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手擁幸福[重編工程web]

第644話 舞台上的人們

時間稍稍回溯。

大聖教的聖女和勇者一起進入宮殿的時候。在宮殿前的台階上，卡利娅銀發上滴著血，一瘸一瘸的。用黑绯支撐身體，調整呼吸。

被阿琉珥娜摔向瞭望塔的身體，換做是人類即當場死亡。包括頸椎在內的全身骨頭都會粉碎。

但在卡利娅體內奔騰的巨人王血統不允許她死去。倒下，敗北，甚至是斃命，對巨人王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事象。

而且，卡利娅也有不能停下來的理由。

「嗯，呃......那個，女人......！」

卡利娅不由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咬牙切齒。

一般情況下，巨人之血可以迅速修複骨骼和肉體上的傷口。卡利娅的身體只要血液活性化，即使全身骨頭被打碎，下一個瞬間也能站起來。

可現在傷口愈合得太慢了。只要輕輕一揮手，黏稠的血液就會四處飛濺。盡管能恢複好，但進展緩慢。

僅此而已，卡利娅開始大致掌握阿琉珥娜的權能。始于惡意和憎恨的東西，本質。腳趾強行敲擊石板。

得快點了。

面對宮殿的同時，卡利娅注意到了那個影子。垂下茶色長發，帽子壓得很低的她，詫異地眯起眼睛，加強了視線。

「——還以爲你不小心死在什麽地方了呢，劍士混蛋」

傭兵，布魯達吐了口唾沫說道。

◇◆◇◆

在聖女阿琉珥娜面前，銀色的頭發在飄揚。旁邊的布魯達手指上配備著同顔色的針。背靠著倒下的女王菲洛斯和聖女瑪蒂娅，阿琉珥娜不禁睜大了眼睛。

卡利娅之所以能及時趕到這一刻，很大程度是因爲偶然的力量。偶然遇到既是女王菲洛斯的護衛，又熟知宮殿通道的布魯達。偶然，她同意了自己的話。

而且偶然，阿琉珥娜受到騎士加爾拉斯所困。

「哎呀，居然還能過來，真是意外」

「——因爲我不能讓你個家夥見到路基斯」

對卡利娅來說，總之，這句話就是一切。

卡利娅和布魯達都明白。看到了那種排斥一切的敵意，還看到了路基斯對阿琉珥娜露出的微笑。

于是意識到，不能讓這個女人和路基斯再次相遇。這已經不僅僅是出于個人欲求了。

到了那時，阿琉珥娜便會斷定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阿爾蒂娅想要支配衆生，阿琉珥娜只想支配一個。而兩者是有共同點的。

那就是認爲除了自己所支配的人外，其他都無所謂的思想。

「你說得太過分了。但是，不行。我和路基斯一定會重逢的。過去也好，今後也一樣。所以，在那之前，必須先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搞不懂。就算執著于雇主，也有更好的辦法吧」

阿琉珥娜輕輕地擺了擺裙子的兩端，看著卡利娅和布魯達。黃金之眼在王座前熠熠生輝。

怎麽回事。那看起來既不是憎恨也不是惡意，而是某種意志。

「世界會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對我和路基斯都沒有伸出過援手。那麽，與其選擇成爲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奴隸，選擇成爲這個世界和時代的締造者不是很自然麽」

這並不是對布魯達問題的明確回答。然而，可以看出這就是阿琉珥娜內心深處的東西。

她的表情很快從嚴肅的眼神變成了淡淡的微笑。仿佛遠遠看著卡利娅和布魯達一樣。

「你們拯救不了路基斯。——不，不是救不救得了。你，對路基斯都不屑一顧」

「......什，什麽......」

阿琉珥娜的指尖指向卡利娅。銀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回望著黃金。接著，用手指指著布魯達說。

「你，力量太過不足。不，魔術師，精靈女王......大英雄，勇者，人王，魔導將軍，大精靈，無數的魔性們。都拯救不了路基斯。

因爲你們，只看到舞台上的。只看到那閃閃發光，擁有力量並高呼意志的人。現在也一樣。所看到的路基斯，是在舞台上的他吧」

卡利娅和布魯達都對阿琉珥娜的言行感到了不對勁，以及無可言喻的惡心。

仿佛在談論自己不知道的自己，讓人惡心。

眼前的人仿佛穿越了數千年的時空來到這裏似的，惡寒。

黃金之眼，似乎看透了一切的，困惑。

說不出什麽話來反駁。阿琉珥娜的話中充滿了奇妙的實感。

「知道被魔獸襲擊致死的村民們的臉嗎？那些作爲孤兒死去的人們名字是什麽？在阿爾蒂娅制造的大災害中，有多少無可奈何的犧牲，常見的不幸和被遺棄的人又有多少。——如果我不是偶然被選中的話就會在那邊，路基斯也一樣。所以要想得救，就得自己甩開膀子」

就在阿琉珥娜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道熱線在卡利娅和布魯達之間穿過。瞄准了阿琉珥娜的眉心，心髒和脖子的它，毫厘之間閃開了。不，應該說軌道被扭曲。

「什麽呀！你們搞什麽！現在不是站著的時候，記住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玉座大廳傳來的是寶石阿加托斯的斥責聲。直到這時，卡利娅和布魯達才發現自己的意識已經被阿琉珥娜的惡意所束縛。阿加托斯以空中滑翔的勢頭，衝進了王座大廳，在周圍展開寶石。她的聲音和表情充滿了焦躁，魔力立即被擊出。

而且，擊出的不僅僅是阿加托斯的熱射線。

——還有空中爬來的烈火，和貫穿生命的咒術黑霧。

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和芬·艾爾蒂斯沿著寶石的軌道，靴子叩響了地面。

「對不起......完全不這麽認爲，路基斯不會來這裏的。真遺憾」

芙拉朵挺起胸膛，眼睛裏充滿了堅定的意志。曾經表現出來的軟弱已經不複存在。只知道將眼前的黃金，認作是敵人。

即使共犯者不在，她也已經淩駕于被稱爲“變革者”的魔術師之上了。

「哦，是嗎？那麽，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對芙拉朵的話沒什麽興趣，阿琉珥娜反問道。根本不信她的話。她所相信的，不是自己就是他說的話。

阿琉珥娜站在王座前。周圍籠罩著無法形容的緊張感，但誰也無法阻止她。

艾爾蒂斯眨了眨碧眼。

「這是自弗利姆斯拉特大神廟的雪恥戰。不錯吧？而且，你和我們是敵人，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理由」

語氣很堅決。她那作爲精靈女王的毅然決然的舉止，以及絕不願意交他出來的意志，從話語中流露了出來。

在場的人們想法各不相同。布魯達也對卡利娅有自己的看法。但此時此刻，卻有著共同的想法。

——讓這個女人，在此終結。

所有的因緣和了結，都集中在了這裏。

阿琉珥娜在王座前睥睨著所有這些，說道。

「嗯，沒關系。拯救不了路基斯的人們」

說完，阿琉珥娜就習慣性地坐在王座上。以胳膊肘托著臉頰，歪著頭。

「——你們拯救不了的人，將會終結你們。你們拯救不了的人，由我來拯救」

第645話 好好了解過去吧

阿琉珥娜——阿爾蒂娅的聖軀，登上了加萊斯特的王座。

只要這樣就行了。只要有這個事實，就會讓這片土地想起自己的主君。

是誰令這片土地興盛，是誰創造了輝煌的文明。又是誰把這片大陸的霸權，移交到人類手中。

名爲人類神話的阿爾蒂娅。作爲信仰中心地的王都，迎接主人並回憶起本來的樣子。王都恢複爲帝都，時代的齒輪逆行。

黃金之眼，帶著古老顔色的色調。睥睨著卡利娅她們，嘴裏哼著詞。

「......龍、巨人、精靈......」

她嘴唇發出的是歌曲的一段。失落的，無法傳承到現代的遺失魔術，透過阿琉珥娜的軀殼複活了。

古老之歌，古老之言，神話時代的人類詩歌。

「......將心愛的孩子，擄走了。吞食了孩子......踐踏而行......」

咕哇，一聲令人討厭的響聲。惡意，化作魔力溢出。

它的顔色比想象的要清廉透徹得多。看起來就像閃耀著透明光芒的水覆蓋在阿琉珥娜的周圍。是純然的魔力。

然而芙拉朵看到了這一幕，牙齒不禁打顫。意識中斷了幾秒。

沒有什麽術式可以産生出純然的魔力。魔法和魔術。本來就是不純的。

兩者都對魔力這一素材，混合了契約和術式，融合屬性，令恣意運用成爲可能。時而破壞，時而燃燒，時而防禦。精靈使用的咒術和祝福，性質多少有些不同，但根本上是一樣的。在如何加工“魔力”這種于世界上流動的力量上，絞盡了腦汁。

那麽，爲什麽需要進行加工呢？每個人的回答都一樣。

——因爲純然的魔力非常危險。

沒有方向性，無法控制，甚至很難確定對象。可以說是能反複爆炸的巨量火藥。

所謂魔法使和魔術師的本事，就是如何加工。

但阿琉珥娜的用法不同。

仿佛是從古代再次爬回現代的扭曲，那個在純然的魔力中成型了。

可怕的，凶悍的，可悲的，饑渴的魔力奔流。芙拉朵感到了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太荒謬，太不合理。只帶有消滅一切魔性意志的魔。

「卡利娅」

「......知道了。去吧，不，來了！」

芙拉朵的嘴唇無意識地呼喚著卡利娅。同時也給艾爾蒂斯使了個眼色。還看見了布魯達和阿加托斯在說話。

邁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芙拉朵想。

真是太好了，沒帶路基斯來這裏。修複受傷的他後，讓其入睡真是太好了。否則肯定也會直面這一切的。

眨眼之間，惡意來了。

「我們......永遠不會原諒那些家夥們」

阿琉珥娜坐在王座上，魔力的驚濤咆哮著。漸漸地，它們改變了形狀，向芙拉朵們逼近而來。

那是很多人的形狀。只要一碰肯定就能殺死魔性。那是毫無疑問的惡意。

芙拉朵直覺到，古時阿爾蒂娅讓所有魔性折服的，一定就是這一力量吧。

殺死魔性的東西——即人類的惡意。

在超過一千年的時間裏，不斷被踐踏，被掠奪，被吞噬的生命，不知不覺變成了一種甚至超越仇恨的惡意。在那個魔性的家畜時代，人類一直在思考。

消滅他們的方法在哪裏。那個將古物滅絕的人在哪裏。

勇者、人王、大英雄就都在其意志的邊緣。爲了讓人類對抗魔性，期望他們被創造出來。

阿爾蒂娅是其意志的體現者。自立，完成自己意志。其聖軀阿琉珥娜——體現了人類神話，人類的惡意。

「哼，哦——！」

芙拉朵發出的是掠奪魔力的龍牙和魔眼。如果這是純然的魔力，她不可能奪不走。

近在咫尺的魔力，化作數不清的人形。那一定是，阻擋魔性的無數英雄，無數勇士。即，人類的曆史本身。

——它豎起了獠牙，芙拉朵一斬而下。

「不要讓過去攻擊現在的我們！不知今生苦難，都成癖好了！」

人類漩渦迸裂。芙拉朵咆哮著，揮舞獠牙。木樁形狀的它，很容易就能切開魔力。如果現在無能爲力，那麽站在這裏就沒有意義了。芙拉朵懷著這樣的決心，睜大雙眼。

很快體內的魔力飽和了。能感覺到肉體在嘎吱作響地被魔力侵蝕。連靈魂都要被魔的壓力拽走了。

但芙拉朵沒有屈服這一切。也許是內髒受到衝擊的緣故，即使嘴角滴著血，仍然睜大了眼睛。

「拯救不了路基斯的你們，到底能做什麽？你們只看到現在，完全沒有看到過去發生了什麽。現在，是過去的累積吧」

太可怕了。阿琉珥娜的每一句話看似無關緊要，卻充滿了惡意。

不是憎恨，也不是嘲笑。只是，她被無垢的惡意驅使著。

那一定是，只爲拯救一個人。

「不知今生苦難？——路基斯的感受也是，無知成癖」

沒錯，就在阿琉珥娜說這話的瞬間。

魔力侵蝕了芙拉朵的靈魂。眼睛很疼。那雙本該掠奪魔力的眼睛，卻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不，是嗎，芙拉朵注意到了。

這魔力也並非完全純然。由于是通過阿琉珥娜的意志，所以也有相應的混雜。阿琉珥娜的靈魂，混雜在其中。

所以這是——阿琉珥娜看到的東西。

不可思議。即使是完全相同的場景，也會浮現出大量的幻象。就像她明白了無數的思索那樣。

在阿琉珥娜的記憶中，曆史像洪流一樣流淌。既有燦爛的光輝，也有汙濁的曆史。既有驟雨般的悲傷，也有光亮般的喜悅。啊，世界是多麽的充滿可能性啊。甚至讓人産生這樣的感慨。

然而，芙拉朵看到的不僅僅是這些。

阿琉珥娜的記憶中，最常見到的場景是路基斯的身影。她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著他。她愛著他，這是真事吧。

幸福也好，愛情也罷，一切都在那裏。

就在這時，芙拉朵發現路基斯正在看著自己。毫無疑問的他的身影。不在乎有多少差異。然而，只有那雙注視著芙拉朵的眼睛與衆不同，讓人覺得哪裏不對勁。

作爲共犯，他的表情連某種親切感都沒有。不是生死與共的眼神。即使是相互信賴的夥伴，也不是一起看身邊事物的眼神。

——簡直就像看著可憎的敵人一樣。

討厭，討厭，討厭。什麽都別說。想閉上眼睛，卻做不到。惡心。厭惡。背脊發涼。可惡。詛咒。尖叫那般。暈眩過于強烈。快要崩潰了。想要掐住喉嚨。

仿佛墳場般，寂靜的夜晚裏。篝火冒出火花。他聳聳肩說。那副飄飄然的樣子，和現在沒什麽兩樣。

『——至少我不會喜歡你這種人，魔術師大人』

芙拉朵打從心底裏後悔，沒有把路基斯帶到這裏來。

第646話 無力的人們

所謂的人生，就是把經驗和記憶捆綁在一起的東西。

每個人都會把親眼所見，切膚感受，舌頭品嘗嗅聞人生的香氣捆綁在一起，共同創造出自己的一生。正是這些經曆和記憶，才組成立于大地之上的自己。

所以，如果自己應該相信的過去中完全混入了異物。人真的能站起來嗎？

『我們並不是能充分信任的夥伴，只是碰巧在一起而已。對吧？』

路基斯發出的是從未聽過的冷漠聲音。雖然和初次見面時的印象有點接近，但芙拉朵從來沒有被如此充滿敵意的眼神注視過。貿然接近，就會咬斷喉嚨似的。

凶悍，悲哀，幾乎要顫抖起來了。不曾記得的記憶。

不是芙拉朵的芙拉朵對那個路基斯說。不要這樣。別這麽說。芙拉朵的懇求也是徒勞的，嘴唇低語道。

『你的事，我才不在乎』

腳下一陣眩暈。芙拉朵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哪裏，在做什麽。應該是在加萊斯特的宮殿裏，沒能破解阿琉珥娜的魔術吧。自己應該也施展過魔術的。

但，這是真的嗎？也許事實上，現在路基斯還對自己恨之入骨。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假，什麽是錯誤，什麽才是正確答案。

什麽，都不知道了。

「啊，啊——啊，啊！？」

「啊——」

靈魂凍僵，意識模糊。

而不單是芙拉朵。卡利娅，艾爾蒂斯，甚至是寶石阿加托斯。不曾記得的記憶正在吞噬著靈魂。

一次又一次，從未見過的景象在她們面前翻滾。

將心愛之人砍倒的記憶。卡利娅看到了侮蔑的記憶。

敵對並將其殺害的記憶。艾爾蒂斯看到了失去理智的記憶。

踩碎自己年幼寶石的記憶。阿加托斯看到了對美不屑一顧的記憶。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都看到了。都知道了。都明白了。那是一個存在過的世界，一個可能存在的世界。

一個沒有任何交集的世界。充滿殘酷的世界。一個只展示悲劇的世界。正因爲現在站在這裏的她們，那些異樣的記憶才吞噬著靈魂。不管怎麽否認，陌生的記憶還是刺穿了心髒。

「…………」

看到她們幾乎失去意志，阿琉珥娜並不感到奇怪。

倒不如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阿爾蒂娅和奧菲爲了一決雌雄，在無數的世界裏反複創造了無數的悲劇和命運。

一個悲劇，有些人可以接受。但是幾十，幾百，幾千。沒有一個靈魂能夠承受不斷重複的悲劇與惡意的曆史。

所以阿琉珥娜——看著她歪了歪頭。

臉色鐵青，手指顫抖。然而，她還是站在那裏，仿佛保護著其他人。一瞬間，所有的惡意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真不可思議。你真的沒事嗎？」

「......感覺糟透了，聖女」

在阿琉珥娜視線的前方，布魯達那雙透出蒼白的茶色眼睛蒙上了一層陰影。將指尖上的針頭指向阿琉珥娜。盡管早就知道這行不通，但爲了保持清醒，不得不這麽做。

諷刺的是，布魯達之所以能站在這裏，也許正是因爲她的平庸。由于她的平庸，與其他英雄和魔人相比，給予她的悲劇是簡單的。

不外乎在傭兵都市貝爾菲因，父母和妹妹都被奪走，在失去尊嚴無力反抗的情況下死去。只准備了這樣一個普通的悲劇給她。

「還有一點我不明白。你有必要這麽努力嗎？不是這樣的話。你可以在任何一種情況下活下去。平庸就是這麽回事，不是嗎？」

阿琉珥娜的話讓布魯達的心怦怦直跳。甜蜜的期待從喉嚨裏傾瀉而出。直覺在訴說，阿琉珥娜不像其他英雄那樣對自己充滿敵意。若就此退縮，阿琉珥娜也不會去追布魯達。沒有威脅，需要撕碎的只有卡利娅，芙拉朵，艾爾蒂斯等人。

阿琉珥娜說得對，在這裏反抗她是沒有勝算的。那麽最明智的做法不就是乖乖退出，聽從之後的結果麽。

反正自己也無法左右命運。幸福也好，不幸也罷，交給別人不就好了嗎？

瞬間。布魯達當場明白了爲什麽周圍的人無法從惡意中恢複，而自己卻能如此迅速地恢複過來。

——因爲我，已經放棄了。

接受屈辱，認爲願望無法實現而妥協，認爲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爲自己從來沒有像她們一樣站起來過。不幸和悲劇都是無可奈何的，也放棄了。直到，路基斯伸出了援手。

布魯達的牙齒在顫抖。淚水從蒼白的臉上滴落下來。以前那強硬的語氣，現在全都煙消雲散了。

「......唔」

「什麽？」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啊！我啊，我終于。我好不容易可以和薇斯在一起了。知道麽！艾爾蒂斯！劍士混蛋，還有魔術師！開什麽玩笑！」

眼角噙著淚水。氣息奄奄。無論怎樣都不是像樣的樣子。倒不如說，在強大敵人面前只能哀號的樣子，很是可悲。

但她還是揮舞著柔弱的武器說道。並邁出了一步。

「不管有多糟糕的可能性，現在，也終于得到幸福了! 哪怕迄今爲止一切都是不幸的，我也要站在這裏！」

昨天很不幸。今天，明天也可能不幸。也許手頭的幸福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所以布魯達決定戰鬥。因爲知道，光是祈禱，光是虛度光陰並不能讓自己幸福起來。

一個自願承認失敗的人，是不會被賦予權利的。無力的聲音不可能被認可。如果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有時明知是莽撞，也必須去戰鬥。

「是啊。嗯，沒關系」

看到布魯達重新握緊針頭，阿琉珥娜便這樣告訴她。指尖動起來。

「再見，路基斯的朋友。你拯救不了路基斯。在所有的世界裏，都不會改變」

惡意蠢動。形成人形的惡意上前，准備把布魯達剁碎。她的眼中浮現出最糟糕的結局。看到了最糟糕的形狀。

人形充滿惡意，說道。

『再見了——愚蠢的傭兵』

布魯達舉著針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茶色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形——是妹妹薇斯塔利努。

高高地，戰斧舉起。瞄准布魯達的脖子。只爲殺了她。

薇斯塔利努的眼神冷冰冰的，帶著輕蔑的目光，滿溢殺氣。

布魯達似乎看到了陷害自己之人的嘲笑。她獲勝的方法，沒有了。

「可，可惡......！」

布魯達如同呻吟的聲音響起。大顆大顆的眼淚滴下。就這樣，戰斧像斷頭台上的利刃落下一般，朝她的脖子上揮去。

第647話 期待未來

戰斧落下。脖子上涼飕飕的。布魯達確信了自己的結局。惡意會從失去意志開始吞食。

陷入到深深的，深深的絕望感覺當中。這更像是惬意的睡眠。

但就在眼皮快要掉下來的時候，布魯達在記憶中看到了。

和現在不同的世界。失去了父母和妹妹孤獨的自己，只有一個朋友。

那家夥總是擺出一副吃人的表情，老說自己不像樣的習慣。臉很熟悉，聲音似曾相識。

『走吧，布魯達，失敗也就那樣了。成功的話，就去吃點好鹿肉吧』

布魯達的雙腿顫抖著。

啊，是嗎。那邊也好，這邊也罷。你就在我的身邊。

雙腿使出渾身解數。不是爲了殺死對方，只爲了跳開。不知道這能改變什麽。也許只是把自己的死延長幾秒鍾。

但即便如此——現在絕望還爲時尚早。

惡意軍團，從其一端伸出的斧頭，只將布魯達的大腿深深割裂。脖子還連著。

但這就夠了。

「——被小看了，不是麽」

如同替換似的，熱線飛來彈開了幻象薇斯塔利努。背對倒在地上的布魯達，她站立著。

寶石阿加托斯。不，確切地說是那個影子。而錯看成本人的那種氣魄，以及殺氣席卷全身。

那具身體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條腿，像影子一樣扭曲成黑暗。那是自己親手造就的。阿加托斯以失去了自己的一半，獲得了一點理智。不過眼睛裏充滿了一種氣魄，絲毫感覺不到那種失落。

「竟敢」

嘴唇大大得扭曲了。寶石般的眼睛，流露出噩夢般凶殘的意志。視線只落在阿琉珥娜的身上。

「你竟敢讓我踩爛了那孩子，竟敢讓我失去那孩子」

「哎呀，不是我幹的，是你幹的吧？」

阿琉珥娜，真的很漫不經心。聲音聽起來甚至有些天真。但正因爲如此，背後才爬滿了惡意。

「變心，真可怕」

「——說得好，阿爾蒂娅的眷屬。我的意志一定是要殺了你。必定，要將你開膛破肚」

寶石放光。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的熱線風暴。本來可以摧毀城堡本身的熱量被射向了惡意軍團。然而依舊無法壓制軍團，這就是阿琉珥娜威脅的證明麽。

