡單來說,就是要你們接受我們的要求啦~」

說完,嘉飛爾朝向驚愕的昴——不,是指向愛蜜莉雅。要解決牽連「聖域」的事情,就必須要有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對指向自己的手指屏息,嘉飛爾繼續說下去。

「解開包圍這個『聖域』的結界。所以你——去接受『試煉』。不解開的話誰都沒法出去。——包括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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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 頁 20 Empty 回復: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50 pm

4

一踏進被稱做大聖堂的地方,昴就感覺到氣氛為之一變。

不是不好的變化。之前沒有對話的安靜空間產生驚訝,接著是注目和喜悅湧過來。

「昴大人!」「哦哦,幸好您平安無事!」「其他人還好嗎!」

昴一露面,暫居大聖堂的人們——為了逃離魔女教的魔爪而和拉姆一同到「聖域」避難的阿拉姆村居民就蜂擁而至歡迎他。

他們看到昴之後就變得比較有精神,跟在村子分開時相比沒有太大變化。看樣子在「聖域」裡頭是沒有遭到惡劣對待,昴為此鬆了一口氣。

雖然不是懷疑羅茲瓦爾的說詞——

「畢竟要各位來這避難的人是我。大家都平安無事,這點最重要。」

「昴大人才是,還好沒怎樣……村子和您那邊的人呢?」

「哦,放心吧。危險人物都被轟走,去王都避難的人也都回到村莊了。沒人受傷,全都活跳跳的呢。」

「哦哦——!」

昴拍胸膛掛保證,居民們的表情一齊變得開朗。

用笑容回應他們的反應,昴同時環視大聖堂。石砌建築物有著高聳天花板,裡頭充滿不辱聖堂之名的清涼空氣和靜謐。

在昴的認知裡,這樣的氣氛很接近教會裡的禮拜堂。聖堂的場地相當大,可以一口氣容納約五十名的避難居民。

老實說,不方便的地方應該很多,但他們都沒有向昴抱怨,反而都說:

「好擔心田地和家畜喔。而且也離開孩子太久了。」

「領主大人的傷不要緊吧?他為了我們而受重傷……」

不是對日常生活被迫改變而鬧委屈,他們單純擔心明天的發言讓昴更加心痛。

擔心分隔兩地的家人,還有負傷的領主。他們的憂慮無邊無際。但就是為了終結這種狀況,昴才會到這來的。

為此,昴大聲咳嗽,將村民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

「呃,各位,請聽我說!就如同我剛剛說的,攻擊村子的危險份子已被趕走!另一支避難隊伍也已回到村莊,正等著各位回去!」

一講到「等著各位回去」,村民的表情就罩下不安的陰影。這是當然,他們也知道自己被迫留在「聖域」的始末。

也知道羅茲瓦爾為此而受傷,還有目標是解放結界卻又沒能成功。

可是——

「各位都知道,要離開這裡很難。不過不用擔心!為什麼呢?因為有人為了要讓各位回家,所以勇於挑戰『試煉』!」

「有人……該不會……大人您!?」

「等等、等等……不是,不是我。如果我可以的話,幾次我都會去……」

村民被幹勁十足的話給感化,但他們的反應讓昴抓頭苦笑。

真的沒有騙人。如果自己能當挑戰者,那絕不會逃避「試煉」。

但是,結界卻將昴撇除在外。因此要挑戰「試煉」的人是——

「大家應該也認識的人。——王選修補者愛蜜莉雅,由她挑戰『試煉』。」

「————」

昴的宣告,讓村民們再度靜默。對此點頭回應的昴,朝著聖堂入口——在那邊等待的少女招手。

猶豫一下,愛蜜莉雅慢慢站了出來。銀發在風中搖曳的她,緊張得臉頰僵硬,然後站到昴身旁,環視村民。

一度曾被拒於門外的她,而且還是在沒有「妨礙辨識」的斗篷下面對村民,這是需要勇氣的。但愛蜜莉雅還是咬著嘴唇,當場深深鞠躬,說:

「抱、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將代替領主羅茲瓦爾‧L‧梅扎斯來挑戰這個『聖域』的『試煉』。雖然我不是很可靠……但我一定會跨越『試煉』,讓大家離開結界的。」

一開始戰戰兢兢、很沒自信,可是最後越講越快,還很肯定。

聽到愛蜜莉雅的宣誓,村民們在困惑的同時面面相覷。他們與愛蜜莉雅的關系很復雜。為了要讓村莊遠離魔女教的威脅,他們曾拒絕過愛蜜莉雅伸出的救援之手。而那道鴻溝依舊存在。

昴只是強行蓋上蓋子,暫時讓大家看不見鴻溝而已。可是村民和半妖精愛蜜莉雅的鴻溝,如今赤裸裸地畫出界線。

「————」

愛蜜莉雅沒有抬頭,一味等待村民的反應。用力咬著嘴唇的側臉,有著淡淡的恐懼以及做好被拒絕的覺悟。

但是,有人朝愛蜜莉雅踏近一步——阿拉姆村的村長、經常摸昴的屁股的老太婆。感受到有人接近的愛蜜莉雅一抬起頭,老婆婆就點頭道:

「前些天,您也是向我們低頭,可是我們拒絕了您。但是,您現在又再度向我們伸出了手。這是為什麼?為了王選嗎?」

「————」

「我的意思是您為了得到領民的支持,不惜低頭拯救我們。這是很正常的事。假如您這麼說的話,我們也不介意。但我們害怕的是,不明白您這麼做的用意。」

「不明白用意……?」

「因為您是半妖精,所以我們排斥您。而且我們也不懂身為半妖精的您這麼做的理由。所以說,我們想知道。」

愛蜜莉雅的眼神因困惑而動搖,老婆婆則是盯著她的臉看,開門見山地說。

「我們想知道,您是否是我們無法理解的魔女。」

被直接拿來跟魔女比較,但話中又希望自己給予否定答案,叫愛蜜莉雅吃驚。這樣的經驗對她來說八成是第一次。畢竟人們對她的岐視通常都是直接惡言相向,讓她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吧。

「————」

愛蜜莉雅的目光,在瞬間轉向待在她身旁的昴。那視線像是在求助和尋求答案,昴只是點頭,默默地推她一把。

現場的人要的是愛蜜莉雅本人的話,別人說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我……我現在沒自信可以回得冠冕堂皇。我想不出……具有充分說服力,讓大家接受的話。」

在昴的首肯下,沒有把握的愛蜜莉雅開始說話。雖然拙劣,但她用自己的話表達出為什麼想這麼做。

「就只是,我這幾天……雖然時間短暫,但我跟各位在外頭的家人一起相處過。因此,我重新體驗……人必須在一起。」

愛蜜莉雅就像在探尋般觸碰自己胸前,用手指摩挲沒什麼亮度的結晶石。她的家人應該是沉眠在裡頭,但現在卻無法跟他交談。

可是,想念家人的心情是沒有差別的。愛蜜莉雅環視所有村民的臉。

「我想讓你們回到自己的家人身邊。雖然我沒有在村子裡立下這個約定……但我在自己的心中發誓,我想完成這個念頭。就這樣而已。」

「————」

「我沒想過尋求各位的支持。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跟各位……就是……打好關系……大概就是這樣。」

愛蜜莉雅講到越後面語氣越微弱。而聽到她的話,村民們都默默無語。就這樣,沉默延續了幾秒、十秒左右。

「愛蜜莉雅大人。」

「……有、有!」

「我知道這樣講很自私。——不過,就麻煩您了。」

沒法理解意思的愛蜜莉雅,頓時露出傻住的表情。但一看到面前的老婆婆低下頭,馬上知道了意思。

「啊……我、我才是,雖然學疏才淺,但請多多指教!」

「學疏才淺都沒聽人在用了。」

突然冒出少見成語,昴像平常一樣吐嘈並苦笑。愛蜜莉雅沒法從容地答腔,而是忙著應對之後零星向自己搭話的村民。看著她,昴心滿意足地離開人圈,走向大聖堂入口。在那裡——

「愛蜜莉雅大人似乎改變了一點呢。多虧巴魯斯灌輸了什麼?」

「是她自己思考得來的結果吧。就算我有說什麼,她也不是把下決心要做的事交給別人負責的人。」

「……是呢。剛剛是拉姆不好。」

昴的應對讓原本說話有點冷冰冰的拉姆道歉。她難得會道歉,所以昴吃了一驚。而拉姆則是眯起淺紅色眼睛。

「怎樣?只要覺得做錯,拉姆也是會道歉的。只是那種事幾乎不會發生。」

「那種自信滿滿的態度,我偶而會由衷羨慕。」

「哪能說是自信。拉姆往往是正確的,這是自然界的真理。」

拉姆雙手抱胸,肯定自己到已非單純過度自信的地步。昴只能聳肩。

「這樣一來,愛蜜莉雅大人要面臨『試煉』,還得到村民們的支持聲援……一切都如羅茲瓦爾大人所想。」

「別用那種講法。愛蜜莉雅可沒打那種如意算盤。」

「所以,黑臉就由自覺陰險的自己負責?巴魯斯真是勇氣可嘉。」

彎曲諷刺人的薄唇,拉姆故意揶揄昴。但是眼神和聲音裡頭都不帶有認真嘲弄的感情。有的,是憂慮吧。

真不像你。昴沒這麼說。因為拉姆的溫柔就只是很難看出來罷了。

「你也會擔心愛蜜莉雅喔。有點意外。」

「……拉姆是慈悲與慈愛的集合體。而且,要是愛蜜莉雅大人大為活躍,羅茲瓦爾大人犧牲自己也就有了意義。會擔心是正常的。」

「羅茲瓦爾也是會挺身而出的呢……」

拉姆悵然若失的話語,惹來昴的苦瓜臉低喃。羅茲瓦爾在「聖域」的行動及其用意,在昴的心頭激出驚嘆。

羅茲瓦爾沒有資格還去挑戰「試煉」,導致他被術式阻礙,最後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在這有勇無謀的挑戰背後,蘊藏著常人想像不到的瘋狂算計。

為瞭解除「聖域」的結界就必須突破「試煉」——羅茲瓦爾率先挑戰這樣的規則並受傷,這樣既可表現出自己意圖克盡領主職務,又能強化印象:「試煉」是連羅茲瓦爾都無法挑戰成功的難關。

毫不猶豫傷害肉體,好抬高自己的評價和名聲的舉動——

「然後,再名正言順地讓颯爽登場的愛蜜莉雅挑戰『試煉』、解放『聖域』……」

「這個『聖域』的居民,以及被囚禁的避難民眾……全都會感謝愛蜜莉雅大人吧,甚至會覺得半妖精身份只不過是小事。」

「人心才不是這麼輕易就能掌握的東西……而且,愛蜜莉雅也沒有這種打算。這種事,我和你不明了於心的話可不行啊。」

他望著在大聖堂中央,用僵硬笑容與村民交流的愛蜜莉雅。

心中明白羅茲瓦爾的想法。要在未來的王選勝選,這是必須的挑戰。愛蜜莉雅以前聽羅茲瓦爾說「聖域」是她有朝一日必去的場所,昴現在也能瞭解其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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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51 pm

只是盡管知道,還是沒法舉雙手贊成。這也是昴的堅持。

「話說,巴魯斯……身體的真的沒有異常嗎?」

「啊~嗯,沒啥問題。而且關於這點,從講到轉移開始我就沒說謊。雖然羅茲瓦爾全身是傷,但我只是暈過去而已,有點說不過去。」

「幸好巴魯斯的門都是有氣無力的那種。」

「因為是事實所以我沒法反駁!」

被講得這麼直接,昴忍不住大聲起來,當場大幅扭轉腰部。

「我說,轉移後所遇到的遺跡竟然就是『試煉』的地點,真的讓我嚇一大跳。沒資格的人進去就會下場淒慘……根本就是初見殺的陷阱嘛。」

「看過羅茲瓦爾大人的傷了吧?要是和一般人一樣受惠於身上的門,你早就得到慘痛的懲罰了。愛蜜莉雅大人什麼都不知道就進去,不知會變怎樣喔?」

「……你認為這是法蘭黛莉卡設計好的嗎?」

昴壓低聲音,把一直抱持的疑問說出口。拉姆則是想了一下,閉上一雙眼睛說:

