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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手擁幸福[重編工程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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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32 pm

第185話 戰場上歡歌

羅伊梅茨·福馬爾館。從後門慢慢地,一個影子爬出來,理查德出現了。

即使堂堂正正地從正門走出去,身爲主君的羅伊梅茨也許不會說什麽,但還是要費些心思。

再說,理查德也不喜歡高級貴族居住的官邸大門那種華麗的地方。光是在那裏,就感覺嘴裏含著什麽不好的東西。相反,像小巷這樣有點陰暗的地方更適合理查德這個人類的性格。水,空氣,與自己的身體很合得來。

理查德認爲,所謂人類,棲息之地原本就已經定好了。就如魚兒不會在空中飛舞,相反鳥兒不會沈到水裏,把那當做自己的棲身之所。

人類也應該有生存的地方,不,應該說能夠生存下去的地方,已經確定下來了。理查德不知道究竟是神還是其他什麽人決定了這一切。

並非與身份相對應。即使生于貴族之家,也有人無法親身參與上層的世界。也有的人降生在沒有陽光照耀的世界裏,然後因無法適應而死去。

最終,脫離自己生存的世界,人就無法活下去。僅此而已。

在這樣的想法中,腦海深處突然浮現出曾經弟子的身影。說來,那家夥現在怎麽樣了。

那家夥,路基斯無疑降生在一個沒有陽光照耀的世界,並在那裏生存了下來。還記得,一臉汙泥地咆哮道,總有一天要用這雙手抓住陽光。

毫無疑問,即使在一切陽光都照射不到的地方,也有生存下來的潛質。話雖如此,並不具備閃耀的才能。難道看漏了英雄之器嗎。只是,有潛質吧。

即便一身汙泥受人嘲弄,依舊伸出手指死纏爛打的潛質。正因爲如此,才教了他一些東西。在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裏,生存的方式。即爲生存之道。

那個路基斯,現在邁進了沐浴陽光的世界。盡管處于叛逆者的立場,但確實沐浴在曆史陽光之下。

理查德不由自主地捋著那白胡子,眯細了眼睛。皺紋深深地刻在表情上。至少,要和那家夥單獨談談,理查德想。彼此間已經是面朝戰場,互相揮刀相向的關系了,卻對此産生了純粹的興趣。

到底,如今你所在的那個世界,對你來說是適應還是不適應呢。就想聽聽這個。也並不是特別希望能得到答案。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畢竟,那是自己曾走過的道路。而且是,自己難以適應的,道路。那麽,好奇心稍稍湧上心頭也沒什麽奇怪的吧?理查德臉上刻下的皺紋扭曲了,陰影變得更深。

「——怎麽了,超快活的惡黨,腦子終于讓酒泡壞了嗎?」

在理查德的不經意間戳了一下,惡言語撲面而來。是銳利到貫穿對方的,女聲。理查德不由得眨了眨眼。

就在小巷深處,朝這邊走來,那個人注視著理查德。因爲披著長袍看不太清楚臉,但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怎麽,你也來了,瓦萊莉,主子也夠忙的」

與其說是對站在眼前的人說話,倒不如說是將話語抛向空中。理查德沒有停下腳步,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在聽。對方也像理查德一樣,似乎不想停下腳步,走得更近了。

雖然彼此以熟悉的方式交談,但似乎對對方的舉動並不在意,只是向著目的地前進。

「你的目的地是?」

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被稱作瓦萊莉的女性微微動動嘴唇。那個聲音的語氣毫無疑問讓人覺得高貴。理查德聽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夾雜著上流社會人士的口音。

「東邊。想吃點好魚什麽的。現在,正活蹦亂跳得歡呢」

理查德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說道。兩人的距離變得更近了。就在彼此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停下了腳步。

「是嗎,那我就是西邊了。東邊可不輕松,畢竟還沒有人認爲主戰場就在那兒呢」

「那你就快點結束,好好開心一下吧。可以的話,我是真想一直躲在幕後」

僅此而已。既不寒暄也不談笑。說了這麽多話,彼此擦肩而過,然後分開。遠遠望去,只是路途重疊而已。不會感覺到這兩者之間有任何聯系。

理查德眯起眼睛,用指尖捋著白胡子。瓦萊莉,剛才那個路過女人所說的話,太清楚不過了,心裏充滿了陰郁的情緒。

沒錯,真的誰都沒有把東邊當作主戰場。沒有一個貴族認爲紋章教是一頭能咬斷自己脖子的猛獸。連想都沒有想過會敗北。歸根結底,紋章教在加萊斯特看來只有一文不值般的戰力。

那麽,更重要的不僅僅是贏。就是贏了,也要把權利利益握在手裏。如今紋章教徒不僅把控貿易都市伽羅亞瑪利亞,甚至連傭兵都市貝爾菲因也當做自己的勢力範圍不斷擴大了。

如此一來,加萊斯特王國的貴族們,以及大聖堂的祭司們就只有一個想法。

當一切都結束後,誰來占有這片土地,或者說利益。理查德猜想,其中一些人對這場騷亂是給予了熱烈歡迎的。平時自己無法得到的土地成了混亂之地,或許能趁火打劫般摸它一下。

啊,包括紋章教徒。反正都得死,那就努力比周圍人搶得更多,養肥後再去死吧。這樣考慮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理查德知道,正因爲如此,才會用自己這樣的人。眉毛上揚,眼睛在淡淡的黑暗中閃耀著。

本來主君羅伊梅茨·福馬爾交代給自己的工作,都是無法公開的幕後工作。也就是說——專門幹髒活。

沒錯,就像陷害曾是政敵的巴德尼克家一樣,在幕後做手腳,幫主人獲取利益。

話雖如此,事到如今還必須把自己這個老兵拉上舞台,就說明兵力嚴重受限于政治因素吧。

但是,嘛。只有這次和那些腐臭的貴族們進行交易也不壞。不管怎樣,好久沒有這麽有趣了。還不錯。其實還是不錯啦。

——那麽,如何,路基斯?稍微,成長了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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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38 pm

第186話 被賦予的歧路

伽羅亞瑪利亞的城塞是用石頭砌成的吧,空氣這玩意兒讓人感覺冷死了。

僅僅呆在房間裏不動,冷氣就紮刺著臉龐。將冰冷的空氣一股腦倒進肺中,然後化作一股巨大的歎息,吐向空中。白白薄霧的外表身姿,慢慢消失而去。

不行。到極限啦,受夠啦。不能一直呆在這樣的房間裏。

哪怕爲了緩和下身子來點麥酒也好,桌子上放置的陶器,倒過來都不帶一點潤澤的。我是什麽時候來著,被好好關在這間只有冷氣的房子裏呢?

