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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手擁幸福[重編工程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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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8:13 am

第325話 腹中的異物

「所以——無論是那位小姐,還是你,都會死在這裏,一事無成地死去」

魔性一邊那樣說著,一邊彎下身體發出咆哮。每一個詞彙中,都溢出了幾乎要濺起血沫的傷害意味。

但是,比起鋼鐵姬薇斯塔利努,我他媽根本無法通過?真是過分的評價。拜托馬上糾正過來好不。後背的皮是不是開始癢了呢?

一邊咀嚼著這魔性的話語,一邊看著他的雙眼和犄角。它們吐出的是邪惡綠色的,魔之光。不由得想移開視線,眯起了眼睛。曾經在那次旅程中見過幾次了。

運氣不好,可能的話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只要把它放進視野裏,那個詞彙就會從心裏爬出來。右腿後退半步,白劍劍尖置于下方。

“魔獸”這個稱呼,實際上並不是一個物種的統稱。擁有魔性的力量,勒住人類脖子的家夥,踩踏人類的家夥,一般都稱之爲魔獸。

所以,在那一圈子裏,是連學者都束手無策的亂七八糟種族。

有模仿野獸的樣子,也有模仿無機物的樣子,有吐瘴氣的,也有撒毒的。

其中,像這樣發出極光的家夥是最糟糕的。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命運就到頭了。正因爲如此,冒險者中很少有人見過。

那家夥吐出的魔之極光,是從遙遠過去把魔力積蓄到髒腑中的證明,同時,恐怕也是曾幾次吞噬過人類的勳章。

否則,就不會變成那樣的魔獸。准確地說,不變成那樣,就不配叫魔獸。

這家夥已經將獸的皮丟棄,向更純粹的魔性變化了。那是被稱爲魔體化顯現的存在。不知不覺,在嘴裏咂著舌頭。

剛才那一揮,就該殺了他。

犬牙咬破嘴唇。悔恨之余,心髒都快要破裂了。

剛才那一瞬間,也許是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這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背脊,直接滲透到骨子裏。

腳拍打著滿是鮮血的走廊,搖晃劍尖。閃爍著的極光貫穿著我。

那樣子,宛如一只等待獵物飛進肚子裏的蜘蛛。

理性宣告,不應該向前伸腳。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管怎麽說,沒有人會一個人闖進弓箭齊備,大門緊閉的城塞。

現在盲目地突擊,就會這樣動憚不得。從肺裏抽出空氣,呼出來。

啊,真的。至少我是這麽想的。可,就是。一邊跳著嘴唇,一邊說。

「不好意思,我還沒浪到把命賣掉。還有要幫助的人,和要做的事。所以對不起了,等會兒再來吧。價高貨得哦」

可若是那個英雄,肯定不會這麽做。他的臉上盡管會浮現出緊張的表情,可腦袋上卻絲毫不會現出臉色蒼白的怯懦和退縮的樣子。

然後用我根本無法想象的方法,將眼前的魔性斬飛。啊,不,這麽說的話,最初的一擊就結束一切了。

臉頰扭曲。眼角微微上揚,感覺到心髒附近有什麽東西在猛烈地撞擊著。原本應該因寒氣而顫抖的指尖,卻莫名地帶著熱度。

是啊,當然是那樣。至少我認識的那個人,就是這樣的人。他擁有高尚的靈魂和無可匹敵的勇氣,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既然如此,我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原地踏步。

用這雙手射落了像太陽一樣的英雄,射落了比什麽都炙熱的存在。我居然顯露出自己的軟弱與怯懦。

這只會給他的名聲抹黑。啊,我的名聲再怎麽汙穢,都不可饒恕。

所以,只有向前進了。

以踏碎地板的勢頭,扭動腳踝。驅動的腰部牽引著白光。更敏銳,更迅速。

願,能如我的英雄赫爾特·斯坦利那樣,一閃。

白劍,伴隨著軌迹劈開了天空。雙角的魔性,爲了擊碎他的頭蓋骨而使出的一擊。只爲殺魔。

白色的鐵塊同時落在雙角的頭上。

刹那間,眼前的景象染上了紅色。

側腹和肩膀,不,不止四肢,全身都有一種沈悶的顔色貫穿著。

◇◆◆◆◆◆

守護者。被這片土地所束縛,被那樣稱呼,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原本被尊崇的稱號消失了,連一直被稱呼的名字也失去了。

所以,雙角魔性理解了,所謂的守護者就是現在自己的名字吧。並沒有什麽不方便,反正叫自己的人只有一個,所以也沒什麽問題。

守護者看著從自己脖子上流下的血,以及像是在自己的慫恿下舉起白劍的劍士,暗自發誓。

小小的,但在魔獸中可以說是原始的誓言。

一定要在這裏殺掉他。他的勇壯,以及讓人感覺光輝的不朽精神,值得稱贊,因此要殺掉。

已經度過數不盡歲月的魔獸本性,從自己體內那樣低聲私語著,述說著這才是正道。

以慎重和膽怯爲盾牌後退的人就是好。那是可以通過施暴進行談判的對手。呼喚著魔獸的威脅,軟弱地顫抖著的存在。

不把陷阱當成陷阱,蠻不講理的人也不錯。那是嫌命長的對象。只要努力展現出勇氣,適度死去就可以了。

但是,那些對陷阱表現出震撼心扉的膽怯,可仍表現出勇敢的人,只能殺掉了。

不屈服于魔獸的暴威,也不會輕易死去。這是人類中最糟糕的一種,越早弄死越好。留下這種家夥的血脈,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魔獸這個存在一直都是這麽幹的,都理解這才是生存裏最重要的。

所以,我要殺了他。他一定會成爲魔獸和自己主人的敵人。已經沒有讓他活下去的理由了。守護者是這樣理解的。

守衛者小小的身體在走廊上奔跑,將不可能的血量灑出,把地板弄得亂七八糟。當然,這些並不是隨意散布的東西。倒不如說,是可以的話也不想采取的手段。

但是,情況不允許這樣。那麽就堂堂正正地揮灑鮮血吧。好好滋潤一下喉嚨。

血等同于生命,靈魂。有時是存在本身,有時是爲了得到什麽而付出的代價。

此時此刻,雙角的魔性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既然如此,那就應該給予相應的報酬。

雙角的極光發出綠色的光芒,發出低吟。久未察覺,自己的肉體蠢動起來。指尖充滿力量。

「這所監獄就是我的身體,你已經在我肚子裏了」

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拉起嘴唇。雙眸映照出眼前的劍士。

一瞬間,像牙或骨頭一樣的東西從牆壁和地板上紮了出來,顔色暗淡。它們亂七八糟地交纏在一起,只爲一個。

爲了從自己的身體內,除去一個異物。爲了把本來不該進入的東西吞進肚子裏。那些東西僅此爲目標嘶吼著。

瞬間之後,魔性的骨牙貫穿了勇猛者的身體。

在這裏,一定要殺了他。守衛者在髒腑深處如此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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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9:20 am

第326話 執著緊緊依存哀歎束縛的都笑了

睜大眼睛。碧眼微微顫動,眼皮眨了幾下。奇怪的是,睫毛感覺很重。

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加薩利亞空中庭園的女主人艾爾蒂斯自問,這裏到底是哪裏呢?

至少不是在加薩利亞的私房裏。更確切地說,建築物,家具和房間的細節都與精靈所使用的完全不同。

“哇!”艾爾蒂斯那美麗如水晶般的眼睛晃了晃,看向周圍。這麽一說,終于想起來了。

啊,對了。自己還置身于傀儡都市菲洛斯。

當腦仁想起那個的瞬間,身體的脊髓就像對思考做出反應一樣,發出隱隱疼痛。甚至覺得,是不是全身的肌肉全部都扭卷起來了。

艾爾蒂斯歪著眼睛,把嘴唇浸在枕邊准備好的水裏。盡管如此,大腦仍然發熱,視野模糊。

這是無可奈何的代價,艾爾蒂斯想到。回想起在弗利姆斯拉特大神殿裏發生的一系列行動,甯願爲自己能再次睜開眼睛而贊歎。

自己反抗了曾經的大君主,然後在心中深處的激情驅使下,將起源咒術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僅從這一點來看,把那座大神殿當作最後的棺材也毫不奇怪。倒不如說那樣做才是正確的形式。

不過,現在能躺在這裏,悠閑地做著微微睡夢,無疑是一種幸運。

不,或者是不走運吧。艾爾蒂斯忽然眯起眼睛。

如果自己的靈魂就那樣被起源咒術吞噬的話,一定會把路基斯的靈魂也卷進來,最終歸于毀滅。

或者彼此都被囚禁在虛無之中,成爲永遠漂浮在空中的存在吧。

——啊,這麽一想,真是太可惜了。

如此想著,艾爾蒂斯一邊放松嘴唇,一邊把水往喉嚨裏灌。光是這樣,喉嚨裏就像有什麽東西咬著一樣疼痛。

這幾天,不,是恢複意識後的常態了。有時晚上幾乎睡不著,有時剛睡著就感覺脊梁骨被折斷,被迫睜開眼睛。

所以,今天也是因爲這個才睜開眼睛的吧,艾爾蒂斯一開始這麽想。而心髒就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全身的血液循環異常騷動,某處卻很熱。很熟悉,卻又莫名感到是遙遠的熱量。

想來。也就是路基斯幹的吧。

聽跟隨自己的傭人說,他還像掉了魂似的躺在床上。

是的,不管怎麽說,在那個大神殿裏,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折磨自己的身體。就像試圖撐著自己的肉體,接近死亡深淵一樣。

所以,不可能那麽快就能行動。一般來說是這樣的。但是。

如彈開一般,艾爾蒂斯讓碧眼,和同色的頭發搖晃起來,立即締結了精靈術的因果。艾爾蒂斯制造的精靈具裝爲了束縛路基斯的靈魂而加強了色彩,可仍然沒有忘記本來的作用。

是爲了束縛他,讓他染上自己的顔色,從而了解他的東西。和那個連接完成的瞬間,艾爾蒂斯用力咬著牙。不知不覺間,牙齒嘎吱作響。

——這家館,不,本來這一帶就沒有路基斯的氣息。

不僅如此,在湧入腦海的信息中,精靈傳達著明確的異常。有什麽事發生在路基斯身上,這是不會錯的。

大意了。艾爾蒂斯一邊吐出熱烈的呼吸,一邊將這句話傾吐在心中。

應該知道路基斯性格的。他不懂讓自己的身體得到休息。甚至,連用人這種事都會愚蠢地疏遠。

正因爲如此,只要是自己的身體,就可以盡情地剝削,甚至還可以做抛棄的舉動。

知道的。應該知道的。正因爲如此,才用起源咒術將靈魂束縛起來,讓靈魂落入手中。

但也正因爲如此,才會疏忽大意。心想,這下可以放心了。艾爾蒂斯自嘲地翹起睫毛。

于是,讓破碎的身體更加破碎,一邊抽泣著,一邊強行從床上站起來。

身體各處發出本來不應該有的哀鳴,忠告說不應該動。現在,你的身體無論如何都不是正常的。

啊,知道的。但是,這種事我不需要知道。對艾爾蒂斯來說,重要的是自己手中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邊。這是明確的錯誤。

而且,錯誤一定要改正。

——嘎,哼!

館內傳來轟隆聲。像是折斷什麽東西的聲音。

艾爾蒂斯的長耳朵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一邊換上旅行裝備,艾爾蒂斯一邊猜測那是什麽聲音。

「——路基斯!那個蠢蛋——!」

艾爾蒂斯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來。

銀發的劍士,巨人的後裔,繼承了弗利姆斯拉特之人的聲音在館裏回蕩。即使是她,也不見得正常啊。

那聲音裏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憤激和確切的焦躁。啊,她果然也和我一樣,艾爾蒂斯把指尖貼在自己的胸前。

胸中有一種無法用世上語言來形容的憤怒,填滿髒腑的焦躁,以及超越一切的欲求。

明明是自己的情緒,卻好像抓不住缰繩。根本無法用脫缰烈馬這種常見的表現來形容。

盡管聽不到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的聲音,但那種快要蒸發的魔力傳到了艾爾蒂斯的臉頰上。

當然。當然。讓我們這樣做的是他本人。明明如此,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實在受不了。至少視線要經常朝這邊看啊。

不,反正身體也好,靈魂也罷,這一切都是。

不知道卡利娅和芙拉朵怎樣,但艾爾蒂斯認爲自己是相當懂事理的人。

當然是這樣,如果路基斯下達指示,什麽都不要問,乖乖地等著,那麽就會一直等下去。哪怕經過多少年,直到身體腐朽。

但如果連這一點都沒有,剩下的就只能做該做的事了。作爲精靈的女王,傾盡一切。

艾爾蒂斯抑制著全身劇痛走到樓下,發現卡利娅和芙拉朵已經穿戴好行裝在那裏了。

雖然彼此間都有還未痊愈的傷口,但那赫然的靈魂卻始終保持著高貴的光輝。

是這兩人堆到了一塊,還是運氣不好剛好在場呢?一個傭人的聲音顫抖著說。

曰,路基斯,說過馬上就會轉身回來,請大家好好放松,好好等待。

傭人看著就覺得可憐又害怕,臉色鐵青,嘴唇晃著。她一定很優秀。因爲在有著異于常人存在感的人們面前,明確地傳遞出他的話。

但是,那樣的話完全沒有意義。卡利娅的視線瞬間移到下樓的艾爾蒂斯身上,張開銳利的嘴唇說道。

「感謝傳話。不過,要我聽那家夥的話,除非他站在我面前直接傳達。除此之外,我充耳不聽。可不曾記得自己已經淪落爲一個如此廉價的女人」

芙拉朵也紮起那又長又漂亮的黑發,繼續說道。

「而且,路基斯馬上就回來這種話,根本不可信。不管什麽時候,他都這麽說著,自己卻踏入了災難本身」

正因爲如此,包含著已經無法停止的意志,黑眼靜靜地凝視著傭人。一瞬間傭人閉上了嘴唇,再也不說什麽,並打開了門扉。

真是盡職盡責啊,艾爾蒂斯碧眼發光,嘴唇松弛。

——那麽,路基斯。這次你會怎麽壓制我們呢?從現在開始就期待得不得了。

如果,無法壓制的話。那時事情可簡單了,讓其再也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那也挺好的。

不,應該說很棒。

艾爾蒂斯露出近乎魔性的笑容,一邊吐著熱氣,一邊再次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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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9:21 am

第327話 交錯的高貴與粗野

槍是好東西。長槍這種東西,可以讓自己遠離敵人,于是恐懼會減退,顫抖的手腳也會變得聽話。

更重要的是,只限定于防禦的話,就不需要特地像劍一樣揮舞,也不需要像弓一樣地用心進行瞄准。

只是向前刺出,擺好架勢就可以了。只要人數齊全,敵人也只能停下腳步。訓練有素,就連戰場之王的騎兵,突擊起來也會遭殃。

在貝拉監獄,這一點也不會改變。特別是不讓從外面來的敵人進到裏面,只要擺上長槍就足夠了。

至少衛兵和看守都這麽想的,向入侵者伸出了長槍。這樣,敵人不是死,就是撤退。

——然而,這種戰場的希望和固有觀念,向來是被一下就超越它們的強者所摧毀。

長柄戰斧發出“呼呼”的恐怖嘶吼聲,將天空切斷。幾支槍芒飛了起來,同時衛兵的頭顱也飛了出去。

腦漿流到地板上,散發出令人討厭的腥味。

接連不斷,只能用豪邁來形容的一閃在北塔中閃現。就這樣,看守的頭飛了出去,戰斧又一次被擡到半空中,砸進人堆裏。鮮血化作喝彩,舔遍了整個天空。

這是戰斧一本正經,卻又處處遵循道理的理想處理方式。按照訓練,套路說來,確實如此。

薇斯塔利努·蓋裏亞揮舞的戰斧招式,與奇特和意外性相距甚遠。甚至可以說是某種單純。

和喜歡出其不意偷襲敵人的姐姐布魯達完全相反。雖說是姐妹,但她們的性格似乎完全不同。

但所謂的招式,正是因爲優秀,才穿越時代的變遷,一直保留到現在的。

怎樣做才能最合理地殺人呢?怎樣做,才能迅速地讓人失去力量呢?只要考慮到這一點,招式就會進化,有時會被淘汰,只留下必要的東西。

而且,薇斯塔利努從未缺少過這些訓練。

由此,手皮激烈磨破的日子,骨頭折裂的日子——之後,自己的人生全部被塗抹了。

一邊取回抛出的斧頭,一邊將斧頭朝敵人的頭部投去。斧頭已經用了不少了,剩下的只有兩把。

薇斯塔利努細長的眼睛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像戰神一般睥睨四周。

加上衛兵和看守,總共有十幾名,不,應該還有一些吧。路上莫名覺得人影很少,原來是在這裏警戒。幸虧是在塔內,沒有遠程武器。

薇斯塔利努微微揚起眉毛,調整呼吸,一瞬間拉開了距離。不能讓對方得勢。如果不乘勝突破,很快就會被壓垮。

可是,敵人似乎也有理解這一點的人。

一個短暫的停頓。瞄准那裏,長槍穿刺過來。

在幾乎感覺不到訓練程度的警備兵中,那突刺的一線,完全感覺不到戰場上的顫抖。反而,讓薇斯塔利努記住了洗練的印象。

從上了些年紀的軍人神情中,甚至可以看出其走過了好幾次戰場的曆史。

「——太好了。你就是兵隊長嗎?」

只是這麽說了一句,薇斯塔利努就砍下了戰斧。有重量的前端,完全感覺不到其重量就被甩了下去。

戰斧理所當然地彈開標槍的鋒芒,奪走了道路。然後就那樣剜掉血肉。布滿皺紋的臉上,圓睜著眼睛吐血。

薇斯塔利努的臉上不知是第幾次的又濺上了肉和血的飛沫。她沒有去擦,持續往前進發。

能看到周圍衛兵和看守們的眼神充滿了動搖。剛才打倒的男人恐怕對他們來說是其精神上的支撐吧。

然而,現在的薇斯塔利努卻無暇對此安心。她的心中充滿了連起因都不知道的情緒。

那是對自己本身——對路基斯這個人。

爲什麽他會輕易地信任自己呢?爲什麽自己的腳會理所當然地接受呢?

這本來就不可能。自己的心,應該不會那麽輕易的。

所有的困惑,跟薇斯塔利努原本就有的傲氣交織在一起,燃燒起來。腰上提著的路基斯的寶劍也像在呼應似的滾燙起來。簡直就是一顆跳動的心髒。

薇斯塔利努懊惱地咬著嘴唇。

你這種人根本不可信,薇斯塔利努對路基斯是這麽說的。那是侮辱。無疑是對對方坦誠的不信任。

一無所有的我,連唯一值得信賴的姐姐都被你奪走了,我討厭你。我最恨不懂規矩,我行我素生活的你了。帶著這樣的想法,薇斯塔利努說,你不可信。

——放心了。聽到這種飽含人性的話也放心了。

于是,得到的,就是這句話和堪稱他心髒的寶劍嗎?