「難說喔。就環境證據而言,顯示法蘭黛莉卡有某種企圖。事實上,愛蜜莉雅大人之所以逃過千鈞一發的劫難,都多虧了巴魯斯崇高的……格外崇高的犧牲。」

「不要重講一遍啦。不對,那根本不構成犧牲,所以重講是沒差。假如真的有所犧牲的話,那就算撒謊也要說是崇高。」

「我會妥善處理的。——關於法蘭黛莉卡,先跟巴魯斯講清楚。」

做了開場白之後。拉姆先用銳利的目光確認周圍,好像怕被別人聽到接下來的話。——不,不是好像。

她朝昴靠近半步,然後壓低聲音說:

「這裡的居民,有些並不贊成解放『聖域』。」

「——。怎麼說?」

「就跟瞞著琉茲大人和嘉飛的妖精一樣,法蘭黛莉卡的行動也是……解放『聖域』,只是由琉茲大人主導、成員有嘉飛等人的強權派所主張的理念。但是也有不希望解放『聖域』、選擇窩在結界內的人。」

「窩在結界內……那會變怎樣啊?」

聽了拉姆的忠告後,昴皺眉,不明白為何有人做出這種選擇。

居住在「聖域」的居民,假如跟嘉飛爾說的一樣全都是「混血」的話,那想當然耳他們會因為結界而無法外出。只要結界在,就永遠無法離開。

「就是不想改變。對想留下來的人來著。和外頭的交流維持在最低限度的現狀才是理想的。不管是內部的人還是外部的人刻意打破現狀……對他們來說就是個麻煩。」

「你認為法蘭黛莉卡可能暗中協助那些人?」

「有這個可能。拉姆只是根據現在僅有的情報做出這個推測。」

拉姆對死咬著希望的昴下斷語,彷彿要他別被情感迷惑了判斷。可是她的話讓昴扭曲嘴唇,內心沒法不抱著焦躁感。

手自然而然地就去碰綁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

「那是?很古老的咒語呢。」

「是佩特拉……啊,就是村子裡的可愛女孩。我出發前她給我的。法蘭黛莉卡僱用她當新的女傭,好幫忙打理宅邸……所以我才擔心。」

假如法蘭黛莉卡懷有惡意,那佩特拉就是人質。要是出於善意說要幫忙的少女出了什麼事,那可不是愧疚道歉就能解決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留在宅邸的雷姆。昴曾向法蘭黛莉卡述說過,對宅邸的人和昴而言,雷姆有多重要。

不過面對昴的擔憂,拉姆只是嘆氣說:

「那點小事,盡管放心吧。法蘭黛莉卡不至於危害新人。她沒有殘忍到那種地步。用不著擔心那個女孩。」

「……你是相信法蘭黛莉卡還是不相信?哪一個?」

「拉姆不知道她的想法,可是不會懷疑她這個人。」

只這麼肯定地說完,拉姆的視線就從昴身上撇開。她雙手環胸,朝著聖堂深處——愛蜜莉雅的所在處微抬下巴。

「小心點,巴魯斯。對反對解放『聖域』的人而言,最確實的做法就是危害愛蜜莉雅大人。不知道誰是敵人,所以要常保持警戒。」

「所以才要瞞著琉茲小姐和嘉飛爾嗎……要說那兩人反對解放,那他們也太會演戲了吧?」

「就算不是他們,跟他們相關的某人也有可能這麼做。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誰知道知情的人嘴巴有多不牢靠。」

言外之意,就是叮嚀他別跟任何人說。昴頓時啞口無言。

不管怎樣,在「聖域」度過的期間,拉姆的忠告非常重要。特別是在不知道反對解放派的人是誰的情況下。

「其實。琉茲小姐跟那個女生長得一模一樣……」

雖然不覺得是琉茲本人,但相貌相同的兩人不可能沒有關系。長長的耳朵表明了她的種族,昴有好多事想要問她。

只不過要探問事情,現在還不是時候——

「晚上羅茲瓦爾大人會空出時間。這樣滿意了吧。」

「看到他的傷誰還敢抱怨啊……雖然我還是懷疑那也在他的算計內。」

「那才叫太會演戲。診斷羅茲瓦爾大人的是嘉飛……你覺得他有那種配合羅茲瓦爾大人想法的腦袋嗎?」

「對迷戀自己的男人講話那麼毒啊你!」

「反正他是白費工夫。」

最後那句話才是毒辣至極,昴很同情不在場的嘉飛爾。

「晚上啊。」

同情結束後,只在嘴巴裡低喃約好的時間。

整理完圍繞著「聖域」的情報後,白天想問卻沒法刺探到的事,就留待晚上羅茲瓦爾准備的問答時間再討論。

——只是那個時間訂在愛蜜莉雅接受「試煉」之後。

「——太陽快要下山了。」

拉姆看向聖堂外頭,仰望自晚霞逐漸轉為黑暗的天空,喃喃道。

——夜晚來臨。

為瞭解放「聖域」,而要以「試煉」測試人的夜晚,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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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53 pm

5

日落後的「聖域」,氣氛跟白天完全不同。

原本就是跟蕭條貧村沒兩樣的部落,入夜後又只備有最低程度的燈火。要是沒有家家戶戶的微弱光芒,基本上在外頭走路就只能靠星光。

因此在部落中央燃起篝火,照亮通往墳墓之路的今晚,可說是史無前例的夜晚。

「幸好你平安無事跟我們會合。有火真是太棒了!對吧,奧托!」

「這種話,您有種就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呀,可惡!」

夜晚的「聖域」,在被篝火照亮的廣場上,氣到臉紅脖子粗的奧托破口大罵、用力跺腳,顫抖的手指指著昴。

「想說您們討論一下,結束完就會來接我,結果卻是這樣!要是我自己不主動,根本就是要我待在龍車那兒到早上吧!?」

「就算你這麼說~跟嘉飛爾講要留在龍車那兒的人是你自己吧?有帕特拉修和你的愛龍在,應該不會寂寞才對……雖說忘記你這件事是事實啦。」

「就是這事實害我餓到前胸貼後背啦!」

昴的大方回應,讓仰賴篝火突破黑夜來到這裡的奧托憤慨不已。

抵達「聖域」後,先把龍車停靠在勉強算是龍廄的地方,然後做好精神準備,卻沒想到被討論到白熱化的人們給忘個一干二淨,最後只能自食其力跟他們會合。

順帶一提,時間已是半夜,早就過了大聖堂的居民們的晚餐時間。

「雖然不能說不是美味的晚餐,但倒也稱不上奢侈哪。」

「還奢侈咧,我根本是待在貧困之地呀!我真的很恨啊!」

「抱歉抱歉。之後我再好好道歉……現在先專心在這邊吧。」

把奧托逼近的臉推回去,昴邊苦笑邊看向別處。跟著看過去的奧托,眯起眼睛凝視站在廣場中央、被淡淡光芒包圍的少女——

「是微精靈和愛蜜莉雅大人。我不在的期間,究竟遇到什麼刁難?」

「刁難喔……別講得好像她老是承擔麻煩事嘛。」

「怎麼,講刁難有錯嗎?」

「沒有錯呀。而且還是只有她一個人能挑戰的超級大刁難。」

朝著瞭然於心的奧托鼻子噴氣,昴接著走向愛蜜莉雅。閉上眼睛接受微精靈祝福的少女,感受到他而抬起頭,張開唇瓣。

「微精靈的加油,有收好收滿嗎?」

「嗯,有喔。不過,還想要最後一個。」

「我的可以嗎?」

「我想要昴的加油。拜託了。」

「加油,不要輸。E‧M‧T(愛蜜莉雅醬‧真的是‧挑戰者)——!」

接受昴干勁十足的聲援,愛蜜莉雅噗嗤一笑說了聲「謝謝」後,目光就望向接下來要前往的墳墓。

身旁一樣仰望著墳墓,覺得遺跡給人的印象跟白天大不相同的昴舔唇道:

「光是墳墓這點,晚上的詭異感就跟白天完全不能比。愛蜜莉雅醬不要緊吧?」

「是有點不安,不過沒什麼。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用力握緊纖白的拳頭,愛蜜莉雅使勁吐氣。看她那樣子,擔心她會不會精神抖擻過頭的同時——

「哼,氣勢不錯嘛。不這樣的話,也沒啥好期待了~」

「嘉飛爾和琉茲小姐。」

聽到聲音而回過頭,看到從廣場入口走過來的兩道嬌小身影——一邊是女孩,一邊是青年,但他們兩人正是「聖域」的代表。

嘉飛爾他們後頭還跟著拉姆,看樣子要見證愛蜜莉雅挑戰「試煉」的人,就只有這些。

「觀戰者就只有這些,有點冷清耶。」

「因為阿拉姆村的人夜晚禁止外出。深夜連燈都沒有……」

「而且要是引發不必要的騷動的話就麻煩了。老人家晚上很難對抗睡蟲的。」

「然後早上又像個笨蛋一樣早起嘛~」

聽到昴的感想,兩人輪流回應。拉姆他們到了墳墓前,也各自端正好姿勢。

拉姆是受傷的羅茲瓦爾的代理人,嘉飛爾和硫茲是「聖域」的代表,再加上愛蜜莉雅的隨從昴以及局外人奧托。

只有奧托在現場的必要性十分薄弱——

「我會見證你的挑戰到最後。村民是真的很想幫你加油打氣,只是由我當代表。」

「嗯,謝謝。昴和村民……還有其他看著我的人,我一定會努力回應你們的期待。」

「——?」

只有講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愛蜜莉雅的視線是朝向廣場外側。昴對此感到疑惑,但又沒時間追問。

愛蜜莉雅輕輕吐氣,然後重新面向墳墓,踩上入口的階梯。

接著下一秒——

「——墳墓發光了。」

說話的人是奧托,但在場所有人都跟他一樣驚訝。

五人看著愛蜜莉雅挑戰的墳墓,其牆壁就像歡迎挑戰者一樣發出淡淡的光芒。綠色磷光在黑暗中照耀著魔女的葬身之處。

「這是擁有挑戰『試煉』的資格,以及墳墓認同愛蜜莉雅大人的證據呢。」

仰望被磷光包圍的墳墓,琉茲說出面前出現美景的原因。昴他們無聲凝視,只有愛蜜莉雅毫不猶豫地走上階梯。

然後到了樓上,黑暗深邃的墳墓入口迎接她,等待時機。

「——我走了。」

昴覺得自己聽到她小聲這麼說。

漸漸看不見愛蜜莉雅的背影,她就這樣進入墳墓的通道。包圍墳墓全體的磷光還在,那恐怕是象徵「試煉」開始。

差點把羅茲瓦爾的身體扯成碎片,昴也曾失去意識昏倒的地方,如今換愛蜜莉雅踏進裡頭。心髒彷彿被抓住似的,不安掠過心頭——

「放心吧,巴魯斯寶。墳墓確實接受了愛蜜莉雅大人。證據就是墳墓像這樣發光。不用擔心會像羅茲親那樣被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這種說法可真是駭人……不對,對不起,明明你在為我擔心。」