就在這間隙。阿加托斯用腳尖輕拍了下地板。布魯達下意識地明白了這是給她的信號。突然擡起頭。與阿加托斯四目相對。

「好悟性。聽好了。那裏的三個人，不像我們這麽簡單。我只是個影子，你是例外。就算踹她們，也不會起來的。不，可能會更快地殺死自己。

所以，去幹你的」

阿加托斯唐突的呼喚，以及不知該不該相信的只言片語。但布魯達立刻做出了反應。

「......知道了」

「夠聽話的。很好。要說的都說了，殺不了阿爾蒂娅的我們，也殺不了阿爾蒂娅的眷屬。那只能讓能殺她的人來殺。好好記住我現在要說的話，然後告訴那小子。否則，那小子也會輸的」

阿加托斯說了兩句話。布魯達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但能記住單詞。沒有反問，點點頭，問了個問題。

「其他人怎麽辦？不管她們會不會被殺？」

「不會被殺的。要殺早殺了。我和你能起來就會沒事。而且先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也沒死。理由不需要知道。只因爲那個女人，惡趣味得很」

沒錯，就是惡趣味。爲什麽不殺掉堪稱敵人的人呢？不把到手的勝機確定下來。只有一個理由。

阿加托斯無奈地歎了口氣。不，而這應該算是一種純粹嗎。純粹是美好的，卻也太無藥可救了。不只是阿琉珥娜，所有人都是。

如果有名爲命運的東西存在，那些知道它的人就此時此地所見又會如何呢？

「所以，快去吧。人類啊，有義務活到最後」

「......那你呢？」

阿加托斯看到布魯達茶色的瞳孔散發出不忍的光芒。魔人被人類擔心，真是落魄。

但是，不覺得屈辱，覺得可愛的自己也變得可笑了嗎？不，從人類身上發現美的時候，自己已經改變了面貌。阿加托斯露出溫柔的笑容。對布魯達說。

「你在擔心誰啊？我是說過不開殺戒，卻沒說過要被殺。而且我是魔人，就算失去肉體也不會死」

那是個謊言。現在阿加托斯只是個影子。本來的她已經在與烏利利岡特的一戰中喪失了原典。現在，僅僅是一些殘存的影子映在眼眶裏。

「你越是不知所措，其他人就越有可能喪命。所以，快點！」

布魯達沒再問下去。也許是本性直爽吧。也許是高看魔人。鮮血從大腿上滴下來，跌跌撞撞地從王座大廳跑了出去。

阿加托斯歎了口氣。眼神眯成一條縫。

「真醜啊，太醜了」

自作主張，令他人背負生命。這可不是什麽美好行爲。托付的一方可能好些，而被托付的一方則難以忍受。沒想到會重蹈覆轍。

阿加托斯想，列伊一定會生氣的。然後，也會悲傷吧。我應該爲此高興嗎？不知道該不該抱有後悔。

然而，自己終究是個影子。不能成爲活在當下的人。他們不一樣。有未來，有必須活下去的安息。

爲此，現在要再一次使出渾身解數。

「對不起。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也有很多話想告訴你的」

指尖沿著胸前的寶石滑動。閉上眼睛一會兒，然後松開了手指。天啊，真自私。阿加托斯忍不住自嘲。

可是，但是，即便如此。

他們，她們來到這裏。拼命燃燒著隨時都可能消失的呼吸，壓抑著絕望的心情留在這裏。

賭上性命掙紮的樣子既愚蠢又滑稽。因爲絕望而心力交瘁，啜飲泥巴的樣子很是醜惡。只要走錯一步，就有末路在等著自己，這是不存在的記憶所證明的。他們本應該迎來了好幾次的終結。

但是，倘若這一刻，在醜惡和愚蠢之後好不容易抓住真實的話。

——多麽美麗可愛啊。

「悲哀，苦悶，放棄，已經受夠了。即使是悲劇，也會有救贖」

熱線風暴逐漸降低其輸出功率。和以前一樣的魔力，也失去了大部分。貫徹惡意的力量沒有了。

透過縫隙，可以看到阿琉珥娜的黃金。瞟了一眼倒在周圍的人類，阿加托斯笑了。

「記住，列伊。你是我最喜歡的。所以——爲了你活下去而開辟出一條道路，這又算得了什麽」

第648話 這就是我的道路

睜開眼睛。確認了幾次指尖的觸感。再怎麽乞求，右手都感覺不到一絲知覺。好像只有右臂的靈魂被毀滅了一般，盡管並沒有失去手臂本身。

爲什麽會這樣？直到這麽問自己，才想起現在的狀況。身旁的魔劍，與赫爾特·斯坦利的白劍莊嚴擺放著的樣子。

是這樣啊。不單犧牲了右臂，我還再次失去了獨一無二的戰友。

活動一下身體，除了右臂，其他的感覺都沒問題。從處理的痕迹來看，恐怕是芙拉朵和艾爾蒂斯幹的。卡利娅並不擅長這些，搞不好會更粗暴些。

周圍沒有她們的身影。有的只是安靜的街道，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一個人睡著了。是她們過分關心我的結果嗎。老做些自作主張的事。好吧，看來我並沒有這麽說的權利。

站起來，想踏出一步，卻發現腳步相當沈重。殺了赫爾特的沈重感，如今捆住了全身似的。

該死的。至今已殺過形形色色的人了。現在居然多愁善感起來。

太悠哉了吧。如果赫爾特的親戚懷著仇恨來殺我，那我該怎麽辦？他出身名門，一定有相應的親戚。連這樣的想象都在腦海中閃過。

邁著奇怪的沈重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腦袋一動也不動。

他就在那裏。

「......不是和阿爾蒂娅一起消失了嗎？」

「我不是那個我，路基斯。我是你體內的殘渣。一塊無聊的碎片。不在用乎的存在」

「是嗎？那就沒什麽事了」

大魔奧菲。已經不知道該不該這麽叫了，影子的身影緊貼著視網膜。甚至看不懂表情，只知道沒有笑。過去相遇的時候，是這麽來分辨他的。

「不，有」

奧菲帶著一種安靜而莊嚴的氣氛斷言道。馬上繼續說道。能感覺到那雙看似溫柔的眼睛，正盯著我。

「我帶來的機會。畢竟不能算很好也不能算很差。所以我告訴你，路基斯。你能逃走的只有現在，所以現在決斷爲好」

「逃走？」

有那麽一瞬間，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不知道奧菲有何意圖，在說什麽。難道真的只是意識的殘渣，隨便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嗎？

但他雄辯得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是個蠢人。所以才會有無數的遺憾。喚醒了阿爾蒂娅的才能也是如此。除了殺死她別無選擇。還有，把你拖進了我的罪業。

——敞開來說。你本來就不是英雄。沒有必要背負世界的命運，也沒有必要踐踏自己的悲傷。只有活著和死去的自由。我並不否認這一點。只知道，活著也是人類的一種美好。你有權利把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部切除」

奧菲朗朗上口，聲音清脆。想必這就是他生前吸引人的魅力。發自內心，說這些只是爲了我。那裏沒有謊言，沒有欺騙。有很多人可以擺布真相，但很少有人能說出真相。

把魔劍和白劍插在腰間，開口說道。

「沒想過這就是所謂的事已至此嗎？要說，很久以前就該說吧」

「我不否認，也不找借口。但只有現在，路基斯。此時此刻，你有機會逃跑。命運會放過你的。至今就沒有想過要逃跑？想要抛棄一切嗎？」

還以爲在說說笑呢。這家夥是在嘲笑我嗎。

那種事，怎麽可能沒有。

到目前爲止的戰鬥，有多少是有利的。不是每時每刻都要賭命，每時每刻都在進行著一步踩空就會完蛋的戰鬥麽。

況且，踩空而失去的將會更多。眼皮子底下浮現出許多影子。

若能抛下一切逃之夭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非常輕松，非常幸福。

但這些問答早已是過去式。

「——夠了，死人就該閉上嘴，奧菲」

左手一把抽出魔劍，用劍尖刺向影子。我也把視線轉向凝視著我的雙眸。

「我不在乎你和阿爾蒂娅背負了什麽因緣和命運。我自己選擇留在這裏。也不知道你認識什麽樣的我，路基斯就是這裏的我。不在你的記憶裏」

真滑稽。連我自己都沒有想過這麽簡單的事。

當然有時會那麽得神往。人生中或許有這樣的可能性，有這樣的選擇也說不定。

其中可能有早已死去的未來，也可能有沒有遇到阿琉珥娜和理查德老爺子的道路。

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吧。也有走上愚蠢道路的時候。不清楚過去握住奧菲的手這件事本身是否是正確的。

但做出這個選擇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意志。不管是愚蠢還是錯誤，都沒有理由抱怨。

我是以我的意志來選擇的，此時才立于此處。做出其他選擇的我，已經不再是我。

「所以，沒有逃跑的意思。我不會選擇它，僅此而已」

劍指前方，繼續前進。刀刃似乎要紮進影子，但已經不在乎了。

影子蠢動著說道。

「是麽，果然。那麽，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再好不過了！」

奧菲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笑還是悲傷。身影漸漸模糊，連他是否在那裏都不清楚了。

但就在那消逝的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他的臉。迄今爲止連認都不認識的奧菲這個人的輪廓，浮現了出來。

奧菲笑著說。

「聽好了，路基斯。事實上，每個人都有機會重新描繪人生這幅畫卷。只是不知道而已。我只告訴你這個。——你就好好地，想怎麽畫就怎麽畫吧！」

影子已經從我眼前消失。

隨心所欲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從頭到尾都不聽別人說話的家夥。不過，也許可以說明我和那家夥的關系。只是彼此單方面地交談而已。沒有協助也沒有協調。

總之，都是相似的人。

緊握魔劍，右手貼在身體上走著。已經沒有人能阻止我了。

登上樓梯進入宮殿，裏面格外安靜。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漆黑的血色。魔人和人類的屍體。有一部分被拖走的痕迹，可能是有誰插手過，但看起來根本來不及。

這一切，是誰引起的。又是誰順勢而動的。不用再自問了。

「我們爲什麽，會變成這樣呢？阿琉珥娜」

喃喃自語與屍體一同融化在寂靜當中。

沒錯，這也是我的選擇。既然如此，就只能全盤接受。

滿是屍體的空間裏響起了腳步聲。是拖著的腳步聲。猛地拔出劍，把劍尖指向走廊。內心的傷感一掃而光，警戒心沁入全身。

不過，很快就解開了。

「——布魯達！」

把手放在走廊的牆上，從大腿裏吐出大量的鮮血。上氣不接下氣地往前走著的布魯達就在那裏。

◇◆◇◆

光輝的事物，並不總是永恒的。

至尊之美會被時光的波濤衝刷，被新的美所繼承。永恒存在的光輝最終會變得陳腐，失去光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許正是因爲背負著失去的未來，光輝的事物才是美好的。

然而。

即使是這樣。同樣，喪失光輝也伴隨著悲哀。

「真的，爲什麽呢？我不知道。當然，也沒關系」

坐在王座上的阿琉珥娜，不可思議地歪著頭。在王座大廳裏，衆多魔性和人類們伏在地上。沒有人是平安無事的。手掐在靈魂的脖子上，然後等著像扭斷嬰兒的手一樣被殺死。

一邊抱著絕望和苦悶，一邊被未醒的惡意焚身。

但其中，有一件事。此刻有一道即將熄滅的光輝。

「…………」

寶石阿加托斯已經四肢無力了。阿琉珥娜單手抓住她的脖子，身體受傷超過了失去的一半。

寶石般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光，全身都在噴出血液和魔力。通過魔力創造出來的這一姿態，傳達著迎來了極限。

但阿琉珥娜向變成那個樣子的阿加托斯問道。

「我還是覺得你沒有必要和我作對，也沒有必要站在路基斯那邊。如果不來這裏，應該還有很多其他的辦法來著」

與強者對抗並不是魔性的行動准則，阿琉珥娜也知道這一點。追隨強者是他們的本能。

原本是人類的卡利娅和芙拉朵，以及與路基斯有著密切關系的艾爾蒂斯等人仍可以理解。她們會來把路基斯從自己身邊奪走。

但阿加托斯不一樣。她本可以選擇很多不同的道路。可是爲什麽呢？

突然，阿琉珥娜的眼睛裏停留在阿加托斯胸前的寶石上。用空著的一只手，不經意地伸出手指去拿那顆寶石。

「——啊！」

是潛意識嗎？還是有意識的？連眼睛都失去顔色的阿加托斯，用一只手拼命地守護著寶石。

原來如此，這就是理由。

阿琉珥娜彈開了阿加托斯無力的手。光是這樣，阿加托斯的手指就泯滅了。盡管如此，她似乎還是想盡一切辦法保護寶石。

但是，阿琉珥娜並不想放過寶石。在對路基斯的執著、依賴和束縛中，包含了無與倫比的感情。如果留下的話，阿加托斯可能會再次向路基斯伸出援手。

這種事，阿琉珥娜是不會允許的。不同意。不甘心。他周圍的一切，她都拒絕。

阿加托斯發出無聲的嗚咽。雖然知道無法阻止，但還是扭動著身體。

而阿琉珥娜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對寶石很感興趣，但只是暫時的。她真正在意的——只有一個人。

「哎呀。你來晚了。嗯，沒關系」

從王座上站起來，露出微笑。一副無憂無慮的表情。不單影子，連周圍翻騰的慘淡陰霾都感覺不到似的。是他回到孤兒院時的那副表情。

握著阿加托斯脖子的手指，充滿了魔力。發出討厭的聲音後。已經對她不感興趣了。

「這句話，感覺好像沒說過。所以，再說一遍吧」

阿琉珥娜修飾出無上的笑容說道。

「歡迎回來，路基斯」

第649話 阿琉珥娜

王座大廳。在除了我和阿琉珥娜之外，沒有其他人站起來的空間裏，吐出了一句話。

「那麽好吧，阿琉珥娜，咱們繼續吵」

——能在一切都結束之前，制止了我就算是路基斯贏了。阻止不了，就是我贏。

阿琉珥娜說過的話在耳邊回響。她露出的笑容和在宮殿前相遇時一樣迷人。和過去在王都時一樣天真。臉頰泛紅，笑顔綻放，眼睛的光芒讓對方著迷。

背景中，她背負著淒慘的血腥笑著。

從阿琉珥娜手中滑落的是阿加托斯嗎。只有魔人的生命力還讓她活著，不過可以說是奄奄一息了。

卡利娅，芙拉朵和艾爾蒂斯。還有瑪蒂娅和菲洛斯。仿佛在向唯一的主人阿琉珥娜叩拜，她們都倒臥在王座大廳。

所有人都還有呼吸，僅此而已。

然而，我內心的衝擊很小。當布魯達處于那種狀態的時候，如果連一點推測都不會，那就真是個白癡了。

嘴裏輕輕地哼了一聲。魔劍吸附在左手手指上。

「哎呀，還要繼續吵麽。當然，沒關系。但不能亂來，路基斯。你動不動就會因爲亂來而受傷」

真是奇妙。她自己雙手沾滿鮮血，卻只專注于擔心我。她的內心，是善意的嗎。又或是愛情，可以這麽稱呼嗎。

如此一來，有人說過“愛情是近乎瘋狂的”這句話也許並沒有錯。

「說過的吧，幫其他人來制止你。爲此，多少需要些亂來」

「......果然，還是因爲有其他人在，所以不行嗎？我並不想傷害你。但你還是會爲了其他人而亂來。

嗯，很好，我來制止你」

阿琉珥娜輕輕打了個響指。那王座之魔蠢動著的魔力——可以說是惡意的東西，開始一齊變成了人形。

臉很陌生，也不知道是誰。但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阿琉珥娜。我身邊沒有人就好了，你真是這麽認爲的麽。這樣的願望是幸福，還是扭曲？

他們可以說是一支惡意軍團，盯准了伏在地面上人魔們的首級。讓她們活下去，就是爲了這個用途。

「沒關系，路基斯。我會和你在一起」

瞬間，邁出幾步。眼睛熱得扭曲。左手一下從右腰迸出，固定身體軸心轉動半身。

在王座大廳裏畫出一閃。

將那種惡意斬殺。一只左手就足夠了。距離，戰距，甚至位置對我來說都沒有了意義。只加入意志，揮出去而已。原典以魔劍的形式發出嘶鳴。

死，死，死。惡意們正在死去。連哀嚎都沒有，人形逐漸瓦解。

又踏出了一步。

「——好。認真起來了啊，路基斯」

「餵餵，變遲鈍了嗎，阿琉珥娜？小時候的你，不是一眼就能看穿了我的企圖嗎？」

阿琉珥娜像是在嘀咕，又像在猶豫說了句「爲什麽」。眼睛裏充滿了困惑。真的，好像不理解我在幹什麽的樣子。

我有一種強烈的撕心裂肺的衝動。不想讓她露出那樣的表情。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讓她成爲獨一無二的反派。那永遠都是我的職責。

「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啊，是啊。回答並重新架起魔劍。盡管只有一只左手，但已經非常熟悉了。劍刃本身，帶著意志指向阿琉珥娜。

「我一直在等你啊，路基斯」

「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嗯，太辛酸了......诶，那快告訴我。真的，爲什麽？

我們這邊，不是只有我們麽。當我們饑腸辘辘的時候，這些人都做了些什麽？如果你沒有成爲英雄，也不會有人看一眼。無論我們哭泣，痛苦，慘叫。不是都沒人來幫嗎。能拯救我們的，無論何時都只有我們自己。——至少，是的。我就是」

阿琉珥娜發自內心地說。她似乎懷著困惑和動搖，金色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也張開了。好像真的對我的反應感到意外，無法忍受的樣子。

眼前浮現出孤兒時代。那段殘酷的日子。慶幸的是有阿琉珥娜和奈因絲女士陪著。不能擁有自己的東西，更別說食物了。有時候必須在手上滲血的時候去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孤兒們能依靠的除了奈因絲女士外，就只有彼此了。只有在同樣的境遇下，舔過同樣泥土的人，他們才會敞開心扉。

阿琉珥娜脖子一歪，吐槽道。

「能熬過在大聖堂的日子，熬過被選爲聖女後的日子，都是因爲有你在。因爲我相信你會來接我的......。

可——你，也看到了。除了我，還有誰能幫我」

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它既不是塞滿迷人般的愛，也不是腐蝕靈魂的惡意固化。

僅僅是，純粹的眼瞳。阿琉珥娜現在是這麽說的。你會站在哪一邊？

答案只有一個。

「阿琉珥娜。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不過也會幫其他人。她們是我的夥伴，我得到過大家的幫助。不是說過的麽。就算是你，我也不會讓你傷害她們」

握緊魔劍，放在右肩擺好架勢。阿琉珥娜一下睜大了眼睛，輕輕地打了個響指。她的眼瞳深深地失去了顔色，喉嚨顫抖著，仿佛要吞噬周圍的一切。

阿琉珥娜攤開雙手，眯起眼睛。

「我明白了。你想打敗我，路基斯。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是嗎？那些家夥和我不一樣，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不會那麽容易就睡著的，他們只是被囚禁罷了」

可以看到她們耷拉著臉，伏在地上。真是哪門子的英雄啊。當然，也已經明白，過去看到的景象和現在的她們不一樣了。

但在這個世界上，她們不是已經做了足夠多的事情了嗎。她們畢竟是英雄。我現在也很憧憬她們。那樣的話，就算世界允許，我也不會允許貶低她們。

「那麽該起來了。我的英雄們啊」

說完，橫過魔劍一傾。

◇◆◇◆

明明是正常的，卻有種瘋狂的異樣感覺。恍如戴著面具，但又感覺那就是自己。

手指總是很燙。這是魔力失控的證據。視野模糊。步履蹒跚。就像大腦時時刻刻都在痛。而整個人，比什麽都，比什麽都。

分不清誰是什麽，什麽是誰。

對艾爾蒂斯來說，所有的景象都很異樣。看起來像是一團樹木和花草，以人或精靈的形式徘徊遊蕩。語言幾乎聽起來像是草木隨風搖曳的聲音，聽得懂的卻很少。

啊，我果然還是瘋了。驚訝的是艾爾蒂斯很容易就接受下來。思維模糊不清，完全聚集不到一塊，但能理解自己不正常這件事。

要說爲何，就是無論如何都想把眼前移動的花草毀掉。即使知道那一定是生物。原本不會動的他們卻洋洋自得地動起來，時而歡笑的樣子讓艾爾蒂斯心潮澎湃。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揮動手臂，把團團樹木一掃而空。和咒術不同，只是粗暴地施展魔力，甚至是不惜自毀的怒濤奔流。艾爾蒂斯已經無法詛咒或祝福任何人了。