最初,提出這個莫名其妙提案的,是聖女瑪蒂娅的助手拉爾格·安。

——英雄大人,能在房間裏待一會兒嗎。

有道是,爲了紋章教的組織紀律著想。

在攻陷傭兵城市貝爾菲因期間,我一聲不吭就離開伽羅亞瑪利亞的事,好像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當然啦,其內容的詳細情況是不知道的,倒是聽說那個瑪蒂娅臉色大變。在貝爾菲因,我是幾乎看不出會有這樣的舉動。

安說,萬一有人想做同樣的事,那就麻煩了。

只要功勞高就可以爲所欲爲。發生那種事情的話,組織自然就無法成立。總有一天,會自食其果。對于不屬于任何組織的我來說,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陌生。

因此,希望至少采取“禁閉”的形式。作爲我,也沒什麽非做不可的事。只是待在房間裏,雖然有些拘束,但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帶著輕松的心情點了點頭。恐怕這就是失敗之處了。

居然連一點酒都不給,還真沒想到。不,當然啦,在“禁閉”這個名目上,不能輕易遞支酒過來。可總能允許嚼嚼煙草吧。

再次垂下肩膀,發出一聲歎息,又是一個懸在半空中的白色薄霧婀娜著身姿。幹脆睡覺算了。肯定的,時間會更快過。正當這麽想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敲門聲。

「英雄大人,能耽誤您一會兒嗎?」

聲音同時傳入房間。光憑這個稱呼,就能猜出站在門前的人是誰。縱觀這大千世界,只有一個人會稱我爲英雄大人。

「哦,當然。如果可以,給我帶點葡萄酒或麥酒當禮物就更好了」

門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開了個口。接著是拉爾格·安。

聲音本身的語調和平時一樣,只是眼睛下面似乎有些發黑,可以看出其身體扛著很大的壓力。

原來如此,能夠處理政務的人才仍然沒有增加啊。

在尊重知識的紋章教中,能夠運營組織的人才極少。其中據悉,作爲瑪蒂娅助手的安,嬌小的身段卻背負著難以想象的政務。

眯起眼睛。指尖有種不祥的預感在遊走。完蛋,肩負重任的她,爲什麽要特地拜訪“禁閉”中的我呢。

解除禁閉,或者確認是否逃脫的話,只需要士兵代勞就可以了吧。那麽,爲什麽?

「很遺憾,我沒帶酒來,英雄大人。不過,禮物倒是有一個」

嘿,說得好聽,安那雙手裏可是空空如也。嘴和臉都拉了下來,眉毛擡起。指尖撫摸著下巴,催促安繼續說下去。

「——大聖教,動手了。加萊斯特王國,在這嚴寒之中,正熱火朝天動員士兵了」

安的話,讓心髒悸動轟鳴起來。剛才還埋在冷氣裏,一動不動的血液,突然蘇醒了過來。

「餵餵,他們瘋了嗎?偏偏在沒有酒就睡不好覺的這個時期?」

聽到這句話,安回應道,是的,就在這個時期。咬著嘴角,眯起眼睛。

好快,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原以爲大聖教開始整頓士兵,至少要等到指尖能感覺到一點溫暖的時候。

寒冷期,尤其是大地化上白妝的時節,進軍是非常困難和昂貴的事情。爲了讓身體暖和起來,需要禦寒,酒類消費也比平時消耗快得多。一旦斷供,那就不會再有什麽訓練有素的精英,也保持不住爲戰爭而召集的劍奴和傭兵的士氣。況且,要是進軍時被風雪困住而遲緩,那麽軍糧只會白白浪費掉。

當然,寒冷期進軍的事例也不是完全沒有。不過,確實不是適合開戰的時候。

「現在,瑪蒂娅大人爲了制定應對策略,召集了所有人。英雄大人——」

「——知道了,不清楚能做什麽,我也要去吧」

接過安的話茬所說的話,不知不覺帶上了自己心中焦急的神情,明白了。是一種髒腑撓彎自己的感覺。

不過,是這種內容的話,安自己充當傳令員就很明了了。

是說大聖教正准備擡起沈重的腰骨,割斷我們的腦袋吧,聽到後大多數人都會感到難以平靜。毫無疑問,情報流傳出去,就會出現無謂的混亂。當然,我也無法保持平靜。

因爲紋章教的勢力曾經被大聖教打敗,被扼殺幹淨。

就這樣,聖女瑪蒂娅把地下神殿當作棺材結束了自己的一生。這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咬緊牙根。剛才還很冷的指尖微微發燙。

不行。只有那是,不行的。追循過去的曆史軌迹,那可不行。就算過程不同,卻會讓人對與紋章教同樣殘酷的結局感同身受,對這樣的我,過程不同,卻迎來相同的結局並不奇怪。

重新回到那段既沒有尊嚴,也沒有力量,甚至連所愛之人,都得不到的旅途盡頭,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啊,只有這一點,不管怎樣都不行。罵我卑鄙好了。嘲笑成小人也不在乎。

但是,只有手中一無所有,放棄一切的那個時候,我再也不想回去了。這是真心話。發自內心深處的話語。靈魂的嗚咽。

在這裏,紋章教的存在和以前一樣沿著同一條線前進的話,我一定也會被什麽束縛住。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這樣的預感。

腰邊挂著寶劍,准備走出房間。就在這時,安的聲音再次鎮住了耳朵。

「——英雄大人,不,路基斯先生。您不必出席會議」

那不是平時在周圍回響的聲音。那種低沈匍匐的聲音,至少是我不曾記得聽過的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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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41 pm

第187話 萌芽

——路基斯先生。您不必出席會議。

拉爾格·安低沈的聲音,舔舐著房間之內。輕輕地皺著眉頭,聽著這些話。與此同時,開始在腦海深處思考這段話的意思。

是你這種人參加會議也不會有所收獲,就這樣繼續“禁閉”好了,這樣何其刻薄的話嗎?不,的確,我硬是擡著腳步去那裏會有什麽意義,恐怕什麽都沒有吧。

但是考慮到安的性格,很難認爲是這種意思。她本來就是以協調爲首位,致力于不擾亂場合的協調人。展現如此強硬的話語,不記得有過。正因爲如此,她剛才所說的話我才無法理解。

嘴唇慢慢地張開,搜尋話語哼著嗓子。

「那是爲什麽? 就算出席會議,也沒太多意義,這麽說也對啦」

注視著安的眼睛,詢問她的真意。因爲她的身軀嬌小,結果變成了俯視她的樣子。聽到這個回答,她頓了一下。表情好像在猶豫該說還是不該說,即使要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很罕見。還是第一次看到比別人聰明得多的安,會露出這種表情。重新坐回椅子上,聳聳肩,等待她的話。她那小小的嘴唇,跳動著。

——————————————————

「……路基斯先生,想不到嗎?從紋章教來看,您是客人,可以說是局外人」

安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滑了下來。說話的瞬間,由于害怕路基斯的反應,感到胃裏一陣劇痛。向上瞄了路基斯一眼,用手指摸著下巴,仿佛在說,原來如此。

啊,不要。自己爲什麽要扮演這樣的角色。牙齒在顫抖,脊梁上淌著不尋常的汗水。不要,真的不要。

「到目前爲止,作戰行動還是會按照既定方針進行。這次會議就是決定紋章教的既定方針。得出結果我會通知您的,您沒必要參加」

如果能正式加入紋章教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強調完這點後閉上嘴唇,再次偷瞄路基斯的反應。安的髒腑像籠罩著寒氣一樣僵硬了,如石頭般。