「呵呵,既然都道歉了,就不會那麼生氣哩。我對嘉寶的教育法可能太鬆懈了。」

看到女童露出老成笑臉,感覺很不協調的昴苦笑。琉茲邊說邊斜眼看向站在遠處、盯著墳墓的嘉飛爾。

他雙手抱胸,牙齒互撞,用腳尖輕踏地面,看起來冷靜不下來。

「我有想過。」

「嗯?什麼?」

「能夠挑戰這個墳墓的『試煉』的,就只有受到結界影響的『混血』吧?那不就代表,琉茲小姐跟嘉飛爾有那意思的話,也是能挑戰的嗎?」

「單論挑戰的話,理論上是可行。不過,卻無法解放『聖域』。這是住在『聖域』這塊土地上的居民,綿延傳承給下一代的契約。」

「……又是契約啊。」

昴聽到討厭的字詞而皺起的臉,琉茲對此挑眉。

「唉呀,昴寶討厭契約?」

「印象不好啦。附帶一提,這幾個禮拜我對『試煉』這個單字也只有討厭的記憶。因為我在這個世界最討厭的傢伙一直提起。」

「那可真是不湊巧呢。和精靈使者小姑娘在一起也挺辛苦吧。」

精靈術士重承諾,是公開的事實吧。琉茲的話就是證明。

事實上,因為契約和盟約這類的理由,昴跟愛蜜莉雅曾經一度訣別。當然,那次是自己不好。這點在昴的心中已有定論。

「理解跟好惡是兩碼子事。今後我也會在字典上劃紅線做重點的。」

「很固執呢……算了,巴魯斯寶這種年紀的小童,有這種堅持也是可愛之處。」

小童,被這樣稱呼讓昴怪不是滋味,同時也看到輕微的焦急略過琉茲的側臉。

那恐怕是挑戰「試煉」的機會被搶先奪去,只能委託外人解除結界,暗藏在她心中的無力感吧。

這麼一想,也就能理解為何嘉飛爾現在這麼焦躁了。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考量到他的性格,他是打死都不會把事情拱手他人的類型。

「————」

就這樣,昴不由自主地默不作聲,等待愛蜜莉雅回來。

嘉飛爾還是一樣,琉茲也默默地站在昴身旁。視線稍微離開遺跡,很驚訝的,奧托與拉姆之間正在進行友好對話。

自覺跟拉姆友好對話的經驗少得可憐的昴來說,這是很不得了的事。

待會向奧托探問對付拉姆的話術訣竅吧——就在想這種無聊小事的時候。

「——啊?」

目睹到變化,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

大家會反射性地重復眨眼,是因為方才的光源消失。亦即,原本被炫目磷光包圍的墳墓沉默了。

「光芒消失了啊?喂,這樣不要緊嗎!?」

「『試煉』持續的期間,墳墓的光應該不會中斷才對……」

「也就是說,發生前所未有的狀況囉!愛蜜莉雅!」

異狀來得突然。昴呼喊大叫,立刻朝墳墓沖出去。琉茲朝他的背後伸手,緊張大喊。

「等、等一下,巴魯斯寶!你沒有進墳墓的資格……!?」

「啊~?怎麼一回事!?」

琉茲的聲音在驚愕中中斷,緊接著是嘉飛爾感到莫名其妙而說的話。拉姆和奧托也一樣驚訝,昴也微微屏息。

——昴的腳踩上階梯的瞬間,墳墓發出綠色磷光,再度綻放光芒。

「跟愛蜜莉雅大人一樣……菜月先生!」

「能夠進去是如我所願!大家待在外頭!有什麼事我會出聲大叫的!」

「巴魯斯——!」

揮別叫喚的聲音,昴沖上階梯,然後一口氣沖進墳墓。

遺跡的空氣冰冷乾燥,反射腳步聲的通道跟外牆一樣都有著綠色磷光,因此可以清楚看見被藤蔓和苔蘚覆蓋的內部樣貌。

每往前踏出一步就會有奇妙的感覺觸動胸口。眼前這光景,自己似乎早就見過。腦子就這樣被似曾相識的記憶給折磨。

「當然會知道這裡吧……我白天才來過一次……唔!」

那時候的記憶就是原因所在,推開腦內想要跺地的沖動,繼續往深處裡頭走。

遺跡內部的空氣凝滯,帶著塵埃的氣味侵犯鼻腔和嘴巴。每呼吸一次就感覺肺部的狀況變差,但還是邊甩頭邊往裡頭、深處、更深處走——

「——房間?」

總算到了通道終點,昴面前出現一個通往小房間的門。早已敞開的腐朽石門,放棄阻止入侵者的職責,所以昴能暢行無阻地進入。

「————」

進入的房間,是個四面牆壁都是石壁的狹窄空間。很不可思議的,這個地方沒有被藤蔓和青苔侵蝕,經年累月風化的遺跡維持原狀。在窄小石室裡頭,又有一扇通往深處、但這次是關起來的門,而門前是——

「——愛蜜莉雅!」

少女整個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銀發披散在地面。

從房間入口看不到她的臉,昴拚命地跑向她。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要立刻抱起她離開墳墓——

『——首先,面對自己的過去。』

下一秒,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這麼說,昴不禁屏息。

「————」

甚至無暇思考那聲音是哪來的,全身就失去力氣。

膝蓋彎曲,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全身就像個人偶一樣倒下。拔腿沖刺的勢頭就這樣讓他整個人在地面滾動,最後呈現大字形的身體偶然橫倒到愛蜜莉雅身旁。

「————」

突然想起,以前也曾像這樣倒在她身旁。

在憶起那是第一次的「死亡」記憶之前,昴的意識就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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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54 pm

6

——每次從睡眠中清醒,昴都會覺得像是憋著氣把臉探出水面。

感覺像是從名為無意識的海洋中,為了名為現實的空氣而浮出水面。然後將現實充分吸進清醒的肺部裡,昴的意識就會醒轉——

「Good——Morning,兒子呀——!」

「漢姆拉比發顛!?」

本來充滿詩情畫意的清晨醒轉,被強大沖擊力道給破壞殆盡。

從正上方壓下來的重量將體內的空氣擠出去,昴邊發出青蛙被碾扁的哀嚎,邊撥開棉被用力咳嗽。

「喂喂喂——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不過是叫兒子起床的愛情俯沖重壓!每次都說過,疏忽大意可是會導致野火燎原喔?」

「咳咳!咳咳……不要對、睡著的人……抱有那麼高的期望……是說、剛剛……」

發生什麼事啦?眼淚汪汪的昴抬起頭。

從床上伸出半個身子,對方就站在他面前,手指著天花板。

然後——

「怎麼又來了。那種表情簡直就像大清早就看到全裸的老爸!」

邊說邊擺出健美姿勢的,是大清早就半裸的老爸——菜月‧賢一哈哈大笑,祝賀兒子清醒。

第四章『親子』
1

在刺耳的哈哈笑聲中,昴切身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早晨來臨。

置身在自己的房間裡,貼著牆壁的是塞滿漫畫和輕小說的書櫃。童年時代用到現在的書桌,上頭散落一堆雜亂的小東西,傳達出主人的興趣多元性。房間裡頭還有打電動專用的老舊大電視機,而眼前是已經看到不想再看的半裸老爸。

坐在萬年不折的被縟上,菜月‧昴置身在這樣的早晨風景中。

「——————」

只是,身在熟悉風景中的這件事,莫名讓心頭顫抖——

「喂——不准忽視我!敢無視我的話我可是會哭的喔?這一把年紀又有血緣關系的親生老爹我!有辦法忍受這種狀況嗎?我可沒辦法,會羞愧致死!」

「那我也一樣啦!我被剛剛的重壓給壓死了。所以永遠起不來啦。」

昴隨便搭理半裸父親說的話後就蓋上棉被。面對兒子這麼冷漠的態度,父親——賢一不滿地碎碎念:

「什~麼~嘛~是叛逆期嗎!可惡,雖然早就知道有朝一日會來,卻沒想到會是在今天早上。應該要連早餐都不准備,把時間挪來跟兒子對話的……喝!」

「你邊講邊抓人的腳幹嘛……喂,慢著,好痛!很痛痛痛啦!」

「很——好,我決定今天跟你好好商量一下!首先用肉體說話!掙脫我充滿愛的四字固定技吧!嗚喔、嗚喔喔喔喔————!」

躺在跟昴反方向的賢一使出關節技,昴的腳被彎成阿拉伯數字的四的形狀。無法反抗的痛楚讓昴尖叫,對此賢一嘲笑道:

「哼哈哈哈!怎麼樣怎麼樣?你就只有塊頭變大,每天努力鍛煉,但對上一個中年人就陷入苦戰,丟不丟臉……啊,等一下!好痛!好痛痛痛!」

「白痴!當你使用對上反擊技就沒輒的四字固定技的時候就代表你上年紀啦,老爸!我只要翻個身就能把傷害回敬給你!我要報你的四字固定技定我的仇……啊,等一下!翻身又翻身不算……好痛!好痛痛痛!」

兩個大男人就在床鋪上夾著雙腳切換攻防。每當被害者和加害者角色互換就會有慘叫,吵鬧聲就這樣支配早上的菜月家。

而有人介入大清早就上演父子斗毆戲碼的兩人之間————

「——我說你們兩個,媽媽我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想早點吃飯啦。」

悠哉的嗓音和狀況外的敲門聲闖進房間,互相施展關節技到眼花繚亂的兩人停止動作。痛到淚眼汪汪的他們看向房門,那裡站著一名女性———眼神凶惡的中年女性。

眼神乍看之下感覺好像很不爽,其實卻是個內心啥都沒在想的人。這十七年來打過的交道讓昴清楚瞭解她這個人。

從眼神凶惡這點來看,就知道她是昴的母親,菜月‧菜穗子。

聽到菜穗子說的話,賢一邊吐舌頭邊跳起來,說:

「這可不行!抱歉抱歉,忍不住就沉浸在跟昴的肢體接觸中了。其實你可以先吃的。」

「———?家人都在,為什麼要一個人先吃?大家一起吃比較好不是嗎?」

賢一的貼心,讓菜穗子歪頭面露不解。她並非諷刺或挖苦,而是說真心話。聽到妻子的回答,賢一用力點頭數次。

「說得好,說得對。不愧是我老婆!就是這麼冰雪聰明。早餐要大家面對面一起吃才好吃!」

「味道都一樣吧。大家一起吃飯的話,碗盤不就可以一次收拾干淨了。」

「啊,是在講洗碗呀。什麼啊,對不起。一個人有點太嗨了。」

表情像是講了至理名言的賢一,被妻子的直接給擊墜。菜穗子對因為一句話就垂頭喪氣的丈夫感到莫名其妙,接著看向昴,說:

「好啦,昴也來吃飯。今天為了你,媽媽可是有加把勁喔。」

她那淺淺的愉快微笑,只有親密的人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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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4:55 pm

2

「哦哦,好棒喔,昴。你盤子裡的菜色超特別的。好像綠色森林。」

換好衣服跟昴一起到一樓的賢一這麼說。站在戴著時髦的裝飾眼鏡的父親旁邊,昴望著餐桌嘆氣。

「多謝直截了當的見解。嗯,真的有森林的感覺……是怎樣,媽媽。為什麼只有我的盤子裡堆了滿滿的豌豆?」

如賢一所說,昴在餐桌的既定位置——盤子內是以大量豌豆裝飾的特別菜色。順帶一提,昴不喜歡吃豌豆。雖然綠色蔬菜都不喜歡,但其中最討厭豌豆。

「就那個嘛,有一天你不是說討厭豌豆嗎?我覺得不可以挑食,就想趁這個機會讓你多吃一點好克服壞習慣。」

「竟然仰賴連何年何月何日都不記得的記憶,就想矯正我的偏食。不過你說到機會,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哼哼,太青澀了,昴。今天這個日子……不,不管是哪一天哪一個時辰,都是一輩子只會造訪一次的重要時光。所以說今天也是不特別的特別……」