所以，只能用這種精靈術的殘次品。挺適合自己這個飯桶的。

可即便是飯桶，也還有能認出的家夥。

看起來一樣，只是氣味略有不同。英雄，騎士，魔術師，還有一個人。

不知爲何，艾爾蒂斯會和他們在一起。有時覺得知道原因，有時卻完全不明白。但能認出來，還算好。

突然，其中一人停留在了艾爾蒂斯的碧眼上。

原因不明。也不知道意圖。但不知道爲什麽，就是想破壞它。就是這麽想的。

指尖在顫抖。內心深處回響起了「不能破壞」的聲音。但相反的想法馬上就浮現在腦海裏。

張開手掌。像往常一樣吐出魔力的奔流。毫無疑問，這團樹木也會被刮飛吧。這個艾爾蒂斯不會後悔，也不會猶豫。

停下來，在瘋狂的面具下，艾爾蒂斯發出聲音。然而身體像是被瘋狂所誘惑，高高舉起了手。剩下的，就是甩下去。

討厭，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這樣對他。

艾爾蒂斯悲痛的呼喊在胸中回蕩。手臂慢慢地，甩了下來。

——手臂，被他抓住了。

能感覺到這團樹木正盯著自己。甚至連眼睛的位置都不清楚，但不知爲何還是瞬間被迷住了。

戴著瘋狂面具的艾爾蒂斯回望著。他，說道。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女王陛下」

重新踏了踏搖搖晃晃的腳，喉嚨發出一道聲響。

啊，是啊。

芬·艾爾蒂斯似乎明白了，點點頭。自己果然不是那樣的人。我是他的女王。這不正是在這裏的原因嗎。沒有別的理由。

艾爾蒂斯一邊將精靈術的魔力集中在視野裏，一邊呼出一口氣。

「那走吧，我的騎士」

碧眼，猛地睜開了。

第650話 你很美

路基斯和聖女阿琉珥娜的對決，用言語來形容，實在是太過懸殊。

一方是右臂失去知覺的垂死狀態。一方則得到了象征王座的完美狀態。此時仍不斷變動的王都繼續受到阿琉珥娜注入力量。這種力量已經不是靠誰的比較就能說得出來的了。

她所了解的大英雄阿爾蒂娅，並非文字遊戲，而是曾經毫無疑問地主宰著世界。

讓衆多大魔俯首，執魔族于牛耳，驅逐魔獸的大魔之王。異樣到連睥睨大地的視線都淩駕于物質之上。

「——【神威之劍】」

一把劍在阿琉珥娜的手掌上展開。比起在王都前阿爾蒂娅所展示的劍，更加令人驚異。

信仰，神殿，原典。三位一體創造出來的『劍』，已經不適合稱爲『劍』了。

那是釘入曾經創造世界，孕育魔性，催生衆多物種的創造種族——機械裝置衆神身上的楔子。

這根楔子證明了將衆神與人類分離開來的大英雄物語，絕非只是單純的傳說。

「路基斯」

阿琉珥娜一副代言神話的樣子說道。黃金眼眸不是熱烈的，也不是冰冷的。只是盯著事實。

「很久以前。你說過要一起去旅行，因爲有我在。恰恰相反。我啊，因爲有你在才旅行的。我不在乎這個世界。滅了也無所謂。

因爲，這是我們兩個人共同幸福的唯一方法。要麽除去我們之外的人，要麽沒有我們」

「阿琉珥娜，我有你在就夠幸福的了。這樣不行嗎？」

「......嗯，不行。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不可能保持真實的樣子得到幸福」

阿琉珥娜的眼睛已不再屬于她。充滿了繼承神話者的神聖感，以及對了解世界殘酷之人的憐憫。

阿琉珥娜認爲。毫無疑問，阿爾蒂娅也曾看到過同樣的東西。無數的命運，數不清的離別。所愛之人的失去。

畢竟這個世界本身，過去是被機械裝置衆神們所創造出來的。即使在他們死後，那齒輪仍不斷賦予魔性和人們的命運。

大英雄，人王，甚至是勇者。也許都只是在遵循他們被賦予的職責。

阿爾蒂娅反抗命運，犧牲一切並創造出了自己的命運。向絕對不可能實現的未來伸出了手。所以，阿琉珥娜握緊了手掌上的它。

如果想要得到連自己都無法實現的命運。——那只能革掉命運的命。無論犧牲什麽。

「所以，我會親手把你弄到手的。嗯，沒關系」

阿琉珥娜的宣言，宛如神谕。上提手裏收攏的極光，高高舉起。漩渦般的魔力已經無法抑制，王座大廳如害怕似的蠢動。

路基斯也如對抗般讓魔劍「嗖」地劈開風勁。戰距與他無關。本來只要一揮，就能砍掉敵人的腦袋。但冷汗從他的脖子上流下來。

到底能不能殺死它。爲了壓制阿琉珥娜，必須扭轉她所擁有的神話。但她所擁有的即人類神話。人類迄今爲止積累的曆史。戰勝它意味著單獨淩駕于人類這一整體之上。

這種做法是不可能的。那麽，該怎麽辦呢？

阿琉珥娜的光芒覆蓋了喉嚨發出聲響的路基斯的視野。刹那間，感到全身無力。被光本身包圍，甚至感到無比幸福。

魔劍反射性地揮下，斬殺了它們。腳不知不覺地跳了起來。就好像魔劍親自掌舵了路基斯的身體。

「......不好意思。你救了我一次」

路基斯對著魔劍低語。剛剛毫無疑問，刹那間失去了意識。甚至眼球還在晃。只發覺阿琉珥娜的金色眼睛在看著自己。

毋庸置疑，是那道光的影響。僅憑照了一次面就大致掌握了它的真面目。那是剝去個人擁有的權能與力量的神之光。甚至讓人覺得那就是幸福之神的擁抱。

「有人可以抗拒不幸，但沒有人可以抗拒幸福。對吧，路基斯」

阿琉珥娜說道。從王座上站起來，看著路基斯跳開。她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光立刻蠢動起來。

不管路基斯如何能給與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于死亡。也不管他身上寄宿著夜之幕。最根本的靈魂不過是人。更別說超越淩駕一切的光速了，就連追上去都不可能——。

「——討厭死了」

因爲光原本屬于精靈的領域。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不是人類，而是精靈的本事。

穿透光，黑暗閃爍。那不再是咒術。不，不僅僅是咒術，這麽評價更貼切些。

本來咒術跟祝福是表裏如一思想和信仰的顯現。但話說回來，只因爲有所想故而才在那裏。不像魔術那樣具有方向性，只要在那裏就可以傷害對象的現象則被稱爲“詛咒”。

艾爾蒂斯只是將這種現象作爲精靈術的一部分。也是自己唯一知道的術。

但今天，艾爾蒂斯看到了。

那個一切都黯然失色的世界。在一個他不是他，一切都不是一切的世界裏，自己的成長方向完全不同。知道了咒和祝福也有那樣的處理方式。

碧眼圓睜，手指劃動。呼出一口氣。晃晃蕩蕩扭起伏倒的腦袋，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那其中既有緊繃弓弦般的虛幻，又共居著相反的強烈力量。

在雙重搖擺的視野中，芬·艾爾蒂斯只認出了兩個，小聲說道。

「那走吧，我的騎士」

指尖揉捏出來的魔力蠢動著。遮蔽光的黑暗咆哮起來。

咒術是一種現象。它只是被動的，只會在世界裏搖擺不定。

然而，那個把咒，操縱成了主動。是怎麽做到的？很簡單。它並沒有詛咒人或物這樣的單體。

那個在詛咒了整個世界的基礎上，通過咒侵蝕著世界。盡管樣子過于粗暴，終究沒有捕捉到原本應該有的咒術形態。

但如果艾爾蒂斯將起源咒術這一形式應用其中，並重新升華。結果就是這樣。

「吃光，增殖。直到永遠」

黑暗吞噬了光，吞噬著空間。就仿佛咒術本身已經脫離了艾爾蒂斯的控制，作爲生物獨立了出來。這很正常。對這一詛咒來說，周圍的一切都是吞噬並詛咒的對象。

吞噬，吞噬，吞噬。以此爲食不斷增殖的無盡黑暗。

艾爾蒂斯一邊緊握著缰繩，一邊看著路基斯。

「擺脫了過去到來的啊，路基斯。太過分了，你這個過分的家夥。要補償可不易」

「......隨您的便吧，女王陛下。等一切都結束了再說」

吞噬著光，艾爾蒂斯笑了。臉色有些發青，但碧眼卻異常清澈。

眼一掃，看到芙拉朵和卡利娅躺在那裏。不知道她們會不會醒來。那是一個無法形容的地獄。說不定永遠都不會醒來。

但路基斯似乎不一樣。他相信。雖然不知道那裏面的是友情、親情，還是別的。

所以艾爾蒂斯也信了。她的眼神中散發出了女王的威嚴，如提醒兩人似的踏了踏腳。

「芙拉朵，卡利娅。如果你們不起來，路基斯就鐵定是我的了。當然，起來也一樣。可以的話，繼續睡吧」

說著，長長的耳朵一蹦一跳。臉頰上修飾出從未有過的，精靈女王的美。

第651話 然而這個世界

如果將加萊斯特王都阿爾歇的現狀繪制成圖，那麽以各種顔色描繪出來的是一個國家正在消亡的光景。

舊王國軍隊點綴著狂熱的色彩，並以井然有序的方式包圍了王都。王都的勢力沒有保持沈默，但破綻已經開始出現在各個角落。

鼓舞他們的只有對新王國的忠誠以及英雄的不敗神話。盡管物資並不短缺，但不知疲倦進攻的軍隊卻強烈地打擊著他們的精神。本來，防禦戰就是與焦慮作鬥爭。

說白了，突擊對士兵來說很容易。只需要大喊大叫，揮舞武器。不需要忍耐，恐懼也會消失。

但如果是防禦，就必須用牙齒緊咬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恐懼不放來履行義務。當旁人的腦袋被箭射穿時，繼續把自己關在城牆裏是一種折磨。

更令他們精神緊張的，是敵人所擁有的援軍。

從東邊集結了自由都市國家群的叛亂勢力，參與舊王國的軍隊。從西邊，西方諸國聯盟羅瓦的軍隊正踏響軍靴逼近。

如果散布在王國大部分地區，仍然反抗新王國的貴族們與他們站在一起。不易想象一個只留下王都的新王國將會從地圖上消失。

「前進! 不要錯過勝利之戰！」

從東方來的軍隊，或許不適合稱爲軍隊。

雖然有粗暴的管制，但看起來像是一個重武裝的盜賊團夥。

其中也隱約可見低階魔獸們的身影。他們之所以周圍有人也不亂來，是因爲頭目基爾·巴紮羅夫的存在。

騎著魔馬，睜著猙獰雙眸的姿態，雖是人形，卻已經不是人了。他的眼睛裏只有對人類這個物種的憎恨。

「就算腐朽了也是王都！想掠奪的話盡管去吧! 」

基爾一遍又一遍地吼叫，催兵趕路。就像要早一秒到達王都一樣。

這就是他們大多數家夥的目的。說是戰場習性，聽起來不錯，卻也不過是爲了自己的欲望而去掠奪人口或金錢罷了。

若能坐擁象征財富的王都，大發一筆橫財輕而易舉。真的是毫無語病，他們可以說是一支龐大的盜賊團夥。

而他們所持有的掠奪狂熱都會令王都感到驚異。倘若有其他的余力，早就歸入舊王國軍隊了。

群英之戰的背後，人類之戰即將迎來一個裏程碑。再過一天，盜賊團就會到達可以看到王都的距離。

但是，頭目基爾卻狠狠地咂著舌頭。惡狠狠地說。

「——追上來了嗎？」

他們以驚人的速度進行強行軍，並不僅僅是爲了掠奪。那樣的話，就近襲擊村莊也行。

沒這麽做只有一個原因。因爲他們也被逼到了絕境。

幹燥的空氣中，傳來了魔獸的低吼聲。

「——我向汝等號令。理智變成瘋狂，瘋狂轉向理智。死去，重生，成爲一百只手臂和五十顆頭的怪物吧。從我國逃亡的區區山賊。還想逃跑嗎？」

波爾瓦特軍副將。愛琳·雷·拉基亞都的魔力覆蓋了周圍一帶。

魔術獸兵呼應般地咆哮起來，一齊衝了出來。這不是粗制濫造的，而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行動。先前的魔性戰役減少了數量，但雷·拉基亞都的感染魔術並沒有消亡。

「沒錯。那是把我們國家糟蹋得一塌糊塗的逆賊。被別人討伐了是國家的恥辱」

同樣是波爾瓦特軍的副將，海因德·布瑟將手指中的魔彈撒向戰場。不可躲避的魔彈抛下一切寬恕，剖開盜賊們的頭顱。

其他波爾瓦特士兵也是如此。人有數千。盡管與全盛時期的四萬相比少了不少，但其精神氣是毋庸置疑的。宗師敵人過萬，其數量也足以將山賊團夥啃個精光。

「不是嗎? 我的將軍」

對于海因德的問題，他「啪」的一聲以雷鳴作答。與勇者的雷不同，魔術的雷火從作爲魔法機構的雙臂中迸發出來。

一直以來顯得從容不迫的基爾，一看到他的身影眼神就變了。凶猛和憎恨的樣子曆曆在目。

「......你這混蛋燒毀了祖國的村莊，殺死了應該侍奉的主人。終于逮到你了」

魔導將軍瑪斯提基奧斯·拉·伏爾加格勒舉起了他的鐵腕。周圍仿佛沒有了呼吸一片死寂，只有雷火迸發的聲音與之相呼應。

「閉嘴，瑪斯提基奧斯！像條瘦購一樣死掉好啦！」

「不是說過了嗎？人遲早都會死。——看來輪到你這混蛋了，小惡棍」

說著，瑪斯提基奧斯揮下了舉起的鐵腕。曾經把城市大門都轟飛的雷鳴咆哮。暴虐的獠牙如果砸落到盜賊和魔獸群會怎樣？顯而易見。

化爲龍的雷霆，張開下巴吞下無數生命。那已經很難說算是戰場了。

「閣下，盡快突破敵軍吧。反正是拼湊的軍隊，容易對付」

愛琳進言的意圖很容易理解。在此地粉碎敵人的援軍固然重要，但首先要幫助處于危機之中的王都。比起戰術眼光，她更擅長于戰略視角。

但瑪斯提基奧斯輕輕搖了搖頭。

「不，我們要在這裏殲滅敵軍。伊利薩德的軍隊正在前往王都。我等現在的任務，是不讓他們一個漏網」

瑪斯提基奧斯說的是真的，但當然不止這些。作爲一個國家，有理由必須在這裏消滅他們。

不僅是頭目基爾，其手下的魔獸和人類也都是曾經肆虐波爾瓦特王朝，令大片領地成爲焦土的仇敵。

雖說現在波爾瓦特王朝已有了複興的迹象，但魔性戰役的傷痕依然很大。最重要的是，一度被魔人瓦解的波爾瓦特軍隊，跟國家失去了精神支柱一樣。

因此，波爾瓦特王朝必須從外部輸入任何形式的勝利。而且是以一種簡單易懂的方式，消滅曾經踐踏過國家的仇敵。

「況且愛琳。王都有路基斯大人，有其他英傑。最重要的是，還有我的女兒」

瑪斯提基奧斯破顔爲笑。他的笑容訴說著，這支援軍不僅僅是出于國家的考慮。聽到魔導將軍意想不到的話，不僅是愛琳，連海因德都睜大了眼睛。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女兒。

「您相信芙拉朵小姐嗎？」

「我相信」

瑪斯提基奧斯點點頭。他的側臉混合了父親的面容和魔導將軍的色調。

「像我這樣的人，一下子就超越了。已經不能叫我女兒了，因爲芙拉朵自己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

◇◆◇◆

頭好痛。惡心想吐。胃液從喉嚨裏衝了出來。可怎麽吐，惡寒始終不盡。思維模糊，知道自己正處于夢幻之中。有什麽在吞噬自己。

而即便如此，芙拉朵還是要站起來。必須表現得堅定不移。作爲一個魔術師，一個變革者——一個拯救世界的人。

否則，自己又會回到那個時候。

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沒有人搭理自己，一個失敗魔術師的我。怨恨自己才能，哭都哭不出來的那個時候。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回到過去。

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不聽我說話。只有嘲笑和輕蔑在自己的周圍飄蕩。

我只有魔術，只有這個。

所以,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在乎。不懂魔術的人根本就沒有價值」

頭，幾乎要炸開。

那種事我沒說過，說過，沒說過。不是記憶的記憶，陌生過去的影像正在啄食著芙拉朵的靈魂。被強行賦予的種種可能性，壓垮了芙拉朵。

「我嘛，也討厭你」

受夠了。誰也別說話。

芙拉朵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淚。是清醒的嗎？還是崩壞了？唯有心中膨脹的憤怒和郁悶的情緒，遮蔽了她的視野。

你們不是誰都不認可嗎？在我變成這樣之前，你們都做了些什麽。

在你有價值之前，不會把你當人看，不會去理睬，而當好像有了才能，就打算認可了，是這麽想的麽。

開什麽玩笑。我崩壞了不就是你們的錯嗎？事到如今還想批判不成？看了我的魔術就想接近之流不可信。

那個男人也一樣。平庸成習。不是黃金，不過是常見的銅或鐵屑。

爲什麽能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站在那裏。爲什麽我不被認可，而這平庸的家夥卻能被認可？就連這種暴脾氣都從芙拉朵那裏流露而出。

說到底，這個男人也不過是依賴別人的才能罷了。只是被那光芒灼傷眼睛放棄了。所以就這樣，哈哈大笑一番了之。

應該是這樣的。不過。

——那爲什麽，他要自己去承受烈火呢？那爲什麽，他會拉起我的手呢？我的手本該是最討厭的。

不，不對。芙拉朵搖搖頭。我不是想說這個。我只是想得到別人的認可。不想被討厭，不想。

茫然地，芙拉朵眨了眨黑眼睛。連自己到底是站著還是活著都不知道了。

但他卻一臉平靜地拉著我的手說。芙拉朵的黑眼睛，晃了晃。

「別特麽喪氣了。來，去贏一把。共犯」

第652話 不會向你屈服的

捯了捯手指。芙拉朵的身體自然地呻吟起來。烏黑的頭發呼應觸摸著地板。

稍微動一下，身體就痛不欲生，而指尖的觸感卻有一種現實感。足下也不會像剛才那樣踉跄。

「……呃」

芙拉朵微微睜開眼睛，喉嚨裏發出好幾聲。發聲沒有問題。魔力也在身體裏循環。心髒會呼應。那麽不管身體有多疼，還是一個優秀的魔術師。

夢中的那個究竟是什麽，芙拉朵得到了答案。那是探索過的所有可能性中的，一種。依賴魔術，崩壞的我。可能存在過的記憶泡沫。

如字面“泡沫”一樣消失。可還是有些東西留在了心裏。正因爲是個崩壞的人，才會有掙紮求存的一端。當然的。因爲那個是她唯一的信仰。

「——對不起」

這句自言自語的話究竟是對誰說，只有芙拉朵才知道。也許是路基斯，也許是已經只存在于記憶中的破碎的自己，或者是完全不同的某個人。

黑發在顫抖，芙拉朵站了起來。掠奪魔眼，炯炯有神。

在王座大廳裏，艾爾蒂斯的指尖發出了咒術的精髓——黑暗。路基斯的右臂晃晃蕩蕩地垂下，左臂緊緊握著魔劍。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如何發展。

可以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毫無疑問，路基斯和艾爾蒂斯克服了那個，點燃呼吸站在這裏。既然如此，芙拉朵也必須克服不可。

將崩壞的可能性，投入到新的未來。

「艾爾蒂斯，路基斯。別站在我前面」

「哎呦，你起來了，躺著也沒關系」

「開什麽玩笑。我不會把路基斯交給你的，艾爾蒂斯」

突然，芙拉朵想起了在弗利姆斯拉特大神廟的一幕。當時也和艾爾蒂斯，卡利娅一起對抗阿爾蒂娅，最終戰敗逃走。也是唯一能做的。

但現在不是了。人類和精靈們，已經脫離了人類和精靈。而且如今在這裏還有路基斯。

黑眼睛，看著他。

「芙拉朵，你——」

「——現在不用，以後再好好談。現在呢，你拉我的手這一事實就足夠了。你沒有放棄我」

要是放棄就好了。不管對方是什麽樣的人，都沒有必要犧牲自己讓對方活下去。如果路基斯知道那個就更好了。

可如果路基斯拯救了自己的話。芙拉朵的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

「好了，以叛逆爲開端。造就了我們，對吧，共犯先生？」

靴子叩響了地面。黑眼睛看到了將王座占爲己有的阿琉珥娜。那姿態已經超越了人類，睥睨著魔性。難怪阿爾蒂娅自稱神靈。

若有超越了人和魔，以及世間萬物者的話。此者將會被定義爲神。

芙拉朵發出呼氣，像吐出龍息一樣編織著咒文。

「——誕生，收集，奪回。從第一原因到世界靈魂，汝不配擁有萬物」

被稱爲『變革者』的存在確實突破了魔術理論的一角，拓展了新的領域。甚至顛覆了一直以來被認爲是固定魔術的東西。

而實際上，她敏銳的頭腦並不局限于此。魔術原理別人只會認爲是跳躍的。魔術理論則被說成是瘋狂的。被稱爲『變革者』，不過是她帶來的一些理論罷了。

『變革者』依賴于魔術。她只有這個。若不依靠它並達到瘋狂的地步，她就不夠格。在魔術方面，她必須比任何人都出類拔萃。否則，沒有人會認可。

她構建的魔術理論已經達到了其身體無法承受的地步，依舊不止。她用一顆頭腦創造了魔術世界。

這就是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發現的另一條道路。只會魔術的她走到的終點。芙拉朵觸摸到了那個幻象。

那個理論在過去是無法實現的，而芙拉朵有了身懷的龍之心髒和魔力後就能做到。那將無法預見的未知變成已知吧。

讓魔眼集中魔力。打磨機能，聚焦于唯一的一點。掠奪魔眼的權能可以說是純粹的。

一切，都是我的。即使一切都化爲灰燼。

「一切都在汝之手中。故而，沒有不在汝手中之物。天穹如今反轉。——『燃盡』」

它真的可以被稱爲“火焰”嗎？芙拉朵命令它燃盡，但不知道它的正體是什麽。

散發著燦爛火光顔色的同時，它不斷變換著形狀。從大鳥到狼一樣的野獸，直至如龍一般。

換句話說，是個失去形態的怪物。從周圍吸取魔力，枯竭一切，繁榮自我的魔。他是萬物，他以外的東西都不認可。

那是『變革者』所希望想象的，由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親手締造的一個奧義。

「——」

怪物消失。同時——空間爆發。順著魔力，沿著空氣，它衝向阿琉珥娜。這整個空間都是怪物本身。很輕易就跟阿琉珥娜接敵。

「是的。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原諒除路基斯以外的人」

阿琉珥娜眨了眨黃金眼，輕輕揮動神威之劍。人類的神話本身，傾瀉到被創造的怪物身上。

僅僅這樣，怪物的身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空間似乎被彈開了。

「——？」

就連阿琉珥娜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手感。很奇怪。已經打倒了那個怪物，但手裏卻沒有任何感覺。就好像只是把空氣和水打散了一般。

太沒手感了。

一個在旁人看來具有灼燒肌膚魔力的怪物，會那麽輕易死去嗎？

就在這麽想的瞬間。仿佛空間再次燃燒，怪物從阿琉珥娜腳下浮現。

果然是誘。阿琉珥娜再次揮劍，將其斬殺。

——但毫無反應。

刹那間，阿琉珥娜周圍一帶全被怪物填滿。

啊，是嗎，阿琉珥娜想到了。這個怪物，不在這裏。怪物就是世界本身。作爲萬物的怪物常駐于這個世界。所以永遠不會消失。

——直到燃盡自己以外的一切。

「這樣啊」

阿琉珥娜小聲嘟囔著。退後一步，背靠在王座上。令人驚訝的是，她並沒有因爲自己被刀刃指著而感到焦慮。

很早就明白，無論是艾爾蒂斯還是芙拉朵，都不是平庸之輩。盡管被命運壓制，但才華橫溢，其存在是出類拔萃的。

所以即使擁有阿爾蒂娅的權能，她們也會染指到來，這在想象之中。

不過，也就到此爲止了。

「嗯，沒關系」

沒關系。爲什麽？因爲已經徹底理解。

果然她們的存在，毒害了路基斯。正因爲有她們在，路基斯才會在那裏找到救贖。

那麽，自己的任務就是——毫不留情地摧毀他認爲是救贖的東西。

雙手提起衣服的下擺，盯著他和她們。

如在告訴他，自己才是救贖。

讓她們知道，你們是不義的。

「路基斯，我會拯救你的，看著吧」

阿琉珥娜說著，眼睛裏充滿了深不見底的魔力。路基斯連插嘴的時間都沒有。

芙拉朵毫無疑問手握一個世界。然而，阿琉珥娜也是如此。

「巨人英雄弗利姆斯拉特，天龍英雄烏利利岡特，精靈英雄澤布利利斯。還有人類英雄阿爾蒂娅。汝等偉業和權能都在此。我的聖典也在此——」

——魔之奧秘，結出了果實。

第653話 這是少女淡淡之戀的物語

所謂理解，就是支配其現象。完全了解力量的人支配力量，了解火焰的人支配火焰。阿琉珥娜心想，那樣的話，我還沒有理解幸福。

對阿琉珥娜來說，幸福總是不知何時便會溜掉。雙親把她投進井裏，普遍的幸福也隨之消失。換得個孤兒這種身份，能獲得的幸福又會有多少？

「——啊哈哈」

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阿琉珥娜自嘲道。

一開始照顧她的姐姐，有一天在收養她的妓院裏像老鼠一樣死去。

說要給我寄生活費的大哥，信不到半年就斷了。

即使是養母奈因絲，總有一天也會無法向自己伸出援手。

以孤兒身份所能獲得的幸福，第二天也許就會消失。所以孤兒們遲早會被分成兩類。

要麽看著當下僅有的渺茫希望，要麽就像爛泥一樣無精打采。阿琉珥娜屬于後者。那樣就好。不知何時，也會像爛泥一樣死去。

這不是挺好的嗎？每個人都有應得的。被別人看不起，身陷嘲笑，也依舊要想著站起來。僅僅是活到死的人生。

沒錯，明明是這樣的。

他卻說。

——好，安靜點。一定要安靜點哦，阿琉珥娜。

在明月和群星照亮的廣袤大地天空之下。那不是只能從巷子裏看到的天空了。是好遼闊，一望無際的天空。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之外的璀璨星辰。給褪色世界賦予了色彩，那景象給金色的眼睛賦予了第一道光輝。