事情的起因,是用魔術召喚精靈女王芬·艾爾蒂斯來參加會議的時候。對于大聖教的侵略,說希望得到協助時。芬·艾爾蒂斯動了動嘴唇,告知沒有問題。

——當然沒有問題,我們是同盟國,保證會協助。只不過,真正戰爭一開。能把我所寄存的騎士路基斯還回來了吧。

安還記得當時自己的表情突然僵在了寒風中。

沒錯,的確如此。如今的英雄大人,路基斯的立場非常模糊不清。從紋章教的角度來看,路基斯仍然是客人。沒錯,甚至不是信徒,只是客人。最終還是站在協助者的立場上吧。

作爲都市國家伽羅亞瑪利亞淪陷的契機,這次又摧毀了傭兵都市貝爾菲因這個巨人的足下。即使有那樣的功績,他仍不肯取得正式的地位。安悄悄地推動過幾次,讓客人變成客將,可以的話甚至要讓他得到紋章騎士的稱號。

然而,一切徒勞而終。

無論怎麽勸誘,路基斯都只是苦笑推脫,不想被什麽束縛住。自己沒有那種價值。

于是他現在正式取得的地位,就是芬·艾爾蒂斯的直屬騎士。當然,與加薩利亞之間並沒有正式簽訂契約,也沒有正式的儀式,但聽說在加薩利亞內戰時口頭上交換了約定。

不妙,那可不行。按照芬·艾爾蒂斯的說法,路基斯的正式所有權當歸屬加薩利亞。然而,在紋章教這個組織裏,他已經成爲了一個偉大的象征,這是事實。

不僅僅是作爲讓紋章教擴張的角色而活躍。要是失去路基斯,那同時也會聯導卡利娅·巴德尼克,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的喪失。

還有更多。那是安自己都不願相信,也不願去想的。毫無疑問,自己信奉的聖女瑪蒂娅也對路基斯産生了某種特殊的感情。

不妙,非常不妙的事態。

作爲盟友,芬·艾爾蒂斯也將出席此刻召開的會議。如果讓路基斯在沒有任何約定的情況下參與進來,芬·艾爾蒂斯當然會尋求他的存在。只有這一點,必須加以防範。自己是個紋章教徒。紋章教要放在第一要務,與聖女瑪蒂娅同等對待。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想改變這一點。爲了紋章教,爲了聖女瑪蒂娅,無論如何都要留住他。

一瞬間的沈默之後,安勉勉強強動動嘴唇,擠出話來,感覺喉嚨幹澀得厲害。

「怎麽樣,路基斯先生。如果可以的話,借此機會,接受聖女瑪蒂娅的宣托。那樣做的話,無疑——」

「——不。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是紋章教的信徒。接受聖女的宣托,神主會不高興的」

露出一如既往的苦笑,路基斯說道。就像真的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所以不在意。

這個,人啊。

安感覺自己的眼睛變成了硬疙瘩。聽了路基斯的話,臉頰、嘴唇、指尖,簡直像石頭一樣無法動彈。取而代之的是,聽到內心深處燃起了什麽燈火的聲音。

啊,是的。時至今日,你知道我爲了處理你的行爲,有多少次磨破了自己的精神和身體麽。眼睛下面那層漂亮的陰影都出來了,拜訪這個房間都還沒來得及用化妝來掩飾呐。

誰,這是誰的錯?你的自作主張讓我做了多少善後?沒錯,英雄大人確實功不可沒。可是,在背後竭盡全力的難道不是我嗎?做出奉獻的不是自己嗎?

盡管如此,他卻完全不顧我。稍微按照我的想法行動不也挺好嗎。稍微說些“幫大忙了”,“了不起”之類贊揚的話也好啊。

知道。知道的,這是一種醜陋的情感,而且也知道這只是種冒犯。在心中,羞恥和自我厭惡互相吞噬,然後咕噜咕噜筆畫著圈圈。

即便如此,就算那樣也無法接受。眼角幾乎溢出了淚水,安緩緩張開嘴唇。

「……我會從頭開始解釋。請您聽完全部之後再作判斷」

爲了不暴露自己的難堪,安用顫抖的聲音這樣說道。作爲談判者,受到這樣的侮辱,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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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44 pm

第188話 埋藏于腦殼中的刺

——是正式加入紋章教,還是維持現在的暧昧立場。或者說作爲侍奉艾爾蒂斯,精靈的騎士而活著。

這就是拉爾格·安告知的選項。對她來說,是罕見的顫抖聲音。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能做出對聖女來說是理想的選擇,最後說完這句話,安瞪了我一眼離開了房間。結果,禁閉是否解除了都還沒搞清楚好吧。

我又被丟在了被冷氣籠罩的房間裏,手肘貼在桌子上。自然而然地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思考。

真是服了,讓我很意外的抉擇。過度奢侈反而困惑。

到目前爲止,我所謂的選擇,就是伸出手,把手指弄得傷痕累累,強迫選擇什麽的行爲。但是現在,竟然得到了選擇的權利。由于無法適應,反而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是從屬于紋章教,還是服侍加薩利亞,或者繼續保持和現在一樣的身份。無論哪個都不壞。

紋章教在某種程度上會給我不錯的待遇,到了加薩利亞就會授予騎士的身份。這的確是我的目標之一。不過,也有一些糾結,就是我接受這些好嗎。

我想,其他人應該不會爲這種事煩惱吧。

如果是像太陽一樣的英雄赫爾特·斯坦利的話,會遵從自己的正義和善意做出選擇,而卡利娅是力量的信奉者,芙拉朵也會憑著智謀,應該選擇對自己最重要的角色。艾爾蒂斯則會爲加薩利亞做出選擇吧?

那麽,我呢?我到底是爲了什麽而處在這裏的。

爲了握住阿琉珥娜的手嗎?

爲了與憧憬對象的英雄們並肩作戰嗎?

爲了不再踏上曾經的旅途嗎?

越是思考,腦子裏越是卷起旋渦。本應明了的東西,現在卻像迷霧一樣模糊不清。搞得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如此苦惱呻吟了。

『那也不壞。畢竟人生就是如此,人們總是在懊惱和痛苦中掙紮。矛盾和選擇,才是活著的人最大的樂趣呐!』

又是,你嗎?眉毛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悄悄潛入眼睑,如爬過來般搖晃著身姿,是曾經給予我選擇的影子。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過去那種誇張,毫無變化的扭曲笑容。

話雖如此,當然那只是腦海中隨意浮現出來的想象罷了。若出現在我面前的是阿琉珥娜,那該有多好啊。

『失敬。不過,這也是最後一件事了。演員們已經全部踏上舞台。那麽,我的任務就所剩不多呐』

漆黑的模樣,不過是我的想象而已,卻說出了一些完全聽不懂的話。既然你是我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存在,那就說得更通俗易懂些好吧。

啊,不對,說起來以前的時候,這個黑影也是這樣吧。這些話大部分我都聽不懂,也理解不來。那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影子模仿得倒是挺像。