「講『現在』就好了。」

昴推開輕盈跳舞還加進對話的賢一,一臉放棄樣就座。然後,先把堆了滿滿豌豆的盤子推離自己。

「不管怎樣,為我著想的心情我感激地收下,但豌豆就免了。就算世界末日來臨我也絕對不吃。」

「真是的,嘗都不嘗就拒吃可是人生一大損失。啊,孩子的媽,我討厭番茄,所以幫我吃掉沙拉裡的番茄。」

「不愧是我爸爸……一句話的前後可以完全矛盾。」

丈夫把沙拉裡頭的番茄給老婆,取而代之從老婆的沙拉裡頭搶走水煮蛋。菜月家的夫妻之間總是直來直往。斜眼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昴,朝豌豆盤以外的菜色雙手合十。今天的早餐是豆腐味噌湯和加滿蜂蜜的蜜糖吐司。

「我每次都這麼想,為什麼菜色都是中西合並?」

「媽媽我覺得味噌湯的配料要是海帶。還有我喜歡在面包上涂草莓果醬。」

這根本不算答案,而且跟今天的菜色相矛盾。但就算指出這點,菜穗子也只會面露莫名其妙的表情吧,所以也就懶得刻意指正了。

「嗯,這個味噌湯……孩子的媽,一下子不見手藝又提升啦?」

「你知道?其實昨天我錄了中午的三分鐘料理節目。」

「你一定沒看。」

賢一隨便講的話,菜穗子卻回答得正經八百。

而且因為菜穗子的話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實,因此她說「有錄影」就代表她真的有錄影,只是八成不曾再看過第二遍。

「那個先不管,這個豌豆盤要怎麼辦啦?從剛剛就一直是我推給爸、爸推給媽、媽推給我的狀態。」

「因為媽媽討厭豌豆。連看到都討厭。」

「那你還說要人克服挑食?」

「啊,不過不要搞錯了。媽媽討厭的不只有豌豆,像這種小小圓滾滾的食物全都討厭。只要一入口就覺得想吐。」

「不僅哪邊都沒有搞錯,你這樣只會讓不信任感越來越強耶!?」

令人震驚無比的發言讓昴虛脫,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把豌豆盤推給賢一。

「那妻子的責任就讓丈夫一肩扛起,善後就交給爸了。」

「不要講那麼殘忍的話嘛,昴。我們是時下罕見感情融洽的家人吧?也就是說,你跟媽媽討厭的東西我也討厭呀。」

「這個綠色森林根本是沒人會幸福的關心嘛!」

最後賢一露出惡童臉說:「既然這樣,就用在燉飯裡讓它消失吧,嘿嘿嘿。」於是決定豌豆由他處理。昴則是說只要不是自己一個人那就願意幫忙處理,只有菜穗子堅持「看到就討厭」所以完全拒絕。

結果,在說好兩個男人收拾豌豆的情況下,結束了早餐時光。

「謝謝招待。」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好,把碗盤拿到洗碗槽洗,到學校競爭來幫助消化吧,昴!」

「麻煩那種催促人上學的手法別再用了。——我要睡到中午。」

賢一堆完碗盤後讓牙齒反光做出冠冕堂皇的邀約,但昴有氣無力地搖頭並這麼回答。然後就在雙親的目送下邊抓頭邊走回自己房間——雙腳突然自動停下。

「……好燙。」

太陽穴附近好痛,昴用力揉太陽穴。眼皮底下有光芒閃爍,還可以聽到有火燙之物在胸膛裡頭炙烤的聲音。

——哪裡怪怪的。這個早晨有一點怪怪的。

「————昴?」

後腦勺感受到雙親凝視停下腳步的兒子的視線。父親的視線,母親的視線。昴其實知道這兩股視線裡灌注了什麼樣的情感。

無法回頭。只是臉好燙,想要逃跑——不,就如字面意思,逃回自己房間。

「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心情會變得這麼奇怪……?」

手貼胸膛,心跳快到連自己都覺得恐怖。昴幾乎是癱軟地跪在棉被上,將無法沉著的意識集中在牆上的時鐘上。

時間是早上快八點——學校的上課時間是八點半,從家裡徒步到學校大概二十分鐘。現在換衣服的話,雖然可能會遲到,但不至於趕不上。

「——————」

但是,昴沒有換穿制服,只是在棉被上凝視時鐘的指針。

秒針每一秒都在動,只要分針動十次,就過最後期限。

現在才去的話,就趕不上第一堂課。不管怎麼掙扎都絕對沒辦法。

「……所以說,沒辦法。沒錯,無可奈何。」

假如在痛下決心之前還有一點時間的話,就有可能去上學。可是現實給昴的時限非常嚴苛。

但那時限過了。所以,今天不必再被選擇逼迫,可是——

「……平常的話,這時候早就靜下來了呀。到底怎麼了?」

呼吸紊亂,心悸持續,昴拚命壓抑顫抖的身軀。

每天都來一次的恐怖儀式早就結束了。即使知道明天早上在同一時間就會被完全一樣的恐怖襲擊,但至少今天的過了。

今天早上已經沒有人可以責備自己,催促自己,逼迫自己。

去學校——強逼昴選擇這個單一選項的苦痛時間結束了。

拒絕上學,成為拒學者已經幾個月,每次都被自我嫌惡和自卑感給折磨,靠確認上學時間已過來獲得安心。這樣的過程昴已經重復很多次了。

所以說,昴應該十分明了只有這份解放感是救贖才對。

「為什麼就只有今天……」

罪惡感和自我嫌惡緊緊黏著自己,沒有消失。

不明白讓人想要狂抓胸膛的焦躁感出處,在不知道如何平息紊亂呼吸的情況下,昴只能任由冷汗爬滿全身,在被縟上難受掙扎。

——回想起來,今天早上從醒過來的那瞬間開始,就有什麼怪怪的。

爸爸賢一用各種手段叫昴起床是一直以來的事。就算兒子不上學,成為名符其實的飯桶,他對昴的態度也沒有改變。

——可是,每當跟父親肢體接觸還有對話,都會因有別於關節技的理由而疼痛。

母親菜穗子少根筋又叫人摸不著頭緒的關心,即使就像今天早上那樣派不上用場的情況壓倒性居多,卻始終以昴為優先。十七年來一直如此。

——然而,今天早上母親的視線,讓昴萌生超乎往常的寂寥與自責。

跟平常一樣沒有變化,可是卻覺得父母和自己哪裡怪怪的。

「怎麼啦?到底是怎樣啦?發生什麼事?昨天又沒怎樣……痛!」

回顧昨天,試圖尋找今天早上的不對勁原因,但腦內深處卻火花四射。思考被中斷的痛苦,簡直就像在抗拒觸碰記憶,感覺實在很奇怪。昴對此翻白眼,再度挑戰記憶之海——然後放棄。

昨天跟前天,還有更早之前,昴都無所事事虛度時間。每天都一樣。

今天早上的莫名胸疼,也沒什麼特殊理由。只是今天罪惡感化作疼痛主張自己的存在罷了。沒能好好看雙親的臉,也一定是因為這樣————

「——可以打攪一下嗎,昴?」

聲音穿門進來,還沒回應,房門就被開啟。沉重嘆氣後看過去,是踩著月球漫步進入兒子房門的賢一。昴忍不住手貼額頭。

「……在回應之前就先進來,那出聲的意義何在?」

「喂喂,在有著堅固父子羈絆的我和你之間,有那種必要……不!有必要!對不起,青春期就是這樣。抱歉,十分鐘後我再來!」

「不要恢復正常後做出這麼現實的結論啦!我又沒在做什麼!」

這種關懷幾乎要讓父子羈絆產生裂痕了。「真的嗎?」眼見昴聲音大起來,賢一疑惑地再度踏入室內,然後朝著坐在被縟上的昴雙手抱胸。

「嗯,算了。剛剛的事就當作我跟你之間的小秘密。」

「哪來的秘密啦!直接來就行了啦!反正你只是要來突襲睡回籠覺的我吧!」

「知道了知道了。——好啦,那就進入主題。其實呢,昴,我今天放假不用上班,嚇到了吧?」

「……哦,知道了。星期一早上老爸還在家的情況很少見。所以?」

「不要那麼急著下結論嘛~。父子之間的對話就跟拳擊一樣,先從刺拳開始。」

賢一傻笑的態度,讓昴感覺話題被延到後頭了。

不進入正題,而是用開玩笑的言行來給予自己和對方覺悟的時間。昴也會這樣,這是他待人接物的一種習慣。

習慣相似果然是因為父子親情——才怪,是有更無可救藥的愚蠢理由。

「————痛!」

湧起那股感傷的瞬間,銳利的痛楚再度竄過昴的頭。開始隱隱察覺到痛楚的原因,但是昴把視線從賢一身上移開。

「……所以?刺拳就算了,充當老爸右直拳的話題是?」

「嗯,這個嘛。昴有喜歡的女生了?」

「我又不是國中生!」

「哎呦,反應這麼強烈,簡直就像在昭告天下喔?」

「得意洋洋地在講什麼啦。我除了傻眼悲嘆嘆氣最後還無話可說。」

想要掩飾感傷,卻遭到意料之外的一擊。但是,那其實是離題的針砭。

有沒有喜歡的女生,這樣的關心對現在的昴而言根本沒有意義。賢一應該不是關心這個,也不應該關心這個。

「呿!真無趣。你小時候我曾說過吧?女孩子對那種『過了許多年我依舊遵守跟你之間的約定』這種場景沒什麼抵抗力,所以說就先從和有未來性的女孩們一個個締結十年後約定開始做起吧!」

「純真的我真的聽進去,成了和鎮上的女生們打勾勾的沒信用男生。沒守約就要吞針的話,我八成會在活著的狀態下掉進針山地獄吧。」

「……要是你遺傳到我的俊俏臉蛋就好了。偏偏遺傳到媽媽的眼神和漫不經心,還有爸爸的短腿跟油嘴滑舌。你怎麼那麼不會點天賦值?」

「去對還連著臍帶的我說啊……」

講著無力可回天的基因話題,父子聊得熱絡不已。然後就在話題走歪的時候,昴再度把話題拉回來。

「所以?結果是要講什麼啦?我待會還有睡回籠覺的重大使命。所以有事請在嗶一聲後和樓下的媽媽說。」

「不要這麼流暢地趕人嘛。而且,跟媽媽講她也感覺不到。我老婆兼你老媽是世界上洞察力最低的女人,所以才不能放著不管呀。」

自然而然就在放閃,青春期的兒子只覺得厭煩。

看到昴低垂腦袋,賢一歪了歪脖子,笑得像是惡作劇的小孩,說:

「嗯~唉,算了。天氣這麼好——到外頭來個父子Talk奢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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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5:01 pm

3

「哦,賢先生,怎麼一大早就出來閒晃?終於被炒魷魚啦?」

「講那什麼話。沒有我的話世界根本沒法運轉哪。我怕我太勤勞搶了大家的工作,所以偶爾忙裡偷閒放個假啦。」

賢一比中指回嘴,騎著腳踏車經過的附近面包店老闆哈哈大笑。兩人繼續親暱互嗆,直到老闆消失在轉角處。

「真是的,我偶爾放個假,可是每個傢伙只要看到我就說我失業。要養心愛家人的我會那麼蠢嗎。就算我被炒魷魚,也會在消息走漏之前找到新工作的。」

「……身為被養的人,我會祈禱別發生那種會讓心髒差點停止的驚喜的。」

手插進運動褲口袋,看著父親和面包店老闆聊天的昴聳肩道。見兒子這樣,賢一邊調整眼鏡的位置邊說:

「喂喂,在自己房間裡就算了,把你拉到這種陽光普照的清爽早晨下怎麼還是那副臭臉。要是被盤查我可不管喔。」

「假如真的被盤查,那都是這個時候硬把我拖出來的老爸的錯!我……都說不要了卻還硬是把人拉出來。」

「明明之是作作樣子抵抗一下,講那什麼話。再怎麼說昴都最喜歡爸爸了嘛。放心吧,我也愛你,僅次於媽媽而已!」

兩人繼續散步,心情大好的賢一拍昴的背,力道大到昴都皺眉。不過超乎背部疼痛的胸口痛楚更叫人在意。

因為只是這樣肩並肩走路,胸口就痛到像是要被捏爛。

「用不著那麼警戒。又不是要跟你說什麼可怕的事。只是父子之間的對話而已。」

「父子之間的對話呀。」

「正是如此,父子之間的對話。——我說昴啊,如果可以選,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都十七歲了卻被問這種問題,很恐怖耶!」

不知道是第幾次出乎意料的話題,讓昴發抖大叫。賢一朝著這樣的昴露齒一笑,說:

「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的。雖然我跟你媽還是熱情似火,不過到了這把歲數已經沒在做生小孩的事啦。你可以獨佔我跟媽媽的愛情,盡管高興吧。」

「哦~好好好,我很高興……真的是開玩笑?」

「夠了喲你。被你那麼討厭,會讓人像被丟出話頭一樣干勁十足喲?」

終於出現不是玩笑話的可能性,昴只好用沉默來反對那個可能。視他兇狠的視線為抗議,賢一哈哈笑後點頭。

——昴和父親走在離家裡有點遠的散步路線上。

他們家附近就是蠻有名的河岸地,沿著堤防種了一排櫻花樹,因此春天時會變成觀光景點。不過現在不是賞櫻季節,在堤防上盛開的是葉子而不是花瓣。斜眼看著櫻花樹的昴,就跟父親漫步在鎮上。

「賢先生,一大早就出來晃啊。要打小鋼珠的話,會不會太慢出門啦。」

「唉呀,賢一先生。該不會是被中午的咖喱香給誘出來啦?」

「討厭,賢先生在呀。真有意思。很不妙吧?雖然很有意思。」

氣候宜人的平日上午,在城鎮散步的父子不知被叫住了多少次。

——不對,被叫住的不是父子,只有父親賢一而已。

而且是不分男女老幼,真不知賢一的人面有多廣。商店街的店鋪老闆,出來丟垃圾的家庭主婦,現在很少見的109辣妹女高中生等等——

「賢小子,好久不見囉。還是一樣跟池田膩在一起嗎?有嗎?」

「池田那傢伙,十年前賭賽馬賺了一票,之後飛到泰國去音訊不明啦。不過每年過年、夏天、冬天、盂蘭盆節、聖誕節、父親節和母親節都會寄卡片來。」

「那麼頻繁寄信的人不能說是音訊不明吧……」

忍不住就吐槽,昴連忙堵住嘴巴。聽到他的低喃而看向他的,是和賢一聊天的胖胖老人家。綠色的工作服上縫著河岸地的名字,感覺像是這一帶的管理員。

跟賢一認識很久了吧,聊得很愉快的老人家睜大眼睛看著昴。

「賢小子有帶同伴不稀奇……不過這孩子該不會是?」

「嗯,沒錯,我兒子。不對,這邊要說愛子才正確!」

「哦哦,果然是這樣!看得到你年輕時的影子……不,不太像。他不像你。是像媽媽吧?」

「這個嘛,哈哈……很常被人這麼說。尤其是眼神特別像。」

在平凡的五官裡頭,最具特徵的三白眼就是遺傳自菜穗子。昴和賢一在外表方面的遺傳,頂多就只有短腿的長度吧。

昴配合話題答腔,老人頻頻點頭。

「不過我嚇到了。那個賢小子的小孩都這麼大了。我也老了呢。連去救溺水的池田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想那個池田先生也已經不是在河裡玩水玩到溺水的小孩子了。」

「我也這麼希望,不過你爸爸和池田不是那種隨著年歲增長就漸趨穩重的類型……走在這鎮上就能知道,他們是到處惹事生非的壞小孩吧?」

「……嗯,還好。」

昴的回答很含糊。聽到的老人家似乎有點訝異地皺眉。不過緊接著對方眉心的皺紋又變得更深。

「這麼說來……今天應該是星期一。怎麼這個時候你跟爸爸在一起?」

「——呃!」

不想被問到的問題,不想聽到的話,在在都讓昴的心髒劇烈跳動。(錄入:在在=處處,各方面)

接著造訪的,是方才在自己房間也曾有過,像要穿透腦袋的尖銳痛楚。痛到差點要抱頭的昴閉上眼睛,擠出「不好意思」幾個字後就背對老人。

「啊,喂,昴!抱歉啦,大叔。下次再慢慢跟你聊!」

「哦、好……我好像說了不應該的話。幫我向那孩子道歉啊。」

背後的對話都沒進到昴的耳朵。

總而言之,昴為了找尋可以平息劇烈心跳的地方,試圖逃離彷彿要壓爆頭蓋骨的痛楚,因此快步離開堤防。

「又沒說什麼需要道歉的話。——再來就是那傢伙的問題了。」

昴也沒聽到追在後頭的賢一如此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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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5:03 pm

4

「來喔,是冰涼有勁、灌注愛情的可樂。為了讓它變得好喝我事先用力搖過……很想這麼說,但我根本沒那種閒工夫。」

「……灌注愛情的工程,從自動販賣機拿過來的期間不都有機會嘛。謝謝。」

接過可樂,手掌品味罐身的冰涼,昴把手指扣在拉環上。不過這時他想了一下,先把罐口朝向沒人的方向才使力拉開拉環。——頓時,可樂以驚人的力道從開口噴出,罐子裡的內容物少了三分之一。看到這樣,賢一忍不住……

「嘖!」

「嘖屁啊!用想也知道會這樣!啊~手都黏黏的啦!」

甩甩淋到可樂的手,昴對賢一幼稚的惡作劇咂嘴,然後拿起變輕的易開罐對准罐口,一口氣治癒乾渴的喉嚨。

刺激舌頭的碳酸滋味,要是能夠連悶在胸口的不快感都沖掉的話就好了。

「欸,冷靜下來了?」

「……還好。」

苦著臉回答完,坐在長椅上的昴把椅面坐滿。看著長聲嘆氣的兒子,站在他前面的賢一也打開自己的罐裝咖啡,喝了一口。

逃離散步路線後,父子到了一個冷清的兒童公園。平日早上的公園當然沒有其他人,也因此得以從奇怪的窒息感中獲得解放。

現在雖然還是會頭痛,但已經收斂到可以對話的程度,也想早點改變話題。

「……對了,你只是去自動販賣機而已卻去了很久,怎麼了嗎?」

「嗯?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到自動販賣機之前遇到一個逃學系女高中生。跟他講要去學校,然後請她喝飲料互換電子信箱地址後就送她走了。」

「真不敢相信這麼短的時間你就能跟人互換電子信箱地址!」

講得像是去一下廁所就拿到女高中生的電子信箱地址,手腕之高明叫人無話可說。看昴這樣,賢一歪起脖子說:

「會嗎?其實很簡單就能要到啊。我手機裡的通訊錄,女高中生的人數已經將近三位數囉。」

「我的就算把一些官方地址加進去,灌水也才二位數。老爸,你不會被奇怪的罪名給逮捕吧?」

「白~痴,女高中生那種小鬼頭哪能激得起我的情慾。我的愛情目的地老早就定好了,除了家人以外沒人勾得起我的慾望啦。」

「那種分類不是把我也列入范圍內了嗎!」

「……唉喲,因為有愛嘛。有機會不是嗎?」

「有你個頭啦!誰才是白痴啊!」

昴破口大罵,賢一又發出下流的笑聲。

跑進耳裡的笑聲沒品至極,但不知為何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而且賢一的行為總是那樣。

他的行徑全都超脫常識又超過,還添加過剩的演出,照理來說大家應該對他敬而遠之才對,但很奇怪的,每個人都對他有好感。

像今天難得跟父親一起走在外頭,就有切身感受。

——只是,光是在外面散步,就理解到自己與父親的決定性差異,以及難以彌補的差距。

「——呃。」

「你好像真的不舒服呢。昴,不行的話我背你回家吧?」

「我才不要你背,也用不著回家……反正就算回去,也是一樣。」

更何況家裡還有母親菜穗子,昴會覺得更不舒服吧。

毫不間斷的痛楚,原因逐漸明朗。如果跟猜測的一樣,痛楚會在父親賢一跟母親菜穗子都在場的情況下運作到極致。也就是說——

「——終於連身體都在對我說教了呢。」

持續逃避的行為所產生的罪惡感,終於讓身體開始哀嚎了吧。

日復一日在房間抱著膝蓋,把窩在殼裡的責任都推給時鐘的秒針。簡直就像腦子裡的某個人對昴的這種怠慢大聲嚷嚷似的不快感。

——我不知道你是哪裡的誰,但你懂我什麼了。

「我說啊,昴。換一下話題——你有喜歡的女生?」

賢一又把之前沒結論的問題拿來問安靜不說話的昴。

一點都不有趣的話題。第一次是苦笑回嗆,但這次第二次不知為什麼感覺很火大。

『——昴。』

「——蛤?」

抬起頭,尋找在耳邊輕喃的聲音來源。可是不管怎麼看都沒找到聲音的主人,除了昴以外,在公園的人就只有面前的賢一。

而賢一也對昴突然發出怪聲感到訝異。

「怎麼了?一臉像是被不存在的美少女叫到名字的樣子。」

「簡直就像那樣所以我也沒什麼好回嘴的……剛剛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不會是老爸你偷偷學會模仿美少女的聲音吧?」

「爸爸我是有很多小伎倆,但沒有學會那個。好,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我不是在製造話題啦!……真是的,什麼跟什麼。」

是宛如銀鈴響徹心坎底的美妙嗓音。十分溫和,讓胸膛燃起熱度的聲音,具備的力量讓昴忘卻間歇又持續的頭痛。

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可是那聲音拯救了昴。

「欸,我剛剛問的你還沒回答。你有喜歡的女生?」

「……從剛剛就這樣。假如真的有,聽到名字你也不知道是誰呀。」

「不知道的是你吧。搞不好你喜歡的女生的信箱地址就在我手機裡頭喲?」

「原本的熱戀都會瞬間冷掉啦。」

昴一口說死,賢一就不滿地抱怨:「什麼嘛~」斜眼看著他那不像中年人該有的舉止,昴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可樂。

「用不著繞圈子啦。幹嘛不直接問我……為什麼不去學校。」

「人家難得有體貼之心,偏偏兒子就不懂得看氣氛。——算了,我的確想談這個,所以也沒搞錯啦。」

「……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們。」

「用不著去想那些。我隱隱覺得事出有因,如果是啥都沒想的無腦行為,那我也就認了。」

昴小聲起頭,賢一也喝光咖啡坐下來。涼風緩緩吹過並肩而坐的父子之間。

雙方就這樣凝視前方,不看對方的臉說話。

「一般人怎樣想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學校是一切。基本上說這種話的我,也是沒認真上學的人。連畢業典禮都翹掉。」

「所以高中畢業證書是小你兩歲的姑姑畢業時幫你拿的。那件事我聽到耳朵都長繭了。」

「那在繭厚到塞住耳道之前給我聽好。正因為我是這種人,所以覺得不想上學的話不去也沒差。雖說到了這把年紀,有事會想當年要是好好上學的話就好了,但你還沒法瞭解吧。」

偷瞄賢一凝視遠方的側臉,昴在心中暗罵父親卑鄙。

平常老是耍賴又言語輕浮,但在這種時候就把滑稽樣給藏起來。真是奸詐狡猾,害人快哭出來了。

「有啥不好?現在的人平均好像可以活到八十歲。有八十年的話,就算懶散個一、兩年,只要還年輕就能挽回。很幸運的,我的收入不錯。這個啦。」

賢一用手指比出一個圓圈,然後露出沒品的笑容。昴沒有附和,但父親毫不在意,點頭如搗蒜。

「也是有活著卻遇到找不到答案的問題過。我的情況,是會先忙得團團轉找答案。我是不知道有沒有在房間裡頭打轉就能找到答案的方法啦。煩惱的期間我不會抱怨。不過假如死心的話,是有可能會講出來就是了。」

「……為什麼?」

「嗯?」

「為什麼,今天突然跟我講這些?……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今天就只是豌豆紀念日而已。」

「裝得滿滿的那個呀。」

剛剛才喝光可樂的嘴巴迅速乾渴起來。

昴像喘氣一樣呼吸,同時等待父親回答。賢一不睬他的焦急,而是幾度轉了轉脖子。

「嗯——為什麼咧?剛好我放假,總覺得很想在早上來個乾布摩擦,過程中想到早上的星座佔卜說水瓶座狀況絕佳,今天早上你的氣色……不知道為什麼,給人感覺就像可以聊聊這個話題的樣子,看起來變得稍微比較像樣了。」

「我的臉看起來不錯?」

「就神情啦。臉沒變,就只有眼神跟媽媽一樣的壞人臉。」

三白眼姑且不論,昴手貼自己的臉,反芻賢一剛剛說的話。

老實說,父親說的話,昴根本毫無頭緒。氣色看起來不錯,代表有所變化。可是昴到今天的生活方式,哪裡產生了變化的要素呢?