薇斯塔利努的身體深處,湧出了一種無法抑制的羞恥,感覺到了。

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把這種感情咽下去。唯一知道的是,羞恥現在確實就在心中。

沒錯,就是羞恥感。我說出了所有的不信任,他卻毫不在意地接受了,甚至還給予了信任。一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

在那裏,我簡直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就像只會哭鬧,只會把感情轉嫁給對方一樣耍賴的孩子,只要有大人摸摸腦袋,心情就會變好。現在的自己簡直就是這樣。

丟臉。確實太丟人了。可能的話,現在就想掐死自己。但是,這也做不到。我接受了他的信任。

薇斯塔利努的直覺是。即使自己從這裏逃跑,他也一定不會責備自己。甚至都不會怒吼“開什麽玩笑”吧。

啊,正因爲如此。才不能從這裏撤退。必須突破。縱然是粗魯的行爲,也實在是對不起了。

仿佛在表達自己的心情,揮舞著戰斧,開拓著道路。薇斯塔利努盯著看守說。

「退下。必要的話我會殺伐掠奪,不要逼我幹不喜歡幹的事」

這句帶有最終勸告的話語,讓數名看守表情扭曲。其表情與其說是在猶豫,不如說是聽到了一句奇怪的話。

像這樣耀武恐嚇之詞,大抵是粗暴的,或是充滿了某種瘋狂的人。狂暴的血肉之軀令人如此。

盡管這樣,薇斯塔利努的說法卻完全不同。甚至還包含著與戰場不相稱的高貴聲音。因此,看守們才感到困惑。

聽說有幾名愚蠢的夜賊潛入監獄,所以加強了各處的警備。原以爲只要看到這邊的人數就會早早逃跑,也沒想過會真的見血。

但是,這個女人,如果這個入侵者不是夜賊而是高貴的人——那就不是單純的掠奪,而是帶有明確目的的襲擊。這樣的妄想,一下子鑽進了看守們腦髓裏的,瞬間。

「再說一遍。退下——退下。不然就把你們的頭砍飛!」

薇斯塔利努銳利的目光一邊閃耀,一邊在肩膀架住戰斧向前進發。高貴的措辭,簡直象被什麽侵犯了一樣地變成得更具暴壓性。很有特征的劍,在腰部搖動著。

這句話緊握住看守們原本就已經冰冷的髒腑,令他們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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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0:14 am

第328話 懷疑者

擊潰看守們後到達的,就是那個房間。那間刻著“監獄長室”字樣的房間。還有人的氣息。

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踏入房間的瞬間,薇斯塔利努的後背一陣僵硬。空氣突然變重的感覺傳到了肺裏。感覺像是把凝固的惡寒吞了下去。

並不是單純的氣溫低,而是更多的寒氣將身體凍住。

毫無疑問,從這裏開始氣氛就不一樣了。薇斯塔利努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誤入了異界。

在這個異質的世界裏。一個男人在那。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他獨自坐在房間的椅子上,盯著薇斯塔利努。

簡直就像知道她會來這裏一樣。

是魔術師,還是妖術師?

薇斯塔利努抑制著內心的激動,靜靜地喃喃道。雖然是人類,但能制造出這種異樣的存在,只有和魔性緊緊握手的魔術師和魔法師,或者把身體全部交給魔性的妖術師。

小心翼翼地,薇斯塔利努掃視一眼室內,從牆壁的花紋到地板上布料的粗糙程度。但是,怎麽看都沒有發現隱藏的地方,也沒有隱藏什麽的迹象。毫無疑問,帕洛馬獨自一人在那裏。

和室內的空氣交織在一起,顯得異常。在來這裏之前,看守們都在外面呆著。相對于這個首領,他卻一個人在等著。

不可能,這是個陷阱。

該進還是不該進?在薇斯塔利努的心中,這樣的問題不斷湧現。僅憑這一點,薇斯塔利努就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是無法冷靜下來的。如果只是單純地捕捉眼前發生的事情,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進入。

「進來吧,不用客氣,你是像枭一樣來抓我的吧」

聲音很沈重。那聲音散發出貴族特有的高貴,但同時也讓人感受到歲月的積累。帕洛馬蓄著八字胡,坐在辦公椅上,表情嚴肅。

薇斯塔利努敏感地挺起背,陷入了一瞬間的沈默。

不想讓他多說話,也不應該跟他面對面。這種不信任深深烙印在薇斯塔利努的心裏。果然,不應該輕易進入房間的直覺是正確的。所以。

——如果是陷阱,就在它發揮作用之前結束一切。薇斯塔利努側身,朝著帕洛馬揮出投斧。

順勢,全身用力往房間裏跳。還有一段距離,投斧恐怕無法阻止一切動作。

不過,可以將其引導到期望的地方。吸引住精神和視線。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就不需要其他了。

迎戰魔術師時最不能做的事,就是配合對方的步調讓事情發展。他們擁有魔術這個唯一的武具。任其自由發揮,傭兵毫無勝算。

所以應該做的事,就是不讓他們做任何事。

洗練的詠唱,向神祈禱的祝福,詛咒殺死敵人的目光。不讓其發揮出效果,就要令對方失去意識,薇斯塔利努知道那才是最好的應對手段。

所以,跑得連呼吸都忘記了。衝開黏稠不堪的空氣,睜大眼睛。一瞬間。一瞬間結束一切。

戰斧發出雄壯的怒吼,朝著帕洛馬的一只手臂落下。那裏沒有任何猶豫和憂慮。空中斷裂,慘叫著裂開了。

不需要把人殺掉了。那樣救不了他。我得到了他的信任,那麽就有義務去回報。

薇斯塔利努的眼角微微上揚。顱內充滿了一種清爽感。

當然是那樣。不管發生什麽,一定要堅持到底。那就是信用的代價。總之,這只是等價交換的契約。絕對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爬出來。

懷著赫赫的意志,從薇斯塔利努雙臂甩出的鐵塊,展現了在帕洛馬的眼前。在此面前,帕洛馬依然保持著嚴肅的表情。

不,都這個時候了,他連眨眼的動作都沒有眨一下,看著薇斯塔利努說道。

「——謹慎的性格。我沒有狂妄到認爲能躲過你的一擊,恐怕連雜役也能殺了我」

奇怪。薇斯塔利努的一舉一動,確實是一瞬間的事情。不會給敵人說話的時間。

已經多次看到被切斷身體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未見過敵人如此從容。

有什麽冷冰冰的東西舔著薇斯塔利努的背脊。

同時,黏糊糊的空氣變成寒氣,纏綿在身體和四肢上。這時,薇斯塔利努才意識到自己無法甩下斧頭。

斧頭懸在半空中,像被固定住了一樣停在那裏。薇斯塔利努的全部重量被挂起,紋絲不動。仔細一看,方才扔出去的那把斧頭也在半空中懸固著。

——魔術結界。這道詞彙掠過薇斯塔利努的腦海。

那不是一瞬間就顯現出來的東西,而是通過儀式固化之物。薇斯塔利努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糟透了。不管是什麽陷阱,只要是攻擊這邊還好。如此一來,至少會産生破綻。

可魔術結界這種東西就不同了。薇斯塔利努雖然不了解全部緣由,但這是境界魔術的一種。

將自己與敵人隔絕,免疫一切。沒有暴力因素,在保護自己這件事上卻是無可比擬的。

帕洛馬慎重地選擇語言,動了動嘴。

「我在魔術方面很無能……只會這一件事」

帕洛馬的聲音還是那麽沈重。八字胡動了起來,那僵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薇斯塔利努。

那視線裏包含著某種顔色。既不是放心,也不是從容。不知爲何,臉上隱藏著不知所在的不安。

「可是,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打破的。放棄吧,你們失敗了。你抓不住我,你的夥伴也戰勝不了我的守護者」

聽到這句話,薇斯塔利努反射性地拔出了被按住的戰斧。很快就抽回身邊,甚至還有些掃興。觸感也沒有奇怪的地方。

異質化的是這個房間本身,而與世界隔絕的,似乎只有帕洛馬的周圍。

這樣的話,還不算失敗。一切都還未定論,一次都沒有。話雖如此,要自己接受“失敗”這兩個字,其實是對信任自己的他的背叛。

不可能。背叛,是自己最討厭的措辭。薇斯塔利努用牙齒咬著凍僵的指尖,硬是把它折彎。然後,將冰冷的空氣吞了下去。轉動思考。

帕洛馬所使用的東西和通常的魔術相比確實是異質的,但即使如此也肯定是魔術。

那麽,其本質就不得不依賴于術士的精神性和靈魂。

與能在一瞬間將敵人吞噬的炮擊魔術不同,這是必須持續術式的境界魔術。即使進行儀式並使之固化,但這樣做毫無疑問會導致疲勞的累積。

這樣一來,就完全有取勝的機會。

薇斯塔利努小心翼翼地平息狂暴的喘息,舉起戰斧。胸中的焦躁變成了焦灼,令全身的神經繃緊。

就這樣,將意識全部傾注到眼前的魔術結界。

——所以,薇斯塔利努沒有注意到。僅僅認定,圍繞在他周圍的魔術氣息只不過是境界魔術的産物。

薇斯塔利努揮舞斧頭的瞬間,帕洛馬再次說話了。

「你啊,最好懂得懷疑別人。像我這樣,就得懷疑」

帕洛馬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一種凍結之物貫穿了薇斯塔利努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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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0:16 am

第329話 旋渦中的疑念與鼓動的刀刃

在稱呼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詞彙中最多的,就是“怪胎”這個綽號。

多疑,什麽都不相信,不相信正確之人。懷疑論追隨者。連自己都不信,甚至不相信神主和魔鬼。他就是這樣被闡述的。

那樣說也沒有錯。從別人的角度來看,帕洛馬就是這樣的人。帕洛馬聽到這樣的謠言也不想糾正。

所謂貴族階級的人際關系,就是爲了利用而存在的。說是互助,聽著好聽,但本質上是要利用某人,再將其踢下去而已。

當然,實質性的部分不能只用這一句話就能說完。至少巴沙爾家看清了這一點。主要是處在被利用的一方。

帕洛馬認爲,父親、祖父以及在此之前的祖先太重誠實。誠實,正直可以說是美德,不過美德反過來也是缺點。

相信別人,然後被背叛。在戰場,政治的場合,不知發生了多少次那樣的事了。爲什麽還不明白貴族階級之間沒有真正的友情呢?

正因爲如此,巴沙爾家早早遠離了政治主流,作爲地方貴族被強迫承擔各種責任。

從那之後,帕洛馬再也不相信人際關系了。怪胎。這樣的名聲會自然而然地阻止人們接近。如果沒有人接近的話,麻煩的事也就可以避免了。

再者,不管那些事有沒有發生,帕洛馬也不會停止懷疑。當然,他就是這樣的性格,帕洛馬認爲,這是尋找真相的唯一手段。

被魔術産生的冰貫穿四肢,看著倒在地板上的侵入者——薇斯塔利努,帕洛馬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到四肢溢出的血量,剜掉的肉,順利的話恐怕骨頭也碎了吧。

從那把赫赫戰斧落在地板上這一點來看,恐怕推測跟真實很接近了。然而,帕洛馬認爲那未必就是真實的。

所以即使看到那種情況,帕洛馬也不會主動破壞魔術結界,也不想靠近倒下的薇斯塔利努。

不那樣做,自己也有充分的勝機。不管種類和形式,帕洛馬在房間裏布置了所有的魔術式。

不會産生什麽效果。只是單純的魔術機關,僅憑那個就會奪去人的體力,和被魔獸的瘴氣沾染上是一樣的。

所以這裏沒有安排士兵。他們只會成爲無用的累贅。帕洛馬認爲比起安排士兵,自己一個人的勝率更高。

當然,作爲魔術師的帕洛馬也無法避開魔術機構的影響,現在感覺皮膚開始漸漸麻木了。

不過,比常人更有耐性也是事實。相同的時間裏,敵人肯定會先求饒。

所以帕洛馬不會動。只等著敵人變弱就好。看著哼著鼻子倒下的敵人,正是狩獵者所爲。帕洛馬也就不會不滿意了。

視線的前方,薇斯塔利努把指尖紮在地板上,可以聽到她急促的呼吸。帕洛馬看見她試圖把手伸向掉落在地板上的戰斧。那種情況下,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武器了吧。而且她沒有足夠的余力去拔腰部的劍。

但是,這是何等的執念啊。帕洛馬一邊歪著眼睛一邊咬著牙。

眼前的入侵者還很年輕。帕洛馬認爲,雖然已經成年,但年紀還不到自己的一半。

自己那個歲數的時候,是怎樣的呢?不,不必想起,只不過是個小屁孩而已。懷疑的性子還是老模樣,不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執著地想做點什麽。

到底,是什麽在推動她呢?對帕洛馬來說那是個疑問。

她的背景是什麽。她想要什麽。這麽年輕的她,爲什麽要舍棄生命去成就呢。那個完全不知道。

但知道自己弄錯了一件事。她不是什麽可鄙的夜賊。是值得尊敬的敵人。是一個光榮的敵人。

正因爲如此,才不能放松警惕和傲慢。

那樣的感情,在帕洛馬心中環繞的時候,聽到了呻吟的聲音。倒下的薇斯塔利努,發出顫抖之聲。

「……加萊斯特的人,難道不會對敵人動刀子了嗎?」

四肢吐出血來,其眼神依然高昂。那眼神不是抛棄一切,盡快解脫。

才不會上當。帕洛馬撫摸著下巴的胡子。

「沒有那個必要。守護者馬上就回來了,帶著你同伴的首級」

一邊維持魔術結界,一邊使用另一個魔術,這並非易事。就像在大腦內同時進行兩種思考一樣困難。魔術如果同時啓動兩種術式的話,其中一種恐怕就會威力減弱。

剛才那是完全的奇襲。但是這次,她恐怕一定會看准時機,在自己啓動魔法冰的瞬間,可能會手持戰斧向脆弱的魔術結界挺進。

想得太多了嗎。不對不對。她就算四肢被貫穿也一定會踐行的。帕洛馬相信自己的無能,但不會相信敵人的無能。

正因爲如此,等待守護者才是最合適的。那個魔性雖然不能被信任,但是在這所監獄中壓根無法想象他會敗北。

薇斯塔利努好像對帕洛馬的話,有了反應一樣地呻吟著。

「……我的同伴可能會殺了你的部下哦?」

帕洛馬眯起眼睛,搖搖頭。那眼神非常銳利。

「你認爲人能擋得住大洪水嗎?有能不被暴風刮飛的破爛房子嗎?那就是如此」

薇斯塔利努聽了,痛苦地笑了笑。

「——你非常相信,那個部下呢」

◇◆◇◆

英雄殺手。如此銘刻的寶劍,充滿了怨恨,熱氣騰騰,換做人類,定是牙齒嘎吱作響,積攢著郁憤,懷揣怒火。所有的激情都在搖動著那刀刃。

與此同時,刀刃也有一種奇怪的不安。

一種不自然的感覺,認爲自己不在自己應該在的地方。人的半身不見了的悲傷。

對劍使用這樣的語言是不可思議的,難道說是可疑的應激反應嗎。憤怒、悲歎、動搖等種種感情在寶劍中翻騰。

——啊,主人啊。這太過分了。不是嗎?

不由得讓寶劍想發出這樣的牢騷。主人路基斯,把自己從腰部摘下,像在交托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一樣將自己交給別人了。

或許如此,揮舞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把別的——白刃。

不能原諒。能原諒嗎?主人的劍應該就是我。本來,連有同樣的刀劍一並被放在腰間這種事都令劍無法抑制焦躁。竟然把自己從腰上取下來。寶劍搖著刀刃表示不滿。

沒錯啊,這樣的話要向主人控訴。應該采取某種形式向主人說明。沒有必要相信自己以外的家夥。

這對于寶劍來說是毫無疑問的憤怒,無法掩飾的焦躁。刀刃在發熱,發抖。

而與此同時,名爲“英雄殺手”的寶劍又誕生了一種似乎是感情的東西。換作是人,那是近乎不安的感情,爲此紫電的劍冰冷地閃耀著。

——或許,自己從腰間被取下,是因爲主人已經斷定自己不被需要了吧。

被說成是和生命一樣的事情可以當成安慰,但那是真的嗎。

自己非常理解主人憧憬著那個白劍的主人,那位英雄。那麽,懷抱著憧憬,白劍就成了自己的武器也不足爲奇了。

寶劍至今爲止,從未有過這樣的不安。不管主人如何處置武器,都是他的自由。

被抛棄,只要等待與下一位英雄的相逢即可。過去,從未放棄過這種想法。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是在精神和肉體上形成不可逆轉的同化所爲嗎。最近那個感覺非常可怕。甚至不願想象自己和主人分離。

想盡快消除這種不安。只想盡快回到主人的手邊。只有這樣的想法在刀刃上盤旋。

那麽,這個女人在幹什麽呢。薇斯塔利努被魔術纏住,趴在地上,寶劍蜂鳴著刀刃,以示不滿。

這種玩意兒,換做主人根本不是個事。不,是自己也不會。這麽容易就被敵人逼得走投無路了。

寶劍認爲。這個叫薇斯塔利努·蓋裏亞的人,無疑是勇士。但不是英雄的大器。不會是名垂青史的存在。

所以,哪怕寶劍能幫上一點忙,也無可厚非。自己對困境也不感興趣。只不過,寶劍滿腦子全是自己主人的事。

硬要說特別在意的,只有一個。

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那個女人似乎一點都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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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0:18 am

第330話 冠以魔眼之名的人

視野忽明忽滅。貫穿全身的劇痛,讓喉嚨逆流著不知是血還是胃液的東西。惡心的觸感在舌頭擴散開來。

吸血的魔性血族,據說曾被木樁刺穿全身而死。被稱爲吸血鬼的那些家夥,一定就是這種感覺吧。據說現在他們已經滅絕了。

肉中有本來不可能存在之異物的厭惡感。異物阻止了血液的流動,令其惡意地逆流。這種痛苦又一次侵襲了身體。感覺就像被粗糙的抹布擦拭傷口一樣。

肉被撕裂的惡心,吐血的解放感,讓人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撕碎了一般,四肢劇痛。它們聚集在一起,讓我想起了一樣東西。

那就是死。單純的死亡,肉體的喪失,意識的糾葛。本能地感覺到了。

是的,我會死在這裏。哪怕只是一瞬間,就是這麽想的。

反射性地用力咬著嘴唇。令人厭惡,懊惱。吐出混有血腥味的氣息。心髒怦怦直跳。

誰要死?這是我嗎?