可以的話,就別繞彎子,能給受苦難的小羊一點點啓示,就再好不過了。

『那不行,不行呐。把選擇交給別人,逃避現實,想得美。有人爲此高呼救贖,也有人不在乎。而我則是否定那些的人』

說得很有道理。總覺得找話茬的我像個傻瓜。

這麽一說,腦子裏忽然想起以前也有人說過類似的話。那個惡棍發表這些言論是從什麽意味上說的呢,時過境遷我還搞不清楚。當時是一副師傅模樣,倒是挺佩服的。

『因此,我會說的話只有一個,這是個契機。你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你已留下如此之多的足迹』

幸運的是你有選擇的權利。盡情地煩惱,絞盡腦汁做出選擇好了。

影子留下這句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問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眼睑裏根本感覺不到那個氣息。

結果還是一無所知。嘛,就是這樣啦。因爲剛才那只是我內心的煩惱,扮演了那個影子的無聊短劇而已。所以肯定只是這樣啦。

而盡管如此,還是放下心來。想起了過去,這顆心作出抉擇時的情景。

哈啊,空氣從喉嚨中穿過。冷空氣不知爲何,現在感覺很舒服。白色的薄霧從嘴裏飄出去。

不。不要這樣。看來,人是不可能很快改變的。這個人沾染上的習性,性格,從中去改變其面貌是不可能了。

原以爲我已經收斂了自己內心的卑躬屈膝,然而那道身影似乎還沒有從我體內消失。

在某個地方,會想。像我這樣的存在,真的可以正式從屬于組織嗎。過大的期待,或許會因爲無法回應這份期待而感到沮喪,甚至落魄失去一切。

害怕失去,拒絕得到。這種可惡的情緒依舊,我還在內心中飼養著它。

愚蠢。真是愚蠢到家了。我的目的,不是早定下來了嗎。

爲了握住阿琉珥娜的手,爲了與憧憬對象的英雄們並肩作戰,爲了不再踏上過去的旅途,這一切都已經定下來的。

爲了什麽都不放棄,如今我就在這裏。那麽,該做的角色也決定下來了。提醒我這一點的,竟然是那個影子,這讓人有些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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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52 pm

第189話 安這女孩

拉爾格·安,覺得髒腑在扭動,給自己造成了一種隱隱的疼痛。身體關節僵硬,前進的雙腿很沈重。倘若放松警惕的話,小小的嘴唇恐怕會吐出無數的歎息。

這是自然的事,畢竟現在的自己正向會議場走去。是的,去紋章教和加薩利亞聯合會議的會場。

真正進行戰爭,兩個勢力召開聯合會議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這與以前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結盟時的會議截然不同。

畢竟那場會議禮儀性質很強,跟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聯合作戰會議不同。不過是決定結成同盟後的形式之一。

不過這次不一樣。在即將對著自己斬下的名爲大聖教這把巨劍面前,紋章教和加薩利亞必須握起一個拳頭。

那麽,爲了做好准備,時間再多也不夠用。安既然要參加聯合會議,就要化妝,可眼睛下面還是有很深的黑影。

收集每日變化的信息,以便安排與會者制定詳細的行動計劃。甚至統籌相應的軍備。很難說萬事俱備。一切不安的要素都要盡可能排除。

只是纏繞在安的心頭,像沈重鎖鏈一樣把雙腿捆住的,並不是那些事。這種程度的事情能夠成爲議題,本身就很歡迎。

安最害怕的是,有人在議場上談起英雄大人——路基斯的事。

畢竟,加薩利亞之主芬·艾爾蒂斯要求引渡他,自己還沒告訴過任何人。是的,甚至連自己的主人,聖女瑪蒂娅。

事實上,這並不意味著安背叛了紋章教,也不意味著她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芬·艾爾蒂斯的話是非正式的。在決定召開會議的時候,這句話就像閑聊一樣零散談起。

而且,安直到召開聯合會議爲止,一直負責與加薩利亞的協調工作。對于在其中發生的事情,可以由自己斟酌處理。安從瑪蒂娅那裏得到了這些權限。

因此,即使將閑談的一兩件事悄悄地沈入心底,也沒有理由受到責備。

但知道的。反而不可能不知道。最好說出來。也就是,最好向聖女瑪蒂娅禀告。

雖說是閑聊,但現在同盟國的女王卻要求引渡毫無疑問是紋章教主要人物的路基斯,就是個大問題了。這兩個勢力要想在今後戰役這一大事上齊心協力的話,那無疑是必須徹底解決的問題。

明白了這一點後,安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原因是,非常不情願地感覺到了聖女瑪蒂娅的變化。

對路基斯有一種遠離算計與得失的感情,將芬·艾爾蒂斯的引渡要求告訴如今的聖女,又會如何。

每當想到這些,安的腦海裏都會浮現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甚至感覺到,惡魔的手指就在眼前晃。

可以看到兩種結局。

第一個是聖女瑪蒂娅在腦海中盤算著一如既往的打算,將路基斯毫無保留地交給加薩利亞的結局。

安認爲紋章教應該采取的道路,就是那樣。畢竟路基斯這個存在並沒有消失,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同盟也會更加牢固。相反,還可以通過路基斯稍微幹涉一下加薩利亞的方針。

就算有可能會失去作爲重要戰力的卡利娅和芙拉朵這兩人,想來想去還是有好處的。有人反而會認爲,跟隨個人的不穩定戰力不應視爲戰力。要是本來的,過去的瑪蒂娅,肯定會選擇這個選項。

但是,現在的安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另一個結局,或是選擇。

那就是,聖女納蒂亞不是根據算計或理性,而是根據自己的情緒,來回避芬·艾爾蒂斯的要求。就像當初得知路基斯獨自前往貝爾菲因時那樣,激動不已。

想否認。希望那不會發生。想確信,自己所敬愛的聖女決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然而,每當安提起芬 ·艾爾蒂斯的事,腦海裏總會閃出這種可能性。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同盟,會變成怎樣呢?決裂還不至于,但很難想象會發展成良好狀態。在那種情況下,怎麽與強大的大聖教軍隊對抗?

與加薩利亞的同盟關系出現裂痕,意味著紋章教遲早會從這片土地上消失。只有這一點決不能容忍。

正因爲如此,安才會對瑪蒂娅做工作,讓路基斯陷入“禁閉”狀態。在這期間,要想出一個自願加入紋章教勢力的辦法。作爲芬·艾爾蒂斯,要是路基斯本人拒絕的話,也不會怨到紋章教身上。即使出現了某種裂縫,至少也能將影響縮到最小。

然而,路基斯,英雄的存在並不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行動。一想起這些,安就覺得自己的髒腑深處抽搐起來。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變形,産生了某種熱量。

——啊,爲什麽,那個人卻。盡是些不可理喻的事。

安的胸口盤旋著的情緒是焦躁,憤怒和少許對抗心理。

拉爾格·安這女孩,事務處理能力並不是她的主項。可以說,這些才能中的大部分都集中在說話能力,說服力,談判能力等人際關系上。因此,她在紋章教中獲得了協調者,談判者的地位。