完全沒有。所以說一切都是賢一誤會了。昨天跟今天什麼都沒改變。

這樣就好,也打算這樣。假若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賢一和菜穗子會察覺到的。——察覺昴到底在期望什麼。

「——呃啊!」

才這麼想,沖擊就貫穿腦子,讓昴眼冒金星。

心跳快得要命,血液流動聲大到耳朵都聽得見。眼前的世界變得朦朧,湧上來的嘔吐感,起因就是再度於胸口深處主張存在的那股不適。

尖銳的頭痛和胸口深處的不適,每一項都在向昴傾訴什麼。

「喂喂,你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沒事吧,昴?」

看不下去的賢一擔心地伸手搭在昴的肩膀上。感受到手掌的昴抬起頭,邊冒汗邊要回答——

『——很辛苦呢。』

「——!?」

再度振動耳膜的銀鈴嗓音,讓昴全身發熱。

充滿慈愛和關懷的嗓音。嗓音彷彿要融化緊繃的心靈,干涉昴的苦楚。痛楚和壓迫感都被膨脹的熱度給逐漸吞噬。

聽到這嗓音就會焦急。那是曾追求的東西。緊抓不放,放手,拿回來——

『謝謝你,昴。』

「你是……」

銀發迎風飛舞的樣子,烙印在眼睛裡。宛如寶石的藍紫色光輝筆直地凝視昴,嘴唇發出的聲響,這一切都讓自己湧現出憐愛。

『你救了我。』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在講什麼?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你是誰?

『——昴。』

呼吸停滯。喉嚨發燙。眼睛深處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在蓄積。

『願精靈賜福給你。』

手指顫抖。雙腳無力。肺部痙攣,靈魂開始大喊。

『我覺得你更厲害就是了。』

發抖的手掩面,緊縮的喉嚨忍住哽咽,瞳孔開始滴落湧上的熱意。

『——為什麼你要幫助我呢?』

——那個答案,如今已在自己心中。

找到的瞬間,席捲體內的激情與不適全都消失無蹤。

頭蓋骨的擠壓,直逼而上的嘔吐感,讓世界變模糊的暈眩,逼迫自己快點做出選擇的心跳,全都因菜月‧昴的答案而平息。

抬起頭,用袖子擦去快要滑落的淚水。

像是要甩開只留在袖子上的眼淚痕跡,昴用力握拳。

然後——

「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我已經沒事了。」

「是嗎?冷靜下來就好,別讓人太擔心啦。」

「嗯,抱歉。關於這個,還有剛剛你問的。」

放下父親支撐自己肩膀的手,昴把頭轉向他。

坐在隔壁的父親一臉擔心。這麼說來,今天明明交談過很多次,卻都沒有好好地看過他的臉。

連在這種地方都逃個不停啊。昴對自己的弱點苦笑,然後說:

「我有喜歡的女生了。——所以,我已經沒事了。」

邊描繪烙印在眼瞼的銀色面容,菜月‧昴邊面對自己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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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5:05 pm

5

「我有喜歡的女生了。我也有了。」

再度說出口,昴意識到自己的心走出去了。

腦袋清醒,綿延持續如詛咒的痛楚消失。現在的昴,只有著面對父親賢一告知一切的覺悟。

面前的賢一眨眨眼,對著和方才的對話接不上的告白感到吃驚,同時說:

「……這樣啊。」

他語氣平靜,傾聽兒子的聲音。

昴被這樣的態度救贖。明明一直知道有個會這樣傾聽自己的人,但昴始終閉口不說。所以說,現在要了結這樣的狀況。

——因為現在有人會推自己一把,督促自己辦到。

「我曾怕過什麼,曾不知為何萎靡不振,這些我全都想起來了。——不對,我全都知道。知道卻裝作沒看到……只有我自己察覺到的軟弱,卻期待有人能在我裝作不知道的期間發現……」

不能用「別人」來帶過。因為內心清楚知道那是誰。

「——我希望被爸爸媽媽痛罵一頓。」

「————」

「我是個渺小到無可救藥的低能笨蛋,還是自命不凡的廢物。我想被你們這樣罵……我希望你們放棄我。」

默默凝視兒子的賢一,眼神沒有動搖。

映照在他眼中的自己十分軟弱又可悲,所以,才能繼續講下去。

「我從以前不管什麼事都喜歡用小聰明來完成,像是念書啦運動啦,輕松完成大家沒法立刻完成的事,讓我覺得辦不到的人才比較奇怪。」

幼時的傲慢,可以說是自以為無所不能吧。

小時候的昴不管是運動還是念書,成績都比常人好。簡直就像天經地義似的,腳步比別人快,比別人聰明,自然而然就成為同齡孩子之間的中心人物——

『果然是那個人的小孩呢。』

附近的大人們總是這樣稱贊、評論昴。

被評價為「那個人」的兒子,是年幼的昴的自豪。

父親——菜月‧賢一從兒子昴的眼光來看,也是充滿魅力的人物。

常哈哈大笑,愛聊天,很會哭,也會生氣,行動力強,賣力工作。

父親的身邊總是有許多人,被眾人仰慕,是笑臉的中心人物。而這樣的父親公開說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母親和昴兩名家人。

這對昴來說是莫大的驕傲,是維系著傲慢優越感的特權。

有朝一日想變成父親那種人——那對昴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心願。

「可是,有一天……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不過我記得賽跑輸給別人。從那時候開始,我不再是第一名。跑得比我快的人,腦袋比我好的人不斷出現,我的第一名越來越少……讓我覺得很好笑。」

好笑的地方,在於越往父親的方向邁進,昴頭上的星星就越遠。那些閃耀的星星,對昴來說每一個都是接近父親的路標。

而星星消失了讓他倍感焦躁。但即使這麼焦躁——

『果然是那個人的小孩呢。』

只有這句話是昴的救贖,是緊抓不放的希望。

即使賽跑輸人,念書輸人,這句話已經支撐著昴幼稚的矜持。

昴不再先練習跑步和做作業,而是率先做出蠢事。

跟朋友一起偷偷跑進晚上的學校,在鎮上拉著劃白線的器材到處亂跑,把附近皆知的危險野狗趕離大家的聚會場所——像這樣子拚命讓大家不厭倦,東奔西跑好守護自己的存在意義和驕傲。

「用功念書實在蠢斃了。跑得快有什麼好驕傲的。像我這樣讓大家開懷大笑的人才厲害,才叫真正的強。」

為了守護這種自以為是的驕傲,只能不斷奔波。

挺身面對每個人都怕的事,親自挑戰每個人都討厭的事,為了避免失去自己的立場和地位,時而慎重小心,時而大膽無謀,持續地挑戰。

「不過,一直這麼做的結果,當然就是下一票得做更大的事。比之前還小的話就不能做,因為我不想被人覺得無聊。」

所以昴的行動只能變得越來越過頭。

菜月‧昴必須持續當個比任何人都勇敢、奔放、自由,被大家憧憬的存在。

然後繃緊心神,掩飾自己已到極限。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狀況,只是一味地不停做下去,持續欺騙自身和周圍的人,自己的本事還沒到頂。

因為自己是菜月‧賢一的兒子——菜月‧昴。

「我以為自己什麼都辦得到。我告訴自己什麼都辦得到。就這樣變成一個為做而做的笨蛋,什麼都不去想,只顧著作亂……」

然後就像撲火的飛蛾,絲毫不覺會被燒死,只是一味追求亮光。

但是昴不是飛蛾,昴的朋友也一樣。朋友們非常清楚這點。

——沒什麼特別的契機,不過跟著昴亂來的朋友變少了。

「我當時覺得他們都是蠢蛋。這麼好玩的事情,沒跟我一起的話就品嘗不到。那些傢伙活該去後悔,過著無聊沒事幹的時光。我的眼界可是比他們還高呀。」

一直抬頭追著星星,就不會看丟自己頭上的繁星。

散佈天空的繁星逐漸消失,昴只能拚命追著剩下的星星,只看著閃耀的它不斷奔跑——結果突然發現。

「我身邊沒有人了。」

這也難怪。縱使不顧周圍又自命不凡的昴一開始的作為能夠吸引覺得他有趣的人,但他們跟不上昴一味挑戰創舉的行徑。

而昴不但沒有察覺,還嘲笑離開的人是膽小鬼,剩下的人都對昴的想法開始感到不安和疑惑,於是離開。這種狀況反復發生後——

「原本星空是那麼的燦爛,最後所有的星星我卻全部看丟了。」

追丟星光,身旁一個朋友都沒有,只有自己被留在夜晚的黑暗中。這時候,昴終於發現。

——自己根本不是特別的人。

『果然是那個人的小孩呢。』

原本讓年幼的昴感到自豪的魔法句子,不知何時變成了詛咒。

被詛咒侵蝕心靈,失去安居之地,被逼到呼吸困難。

「只要到外頭,走在鎮上就知道。不管去哪裡,不管看向何方,都有爸爸你留下的痕跡……這是當然的。」

昴狹窄的世界是由對父親的憧憬構築而成的。他渴望看到同樣的光景。

對不管去哪都追求和父親一樣的昴來說,即使環顧狹小世界的任何一處,都感受得到父親的痕跡。

後來世界開始蛻變為讓昴害怕的樣子。

於此同時腐蝕昴心靈的,是他自己察覺到的己身平凡,以及恥於被雙親和認識雙親的人知道的心情。

不可以被人知道菜月‧賢一的兒子菜月‧昴是畏懼他人目光而龜縮起來、害怕廣大世界而抱頭發抖的膽小鬼。

小學和國中時期,昴徹底讓自己變得不醒目。

知道昴的幼稚園和低年級是什麼樣子的同學,對昴這樣的改變感到不解,但多愁善感的孩子們不會知道同齡朋友內心的黑暗。

而對於沒得救的問題,昴巧妙應對。學校生活過的毫不起眼的他,在家裡依舊維持著過去的奔放。

「現在想想,那種生活方式叫人害怕。不過,我也這樣度過國中……雖然是在地人,但可能因為偏差值的關系吧,同班同學幾乎都沒跟我上一樣的高中。」(錄入:在地人=本地出生的人,對當地熟悉的人)