像是在問自己,在心裏嘀咕著。臉上自然浮現出扭曲的笑容。

荒謬。不會死的。還沒死透呢。

揮下中途停住了的白刃,再次將力量聚攏起來。骨頭或樁子刺進手臂,在滾動的過程中被擰進了肉裏。

已經感覺不到手臂有觸感了。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停下來。這麽說不是出于愚蠢的衝動。而是冷靜的理性的話。

全身吐出了血,盡可能地帶上所有的自大與傲慢,說道。

「……聽著,魔獸。手段不高明呐」

覺得聲音有點低沈。嘴裏好像有血塊。盡管如此,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要想殺我,起碼將阿爾蒂烏斯本人帶過來」

動動腦筋。誰能殺得了我。當然的。就連那個赫爾特·斯坦利。也無法真正殺死我。在大神殿裏,不知因爲什麽原因,沒有斷氣。

——既然這樣,我就不會被任何人殺掉。我的結局已經決定了。在劇本裏是這樣寫的。

在左手的肌肉上用力,就令臼齒咯吱作響。眼前出現了雙角魔性的頭蓋骨。

明白了。這根骨樁是他的魔具之一吧。否則地板和天花板不可能突然長出東西來。

那麽,只不過是用什麽術式召喚出的魔具而已。也就是說要把我纏繞住,必須要保持術式不變。

——總之,這家夥現在動不了了。那麽,不是很容易就能打死嗎。這比抓老鼠容易多了。

一邊摧殘全身,自己把骨樁更深地刺入肉裏,一邊再次用力拿起白刃揮舞。

沒什麽。他的腦袋就在眼前。舉起刀刃,靠著重力揮動,就能打碎魔獸的頭。

事已至此,如果在他頭部破碎前我的四肢就被撕裂,那就是魔獸的勝利。除此之外就是我的勝利。很簡單,很棒。

已經充分承受了我濃黑的血液,表現出無法稱之爲白光的威容,刀刃笨拙地劃破了天空。只聽,肉被削掉了一片。手邊確實有斬獲部分魔性頭蓋骨的觸感。臉,扭曲了。

瞬間,強烈的衝擊打擊著腹部,不是帶有敵意的攻擊,只是爲了將敵人彈飛而受到的衝擊。

但這也足夠是不得了的一擊。睜開眼睛時,我的身體被彈到了遊廊盡頭。不知不覺中,刺穿我全身的骨樁也消失了。

很好。顯然,贏得了勝負。不知不覺地揚起眉毛,臉上浮現出笑容。做了不少傻事啊,真特麽是個最有價值白癡。

擡起臉看著帶有雙角的魔性。那家夥的眼角浮現出明確的厭惡,也有從心底發出歎息的勢頭。

「……預料到了。沒錯,是的。你是奧菲的眷屬嗎?名字是,路基斯」

這句話充滿了敵意。一種強迫自己抑制自己情緒,卻依然讓感情顫抖的聲色。血從額頭流出,表明部分顱骨的缺失。

搖晃著眼睛。聽過好幾次類似的話。那是在貝爾菲因的傭兵都市,還有大神殿。那個殺千刀的阿爾蒂烏斯嘴裏。

那家夥借阿琉珥娜的口確實這麽說了,說我是,與奧菲聯手的人。

「偶爾聽過。不太清楚呐,就我這種人,有什麽不方便嗎,嗯?」

奧菲。那應該是紋章教至高神的名字。記得有好幾次聽到聖女瑪蒂娅,偶爾從嘴裏蹦出來。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他建立起了關系,能想到的只有一個。

不過是粗暴的直覺,我所撞見裝神弄鬼的家夥,只有那一個了吧。

——給你帶來僅有一次的機會。塗抹一切,重繪人生這幅畫卷的機會。

非敵非友的那道黑暗,那道影子,就是他。

我握著他的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把那稱作眷屬的話,也許就是如此了。

不知道那家夥爲什麽會跟我聯手。如果那家夥叫奧菲,那麽也能聽得懂阿爾蒂烏斯和魔性的話了。

帶有雙角的魔性搖動著下巴,小小的身軀向前傾斜說道。那雙眼睛充滿了真正的敵意。

「果然,和我認識的他長得非常像。那雙凶狠的眼睛,還有那種不顧性命的樣子。簡直就像奧菲活過來一樣」

發覺那個魔性的身體裏,已經注入了多余的力量。語言本身仍然帶著禮貌。但是,他和我一樣,已經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了。

來,想一想。思考一下。不要停止想象。

剛才做了件蠢事。就像赫爾特一樣勇敢地衝向敵人進行直接的一擊。很有價值,但對我來說太高階了。

那就得思考一下。思考是我的武器,小聰明也好,難堪也罷。我不就是那樣活下來的嗎。不,很幸運。總算是抽了點血能冷靜下來了。後巷裏特流行的。

「那麽,和阿爾蒂烏斯作對就是奧菲的想法嗎?真是可憐啊,你只有這一點和奧菲完全不同。他是蠢,卻不是那種會琢磨別人話的家夥。我的話,還有阿爾蒂烏斯的話,他都從未聽進去過」

魔性的話震動著鼓膜,眯起眼睛。

再一次往全身刺入骨樁是不行的了。對方已經有著十二分的警戒。從此刻開始怕是連揮揮劍都不讓完成。

那麽,只有在那之前打碎他的頭。撕裂他的脖子已經證明過沒有什麽意義。

爲此,該怎麽辦呢?什麽方法最合適呢?我張開嘴,輕輕地彎曲腳腕。

「可憐?好好笑哦,魔獸。無論何時,能夠評價我一生的只有我。人生的苦樂,這兩個要素都由我來決定。而不是奧菲」

傾斜白刃,向前伸展。于是,眼中浮現出一條線。和往常一樣,仿佛寶劍在手。

那麽,弄死了就行。辦法來了。不能稱之爲策略,一副寒酸相的。盡管如此,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魔性的雙角和雙眼閃耀著淡綠色的極光,用厭惡的語氣說道。

「我不叫那個名字——」

這句話充滿了激情,幾乎可以釋放出蒸汽了。仿佛全身散發出白色的薄霧氣息。

「——魔眼多哈蘇拉。盡管淪落,我還不至于向阿爾蒂烏斯以外的人下跪」

在暴露其作爲魔性的本性時,他——多哈蘇拉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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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0:19 am

第331話 憐憫的殺意

沙漠的主人,擁有理性的魔獸,南方魔眼。

這些稱呼是過去數百年來爲某個魔獸安上的別名。那是南方沙漠地區大半還被染成深綠色時候的事。只有被人們畏懼,敬仰,讓人垂首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稱呼。

現在,多哈蘇拉抛棄了曾經的別名,作爲唯一的魔獸與敵人相見。

敵人是背信者奧菲的眷屬,路基斯。那個凶暴的眼神,莫名的不要命,都與奧菲非常相似。而且,在大聖教中,他也被稱爲背信者,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奧菲把他拉到身邊,是因爲這種相似的性格。還是謀劃著完全無關的什麽呢?想到這裏,多哈蘇拉歪了歪眼角,停止了思考。

反正,自己也看不穿奧菲的腦殼。不管怎麽說,過去奧菲還是人類,大家在一起的時候都不知道。那麽在遠離過去的今天,恐怕那個想法已經壓根無法理解了吧。

然而,這種想法的最終目的,一定是要把阿爾蒂烏斯的手摁下去。捆住她四肢什麽的。

既然如此,不管怎麽想,都必須把這個自稱是路基斯的敵人弄死。雖然不知道阿爾蒂烏斯現在是怎麽想的,但自己還是打算站在她那邊。

魔眼發出巨大的綠色極光,視野中睥睨著一切。然後凝視著眼前的敵人。敵人一邊歪著白劍,一邊向前一步。他的嘴唇像在笑一樣扭曲著。

「怎麽,過來?還是,過去呢?」

受了那麽大的傷,居然還能笑出來。路基斯這個人有膽小的一面,卻缺乏人類應有的猶豫之心。留心,本能直覺不應該做的精神。

多哈蘇拉認爲,恐怕在這一點上,自己比他更像人類。

這種危險,也確實支撐著他的劍路。傷害自己的脖子絕不是偶然所爲。他已經不是一般人了,而是持續向前的強者。

不過,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會失敗。

這種程度的強者,自己曾經遇到過無數次,並取得了勝利。多哈蘇拉可以自信地說,自己還沒有淪落到可以輕易認輸的地步。

至少,在過去,讓自己的頭伏在地上,對其表示服從的只有一個人。

「我,以前也聽過類似的說法——嘛,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敵人的目標很清楚。或者說只有一個。不會使用魔術,也不會使用奇迹的人,只能憨直地揮劍。

要想揮劍戰勝敵人,要麽比敵人行動更快,要麽強大到足以抵擋敵人的一擊。

敵人盯准的,十之八九是前者。他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骨牙,而且從他出血量來看,應該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活動。

那麽事情就簡單了。給劍路讓出一條道,盡頭之處處斬之即可。挺意外的,像他這樣的人才會涉足這種領域。

盡是些非常麻煩的事,可爲了扯下奧菲的企圖,也爲了現在的主人,必須幹成。

就這樣,雙方暫時停止了交談。

之後,多哈蘇拉和路基斯的呼吸多次重合在一起,互相瞄准對方大意的瞬間,象那樣等待機會的訪問一樣吐著氣。

此時驚人地安靜,漸漸地,兩者失去了呼吸,周圍流淌的自然支配著聲響。只有緊張的氣氛證明了他們就在這裏。

不知不覺連心髒的聲音都停止了,一瞬間,遠處傳來像是要敲打什麽似的悶沈聲響。

——同時,白茫彈向魔之極光。

彼此都不知道那是暗號。然而,沒有哪一方會放過,彼此之間不斷膨脹著敵意。

骨牙以魔性之血爲媒介,從走廊的壁龛裏爬出來,發出了咬碎敵人的吼聲。每一根都巨大得如同一只人類的手臂,毫無疑問,那些都是充滿殺機的東西。

湧出的骨牙群沒有絲毫的混亂,只一齊朝著路基斯奔去。

骨牙令路基斯的眼睛扭曲了,在自己的身體快要被咬破的時候,他還是鑽進這些縫隙,填補了和多哈蘇拉之間的空擋。盡管如此,傷口還是擦出了血。那裏就像是一張暗藏殺機的網。

果然,他有哪裏不對勁。多哈蘇拉靜靜地在心中嘀咕著,對路基斯的樣子瞪大了眼睛。

一般來說,人類一旦感覺到自己的強烈死亡,就會畏縮不前。精神動搖,指尖也忘記了平時的精密。哪怕是習慣了死亡之地的人,也逃不出這理所當然之事。

正因爲如此,人們才會盡可能地遠離死亡。不應該選擇危險的選項,就算是傭兵,也甯肯選擇參加更艱苦的戰鬥。

可他一邊抛出熱血,一邊輕易靠近威脅的身邊。簡直就像死了也無所謂,又或是相信自己不會死呢?

確實很勇猛,不過。

——果然,還是要在這裏殺了他。

這是第二次低語。但與剛才的不同,並非只是充滿敵意。

多哈蘇拉對路基斯這個人懷有強烈的敵意。那是因爲他是令其憎惡的奧菲的眷屬。

但同時也感到憐憫。爲什麽他一個區區普通人,要攪合到阿爾蒂烏斯和奧菲的企圖中呢?

那不是他應該背負的命運吧。

想來。倘若他一直這樣活下去的話,他遲早會變成一個沒有人性的人。

既然如此,就應該趁現在把他作爲人殺了。承認吧。他是強者,是有尊嚴的敵人。既然如此,我就懷著敬意在這裏殺了他。自己的主人一定也是這樣的吧。

多哈蘇拉一邊歪著雙眼,一邊慢慢地修正骨牙的軌道。然後稍微開了個洞,如果是路基斯的話應該會注意到的。

雖然只是一點點,但知道他是一個明知是陷阱,仍然會邁出腳步的人。

所以,誘導很簡單,向對方展示以最短路程能到達這邊的道路,用骨牙逼其到那裏。也許是因爲持續流血的緣故,有時也會露出奇怪的步伐,不過,一點點地移動骨牙來修正。

路基斯的腳向前踏去。距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幾秒鍾後就能到達下一個目的地。

那裏就是,終結。

——瞬間,多哈蘇拉睜開眼。在魔性領域裏睜大了一雙綠光閃耀的眼睛。

其目的無非是展示多哈蘇拉擁有的魔眼之威。

曾經摧毀一切所見之物,一夜之間轉換成沙漠的威勢早已蕩然無存。不過,即便如此,用岩石搭建的立足地也還是呢原成沙子的。

當然,並不是無窮無盡。但足以制造出破綻。帶上那一點點空擋把他戳死。

之後,將骨牙從四面八方紮向營造好的誘導地就可以。那個人就終結了。終結,應該吧。

——如果眼前沒有從綠色染上赤黑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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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1:28 am

第332話 逐漸變化的人們

用力地蹬踏搖搖欲墜的腳,向前撲去。肩上的白刃在空中雄壯地吼叫著。

只需一瞬間。就此了結。已經,近在眼前了。

以跳躍的氣勢砸下白劍。放出赫然極光的雙眸和,雙角。仿佛要將它們分離,魔獸多哈蘇拉的腦殼被擊碎。魔獸的鮮血,拍打在我的臉頰上。

不像剛才那樣割破脖子,而是從天頂蓋劈穿到下巴,直接擊碎了脊梁骨。同時,屏息的白刃光芒四射。

不知道哪門子理由,脖子被切斷還能生存的魔獸。是相當的頑強,還是在耍什麽詭計呢?既然如此,至少要讓他動彈不得。

拔出劍尖,一腳踢向對方血淋淋的身體,驅動著腰部。白刃被橫刀猛剁,充分發揮自身的重量,剜掉魔獸的肉,直接將其腹部兩斷。

「這不是神話的時代,就這樣結束吧」

像希望一樣說了一聲,將被切斷的下半身扔在地上一邊,然後把劍尖對准多哈蘇拉的上半身。肉和血,還有壓碎心髒的觸感確實在我的手中。

以我的經驗來看,無論多麽頑強的魔獸,到了這裏一般都會死掉。即使是由黏菌構成的魔獸,只要搗成碎片就會死掉。

一般都是這樣。

「……算結束了。爲了慶祝,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聽到多哈蘇拉爽朗的聲音,嘴裏含著血,咂了咂嘴。

看不見魔核覺得很奇怪,糟透了。臆測變成確信。雖然難以想象,但事實就在眼前。

這個家夥不是本體,是分靈。

用力咬著牙,把積存在口腔內的血和唾液一起吐了出來。

聽說在魔獸中,有把身體像軍隊一樣分成小隊的家夥。這些混蛋有著各自的思維,共享著自己的智慧和記憶。既是一個存在,又是一大群怪物。

但是,真正出現這樣的存在,是在神話時代的故事裏吧。太荒謬了。

對多哈蘇拉的話,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就那樣拭去白刃上的血。

不管怎麽說,他已經毀滅了,不能再行動了。至少現在我認爲這樣就足夠了。當然,表情也不太好。

「不要露出討厭的表情哦,魔獸也有會受傷的心」

多哈蘇拉露出了似乎遺忘了剛才魔性表現的苦笑。想要說夢話就去做夢吧。口才這麽好,這邊都像被詐騙犯抓住了心一樣呐。

他,調整了一下嘴唇說道。

「……你的血裏摻了什麽?最後,骨牙沒能很好召喚出來。那是你幹的吧」

說著,多哈蘇拉晃了晃幾乎無法動彈的身體,把目光投向遊廊。前面是多爾哈蘇拉的血,以及仿佛要與其混合在一起的,我赤黑色的血。被兩邊撒下的遊廊一片狼藉。

張開嘴唇。

「啊,畢竟出生在溝裏。自然就會混上些不好的東西」

多哈蘇拉吐了吐舌頭,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光看他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即將死去的孩子。

多哈蘇拉繼續說道。全都知道了嗎。

別開玩笑了。我又不是聖經。不可能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

「那,是偶然麽?你的血撒到我的血上面,阻礙了我的魔術?」

有言在先,我的血還沒有弱到可以被普通人的血吞噬。沒錯,多哈蘇拉繼續說道。語氣很輕松,但眼神很認真。

不知不覺地眯起了眼睛。

「——只是在很久以前聽過。魔術會討厭異物吧。從以前開始就被討厭,這樣的話對異物來說不是正好嗎?」

倘若多哈蘇拉能從自己喜歡的任意地方召喚出自己的骨牙,那我早就好好地死掉了。

沒做成,即在遊廊中也只能從特定的地方召喚出骨牙。

這樣的話,當然就有機制了。要想超越這個機制殺掉他,就必須把這個機制扭轉過來。

于是我才想到,將我的血注入好像是做爲媒介的那家夥的血液中,這種愚蠢的方法。

聽了這話,多哈蘇拉露出魔性的笑容說道。

「剛才說的話,我要收回」

還沒來得及問在說什麽,話就繼續說了下去。

「你小子早已不是個完整的人類了,我可以保證」

一邊傾聽著幾道腳步聲,一邊開口道。不知不覺間,指尖在尋找嚼煙。

「好極了。那要不要先練習下吃生肉呢?」

聳了聳肩說著,多哈蘇拉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笑了。

◇◆◆◆◆◆

「——你非常相信,那個部下呢」

對著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發出聲音的鋼鐵姬薇斯塔利努·蓋裏亞,開始思考了。

四肢像被凍住一樣冰冷。但要說不能動彈就不對了。指尖確實有感覺,只要將手伸向戰斧,就能充分揮舞。

薇斯塔利努透過帶有血氣的呼吸來調整自己。不過,要問是不是應該戰鬥的狀態,那就兩回事了。

至少到這裏爲止的受傷,是在貝爾菲因被卡利娅·巴德尼克撕裂肩膀以來的第一次。不怎麽樣,卻也不能說是可以繼續戰鬥的狀態。是的,應該就是這樣。

薇斯塔利努認爲,現在就這傷勢去對付敵人,一定是沒有想法的傻瓜幹的。話雖如此,卻很奇怪。

平時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卻在不知不覺中在薇斯塔利努內心做出了這樣的決斷。

「……不是信不信,只是事實而已」

對于薇斯塔利努的話,帕洛馬只回答了一句。那是在慎重選擇語言的聲音。

薇斯塔利努確信。這個男人毫無疑問地相信那個部下,確信著那個勝利。不然的話,不可能悠哉地等在那裏。

魔術結界並不可能被永久地維持,只要術者的精神支持不住,這個結界就會結束。

因此,運用它的絕對條件是有其他支援。從性質上來說,和圍城沒什麽兩樣。于是,這個男人把自己的部下魔獸作爲支援,托付給了他。

那麽,這個男人的可乘之機就在這裏。若要在堅固的牆壁上開個洞,就必須先把刀刃插在傷口上。

薇斯塔利努一邊讓地毯染上血色,一邊用指尖抓住戰斧。然後說。

「我敢斷言,你的部下一定會戰敗」

薇斯塔利努像幽靈一樣搖晃著腳步,勉強站了起來。根本不像是戰鬥的人。手腳還在訴說著痛覺,呼喊著極限。

不管怎樣都不會長久。但是,唯有此時此刻,必須保持悠然。否則的話,語言就沒有說服力了。沒什麽,我比誰都擅長把面具像鋼鐵一樣貼上去。

帕洛馬什麽也沒說。所以薇斯塔利努仿佛要揪出他的內心一般,說道。

「你怎麽會知道?想這麽說吧。很簡單的事,你的部下面對的家夥是路基斯。路基斯·烏利利岡特」

薇斯塔利努發覺了,帕洛馬的眼睛稍稍增加了幾分險惡。果然,他的惡名在加萊斯特王國裏廣爲流傳,心裏苦笑起來。

「我知道他是個不會失敗的人,也非常確信。所以,沒人會來救你」

邁著蹒跚的步伐,走上去。已經足夠揮舞戰斧了。可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紋章教首腦之一的他,怎麽可能以微弱的力量潛入這種地方呢?」

帕洛馬把沈悶的空氣從嘴裏吐出來,說道,好像要吐出纏繞在喉嚨中的唾液。

薇斯塔利努放松了表情。

這是怎麽回事?薇斯塔利努想。明明很討厭這種用語言迷惑敵人的方式。明明最喜歡那種堂堂正正,心懷正義架起長槍的騎士故事。

簡直,就像他一樣。腰間的寶劍很燙。像是在呼喊什麽。

「嗯,是的。因爲他說過,要把這所監獄從地圖上抹去」

又踏著地板,發出巨大的聲音。然後,薇斯塔利努緩緩舉起戰斧。盡可能地擺出一副帥氣的樣子,同時又能氣勢逼人。

帕洛馬的額頭上浮現出一種汗樣的東西,薇斯塔利努看見了。不過,這並不像是對薇斯塔利努的姿態感到畏懼。

倒不如說,因爲那句話,他的反應顯得異常。

是有什麽感觸了麽?而且,還帶有陰暗的性質。薇斯塔利努一邊流著血,一邊加深笑容。

「證據就是,你的部下誰也不會來救你——路基斯總有一天會來殺你的。那可是個嗜血的暴虐人渣,不覺得換做我來抓拿更好嗎?」

毫無疑問是胡說八道,但這反而能給敵人帶來沈重的壓力。再說,名聲都這麽臭了,就算多出一兩個,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說完之後,可以看到帕洛馬的眼睛劇烈地動蕩。那是明確的動搖。眼神仿佛在看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