不是像卡利娅和芙拉朵那樣有突出的什麽才能,也不是像瑪蒂娅那樣擁有領導人們的才能。不管怎麽說,這個任務多半要繞到幕後去,然而,安理解那與自己的性格相符,甚至爲此感到高興。

協調人,談判人員比任何人都要注重與人交往。因此,比任何人都能影響到別人。

在自己施加影響之後,正如自己所設想的那樣,人們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而這些又與組織行動重合在一起。這是一種與聖女瑪蒂娅不同的,牽引組織的操作方式。對這個叫拉爾格·安的女孩來說,是種隱秘的快樂。

那,那個人卻。安潔白的牙齒咬合在一起,發出輕微的疼痛。

老實說,安不擅長應付路基斯。放蕩不羁,我行我素,喜好女人,有時候甚至懷疑那真是同樣有理智的人類嗎。

更重要的是,會把手伸到自己想象之外的地方,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不可能擅長了。

最後,以協調人,談判人的身份公開了所有的秘密,還要求按我的話做。結果,路基斯沒有給出答案。

——不甘心,恥辱,不光彩。

眼角甚至流出了淚水。哦,該死。如果可能的話,想盡快把那種人交給加薩利亞。

這一次,安還沒有解除路基斯的禁閉。待在那裏,應該就不會參加聯合會議了。剩下的,只是爲了不讓話題轉向那邊而進行調整而已。

拖著沈重的腳步,安總算重新振作了精神。

進入議場前,深深地呼吸了兩次。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沒關系,我能行。安感到這顆心漸漸恢複了平靜。

——哎呦,快點呀,路基斯。我都不出來迎接,作爲我的騎士是要打不及格嗎?

直至聽到那種,逗弄著耳朵,輕松愉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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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54 pm

第190話 精靈女王

在伽羅亞瑪利亞大城門前,輕輕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硿嗯......硿硿.......,大鍾的聲音,在剛起床的腦瓜子裏奏起。宿醉般獨特的昏沈痛楚從腳後跟竄上身體,在脊背疾馳而上。

「……沒必要特地把我叫出來吧。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出場機會」

對于我這番話,一個非常不服氣的聲音,挑弄著耳朵。

「到現在,不單不現身,還拿著不知哪來的台詞。主君駕到。騎士的職責不就是首先出來迎接嗎」

真是的,會討厭的哦,眼前的她一邊動動嘴唇,一邊露出與話語相反的微笑。與過去在伽羅亞瑪利亞現身的幻影不同,活生生的她現在正站在這裏。

艾爾蒂斯。正式成爲女王的現在,還加上了“芬”的稱號,名字叫芬·艾爾蒂斯。

精靈居住的空中庭園,加薩利亞的女主人,跟卡利娅和芙拉朵一樣,曾是救世之旅隊伍的成員。

而如今這副風貌,以及從艾爾蒂斯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已經和我所認識的過去相距甚遠了。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過去的她在某種程度上缺乏精神上的平衡。除了救世主赫爾特·斯坦利之外,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仿佛除他外的一切事物都沒有意義,冷眼旁觀這個世界。無底的恐怖,或者說象征毀滅本身。那就是依然存在于我心中艾爾蒂斯的少女形象。

而如今,眼前的艾爾蒂斯又是怎樣的?

那雙亮晶晶的碧眼,蘊含著明確的意志。手指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洗練,連選擇的措辭都很有分量。

她身上的氣息毫無疑問就是領袖氣質。過去旅行時表現出的冷漠與在加薩利亞牽手時的脆弱精神,在如今的艾爾蒂斯那裏根本看不到。

帶著相當數量的士兵和家臣站在伽羅亞瑪利亞面前的她,毫無疑問就是精靈之主。

誠然,王室出身是聽說過的,可一旦具備了作爲女王的責任和自覺,就會發生如此轉變嗎。

我自己,也感覺到了,艾爾蒂斯的內心深處刻著與我相似的膽怯,或者說是軟弱的東西。這種轉變有點出乎意料。當然,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只不過總覺得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給落下了。

然而作爲女王,行事威嚴莊重的話,就不該特地把正在禁閉中的我叫來。難道不會讓艾爾蒂斯感到不光彩嗎。

大概是這種想法透在語言和態度上吧。艾爾蒂斯還是有些不滿,不高興地說。

「聽好了,路基斯。今天是加薩利亞和紋章教的聯合會議,而你,是我這邊的人」

那就像是店主,在對記性不好的學徒慢裏斯條說話,那樣的語氣。

艾爾蒂斯周圍的家臣們,是對現在的語氣感到新奇吧。都瞪大雙眼,久久地傾聽著我和艾爾蒂斯的對話。

我用手指摸著嘴角,眯起眼睛催促艾爾蒂斯說下去。

「那麽,應該要有一種態度。聽好了,路基斯。今天打算把這一點,明確下來」

艾爾蒂斯的話似乎總纏繞在我的四肢上,和那宛如隨時隨地吹拂的風撫摸著我耳邊的聲音,性質略有不同。

我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感悄悄地貼在了背脊上。這麽說來,安是不是說過艾爾蒂斯想要引渡我。所以才要明確態度。艾爾蒂斯一定是在暗示我。

然而,有一件事我無法理解。顯然艾爾蒂斯正在辦理各種手續要求引渡我。

那又是,爲什麽。那實在是,搞不清楚。

我和艾爾蒂斯確實在加薩利亞聯手過一次,打敗了共同的敵人——艾爾蒂斯的叔父,芬·拉吉亞斯。

可說起來,我和艾爾蒂斯之間,也就只是這樣罷了。之後充其量,在那座塔裏生活,交談過一段時間而已,就這種程度。

不,什麽。我也不是什麽木頭人。後巷的世界,是一個對他人缺乏了解就無法生存的地方。他人的感受和敏感的變化,對于窮鬼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正因爲如此,艾爾蒂斯似乎對我懷有某種特殊的情感,那是知道的。當然,也有我錯判了這條線。到時候我一個人丟臉好了。

可是,理由我還是不明白。畢竟就我而言,只是爲了自己的目的在利用艾爾蒂斯。欺騙了本來沒有那個意思的艾爾蒂斯,花言巧語趁機起事罷了。

那怎麽會有産生愉快感情的基礎呢。

要是罵我,可以理解。視爲眼中釘,都可以理解。盡管如此,將這不壞的感情放在心上,在髒腑深處會産生動搖的同時,也會産生類似罪惡感的東西。

我在什麽都不明白的情況下,欺騙了她。隱隱暗暗在腦海裏留下了傷痕。

艾爾蒂斯在伽羅亞瑪利亞的大城門前下馬,希望由我牽住她的手。

當我和加薩利亞的文官們瞪大眼睛,“在說什麽”時,瞟了一眼,艾爾蒂斯自己拉住我的手,徑直向前走去。

當然,我也被迫跟隨著她的腳步。事實上,手臂給緊緊地攥著,也只能跟著艾爾蒂斯的步伐前進了。

果然,不明白,正因爲不明白,才感覺可怕。每當眨眼的時候,都會想起過去在旅途中看到的艾爾蒂斯。

當感覺到卡利娅和芙拉朵對自己有著特殊情感時的那種情感,如今就在心中。

這是一種在什麽地方犯了個可怕錯誤的,近乎畏懼的情感。選錯了本該選擇的道路,結果我卻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的那種動搖,舔舐著脊背。