——怎麽樣，是好東西吧。我總有一天，會成爲冒險者走出這座城市的，一定會。

阿琉珥娜記得路基斯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著遠方。既不會只看當下，也不會變成爛泥的，只有他。遙遠的彼方，如凝視著地平線一樣說著。

阿琉珥娜就在那個時候初戀了。

渴望得到幸福。希望此時此刻的幸福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因此，有話要說出來。不管這段旅程沾滿了多麽醜惡的血腥，泥濘與死亡的惡臭。即使不斷犯下滔天大錯。

到此爲止的一切，都是少女淡淡之戀的物語。

因爲這便是少女阿琉珥娜的開始，也是路基斯旅途的開端。

「原典解鎖——」

阿琉珥娜以柔軟的嘴唇述說道。盡管王座廳裏血流成河，但結局仍然搖擺不定。僅僅呼出一句話，便籠罩著渾身的魔力。舞台布置好了。阿琉珥娜想要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一時刻。

巨人英雄弗利姆斯拉特。天龍英雄烏利利岡特。精靈英雄澤布利利斯。人類英雄阿爾蒂娅。

他們都是統領時代，標志性的英雄們。不管願不願意，他們都是被神選定的世界桎梏。時代由他們引領，成熟，總有一天逝去。只要他們的靈魂存在，世界就會被封存在英雄們的曆史當中。

回想起來，阿琉珥娜認爲卡利娅，芙拉朵，艾爾蒂斯等人走到這一步也是命中注定的。正是因爲她們繼承了過去的英雄們，才能與阿爾蒂娅爲敵。也許這是一種必然。

然而，英雄已經逝去。

失去了原典，被原初之惡所殺。就連下一代英雄赫爾特·斯坦利也消亡殆盡了。這個世界已再無桎梏——。

來，向命運和世界宣告革命吧。

阿琉珥娜的嘴唇動了動。

「——『願此手擁得幸福』」

魔結出了果實，奧秘顯現。帝都脈搏，爲她改變了面貌。

古老的幻想。阿爾蒂娅起源的神代大帝都。既然剝去了她的力量，能追溯的也就到此爲止了。

不僅是路基斯，就連芙拉朵和艾爾蒂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然而，這並不是被她的身姿奪走了心。

一道從未見過的光，從阿琉珥娜那兒迸出。聚集到極致的光束，搏動的同時在她體內盤旋。

不過她體內的魔力已經無法與剛才相比了。原因很明顯。世界開始發生變化，就像自己親身感受到的那樣。

「阿琉珥娜，你......！」

路基斯不禁啞口無言。剛要說出的話，卻又陷入了喉嚨深處。

「......我一無所有，路基斯。嗯，當然的」

阿琉珥娜流下了一滴眼淚。但絕不是出于悲傷。反而是感動得熱淚盈眶，用手背拭去眼淚。

「只是，和你得到幸福而已。——哪怕是其他一切毀滅的開端」

刹那間。阿琉珥娜的原典鳴響，整個世界都在流轉。時代失去了桎梏。曆史正在被改寫。成爲帝都的王都，魔力泛濫，開始吞噬四周。

「......如果是可以通過對話解決的對象，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討厭死了」

「別廢話了，艾爾蒂斯」

艾爾蒂斯和芙拉朵，向前邁出一步。但阿琉珥娜只盯著一個人看。依然不會拿她們當回事。

「爲什麽幸福對我們來說如此的遙遠呢，路基斯？我啊，認爲從一開始就錯了」

彼此都是孤兒。彼此都是不幸的一生。彼此都處于互不相容的境地。即使有一瞬間的交集，總會有敗局的來臨。他和她的命運，注定會破碎。

阿琉珥娜覺得。若只有這樣的結局，那就是世界本身就已經崩壞了。必須改寫命運本身。那便從遙遠的過去起。

所以，阿琉珥娜祈禱。希望這雙手能得到幸福。

把世界從過去踐踏殆盡，顯現自己所渴望的幸福。

摧毀其他一切，我們成爲最後的生命也不會在乎。

執著于自己的幸福，掠奪他人的幸福，束縛所有的幸福。因爲這就是支配。

「支配一切，獲得幸福吧。再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過上幸福的生活，和我一起死吧」

「——感覺很開心，但方式對不上我的品位。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幸福的」

路基斯閉上銳利的雙眸，又馬上睜開。兩條腿已經牢牢抓住了地面。

就在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被吞噬了。因爲一個少女淡淡的願望而誕下的，吞噬世界的原典。

「啧！路基斯！」

叫喊的是艾爾蒂斯。再次用黑暗吞噬了幾乎包住路基斯的光束。當然，芙拉朵也不會坐視不管。對方扭曲的惡意更加暴露出來。即使心中有一絲想法，也不能止步不前。

憎恨世界的詛咒，和掠奪萬物的怪物，都容不下少女之戀。

惡意與敵意相互咬合，魔力迸發。它們無數次不斷進行下去，燃燒著整個世界。

真是一副壯觀的景象。即使只截取這一幕，也很難相信這是現實。倘若只是一個普通人，就會受到種看一眼就會喪命的魔力余波影響。

然而很奇怪。

阿琉珥娜的力量確實很壯觀。大英雄的繼承者，其原典如同吞噬了世界般力量大增。神威之劍的威力越發絢爛。

但即使她的力量再偉大，她也只能是個聖女。要抗衡經曆過與魔女鬥爭的魔術師，和與勇者較量過的精靈女王談何容易。

更何況是與大英雄交過鋒的路基斯，一劍下去都毫無反應著實怪事。

是有什麽，要因麽。

「芙拉朵，艾爾蒂斯」

路基斯抽了一下魔劍的尖端，小聲說道。他自己沒有受到傷，但周圍的空間越來越怪異。直覺意識到遲早會被這個壓垮。

總之，得往前走不可。就算搞不清其正體。

「不好意思，再陪我一程。死了——就怨我吧」

對著依舊伏倒在地板上的卡利娅這麽說道。

第654話 物語的帷幕落下

「討厭的夢」

銀色眼瞳在噩夢中跳來跳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真是個可怕的夢。內容記不太清了，但那是一個讓人快要凍僵的夢。身體冰冷剝落，靈魂遁入長眠。

從小時候起，每當做這樣的夢時都會握緊劍柄。因爲只有劍能給予自己勇氣，秉持驕傲。

一劍，再一劍。每當劍沿著自己設想的軌道前進時，噩夢的氣息便會離自己而去。運動帶來的火熱與心髒怦動，會讓身體恢複熱量。不管何時，都能集中注意力在劍上。

無論是初次被同輩擊敗的那一天，還是弟弟出生，包括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對自己失去興趣的那一日，卡利娅·巴德尼克都會緊握著劍。

「我只有劍，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證明這麽一點價值」

自言自語般，她說道。

對劍和力量的執著，無疑給了她一種榮耀。關于劍，她的才能無人能比，在騎士團嶄露頭角也是因爲她的劍技。

所以她變得更加拘泥于力量。榮耀只能通過力量來給予，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蔑視她的。

她此時又揮舞著銀劍。爲了讓鮮血灑在白皙的臉蛋上。爲了證明自己的價值。

其劍鋒所指，是那個男人。

「明明這麽強，卻總是不高興啊」

「閉嘴」

男人架著匕首。總是那麽弱，卻像長著獠牙的野獸一樣咆哮面對著卡利娅。理由忘記了。事實只有一個，這個男人與自己是敵對的。

一個微不足道，牙都沒長齊的弱者站出來反抗，這點燃了卡利娅的心。沒有力量的人必須服從于有力量的人。

卡利娅也一直遵循著習俗，傳統和無奈的柵欄。唯獨擁有了力量，自己才能自由地行動。

可是，這家夥。

「是嗎，騎士大人」

男人沒有了平時那樣的害怕與恐懼。仿佛切斷了一根線，男人的眼睛裏閃爍著感情。

他，如嘲笑其生命垂危般說道。

「這麽說，你只和能贏的人打啰？你不是那種膽小鬼吧」

不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麽。感覺自己也受了傷。匕首之刃可能刺進了皮膚。但毫無疑問的是，自己的銀劍紮進了敵人的心髒。

然後殺了他的那一刻，總會注意到。

是誰死在了自己的懷裏。甚至表露出敵意的他是誰。

全身像被凍住了一樣變冷。銀瞳僵硬，溫暖的嘴唇失去了生氣。

「——路基斯」

卡利娅，流淌著淚水說。

從噩夢中醒來。醒來後再做噩夢，之後又做下一個噩夢。一遍又一遍。感覺就像是在攀登無盡的螺旋樓梯。

「我......不行了。我其實，很軟弱。並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種堅強女人。回應你的，期待.......是做不到了......」

卡利娅撓著自己的喉嚨，獨自說道。仿佛一個纖弱的小孩，第一次直面這個不如意的世界那樣。

哭泣聲，墜入噩夢。

◇◆◇◆

西方邊境堡壘科裏登。由上一代建築王親手建造，卻被曆史遺忘了的異物。

用石頭和粘土建造的堡壘雖然經過修補，但經年累月難免會老化。在與西方羅瓦建立了同盟之後，那甚至可以說是無用之物。

而那裏，迎來了超過一萬的西方羅瓦軍隊。

由多個島國組成的聯盟聯手對外，但爭奪主導權內讧不斷。在與加萊斯特王國結盟後，多個諸侯甚至分道揚镳，展開了骨肉之爭。因此，這些士兵是經驗豐富的戰鬥精英。真配得上是科裏登堡的敵人。

但准確地說，他們並不是外敵。是馳援領導舊王國的阿米萊茲國王的軍隊，也算是爲了結束與新王國內戰的友軍吧。

當然，負責科裏登堡的貝弗裏奇·巴德尼克非常清楚這一點。

「父親，他們似乎已經到了。已派軍使到來」

「我告訴過你，不要在家之外這麽稱呼我」

貝弗裏奇眉頭緊鎖，眼神淩厲。右眼上的巨大傷疤給了他超出必要的魄力。

被瞪著的男人還很年輕。表情還沒完全擺脫稚氣，但眼神卻遺傳了父親。巴德尼克家的少主。從其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經萌發了下一任當主的自覺。

他苦笑著說。

「失禮了，閣下。那麽，您要接待他們嗎？那邊好像是這麽想的」

盡管巴德尼克家族已經淪爲騎士階級，但原本是高級貴族家。尤其以阿米萊茲國王派著稱。他們把履行義務放在了第一位。

沒有響應舊王國舉兵的行動，是爲了守護科裏登堡。迎接援軍後，馬上便會投奔阿米萊茲國王麾下吧。表面上追隨新王國，但從未放棄對舊王國忠誠的貴族們，其想法是如此的心安理得。不僅僅是他們，新王國也同樣想到了。

這樣一來，巴德尼克家便會恢複失去的高級貴族地位。可以洗刷上一次大戰的汙名。

「我們只是履行自己的義務。貴族應該做的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

少主看到父親面無表情地准備離開指揮官室，不禁歎了口氣。不被生硬的氣氛所左右，似乎是他的性格。

「正因爲閣下是這樣的人，所以姐姐才會出走吧」

語氣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稚嫩的語氣卻帶著刺。雖然不可能了解所有的情況，但父親肯定是姐姐出走的主要原因。

「不要管那個叫姐姐，她已經和我們家沒有關系了」

「可是，您肯定有耳聞過她在新王國的活躍吧。作爲家族聯系在一起，不是很有必要嗎？」

顯然，巴德尼克家的少主，貴族的觸覺已相當發達了。比起武藝，貝弗裏奇的兒子選擇了與政治更密切相關的事業。當然，這也是他對姐姐的感情。

然而貝弗裏奇卻如殺人般銳利地說道。

「這不是戲言。所謂貴族的必要性，就是履行義務。那家夥拒絕履行義務。那麽就不可能再是我們家族的人」

像撕裂右眼一樣刻著的戰傷似乎動作更大了。這是貝弗裏奇反複說過的話。貴族的義務。我們是爲了履行這一職責才存在的。

這是他爲盡義務要做的事嗎？年輕少主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歎了口氣。

「那麽，把我叫來這裏，也是爲了履行這個義務？」

貝弗裏奇點點頭，不再回看。腳踏響著石板，來到堡壘的外牆。死雪期間罕見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般來說，當主和下一任當主不可以一同現身在戰場。爲了延續家名，一定要有一方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只有對勝利有確信，或者勝利有價值的時候，才敢于打破它。

——是的，這裏就是戰場。

在貝弗裏奇的眼下，是做好戰鬥准備的堡壘衛兵，呼吸急促的部隊指揮官向士兵們發出指令。每個人一確認到貝弗裏奇便停止了動作。馬上用手制止後，他說。

大家的眼中都燃起了戰鬥的火焰。

「——士兵們。等待了這麽長的時間。諸位都背負著汙名，我等卻沒有什麽可以報答的」

貝弗裏奇的話裏指的是什麽已很明顯了。

巴德尼克家族在加萊斯特王國的名聲早已不複存在。更何況，若非曾經的女兒擔任著敵人的一翼，那麽這些士兵也不可能上戰場。

他們的任務只是消滅夜盜和保護附近居民免受魔獸的傷害。在戰記中表現出的鮮明光輝與他們無緣。

但現在不同了。敵人來了。

「現在，來自西方諸島的蠻子再次闖入我們的家園。他們是援軍？荒謬可笑！只要他們是軍隊，就一定會踐踏我們的人民。軍隊只有這樣才能生存。

我們靠著草民們的稅過活。嘴裏說著是他們的骨肉。那我們的義務是什麽，不用說了！」

貝弗裏奇拔出了腰間的細劍。胸前裝飾的紋章，金飾的劍和劍鞘上的家紋，都染上了強烈的色彩。

當然，都知道國王把他們當做援軍。但這和爲了他們將貝弗裏奇的領民交出來沒什麽兩樣。這種事怎麽能說是盡到了貴族的義務呢。

「——諸位，盡你們的義務吧！我們期待已久的戰場到來了！」

士兵和指揮官咆哮回應。過去的汙名和屈辱已經不在他們的背上。曾三次抵擋住西方諸侯入侵的科裏登堡，仿佛遙相呼應一般震顫起來。

沒能趕上大戰的他們，此刻就在這場戰役的最前線。

「......這樣一來，舊王國勝利的時候，就可以辯解爲抵禦外敵。新王國勝利了，便可以論功行賞，父親。還是你有別的打算」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在這種場合叫我父親。對于貴族來說，除了做好該做的事之外，別無他念」

還是老樣子，頑固。不知道何處是真心。包括姐姐在內，其他親戚也會很辛苦吧，少主把父親的事當作成了別人的事。

「不過，覺得還不錯。王都是戰場，姐姐有多少條命都不夠吧」

少主雖然有著骨肉親情，卻帶著某種貴族的冷靜說道。然後，不會忘記父親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那個要死的話，在我身邊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少主眯著眼睛，故意不聽地歎了口氣。真扭曲。不管是父親還是姐姐。

少主心想。那個從父親手中逃脫，並帶走了姐姐的英雄。到底是長什麽樣子的呢？

第655話 過去迎來一個終結

加萊斯特王都阿爾歇。在這個即將被新大魔吞噬的城市裏，士兵們並沒有停止作戰。

新王國的士兵和傭兵在城牆上高呼，而舊王國士兵則將信仰烙印在眼前糾纏不止。

從那樣子來看，他們似乎也被魔吞噬了，而實際上並非如此。

驅使他們的只有信念。即使其形式接近于支配，但內心依舊有一面旗幟。

他們都相信自己的英雄會取得勝利。因此，才在心中發誓，自己絕不能在這裏吃敗仗。

真是不可思議。不管情況有多淒慘，只要有人可依靠，他們就不會屈服。甯願戰死沙場，也不願低頭。甚至可以稱之爲瘋狂。

但說實話，他們相當認真。對于有信念的人來說，達到目的前是非常認真的。

在大陸中有一個民族不是爲了信念而戰鬥，戰鬥才是信念。

這個民族相信戰鬥，相信力量，並以此爲信仰。

砂石之國。正因爲南方國家伊利薩德的人民是這樣的人類群體，他們才能一直與擁有肥沃土地的大國加萊斯特保持敵對關系。

「報告完畢——」

「——好，果然是魔性殘渣的侵略嗎」

一位皮膚黝黑的女性在死雪地裏對偵察兵的報告嬌聲說道。穿著伊利薩德特有黑色具足的她，梳著短發，瞪著沈淪的王都。

伊利薩德的高階鬥士特蕾薩拉特·盧瓦納率領著鬥士和士兵，臉上露出了甜蜜的表情。作爲新王國和伊利薩德聯盟的標志，她常駐于傀儡都市菲洛斯，本來是不被允許介入這場戰爭的。

與新王國聯盟也是以與魔性戰役爲前提。如果大魔烏利利岡特和大魔澤布利利斯都被新王國消滅的話，那就締結支援和不戰的協定，之後就不會再協同作戰了。換做是內戰則更不用說。

無論特蕾薩拉特個人的想法如何，本國都會不允許。盡管比舊王國要好，但新王國也是一個潛在的敵人。萬一舊王國勝利了，伊利薩德便會吃掉疲憊的他們。他們有那種自信。

不過，事態不同了。來自波爾瓦特王朝的情報也是，偶爾是會相信的，特蕾薩拉特暗自竊喜。

那個王都阿爾歇的異常。然後簇擁著的士兵中混雜著異形們。不說那是魔性入侵還能怎麽說。再怎麽辯解都能站得住腳。

「那麽各位。祖國大部都在消滅魔性。不管這場戰爭如何，我們都會收到回國的命令。可是，伊利薩德人一旦離開了國家怎麽能空手而歸呢？」

「那是恥辱吧。特蕾薩拉特大人」

一名鬥士輕松回答道。他的臉上也挂著和特蕾薩拉特一樣的笑容。雙臂交疊著的黑色具足，發出了聲響。

「沒錯。我們本來，就是贏了別國獲得獵物的人。絕不能空手而歸」

特蕾薩拉特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回答。她所說的已經是相當古老的心得了，但在伊利薩德人心中作爲一個指針還殘留著。

這個只有沙子和石頭的枯萎國家居民們，時而會成爲國家整備的軍隊，以暴力從其他國家撈取物資。否則他們的生活就會無法維持，伊利薩德只能等待滅亡。

因此，有些國家稱她們爲蠻族，但對于伊利薩德人來說，那個神話仍然是其心靈的依靠。

砂石之國。貧瘠國家的人民，據說是很久以前戰敗之民的後裔。由于他們是被打敗被抛棄的民衆，于是只能盤踞在這種地方。

——所以現代的她們才信仰力量和暴力的神話。

即使自己是敗殘者的後裔，也要用這雙手在殘酷的世界裏生存下來。不依靠任何人，只依靠自己的身體，挺起胸膛地活著。

特蕾薩拉特靈巧地用腳輕輕地拍打著空間說。

「正好。那就，從魔性手中取得勝利——將我們的名字刻在加萊斯特的王都吧」

那雙絢爛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在沙漠中鍛造出來的大嗓門，響徹戰場。

「我們的子民，沒有人會因爲得救而感到安心！歸還被拯救債務的機會來了，鬥士們！戰鬥不是靠數量的。好好告訴魔性們，給予我方的只有勝利！」

面對呼應的鬥士們，特蕾薩拉特心中瞬間感到一股陰翳。

的確，以魔性做對手的話，協同作戰是正確的，爲了國家的臉面，與其消滅大魔，不如在困境中幫一把，今後的交涉也會更加有利。

這方面倒是有。實際上，特蕾薩拉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真正想撈取的是另一種東西。

即一個英雄。可以的話，還有甜蜜的糖果點心。當然，沒有告訴任何人。不可能說出口。

而且要帶走英雄，有一個比魔性更難纏的女人。

◇◆◇◆

王都阿爾歇的中心地帶，被魔吞噬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外牆。再也看不到迎接斜陽的王國了。此時此刻，眼前閃耀著即將達到頂峰的耀眼光彩。

道路重新粉刷，房屋逐漸變形。王都城裏的人也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

他們並沒有被城市變化的異樣所困擾。大家都一致——沈迷于聖女阿琉珥娜帶來的過去。

街道停止了呼吸。可怕的是，男女老少都一樣。

當然的。由大英雄阿爾蒂娅締造，是她和人類鼎盛時期的帝都。自豪的榮耀榮華與文化成熟，是現代所無法比擬的。

道路上的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著如今無法雕出來的雕塑。到處都是金銀的工藝品，精細程度就連全國第一的手工藝師也無法企及。

映入眼簾的每一個，不，一切都是如此。舉個例子，就是沒有一絲瑕疵。百姓們茫然若失，仿佛被魔幻與絢爛所侵蝕。

只有一人，深情地注視著它。

就在『帝都』中心地的，人王梅迪克。在巨大的光柱一旁注視著。當然，並不只是茫然。他身上刻著無數的傷口，鮮血在不斷地流淌。鮮紅的血，足以證明他是人類。

「......是嗎。愕然、悲哀、憐憫。變成了這樣了嗎？」

忌諱回避魔之氣味的梅迪克喜歡這一幕的理由只有一個。

因爲他知道那是人類曾經創造出來的東西。

這和自己建立的唯一王國完全不同。人類從魔性手中奪回霸權，統領大陸後創造出的人類巅峰時期。

第一位國王什麽都做不了，而人類卻能如此繁榮。對梅迪克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因此——對于之後阿爾蒂娅所決定的道路，人王梅迪克感到無法比喻的悲傷。在這個巅峰的盡頭，她選擇了倒退而不是人類的發展。不需要知識與智慧。如同鳥籠裏的幸福一樣。

而其眷屬阿琉珥娜，盡管形式不同，但方向卻是一致的。她們都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標榜幸福。

諷刺的是，阻止她們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她們所愛的男人。

梅迪克一邊呼氣，一邊把矛揮向空中。用強有力的眼睛瞪著巨大的光柱。那是改變城市面貌的魔力中樞。

「我也差不多開始了解你了。超越——豪技『巨人殺手』」

梅迪克引以爲傲的豪勇，化作人類的奧秘被吸進柱子裏。或許是光柱組合起來的本能制造了一個魔力漩渦，想要除掉梅迪克似的刮了起來。

在空中，梅迪克在毫厘之間避開了它。從剛才開始就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梅迪克一次次地，一次次地頂著傷痛，用矛刺向光柱。