腰旁的寶劍越來越燙。是帕羅馬被自己的話動搖了,還是有其他什麽事呢?那個怎麽樣都無所謂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魔法結界的術者動搖了其精神這一事實。

薇斯塔利努呼氣,吐出。

——同時,揮下戰斧。毫無疑問是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它吞噬了魔術結界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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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1:30 am

第333話 既非善茬,更非正義

看著魔術結界的一片凋零,帕洛馬·巴沙爾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全力跑完全程,心髒在不停地跳動。脊背上有一股惡寒在爬行。

這些都是毫無疑問的動搖迹象。無法掩飾的情緒籠罩了帕洛馬的全身。有一句話,伴隨著強烈的疼痛在腦海中閃過。

背信的墮落之子,惡德之主,大惡路基斯。在加萊斯特王國中已經幾乎無人不知的,那個忌諱的名字。

那個人現在就在這裏。這所埋葬監獄貝拉裏。

本來是沒有必要搭理的戲言。即使是疑神疑鬼的帕洛馬,心也不會亂跳吧。聽說他是個喜歡單獨行動的人,不過紋章教裏的重要人物不可能無故闖進這樣的地方。

是的,本來的話。沒有任何理由。

然而,現在這所監獄裏,是有可能會有路基斯這樣的人親自造訪的。說到理由,從帕洛馬的角度來看太矮矬。至少能聯想到一個讓他來的誘因。帕洛馬連忙轉動眼角。

——那就是,他的養母奈因絲就在這裏。

帕洛馬不知道路基斯的人品。他可能是個冷淡的人,也可能不是。

可如果有深厚的感情,肯定會感情用事之人的話。一旦他知道自己唯一的親人在那兒的話。

恐怕會因爲激情發狂,打算帶著小股勢力闖進監獄吧。

那只是懷疑。小小的,本來就不值得琢磨的想法。

要是在幾年前,紋章教的勢力會擴大到這種程度,是無法想象的。不可能的事。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正在發生。而引起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正是他。

既然如此,用不可能的一句話來囊括一切,這未免太荒唐了。帕洛馬一邊跳動著心髒,一邊思考。一個近乎膽怯的身影從背上跑了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信息將帕洛馬逼上了絕路。直接傳達到自己精神上的聲音。是使魔的聲音。

「……知道了」

雖然挺複古,但帕洛馬與使魔之間形成了魔術契約。通過這份契約,不能說是全部,至少可以了解彼此的狀況。

那個契約現在正在訴說,使魔被什麽人打敗了,極度疲憊當中,不需要幾個小時就會消失。伴隨著毫無疑問的實感,它傳到了魔力的邊緣。

那就是帕洛馬所擁有的最大之矛,丟失了。而且,同時也存在著擁有足以消滅使魔力量的敵人。

應該怎麽做?帕洛馬低著頭問自己。

當然,在結界面前還能堅持下去。盡管有一角被打破,但眼前的她已經沒有足夠的體力去摧毀一切了。忍耐到足夠的時間讓看守們聚在一起,或許就能把疲憊不堪的她殺掉。

可是。

「是我輸了,我投降。條件是請優先救助傷員」

說著,帕洛馬解開了魔法結界。房間內魔性的氣息急速退去。這裏不再是異界,只是一個普通的房間。

眼前的她像是驚呆了,表情瞬間松弛下來,然後說道。

「可以嗎?還有余力吧」

帕洛馬坐在那裏,回答道。

「不好,也不壞。確實,進展順利的話,有可能殺掉你一個人,說不定還能殺掉你的同夥」

帕洛馬一邊搖動著嘴邊的胡子,一邊反駁。在那些聲音的節奏中,似乎混雜著一些寂寞。

「但是,在那之前會有多少人死去呢?打倒我使魔的對手,會讓無數人死去吧。之後等待的,就是囚犯的叛亂了。不等人力補充,這所監獄也撐不下去」

現在這個時代,很多人都被征召爲士兵。能叫來多少看守人呢?在這一點上,帕洛馬完全不相信王都的政治手腕。相反,甯願相信保留所有的判斷,自己花時間在所有的事情上。

所以斷定這裏抵抗毫無意義。帕洛馬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內心深處有幾分安心和疑慮。

這樣真的好嗎。也許持續戰鬥到最後才是最棒的。

勇敢地竭盡全力戰鬥到極限。帕洛馬認爲那是一種美。很多人都做不到。有保身,有狼狽。理性無論怎樣都會感受到現實牆壁的厚度。

是因爲年輕,還是她天生的性格?眼前的傭兵做到了這一點。那姿態無論到哪裏都是尊貴的。帕洛馬甚至感到羨慕。

難道自己也應該效仿她,那樣做嗎?帕洛馬的嘴角浮現出不相稱的苦笑。

「我不想只因爲我的無能而有人死。而且……還有老相識。那麽讓我一個人出醜被砍頭是明智的。做個傻瓜固然好,但我不想變得愚蠢」

這句話對帕洛馬來說可能是虛榮。話的一端微微顫抖著。胸中確實有恐懼。指尖像凍僵了一樣發麻。

眼前的她一邊點頭一邊說。

「那麽,就請與我同行吧,帕洛馬·巴沙爾大人。我對您的英明決斷表示敬意,薇斯塔利努·蓋裏亞會在此保證您的身份」

帕洛馬微微地點了點頭。這大概就是埋葬監獄貝拉明確地走到紋章教腳下的,那一瞬間。

◇◆◇◆

陰森森的地方。走到訊問室並排的走廊前,在心裏這樣嘀咕著。並不是說選址昏暗或濕氣重。只是感覺空氣比周圍的空氣重了一點。

恐怕是源自從各個鐵籠中傳來的嗚咽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吧。黏糊糊的氣氛纏繞在皮膚上,心情不會好到哪裏去。

僅此,就清楚地知道了在這裏接受審問的紋章教徒囚犯,受到了怎樣的待遇。

「——是這裏嗎?一副沈重樣」

在看守停下腳步的訊問室前,喃喃道。盡可能保持語言的冷靜。故意壓低聲音,以免聲音太大。

臉頰在顫抖。聽到的是女人的嗚咽和微弱的笑聲。眼睛不知不覺地微微扭曲。

看守臉色蒼白點了點頭。仿佛覺得自己受到了責備似的。

自從薇斯塔利努將監獄長帕洛馬俘虜後,談話進展就很快了。如果是平時,我還以爲會稍微鬧些別扭呢。被稱爲看守長的人在小衝突中喪命,這也是很大的原因吧。

每個人都老老實實地聽從帕洛馬的話。看守也好,囚犯也罷,習慣聽從命令的人通常會視野狹窄。就算是我,這樣的情況也不少見。

引進在外面部署的傭兵們,把看守們置于監視之下,都交給了薇斯塔利努。也許是因爲從小接受的教育,她把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了,其能力非常出色。一定比我做得更好吧。

而且,我有一件事必須先解決。是關押在這裏的一個人。決定來這裏的原因之一。

從剛才開始,牙齒就有點無法咬合,心中産生了一種莫名的焦慮。

老實說,關于這件事,我盡可能不去想。那是我熟悉的,養母的事。想來,她一定能平安無事的,想去,她身上不可能發生我所想象的那種荒唐事的。

不知道那個是對是錯。不過想來想去,我確信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些什麽。一著急就會這麽想。

所以,從最初聽說她被關押在這裏開始,就沒有跟任何人說,也沒有說出她的名字。連她是我的養母這件事都沒說。知道她是我親人的,大概只有瑪蒂娅和安了。

沈重的鐵鎖就在眼前掉落,門發出嘎吱的響聲。一瞬間,感覺鼻孔裏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眼睛瞪得大大的。

「什麽,誰啊!」

門打開的同時,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言語中沒有焦急的神色。建在地下的這裏,恐怕監獄內的喧囂還沒有完全傳進來吧。

無言地將視線移向室內。昏暗的房間。但我的眼睛卻看得一清二楚。一清二楚啊。

奈因絲被幾個男人包圍著,壓在某種台子上。所有的手指都裂開冒血。沒有指甲。腿也向奇怪的方向扭曲。而且異常肮髒。

啊,果然啊。

「餵,你是誰啊。是來催我的嗎?審問有審問的流程,冒失來索要可不行。而且審問室的權限是我掌握的,輕易讓人進來可不好辦啊」

在開鎖的看守說什麽之前,那王八蛋一手拿著審訊工具似的物體說道。一看就是把改造得異常凶惡的鐵錘吧。

這王八蛋繼續嚷嚷,而我心中激蕩著洶湧的情緒,正不停地狂吠。一個不小心,那些眼看就要從喉嚨裏傾瀉而出了。

收到了監獄長帕洛馬·巴沙爾的請願。在這個監獄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發出的指示。因此,說希望看守們的人身安全得到保證。這句話無疑是出自他的真誠。甚至覺得太特麽棒了。

換做赫爾特·斯坦利,應該會接受這句話。毫不猶豫地,把一切都吞進心裏吧。

可實在太遺憾了,老子不是赫爾特·斯坦利。

雖然我認爲他是英雄,但其人性另當別論。畢竟我啊,可不是什麽善茬,更不是什麽正義之主。沒那些光鮮的身份。畢竟這個人是由汙泥之父和溝渠之母所生。

時至今日要把漂亮事挂在胸前,從來就沒想過。

「看守,你不用向他們說明情況了。只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對和我同行的看守說。視線對著眼前的奈因絲女士。那雙紫色的眼睛微微睜開。

看守用顫抖的聲音應答。擠出,聲音。指尖在鳴響。

「這裏除了你和我,還有我的養母以外,沒有任何人。這樣,可以嗎?」

腰間的劍,晃了晃。看守默默地,點了點頭。向前,邁出一步。只知眼前的男人眼一歪。

就這樣,一切都安然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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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1:32 am

第334話 兩半的戒指

「傷得很嚴重吧。還是老實躺著休息比較好。人出乎意料,要死很簡單。跟撒個謊一樣就死了」

把口嚼煙夾在嘴巴上,發出聲音。這句話是對走在背後的薇斯塔利努說的。

畢竟不用看那個樣子,從她粗重的呼吸聲中就能知個一二。怎麽想都不是正常的。不,應該說滿身瘡痍。

很明顯,那具身體本來就不應該走路。無論怎麽想都應該休息。

聽了我的話,薇斯塔利努停頓了一下,用尖銳的聲音說道。

「有做過最低限度的治療了。首先,既然指揮官大人可以行動,我就這麽休息,士兵們會吃不消的」

我不記得自己當過她的指揮官。薇斯塔利努是出于怎樣的改變,才會這樣稱呼我的呢?可能是頭被狠狠地撞了。

嘛,確實,順利將傭兵引入監獄內,雖然是暫時的,但確實掌握了整所監獄,作爲指揮官應該沒錯。只是不習慣這樣的稱呼。

而且。倘若稱呼別人爲指揮官的話,我希望你能毫無疑問地聽從我的話。因爲如果總是被人頂撞,就不能說是指揮官的職務了。

輕輕附和著薇斯塔利努的話,歎了口氣,踏著通往地下的昏暗樓梯。訊問室周圍被血和唾液的氣味弄得濕漉漉的,但這裏有灰塵和泥土的味道。

令人懷念。對我來說是一種親切感。被人遺忘的地方,被人背棄的地方通通有這樣的氣味。跟都市的後巷,好相似啊。

恐怕幾乎沒有修整過吧。隨意堆積起來的灰塵痕迹告訴了我這一點。

嘛,理所當然的事。過去之時,應該比現在還要過幾年才會來到這裏。就連那時,也沒有一個人進來過。總之,這裏真的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地方。

所以,那個也還留在這裏吧。

——從某人那裏通過某人之手,運轉世界的東西。曾經被稱爲神秘和奇迹之物。

走下陰暗而堅硬的石砌台階,就在那裏。仿佛堂堂坐在寶座上一般。

眼睛眯細了。

以前,我確實在遠處看到過那個。赫爾特曾經說過。得到了啓示。引導者說,將這個拿在手上。

那個,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顔色很暗,完全感覺不到光澤。說實話,即使正對著,我也完全不知道那有多大價值。早已是陰溝汙泥的我,也不會想把這東西拿到手。還不如把其他東西塞進胸口。

然而,這不同。不是那種無聊的東西。

這是曾經讓魔術天才芙拉朵都爲之皺眉的魔具。那麽,必須爲此采取應采取的手段。

「薇斯塔利努,能把我的劍還給我嗎?總感覺腰間很不自在啊」

聽到我這麽說,薇斯塔利努一邊點頭,一邊有些困惑地動了動嘴唇。然後戰戰兢兢地摸了摸寶劍。

「嗯,當然。所托付的信任是會還給你的。不過……請注意,好像莫名發燙,可能是積聚了魔力」

哎呀,發燙嗎?要是被死雪的寒氣凍得發僵,我是很清楚。發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輕輕歪著頭,手指伸向閃耀著煌煌紫光的寶劍。莫非發生了什麽奇怪的魔力反應?這樣一來,我的手就無法消受了。

指尖慢慢地觸碰。像是確認觸感似的輕輕撫摸著表面。

沒什麽呀。和往常一樣。甚至比平時更容易吸附到手指上。就那樣滑到腰邊,讓腰間感覺到已經習慣了的重量。

可能是在一起很長時間的關系吧,感覺自己終于平靜下來了。什麽叫發燙呢?

腰部准備好了寶劍,重新站到了戒指前,空氣從肺底流出,然後伸手去拿戒指。

慢慢地,手指像在捏糖花一樣緩緩爬去。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皮膚好像被麻痹了。有什麽尖銳的東西貫穿脊梁骨的感覺。這可以說是魔力的流動嗎?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呢?

啊,果然不行。這是危險的。有如此直覺。

一瞬間,轉動腳踝,扭動腰間,拔出紫電。心中不再迷惘,寶劍仿佛代言了我的心一般,描繪出美麗的線條,在空中一斷。

目標只有一個,靜靜待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小戒指。

——嗪,嗯。

面對著寶劍的劍尖,戒指發出相當輕微的聲音就被切斷了。原以爲會再麻煩一點,沒想到輕松多了。是寶劍的功勞嗎?

剛才那種危險的氣息已經從戒指上消失。包在薄布裏,收進胸前。盡管不想隨身攜帶,但覺得放在這裏也很麻煩。

一旁的薇斯塔利努用眼神看著我,問我在幹什麽。那倒也是,一無所知,做這事的我就像個瘋子。緊抿著嘴唇,尋找語言。

「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從頭說起實在太長了。所以呢,不好意思,就當個屁放了吧。就來這裏的目的而言,也是多種多樣的」

進入埋葬監獄貝拉,是多種因素和目的疊加的結果。

目的之一,是去救養母,爲數不多的親人奈因絲。唉,我這種人去救誰,這說法也太狂妄了些。充其量只有努力伸出手去。

另一件事,就像之前對薇斯塔利努說的那樣,讓象征迫害紋章教的監獄淪陷,使其失去意義。

而且占領這座監獄,也就意味著能在加萊斯特王國內建立起橋頭保。換做聖女瑪蒂娅,可能很快就會毀掉。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目的。

其中之一就是那枚戒指嗎,薇斯塔利努接茬說道。明察,用力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誰制造的,但這是一種性質惡劣的魔具。

不是爲了誘導人的意識,而是爲了將人的意志掌控在手中。有魔力就可以直接幹涉人類靈魂的東西。好像是這樣。

至少,記得芙拉朵這麽說過,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好好處理的東西。在魔術領域,她的話不會有錯。我相信這一點。

正因爲如此,才不能輕易把這件東西交給大聖教的某個人。否則可以確信,事情會朝著麻煩的方向發展。

所以,必須先把它捏碎。哪怕稍微有點亂來。同時也在思考。若是那種東西,恐怕也不是我能輕易處理的吧。

所以,已經決定了。與寶劍不同,在這裏破壞掉。決定要兩斷。唉,要是做不到,還想把它扔進附近的河裏。

這樣的事,過去的部分模糊地傳達給薇斯塔利努。她很聰明,只要把重點說出來,就能理解整體情況。

薇斯塔利努微微傾斜著肩上的戰斧,張開了嘴。

「那麽,指揮官閣下,最後的目的是?」

點頭回應。

耳邊傳來遠處有什麽靠近的聲音。

「——想讓敵人的視線集中在這裏。人類這種生物,只要盯著某種事物,就會看不見其他地方。爲此,紋章教軍也出動了。想讓他們盯著這裏,而不是西北方」

傳來的聲音是急促的腳步聲。從上面傳來奔跑的聲音和尋找什麽的聲音。簡直就像暴風要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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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32 pm

第335話 戰場達人

夜幕消失,在被朝陽灼燒的雪原中。內馬爾·格洛裏亞凝視著悠然伫立的監獄貝拉。

監獄的立姿與其說是嚴肅,不如說是一種頹廢。並不因爲這是上一代的建築物。

監獄貝拉是建築先驅者的先王親手建造的。那位國王不可能表現得如此拙劣。

那麽,原因是在裏面進行的事情嗎?吐出白色的氣息。

上司瓦萊莉·布萊托內斯在內馬爾身旁拉扯著馬辔,帶著沈重的聲音說道。

「你怎麽看,內馬爾副官」

省略了許多必要的語言,卻又包含著想聽聽的想法。內馬爾雖然與其相處時間很短,但知道自己的上司是喜歡這種說法的人。

這位將軍既沒有惡意,也沒有試探的意圖,僅僅這麽做罷了。

所以,內馬爾在嘴唇裏尋找著想要的內容,過了幾秒鍾後才開口。腦仁裏循環著以前學過的建築技術知識。內馬爾的麻花辮子被微風輕輕吹過。

「——至少是發生了非常事態。從建築物的構造上看,應該在的地方沒有衛兵,這麽多士兵靠近,也太過安靜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監獄裏的衛兵們訓練程度極低。

內馬爾補充道,瓦萊莉用娴熟的動作表示同意。輕輕拉了拉缰繩,回過頭,朝士兵們走去。

還以爲聽了意見之後會有什麽行動或指示呢。沈默是指什麽呢?是想讓我看著嗎?內馬爾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展開思考。

說實話,從這方面來看,以前侍奉的大隊長倒是很輕松。盡管討厭,可只要有煩惱的地方,就會給予明確的指示和引導。只要這麽一想,確實是一名優秀的老師。

不,這麽挖苦人的老師,還是算了吧。

內馬爾張開嘴,對著瓦萊莉的後背說。雪花微微地纏在,瓦萊莉的短發上。

「要派遣使者和偵察兵嗎?布萊托內斯將軍」

看看監獄的外牆,可以發現不少警戒這邊的人影。不管是什麽事態,都不可能沒人。那麽在接近之前應該先得到最起碼的情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內馬爾所說的都是定式。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政治上,情報都比什麽都有價值。

作爲一個地方貴族,格洛裏亞家的人,在政治上經曆了無數次磨難,內馬爾很清楚這一點。而且,自己和家族也沒能有效地利用它。

內馬爾想,如果是曾經的大隊長大人,肯定會對自己的話點頭同意。不,相反的,這種事根本不需要去了解,就這麽辦吧,他肯定會說這種話。

正因爲如此,內馬爾才會這麽想。和以前的大隊長大人不太合得來。不過,這位將軍和自己,立場截然不同。

瓦萊莉連頭都沒有回地回應道。

「不需要,我和你的意見是一致的。那個已經淪陷了,有鐵和血的味道」

我可沒說過這種話。內馬爾將這句話咽回肚子裏,睜大眼睛。

這是對自己的信賴,還是對情報的輕視呢?又或是豐富的經驗所造就?內馬爾知道,有時會有這樣重視經驗和直覺的將領。

無論好壞,內馬爾都不太喜歡。因爲看不見想法的人無論如何也讀不懂意圖。對于理論的信徒內馬爾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

因此,接下來瓦萊莉說的話更強烈地觸動了內馬爾的心髒。

「——立刻轉入攻城戰。踐踏敵人,奪回貝拉。半刻內做好准備,內馬爾副官」

瞪大了眼睛。在思考還沒來得及解讀瓦萊莉的意圖之前,內馬爾已經開口了。

「請您再考慮考慮,布萊托內斯將軍。敵人的數量不明,而且我們多數是騎兵,攻城戰的准備也不足。盡後勤有糧,可以說沒有比這更有利的了」

聲音沙啞。這句話充滿了危機感和焦躁。

按理說,即使是副官,也不應該反駁將軍。無論是經驗還是智慧,瓦萊莉都要比內馬爾高出好幾級。就是內馬爾,從一開始這種程度的事就知道了。

盡管如此,還是不得不開口。無論怎麽想,瓦萊莉的話都是違背常理的。根本不覺得她的話裏有戰場上的正義。

監獄貝拉確實是與前線的中轉站。一旦這那個地方被敵人攻下,奪回是必要的。不過,即便如此也要有所准備。最重要的是,監獄貝拉是易守難攻的構造。

內馬爾感到很恐怖。這樣的地方,這位將軍真的會突襲嗎?