幹澀的嘴唇,抖了抖。

「可是,怎麽回事?成了這麽光彩照人的女王,女主人做派啊,嘿。和在塔裏害怕的時候大不一樣啦」

爲了掩飾嘴唇的發抖和心中的動搖,悄悄說道。那聲音小得只有近在咫尺的艾爾蒂斯才能聽見。

畢竟,要被她的家臣聽見對艾爾蒂斯說,光彩照人的女王之類,他們是不會沈默的。那可是種不敬,就算被當場斬殺也沒法抱怨。

聽到我的話,艾爾蒂斯一下子露出一副被嚇了一跳的表情,仿佛在說什麽呢。似乎真的感到很意外。

我說了那麽奇怪的話嗎?只是敞開心窗說亮話而已吧。

艾爾蒂斯用稍帶疑惑的語調,回複道。

「你在說什麽呢?不是你說的嗎?要成爲出色的女王——我只是遵守約定而已。還是說,有其他對我的指示呢?」

艾爾蒂斯美麗的,閃耀的碧眼正朝向這邊,是知道的。而且,緊緊抓住手腕的力量增強了。艾爾蒂斯臉上浮現的表情,是自然而然的疑惑。

我啊,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慢慢地走在通往會議場的大道上,嘴裏吐出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已經,做出了決斷。所以之後,只剩下這句話了。盡管如此,這句話卻帶著莫名的重量滑落到喉嚨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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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2:56 pm

第191話 聯合會議

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聯合會議,進展可以說相當順利。

拉爾格·安的表情和儀態多少有些僵硬,但還是照常進行,最重要的是,紋章教代表聖女瑪蒂娅,加薩利亞女王芬·艾爾蒂斯同時在場,這使會議得以順利進行。

使者之間的往來,通常制定一個折中方案都要花好幾天,甚至數周。由于彼此間需要互相讓步,讓到哪種程度則需要主君授權,一一確認後才會執行。

爲了確認條款,使者需備快馬來回遊走,考慮到還要以面對主君的格式起草文書,像我這樣的人就會因爲太麻煩而頭昏腦漲。

畢竟,對于我這種在所謂的貧民街和傭兵聚會上舉行作戰會議的酒鬼來說,集體決策要麽是當場決定,要麽就是賭一把。絕不會進行事前籌劃,或情報搜集工作的。

正因爲有這樣的經驗,我是欽佩之情油然而生,眯了眼睛瞅著兩股勢力的會議。默默地,將升到咽喉的哈欠強行掐滅。

雖然出席的卡利娅和芙拉朵偶爾會插嘴說些什麽,但我並沒有那樣的想法。

原因嘛,我所進行的戰鬥充其量是些小規模部隊間的厮鬥,勢力之間相互攻伐的大場面,我這種存在的意見究竟有沒有意義,實在不清楚。

「——所有人都在唠叨個不停,雇主,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

和我一樣,坐在末席附近的布魯達小聲嘀咕,不好意思地對我說。

布魯達似乎是代表薇斯塔利努出席的,那茶色頭發在眼前晃來晃去,對于不太明白的話就會眉頭緊鎖,眯細眼睛。

但即使被問到這個問題,我過去旅行時所積累的知識也就那麽一點點。想來知識含量與布魯達沒多大區別。

「……話頭對也好,錯也罷,都懶得管」

一邊做著開場白,一邊眯著眼睛小聲嘟囔。這也是只有布魯達才能聽到的聲音。

大聖教,也就是加萊斯特王國與周邊國家的聯合軍,以城塞都市伽羅亞瑪利亞爲目標地進行軍隊調動。

本來,先侵略傭兵都市貝爾菲因和空中庭院加薩利亞應該會更容易吧,但既然冠以了大聖教之名,以消滅舊教徒爲由,那樣做是不行的。主張這種東西雖然很方便,但有時也會很麻煩。

其軍隊規模遠遠超過紋章教和加薩利亞聯合軍。要真的發生衝突,那就是龍與凡人間的戰鬥。不可能取勝。敵人打個噴嚏,瞪瞪眼就會完蛋,事情顯而易見。

那就是說沒有勝算了?布魯達的嘴唇不知爲何微微顫抖。布魯達如今手裏攬著大氈帽,淺淺地坐在椅子上。

「要是上天能創造奇迹就好喽」

被問到是否有勝算,老實說我只有面帶苦澀表情陰郁了吧,沒法子了。萬一,大聖教整條龍降臨到這裏,那就只有硬扛了。至于看到勝算,沒有。

正因爲如此,要有勝算,就只能瓦解龍的足下。重複以往在貝爾菲因上演的劇本。

大聖教具有足以吞噬大國加萊斯特王國和周邊小國的規模。有如此規模的大聖教,結構不可能堅硬如磐石那般簡單。

其內部,被分化爲多個,數不勝數的小派系。

其中最大的兩個,一個是俗權派,親世俗並認爲與其相結合才是最好的;另一個是理念派,追求大聖教最初的理念。

大部分貴族都會參與其中之一,而且雙方關系也不怎麽好。一開始或許是互相提攜的關系,如今卻習慣于互扯後腿了。

此外,還有些貴族明面上宣揚信仰大聖教,可依然固守其古老信仰,那麽大聖教組織就如同互相吞食對方肉體的猛獸一樣。雖然現在有了紋章教這一統一的敵人,才表現出猶如身陷囹圄的樣子,可內部卻只能用慘淡一句話來形容。

主持會議的安激情演說道,這就是需要開刀的龍之要害。

——對主戰的理念派取得戰術性勝利,對主張避戰的俗權派和舊教派貴族産生影響,取得戰略性勝利。

不必在所有的戰場裏,去戰勝所有的敵人。安說,主戰派炫耀武力在戰場上投入所有戰力,只要取得一次戰術上的勝利,就可以一點一點擊垮對方。接過安的話聖女瑪蒂娅說道。那雙眼睛看上去比平時缺少了一份余裕。

換句話說,不過是種消極的方式。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全面的勝利,就像強行吞下熔化的鐵一樣,苦澀的選擇。

再說,就算這次行動進展順利,也就挺過了這一次。而在寒冷期結束後,主戰派又會卷土重來。這一回,相同手段就行不通了。所以這無疑只是一種拖延時間的策略。

雖然說大聖堂的內部是慘不忍睹的,但這裏也好不到哪去。組織內部仍然脆弱,增強軍備也不盡如人意。現在,面對凜冽的寒風,只能固守陣地,忍耐下去。

然而,比任何人都更以算計和理性爲首位的瑪蒂娅,都說要爭取時間了。恐怕也沒有其他可采取的手段了吧。對了,過去福音戰爭結束時席卷大地的大災害,要在這裏發生的話,情況可能會有所改變。

突然,仿佛腦海裏留下了傷痕,一陣劇痛襲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從內髒深處油然而生。不禁眯起眼睛,折過幾根手指。不知覺地反手在脖子上蹭。

——真奇怪。無論如何,年數算起來對不上。是我記錯了嗎?