然後理解。曾經被賦予『神』之名的人們用來吸取魔力的機制。毫無疑問，阿爾蒂娅繼承的就是這個光柱。甚至自稱是神靈。吸收他們的力量並不奇怪。

但所繼承的終究是模仿物。沒有像衆神們那樣追求完美。

由于那個本可以完美管理人類——不，魔性的已不複存在了。

如今他們已經滅亡，剩下的只有那個機制。其中一角，在這裏蘇醒。可以說這是過去之神的片鱗半爪。

這根光柱與其說是一個機制，不如說更像是梅迪克所知道的神。在他那個時代，誰都無法打破的存在。

它與阿琉珥娜現在幾乎實現合一了。要想把這個世界從過去改變過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神。

梅迪克立刻看了看宮殿。不想跑去那裏。自己已經托付出去了。那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們——除掉過去的異物。

在光柱的數次反擊下，梅迪克重重地踏在地面上。額頭被鮮血浸潤，然後笑了。

「太感激感動意外了。如果你是神的殘骸，那願望總算可以實現了。——請在這裏死一死吧。必須有人教教那家夥殺手的手段」

第656話 那麽從這裏說起的是

神話血戰。人類能夠留下記錄的最後一場戰役，並不僅僅是指新王國和舊王國的王都決戰。同一時期，不可思議的是，整個大陸就像是配合默契般烽煙四起。

即東方之雄波爾瓦特王朝和自由都市國家群的會戰，南方伊利薩德的戰爭介入，西方羅瓦的入侵大陸。在大陸和周邊諸島內各有地位的四大國家，如統一意志般開始了大戰。

這就好像人類和魔性之間搖擺不定的勝利天平，自願傾斜一樣。每個人都發出了抗爭的聲音。

但不管戰場發生在哪片土地，哪片天空下。神話血戰的中心此刻就在這裏。

加萊斯特王國宮殿內。那是阿爾蒂娅曆史開始，以及結束的地方。

隨著時間的推移，聖女阿琉珥娜的威容變得越發鮮明，耀耀生輝。周圍的空氣仿佛被她壓倒一般嚓嚓作響。空氣嗚咽起來。

脫胎于人類，超逸于魔性，只有一個詞可以稱呼它。

——神靈。

阿琉珥娜微笑著，以歌唱的樣子說道。

「沒關系的，路基斯。不管你有什麽企圖，我都會接受。只要你願意，我亦可成神?」

「說笑吧。我看起來像是信神的性格嗎？」

有沒有神不知道，但至少沒有對自己有利的神。如果有的話，也不會成爲孤兒了。如果是對自己不利的神，相信也沒用。

原本是個孤兒的他，不可能相信。別說父母了，就連作爲兄弟姐妹養育的人們都無信用可言。不管是養母奈因絲，還是師父理查德，都是。

那算是敬愛，和相信完全不同。

回想起來，現在這個時候也好，過去的時代也罷。路基斯內心深處總是一個人。

能幫自己的只有自己，活下去必須靠自個的力量。從出生起就孤身一人的他，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須學會如何生存，而不是去尋求幫助。

盡管這其中有不受阿爾蒂娅寵愛的因果，但正是由于這樣，他才有了堅定的自我，背負著將自己以外一切都殺死之原典的命運。

當然，有時也會依賴他人的力量，有時也會試著用語言表達自己的信任。但路基斯這個人除了自己，不會靠別的。因爲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認爲自己有不遭到背叛的價值。

對他來說，相信意味著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那個人，並且願意爲此而死。從這個意義上說，神根本不值得相信。

「芙拉朵，艾爾蒂斯。——卡利娅。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

對包括連聲音都不知道能不能聽到的卡利娅在內的三個同伴，路基斯說道。左手握著魔劍，白劍在腰間閃閃發光。雙眸充滿了可怕的熱度。

聽到他的話，艾爾蒂斯不由得抽了抽臉。

「......討厭，應該是理智的吧。討厭死了」

修長的耳朵聽到這些話，不由得顫抖起來。大概想問是否正常，請作罷吧。嘴唇一拉的樣子，表明了精靈女王非常了解自己的騎士。

芙拉朵的反應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她並沒有像艾爾蒂斯那樣表現出不滿。無論好壞，黑瞳魔術師都不會否定路基斯。只是在肯定其基礎上存在而已。

這種差異，或許就是想要將所愛之人連系在一起的女王，和想要同在的魔術師之間最大的差異吧。

「不安的因素有很多。亂來總會發生」

「他要是像你那樣老是慣著，就會幹出更荒唐的事來」

「我不否認」

將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兩人放一邊，路基斯看向臉頰舒緩兩眼緊閉的卡利娅。雖然還在呼吸，但好像已經死了一樣沒有醒來。

這佐證了阿琉珥娜的惡意仍然抓住她不放。不僅僅是卡利娅，瑪蒂娅，菲洛斯還有安也是如此。

摸了摸卡利娅後，路基斯站起來看著阿琉珥娜。不可思議，她只盯著路基斯看，並沒有做出積極行動的樣子。盡管有時間站在她這邊的這一點，但動機更單純。

阿琉珥娜對路基斯的企圖，打算全力抵擋。絕對不會開小差。因爲知道，在抵擋住一切，接受下來之後，他終將絕望。

要剝奪對方的一切，就必須了解對方的全部。因爲在這個世界上，最能讓他人痛苦和絕望的，莫過于最愛的人。所以愛與恨是表裏如一的。

路基斯揚起嘴角，不知是否知道阿琉珥娜的意圖。他挺直身子，舉起魔劍。刀刃如在呼應一般震動著。

「那就上吧」

如在回應路基斯的話，芙拉朵和艾爾蒂斯站在兩旁。阿琉珥娜微笑著，看著他。

「之後就拜托了。已不會再回頭——我相信你們」

路基斯向前邁出了一步，其背影印在了芙拉朵她們眼裏。一直保持著的警戒已然無存。

沒有看到艾爾蒂斯露出嘲諷的笑容，也沒有看到芙拉朵瞪大的黑眼睛。

——下一秒路基斯跳了起來。即使右臂動不了，磨利的魔力也不會改變。仿佛夜晚在世界各地自由飛翔一般，他的動作不再受到限制。

太陽已落，夜晚無敵。他會出現在任何地方，殺死所有他接觸過的東西。這便是赤銅龍所講述的，魔力的使用方法。

阿琉珥娜眨了眨眼睛，看到了近在眼前高舉魔劍的路基斯。感覺到他離人類更遙遠了。彼此都來到了如此遙遠之地。

「——原典解鎖」

聽到了路基斯的話。殺死一切的原典。原初之惡。

然而，阿琉珥娜既沒有躲避，也沒有迎擊路基斯。

「——啊，果然是你要來了啊，路基斯」

相反，阿琉珥娜像要迎接路基斯一樣，露出笑容，攤開雙手。對阿琉珥娜來說，他出現在面前是顯而易見的事。芙拉朵和艾爾蒂斯，還不足以正面對抗阿琉珥娜。要說能做的，最多就是打掩護。

所以只要抓到路基斯，一切都會結束。對阿琉珥娜來說，被深愛的人割破點皮並不算什麽。而且如果是從正面來的話，她抓住他會更快。兩者的魔力已經無法相提並論了。就像大人扭動嬰兒的手。

「這樣是追不上我的喲。追逐是我贏了」

阿琉珥娜仿佛將幸福集于一身般說道。等了這麽久的深愛之人，終于觸手可及了。一直被背叛的世界，已經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路基斯卻還是威脅般地對阿琉珥娜說。

「好啊，我不贏也沒關系」

說著，阿琉珥娜不由得睜開了瞳孔。隱藏在路基斯揮劍的影子中，那個芙拉朵所擁有創造的萬物之怪物露出了獠牙。

阿琉珥娜一下子就明白了路基斯和她們的意圖。即，把路基斯當成主戰力，吸引眼球的誘餌。把他，當誘餌。

阿琉珥娜雙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憤怒，但還是保持著笑容開口。

「我說過了，路基斯。只要是你的企圖，我都會接受」

就像神在對可愛的孩子說悄悄話一般。

不管是路基斯耍陰謀詭計，還是怪物張牙舞爪，就算詛咒降臨在自己身上，都夠不著自己。阿琉珥娜對此深信不疑。

真正意義上，阿爾蒂娅曾經統治過世界。讓所有的大魔和魔人跪倒，成爲他們的王。家臣所持有的原典，不可能碰到王一絲一毫。不管其間有多少經驗差異。唯一能殺死自己的路基斯，如同已在手掌中一樣。

到此結束了。

當阿琉珥娜有了這個確信的瞬間——。看見銀色，從眼端邊緣掠過。

第657話 活于明日者們的物語

卡利娅遇到了噩夢。任由聖女的惡意貪婪吞噬著靈魂。

軟弱就是惡。弱者只會被當成食物。脆弱的我一無所有。所以不得不繼續戴著強者的面具。

要堅強，要堅強，要堅強。執著堅持對力量的信仰如同詛咒一般。性質惡劣，但卡利娅的這種行爲與愛情有關。

有力量就會被需要，有力量就會被依靠，有力量就會被愛。這種想法在卡利娅心中升華爲一條真理。以至于偏離它的事象都是不可接受的。

在噩夢中的她不斷自殘和自責。自己太弱了，救不了他。什麽都不懂就殺害了他。

但最讓卡利娅害怕的，就是在那裏感受到了一種陰郁的喜悅。

就在殺了他，想起他，驚愕和恐懼扭曲雙眸的時候。卡利娅總會撫慰著胸口。

「這樣一來，你就屬于我了」

愛情就像剝去了一層皮的暴力。對于信仰力量的卡利娅來說，這種想法非常強烈。

想要暴力性的愛。渴望被愛到近乎暴力的程度。對于一直對愛饑渴的少女來說，正常的情愛太過脆弱了。

即使是偎依在心上人屍體上那樣的愛，對卡利娅來說也可能是一種幸福。

這種惡意果然很殘忍。給夢者帶來絕望和一絲幸福。偎依幸福，便無法直面絕望。

所以若卡利娅僅僅是個要強的女人，那麽。她將不會再醒過來。

「……不要」

銀發顫抖著，卡利娅的臉頰上濺滿了鮮血。兩只胳膊上是『他』的屍骸。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也不清楚是什麽樣的旅程。但卡利娅，又一次殺了他這個敵人。

一定是正道吧。絕望的甜蜜歎息聲中，一絲幸福浮現在心頭。

可卡利娅搖了搖頭，否定了幸福。

「不要......不要死」

聲音很微弱，太微弱了。仿佛一個小小的聲音就能把它給淹沒。銀瞳已被淚水打濕了好幾次。卡利娅大口喘著氣，再次抱住了屍體。

我不需要這樣的幸福。我想要的幸福，只是更小更小的。

至此，卡利娅終于明白了自己爲什麽對他如此執著。

——我只是想讓你看著我。

所以，爲了引起他的注意，不惜以牙還牙。相信只要自己夠強，他就會一直看著我。但這個結局會是什麽呢？這個未來又會是什麽？

——累死了。回去後去吃頓好的吧，卡利娅。

這麽說來，他戰勝我之後是這麽說的。在那之後，很久以後。從未抛棄過卡利娅。

如果現在這樣想。那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抛棄卡利娅的。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看不起失去力量和地位的卡利娅。相反，他會允許自己緊緊地摟住他的後背。

看著他冰冷的身體，卡利娅的銀瞳再次昏暗起來。事情本來很簡單。

總之，誰都不是，正是卡利娅自身，自己是個連他都不敢相信的傻瓜。擁抱住他的肢體，流下淚水。

我不會乞求你原諒我。只是想聽聽那個聲音。我還想和你一起去冒險。也許會受到傷害，不如意的事情也會有很多。

但意識到。對于卡利娅來說，過去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在衆多世界，無數的旅途中沒有得到的唯一的東西。

一瞬間，感覺臉頰上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令人懷念，不久之前感受到的氣息。卡利娅依舊淚如泉湧，臉頰顫抖著。

那個聲音，聽到了。

「之後就拜托了。已不會再回頭——我相信你們」

◇◆◇◆

整個世界都在動搖。銀色的頭發散開，黑绯壓倒了世界。脈動大陸的魔力，記住了它的存在。

巨人王。這位王者的破壞神話，再次蘇醒。就這樣，還沒來得及呼口氣——黑绯就像爆炸般施展出魔力。

不知道那裏是否有考慮到敵我關系的因素。卡利娅的銀瞳只盯著敵人。即，成爲人類英雄的阿琉珥娜。

暗黑衝擊在空中輕馳。目指王座大廳，轟鳴震撼不已。瓦礫盤旋于四周，毫無抵抗地被摧毀了。

即便如此，理性還在發揮作用。瓦礫散落一地，但還沒有導致王座大廳本身坍塌。路基斯和其他人沒有波及在力量之下，只有阿琉珥娜受到了衝擊。

一口氣前進了數步，看著阿琉珥娜，卡利娅說。

「——不會再讓你逃走了，混蛋」

「......沒說過嗎？我覺得這樣不好」

阿琉珥娜受到衝擊後，重新調整姿勢，雙腳踏在地上。

但是內心動搖是無法掩飾的。受到的卡利娅力量還殘留著影響。指尖明顯感覺到了麻痹。

卡利娅的視線沒有離開阿琉珥娜金色的眼睛，開口道。

「路基斯，你個家夥就不能稍微機靈一點嗎？叫人醒來只有一句話，就沒有些韻味麽」

「......我可沒那個閑工夫。卡利娅，能困住她麽。幾秒鍾就好」

路基斯把卡利娅的覺醒視爲理所當然。甚至有一種奇妙的信任，認爲她不可能不回來。

先前與芙拉朵和艾爾蒂斯一起組隊的想法發生了變化。如果有卡利娅在的話，還可以采取別的辦法。

只要能困住就行。幾秒鍾後一切都會結束。

卡利娅看在眼裏，老實地點了點頭。甚至覺得很滿足。

「——明白。我是你的盾，那當然會盡到職責。你就等著瞧吧」

銀瞳對身後的芙拉朵和艾爾蒂斯使了個眼色。性格似乎不合，但其根本還是有相似之處的吧。兩人輕輕點頭。

「——交給我好了。精靈之咒和你很相配。好好幹吧」

「而且，結束後路基斯還有很多事要好好說的」

對芙拉朵的話微微一笑之後，卡利娅將黑绯架在一旁。巨人的神話，從她的血統中溢出。阿爾蒂娅的威光幾乎被吞沒了。

巨人與其他種族有著迥異的品味。無論是精靈還是巨龍，在被阿爾蒂娅擊倒後都屈服于其腳下。勢力縮小，只能苟延殘喘。

但巨人不同，他們滅亡了。

無數的血族和眷屬死絕，在吐出對阿爾蒂娅的詛咒後喪命。巨人之王也不願屈服于阿爾蒂娅，盡管他那腐朽的軀體躺在了大地之上。

巨人族之王，是唯一一個阿爾蒂娅沒能殺死其肉體的存在。阿爾蒂娅只能滅掉他們的種族。

被滅掉的王把自己的原典交給了一個小巨人。爲了尊嚴，也爲了一族的傲氣。他們因爲傲氣而滅亡。還爲了自己的傲氣，現在再次要對付人類英雄。

其原典，絕不會屈服于阿爾蒂娅。

「——原典解鎖『巨人神話』」

無奈和不屈的咆哮，寄宿于黑绯之上。光是揮下去便能擊碎曾經天穹的破壞極致。在神殿和信仰都已滅亡的今天，只剩下原典的它，本質不會消失。能讓世界爲之尖叫的才配得上巨人的鐵腕。

這很像她的本質，僅存在于卡利娅的記憶中。只有破壞，唯有力量。那裏不再有目的。連理性都被打碎的最極致姿態。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原典，然而正合原典的那種破壞欲望。

此刻，它成了卡利娅心中的一盞明燈。

「好。嗯，沒關系。不管你們繼續如何走了。因爲這樣才要告訴你們被賜予之終結的」

阿琉珥娜看到了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威脅，然卻無法掩蓋金色的光輝。

這是理所當然的。見過了無數次的絕望。經曆過很多次困境。阿琉珥娜擁有無數關于世界輪回的記憶，甚至還有關于阿爾蒂娅的記憶。

原本寢眠的教堂，會變成怪物的巢穴。自己之外的同伴曾被怪物吃掉過。也曾被自稱神的家夥奪走過所愛之人。

那麽現在的困境算得了什麽。充其量，是要奪走心愛之人的三個魔性。算不上陷入絕望。

阿琉珥娜馬上開始思考。

該怎麽殺？

該如何應對？

該怎樣才能讓他最絕望？

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放棄神威之劍。已經沒用了。只會穿刺的東西，阿琉珥娜沒有理由拘泥于它。對她來說所有的武器，所有的手段。都是爲了奪取他而需要用來選擇的東西。

看了路基斯一眼後，又看了看巨人，龍和精靈的棄子們。阿琉珥娜哼了一聲。

「真的是，非常非常討厭」

也許，這是黃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正視她們。不是把她們當作惡意的發泄對象，而是當作敵人。

「要好好告訴你們，我成爲的是什麽」

于是，歌唱。歌唱時嘴巴和喉嚨都在顫抖。那已經是凱歌了。歌唱勝利和榮耀。人類的凱歌。

阿爾蒂娅曾經這樣爲人類演奏過的歌。

——證明人類已經征服了魔性的歌曲。

「——我們勝利了。高舉旗幟啊。魔性們，嘈雜走向崩潰吧。我們將會馴服他們」

那該怎麽稱呼呢？

路基斯不知道。卡利娅，芙拉朵，甚至連艾爾蒂斯都不知道。但在現實中，那個魔發出神聖的光芒籠罩了王座大廳。

魔之軍團，從阿琉珥娜發出的魔力漩渦中撒落其身姿。

那是吞噬了無數的魔，成爲大魔之君王的阿爾蒂娅。她摧毀並據爲己有的魔性軍團。

就像人類神話所包含的所有魔都在阿琉珥娜的歌聲中醒來一樣，從她的影子中浮現出來。

甚至是那些過去被稱爲“魔人”的家夥。

「路基斯，你不會放棄吧。我會奉陪到底，直到你放棄爲止」

「有必要放棄嗎？阿爾蒂娅以前不是殺了這些家夥嗎？那我爲什麽不能？」

新王國和舊王國。大聖教和紋章教。人類和神明。

一切的了斷，已近在眼前。

第658話 演員遲早要走下舞台

在眼前的是魔物漩渦。從阿琉珥娜發出的光影中爬出來的魔性們。似乎無窮無盡。

恐怕所謂阿爾蒂娅的支配，說的就是如此吧。她吞噬了所有敵對的東西，不斷吸取並將其作爲自己的一部分來統治。

神奇美妙的怪物。我們被壓倒的話說不定也會是同樣的下場。那是誰也贏不了的。因爲就連敵人她也不斷吞噬。

人類根本敵不過這個氣勢逼人的怪物。但凡有魔者都無法傷害掌管著所有一切魔的她。真是機關算盡。可以稱之爲大騙局了。

魔之軍團高舉武器，獠牙——有些還會是原典，在王座大廳肆意蹂躏。

毒物，齒輪，戰鬥至今的他和她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可以說是魔之根源的軍團們。皮膚上的汗毛聳立，眼角因強魔的鼓動而痙攣。

不過，也有一件好事。事情終于變得對我來說容易理解了。首先，到目前爲止都是國家和軍事。一直在被逼想些麻煩事，著實奇怪。

重點是，找這些家夥們樂一樂好了。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主意太危險，差點笑出聲來。簡直就像是卡利娅或艾爾蒂斯啊。

感覺銀色和碧眼刺穿了後背。明明知道沒時間開玩笑的。機會只有一次。阿琉珥娜和剛才不一樣，繼續袒露自己的雙手。可以說近乎將體內積蓄的魔力大量釋放出來。

那麽現在只要靠近，即便那些家夥抱住不放，我也能下殺手。——只能這麽相信。

「好了，走吧」

有力地邁出一步。永遠都能感覺到敵人逼近的那一刻。他們肯定會來抓我的。阿琉珥娜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吧。她微微垂下眉毛，面帶微笑地看著我。略顯淩亂的頭發依然顯得美麗動人。

想起來了。這就是阿琉珥娜在過去旅途中，看著我時的表情。

舉起魔劍，一口氣也不喘地揮了下去。魔從眼邊飛奔而去。

——刀鋒纏繞著夜幕，光粒顫抖著落下。

連黑暗都稱不上的黑色吞噬了魔之軍團。太陽照不到的夜影，豁然，打破了光之余暇。手掌上浮現出一種異樣的觸感。咔嚓咔嚓，合上利齒的刀刃踏碎魔性生命的感覺。

但這還不算完吧。因爲阿爾蒂娅那家夥，積攢了幾百年的魔性。

「卡利娅」

叫了一聲值得依賴的盾大人的名字。不用配合呼吸。因爲我和她們已經不像過去在旅途中那樣對立了。

盡管危險到幾乎要擦過臉頰，但沒傷到我一絲的巨人閃光粉碎了軍團。過度的剛力似乎把聲音都抛在了腦後。過了一會兒，地板的一部分塌了下來。

盯著眼前的金色眼眸，再次舉起刀刃向前踏出一步。

「芙拉朵——」

沒有暗號。但就在我踏入的瞬間，共犯便像等待已久一樣讓火焰噴射出來。由她掌舵的怪物甚至會刮起摧毀魔獸的暴風，並帶走它們。

「——艾爾蒂斯！」

衝向王座，猛地一躍。那已經是自己跳進軍團下颚的行爲了。可我的女王陛下是靠得住的。一旦我陷入危機，總會水到渠成地幫上一把。

包裹在我的腳邊，詛咒並殺死落地後前方的一切魔性，艾爾蒂斯的咒術在爲我開路。與其說是詛咒，更像是有意志的生物。

當然，魔性軍團並沒有就此滅亡。她們只是爲我開辟了一條道路。只爲了幾秒鍾。

阿琉珥娜就在眼前，幾步之遙。在最後關頭，之時。

「路基斯，你們關系真不錯啊」

「是吧。阿琉珥娜，這可是我引以爲豪的夥伴哦」

「我會嫉妒的，你和她們相處地真好」

宛如一同呼吸般的嬉戲。我一邊說話一邊用一只手把魔劍扛在肩上擺好架勢。阿琉珥娜揮動手指指揮軍隊。她還是微笑著看著我，說道。

「——明明從未牽過我的手啊」

這一句話，這一想法，仿佛就是阿琉珥娜的全部。

眼睛睜得大大的，脊梁骨一陣顫抖。某種不同于恐懼的什麽。某種不同于畏懼的什麽。可是，絕對不應該從青梅竹馬那裏感受到的感情，卻從阿琉珥娜那裏感受到了。

手指變得僵硬。雖然知道不妙，但胸口還是作痛。無論善惡，無論正義與邪惡，我都是在否定她的道路啊。

我比任何人都想拯救曾經許下的願，那個得到阿琉珥娜的願望。

「路基斯」

阿琉珥娜的手指閃光移動著。很清楚，魔性軍團正湧向我。阿琉珥娜還是一成不變地歪著頭。

「你愛我嗎？」

她面帶微笑，但又一副悲傷神情地問道。魔性咬住了四肢。魔正在吞噬我。也知道她要我用什麽來給出答案。

放慢呼吸，眯起眼睛。眼內看到了好幾個景象。

不由自主地咬住了牙。這麽說來，把口嚼煙弄丟了。撕咬空氣般，回答道。

「要多少有多少。——但做個打碎你願望的男人也不錯」

剩下的左臂再次用力握住魔劍。驅動腰部，扭轉肩膀揮出刀刃。這樣就好了。僅憑如此，魔劍就能如我所願驅逐魔性。爲他們獻上死亡。

再向阿琉珥娜走近一步。

「......爲什麽？我明明想要拯救你。這是唯一能讓你幸福的方法」

阿琉珥娜失聲痛哭似的，從喉嚨裏扯出聲音。看起來根本不像率領衆多魔軍，甚至想要攻陷王都的聖女。

那樣子簡直就像個放聲大哭的孩子。她明明比我聰明得多，爲什麽卻在致命的地方糾結過多呢？真的是她從小就沒變過的習慣。

「別說傻話了。早說過這不對我的品位。這麽喜歡一塊死，那你我只需要互抹脖子就行了。一切也都會結束。我不介意這樣。......是啊，你現在所說的幸福，或許早就接受了」