似乎是爲了證明這一點,聽到瓦萊莉話的騎兵和跟隨她的人沒有一個對她的話持有異議。

令人意外的是,瓦萊莉聽了內馬爾的話,並沒有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不僅如此,還晃了晃眼睛,放松了臉頰的皮肉。視線仿佛在看著令其懷念的東西。

「你真像理查德啊。那個老狐狸,推選了你作爲我的副官,我能夠理解了」

這說法是應該接受的贊賞呢?還是對自己的蔑視?

一瞬間,內馬爾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的想法。看瓦萊莉的表情,大概是前者吧。即便如此,被人說和那個大隊長長得很像,內馬爾心裏還是有一種不太高興的感覺。

「理查德比我聰明多了,這是事實。恐怕他也會說些和你相近的話吧。畢竟我是個只會打仗的女人」

對內馬爾來說,瓦萊莉的話很有衝擊性。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這個人,因爲某種原因在軍中甘于處于低位,不過其勇名早已響遍了其他國家。毫無疑問是加萊斯特王國的英傑。

這樣的她,輕易地承認自己不如別人,還說得那麽微不足道,著實令內馬爾難以相信。不,出乎意料的,充滿個性就是指這樣嗎。

瓦萊莉微微張著嘴說。

「可是,內馬爾副官。論戰爭,這個世上沒有人能超過我。在此程度上,我是信奉我自己的。你看,內馬爾副官」

瓦萊莉指著外牆,重複著這句話。一向沈默寡言的她,嘴變饒舌得讓人覺得奇怪。

簡直就像被什麽熱浪侵襲了一樣。不,不對。瓦萊莉並沒有被什麽侵襲。她本身就是熱源。

周圍的士兵,好象回應她的言詞一樣,發出的氣息也變得粗暴起來。

「雖然有好幾個人在站崗,但都掩飾不住狼狽的樣子。至少不是熟悉防衛的士兵,得到充分指揮的軍隊」

內馬爾的喉嚨裏咽了一大口唾沫。仿佛有一股熱氣從耳朵進入身體,滲透到全身。

至此,內馬爾理解了,爲什麽瓦萊莉能成爲英傑。

「而且,本來敵人如果接近了的話,指揮官應該采取相應態度,而他們卻很松懈」

強大到足以吞噬他人的個體。讓周圍的心髒沸騰出巨大熱量。而最吸引士兵的,是瓦萊莉所擁有的壓倒性將才。

瓦萊莉用與之前冷淡的聲音完全不同的歡樂語調說道。嘴像要表示她的心情一樣飛揚著。

「——我確信了,內馬爾副官。攻陷貝拉監獄的家夥是戰鬥達人,戰場是外行。征服吧,現在比起情報,更應該重視的,是速度。不要讓敵人有一點小動作,將他們擊潰」

瓦萊莉所持有的魔術铠甲,像是與主人的話語産生了共鳴般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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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35 pm

第336話 銀緣群青

近在咫尺的那個聲音,給人一種極其平靜的感覺。嗓音聽起來不像這個年紀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傳聞中的那個樣子。

「敵影是那些?死雪期間,太特麽熱忱了」

貝爾菲因的傭兵,又是薇斯塔利努副官的男人回應了那嗓音所指。心髒沈重地跳動著,呼吸也自然地急促起來。

雖說還有一段距離,但那兩千名士兵馬上就要聚集起來了。

與之相對,這邊至多三百。擁有以監獄爲名的要塞,就數量而言實在稱不上足夠。

指著敵影的手不知不覺地發起抖來。作爲男人,傭兵。戰場經曆過無數次,死亡也曾從胸口掠過。剛才還在談笑風生的戰友,在一旁斃命的事更有好幾次了。

然而,這是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恐怖。

擁有壓倒性數量的敵人,抄著武器逼近自己的恐怖。隨著馬蹄聲,死亡慢慢逼近脖子,令人戰栗。

男人確實感覺到這些東西從他的腳後跟慢慢地爬了出來。

本來有傭兵的戰場,那場合就不該如此。傭兵通常是幫助有利或有錢的一方。雖說這是一種以生命爲代價賺取金錢的職業,但很少有人會主動跳入死地。

正因爲如此,男人的心才前所未有地在搏鬥。不禁想問,是誰把自己帶進了這片死地的。

不,知道的。沒有必要問這樣的問題,大家都能理解。

眼前的這個人。是紋章教的英雄把自己帶到了這片死地。如此一想,哪怕一句牢騷都想噴出來。所以,男人歎了口氣似的說。

「有兩個壞消息」

紋章教的英雄路基斯披著軍服,聳著肩膀催促繼續。在一旁的是傭兵們之主薇斯塔利努·蓋裏亞,跟在他身後。

「囚犯們,所有都疲憊不堪。走路還可以,不能算作士兵」

男人說的是事實。囚犯們即使沒有受到拷問,也沒有得到像樣的夥食。還不至于太糟,但拿著武器戰鬥是不可能的。

要上戰場的話,能做的也只是化作肉牆,阻止敵人前進。一點用都沒有。就算讓他們逃走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路基斯咬咬牙以回應男人的話。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期待嗎?他那眼神裏的威嚴沒有動搖。

但是,接下來又如何呢?男人感覺胃裏沈甸甸的時候張開口,極爲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

「看門人看到了他們的裝備和馬,裝備是銀邊和群青質地的」

聽到男人的聲音,路基斯的嘴唇立刻跳了起來。他的眼睛很明顯充滿了活力。

「這話有多少確定性,不會是妄想吧?」

男人皺了皺眉,琢磨著該說什麽。這個男人明白路基斯想說什麽。正因爲理解,所以不想輕易回應。

痛苦地,歪著嘴。

「馬的腿很粗,肯定是北方馬。如果北方馬是銀緣群青,那麽就已經確定了」

男人沒有直接說出口,因爲覺得用語言表達出來,就會變成現實。很微弱,卻想依靠那不像樣的可能性。

因爲,她一旦把這邊當作敵人的話。就像無可避免的死亡正在逼近一樣。這一點傭兵們非常清楚。

恐怕薇斯塔利努也從這句話的一端,聯想到了那個名字。男人感覺到她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之前請援的紋章教軍抵達,需要多少天?」

薇斯塔利努對著男人說。男子拼命地選擇語言,說是最快也要花兩天的時間。

只沿大路從前線跑到監獄,一天就足夠了,不過在死雪期間。兩天當然是必要的。

而且,薇斯塔利努所要求的只是占領監獄所需的兵力。要准備足夠兵力對抗擁有數千人的敵軍,恐怕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但是,男人並不想說出這句話。想哀歎,現在搜集到的情報就足夠了。

畢竟不用等整整兩天,敵人就已經在可以清楚辨認得到的地方了。男人的心髒又沈重地跳動起來。

不由自主地,男人惡狠狠地看向路基斯。

男人並不是特別厭惡路基斯。反而也知道對方不壞,是可以暢談的對象。

他的行動無論如何都充滿著英雄色彩,對于與鋼鐵姬一同攻陷監獄貝拉的事也已經無話可說了。有帽子,無論如何都要脫下來致敬。這是作爲男人,向英雄表達敬意的方式。

但正因爲如此,男人才會這麽想。難道這一手下錯了嗎?

不管怎麽說,敵軍援軍的動向顯然是不可思議的。

當然,監獄貝拉屈服于紋章教之手,起兵是理所當然的事,可這本來就不是昨天的事今天就能完成的。

應該需要必要的天數,才會有敵兵來到這邊,應該是那樣的。這顯然太早了。

至少從事先聽過的情況來看,男人能理解路基斯的設想就是如此。

正因爲認爲敵人的行動需要花費時間,才采取了不讓敵人察覺的少數人攻陷監獄,這是一種令其措手不及的手法。

明顯的事故。敵人采取了本來不可能的行動,結果以最壞的形式互相撕咬。

男人在心中嘀咕著。

——你確實是英雄。但是,如果沒有這位英雄,我們的公主也不會陷入這樣的困境吧。

懷著如此想法,男人看向路基斯的側臉,然後睜大了眼睛。

「銀緣群青的北方馬啊——守望者瓦萊莉,瓦萊莉·布萊托內斯」

路基斯宛如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用天真無邪的聲音呼喚著那個名字。然後以不變的姿態張開口。一身血淋淋的軍裝,穿著就像便服一樣。

「——有意思。那幫家夥自掘墳墓啊。能阻止那個十二次攻擊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那句話的意思,男人難以理解。可眼前的英雄仿佛在爲了什麽而高興,臉上浮現出開心的笑容,這一點是知道的。

在這期間,敵人也在進軍。猶如刀刃接近脖子一樣,這位英雄在想什麽呢?

男人,與其說是帶著動搖和疑念,不如說是懷著更純粹的心情看著路基斯的眼睛。這就是所謂的好奇心或憧憬吧。

敵人士兵踏著雪一點一點地接近監獄。在某個地點停了下來。已經是監獄能搭起弓的時候了。

外牆外並排而立的是銀緣群青。本來在北方對抗魔獸的那群人。當然,除此之外的士兵也混在了一起,不過最前線已經被他們填滿了。

負責防守和射箭的傭兵們都屏住了呼吸。在傭兵當中,銀緣群青是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與之對抗的象征。

他們用單手劍輕輕一撥,就能撕碎人類,烈馬蹬踏就能滅息。不是爲了掙錢而打仗,而是因爲有戰場才打仗的職業軍人。

到底他們真的與自己同爲人類嗎?弓箭真的能射殺他們嗎?在傭兵們的心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從那群怪物中,有一匹馬挺進。腳步緩慢,舉止優雅。看起來不太適合戰場。

馬上的人,恐怕是指揮官吧。她的表情和眼睛銳利得讓人窒息。

她說話的時候空氣都在顫抖。那是一種強烈的,將死雪甩在身後的聲音。

「馬上打開門。否則,我們從現在開始蹂躏你們。你們將一個不剩地死掉。投降的話,留你們一條命。現在馬上選擇——」

聲色自上而下叩擊出來,冷靜而又能抓住人類喉嚨的語言選擇。在這句話的背後,她斬釘截鐵地說,絕不容許任何反駁和抗辯。

有人咽了一口唾沫。于是,傭兵們確信了。

那就是,瓦萊莉。她一定就是那個被稱爲“暴風代言人”的女人。她擁有與這種想法相符的東西。

本來指揮官是不可能做出傳令的姿態,但如果是她的話應該會那麽做吧。畢竟對她來說,弓箭完全沒有意義。

誰都不敢開口,只有他開口了。

「——開玩笑吧,守望者大人。在決勝負的戰場上,哪有露後背的家夥啊?」

英雄上翹臉龐,展露出了犬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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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38 pm

第337話 外牆會談

那個女人的存在確實威風凜凜。英姿飒爽指的就是這個吧。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守望者,暴風代言人。曾經在大災害的序幕中,這個人,曾十二度追擊並踹散魔獸群,是爲加萊斯特王國的守護者。聽說她最終死于跟魔人進行的一場高貴而華麗的較量。

太棒了。我所知道的英雄豪傑就是如此。引人入勝,威風凜凜,處處洋溢著自然的桀骜不馴。

瓦萊莉用敲鍾般的,響亮的聲音說道。耳朵有麻痹的感覺。

「是的,我們的勝利已成定局。指揮官是你嗎?士兵真是可憐,因爲你的無能,他們都要死了」

瓦萊莉全身裹著魔術铠甲,只閃爍著猙獰的眼睛放出話來。似乎在說沒有其他話可說了。

背後僵硬的士兵們,微微搖晃著身體。

不給時間嗎?雖然不知道她對這邊的情況了解到什麽程度,但其性格似乎不太有耐性。

哎呀,服了。這是最討厭的性格。既然是這樣,不如找個能替自己煩惱的人,這樣做簡單得多。只要她使出全力,這邊至多撐半天。光是這樣全部人員都得完蛋。

我和薇斯塔利努,以及傭兵們一起。

本以爲說大話就能讓其顯露那麽一點焦躁,但似乎並非如此。搞什麽,怎麽了?

身體內側傳來心髒跳動的聲音。眼前出現了一幅景象。銀緣群青的那夥人闖入監獄內,隨心所欲地收割生命。監獄裏充斥著紋章教的鮮血。

無法逃脫的死亡。清晰的死亡景象。不管啃碎多少次,它都會湧出來。

但並沒有表現在表情上。感覺到有什麽在抽動,臉上浮現出笑容。薇斯塔利努站在一旁,用手制止了“指揮官大人”的呼喚。

是啊,不管願不願意,對薇斯塔利努和傭兵來說,我就是指揮官。既然如此,爲什麽現在還要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呢?

而且非常遺憾的是,現在不能輕易交出監獄。一旦放飛瓦萊莉,加萊斯特王國就會恢複其活力,再次展現出將魔獸群擊退多少次的余力吧。

不行。這就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了。紋章教和加萊斯特王國都會完蛋。世界將變成魔人魔獸的世界。那樣的話,過于依賴的夥伴們和阿琉珥娜都不可能平安無事。

至少在加萊斯特王國必須與其他國家或勢力合作的程度上,奪其余力。

所以,將瓦萊莉釘在這裏。必須這麽做。等她說完之後,繼續說,不要停。思考和盡情饒動舌頭,那最拿手了。

「無能這種東西誰知道呢。你現在能悠然自得地待在這裏,我們的戰果就已經足夠了」

從遠處看不見,但瓦萊莉的眼睛絲毫沒有動搖。可以說是鐵血的意志。

本來,現在就該完全做好防守的准備。不行。只要視線從瓦萊莉移開,那東西就會毫不猶豫地衝進來。

只有嘴唇在抖動著。

「在沙尼奧平原把軍隊和勇者趕下了戰場。大聖堂引以爲傲的聖堂騎士在弗利姆斯拉特崩潰,而現在,守望者瓦萊莉將軍在這裏原地踏步」

盡可能抑揚頓挫地掩飾焦躁。不能讓她知道我心中有什麽。那只會毫無辯解地招來死亡。

所以,我必須繼續說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誰來保護加萊斯特王都阿爾歇呢,是吧?」

當然,只要有護國官在,就不可能輕易攻入王都。瓦萊莉應該也知道這一點。

但現在只要能稍微動搖一下敵兵的心就好了。若周圍的傭兵和薇斯塔利努能得到冷靜下來的時間,那也沒關系。

然而,與我的想法相反,瓦萊莉動了動眼睛,開口了。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音色硬邦邦的。瓦萊莉的雙眸筆直地貫穿著我。從中可以感受到某種意圖。但究竟是什麽還不得而知。

一瞬間,嘴唇翕動了一下,回了一句。

「——路基斯。傳聞說我叫烏利利岡特,那可不是我的名字」

話音剛落。就發現自己的喉嚨被擊中了。既不是弓箭,也不是什麽投擲器。

只是,瓦萊莉的視線伴隨著物理性衝擊,灼燒著我的喉嚨。

現在,我的話明確地觸動了她的逆鱗。直覺如此。剛才完全沒有表現出來的情感,現在毫無掩飾地散發出來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她對路基斯這個名字相當怨恨,或者她對那個是應有的感情。

「路基斯。是嗎,你——你個混蛋就是路基斯嗎?就是你傷害了我的盟友嗎!」

每說一句,都能感受到壓力壓在她的聲調上。空氣驟然繃緊,仿佛被緊張和壓迫掰彎了身體。

盟友。是誰?那家夥在說誰?如果知道了這一點,就可以再稍微煽動一下了。無法猜測。說實話,大聖教針對我的線索多了去了。無論如何,都有可能招致怨恨的因素。

微微探出身子。試著說一些違心話吧。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是誰,記憶裏也沒有。是死了嗎?那就很遺憾了,就當作運氣不好吧。人啊,貴在想得開,對吧」

戰場就是這樣,你不也在收割別人的生命麽,說話中包含了那樣的意義。

瞬間,空氣嘎吱作響。雖然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但確實聽到了那個聲音。其音源,毫無疑問來自瓦萊莉那個人。

發覺一旁的薇斯塔利努在抽動臉頰。什麽呀,有什麽想說的嗎?不這樣做,就沒法爭取時間了。只要稍微讓對方生氣一下,變成單調的攻城戰,那就燒高香了。

瓦萊莉用從地底爆發般的聲音說。

「——滾下來,大惡路基斯。只要你活著,就是我殺掉你的理由。我要以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的名義,殺掉你個混蛋。死在絕望中,死在血泊裏,去死吧」

這句話出乎我的意料。確實,她曾經做過幾次一對一的較量,她應該是喜歡這樣的人吧。

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在這種場合與紋章教的人一決高下。

本來一對一對騎士和將領來說是爭奪榮譽的場所,並不是那麽簡單就能進行的。

如果要進行的話,那是一場以極大名譽爲賭注的戰鬥,或者是一場報仇雪恨之戰。比如複仇之類的。對瓦萊莉來說,我有那麽大的價值去予以照顧嗎。

不過挺好。沒關系。然而我不認爲自己能敵過那個瓦萊莉,但多多少少能爭取一些時間,也算是僥幸了。

換做薇斯塔利努,可以趁那個時間整頓全部的防禦體系。而且,還有一手。只是不知道有多值得信賴。

除了寫給瑪蒂娅的信以外,還有另一封信,收件人能趕得及的話,就還有希望。

搖晃著腰間的寶劍,歎了口氣說道。

「這是最差勁的邀約詞喲,真希望能再美豔誘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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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40 pm

第338話 國家公敵

在監獄貝拉的大門前,薇斯塔利努朝我撅起嘴。表情裏似乎包含著幾種,無論用多少語言都無法表達出來的感情。

她性格坦率,爲人耿直,但不管怎麽說,現在似乎正往壞的方向發展。

「……你那不是決鬥,根本不是理智的表現。這就像讓自己的生命陷入泥潭,身體的傷還沒痊愈吧」

她終于開口說了。聲音裏充滿了不滿和憤激。

言過了吧。指揮官親自在敵人面前,冒生命危險爭取時間,所以給予一兩個鼓勵不是更好嗎?