就這樣輕輕地歪著頭,突然感覺到整個議場的氣氛正沈靜下來。

剛才還討論得十分起勁,現在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不知該把目光朝向何處。

「——路基斯,聽到我說的了嗎?」

在奇怪的寂靜中,艾爾蒂斯歪著頭說道。

我不由得眨了幾下眼,然後把視線還給艾爾蒂斯,所說何事?

老實說,在這次會議中,斷定不會有人要求我說話,也不會被問到什麽,所以幾乎沒有把周圍的事情放在耳邊。

回過神來,周圍的視線全都投向了我。安,瑪蒂娅,卡利娅和芙拉朵也是如此。那些眼睛無論如何都具有射穿這邊的性質,是我的錯覺嗎。

不,錯覺?不是的。那些視線中甚至感覺到了壓力。

艾爾蒂斯吃驚似地聳聳肩,再度張開嘴唇。在聽到她的話之前,我的手指感到一陣麻木。

「所以,在和大聖教的戰爭中,你會以加薩利亞騎士的身份加入我方行列吧?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啊,原來是這麽回事。

幸好不是戰術和戰略這樣複雜的話題。這樣的話,答案就已經決定了。張開稍顯沈重的嘴唇,調整了一下聲音,說到。

「不,角色已經決定好了。我現在,就像是紋章教的傭兵立場吧。那就正式站在並沿著這個立場獨立行動」

這樣紋章教和加薩利亞就不會動搖了。說著,不經意瞥了一眼艾爾蒂斯。

艾爾蒂斯浮現出不可思議的,不可思議至極的表情。就如到底在說什麽。嘴唇靜靜地抽動。

——路基斯,你應該是我的騎士,對吧?

這麽說的瞬間,仿佛看到了艾爾蒂斯那亮晶晶的碧眼,閃出了一道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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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4:27 pm

第192話 曆史的記錄

隸屬于空中庭園加薩利亞的精靈記錄官,萊肖正拼命地將眼前的對話記錄下來。

從剛才開始,額頭就冒出了冷汗,連擦都來不及擦。紋章教徒和加薩利亞的高官一個接一個地說話,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夠。會議快結束的時候,萊肖的指尖幾乎失去了知覺。

然而,會議記錄的差事盡管枯燥乏味,但卻是勢力間會議中必不可少的要職。所有語錄都有可能成爲以後的交易材料。日後爭論起來就太過無趣了。爲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需要把所有談話都記錄下來。

所謂記錄皮紙,正如文字所顯示的那樣,是爲了將寫入的內容毫不遺漏地記載到曆史當中。即便遭受大火和巨浪的侵襲,這些記錄也不會消失,流傳給後世。

一旦召開大會,就必須一字不漏地把一切都記錄下來。

因此,像萊肖這樣能夠掌握速記文字的記錄官,每當大會出現反複的時候,其手指和大腦都會讓熱量煮爛。

但是,萊肖自己並不認爲記錄官這個角色有什麽負擔,也不認爲這是件壞差事。這項工作不會遇到特別的危險,既能發揮自己的特長,報酬也不錯,是件寶貴的差事。

而且這次還被任命爲芬·艾爾蒂斯所參加會議的記錄官。這是一種光榮,而且對自己的仕途肯定有好處。

在此處給高官,甚至芬·艾爾蒂斯留下好印象的話,晉升爲高階記錄官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樣一來,在記錄官這個不起眼的崗位上,與不認可的戀人結婚可能都會被允許下來。高階記錄官,甚至稱得上是高位文官的地位,在萊肖故鄉的鄉村裏擁有極高的聲譽,是受到周圍人羨慕的職業。

想象一下那美好的未來,現在的苦行就不再是苦行了。麻木的指尖勉強移動著,萊肖在眼前的記錄皮紙上快速記錄下文字。

于是提出的議題,都討論完之後,正想著職責總算是結束了。直到那句話從芬·艾爾蒂斯口中說出。

「在和大聖教的戰爭中,你會以加薩利亞騎士的身份加入我方行列吧?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聲音投向的地方,是坐在會場末席的騎士路基斯。

萊肖對他的爲人不甚了解,只不過是傳聞的程度罷了。而據悉,他雖爲人類,卻是把芬·艾爾蒂斯從塔樓監獄中解救出來,最終促成加薩利亞與紋章教結盟的功臣。

而且,芬·艾爾蒂斯似乎很喜歡他這個人的樣子。萊肖當然不會介入芬的床頭轶事,知道騎士路基斯就是那樣的偉人。

那樣的他,居然會坐在會場的末席,這就搞不清楚了。是個謙虛的人物嗎。說起來,與會記錄裏都不記得有記錄過他的發言。

萊肖快速用文字記下了騎士路基斯的名字,接著寫了對芬·艾爾蒂斯的提問表示肯定的話語。

畢竟芬·艾爾蒂斯,女王在人類的世界裏說,所希望的。雖然是委婉的說法,但幾乎就是命令。不管用什麽言語來表達,最終肯定是要回以肯定的意思的。

這樣的寫法,絕不是說萊肖做事草率,這在記錄官員們之間,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常識。如果說答案早有定論卻不盡快記錄下來的話,那麽在許多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的會議中,不可能記錄下所有的言論。

正因如此,萊肖才做出了理所當然的判斷。

——不,角色已經決定好了。我想獨立行動。

只是這位名叫路基斯的人類騎士沒有做出理所當然的判斷。

萊肖看著墨水滴落在記錄皮紙上。

——————————————————

「……剛才那句話,我也不明白。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

那是聖女瑪蒂娅的聲音。那聲音總覺得在發抖,卻又尖銳地刺痛著我。她雙臂交叉在腹部前方,凝視著這邊。

不妙,理解有誤。原以爲在這樣的公共場合,會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

消化一定議題的會議迎來首個休息時間。會場裏擠滿了紋章教和加薩利亞兩個勢力的高官,現在正在處理會議結束後的事務。

所以現在在場的只有我和幾個人。盡管如此,不可思議的是,視線還是很痛。就好像皮膚被灼傷了一樣。

「又沒幹什麽。只是像我這樣的人無論加入哪個部隊,都不會有用的。那麽至少伸伸翅膀好吧」

話面上的意思,真就那樣了。

紋章教的軍隊有紋章教的軍紀,加薩利亞的軍隊有加薩利亞的軍紀。不懂得軍紀的我進入的話,只會造成無謂的混亂。

軍隊這一組織,只要有一步産生了混亂,就有可能造成整體的動搖。如果是與大聖堂的戰爭的話,那動搖成爲敗北的要素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因此,那樣的要素要盡可能去除。

爲這事一度,煞費苦心喋喋不休。僅此而已,卻奇怪地感到口渴。冷汗舔舐著脖頸。

「——也對,那麽作爲組織來說,屬于加薩利亞就沒有什麽問題了。只是想作爲單獨部隊行動。你的要求是這個吧」

加薩利亞的女王艾爾蒂斯依舊用逗弄著耳朵的聲音說道。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然後向這邊走了一步。