「那爲什麽？爲什麽啊，路基斯」

過去的日子。當放棄了一切的時候。伸出來的手和幸福，我能拒絕嗎？不管問答多少次，都沒有答案。所以，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跟阿琉珥娜說這些事的。

盡管很不幸，但不得不讓世界給抛棄對我來說太過沈重了。也無法拓達到說只要活著就算是幸福。

所以，我只能說一件事。

「——貪心了一點。我要你活著。卡利娅，芙拉朵，還有艾爾蒂斯。其他夥伴也是。比起兩人幸福，其他人也一起幸福更好。爲了無聊的貪心，陷入進來了」

活在這世上是很糟，不過還是不願不理不顧。

就是這樣的世界。既然如此，其他人當然也要幸福才對。

吐出一口氣，向阿琉珥娜揮出魔劍。不管怎樣，將現在的阿琉珥娜放一邊，世界自然會完結。那麽魔力將不斷注入到她的核心，原典中去，

——若不殺死人類英雄阿爾蒂娅之魂的話。

「......真的。你太自私了，路基斯。那樣，沒有人會幸福的！」

「張口就來啊」

「我就知道」

阿琉珥娜睜大了黃金眼，露出牙齒說道。還具有魔力的身體僅憑這個就具有破壞力。她笨拙地舉起手臂，吼道。

「希望每個人都幸福，每個人都想得到幸福。其下場不就成了她麽。結局總會一樣。沒有人會幸福的！」

阿琉珥娜的情緒如此流露，以至于讓人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她知道什麽，看到了什麽。大體上也會探討一下來著。我能想到的，她也會想到。

一邊看著阿琉珥娜揮動手臂，一邊揮起魔劍。

「知道嗎？我和那家夥不是一路人」

突然，本該瞄准阿爾蒂娅靈魂的刀刃，被阿琉珥娜的魔力擋住了。

忍不住睜大眼睛。就算我只有一只左手，她也不可能接住的。應該只瞄准了靈魂。

阿琉珥娜一邊用指尖指揮著魔軍一邊說。

「......這也是用她的身體制作出來的東西吧。不就是魔力塊麽。對于現在掌管魔性的我來說，這個怎麽能管用？」

說著，阿琉珥娜的黃金眼閃閃發光。其內部仍然閃耀著光芒，暗示著魔力在搏動。魔之軍團在她的指揮下化作洪流，震撼起來。

不管是巨人，龍，精靈。還是我，有種要吞沒一切的氣勢。

「——沒有人能打敗她。所以，誰也贏不了我」

阿琉珥娜一只手摸著我的脖子並抓住。就像對待貴重物品，想把我吞入魔之中。

阿爾蒂娅時代。確實沒有人能打敗她。她甚至被說成是神靈本身。魔也好，人也罷，無敵的吧。最後能得手的，只有暗殺這一手段。

可是——不是有在那家夥出生之前，死去的人活過來了嗎。

王座大廳，俯瞰王都的窗外。

——不斷發出魔力的光柱，以及與之抗爭的人類之姿映入眼簾。

第659話 物語終將被忘卻

王都阿爾歇的中心地。

光柱轟鳴狂嘯，魔力刮起風暴。發生這種狂亂，只爲除掉一個人。然而，狂亂將永不會結束。因爲那個人一直沒有死。

面對威嚴端坐的光柱，人王梅迪克咆哮著。沒有身著铠甲，僅揮動長矛，一步一步向前邁進的樣子，讓人回想起他曾經身處的時代。

梅迪克一直都在任何人身前。比任何人受的傷都多。因爲這是做爲人王的代價。

——他揮出長矛的一閃，比精靈更迅捷，比巨人更豪邁，比龍更銳利。

「——哦，哦哦哦哦——」

「別叫啦。你特麽根本活不了。這邊不管何時都是一群抱著獻身的人」

梅迪克對著在空中晃動的光柱自嘲道。抱著獻身的人。這句話沒有錯，但很難說他生前履行了義務。

的確，人王梅迪克在西方建立了第一個人類國家。人類獲得了喘息和生存的自由。梅迪克和魔女巴羅努斯，贏得了人類的尊嚴。很多神話都是這麽說的。

但生前的梅迪克比起建立國家所産生的自負與自豪感，心中有另一種強烈的感覺。

——我到底，該不該傳承給下一代？

梅迪克從來沒有特別看待過自己。人類沒有不可能，困難是可以克服的。這種信念比什麽都重要。

而盡管有追隨他信念的人，但站在一起也已不多了。這可是人類還太虛弱，魔性強大的時代。在梅迪克曆盡艱辛，巴羅努斯永無止境的道途中——有太多的人死去。

梅迪克相信人類。但毫無疑問，他心裏有一種恐懼。我能把建立的人類國家，傳給他們嗎？我死後他們還能作爲人類一直活下去嗎？

但死而複生的此時此刻。梅迪克心中沒有一絲恐懼。人王在這一瞬的夾縫間，望向城市。

看看這座城市，看看城牆上揮舞武器的士兵們。人類已經獲得了對抗魔性的力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還有像過去的自己一樣不斷抗爭，永不放棄的人。

人類已經不再是由一個王者領導的脆弱種族了。不需要梅迪克的庇護。也有適合繼承意志的人。

——太棒了。死亡不再可怕。人要滅亡，那也是自取滅亡。

梅迪克把長矛刺向光柱，露齒而笑。柱子發出的魔力振動，不斷剜出他的血肉。肉被削掉，血液像跳舞一樣爆裂。

不過還好，還不賴。

「哦，差不多該結束了。你和我在這裏待得太久了」

梅迪克對象征著過去之神的，毫無意識的光柱說道。他的眼睛裏不再是凝視仇敵的憎恨，甚至還帶有鄉愁。光柱以振動作爲回應，可他不爲所動。

「留戀悲壯終結。你們說神啊什麽的，都已是千年之前的事了吧。如果被那小妞滅了，就乖乖滾蛋。登上舞台的永遠都是活著的他們」

雙手用力，梅迪克臉上帶著捉弄的表情說道。而其中卻蘊含著一種堂堂正正的無賴風範。

「——還是說，你已經是那個小妞的力量了？那就更應該閃一邊啦」

長矛嘎吱作響。不是被光柱勒緊。是使用者梅迪克的剛力，壓迫矛使然。已經不需要留力了。到此爲止吧。

梅迪克笑了。那是蛻去了人王外殼，只剩下的一個無賴。如品味傲慢一樣咬緊牙。

「沒能跟那小妞做個了結。不是她本人真是遺憾啊。把頭留在這裏」

梅迪克進一步收緊矛頭。一秒鍾之後，空間變得緊張起來，周圍籠罩著一種連喘氣都猶豫不決的緊張感。他的眼中閃爍著炯炯狂暴的光芒。

曾經塑造世界一角的英雄，充滿生命力地咆哮道。

「去死吧——」

殺掉精靈，殺掉巨人，殺掉龍的人類之王。唯一沒能殺死者的名字叫神。將魔性産生在這片大陸上並加以統治，甚至掌握了命運的機械裝置之衆神。那些被稱爲『齒輪』的人們。

在支配和統括的結果下，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怪物殺死了的人們。

滑稽無常小醜一樣。他們也訴說了一個重要的事實。

即，神也會死。

倘若是會受傷，會流血，會喪命的存在。人類不可能無法超越。人王這麽說過，人類沒有不可能。

比精靈的光更迅捷，比巨人的鐵腕更豪邁，比龍的狂暴更銳利。突刺長矛，梅迪克跨出了一步。

這是人類最後的奧秘。一個有天賦的人超越了人類智慧，用意志和覺悟精煉人生，曆盡艱辛才達到的一種境界。

絕不是所有人都能模仿的。梅迪克心目中的衆人都能像自己一樣有力量的願望，一定永遠不會實現。這個世界並不像他希望的那樣平等，也不可能像他想象的那樣人人都強大。有些人能戰鬥，有些人卻不能。

也許人王梅迪克是人類永遠無法觸及的巅峰。可悲的是，他的願望可能毫無意義。

但是。

「——哦，哦哦，哦哦哦——」

正因爲有人夢想著他所展現的理想，他的神話才得以流傳。那麽一來，他的一生就是有意義的。

「超越——人技『弑神』」

以人類身份超越人類的王，最後一擊貫穿了光柱。似乎只是一閃而過，卻是斬獲整個世界的一擊。一道流星，到達了殺死精靈、巨人和龍的盡頭。

不是魔力，只是熾烈地——燃燒著人王靈魂的力量奔流。

長矛碎裂四散，轟鳴聲震耳欲聾。瓦礫飛揚，成排的房屋牆壁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光柱的臨終哀嚎。斷送生命命脈者最後的嚎叫。光柱崩塌，碎裂散落在世界。那瘋狂掙紮的樣子，就像拼命想要抓住世界一般。

但梅迪克再也聽不到那個聲音了。僅憑指尖的感覺，就明白發生了什麽。松了一口氣。這一次，自己終于完成了使命。

不像以前那樣，僅僅送死了事。

梅迪克回頭望向宮殿所在的方向。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總算，結束了」

靈魂在燃燒，軀體粉碎散落。什麽也沒剩下。他的神話早晚會被遺忘。人王梅迪克活著的痕迹，不會留下沙粒那麽多。

不過沒關系。梅迪克如今第一次可以傳承給下一代了。沒有必要再無恥地靠靈魂苟活一千年。

因爲已經有下一個活著的人。接下來，就交給生活在下一個時代的人們吧。

「——謝了啊」

消散著身體的人王梅迪克，笑言道。這句話與其說是王者，不如說是一個安詳的男人睡著說夢話一般。

第660話 但願

「——沒有人能打敗她。所以，誰也贏不了我」

阿琉珥娜神秘的話語中充滿了超越自信的確信。這句話肯定沒有錯，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因爲這個世界，是從魔性讓渡給阿爾蒂娅的。世界是她的財産，人類和魔性都是在其中生存的籠中鳥。

即便能夠咬到主人的手，也無法殺死主人的鳥。

再怎麽追逼阿琉珥娜，王座大廳也已經在她的掌心。被她吞沒的結局顯而易見。

然而——。

「——」

阿琉珥娜的黃金眼搖擺不定。

窗外。光柱倒塌的景象映入眼簾。根本不需要問是誰幹的，發生了什麽。

能做出那樣的事只有一個人。他使出渾身解數毀滅了那東西，正因爲相信我能贏。

——充分明白了！既然這麽說，那就拜托了。我畢竟是過去的人，只負責善後。你們只管考慮眼前的事。

光芒消失的那一刻。古代帝都那源源不斷注入阿琉珥娜的魔力供給，中斷了。那邊不僅感覺不到光柱，連人王的靈魂也感覺不到。

哦，又來了。一個個都隨性托付給人後赴死。哪怕是迂腐，也希望能活得幸福些。即使沒有激動人心的冒險，沒有命中注定的邂逅，不也能獲得幸福嗎？竟然這麽粗暴地把它舍棄。

不過，即使是最粗暴的托付方式，受托人也有義務回應其期待。

非常完美。太棒了。我睜大了眼睛。阿琉珥娜肯定也注意到了。

今天與阿琉珥娜對峙的機會已不止一次。也有差點兒就磕屁的時候。但是，我連利刃都沒法夠到她。甚至都算不上戰鬥。

今天第一次，此刻第一次。我的劍刃將會夠到阿琉珥娜。她也可以殺了我。是啊，終于來了。

「那就動手吧，阿琉珥娜」

「真是一成不變啊」

單手抓住魔劍，阿琉珥娜垂下了眼角。那是拼命掩飾悲傷的表情。

「即使絕不會實現，你也永遠不會放棄。這樣的生存之道，一直折磨著你。——不用再受苦了。我會帶你去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方！路基斯！」

金色的眼睛裏，伴隨著悲傷，閃爍著恍惚的神彩。每當纖細的指尖搖蕩，她的魔便會將我吞噬。那應該稱之爲支配還是同化？

但我覺得。阿琉珥娜頭腦聰明得來也有傻的地方。

——爲什麽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便會放棄呢？我可沒那麽聰明吧。

驅動著腰部，失去知覺的腳尖彈跳起來，強迫膝蓋向前伸。而只有被阿琉珥娜抓住的魔劍，絕對無法動彈。

雖說供給中斷了，但她的魔力遠超過我。我只是上了戰鬥的舞台，並非勢均力敵。

那也沒關系。

毫不猶豫地松開左手。對我來說，有沒有魔劍已經不重要了。

自從成爲魔人的身體以來，魔劍已經完全和我的身體同化。不管是不是劍刃的形狀，這已經是我的原典。

所以劍刃，除開魔劍也無所謂。

——一口氣拔出了腰間的白劍。

重心不同。刀刃感覺不一樣。連戰距都不一致。但不可思議的是，它竟然很順手。

不，是這樣啊。因爲我一直在和這個拿白劍的家夥厮殺。知道這把劍的事僅次于那家夥。

「糾正一下。並不是因爲沒人能打敗她，所以才贏不了我。——是你贏不了我。絕對！」

阿琉珥娜睜大了黃金眼，呼喚著我。是心愛的青梅的呼喚。可以的話便會回應。

可既然我愛她，就不能回應她的呼喚。

而且這段旅程，我這段長長的旅途。不正是爲了追上她嗎？

現在，終于追上了。

「——結束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不是對誰說，而是一個人的喃喃自語。那是發自內心的聲音。

左手握住白劍。平淡無奇的一揮。那裏沒有魔力的精髓，只有陽光的殘渣。

在仍能看見的視野中，看到阿琉珥娜正用力舉起手臂。簡直像鳥的翅膀一樣輕盈。

裏面蘊含著無盡的魔力。那是從阿爾蒂娅繼承來的。她與榮光一起收入囊中，永遠不會消失的凶猛的惡意奔流。

可事到如今，我才意識到。

一直以來的那種惡意，只會支配一切的願望。還以爲阿琉珥娜是從阿爾蒂娅那裏繼承來的。即使阿琉珥娜說的是真心話，那也更像是因爲阿爾蒂娅傳承力量而導致的近乎失控。

然而，並非如此。我一直在騙自己。應該早就注意到了。

大魔的原典，連魔人都能超越之者的奔流，不可能僅僅因爲靈魂的顔色相似就能繼承。

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在大災害之後？亦或是進入大聖堂的時候？還是更年幼的孤兒院時？

——一定是阿琉珥娜自己，一直渴望著力量。

它足夠巨大，足以俯視一切，扼殺不合理，甚至可以亵渎道理。盡管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願望，但也會是一閃而過。阿琉珥娜從不曾放手過。

怎麽回事？畢竟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相似的人。

彼此都不喜歡傻傻地放棄。都是狂野的理想家。

抛出熱血，相信只要不放棄，理想便能觸手可及。在絕望的黑暗中，我們還在做夢。

不用說話，也不需要說話。因爲我們彼此都是那麽的沒用。彼此也都來到了這種地方。

阿琉珥娜的右臂筆直揮出，吞下了我一側的臉頰。不是被炸飛，而是被她的魔侵蝕。

驅動腰部，用白劍砍向阿琉珥娜的肩膀。只用左手的大回轉一擊，僅僅斬殺了飄動在她身體上的一部分魔力。

不行。還不夠。覆蓋著她的魔力，依然龐大。

「——」

一條腿崩裂開。失去知覺的右臂消失了。右眼沒有了視野。

沒關系。

「——」

「——喝」

抽回左臂手腕，衝破阿琉珥娜的魔力，刺破，斬穿。

從我身上流出的是血，還是魔力？難不成是靈魂？但失去哪一個都不可惜。喉嚨裏發出不成聲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

「——咕，嗚，嗚啊！」

由勇者一手養大，與大英雄交鋒，受人王托付。

接受騎士之血，胸懷魔術師的熏陶，得到精靈女王的祝福。

最棒了，再好不過。

那我，就到此爲止吧。不需要送行，也不需要回報。爲我的人生喝彩，我一人就足夠了。我之所以戰勝阿琉珥娜，必定就是因爲這個想法。

「——阿琉，珥娜！」

「——路基斯！」

殺死英雄，屠掉大魔。那現在還有什麽理由不能弑殺神的靈魂呢？

現在只有一只眼睛和左臂還有知覺。視野裏看到的，只有因悲傷而扭曲表情的阿琉珥娜。

別哭。阿琉珥娜，我愛你。

白劍，筆直地揮舞。這是一把平淡無奇的劍，是人類爲人類鑄造的。既沒有魔力，也沒有神秘感的白色之劍。

但如果能拯救某人的，只有人類的話。那這把劍配得上對她的最後一擊。

「真的是，一成不變啊」

這僅僅的一揮，使出了所有的力氣。

讓巨人的解數凝聚于那只手臂上，讓精靈的守護承載于劍鋒上，讓巨龍的鼓動脈搏于心。我旅途的全部存于此。

將她體內的，阿爾蒂娅之魂殺死。只說出一句話。

「——原典解鎖」

把劍甩下。貫入魔力，原典撕裂了神的靈魂。

第661話 此人手中

幻想逐漸破滅。古老的旋律消失在遙遠的彼方。

至今一直存在于自己體內的生命之燈，悄然閉上了眼睛。阿琉珥娜在這種感觸中想起了一絲寂寞和懷念的味道。

希望破滅，失敗的滋味。少女夢寐以求的戀愛理想，虛幻地敗落了。不是別人，正是通過心愛男人的手。

阿琉珥娜虛脫了，當場癱倒在地。現在阿爾蒂娅的靈魂只剩下殘渣。殘留在身體裏的魔力沒剩多少。也動不了。

擁擠于王座大廳的魔之軍團還在，但很快就會消失。本已恢複原貌的帝都，也將不複存在。遍布大陸的魔獸再次屏住呼吸，魔性消失在陰影中。

與少女之戀和時代同樣，神代大英雄的野心也凋零了。伴隨阿爾蒂娅的消逝，死雪時代終將宣告結束。一切都僅僅是黃粱一夢。

夢是美麗的。誰都可以做理想如意的夢。但既然是夢，就注定有一天會消散。

或許阿琉珥娜早知道這一刻會到來。奇怪的是，她自己並沒有絕望。莫非認爲失敗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不是的。阿琉珥娜金色的眼睛模糊了，呼喚道。

「——路基斯」

被愛著的他，賭上自身性命阻止下來了，這拯救了阿琉珥娜的心。因爲有他在，她才不會陷入絕望的深淵。

把手放在臉頰上端詳著，他的樣子糟透了。

人體的一半以上被魔力吞噬。現在還能感覺到臉頰上的脈搏，但應該不會持續太久。

當然的。阿琉珥娜本該用魔力吞沒路基斯，將其據爲己有的。但他自斷根源。

那麽，剩下的就只有被魔力侵蝕的身體。現在的阿琉珥娜甚至無法治愈他。

「你總是這麽任性。真是個笨蛋」

黃金之眼裏，流著好幾滴淚水。眼淚中溢滿了止不住的情感。而尤其莫大的，是悲哀與戀慕。

爲失去他而悲。身體幾乎被撕裂了。即使流了好幾次淚，也依然不忍。

但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來阻止自己，並且讓自己活下去的事實讓阿琉珥娜高興得無法比擬。

衆多情緒糅合在一起，阿琉珥娜嗚咽起來，幾乎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流淚。擁抱住正在崩塌的路基斯的身體。

不，不是的，笨蛋是我。

「這樣就無法挽回了。彼此都不可救藥，連你的心意也弄不清楚。太過沒用了。嗯......不過，沒關系」

明知不可救藥沒用。或許得到的幸福也早已從手心流失。

但無論怎麽抓狂，這就是我的愛。並且如今，體會到了比任何世界都最棒的愛。

啊——我很幸福。

所以,

「路基斯，希望你也能幸福——」

阿琉珥娜用近乎消失的聲音說道。緊緊抱住路基斯的身體，緩緩地用手蓋住魔力的殘渣。

然後閉上金色的眼睛想了想。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真的，我討厭傻傻地就放棄。要說像自己，倒也是。

阿琉珥娜凝視著路基斯幾近死亡的嘴唇，微笑著。

「原典解鎖——」

爲數不多的魔力，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失落的靈魂，點亮了最後的光輝。權能的旋渦蠢動呼氣，但還不夠，還要從阿琉珥娜身上奪走更多的魔力。

黃金之眼抖動不止。突然，聽到了一聲不該響的響聲。

這無異于獻出阿琉珥娜的靈魂。而她決不會停止。

——他爲我獻出了生命。那我也願意，爲他獻出生命。

這種無可奈何的代價交換，對阿琉珥娜來說是理所當然的。這是她所知道的戀與愛的結果。那麽還有誰能阻止這一切呢。不，能阻止的人已經快變成一具屍體了。

和路基斯的身體緊貼在一起，直到最後都端詳著他的臉的阿琉珥娜眯起了眼睛。

我經曆了這世上最棒的愛。那麽結局就注定了。因爲戀愛是可以被粉碎的。

彌留間，阿琉珥娜看到了從路基斯身上滑落下來的東西。這完全是出乎了路基斯意圖的偶然。或許是阿琉珥娜僅存的幸運之一。

那條淡紅色的手絹映入眼簾。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一直揣在懷裏的那件。

——下次見面時看著吧阿琉珥娜，說不定我就是騎士大人了。

——好，這個給未來的騎士大人吧。貴婦人送手絹給騎士，騎士帶著手絹戰鬥，活著回來把手絹還給貴婦人。這不正是騎士道浪漫的套路嗎？

啊，果然。

我才是傻瓜。

阿琉珥娜流著甚至不知道自己內心有什麽感情的淚水，嘴唇翕動著。

「——『願此人手中得到幸福』」

瞬間，原典顯現。

自己的身體腐朽爲魔力的食糧，消失，被世界遺忘的感觸讓阿琉珥娜打了個寒戰。

阿琉珥娜的原典本來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幸福。不是爲誰使用的。阿琉珥娜和阿爾蒂娅本來就是這樣。