暫且不論這種行爲是好是壞。沒什麽,把生命撒在泥裏已經習慣了。放心好了。

薇斯塔利努之後又說了幾句話,似乎還嫌說得不夠。恐怕不發泄出來就兜不住,不會是這種類型吧。

可遺憾的是,再也聽不下去了。可以的話,本想繼續等待援軍到來的。

「血已經止住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一邊擦拭深綠色軍服上的積雪,一邊用手指輕輕撫摸著血迹斑斑的地方。傷口本身確實還在,但已經不流血了。這種異常讓人毛骨悚然,但同時也讓人心曠神怡。我真的懷疑自己能恢複到正常的身體嗎?

寒冷的空氣鑽進鼻孔。喉嚨發出輕微的聲音。輕輕握住手指。

嘴上唱的好聽,體力明顯不足。感覺大半個身體都失去了。

之後還能有多少行動呢?

此時此刻,我連片手大的余力都沒有。不,沒有余力是常有的事。任何時候,所有一切都不足。

就這樣和那個女人敵對嗎?這麽一想,恐懼從腳底湧了上來。

“薇斯塔利努”,仿佛在自言自語地張開了口。

「這是一場戰爭啊,薇斯塔利努。我怎麽可能對敵人說,等傷好了再來呢。不管什麽時候,只要敵人還在,我就只能做該做的事」

傭兵公主應該很清楚吧,繼續說道。薇斯塔利努噘起嘴唇,像是在瞪著我似的微微上揚眼角,說道。收到的話語,被死雪的寒氣覆蓋著,模糊不清。

「如果死了,我會怨你,和姐姐一起,非常非常怨恨你。一輩子」

奇怪的是,聲音裏充滿了熱氣。饒了我吧。又不是卡利娅或芙拉朵。這種騷動不安已經夠多了。

對于薇斯塔利努那充滿威迫的話,沒有回答。僅僅向後輕輕揮動手臂向前走。

沒什麽,她之後應該會做得很好。很清楚她是一個比我更精明,更優秀的人。

是貴族教育的緣故吧。在軍事統帥這一方面,薇斯塔利努擁有足夠的行動力和知識,這種程度足以成爲傭兵的首領。

正因爲如此,哪怕我在敵將面前迎來愚蠢的盡頭。事情也應該會順利進行下去的。我相信。

腰邊搖晃著的紫電寶劍,發出嘶鳴般蠢動著。那樣子仿佛在預感著什麽。

監獄的大門嘎吱嘎吱地微微張開。視野的前方,死雪覆蓋的雪白中,有那個女人。

從馬背上下來,等待著的身影,就像堂堂的英雄。以群青色爲基調的魔術铠甲顯得格外耀眼。

當然是那樣。不折不扣的英雄。過去,正因爲有她的存在,加萊斯特王國才得以長久地維系在一起。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曾經被魔人殺死的女人。只有魔人才能殺死的女人。

可能的話,我不想與其爲敵。不,應該說,是做夢也沒有想過,要成爲與之敵對的對手。不用多想,她在戰場上的經驗和本領,全都超過了我。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輕易失敗。因爲那是對我和相信我的人的侮辱。是對那些跨越了的人們的唾棄行爲。

啊,只有這個討厭。不管放下什麽,我都討厭。

這句話,一直啃噬著內心深處。

◇◆◇◆

在這一場較量中,沒有宣告開始的語言。

想想大概兩個人站在那裏的時候,彼此都理解那就是信號了。我什麽也沒說就拔出了寶劍,瓦萊莉的眼睛透過魔術铠甲,閃出刺眼的光芒。

緊接著,群青魔術铠甲就在白雪的大海上奔跑。同時,擁有明確的殺氣和足以形成殺意的力量揮灑了出來。

守望者瓦萊莉揮舞的不是鐵劍。那是一種並不適合對付大多數魔物的方式。既不是騎士所擅長的馬槍,也不是戰斧,更不是暗器。那些在魔物群面前,過于纖細了。

當然,需要的話,她一定會用到那些東西。可現在不同了。

瓦萊莉依靠的只有一件。魔術铠甲本身。所以,她揮舞的正是自己的身體。

本來盔甲並不是武器,只是保護人類脆弱皮膚的裝甲。但聽說那套魔術铠甲是個例外。

即使不太了解,但據說它要比所有武器都優秀,勝過所有的防具。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傳聞而已。

可即便如此,很容易想象,她用這種凶悍至極的武裝做了什麽。

把顱骨到脊梁骨一段從魔獸內全部剝出來。只是一味地。那套魔術铠甲就能做到。

而現在,那種憨直的殺意和武力正乘上瓦萊莉的右拳,威脅著我的性命。

一股可怕的恐懼在我的背脊上飛快地跑了出來。甚至覺得被人捅刀子還好。

反射性地驅動腰部,蹬著腳踝將寶劍對准軌道。那裏是瓦萊莉揮出的拳頭,直接砍下其脖子的一揮。紫電邊低吼著邊畫了一條線,咬向群青。

應該描繪的道路清晰可見。寶劍和魔術铠甲在眼前接合。

——同時,空間裏響起了一道音爆。那毫無疑問是力量與力量的碰撞聲。

雪地上火花四濺,在白茫中熠熠生輝。如此,有好幾次。

寶劍無法彈開敵人的拳頭。不,不僅如此,完全防不住。完全壓制不住。

脖子泛起雞皮疙瘩。照這個樣子,要死了。爲了重整態勢,立刻拔出劍尖。然後以一腳踢向對方的氣勢向背後跳去。

可就在這時,瓦萊莉一扭腰,第二擊已備妥。然後向微微後退的我掃去,就像暴風掃落葉般。

瞬間,天空炸裂。臉頰上的肉被削去,血和肉覆蓋在死雪上。牙齒像麻痹了一樣痙攣。我明白了,再差那麽一步,被削掉的不是面頰肉,而是我的頭蓋骨了。

可是,現在連一點安心的時間都沒有。不許猶豫的性格,瓦萊莉就是如此。

還沒緩過呼吸,第三擊一把飛過來了。根本無法去爭取時間。也沒有做好接住對方一擊的准備。而瓦萊莉的右拳明確地盯准了我的要害。

瓦萊裏的動作很巧妙,且速度快。一切都迸發著令人屏息凝神的精練。恐怕我只能被她隨心所欲地擺布著而已。

重新理解。無論是身體,還是技術,長久戰終究是奢望。那樣的話我一定會敗北。

正因爲如此,只有用接下來的一擊砍掉對方的首級了。我的勝機就在那不到一秒的一瞬間。

沒什麽,足夠了。

反射性地驅動腰部,收緊腋下,扯開雙臂。然後抓著寶劍的劍柄,橫毆彈飛掉瓦萊莉的右拳。

同時,全身的血肉發出哀嚎,跳飛起來。骨頭被戰場的熱浪掩蓋,發出無法掩蓋的慘叫。

啊,沒關系。能彈開瓦萊莉的拳頭,就算我的全身被擊碎,也是一項了不起的戰績。

已經失去知覺的指尖用力,用盡全身力氣握住寶劍。就這樣屏息地讓紫電浪動起來。

雖說是魔術铠甲,但既然是铠甲,就一定有接縫。脖子處就是其中之一。因爲是關節部位,不可能是堅固的構造。粉身碎骨也要殺掉。削去首級殺掉啊。

頃刻間,與我的意志相重合,聽到了那句話。

——在這裏,去死吧。國家公敵。

耳邊,傳來了風切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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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42 pm

第339話 窮途末路時的好機會

寶劍的刀刃躍飛到瓦萊莉脖子之前,瞬息間。浮現“英雄殺手”閃耀銘文的寶劍,其刀刃刺入的那一瞬間。

在連屏息都無法進行的極小空擋裏,它被釋放出來了。

抛下切斷的風聲,鐵塊般的重壓咂向我的腰骨。視線之外,右手邊的死角傳來了那個聲響。

那一閃的衝擊,帶來的不僅僅是骨頭碎裂程度的傷害,簡直就像身體上下兩截分離了。

這是什麽?我現在正在受到什麽攻擊。簡直無法理解。不,是瓦萊莉做了什麽嗎?不,還是。

這種毫無保留的疑問瞬間在腦海中湧現,然後又消失。不斷進入視野的信息漩渦,讓我無法思考。甚至無法理解狀況。

所以,按照右手側所給予的動勢,本能地跳了起來。這比什麽都不做要好得多。寶劍鋒芒只是掠過魔術盔甲的一端,我的軀殼就被抛向空中。

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被那家夥踢飛了。飛動的視線發現了瓦萊莉擡高了左腳。

混蛋。草。我應該彈飛了那家夥的胳膊,破壞了其架勢的。爲什麽還能在那發出另外一擊?

赫爾特·斯坦利也做不到呀,這都能做到那家夥真是夠了。

這樣想著的同時,我的身體被抛向堅硬的地面。隨意堆積的雪,根本起不到任何輔助作用。簡直就像被釘在鐵板上一樣。感覺被抛到半空中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幾秒鍾的時間裏,身體好像陷入了混亂,沒有發出疼痛的聲音。四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然後下一個瞬間,那個就來了。

胃液倒流,身體內部破裂,血液湧出。全身的骨頭發出慘叫,肌肉仿佛被什麽人強行扯斷一般。也許是身體無法承受現在的衝擊,可以看到原本堵住的傷口一個接一個地裂開了。

糟透了。不妙。必須盡快,離開那家夥。

「——你個混蛋,是詛咒者嗎?怪不得。才那麽結實,那麽狂妄吧」

只要站起來,腰部就會發出破裂的聲音,嘔血。一邊歪著身子,一邊聽著那個聲音。這是到此爲止第一次聽到的瓦萊莉的聲音。

仿佛在蔑視那個人的聲音,讓人感到肝火大造。

「不好意思,性子一直如此。不會是有眼無珠吧」

詛咒者。有時也被稱爲異端者,接受祝福的人。隨著時代的變遷,其意義也發生著各種變化,但其本質並沒有變。

精靈、妖精、魔。受到大聖教不承認的那些所祝福的人。這是對被詛咒所迷惑的人的稱呼。話雖如此,使用這種惡趣味措辭的只有大聖教那幫人吧。

吊著那只毫無用處的,只能緊握著寶劍的手臂。僅僅是手指的感覺,卻無法揮劍。

好像是被扔到地上的時候,肘部著地。手臂有擡不起來的迹象。

那麽,走投無路了。如何翻轉盤面。要怎麽把她打倒在地?不可思議的是,我的內心充滿了這樣的思考。可也說得在理,因爲不可以失敗。這跟胳膊擡不擡得起沒有關系。

在死雪中,動了動眼睛。然後和瓦萊莉拉開了一步距離。只要瓦萊莉有意,這段距離馬上就會消失。

無論如何,都想要那一瞬間。必須抓住瓦萊莉的視線。

「……這麽說來,你說我傷害了你的盟友吧?頭緒不少,到底是誰?」

張開嘴,睜大眼睛說。總算把右手扶到了寶劍上。即使只是表面,也要裝作正常。

不過,恐怕沒有意義吧。毋庸置疑,瓦萊莉是身經百戰的猛士。她一定早就看穿了我的狀態。說不定,在一對一之前就那樣了。

所以,我的辱罵是毫無意義的,就這樣被打碎腦袋也不奇怪。似乎那才是所謂的騎士道。

但不知怎的,瓦萊莉突然眯起眼睛,開口道。

「理查德·帕米裏斯。他是你的師傅。爲什麽背叛他?而且還偏偏要跟舊教徒聯手」

聽到耳熟的名字,瞪大了眼睛。寒冷的空氣進入口中。

毫無疑問,瓦萊莉的話裏充滿了熱情。這個在戰鬥中表現得異常冷靜的女人,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顯得神志恍惚。

那個老東西,和這個女人發生了什麽?跟老爺子比起來,年齡應該相差不少吧。不,只要是吾師,發生什麽都不奇怪。即便如此,說實話真是不對勁。

不過,算了。不管是什麽樣的關系。老爺子這個人,能撼動此女人的靈魂,那真是謝天謝地了。雪中,踏出一步。

「什麽,你認識他嗎?真有兩下子呵,老爺子呀」

用幾乎沙啞的聲音說。每說一句話,喉嚨就像裂開一樣疼痛。

「我們曾發誓要共同實現理想,一起把祖國變得偉大。最後,回答我。爲什麽背叛他?」

說話很冷靜。語言的顔色也如鋼鐵。但其中確實潛藏著情緒。

果然如此。這女人的逆鱗就在這裏。

瓦萊莉·布萊托內斯這個人是完美的。甚至表現出了與過去赫爾特·斯坦利相近的光輝。無可置疑的英雄,令人作嘔的高尚。恐怕本來就沒有什麽可鑽的空子。

但是,這裏卻有一片逆鱗。就連這條巨龍,只要被人一觸摸,都會激動不已。瓦萊莉也有這種情況。

不管什麽樣的人,只要能被情緒所動搖,那對我來說就和稻草傀儡一樣。

「嘴別那麽臭好不,背叛了誰啊?我因爲對我有利,所以利用了老爺子。老爺子也一樣,我跟老爺子就是這樣的人」

在嘴裏推敲著語言,說道。視線落在視野的盡頭。

「餵,瓦萊莉,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你在被老爺子利用嗎?可憐啊,我很同情你」

瞬間,臉氣炸了。雖然與她保持了距離,但還是能感覺到了無限的激憤。那道狂暴的直線貫穿著我。

毫無疑問,那裏有常人無法擁有的熱量。瓦萊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犬齒尖利。

雙眼裏只藏著殺機。肯定都能與魔獸的凶殘意志匹敵了。于是,瓦萊莉帶著這種意志說道。

「休想輕松死掉,大惡」

群青在雪中奔跑。只要一瞬間,她的拳頭就會刺向我。已經沒有余力躲開它,也沒有余力去接住它了。

可是,那一瞬間確實爭取到了。一直以來,瓦萊莉都很注意周圍的動靜,而此刻,她只瞪著我。

啊,想要的就是這一瞬間。誠然,我可是個大惡。所以,在這裏遵循徒勞的騎士之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向背後跳去,就像真的要摔倒一樣。這就足夠了。在視野的盡頭,魔術的極光在飛馳。

——貫穿天穹。炎之蛇啊,溶化世界,將仇敵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吧。

一條扭曲世界,纏繞顯露著火焰的蛇向瓦萊莉張開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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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44 pm

第340話 英雄競食

群青魔術铠甲,被鮮紅的火焰灼燒。火焰仿佛本身具有意志一樣,向铠甲伸出獠牙,包圍住裏面的人,不燒死她不罷休似的。

本來對瓦萊莉來說,這些東西根本不值一提。她身上的魔術铠甲,據說是由統治東方邊疆的魔術始祖創造的。其身體本身就是背負著無數神話的魔具。瓦萊莉親手染指,令其臣服。

然而,無數環繞魔術铠甲逸事的真僞,對瓦萊莉來說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套铠甲本來就不是普通刀劍和魔術魔法之類所能及的。在魔術全盛的神話時代被創造出來,其程度是理所當然的吧。

但是,現在是怎麽回事?這個燒焦身體的火焰是什麽?本來應該阻斷炎熱的铠甲,現在被毫無疑問地侵蝕了。

浮現的,只有一個名字。

——戰場魔術。據說在沙尼奧會戰中施展暴威。仿佛是神代的大魔術。

瓦萊莉吐出一口氣,然後用力抿緊嘴唇。像是一種習慣。憤怒狂躁的胸中驟然凍結,讓她恢複了理智。

本來,操縱大魔術的人不可能那麽容易産生。而且,像這樣故意襲擊這邊。不可能的事。

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戰場上。瓦萊莉很清楚這一點。

手誤啊。裹著魔術铠甲的瓦萊莉,一頭短發傾斜著,心想。

然而,盡管她在心中這樣喃喃自語,但內心卻沒有流露出後悔的神色。瓦萊莉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決定,這才是正確的。

事後要是這樣做就好了之類,說到底是無聊的結果論。有反省,但瓦萊莉從來沒有後悔過。這種程度上,她相信自己。

因此,轉入下一個行動也很快。纏身的火焰已經不是單純的魔術了。但是,以術者的魔力爲食這一點應該是沒有區別的。既然如此,就先殺了那個術者吧。應該那樣做。

術者的所在是近郊的森林,在被死雪覆蓋的樹叢中。大致的線索找到了。那一瞬間,群青晃著纏繞在身上的火焰,向試圖抓住的獵物,露出了獠牙。

——黑绯撕裂了白茫,如要啃碎魔術铠甲般揮下。帶著巨人的威嚴。

與魔術不同的方向。新手?笨蛋?

腦海中浮現出的幾個疑問和心緒。瓦萊莉都將這些全部彈飛了,驅動腰部轉動雙腿。自己最擅長的踢擊。擊碎魔獸們頭蓋骨的那一閃,如同回應黑绯般劃破天空。

一擊、二擊、三擊。發出沈重的鋼鐵咬合般的撞擊聲。那一連串的劍戟簡直就像華麗的習武表演。黑绯大劍爲了斬掉那條腿而畫線,群青的腿撕裂半空去迎擊。

瓦萊莉不由得歎了口氣。那劍閃無論何處都美麗而纖細。盡管如此,卻同時具有震懾敵人的威猛。從銀發隨風飄動的嬌小身軀上看,那是難以想象的疾風之力。

沒錯。是強者。而且是無可匹敵的雄才。

瓦萊莉吸了一口涼氣,意識繃緊。感覺視野更加清晰了。

就這樣,她輕松地在心中接受了死亡。

無論是前面的魔術師,還是這名劍士,都是不折不扣的強者。爲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追隨舊教徒,甚至言聽計從大惡呢,這不得而知。在這個場合,肯定是自己的敵人。

困境,就是好機會。如此強大的敵人現在就擺在這裏。真是令人垂涎的好機會。

在這裏錯過的話,她們肯定會成爲自己通往理想的障礙。與理查德締結的盟約。讓祖國恢複偉大的誓言。瓦萊莉確信,這些東西會越來越遠。

正因爲如此,才下定了死的決心。眼前的人是理所當然的對象。哪怕是一瞬間,只要露出怯意,就一定會被咬掉喉嚨。

雙方都屏住了呼吸,把劍和腿交疊在一起,超過十了,從哪邊開始呢,時機要毫不猶豫抓住。哪一方都明白,這樣下去是毫無進展的。

瓦萊莉微微彎曲手指,重新握緊拳頭。群青帶著淡淡的光芒,吞噬著瓦萊莉的魔力。就像血液循環一樣,魔在魔術铠甲中奔跑。

這就是魔術铠甲的本領。如果注入足夠的魔力,就沒有它不能貫穿的東西,也沒有東西能貫穿它。最強的矛與盾,那是在東方發掘的唯一铠甲。

瓦萊莉略微動了一下眉毛,分神注意著森林深處的魔術師。不過,對方好像沒有再次發動同樣的術式。是不能連續發動嗎?還是擔心會將銀發的劍士也一起卷入?