消極度過多年的昴,也對環境的劇烈變化抱持些微期待。

上了高中,在沒人知道自己過去的環境裡,產生新的人際關系——在那邊,應該就不用被人當成菜月‧賢一的兒子看待。

那擠出來的一點點勇氣,成了昴的腳偏離道路的決定性契機。

「但我卻在高中自我介紹時失敗到顏面掃地的地步。這也難怪。國中小都沒在好好經營人際關系的人,哪有可能到了陌生環境人緣就好起來。呼吸急促下拚命搞笑的結果……就是自曝其短。」

但連出醜都不知道的昴,其下場不言可喻。

待人接物的方法,昴只有父親這個範本。所以要在新環境構築關系,也只能拿父親當參考。

——幼年時期可以一笑置之的行為,在第二性徵開始發展、精神也在變化的同學眼中,成了劇毒。

在新環境中踏出的步伐,第一步不但踏偏了,還離得很遠。就這樣,昴被視為不懂看氣氛、特立獨行的人,在班上被孤立。

過著不是被排擠,而是被當成空氣的學校生活。有一天早上,昴突然起了一個念頭。

「我不想去學校。剛好那天有事,所以爸媽你們都不在家,即使過了起床時間我還是賴在床上……等我清醒時已經是上課時間。嚇一大跳的我連衣服都沒換,站起來的時……

發現自己的身心都極為穩定。

「之後我就拖拖拉拉。原本一個禮拜蹺學一天,變成三天一次,之後變成兩天一次……最後不到三個月,就再也不去學校了。」

之後的日子就不需要再說。

自從不去學校,昴的內心就充滿安心。雖然意味著從在校的痛苦時間中獲得解放、但是這並非最大的理由。

沒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菜月‧昴就這樣成為固執己見的拒學高中生。

看到昴這樣子,不會有人認為「果然是那個人的小孩」。更重要的,是兒子這種丟人現眼的樣子,會讓父母放棄去「愛」。

——但即使變得如此悲慘又難看,雙親還是愛著昴。

這是最恐怖的事實。這世上沒有其他事更能讓昴害怕。

所以說,希望他們別再愛自己,希望他們討厭自己,希望他們痛罵自己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人渣。

這樣一來,菜月‧昴才能放棄菜月‧賢一和菜月‧菜穗子兩人——

「我們不愛你了,我們最討厭你了,像你這種人……不是我們的小孩。我多希望你們這麼說然後舍棄我。我非常希望你們放棄我。」

期待根本沒用的星星存在,懷抱虛無的希望仰望天空。

希望他們放棄軟弱又不像樣的昴,舍棄根本不配成為菜月‧賢一的兒子的愚蠢之徒。

——這是連昴本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內在想法。

不承認自己軟弱和愚蠢,所以別過頭不看,連事後處理都想推給人去做的醜態,令自己都感到厭惡。

盡管如此,還是有個讓昴不輕視自己、不放棄自己的支柱在。

『放棄是很簡單。——可是,不適合昴。』

原本張貼在眼皮底下的銀色面容,這次有淡淡的藍色光暈重疊。

它在昴的心中吹進暖風,讓無力的手腳發憤再起。

『雷姆,深愛著昴喔。』

這樣說的她,推動已經放棄一切的昴。

在昴無力繼續走下去的時候,是雷姆抬起他面朝下的臉,牽起他的手,抱住他的背,親吻他的額頭,給予他勇氣。

『從現在開始吧。從一……不,從零開始!』

被銀色光輝給吸引進而獲得熱源,被青色溫暖給推動進而邁出步伐,原本行屍走肉的菜月‧昴再度從零開始了。

因為察覺到這件事,因為想起這件事,因為下定決心從零開始邁步——所以必須和零點以前的負面過去做個了結。

『是。——雷姆的英雄,是世界第一的英雄。』

「————」

聽完昴冗長的獨白後,賢一閉上眼睛像在沉思。

——結果,昴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都是把自己幹的爛攤子推給別人收尾。

因為沒有放棄自己的勇氣,因為不希望成為自己的世界中的最大惡棍,因為想當悲劇主角,所以就一直在等誰能來當壞角色。

他相信這樣做——總有一天賢一會破門讓一切終結。

在日復一日的愚蠢怠惰中,期待有人來了結現狀。

心情處在這死胡同的時候,就到了這個異世界。

而連在這個地方,昴都還在發揮自己的自以為是,終於——

「——昴。」

閉上眼睛的賢一,站到昴面前,呼喚兒子的名字。

聽到聲音而回到現實的昴,仰望眼前的父親。不管被說什麼,不管被怎麼想,都打算如實接受。賢一對著這樣的昴說——

「父親頭錘!」

「啊噠啊唔!?」

頭頂受到出乎意料的打擊,昴眼冒金星的同時向後仰去。賢一用力指向在劇痛下淚汪汪的昴,說:

「看到了嗎,昴。這就是灌注我愛情的父親頭錘,憤怒的一擊。」

「明明就是下壓踢!哪裡是頭錘了!這什麼假動作?」

「剛洗好澡就做伸展的效果啦。我腳抬很高吧?」

賢一當場開始做起伸展操,鬆弛髖關節。父親的態度超乎預料,快哭出來的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昴所期待的,是更不一樣的——

「不過呢,昴。你啊,很那個……很呆啦。」

「嗚、哦咦?」

真是明白好懂的形容詞。見昴不出聲,賢一雙手環胸,又說:

「說起來,雖然很多地方都叫人不爽,不過最令人不爽的就是那個了,那個。明明想被我討厭,卻用拒絕上學這種伎倆。還以為這樣子爸爸哪天就會忍到極限痛罵你一頓……真的是白痴耶你。」

「我無話可說……」

「話說回來,假如希望我放棄你,就該更主動一點呀。不過就是窩在自己的殼裡頭,有誰會就這樣忍心舍棄自己的小孩啦。想要被我討厭,至少要毫無理由地殘殺一半的人類才行。這樣的話我就會討厭你。」

「那種壞人就連在少年漫畫裡頭也找不太到好嗎!條件太嚴苛啦!」

「——你所說的事,對我來說大概率就是嚴苛到那種程度喔。」

聽父親這麼斷言,昴不禁沉默。

「聽好囉?你這個像蝸牛的笨蛋,連吊起來的香蕉都拿不到的大白痴,就算是想吸引他人的注意,採用加重自殘行為然後在部落格沾沾自喜未免也……」

「我才沒有笨到蠢到呆到那種地步咧……」

「就算你是笨到蠢到呆到那種地步,我都不會討厭你放棄你。這很正常吧?因為我是你老爸,你是我兒子呀。」

像是不耐煩似地嘆氣,賢一說完挺直背脊。昴呆坐著,望著父親,然後賢一閉上眼睛。

「即將踏進笨蛋領域,就快變成白痴,朝著呆子直線奔馳的兒子。如果希望我用力矯正兒子的這種扭曲性格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啦……」

「————」

「不過,看起來是沒必要了。因為你好像已經從挫折中重新站起來了。」

不知從凝視的表情中看到什麼,聽了賢一的話,昴慢慢站起。父子面對面,兒子的表情令父親嘴泛微笑。

「早上我也這麼想,沒想到剛剛又突然變了。你那張臉,是怎麼了?」

「……我說過啦。因為我有喜歡的女生了。」

——銀色光輝牽起菜月‧昴的手。

「而且,還有女生說喜歡我這種人。」

——藍色的溫熱光芒,輕輕推菜月‧昴前行。

「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菜月‧賢一的兒子。我在她們面前,可以做自己,可以只是菜月‧昴……不對。」

搖搖頭,凝視傲立於眼前的父親。

「不管在誰面前,我都是菜月‧昴。之前我不過就是擅自覺得自己背負著奇怪的招牌,然後被不存在的重量給壓垮。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點。」

「太慢了。一家之主可是我。我戶長的位置都還沒讓出去,少擅自背著成年人才背得起的招牌啦。小心我敲你喔。」

「你剛剛才用腳後跟敲過我腦袋耶!」

即使對還在抽疼的事抱怨,賢一也毫不愧疚,而是笑著說:「抱歉抱歉。」然後又立刻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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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5:07 pm

「先不管這個,你說你有喜歡的女生,還有女生喜歡你,這是怎樣?劈腿腳踏兩條船?憑你?」

「講那什麼話!我自己也覺得很惡劣啊!可是沒辦法呀!一等星有兩個又有什麼關系!」

就算正經起來也不會被原諒,但這就是昴現在的真正心情。

喜歡愛蜜莉雅,也喜歡雷姆。兩人讓昴奮起、前行。即使像這樣面對賢一,面對自己的過去,她們也給予自己不逃避的力量。

過去在昴頭頂的滿天星斗——現在有兩人綻放出不輸給星空的光芒。

那是昴在房間外頭,意外被召喚到異世界後拚死拚活、痛苦悲傷、哭泣叫喊、大罵生氣、歡笑喜悅,才得到的星空。

「唉,算了。假如可以不讓她們哭泣就能解決的話……不對,是別讓她們哭。辦得到的話我就不反對。你似乎也有誆騙人的才能呢。」

「假如有的話,高中自我介紹的時候哪還會失敗呀。我沒法像老爸你那樣啦。」

「沒那回事喔?你可是我的兒子。而且你似乎對我有很多誤解,不過最過分的還是那邊。」

「那邊?」

搖了搖正搭在交叉環胸的雙臂上的指頭,賢一回應狐疑的昴。

「嗯。你明明在媽媽面前那麼奔放,在爸爸面前卻很懂得看時間地點場合啊?在你面前我總是全面釋放家人愛,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但在大家面前模仿爸爸這種待人接物的方式,當然會把人家給嚇跑呀,真是。」

「喂喂喂……」

「很正常吧?誰會接近第一次見面就嗨翻天的傢伙。在那個階段,在打好感情之前都要正經八百。紐扣要等到天氣有點熱才解開。只要從開學的四月忍到六月就行啦。」

事實叫人震驚。其實父親是個會視接觸的對象而採取正經態度的正常人。

不知道這點,還以為模仿父親就能變成人氣王,自己是有多膚淺啊?