換句話說，她們追求的是讓自己獲得幸福的道路。這是與相愛的人一起生活的道路。所以那裏一定有自己的存在，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消失。

但現在，阿琉珥娜第一次放棄了自己的一切，只求一個人幸福。願世界爲他這個人而微笑。

扭曲根據自己意志創造出來的原典，這種魯莽的行爲更是刺痛了阿琉珥娜的靈魂。全身都在慘叫。

不過，這就好。沒關系，阿琉珥娜笑了。

連靈魂，生命和血液都失去，剩下的就所剩無幾了。在他的心中或許還能留下原典的殘渣，但如果做了這麽多事只考慮這些，本就算不上笑話吧。說不定還有人會說這樣很蠢。但你錯了。

即便如此，阿琉珥娜是很幸福的。雙手抓著路基斯的臉，在臨終前貼近端詳著他的臉。明明是自己深愛之人的臉，卻如此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阿琉珥娜連呼吸都困難了，卻像在低語，如在歌唱說。

「我很幸福。當你閉上眼睛時，你一定會想起我的死——」

已經確信這一點了。路基斯會鮮明地回憶起自己和自己的死。會在眼皮底下映出在這個王座大廳裏的這一刻。

「——但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絕對不在那裏了」

路基斯會怨恨我嗎，還會想念我嗎？但不管以何種形式，他和我都在一起。

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我愛你，路基斯」

貼近看著路基斯的臉，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阿琉珥娜，最後的告白。靈魂融化在幻想中。仿佛墜入古老的旋律中一般，她的身體與路基斯的身體重合在了一起。

然後，連一粒沙子都沒留下就消失了。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有路基斯的靈魂，記得它的存在。

王座上只剩下他一個身體。

——聲音響起。咔嗒，咔嗒的聲音。

齒輪轉動的聲音再次傳來。

第662話 擁得未來

被魔侵蝕的王座大廳，慢慢恢複了本來的面貌。

如雲霞般泛濫的魔之軍團，嗚咽著痛苦地消失了。

「——路基斯！」

這麽喊道的是卡利娅。就在路基斯向阿琉珥娜砍去的那一瞬間，兩人被魔力所覆蓋。即便手持巨人之槌，軍團也沒有崩潰。即便巨龍怪物吼叫，精靈的咒術狂暴也依然如此。

然而這支軍團現正在消失。這意味著，他或她出了什麽事。

也就是說，決出勝負了。

等回過神來，窗外的死雪之雲已經散去，陽光照在室內。

是夕陽。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的一刻，照亮了魔之軍團。

——就這樣結束了。他們，像夢境一樣消散。阿爾蒂娅夢想的余韻已不複存在。

銀光閃爍。散落一地的瓦礫被一掃而空，卡利娅的額頭淌著血，用力踩在地板上。焦慮體現在了腳下。不管是芙拉朵還是艾爾蒂斯都一樣。

畢竟魔之軍團在整座王座大廳裏黑壓壓的一大片。那些躺在阿琉珥娜惡意面前的人們，是否能安然無恙還不得而知。

她們的眼睛在整座王座大廳裏搜索。而到處都是人的身影。——不，唯獨阿琉珥娜和路基斯的身影卻找不到。

「......怎麽回事？」

幹瞪著碧眼，動了動長長耳朵的艾爾蒂斯說道。這句話道出了當時的疑問。

難道都被魔性軍團踏平消失了嗎。就連這種最糟糕的情景也閃現在腦海中，芙拉朵黑色的眼睛眨了好幾下。

然後看到，聽見了。最先聽到的是幹澀的“咳咳”一聲。

「......你們。如果你們是英雄的話......就再來早一點啊。果然，呃。在被救的方式上，也是有美學的」

——寶石阿加托斯。她靠在王座大廳的柱子上，像死人一樣躺著。

雖然身體大部分已經殘缺，連發聲都很痛苦，但她始終保持著一貫的樣子，這是她的美學。

芙拉朵馬上跑了過去。黑眼睛從焦躁的神情中稍稍恢複了平靜。

「阿加托斯......。謝天謝地，你還活著！」

「沒有活，只是還沒有消失而已」

略帶諷刺，阿加托斯將幾顆寶石，包括胸前的那顆大寶石遞了過去。不由分說地按在芙拉朵的雙手上。塗著阿加托斯鮮血的每一顆寶石沒有任何傷痕。

那些寶石裏裝的是什麽東西？芙拉朵還沒問，阿加托斯就發牢騷地說。

「所有人都那麽不講理。不過，多少能挽救一些吧。......說真的，作爲魔人又能如何。都是爲了列伊。但還好，那孩子正睡在寶石裏。......我不能讓她看到，那個死得不夠徹底難堪的我」

「阿加托斯！」

在獨自躺著的阿加托斯旁邊，芙拉朵握住了她的手。幾乎沒有體溫了，可以看到她已完全喪失了魔力。諷刺的是，她還沒咽氣是因爲吸收了阿琉珥娜魔力的余波。

卡利娅和艾爾蒂斯緊張地走到一旁。兩人似乎都拿不定主意該是什麽表情。

很高興有人得救。能從心底裏祝福。但是——他在那邊嗎？瞳孔深處有這樣的情緒。

「那家夥不在」

阿加托斯說，仿佛要將她們的想法劈斷。

「——這話是什麽意思？拜托，告訴我」

卡利娅帶著微妙的眼神問道。她拼命克制自己，不讓自己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那小子殺了阿爾蒂娅，對吧？那他就已經不是一般的魔性了。也不是人類。已經不在這裏了」

美麗的夕陽刺痛了阿加托斯的臉頰。就連她那寶石般美麗的瞳孔也在朦胧中搖擺不定。

盡管表情像死人一樣，阿加托斯還是盯著三人的臉笑了。

「嘛，是啊。衆神才知曉吧。追求均衡的衆神們。

——淨都是些什麽臉色呀。沒事的。再怎麽著急，都一定會回來的。還是說，你們沒有自信會回來？」

「不」

艾爾蒂斯最先說道。她也搖曳著碧眼，拼命啃噬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東西。

「他說相信我們。那我們也相信他。你是說路基斯會沒事吧」

彈指間，眯起碧眼。並不是松了一口氣。事實上路基斯並不在這裏，甚至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也不能確定他已經死了。

那麽，現在最應該相信的就是他的話。卡利娅也點點頭說。

「而且他不回來的話，就追到天涯海角」

「感覺有些不對勁。嘛，是啊。再者，路基斯也不會說抛下這裏的一切來救自己的」

不管是卡利娅還是芙拉朵，表情都和艾爾蒂斯沒什麽不同。臉上滿是不安與焦慮，卻還是在逞強。

因爲，他不是說了嗎？相信我們。那我們也得相信他。否則，連彼此托付生命的信譽都會變成一紙謊言。那比什麽都難以忍受。

所以她們相信他還活著。馬上就會回來的。沒什麽，他失蹤是常有的事。

阿加托斯歪了下臉，笑了笑。然後就這樣閉上了眼睛。就跟魔之軍團消失了一樣，那氣息也逐漸消失。

這世上最華麗的寶石，帶著微笑消失了。

留下來的寶石們在失去主人後釋放了它們的魔力。列伊，瑪蒂娅，安，菲洛斯和其他人類。阿加托斯一直在保護著那些列伊曾經說過想要保護的人。

可是那裏還是沒有路基斯的身影。卡利娅，芙拉朵和艾爾蒂斯。什麽都沒說。甚至覺得說出來就是對他的背叛。況且魔力充斥了整個王座大廳。原本在中心地的他，有可能被炸到別的地方去了。

然而路基斯不在王都的任何地方。除了神之外，沒人知道他在哪裏。

◇◆◇◆

——我只有模糊的視野。迷蒙的記憶，慢慢地編織起來。只有它給了我鮮活的感觸。

與阿琉珥娜相對抗，斬殺阿爾蒂娅之魂的感觸。

瀕死的身體，即將崩潰而去的感觸。

然後，她爲我獻出生命的感觸。

只有它在我的視野中反複晃動。我忍不住想要否認這一幕。

但胸膛有一種奇怪的真實感。如果我站在相反的立場，也定然會這麽做。那麽，阿琉珥娜是會這麽做的。因爲無論走到哪裏，我們都是相似的人。

如此一來，這無可救藥的事實。便會昏沈地爬上我的胸膛。

就是這樣。這段旅程帶來的收獲是巨大的。我得到了太多我配不上的東西。可結果就是失去了阿琉珥娜。

讓人發笑。

帶著永遠無法解開的思緒，我仿佛置身夢中。枯朽的身體不允許輕易醒來。

這是什麽地方？我到底在幹什麽？感覺很奇怪。意識茫然，只有身體在行走。一直在走。

雖然能隱約看到周圍，但只有黑暗映入眼中，什麽也看不見。

這是一條無論走到哪裏都無法到達的路。又走了一步，兩步，三步。步履沈重，就像在泥濘中行走。全身感覺奇怪而遲鈍。

唯一明確的只有聽覺。只有，咔嗒咔嗒的齒輪轉動聲音。

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才是這個夢的意義嗎？開始這麽想的時候。然而是條路，總會到達某個地方。

突然，它就出現了。

黑暗中唯一發光的寶座。與其說是豪華絢爛，不如說是青苔叢生的古物。不過比起穿金戴銀更有分量和威嚴。正好和我在精靈神澤布利利斯裏面看到的很像。

本該沈睡的眼皮不知不覺中睜開了，看著它。全身的感覺頓時清晰起來。

將腰間——本該丟失的魔劍。一口氣拔出，擺好架勢。吸附在手指上的魔劍劍鋒，仿佛在咆哮。

視線前方的寶座上，有一個傲岸地頂著胳膊肘的女人。

身著民族服裝那種衣裳，細節部分還包括有裝飾品。不過覺得算不上華麗，也許是因爲她的舉止與之相稱。

金色的頭發，金色的眼睛。氣場比我所認識的要沈穩很多。

眯起眼睛瞪著。

「居然出現在我的夢裏，有夠清閑的啊」

坐在寶座上的女人眨著金色的眼睛回答道。

「——連打招呼都那麽得危險啊。人類英雄路基斯」

「——阿爾蒂娅，你真是個做夢都會說冷笑話的女人。我有必要跟你打招呼嗎？」

大英雄阿爾蒂娅在黑暗中坐在寶座上，依然閃耀著光芒。感覺比在現實中見面時更有威嚴。

不，不對。有她在，我都懷疑這裏是不是真的是夢。只記得斬殺她靈魂的感覺，但不確定就這樣結束。

人王梅迪克在死後依然靠其靈魂活下來。既然如此，大英雄阿爾蒂娅就算靈魂被滅，也依舊有辦法應付吧。

揮舞著魔劍指向阿爾蒂娅。慢慢地咬緊牙關。

但就算有辦法，也無關緊要。

在這裏滅掉好了。失去阿琉珥娜的悲痛，加劇了我對阿爾蒂娅的仇恨。仿佛感覺到夜晚的陰翳一般，它湧上心頭。

可阿爾蒂娅臉上露出了苦笑般的放松，然後幹脆地舉起了雙手。

「你我之間發生了什麽，你是怎麽想的都知道。但我只是個給你傳話的人。和本人並不一樣。既不想戰鬥也不想反抗」

不由眯起了雙眼。怎麽回事？

我和阿爾蒂娅之間，永遠只有敵意。最終的結果應該只有你死我話。

可仍然坐在寶座上的阿爾蒂娅，完全看不出任何這樣的意志。相反，她以一種泰然自若的優雅方式說。

「你說這裏是夢。也不錯，該說是你意識的一部分。不過如果你把這裏當做是和我們共享意識的地方會更容易理解。

嘛。對你來說無所謂嗎？你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吧。我也是，言歸正傳吧」

「......你有什麽要傳話給我的？」

阿爾蒂娅說是傳話人。不曾記得有什麽事情必須從她嘴裏說出來。或者更確切地說，如果讓她當傳話人的話，我倒希望以一個人類之身頂回去。一個人，如果感情受到幹擾，就不會認真聽取任何信息。

阿爾蒂娅點了點頭，不在乎我的感受，從寶座站起來。

魔劍蠢動，露出戒備。挑起眉毛。但阿爾蒂娅並沒有朝我走來，而是站在玉座旁邊，展示其手掌說。

她那雙金黃色的眼睛，帶著某種悲傷的神情看著我，似乎不是故意的那種感覺。

「把這個轉讓給你的職責。——這已經是你的寶座了。人類英雄路基斯，時代的枷鎖啊」

感情的回響從阿爾蒂娅的聲音中消失。說話的時候動作相當機械。

「笑話不聽。這種誇張場面就罷了，身份也不適合坐在王座上。即使是在夢裏」

「請聽我說完」

阿爾蒂娅語氣斬釘截鐵，黃金眼瞳貫穿了我。

「要麽是我，要麽是奧菲。不，或是其他大魔魔人也行。沒人告訴過你嗎？何等怠慢。全都是這世間之理啊，人類英雄。殺死魔人者將成魔人。弑殺大魔者也將成爲大魔。

當然的。若想殺死怪物，就必須變成怪物。——那麽殺死時代英雄者，將會成爲下一個時代的英雄。當然的，對吧？

這個時代是我的『支配』時代。在此之前，是三位英雄並立的『鬥爭』時代。再往前的是精靈神澤布利利斯的『泛濫』時代。一直在變遷中延續著。順應著機械衆神們創造的機制」

世界總會創造出一個代表時代的英雄——神，阿爾蒂娅平靜地說道。

荒謬的妄言。神啊什麽的，還是老樣子，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甚至都不想聽。

然而阿爾蒂娅的眼睛裏沒有可怕的虛僞色彩。簡直就像一台講述曆史的機器。

一個激靈爬上了脊背。

「所以殺了我的你，將繼承我們的寶座」

這時終于明白了。

我面前的是阿爾蒂娅，但並不是那個阿爾蒂娅。不是我認識的人，僅僅是這裏的另一個人。只是作爲人類英雄阿爾蒂娅的象征，擺在這裏而已。

隨著阿爾蒂娅的話，黑暗漸漸散去。終于可以看到周圍了。

——他們就在那裏。他們在。她們也在。都聚集在寶座周圍。

巨人英雄弗利姆斯拉特。天龍英雄烏利利岡特。精靈英雄澤布利利斯。在遙遠的神話時代被稱爲大魔的英雄們。還有，衆多的魔人。那些被稱爲魔之顯現，與世隔絕者們。

個個都是在這寶座的引導下走過來的。

「來吧。坐下，新生的人類英雄路基斯。爲了開啓屬于你的時代」

彈指間，阿爾蒂娅手掌指向寶座。數不清的雙眸無意識地注視著我。

阿爾蒂娅手握衆多魔性的理由。阿爾蒂娅自稱神靈的原因。感覺這一切都在那裏。

是的。寶座上定有一切。爲了繼承時代，每個人都坐在那裏。成爲神，成爲大魔，成爲英雄。這樣被打敗後，下一個又會坐在那裏。

就像一個永遠轉動的齒輪。

已經不認爲這是夢了。愕然的是，一種奇妙的實感爬滿全身。

「......取代你，這次是我成爲你們的王嗎？」

「叫什麽名字都無所謂。不過現在你是我們的主人了。坐在那裏就是這樣。——而且，你還有人想要拯救吧？」

阿爾蒂娅沒有說出她的名字。不禁瞪大了眼睛，牙齒咯吱作響。抓住魔劍的手發出響聲。

你這個，賤人。

「......我始終是生前的我，與死後的我是分離的，不過也很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對我的話很生氣。但我還是要說。

我曾經爲了我想要拯救的男人而坐上了這個寶座。爲了殺了我，救我而死的人。可以說這個寶座就是你實現願望的力量。只要你願意，時代的齒輪就會如你所願發狂。就像我做的那樣。

所以，如果你還想拯救她——那些爲你而死的人的話。時至今日，依舊要踢翻放棄呼喚願望的話！」

阿爾蒂娅訴說道，現在就在這裏把握未來吧。

爲了實現願望。爲了讓阿琉珥娜複活而獲得力量？

扯淡，這怎麽可能。死人不會複活。這是世間常事，不應該發生。

然而阿爾蒂娅和奧菲都死了，還這樣現身在我們面前。不單如此，阿爾蒂娅不是還把無數死人從墳堆裏刨出來展覽嗎？即使這是一種亵渎。

阿爾蒂娅說那是機械裝置衆神們造出來的。那名字只記得曾經從奧菲那裏聽說過，他們是創造世界的諸神，被阿爾蒂娅摧毀了。

但是，如果那幫家夥真實存在過，並留下了這種機制的話。

滲出汗水的手掌，不由自主地重新握住魔劍。

「我是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是」

「沒錯，我和奧菲都是人，作爲人的人類英雄」

阿爾蒂娅的眼睛直直的，令人發狂。那裏甚至還帶有悲傷，把我內心的感情攪得粉碎。我連我是什麽表情都不清楚了。

「而且。如果你只是作爲一個普通人活著，然後死去的話，你覺得世界會變成什麽樣。還會重演同樣的事情。只有在你活著的不到一百年間，平靜才會持續。你總有一天會被隆重祭祀，安葬在墳墓裏。

但是你死後，那座墳墓就會被刨開。所有人類都會把你說過的話切開。一個詞，可以有千種解釋。

最終會創造出新的信仰。接下來的就更簡單了。信仰産生信條。信條孕育信念，信念伴隨鬥爭。因爲信念永遠不會接受迎合與屈服于他人」

黃金之眼，注視著我。那深處可以看到一個景象。這景象很熟悉。

鮮血四濺，內髒爆裂，人死去。孩子的腦袋被踩碎，男人和女人都消失了。總之，戰場的精髓。

「你的血脈會違背你的意願而相互爭鬥。失去你，巨人，龍和精靈自己都不會軟弱地聯起手來了。世界將迎來一個無序的『分裂』時代。我並不想看到它」

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象。

阿爾蒂娅低下頭，雙膝跪地。就像是恭恭敬敬地，向自己的王叩拜。不，不僅僅是她。周圍所有被稱爲英雄的人都擺出了同樣的姿勢。

「——我們的主人。時代的枷鎖，人類英雄路基斯，懇請登上寶座，世界將爲您服務，直到有人殺死您的那一天」

哦，原來如此。甚至都要點頭了。機械裝置衆神什麽的，怎樣的存在無需知道。而他們想要的就是這個。

鬥爭結束後，希望世界能夠保持平衡。那裏一定沒有惡意與善意。只是讓自己創造的世界繼續下去，就像齒輪轉動一樣。所以才會有與時代強者相抗衡的人出現。

而現在，說要我成爲其中的一部分。成爲轉動世界的齒輪。美其名曰爲了自己的願望。

服從世界，拯救阿琉珥娜。

吐出一個呼吸。彈指間。眼角灼熱得驚人。幹得漂亮。真特麽漂亮得不行。

奧菲的話，此刻在我的腦海裏火熱浮現。

——只有現在，路基斯。此時此刻，你有機會逃跑。命運會放過你的。

那家夥說的。我沒有逃。這裏就是其後果。

命運，已經追上了我。要在這裏選擇未來了。

「——」

震動著空氣，說道。于是選擇。

將我的旅途進行到底。

尾聲 新生的日子與秘密重逢

翻開史書。說起加萊斯特王國的曆史，那就不能不提這一戰。

加萊斯特正統王國戰役。被通俗稱爲『神話血戰』所指的一連串攻防戰。

聖女王菲洛斯率領的正統王國瓦解了僭稱王國的殘黨和與之勾結的大聖教同盟軍，維護正統王國的一戰。純正女王菲洛斯砍下了僞王阿米萊茲首級的大戰。

就這麽被記錄下來了。因爲曆史之筆，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與這場戰役相連的英雄名字數不勝數，他們作爲王國的基石被銘刻在史書上。

纖細的手指啪嗒啪嗒地翻閱著史書。作爲英雄列席的人，不僅包括在戰場上揮劍的人，還包括不惜協助的貴族與諸多勢力。根據力量關系和史書的編纂者，其排序模糊不清。

但只有排序的首位永遠是一致的。只會刻上一個人的名字。這是出于權力鬥爭，還是信仰？

眼睛停住了手指，看著他的名字。用食指尖描著這個絕對不會忘記的名字。

他在兩年前的戰爭中消失，至今仍未露面。

「行政長官，今天不是和同盟國會談嗎？」

行政長官。聽到這個名字，拉爾格·安終于從史書上擡起頭來。一個沒注意，眼睛似乎有些幹澀，下意識地眨了幾下眼睛。

配備在加萊斯特王城用來保管書籍的書庫，結構上只允許最少量的陽光進入。哪怕只是簡單地讀幾個字，也必須目不轉睛。

她之所以能找到連燈都不點，獨自一人的安，一定是因爲安一有空就會在這裏。

「不好意思，奈因絲大人，我在檢查史書。這也是我的工作」

「別這樣，我才沒那麽高的格調與身份讓現在的你用敬稱。與其過于謙虛，還不如自命不凡一點」

「這不合我品味」

安對著紫色眼睛變尖的奈因絲，微微一笑。她那成熟的笑容已經抛棄了些許稚嫩。

「......嘛，回顧過去也要適度。你已經很出色了，所以我才更擔心。越優秀的人，越容易陷入囹圄。而且最近，有些人還想借英雄之名幹出一些無恥的勾當」

奈因絲只說了這麽一句，便離開了書庫。

被看穿了嗎？安默默地在心中歎了口氣。真正的感情表現在臉上的機會變少了。

兩年的光陰，在曆史長河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然而，在神話血戰後迎來的兩年，對安來說伴隨著的重量不亞于一個人的人生。

女王菲洛斯的統一王室。諸貴族的並吞。聖女瑪蒂娅的紋章教正式國教化，以及爲了使教義與國家等同起來的編纂。安一直參與著曆史上所有值得銘記的事件。雖然她很少出現在台面上，但她的談判協調能力只有在戰後才會得到充分利用。

今天也是，來到久違的書庫。花了數周時間視察周邊村落。連聖女瑪蒂娅都還沒見過。

——是的，現在已經是戰後了。

直到兩年後，安終于體會到了這種實感。觸摸史書的封面。伴隨著厚重的黑與紫的色調，仿佛合上了過去的蓋子。

安想，她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感覺的人。一定是因爲女王和聖女都有這種感覺。于是在戰後全力以赴。幸好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無論是與南方國家伊利薩德的正式同盟，還是與東方之雄波爾瓦特王朝締結新協定，搞不好都是其副産物。

「過去嗎？我當然知道」

把史書放回書架，走出書庫後，安對自己說。

從城塞都市伽羅亞瑪利亞的陷落開始，與空中庭園加薩利亞結盟。吞並了傭兵都市貝爾菲因作爲地盤，並將福音戰爭打到底。在沙尼奧會戰中確立勢力，擁戴女王菲洛斯與諸國聯手——。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