但是,她不行動的話也沒關系。在這期間,讓一切都結束。眼前的劍士所持有的黑绯大劍,也仿佛脈動一般發出聲音。恐怕她也打算做點什麽。總之,接下來對彼此來說都是最後一擊了。

幾秒之後,彼此呼吸重合的瞬間。

——將天空撕裂的幾支箭刺入兩人的空隙。同時傳來的是軍馬蹄聲。

加萊斯特王國,還有瓦萊莉率領的精兵們。遠遠地注視著這場對決的他們,大概也看到了這種情況變得不穩定了吧。爲了保護自己的主人,他們都拼命地讓馬奔跑起來。

是因爲視野裏放出了那些,還是一開始就這麽決定好了呢。銀發劍士一揮黑绯大劍,直接紮向大地。

本來,只是被劍吞噬,大地也不會怎樣。僅僅是劍啃進了泥土。然而只有這個時候不一樣。

大地誇張地發出慘叫,發出嘶吼,碎石子在其身上彈跳四散。瓦萊莉和劍士之間出現了一道沙塵。

瓦萊莉開始跑起來。在那煙霧的深處尋找應有的姿態,爲了殺敵而揮拳出擊。那已經不是單純的一擊,而是踹死魔獸肉體所爲。根本不是以人爲對象。

但這是理所當然的,還是運氣不好呢。瓦萊莉撕開沙塵的前方,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影子了。

很快,副官及部下就群聚在瓦萊莉周圍。瓦萊莉爲了不讓他們聽見,只在嘴裏嘟哝著。

——錯過絕佳的機會了嗎?沒臉見理查德啊。我明明只會戰鬥。

◇◆◇◆

「——那麽,你們爲什麽在這裏呢?而且,有必要躲到森林裏嗎?」

身爲精靈女王,加薩利亞的女主人,芬·艾爾蒂斯在森林深處低聲私語。那個聲音稍微有些生硬,似乎盡可能壓抑著感情。

這聲音朝向的不是誰。而是向艾爾蒂斯跪下,宣誓效忠的加薩利亞將士們。原本精悍的他們,大概是被艾爾蒂斯咄咄逼人的話語弄得不知所措吧。一瞬間,其喉嚨哽住了,視線四處徘徊。

大概是因爲這樣,本來只是跟隨軍隊的艾爾蒂斯的侍女——瓦蕾特比誰都早的開口了。

「是的。艾爾迪斯大人。根據收到的羊皮紙命令,選擇了進入森林中。精靈們要進行秘密移動的話,森林就是最好的隱身衣了」

瓦蕾特代替將領發言。將領也再次點頭,繼續話語。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不管斥責多少都是應該的。我萬萬沒想到女王陛下會親自站在戰場上。不,這也只不過是借口而已」

所有的官兵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不過,艾爾蒂斯當然沒有要斥責他們的意思。盡管有卡利娅和芙拉朵的佯攻,但能輕易回收被埋在雪中的路基斯,還是多虧了他們。而且,若想今後平安移動的話,最好有他們的幫助。

可,就是。除此之外,艾爾蒂斯在心裏想。

爲什麽自己的部下,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率領軍隊呢?艾爾蒂斯將抱著的路基斯身體輕輕平躺在膝蓋上,說道。

「……瓦蕾特。你說的那個羊皮紙,現在有嗎?」

給我看看吧。說著,艾爾蒂斯睜大了碧眼。有點預感。非常,非常有趣的預感。瓦蕾特微微歪著頭,也沒有太大的反抗,從腰間的侍從包裏抽出卷成一團的羊皮紙。

本來這些東西應該由士兵保管,但艾爾蒂斯把書和信的管理都交給了瓦蕾特,所以這些東西也就由她來管理了。

羊皮紙上用從未見過的流暢字迹,寫著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請求。

爲了將監獄貝拉納入紋章教的管轄之下,希望出兵之事。還有理由和必要的信息作爲補充。接著,紋章教的聖女瑪蒂娅,英雄路基斯都同意了這件事,事情也過了艾爾蒂斯的耳朵。

艾爾蒂斯的指尖顫抖著,微微上揚了一下眼角。

原來如此。這個寫法雖說是請求,但對加薩利亞的精靈來說幾乎等同于命令。艾爾蒂斯的臉僵住了,眨了幾下眼睛。

「您去弗裏姆斯拉特的時候,說了期限是7天,可之後您還是沒有回來,所以我想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在這一點上,艾爾蒂斯自責道是自己的錯。在弗利姆斯拉特這件事上花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時間。

之後因爲失去了意識,所以無法用精靈術傳達,也無法說明情況。本來加薩利亞國君不在,卻收到了這樣的信。不難想象,在重臣之間産生了相當大的混亂。

因此,不能責備家臣們。他們盡了自己的責任。

但是,信的事另當別論。

這封信艾爾蒂斯完全不知道。內容和發表的事更不清楚。而這是誰幹的,艾爾蒂斯已經知道了。

字迹潦草,署名“路基斯”。聖女瑪蒂娅雖然也是候選人,但即使是同盟對象,她也不會去過僞造信件這種危險的獨木橋。這對于紋章教來說,害處實在太大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路基斯。艾爾蒂斯感到胸口有一團熱浪,搖曳了碧眼。

艾爾蒂斯慢慢撫摸著躺在膝蓋上,路基斯那喘著粗氣的臉頰。同時臉蛋微微上揚。

沒關系,路基斯。你把加薩利亞當作依靠,這比什麽都高興。你這樣吩咐我的話,我也一定會聽從的。所以無所謂。

——總而言之,你欠了我和加薩利亞很大的債。我絕對不會忘記今天的事情的。

艾爾蒂斯眯起碧眼,在心中喃喃自語。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羊皮紙收進懷裏。

本來,這可以作爲對紋章教借出的大人情。然而,艾爾蒂斯卻絲毫沒有想過要把它交給聖女瑪蒂娅。不能做那種糟蹋了的事。

因爲這是爲了束縛他一個人而使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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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46 pm

第341話 骰子的聲音

有一種全身的血肉,和骨頭都僵硬扭曲了的感覺。

是死雪的寒氣造成的嗎?關節沒法彎曲,身體直不起來。只能呼出熱氣,微微睜開眼睛。

現在,是什麽情況?

親眼看到了芙拉朵的火焰灼燒瓦萊莉。然而從那裏開始的記憶卻模糊了。之後怎麽樣了。誰死了,誰活了下來?

模糊的視野慢慢恢複焦點,映照出眼前的景象。這時才發現自己仰面躺在森林裏。

就在眼前。看到了銀發。同樣,黑和碧也是。啊,是嗎,她們啊。

——閉上雙眼。

盡可能地裝出一副悠閑酣睡的樣子,不吐一口氣。祈禱白霭不再吹起。

我知道。現在不是這樣的時候。應該努力把握當下的狀況。

但是,人類的本能是偉大的。它告訴我,現在只要在此處睜開眼睛,就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兩個腦袋都不夠折的。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了。

就是這樣。情況還未了,可只要有這三個人。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會朝著壞的方向發展。她們就是這樣的人。這點信心我是有的。

瞄著眼,觀察著周圍的情況。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摸了摸喉嚨。耳邊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是什麽。手指嗎?

「——喉嚨呼吸很淺。你這家夥醒著啊。是嗎?在我面前,膽子真夠大的,嗯」

跑進耳朵裏的,是卡利娅凜然的聲音。是嗎,沒錯。就她能做這種動作。

心髒強烈地跳動著。全身都能感覺到目光。不僅是卡利娅的,還有很多。炙熱的視線。脊背上爬上來一股涼意。

喉嚨發出聲響。閉著眼睛,幹脆利落地舉起雙手。周圍傳來了一聲長歎。關節嘎吱作響。

「你在幹什麽?我又不會在這種地方責備你。況且,也應該多少了解你吧」

微微睜開眼,芙拉朵挽著光澤的黑發說道。雖然表情很嚴肅,但嘴唇卻很溫柔。說的話裏也沒有責備的神色。

可是,看到那圓滾滾的眼睛,臉頰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與她的表情相反,那雙眼睛沒有一絲笑意。可以看出其將難以忍受的情緒盡情地擁在內裏。卡利娅也一樣。

「……是啊,這裏啊。重要的事情,總有可以傾訴的地方」

碧眼眯縫著,艾爾蒂斯望著森林外面說道。

距離稍遠,可以看到敵人的騎兵在開闊的地方展開。現在與其說要攻下哪裏,不如說是在警戒來自敵人的突襲。

在艾爾蒂斯的攙扶下,環視四周,終于理解了情況。

最終,在信中要求的加薩利亞援軍趕上了。正因爲如此,加萊斯特士兵們才會暫時撤退,調查是否有其他伏兵,著重鞏固陣地。

沒錯,鞏固陣地。是爲了殺死我們的。也爲了攻陷監獄貝拉的。

盡管援軍使情況有所好轉,但情況並沒有改變。現在,掌控這個地方的還在加萊斯特士兵手中。這邊的困境不變。

「那麽,我的騎士大人有什麽想法嗎?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說出突襲敵營之類的話吧?」

艾爾蒂斯抱著我的上半身,撫摸著我的臉頰說。由于身體無法正常活動,才會讓其爲所欲爲。

張開嘴,幹渴的喉嚨在寒風中暴露出來。稍稍坐起。光是這樣,一種莫名的疲勞侵襲全身。

「——當然,有准備,剩下的就是等結果了」

你真有自信啊。芙拉朵繼續說道。她並沒有懷疑我的話,只是聽起來有些意外。

難道你真的以爲,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才對監獄貝拉下手的嗎?

不,考慮到至今爲止的事情,確實有無法完全否定的地方。可至少這次不一樣。

按理說,即使是英雄,把瓦萊莉一人釘在這裏也是毫無意義的。加萊斯特再衰弱,也還是大國。稍微動搖下枝葉,不會脆弱到枯萎的程度。

所以,要使其衰弱,就需要大火。是連根系都能粉碎的大火。而能阻止它的,只有一場名叫“瓦萊莉”的暴風。

「他們讓好機會溜了。無論是攻下監獄貝拉,還是殺了我——但是,這些都無法實現了」

如此一來,就是失敗。機遇和困境表裏如一。離開一側,另一側就會冒頭。以前,作爲冒險者的時代,就曾多次遭受過慘痛的教訓。畢竟,我既沒有運氣,也沒有實力抓住好機會。

可這次不一樣了。哪怕滿身是泥,哪怕沈浸在屈辱中,我也要用指尖勾住它。

肺裏異常地充滿活力。卡利娅看著我的側臉,眯起銀眼。什麽呀,有什麽想說的嗎?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在搗鬼的時候最開心了。我只要你好,就沒關系」

說得好像很通情達理似的。明明比誰都不通情達理。嘛,聽你這麽一說,我倒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

在平原上建立的簡易陣地裏,瓦萊莉將魔力輸送給魔術铠甲,群青露出淡淡的光芒,一點點修複著它的外表。

大概是離開術者領域的緣故吧。依靠戰場魔術的火焰被撲滅了。然而,並不能完全防止內部的侵蝕。必須讓它一點點積蓄魔力,進行自我修複。

只不過爲了營建陣地而花費的時間,並不是爲了這個目的。如果有必要,瓦萊莉在戰鬥途中也能進行自我修複。現在只是在等待消息。魔術盔甲的修複,終究只是順便而已。

然後等待的消息,來了。

副官內馬爾拿著幾張紙莎草紙向瓦萊莉走來。擡起頭,視線交彙,像是在催促說話似的點了點頭。

「報告。確認在森林深處有一個疑似精靈的兵團。規模最多有一千左右。這一帶過去沒有精靈的村落。大概是從空中庭院加薩利亞那裏派兵來的。沒有發現要積極交戰態勢」

認真而又忠于實情的報告。瓦萊莉滿意地點了點頭,睜大了眼睛。已不想再向內馬爾追問什麽了。

相處時間很短暫,瓦萊莉卻很清楚內馬爾的坦率性格,那也是瓦萊莉喜歡的部分。

恐怕現在所傳達的信息,也是她從收集的無數信息中,提取出了的正確信息。內馬爾擁有快速完成這一套動作的才能。

因此,瓦萊莉將這個信息判斷爲實情,說道。

「對監獄貝拉實施攻城戰,意思你懂嗎,內馬爾副官」

內馬爾愣了一下,跳了跳睫毛,接著表情僵硬,用力點頭。

「把精靈的兵團從森林裏拖出來吧」

瓦萊莉點點頭,把修複好的魔術铠甲搭在肩上。铠甲仿佛有了意志一般,緊緊纏繞包裹住她的身體。

所謂的精靈兵團,只要躲在森林裏就是一種威脅。影子會變成陷阱,弓箭會蠶食騎兵。

但是如果是在平原上的會戰,他們就無法和自己率領的部隊相提並論。因此,該出手的還是監獄貝拉。那樣的話無論如何都能應對。

在監獄貝拉攻城的過程中,精靈一旦從森林中現身就好了。這時轉身討伐他們。不現身也行,監獄貝拉會被自己親手攻陷。對于敵方失去指揮官的攻城戰,比扭斷嬰兒的手更容易。

「魔術師和銀發劍士由我來對付,布告讓其他人不要動手。大惡——已經動彈不得了」

現在浮現在瓦萊莉腦海中的,是在場的強者們。她們一現身,將士們的擔子就會很重。自己有必要掐斷其苗頭。至于大惡路基斯,受了重傷恐怕是不會上戰場的。

突然,瓦萊莉在視野的盡頭看到了內馬爾對這番話的反應。挺直腰杆,似乎有些緊張。

「怎麽,熟人嗎?」

聽到瓦萊莉的這個問題,內馬爾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一邊歪著辮子一邊說。

「……大概。在沙尼奧會戰中,我也聽說過類似的身姿。而且,大惡是讓我嘗到苦澀敗北滋味的人」

說著說著,內馬爾浮現出的表情與其說是苦澀,不如說是蘊含著某種情感的表情。可以說是熱情,或者說是志向。

果然,她這種耿直率真的一面還是很讓人喜歡。瓦萊莉面帶微笑,想說出口。

瞬間,響起一陣慌亂的聲音。腳步聲。莫名的焦慮。

傳令兵氣喘籲籲地跑到瓦萊莉身旁。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從疲憊的樣子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已經在馬上跑了好幾天了。

傳令兵的身姿,不是瓦萊莉率領的銀緣群青將士。

——是王都的傳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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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47 pm

第342話 政機院主張

加萊斯特王國王都阿爾歇突然騷動起來。

其宛如雨點一樣逐漸加大,然後開始下起暴雨。謠言引起不安,不安變成恐懼,恐懼又制造新的謠言。

在傳令兵出發向守望者者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發出傳令前,王都浮動著一個傳言。

——魔獸成群化作海嘯,變成災厄襲向王國。

王城內,政機院。在裝飾得金碧輝煌的會場內,大批聚集著加萊斯特王國的重要人物以及上層貴族。

在那裏列席的人都穿著用金絲和銀絲編織的盛裝,胸前裝飾著無可置疑的繁榮和榮耀。

這裏是高貴的殿堂。是實際掌管加萊斯特王國政治人物的聚集地。至少他們在內心深處是這樣理解的。

這樣的會議場裏,本來就只能聽到微弱的聲音,但今天卻不同。

偶爾會聽到粗暴的聲音,以及用力敲打台面的音色。傭人們慌慌張張地,抱著葡萄酒和記錄皮紙跑來跑去。

胸前挂著幾枚勳章的高級貴族,嘴唇緊繃著說道。

「除了國防軍外,還要派遣全體貴族的私兵,太超出常規了。現在可是死雪。要花費多少國資人力才夠?還要威懾南方的伊利薩德,和東方的波爾瓦特王朝呢。你是怎麽想的護國官!」

這是擁有衆多私兵和城堡,吉爾裏亞吉家當主的發言。那老鷹一般凶猛眼神,凝視著這寬敞政機院裏的一個男人。

高級貴族,從聲量到肢體動作,都能表現出完美的舉止。尤其是他,非常清楚在這裏該用何種舉動才能廣交盟友。

但是,猙獰的眼光和貴族的舉止都毫不在意了。被投去視線的纖瘦男子說道。白皙的臉,被鑲著金邊的黑色衣服包裹著。

「爲了國家,吉爾裏亞吉卿。如果沒有國家,卿的領地和特權都會消失。爲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最重要的是集中戰力。不是不明白的事吧」

聽到這句話,吉爾裏亞吉家的當主瞬間露出了不屑的表情。這名男子的話語自始至終都很平靜,讓人覺得他的喉嚨裏回蕩著奇妙的聲音。一瞬間,政機院被靜寂所包圍。

護國官傑斯·布拉肯伯裏。手握國防軍的全權,在政治上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人。

盡管如此,他很少在政治場合露面。因爲他的理念是軍事應該遠離政治。

布拉肯伯裏出現在作爲政治中心的政機院本身就很不正常。

原因只有一個。

從西北湧出的魔獸群。布拉肯伯裏認爲,日益擴大的災害是無可置疑的威脅。

然後他聲稱。那不是僅靠國防軍就能控制得住的。是應該投入貴族私兵的威脅。

當然,原本貴族私兵自然也是國家的兵。因爲國王賦予了貴族領地和特權,貴族侍奉國王才擁有了士兵。

因此,所有貴族只要有國王的號令,就有義務在那裏集結士兵。

要說都是國防軍,嚴格來說並非如此。布拉肯伯裏擁有權限的國防軍,其實就是國王直轄的私兵。也指公費供養的職業軍人。對于貴族的私兵,他沒有權限。

所以現在,布拉肯伯裏現身于此。一夥貴族中。自己踏入虛榮、憎惡和欲望的旋渦,並馴服它們。

「我斷言西北的魔獸並不如卿們所想的那麽簡單。將兵力依次投下是愚蠢至極的做法。我建議立即動員除守備兵以外的全部兵力。指揮和責任全部由作爲護國官的我來承擔」

對于布拉肯伯裏的斷言,愚蠢。大部分貴族都說,只不過是魔獸而已。

只不過是魔獸。可以說,這對具有一定程度地位的人而言是共識。盡管魔獸是一種威脅,但和夜賊沒什麽兩樣。只要采取適當的應對措施,就不足爲懼。相比之下,他們認爲其他國家的軍隊更爲凶惡。

因此,贊同布拉肯伯裏發言的,只有少數。尤其是高級貴族,這種傾向更加明顯。

其中,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揮舞著雙手,在會場裏發出聲音。

「我贊同布拉肯伯裏護國官。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老是抱著不放,只會成爲無用之物」

聲音的主人,是高級貴族羅伊梅茨·福馬爾。他的那番話,讓會場稍微掀起了嘈雜,發出聲響。

作爲高級貴族,在政治領域擁有很大地盤的羅伊梅茨,其發言比其他貴族的話要有分量得多。

反對派的核心吉爾裏亞吉家也對羅伊梅茨的話瞠目結舌。因爲吉爾裏亞吉家族並沒有跟羅伊梅茨反目。甚至平時還會攜手共享利益。

那是因爲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相信他不是會說出荒唐事的人

「……福馬爾卿。我的主張才是正道。卿憑什麽需要出動全軍?」

從嘴唇擰出話來,吉爾裏亞吉家的當主這樣說道。很難想象像羅伊梅茨這樣的男人,會被護國官話所左右。

裏面應該有某種思考和打算。人,不,貴族即使國家面臨危機,也不會停止算計和謀略。也許正因爲是這種時候,才會手腳亂動。

「西北大地應該是我們加萊斯特王國的領土,卻有一半是大聖堂的直轄地,而另一半則在魔獸腳下踩著。在那片土地上我們幾乎沒有自由。在此之上,面對死雪紛飛的魔獸,國家經費只會白白流失」

羅伊梅茨晃著本就高大的身軀,向整個會場演講。這句話的每一個小節都帶著熱量,自然而然地傳入周圍的耳朵裏。

這個男人在政治上經常表現出這樣的姿態。他擅長的不是煽動,而是以他人的共鳴爲友。

「所以現在就應該不遺余力地打擊魔獸群。正因爲是死雪,其他國家才不會有大的動作。在此期間——我們將收複一部分失地。我認爲這是機會,吉爾裏亞吉卿」

收複失地。這句話深深地滲透到加萊斯特人,特別是貴族的心裏。因爲從小就一直銘刻在心。來自父母,來自老師,來自周圍的一切。

過去,加萊斯特王國是一個偉大的帝國。吞並多個王國,享用著名爲繁榮的美酒,那裏盡享榮華富貴。從西方到東方都是其領土。

帝國的名字叫——阿爾蒂娅。阿爾蒂娅統一帝國。人類最偉大的時代。

可榮譽無論在什麽時候,總有一天都會崩塌。

在失去了第一位偉大的皇帝之後,國家分裂,領土喪失,當時的阿爾蒂娅王都加萊斯特也從帝國淪落爲單純的國家。

那時的事情,至今仍令那些加萊斯特的貴族們難以忘懷。

即使那是遙遠的過去,我們也是那個偉人的後裔。作爲無上帝國的子孫,這種想法已經滲透在他們的靈魂裏。

收複失地,總有一天會恢複昔日的榮光。這正是加萊斯特貴族們心中共有的理念之一。當然,誰都知道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也正因爲如此,羅伊梅茨的這番話撫慰了不少貴族的心。確實要花錢。而且還是“死雪”,那將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然而,如果有回報的話。如果能得到榮譽的話。這不是挺好的嗎?