「我苦惱的時間算什麼……」

「就叫你別在意了。你對偉大至極的我懷抱那種憧憬,我卻沒察覺,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我對你來說是重要到無以復加的人!」

「雖然是事實,但不想承認的心情也是真的!」

拍拍嘆氣的昴的肩膀,賢一跟平常一樣踐踏蹂躪純真的部分。

回嗆的同時,昴覺得胸口裡頭沉重堅硬的某些東西逐漸消失。彷彿黑暗散去,黎明接近,曙光打開視野的感覺。

將任性自私又自以為是的自己赤裸裸地坦露出來,結果是昴被救贖了。

像這樣與過去相對,和自己以往的軟弱訣別,對未來的自己懷抱希望,以現在的自己踏出步伐,昴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驕傲。

所以說——

「哈哈哈,別害羞嘛。你畢竟是有我血統的兒子。一定可以變成有我一半帥的人才。」

「只有一半嗎?一般經過世代交替,遺傳基因會更精煉才對吧。」

「可是,你有一半是媽媽給的嘛~。就算搭配了我的帥氣,也會被菜穗子的成分給抵銷,最後叫人不抱期待……」

「媽媽對不起,我沒法回嘴!」

沒法為不在場的母親辯護,昴雙手合十朝虛空道歉。看到他那副模樣,賢一笑著聳了聳肩。

「不過,這樣擔子稍微減輕了。再來就是未來的事。從現在開始吧。」

「哦,嗯。那個,給你添了麻煩真的很……」

「如果覺得抱歉,好好花時間報恩就行啦。將來好好養我跟你媽吧,長男。」

——因此,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昴無法動彈。

「————」

為自己之前的作為謝罪的覺悟,以及坦白自己現在的心情的決心。

這些都有達成,昴終於化解長年來的疙瘩,以為可以帶著開朗的心情面對父母。

在坦露自己過去的一切後——

「——呃嗚。」

所以,被講到「未來」的事的那瞬間,湧上昴全身的是——

「……對、對撲起。」

「昴?」

「對……不、對不起……對、對不起……對不起……對撲機……」

賢一困惑地問,但昴看不到他的臉。

滂沱溢出的眼淚堵住昴的視野,將世界的形狀變得曖昧不清。以手掩著臉,拚命擦去流出的淚水。可是不管怎麼擦,淚水就是源源不絕溢出,止也止不住,停不住。不願停下來。

013

「對不起—……、我……已經、無法向你們……很對、對不、起……」

——察覺到了。

內心的某處,老早就察覺到了。

被召喚到異世界後,沐浴在陽光下,眼睛被陽光照得眯起的那瞬間開始,昴就知道那宛如就是啟示。

——自己一定已經沒法再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這樣子向父親懺悔,坦白累積在胸口裡的黑暗情感,卻還是被原諒,往前走的覺悟還得到支持。不光只有這樣,還養育自己到能夠這麼做的地步。

「然而我、我……什麼都沒法回報……我們肯定已經、沒法再見面……對不起、對不、對不起……對不起。對撲機。對不起。」

淚水沒有停。激情差點讓人當場跪下。

昴能站著沒有碰到地板,都多虧了某人從正面抱住嚎啕大哭的自己。

那是又硬又大的手掌,牢牢撐著幾乎跟自己一樣高的兒子,還一面輕拍背部,哄著有如稚子般哭喊的他。

「——不管過多久,你都是要人擔心的兒子呀,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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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5:09 pm

6

「冷靜下來了?」

「——嗯。對不起。真的給你添麻煩了。」

「真是的。看看我的襯衫,胸口這邊都被鼻水和眼淚給弄得髒兮兮的。丟人現眼到沒法在附近晃啦。」

手指彈了停止哭泣的昴的額頭一下,賢一扯開嘴角笑了。

昴用哭腫的臉凝視他的笑容,悲傷與歉意並存的眼神讓賢一吐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天搶地,不過應該會覺得很丟臉,所以我幫你保密。可要好好感謝我喔。」

「……嗯。感謝你。我真的發自內心、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還要感謝你。」

「被說到這種地步果然會害臊呢。」

父親邊抓臉邊害羞地笑,昴無力地低垂視線。見兒子這種態度,賢一聳肩,像在趕蟲子一樣揮揮手。

「好啦,愛哭鬼快點回去。爸爸還想再散步一下,會逛久一點再回去。跟哭過的你走在一起,別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我的。」

「……明明是老大不小的父子了,到底都幹了些什麼是嗎?」

「真是的。跟現在的你一起回去,要是被朋友散播什麼奇怪的謠言會害我丟臉。」

「那句話因人而異,有可能會成為致命傷,小心使用啦。」

反射性地吐槽父親的發言後,昴的心因鄉愁而疼痛。

咬緊牙根硬是壓抑住,昴朝賢一揚起手。

「那,我先回去了。爸你小心不要被警察盤查啦。」

「很可惜,這一帶的巡警我全都認識。沒辦法回應你的期待啦。」

「我才沒期待咧。」

再次被父親不變的態度給拯救。對此昴感到自我嫌惡。

處處都仰賴他人,希望被諒解。真的是無藥可救。

「——————」

不想再把這份軟弱曝曬給賢一看。

昴大口深呼吸一次,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背對父親。接著快速邁出步伐,想要盡快離開時————

「————誒,昴。」

背後傳來賢一的聲音,雙腳不自覺停下。

「你也碰上了很多事吧。所以,我要說的就只有一句。」

「——————」

「加油喔。————我很期待,兒子。」

害怕被期待卻讓人失望。

會不會背叛父親的期待,這樣的不安一直緊抓著昴不放。所以說,父親的期待對昴來說就是恐怖的象徵————

「————哦,交給我吧,老爸。」

依舊背對他的昴伸直了手,朝天高指,放聲說:

「我名叫菜月‧昴,是菜月‧賢一的兒子。————所以說,什麼都辦的到,什麼都會去做。你的兒子可是很厲害的。」

「嗯,我知道喔。畢竟有一半是我做出來的嘛!」

賢一完全信任的笑聲投向昴的背影。

聽著父親的笑聲,昴的嘴角在不經意間也冒出笑容。

就這麼背對著他,邁出步伐。

雙腳沒有發抖,內心也沒有動搖。就只是看著前方踏實地走。

——————讓一直以來自己望著的背影的主人,今後將會看著自己的背影。

光是這樣,就帶給自己這麼多力量。

昴邊這麼想,邊邁出不曾停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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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2, 2018 5:11 pm

7

——穿上被熨得平整的西裝襯衫,腳套進幾乎可說是新的西裝褲。在鏡子前面和深綠色領帶苦戰後終於系好,最後披上深藍色的西裝外套。

「學生菜月‧昴完成……大概三個月不見了吧。」

確認鏡中的完成樣貌,昴像是完成一份工作般嘆氣道。

映照在鏡子裡頭的昴,穿著久違的學生制服。高中制服走西裝風,每天早上都在跟領帶搏鬥的回憶也隨之復蘇。用手指彈一下鼓起的領帶結,背對鏡子拿起書包。

這樣子不管怎麼看,都是准備好要上學的模範高中生。

「雖然遺憾,但看現在的時間,不要說班會,第三節課根本已經要開始了。這算哪門子的模範學生啦。」

抓抓頭苦笑,昴輕輕伸個懶腰後離開房間——出去之前,他回過頭。

對不曾搬過家的昴來說,這個房間是唯一被稱作「個人房間」的地方。自上國中以後住了超過五年的房間。

——而這是最後一次涉足這個地方了。

「————」

昴沒說話,只是靜靜低頭。

這麼一個舉動,灌注了五年來的心情。

長長的鞠躬結束,抬起頭的昴就著清爽的心情離開房間。走下樓梯到一樓,推開客廳門,然後——

「唉呀,想說你來問我制服放哪,八成是要拿去燒,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備……結果是白做了。」

「兒子問制服放哪竟然是為了燒毀?而且老媽還事先為燒毀做好準備,這是什麼阿撒不魯的發展……?」

迎接更衣完畢的昴的,是想法破天荒並感到遺憾的母親菜穗子。母親身後的廚房隔了一塊小空間,裡頭做好了烤肉的准備。

和賢一分開後,昴回到家裡,問菜穗子制服放哪。面對揮別過去、表情爽朗的兒子問的這個問題——母親的反應卻是這樣。

「察言觀色這點我是已經放棄了,但能聯想到那邊去還是叫我意外……」

「嗯嗯,很適合你。這打扮可以抵消凶惡的眼神,看起來很穩重。」

「是老媽正以現在進行式奪走我的穩重啦!」

「——?幹嘛那麼生氣?要不要跟媽媽一起舔美乃滋?」

一臉莫名其妙的菜穗子,將餐桌上的美乃滋遞出去。

——菜月家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美乃滋家庭。

賢一和菜穗子不用說,昴當然也有專屬的美乃滋瓶,吃飯的時候、剛洗好澡、甚至剛起床後,吸吸美乃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風景。其實,在異世界有感美乃滋不足的昴,就運用現代知識成功重現了美乃滋。

因為美乃滋與菜月家是密不可分又不可或缺的道具。

「可是,我現在沒那種……」

「這樣啊。」

蓋子部分寫著「す」的美乃滋瓶,是該物屬於昴的證據。遞出美乃滋卻被退回,菜穗子點頭表示理解。

「所以說昴不是真的那麼喜歡美乃滋。」

「————」

「爸爸跟媽媽都很喜歡,你只是跟我們一起舔而已。」

她把昴的美乃滋瓶放回餐桌,邊旋上瓶蓋邊說。聽到這裡,昴訝異地倒抽一口氣,接著擠出聲音問:

「你、你有什麼根據……」

「那不然,世界和美乃滋,昴你選哪一個?」

「當然是世界啦……」

「看吧。」

「這例子太爛了吧!一臉得意洋洋地講『看吧』是怎樣啦!在這個選項選擇美乃滋的傢伙不是真的喜歡美乃滋,而是討厭世界吧!」

對菜穗子遠超乎常理的意見大聲反駁後,肩膀上下起伏喘氣的昴瞪向桌上的美乃滋。——內心一點都不平穩。

昴有著自己絕對是美乃滋狂的自負。如果被問到被丟到無人島的話想帶什麼東西去,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美乃滋。

但是,要說為何會執著美乃滋到這種地步的話——

「仔細一想,有著戀父戀母情節的我真是個Family控呢……」

「有加Super嗎?」

「這邊的Super Famicom是超‧家人Complex的簡稱啦,很煩耶。」

毫無意義的對話讓昴苦笑,吐出一口長氣。接著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美乃滋。

「啊。」

「——嗯,美味!果然地道的美乃滋就是不一樣!這個味道不在國內就享受不到!那邊的雖然也不差,可是要拿來比的話,還是這邊的大獲全勝呀!」

昴一口氣吸光幾乎滿瓶的美乃滋。帶著酸勁的味道溜過舌面,接著是像燒灼喉嚨和胸口的熱度貫穿身體。

這才是美乃滋成癮者愛不釋口的美乃滋醍醐味。

「雖然對美乃滋的愛輸給你們,但我好歹也是美乃滋狂。這我敢向至今吸過的所有美乃滋瓶蓋發誓。」

順帶一提,昴房間的櫥櫃裡保存了他至今消費過的所有美乃滋瓶蓋,數量多達七百七十六個——

「然後,用這一個做出七七七的幸運數字,之後就收藏在我的櫥櫃吧。」

「哦,你收集到三個七了呢。前些日子你爸才剛達成四個七,超開心的。」

「對美乃滋的愛情就跟字面一樣差了一位數呢!」

菜穗子開心接過美乃滋空瓶。雖然母親的評語稍微糟蹋了成就感,不過昴立刻繃緊表情。

「那麼……我差不多要走了。」

「啊,如果要去便利商店的話幫我買泡芙,我想吃。」

「在看到我的打扮以後可以先運用一下想像力再做發言嗎!?」

昴攤開雙手強調身上的制服,對此菜穗子笑說:

「開玩笑的啦,你現在要去學校?媽媽是很高興……不過可別做些特立獨行的事喔?可以明天做的事就明天再做喔?」

「拜託別這樣挫兒子剛拿出的干勁好不好。我本來就很嚴以待人寬以律己了,傲慢的劣根性都深入我的骨髓啦。」

「要是你真是那樣的孩子,媽媽就用不著那麼辛苦了。」

昴話中帶著自虐,不過菜穗子卻一臉呆樣還歪脖子思索。聽到這答復,昴眯起眼睛,但菜穗子伸伸懶腰,說:

「嘿咻——那媽媽去拿外套,你等一下喔。」

「叫我等一下……你該不會要跟來吧?脫離家裡蹲後由媽媽帶著上學,這已經超越懲罰游戲的等級了!」

「沒到學校啦。只是順道去便利商店買美乃滋和泡芙而已。你這麼愛撒嬌不行喔。」

「唉呀!?變得像是我拜託你一起去!?」

讓人無法接受的走向讓昴瞪大眼珠。「對啦對啦。」母親敷衍回應後就進了臥室。狀況正逐漸變成媽媽陪同上學的戲碼。

「唉呀呀呀……拜託饒了我吧。」

嘴巴這麼講,臉頰卻在安心中鬆弛。

——安心的原因,在於能夠稍微延長跟母親告別的時間,現在的昴已經可以自覺到這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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