從那天到今日，有些事情很有趣，但痛苦是它的好幾倍。無數次下定決心去死。相反，現在對安來說滋潤得多。因爲讓人頭痛的他不在，心情也變得舒暢了。

安在心裏嘀咕，欺瞞罷了。

看來過去還是會被美化的。總感覺那段日子很美好。走在寬敞的大理石走廊上，安眯起眼睛，心想如果能回去，自己一定會選擇那段日子。

「真的，是個自私的人」

「——哎呀，會有人聽到的哦，安」

啪的一聲，優美而有力的聲音拾起了安的自言自語。安一點也不慌張，反而像在說給人聽似的聳了聳肩膀。

聲音的主人看到安這樣子，輕輕一笑，黑眼睛也舒緩下來。安也貼上了類似的表情。沒有停下腳步，一起走在走廊上，只是輕輕地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了，芙拉朵小姐。很高興看到您這麽有活力」

「說是好久不見，也就半年吧」

黑曜石般的眼睛閃耀著寶石般的光芒，舉止幹練。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比起楚楚可憐，其容貌更強調的是美麗。每次三國會談不都見過面嗎，容貌綻放出苦笑。

被她的笑容吸引住，安不由地說。

「不過，以前很少有像現在這樣見不上一次面的」

說到這裏，安頓時閉上了嘴。也許是因爲剛才一直在埋頭閱讀史書，沈浸在回憶中的緣故，心情變得松弛。這是她少有的失態。

對于包括芙拉朵在內的幾個人，或者更確切地說和他關系密切的人，兩年前這話是禁語。平靜的表情立刻讓人聯想到冷凍的冰塊。

大約一年前，一個不了解情況的文官在聚餐提起他時，場面糟透了。文官大概只是想講講英雄的話題吧。

芙拉朵表情僵硬，此後不再說一句話，而加薩利亞女王則更加不高興，用隨時可能詛咒殺死他的眼神瞪著文官。銀發騎士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但所有碰到的餐具都粉碎了，令人顫栗。

好吧，和聖女的樣子比起來要好得多。安不想想起那個。

盡管這次安沒有直接提到，但也會想起他。臉頰頓時緊繃起來，視線投向了芙拉朵。真不妙。會談可能會泡湯。

「是啊。的確，那時候我們經常見面」

然而，芙拉朵似乎對安的擔心不屑一顧，幹脆地接受了，反而還露出了更深沈的笑容。

完了。這時安感到有些不對勁。芙拉朵這兩年一直很不穩定，今天卻出奇地穩健。

作爲波爾瓦特王朝外交事物的負責人，她學會了如何控制情緒嗎？

神話血戰之後，在確定他不在王都，並且經過一段時間也沒有回來之後，芙拉朵選擇了回到故鄉。她原本就是從波爾瓦特王朝過來留學的，與之相連的只有他的存在。

在先前大戰中人才大量流失的波爾瓦特王朝，精通魔術的她獲得重要職位並不難。她之所以被任命爲主管外交事務的官員，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她與加萊斯特的重臣們有著已知的交情。

當然，她也有自己奔波于各國尋找一個人的目的。

「那時候很開心。嘛，當然，現在也不壞」

安皺起眉頭。拉開與芙拉朵的一步距離。顯然很不對勁。對她來說，過去應該比現在好得多。

因爲他在那裏。

放棄了，放下了。安很清楚芙拉朵不是那種性格。覺得很奇怪，于是拉開距離，打開會談室的門。

爲了與各國進行會談和協商而准備的會談室裏擺著圓桌。這只是爲了宣布各國之間沒有上下之分，而在外交場合這種儀式還是很重要的。

安和芙拉朵的性格都是喜歡早早坐好，而今天難得有先客。

她有一雙鮮豔的，仿佛能看清內側的碧眼，還有同色的頭發。獨特的長耳朵。不是女扮男裝，而是穿著女王外衣的芬·艾爾蒂斯。看來她是第一個。

「嗨，你們怎麽這麽晚啊。都等得不耐煩了」

這是怎麽回事？安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問道。

說什麽呢？安可是有打過交道的，精靈不是那麽守時的種族。

不是說他們不認真，而是因爲他們一生的時間有很多，所以時間概念上比人類要淺薄。況且女王就更不用說了。能讓她現身的只有他。

主動提前來到會議現場，這是迄今爲止從未有過的事。安的表情越來越僵硬。

「你難得這麽早，艾爾蒂斯。發生什麽好事了嗎？」

聽到芙拉朵的提問，艾爾蒂斯揚起臉，興高采烈地說。本應感情淡薄的精靈，突然露出了笑容。她那令人陶醉的笑容，甚至讓安想，若有繪畫才能，定會將這一幕流傳于世。

「啊，有啊。還不錯」

芬·艾爾蒂斯也是在神話血戰之後離開王都的。以她的立場，加薩利亞的統治問題使她沒有理由在戰役結束後留下來。他不在，就更不用說了。

盡管如此，精靈偶爾會像偵察一樣潛入王都。嗯，安知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當然，也曾在會談中與艾爾蒂斯見過面，但從來沒有像這樣高興過。甚至覺得不高興是精靈的常態。

安感到心中湧起一股歡騰。但就在努力壓抑的時候，聲音傳來。她抱住安搖搖晃晃的身體說。

「——心想這麽吵，原來是你們啊。老樣子」

出現在那裏的是銀色雙眸，和把頭發紮在一起的卡利娅。有增無減的銳利氣場，營造出難以接近感覺的同時，也帶出了她的美。

與芙拉朵和艾爾蒂斯不同，卡利娅在神話血戰之後沒有再離開過加萊斯特王國。

不管是女王菲洛斯還是聖女瑪蒂娅都無法放棄她的存在。在卡利娅看來，不忍戰後受到創傷的加萊斯特受到其他國家的幹涉。正因爲這是他一直堅守的國家。

雙方利害一致，卡利娅被任命爲王家直屬騎士團的首領。即使沒有人能像她一樣成功，但只要有她這把大劍就足以威懾戰爭。

在內戰中吐血，甚至失去了英雄的加萊斯特之所以能將其他國家的幹涉降到最低，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受到了卡利娅的影響。

因此，卡利娅出現在與各國的會議上便成了例行公事。話雖這麽說，她似乎只有與芙拉朵艾爾蒂斯見面的目的。

從兩年前開始，總是一臉沈痛，眼神中帶著憂傷的她，能看到笑容的只有那個時候了。

「真是的。是不是應該學點進步的東西呀，嗯？」

「怎麽說話的，卡利娅。你和我都已經談不上進步了吧」

這卡利娅，今天卻露出了得意而滿足的笑容。在自己去周邊村落視察的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心在劇烈跳動。冷汗直淌脊背。安對頭部被緊緊勒住的疼痛記憶猶新。

這是兩年前無數次的，無數次經曆過的痛。

——不會是。

不，這不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早就應該傳到安的耳朵裏了。那一定是自己的誤會。這麽強烈地告訴自己。

隨後，各國重要人物和外交官陸續來到會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氣氛奇怪的卡利娅，芙拉朵和艾爾蒂斯身上，但沒有人敢去觸碰。都不想接近不清楚是否是逆鱗的這種事上。

因此，話題的轉變是在討論開始之前。聖女瑪蒂娅和女王菲洛斯出現在那裏之後。

「各國好像都來了」

瑪蒂娅用柔和的語氣向在場的所有人打招呼。自從紋章教正式成爲加萊斯特王國的國教以來，她幾乎被允許像宰相一樣陪伴在女王身邊。

這與其說是瑪蒂娅掌握了權力，倒不如說是國教的頂端人物必須兼任輔佐女王，可見加萊斯特的人才依然不足。

無論是戰前還是戰後，瑪蒂娅都沒有一個夜晚能夠安然入睡的。

「非常感謝。能這樣見面，是世界和平的證明。兩年的歲月，也算是回報了」

可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雀躍，是不是聽錯了？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但沒有人注意到。

瑪蒂娅低下頭，似乎在催促女王說話。菲洛斯女王沒有穿平時穿的黑色禮服，而是換上了紫色的禮服。組織詞彙，然後說道。

「非常高興我們的關系能像這樣延續下去。即便始于戰場，我認爲如今攜手合作的話，那也是無傷大體的」

菲洛斯儀態堂堂。比起血統本身，這更能證明她的努力。

手握王座自是當然，最費勁的是如何一直緊握。尤其是菲洛斯，永遠不知道腳下什麽時候會瓦解。這條道途如履薄冰。

兩年的歲月，她那度過薄冰的輪廓，已經具備了王位繼承人的威嚴和風範。

但現在，這一點有所舒緩。

「可是，我們依然缺少那個攜起手來的人。——直到今日這一天」

在菲洛斯的目光下，瑪蒂娅點了點頭。安盡可能保持面部表情。

「——知道了英雄路基斯還活著。出于某些原因，他暫時不會公開露面」

場面瞬間一片騷動。兩年前消失的，或者說是以爲已經死了的英雄還活著，這很正常。

路基斯的存在對新王國的建國至關重要。消滅天成龍烏利利岡特，精靈神澤布利利斯的事實，各國至今記憶猶新。如果他還在，就更不可能對新王國下手了。因爲一旦發生什麽事，那個鮮明的英雄說不定就會揮刀而下。

當然，不露面是很可疑的。不過，這張牌非同小可。各國高級官員用眼神或小聲交換意見，但都露出了高興的表情。

——除了三者之外。

「——什麽？」

艾爾蒂斯，做出了反應。

原本心情不錯的眼角上翹，直接表現出了她的不高興。聚攏的指尖仿佛要溢出詛咒來。

空間越來越緊張，連呼吸都會猶豫不決。

「——這個。當成秘密啦，跟別人不要說啦什麽的，不就說了嗎？」

噼啪的一聲，雷火散開了。

芙拉朵扔掉了外交官的面具，從臉上抹去了一切感情。聲音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平靜，反而像是要吞噬掉別人。

黑曜之瞳睜得大大的，正在尋找獵物。

「......原來如此。嗯，是這樣啊。說還活著別在意的」

瑪蒂娅微微眯起了眼睛。菲洛斯也歪著頭。不過，兩人似乎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地說道。

不，所有認識他的人肯定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也就是說，不僅是我，他還跟很多人悄悄打了招呼」

圓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卡利娅始終面帶笑容，但戰場上的鬼氣已經逼人了。

安歎了口氣，甚至懷念起那種久違的強烈觸感。

——沒錯。英雄大人就是這樣的人。

◇◆◇◆

騷動的氣氛從會場波及到整個王都。本應消失的英雄，竟在理所當然地秘密邂逅了各國要人。

但這並不是因爲知道他還活著。卡利娅，芙拉朵，還有艾爾蒂斯。都以爲他是秘密來見自己的，所以都老實巴交。

然則一旦暴露，就沒有辦法阻止她們了。

卡利娅已經派出騎士團在王都搜尋，而芙拉朵和艾爾蒂斯則派出自己的人開始搜索。當然，紋章教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以爲他只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旦發現不是，下場肯定會把他拉進自己的國家而四處尋找。奇怪的是，加萊斯特王國，加薩利亞空中庭園，波爾瓦特王朝等各國人民都認可了他還活著。

安強忍著頭的隱隱作痛，一個人走在走廊上。很多士兵在王都城內到處跑，現在肯定喘不過氣來。但安已經來到了書庫門口。

爲什麽自己一個人來？應該帶著紋章教士兵來的。這才叫合理。但那樣怎麽都不能接受。

真正的原因，安也知道。爲什麽自己會有這樣無法平息的感情呢?

——爲什麽去找別人，卻不來找我呢？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嗎？

強忍著隨時可能從嘴角流出的不滿，發出巨大的聲響打開了書庫的門。

在過去占領王都時，像他這樣被追得團團轉的事情並不少見。刺激卡利娅，芙拉朵，艾爾蒂斯等人的感情是他的強項。安總是在兩者之間進行斡旋。

那時候，他總是在這裏。總會在這裏，等待著她們的情緒舒緩過去。

所以安走進書庫，拼命安撫著自己的心跳，看向書庫的最深處，多個書架重疊的地方。那個曾經英雄所在的地方。

——他今天，也在那裏。

自兩年前失去消息後杳無音信。剛一出現便引起騷動的大英雄就坐在窗邊。

綠色的衣服有點別致，但類似軍服的衣裳是他的風格。兩年過去了，他那雙銳利的雙眸依然一成不變。

腰上別著兩把劍的英雄，在那裏站起。

「——嗯。你是......安嗎？臉色變了，怎麽回事？一點都不像你」

不像？安心想，你居然這麽說。罕見地尋找詞彙。若能重逢的話，第一句話明明已經決定下來的，卻消失在了遙遠的地方。

咬緊牙關，表情盡可能嚴肅說道。

「......我之所以變臉色，還不是因爲英雄大人的緣故」

安沒有看漏路基斯的臉抽搐一下。哼哼地挺起鼻子。非這樣不可。兩年過去了，兩人的關系似乎沒有改變。

「整座王都都亂成一鍋粥了。您應該知道對那些人故弄玄虛是不好的吧？」

「突然離開有夠麻煩的。還以爲是慎重的呢」

路基斯拿起書，視線落在翻開的書頁上，安眨了眨眼回望去。他手裏拿著的是安經常翻閱的史書。他的視線並非無意識地翻動書頁，而是緊緊地追隨著書中的內容。

不過，比起這些，還有許多問題要問。

「這兩年來您都在幹什麽？」

你不在了，我有多辛苦啊。本來想這樣抱怨的，但報了一箭之仇讓安多少有些滿足。坐在路基斯旁邊，凝視著他的臉。

路基斯微微撇了撇嘴。

「小小地——吊唁一下。已經死了的家夥，死了卻還賴活的家夥。時間都用在全員吊唁上了。其之所爲便是魔力盡失，好不容易才醒過來。就是身體跟飯量變大了」

「吊唁？」

安不禁地重複了一遍。雖然不確定路基斯說的是誰，做了什麽。因爲聽到這個詞的瞬間，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臉。

大聖教的聖女。路基斯的心上人。黃金之眼，引發神話血戰的罪魁禍首。

該不該觸碰，安的嘴唇猶豫著。但路基斯很快就覺察到了安的意圖，發言道。他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一定是因爲他已經和很多人說過了。

路基斯瞬間閉上了眼睛。

「——沒死。她是我的青梅。並不是那種幹脆的好女人」

這是願望還是真相。安不知道。但覺得路基斯在遠遠看著什麽，安走上前。

「是嗎？那像這樣出現在眼前的，我是第幾個呢？不會是，從沒想過吧。一回來就給我帶這麽多麻煩，想想真是太不公平了」

安哼了一聲，想發泄自己的不滿。路基斯面無表情，苦笑著回答。

「......啊，太好了。你果然是拉爾格·安。長得這麽漂亮，我還以爲是別人無疑呢」

看著臉不拉一處，緩緩笑著的路基斯，安反而不高興地噘起了嘴。怎麽相處地這麽差啊。要是在過去，至少會以同樣的方式玩文字遊戲。而且是形形色色的，卑鄙的那種。

直到那時，安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飄飄欲仙。看來，自己果然沒有資格對她們說三道四。

但接下來安改變了心情。因爲突然發現路基斯看起來很嚴肅。知道他在尋找機會，在安面前說點什麽。

沈默不語，手掌朝上。路基斯睜開眼睛說了聲，對不起。

「這個國家裏最認真的人就是你了。所以，我想拜托你」

路基斯再次翻閱史書。那是安一遍又一遍手指劃過的。用以列舉英雄的一頁。他也把手指置于之上，說道。安只是在聽著。

「——把我的記錄省略掉，盡量不要。這家夥長什麽樣，做過什麽，根本不需要」

而且還浪費了這麽好的書，路基斯哼了一聲。可安卻不高興了，臉頰通紅，眼角上揚。

「爲什麽？我知道您有貶低自己的性格。但您的偉績獨一無二。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會稱您爲英雄，即使在我們死後」

安的話中蘊含著非同尋常的意味。那是什麽樣的感情，很難解釋。只是，近乎激動。大眼睛睜得更大了。

然而路基斯完全不受壓力地回望著安。

「我很高興你會這麽說。但聽著，安。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必要去禮贊。崇拜贊美更是毫無必要。不管我做了什麽，留下了什麽。那些東西遲早會成爲過去。

應該活在未來的人們，看著過去的我高呼萬歲，這算什麽事？肯定有吧。那些想以我的名義胡來的家夥。他們是他們，強就足夠了。已經沒有必要再追尋英雄了。我是這麽相信的」

安的眼前浮現出奈因絲說過的話。

禮贊英雄，與英雄同一化，試圖成爲英雄。這樣的人哪個國家，哪個時代都有。

但是路基斯說那些東西不需要。心情是理解的。路基斯也憧憬英雄。但那不是想成爲他的原因。只想站在他旁邊。

安還是無法接受。因爲是那樣吧。受了那麽多傷，站得比任何人都前，引導自己走向勝利的他，卻無法傳頌下去。她的感覺根本無法理解。

「但是，您必須傳頌下去——！」

路基斯打斷了安的話。

「——我不需要被傳頌。我的事迹，只要我知道就行了。就算被外界覺得不幸，我只要幸福也無所謂。

而且還有個擅長預言的家夥。我被人記住了，似乎也不會發生什麽好事。

安。正因爲是你才拜托了。我相信你能做到，所以才這麽說。所以拜托你了。而且，就算不被傳頌，你也會記得，對吧？」

啊，可惡。安在心裏罵道。直視著路基斯的眼睛。卑鄙。卑劣。爲什麽事到如今，你的眼睛還能這麽直率。總是幹巴巴，總會渴望著什麽而閃閃發亮的眼睛。現在充滿了驚人的純粹意志。

「那麽......您現在，幸福了嗎？......路基斯先生」

沒叫他英雄大人。因爲覺得他一定會這麽希望的。路基斯一時困惑地睜大了眼睛。表情輕松地說。

「——是啊。以前是，今後也是」

那是飄飄然的笑容。難以捉摸，卻是安永遠忘不了的笑容。差點又要開罵了。

但就在那一刻，路基斯的臉從視野中消失。趕緊定睛一看，發現他已經打開了窗戶，腳踩在窗台上。

走廊那邊傳來了腳步聲。好吧，看來書庫也不再是安全地帶了。大概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想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吧。

路基斯最後給安使了個眼色。好像在說，剩下的就拜托你了。安笑了，他還是那個強迫別人擦屁股的英雄大人，不，強迫別人的人。

歎了一口氣。內心奇妙地滿足了。原來如此，安理解了先前見到她們的心情。

要保持笑容很難。漸漸地，覺得現在也挺好。

——後世。盡管他被描述爲英雄並被記錄在案，但描述路基斯爲人和具體性格的書籍卻只有極少部分留存下來。史書上雖然刻著他的名字，但他的輪廓依然模糊。

也許這就是爲什麽。支持加萊斯特王室和紋章教的王佐之才拉爾格·安在其手記中留下了一篇合編了路基斯事迹的短文，更鮮明地向人們展示出他的一言而被廣泛接受。

它是，僅有的分文。

——極富人情味，泡起妞來相當地我行我素！

◇◆◇◆

齒輪寶座。只有它存在的空間。世界的中心，也是轉動世界所有齒輪根源的，唯一場所。

那裏是無數英雄，數不清的大魔和魔人渴望伸出手的，至高無上的寶座。

那裏是爲了實現每個人心底願望的椅子。

把世界掌握在自己手中。

把時代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樣，幸福就會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也沒什麽。每個人都會希望世界能爲自己如意運轉。祈願時代能迎合自己。還有，希望自己能幸福。

在寶座面前，阿爾蒂娅說道。黃金之眼睜得大大的。

「餵，奧菲。你怎麽想？機械裝置衆神是怎麽想的？」

機械裝置衆神所創造的機制，就是利用那個願望來延續世界的。他們的願望，不過如此。希望世界繼續保持均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因爲這個世界就是他們的軀體。只是他們爲了繼續生存而轉動齒輪。那裏沒有考慮人類和魔性的余地。世界只是在繼續，即使消耗了一些生命也不值得考慮。均衡才是最重要的。

擊敗持有這種意志之神的，是大英雄阿爾蒂娅。

神爲了均衡而將奧菲收爲了眷屬，她不允許這樣。將世界最初神明消滅掉，把這個世界從他們的符咒中解放出來。

——但是連神都超越了的阿爾蒂娅，也逃不出他們創造出來的名爲『命運』的機制。

命運之力是絕對的。只要能把它拿在手中，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能隨心所欲。齒輪的音色從世界之初就一直回響個不停。

但是現在，這個寶座上的聲音消失了。連細微的吱嘎聲都沒有，只有寂靜在支配著。

——命運，停止了。寶座上，沒有任何人。那副身姿被殘忍地劈成兩半。

英雄，大魔，魔性。跪拜于寶座的一切都像夢一樣消失了。

那些被認爲是曆史枷鎖的人，全都在他的利刃下睡過去。將那些不能死的人，本該繼續被世界束縛者們全部殺死並解放後，他離開了。就好像吊唁一般。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桎梏和鎖鏈。阿爾蒂娅的肩膀上也有一閃的痕迹。快消失了，終于結束了。

「他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阿爾蒂娅喃喃自語。這是個明顯的疑問。身爲大英雄的她，真的不知道。寂靜的空間裏只有她的聲音在回響。

但下一瞬間，她大笑起來。眼睛裏甚至還留著淚。

那樣子簡直就像在無聲地與誰交談。

「——呵呵，哈哈哈哈哈！是這麽回事啊。原來如此，我輸了。你賭上了全部」

齒輪寶座。唯一掌管命運的椅子。曾經坐在這個寶座上的人們，都是時代的英雄和勇者。

英雄被命運選中，勇者被神所寵愛。他們擁有改變時代的力量。

但反過來說他們不是擁有力量。——只是命運和神的奴隸。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孩子，沒有力量，沒有才氣。虛幻得隨時都可能死去。他燃燒著薄羽般脆弱的生命來到了這裏」

是啊，所以。正因爲只是個普通人的孩子。

——神也好，命運也罷，都死不足惜。

阿爾蒂娅放聲大笑。

她時常注視著自己不去拯救，不去伸出援手的話就不行的人。他們的生命太過脆弱，很容易就會死去。被命運選中的自己，拼死也要把他們逼到絕境，並拯救他們。這就是她的愛。即使歪曲，也相信只有這樣才能拯救他們，令其幸福之道。

但如今，阿爾蒂娅被虛幻的他們之手拯救了。

阿爾蒂娅想起將寶座一分爲二時，路基斯聳聳肩說過的話。靈魂深處回蕩起她的聲音。

——屈服于我之外的事，絕不允許。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他們已經，連神話都不需要了。

雙手伸向天空。回憶起小時候的笑容，阿爾蒂娅說道。

「再見了，人類。強者們啊——我曾經愛過你們！你們已經不需要神和命運了！」

因爲你們已經用自己的雙手開創了未來。

阿爾蒂娅的身影消失了。被世界視爲桎梏的最後的大英雄，消逝了。

于是，沒有人再會注視著齒輪寶座。已經沒有人會來這裏。

只要他們——注視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