是的,天平稍稍傾斜的時候。有人壓住了另一側的盤子。

「——請稍等。我認爲討論過于倉促。事情越是重大,就越應該慎重」

是女人的聲音。聲音裏沒有一絲顫抖,反而像是睥睨著會場。她雖然還很年輕,卻是一副舉止堂堂的樣子,說道。

「而且,這一切都應該由國王陛下定奪,身爲臣下的我們不應該進行過分的討論」

女人的名字是奧利維亞·貝爾奇。貝爾奇家的千金,身爲高級貴族,卻表現出與大聖堂合作的態度,獲得了大聖堂直轄地的商業權利。

年紀尚輕的她能舉止堂堂地出入此政機院,主要有兩個原因。

其中之一是,她的父親長期臥病在床,能全權代理的人只有她一個。從這一點來說,她確實很優秀。

但是,就算再優秀,政機院也不是一個只有脆弱基礎的人就能獲得發言權的大雜燴。而且元老們也很討厭年輕人說的話。

關鍵原因,還有一個。

——那就是奧利維亞,與聖女阿琉珥娜的交情。

聖女,在加萊斯特王國中的影響力是很大的。就連標榜討厭大聖教的人,也不想冒犯這一點。

正因爲如此,奧利維亞在這個場合擁有了原本不具備的發言權。風鈴似的聲音響徹會場。

「——國王陛下,應該怎麽辦呢?」

聽到奧利維亞的聲音,所有人都擡起頭來。那位國王在比會場的人更高一級的場合。

加萊斯特王國的頂點。國王阿米萊茲·加萊斯特,長長垂下的白發間有幾道深深的皺紋顯露出來。

阿米萊茲王被尊爲治世之王,一代之內整頓了加萊斯特王國內部的法律,審判制度和治水。被稱爲,名君。

可時至今日,這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雲。

是衰老,還是其他什麽?名君的慧眼變得暗淡無光,甚至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見了。從他的身影中,早已看不到被稱爲治世之王時的身影。

在老王面前,會場的所有人都沈默了。就這樣,等待著緩慢而沙啞的聲音發出。老國王的皺紋深深地印在臉上。

「……布拉肯伯裏」

聽到這個名字,護國官布拉肯伯裏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就這樣,老王沈思了幾秒鍾,接著說道。

「不許你離開王都。你是國家之盾,要好好考慮下立場。西北的魔獸派出一半國防軍,另一半守衛王都。必要時請諸侯協助」

僅僅一句話。就把所有的議論都抛到九霄雲外了,老國王斷言後,把體重壓在了扶手上。那就是已經沒有話可說了。

並且,在這政機院中,對于國王做出判斷的事物,不允許再次進行討論。

貴族諸侯。直至布拉肯伯裏,所有人都垂下了頭。誓言遵從那句話。無數的想法和道理,在此刻破碎散落。

只有奧利維亞·貝爾奇,在臉頰上畫出了一條柔和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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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49 pm

第343話 一切的序曲

加萊斯特王國最北端,蘇茲菲堡。

失去原本主人的這座城堡,現在感到異常的寂寞。寒風呼嘯中,只有士兵們粗暴的喘息聲和吞咽唾沫的聲音。

在外壁上部。走在堆積著死雪的岩板上,多蕾說道。也許是幹燥和寒氣的緣故,她的聲音有些痙攣。

「……將軍,援軍到了。國防軍和貴族私兵共六萬左右,有騎兵和步兵,還有一部分魔術兵」

多蕾本來是瓦萊莉·布萊托內斯的副官,她不在的現在被任命爲看守這座堡壘的人。所以現在支撐起來,作爲臨時的主人掌管著這個堡壘的幾乎全部。相反,與裝扮豪華的將軍相比,可以說她是實質性的執政者。

被安排了裝飾用將軍職位的男人,對此什麽也沒說。多蕾不知道他是覺得這很輕松,還是覺得這只是個過渡任務。只知道他是個極其沈默寡言的人。

這樣的男人,今天卻開口說道。

「應該對士兵們說,真是不幸啊,還是應該鼓勵他們,說他們來了真好呢?」

聲音很弱。就算再勉強,也覺得不像是加萊斯特王國的將軍。倒是,讓人聯想到文官的遣詞用句。

這也難怪,據多蕾調查的結果,他本來是有志于從政的人。

仔細想想,思維方式不是武官的樣子。外表給人的印象也很柔和。多蕾並不想去調查他爲什麽會成爲武官,將軍。

反正都是家族裏的事,才出現了這樣的背景吧。通常,貴族就是如此。

但是,此時的多蕾並沒有貶低站在旁邊的懦弱文雅男人,也沒有産生蔑視的念頭。不,甚至還浮現出一種近乎尊敬的想法。

理由只有一個。因爲面對那個,他並沒有逃走。

多蕾瞥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像是在死雪中穿梭的東西。

——起初覺得那是一棵碩大無比的樹木,或者大片遺迹。

擡起視線,再往上看,直到擡頭仰望天空,才能看到頂點。如此巨大的建築物。

藤蔓纏繞,青苔叢生,到處可見腐朽的地方,可以想象是經過了相當長的歲月。與其說是人類的居所,不如說更接近于精靈的居所。

不管怎麽說,那是巨大的。至少從蘇茲菲堡的外牆上看也要擡頭。現在,它正一點點向這邊靠近。

沒錯,正在靠近。巨大的那個。

一開始誰都說看錯了,說是白日做夢。接著是魔獸使用的幻術和魔術。

可,是什麽時候呢?誰也不說這種話了。不說也知道。

因爲感覺到皮膚上的違和感。從映入眼簾的真實形象。然後從殘留在耳朵裏的爬行聲。那都是毋庸置疑的現實。

事實是,那個強大的異物確實存在,正朝這邊爬來。

——要塞巨獸澤布利利斯。

後來人們這樣訴說,甚至成爲了大災害的象征。森林、建築物、野獸、人。一邊踐踏著一切一邊進擊的災禍。

只會吞噬,只會耗費的巨獸,此時還未被這麽命名的它逼近著蘇茲菲堡,帶著周圍各種各樣的魔獸群。那個來了。

那真的能靠軍隊這種人類聚集起來的脆弱組織,來抵擋嗎?就算用長槍對准它,它也會像吹飛枯葉般而結束吧。

它的巨大,讓所有觀者都會想起了那個詞語。大魔,魔人。或者是相應的什麽。現在,已經到了可以清楚看見的地方。

被派遣至此的國防軍,以及貴族私兵肯定是極其不幸的。多蕾確信道。他們已經不需要再找戰鬥的對手了。只是,要用肉身去抵擋災害。

人類該如何應對災害呢?唯有忍耐。等著一切過去。

如果有能夠對抗災害的存在,那就是同樣是災害的,自己的主人吧。不,說到這裏,會被罵嗎?多蕾不知不覺地露出苦笑。

死雪纏繞著多蕾的頭發,拍打著她的臉頰。

「……身體會冷的。進去吧,將軍。還要擔任國防軍的指揮呢」

被稱爲將軍的男人聽了多蕾的話,睜大了眼睛說道。明明都是這個時候了。還總是一副呆呆的樣子。

「我嗎,多蕾?我指揮所有的士兵?」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裏的將軍只有一位。因爲到現在爲止只是和魔獸群的小衝突,隊長級別也沒有問題。但如果要率領大軍,指揮的應該是將軍。

面對反複詢問的男人,多蕾抑制住白色的歎息點了點頭。本來想感歎,這樣的男人當將軍沒問題嗎?

只要面對那個,就會産生一種異樣的將錯就錯的心情。自己的主人以外的任何人。誰都不行。這樣的話,只要不逃跑,這個男人就算不錯了。在這一點上可以表示敬意。

說不定只是個傻瓜。和自己一樣。多蕾噘起嘴說道。

「要不要找個代理?要麽委托給別人主要的兵權,要麽……」

是的,就在多蕾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男人吞吞吐吐地回答。

「——不,好。幹吧。我盡管很爛,但將軍畢竟是將軍,必須負起責任,也有必要履行作爲貴族的義務」

他是想說,這是高貴者的義務嗎?多蕾果然還是對這個男人討厭不起來。盡管不喜歡文雅男人。

作爲將領的尊敬,獻給了自己的主人。因此,對他的尊敬僅僅是對人的尊敬。

平時行使高貴人的權利,卻不履行義務的貴族到處都有。倒不如說,這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貴族。他們只貪圖權利,無視義務。

然而,這個男人卻罕見地主動履行自己的義務。

僅從這一點來說,他就足夠值得尊敬了。即使結果是命喪黃泉。

「是啊,我的話是四天。哪怕是弱小的我,也要撐上四天。就算魔獸群爬上外壁,我也要拿著長槍去戰鬥。所以,多蕾」

他——將軍眯起眼睛,翻動披在肩上的外套,對著多蕾開口。果然那張臉處處都展現了溫柔。

多蕾見過各種各樣的將軍和軍人。他這樣的將領還是第一次見。怎麽想都不適合戰場。那樣的表情。

此時此刻,他的眼睛裏卻浮現出作爲將軍該擁有的色彩,說道。

「授予特命,希望一定要完成,這是爲了國家」

只說了這句話,然後把卷成小團的羊皮紙硬塞進多蕾的懷裏。多蕾認真地聽他說話,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他又恢複了往日那種沈默寡言的樣子,然後走向戰場。

——自此六天後。由于要塞巨獸澤布利利斯的存在,蘇茲菲堡陷落。

沒有任何慈悲,沒有奇迹發生,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死去了。留下一部分預備兵力,堡壘內的指揮官和士兵全軍覆沒。沒有一本書籍記載他們爲了保護國內民衆而英勇果敢地戰鬥。

因爲,沒有一個目擊者。

至此,大災害拉開了厚重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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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0月 23, 2021 1:52 pm

第344話 比赤更紅之血

銀色的頭發觸摸著監獄貝拉的空氣。這裏散發著一股酸臭味,卡利娅心想。有被冠上“埋葬”別名的風格。

陰森,比死臭還濃的血腥味,讓人産生不好的想象。

這已經不只是去除汙垢而已了。監獄本身已經染上了妄念的氣息。

要想忘卻這一切,就只有把這座建築徹底摧毀了。

「爲什麽加萊斯特士兵撤退了?精靈士兵對他們來說有那麽大的威脅嗎?」

身旁晃動著黑發的芙拉朵說道。恐怕連自己說的話,都有懷疑的想法吧。臉上明顯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理所當然。如果是沒有真正接受過訓練的士兵,也許會畏懼“精靈”這個名頭而喪失鬥志。

但是,身披魔術铠甲的她,瓦萊莉·布萊托內斯所率領的士兵卻不同。那是絕對的精銳。包括瓦萊莉在內,都是爲了戰鬥而戰鬥的人。

即使他們害怕,也不會喪失鬥志。害怕也不會轉過身去。這一點卡利娅非常清楚。

所以,他們撤退只會是在別的地方出了問題。

「發生了什麽事吧。守望者瓦萊莉必須親自前往的什麽事。在已經精疲力竭的敵人面前必須撤退的什麽事」

卡利娅微笑著說。嘴唇微微嘟了起來。

那個原因,路基斯一定知道吧,卡利娅心想。那家夥從以前,不,從我們相遇的時候開始就是這樣。

仿佛看透了這裏的一切,說話,行動。表現得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似乎很信任對方,關鍵的地方卻什麽也不說。

可恨。事到如今還隱瞞什麽?難道自己就沒有那麽值得信賴嗎?就算知道了什麽,也不可能改變主意的。

這是不爭的事實。倘若路基斯把心中的一切全都傾倒出來,不管是什麽,卡利娅都會歡喜地接受這一切。

——啊,不過。那家夥什麽也沒說。連去向都沒告訴就來到這裏。這是第幾次了。連數一數都覺得可笑。忍不住了。

卡利娅龇起尖銳的犬齒。積壓在胸前的焦躁,仿佛要從皮膚裏溢出來。指尖如痙攣般不停地搖晃。腰間挂著的黑绯之劍,在卡利娅的情緒煽動下發出低吼。

盡管沒有表現在態度上,但芙拉朵的心境本身和卡利娅沒有兩樣。吞下激情,凍結在腹。帶著汙泥般的感情,雙眼炯炯有神。

如果說卡利娅是一把鋒利的刀刃,那麽芙拉朵就像是火藥庫。老老實實地把一切都塞進喉嚨深處。一有什麽,發生什麽,所有都會爆發出來。就是那個樣子。

來到監獄盡頭瞭望塔最上層的房間,卡利娅輕輕敲了敲門。也沒有這個必要,不過沒敲門就把門打開,未免太不禮貌了。

裏面是精靈的女王艾爾蒂斯,她說了聲“請進”。在履行職責期間,似乎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稍稍調整了一下表情,在催促下走進了房間。

「……是來探監的嗎?還是已經可以出去了?」

幾乎在進入室內的同時。這樣的聲音傳到耳朵裏。卡利娅在臉頰上畫了一條淺淺的線條,回應道。喉嚨微微抽動。

啊,只要一進去,心上人就一定在那裏,這是多麽可愛的事啊。

「夢話是在夢裏說的吧,路基斯。本來,就不許離開我的視野的」

卡利娅半開玩笑地說,接著茬芙拉朵說。

「而且受了那麽大的傷,要是還隨隨便便地出去就麻煩了……啊,這麽說來,好像有人受了那麽大的傷,卻跑到那麽遠的監獄裏來了」

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呢。看著滿臉笑容說著話的芙拉朵,路基斯尴尬地咬住了嘴裏的煙草。看到這副樣子,他大概感到了一種罕見的內疚吧。

做了壞事,做了不好的選擇。卡利娅確信至少現在路基斯是這麽認爲的。

正因爲如此,他才甘受現在近乎被拘留的狀況。受托在身體痊愈之前,一直關在房間裏,待在自己能照顧的範圍內。

這一切都是因爲內疚。

卡利娅感覺到臉很燙,不知不覺間臉頰松弛了下來。對了,現在那家夥顯出了軟弱的樣子。身體疲憊不堪,不得不依賴我們了。

既然如此,趁現在把他的精神纏起來。奪取思考的主導權,讓對方知道我必須存在,我的存在才是自然的。不,應該是這樣。

看著躺在床上聳聳肩的路基斯,艾爾蒂斯翻起手邊的書說道。碧眼的臉上浮現出微笑。

「路基斯,就接受這樣吧。哪怕發生了什麽也不可以隨性亂來」

一定是這樣,芙拉朵也好,艾爾蒂斯也罷,卡利娅認爲她們都考慮著同樣的事。

無論是自己還是她們,都已經有了扭曲的東西。比扭曲更深的,什麽。

而且,沒有一個人願意舍棄它。

卡利娅一邊坐在路基斯身旁,一邊柔媚地說。

「而且,在監獄裏我努力會做你的代理。把希望做的事都做了,除此之外還期望什麽?」

邊說邊看了看路基斯的側臉,什麽都沒有,歎了口氣。

卡利娅輕輕摸了摸躺在床上的路基斯的胳膊。雖然新傷還很明顯,但在那之前,卡利娅已經有了感覺。

那就是血。血液循環本身。它在呼吸和心跳的同時,在路基斯的體內奔跑。

卡利娅放心地歎了口氣。明白了。現在,自己的血在路基斯體內明顯地增加著影響。

血脈交融,那是弗利姆斯拉特的一幕。爲了抓住一線機會,卡利娅把大量的血注進了路基斯體內。原本只是儀式意義上的那些。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那血確實在路基斯體內呼出氣息。形成了意義。

它的意義是多方面的,不過卡利娅認爲只有一個。只是想在一起而已。

卡利娅心想。自己已經不再是純粹的人了。變成了巨人這個只在神話中出現的種族。那是本能的直覺。

當然,那一點也不後悔。如果不是這樣,自己和路基斯恐怕都沒命了。也許一切都會被那個可惡的女人奪走。

髒腑顫抖,沸騰般的憤怒靜靜地湧動著。回想起來,對于成爲巨人這個種族怎麽會有後悔呢。反而應該歡喜吧。

是的,沒有後悔。只不過,有一個心結。那就是,自己成爲了這個世界上的一人種族。

同族已經滅亡。巨人這個物種注定要逝去。那一定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也許是作爲生物的本能吧,這一心結掠過心中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感侵蝕著卡利娅。從未感受過的情感。即使身旁有別人的存在,大腦也會理解那是和自己不同的種族。

心痛的寂寥感。不怎麽樣,卻對別人,而且是對路基斯是無法說出來的。自己不想被人認爲是爲這種事而煩惱的,軟弱的人。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個軟弱的女人。

但是,正因爲如此。感覺到自己存在于路基斯的體內,卡利娅就從那嬌小的身體裏誕生出了快要滿溢而出的喜悅。腦髓酥麻了,就這樣融化掉了。

即使在這一瞬間,自己的血液也在令他變質。本來需要療養幾個月的傷口,幾乎都快要結痂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討厭是這個世界唯一種族的獨苗。可如果是唯一的二人,那就很好了。非常非常好。卡利娅無法抑制松弛的臉頰,心中沸騰起來。

路基斯微微側過肩膀,右手纏住卡利娅的手說道。

「要讓老實現在就是了。不過,有個要問話的家夥。能跟他聊聊嗎」

聽了路基斯的話,芙拉朵露出笑容問道,是哪來的女人。可以看出她的臉變生硬了。艾爾蒂斯的碧眼也眯成了一條縫。

路基斯對其反應搖了搖頭。

「不是女人,更確切地說,不是人——多哈蘇拉,這座監獄裏的魔獸」

有件事想問他,路基斯張開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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