「好吧,我原諒騎士的任性。那麽,成爲我直屬的近衛騎士好了。這種立場你也可以十分地活躍——」

稍帶粘度的聲音,在把所有話都說出來之前,黑色的頭發便從後面掠過。

「——雖然覺得對精靈女王很失禮,但還是希望先把話放一邊。以前不會是被蒙在鼓裏了吧,說誰是誰的騎士之類的話。感覺不好好解釋,把這話說清楚是不行的」

芙拉朵發出的聲音,打斷了艾爾蒂斯的話語。

那聲音本身就是周圍人針對艾爾蒂斯的,可黑眼睛轉過來,貫穿著我。所以,發現那雙眼睛瞪得我熱到簡直要冒煙了。

不行。這是意料之外的失敗。我知道焦躁在內心深處豎起了爪子,在身體裏翻騰著。

並不是說我有什麽不對。雖然沒有,但肯定犯了什麽錯誤。周圍人不斷的視線和話語,讓我不得不這麽認爲。

「很簡單。我任命他爲騎士,他接受了。樂意效勞,公主,是這麽說的吧」

艾爾蒂斯的話在房間裏回響,空氣仿佛發出刺耳的暴鳴。

喉嚨幹澀到發痛。手指一直發麻,從剛才開始,就將視線投向沈默的卡利娅。並不是在求救,只是希望能給我些幫助。

銀發在我的視線下彈跳。微微歪著頭,嘴唇微微顫動。

「.....路基斯,你這家夥。看起來很喜歡與形形色色的女人做約定,是嗎? 」

那麽到底會遵守與誰的約定呢。卡利娅的臉塌了下來,露出笑容說道。

臉,在痙攣,一抖一抖的。

畢竟卡利娅的表情,無疑帶著溫柔氣息的笑容,可那銀眼卻像頑石一樣,僵硬。卡利娅用那種的,難以形容的走樣表情瞪著我。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無論是對紋章教,還是對加薩利亞。他的存在是巨大的。正因爲如此,才應該明確其契約和立場」

瑪蒂娅再次銳利地看著我,說道。她的表情,眼神,語氣,一切都在顫抖,仿佛在強行抑制自己的情緒。

艾爾蒂斯似乎對瑪蒂娅的話點了點頭,張開了嘴。

「萊肖,進來吧 」

“砰”的一聲,緊閉的門後,走廊那邊傳來一陣像是頭部撞擊的聲音。然後,一個精靈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那眼神裏明顯摻雜著對現場的恐懼。

當然了,我也是。

「允許使用新的記錄皮紙。所有,都使用魔力所提煉的墨水。現在所說的話,要一字不差地記錄下來 」

就這樣,議場再次響起了喧嘩聲。這個會議,是與之前的聯合會議同樣激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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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4:29 pm

第193話 虛無的狂熱

在加萊斯特王國首都的大道上,士兵奮勇前行。衆多士兵如一波巨浪拍打著街道。

所有人都昂首挺胸,邁開步伐,意氣風發地踏在大地上。市民的歡呼聲籠罩著士兵們,人們的熱情點燃著士兵的胸膛。

狂熱吞噬了加萊斯特。

平民、商人、貴族諸侯、甚至聖職人員。所有人都心跳加速,血液如火焰般燃燒。舉起緊握著的拳頭,向著前往聖戰的士兵發出歡呼聲。就好像平時無情地把他們分開來的階級巨牆已經消失。每個人都洋溢著,狂熱。

然後,所有人都這樣吼道。

——奪回伽羅亞瑪利亞吧,讓我們,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城塞都市,或著說貿易都市伽羅亞瑪利亞。作爲東西方的交易中心,宛如只不斷生出金蛋的雞。給予所有者難以想象的榮華富貴,受到神主寵愛的都城。

平民說,是不知何處的人,把它奪走了。異教徒踐踏了我們的土地,如此憎恨地吼叫道。

接著,每個人都會說,啊,正因如此,我們的生活才如此艱苦。

正因如此,我們才要鞭策殘軀,勒緊精神活下去。是異教徒奪走了我們的榮光。我們的不得志,我們的厄運,我們的境遇都是異教徒一手造成。

我們寬容地接受了異教徒。甚至承諾它的未來和救贖。結果他們卻拿刀指著我們。他們那些混蛋早已是忘恩負義之徒,衣冠禽獸。

民衆咆哮道。爲了讓伽羅亞瑪利亞再次回到我們的手上。爲了那片黃金之地。讓背叛的禽獸血債血償。

「大聖教,教皇猊下獻言——」

當士兵們在廣場上停下腳步,聲音終于平息下來。大聖教司祭呼喊的聲音回蕩在大街上。

站在廣場平台上的,是一個比呼喊司祭身材還要魁梧兩倍的,肌肉發達的男人。那聲音很低沈,不適合對人們講法。

可正因爲如此,廣場上才響個不停。民衆的狂熱,讓廣場透不過氣了。

「——伽羅亞瑪利亞對我們來說,就是黃金樹上的果實。是唯一神賜予我們的。現在卻在不義者手中」

一時間,羅列出這麽多拗口的詞彙,恐怕在這兒聚集的大部分人都無法理解詳細的意義。然而,所有人都明白,這些話確實能夠推動內心的情感。

民衆發出的聲音再度響起。那是喉嚨發出的聲音,也是心髒跳動的聲音。

「多麽讓人厭惡啊。多麽讓人悲哀啊。神主賜予我們的東西,都落到了禽獸的胃裏了」

周圍的氣氛仿佛被聲音所感染,沸騰起來。民衆也跟著調子做出反應,司祭的話越來越有激情。

「——所有人,舉起手來!把正確之物交給正確之主! 這是偉業。這是侍奉神主之戰!」

參加此次偉業的人,將得到救贖。死後將獲得永恒的幸福。

沒錯,就在司祭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都市,雷動。

狂熱的漩渦撕裂空氣。每個人都舉起那只手,仿佛在尋求什麽似的向上天張開手掌。

那真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人們的感情化作呐喊,吞噬了整個首都。

沈浸在這種狂熱之中的草民,不僅僅是原本居住在首都裏的市民。有從都市周邊村莊,或從更遠地方前來出售貴重鐵制農具的乞丐,還有經常夜裏混進來賣身的賤民。此時此刻,他們自己也投身于漩渦之中。

那是,出于對宗教的熱情吧。

紋章教徒確實對大聖教虎視眈眈。現在肯定也在瞄准這邊的喉管。要是這麽想,他們的確是大敵。

但,不是的。那種事本就無所謂。

那麽,失去貿易都市伽羅亞瑪利亞的利潤,就無法饒恕嗎?

這不合情理吧。首先,伽羅亞瑪利亞掌握在大聖教手中時,也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能美美嘗到並獲得黃金。草民怎麽可能分享其恩惠呢。能多吃幾粒麥子就燒高香了。

所以,其實根本沒什麽意義。他們對伽羅亞瑪利亞的淪陷感到憤怒,對紋章教徒懷有熾熱的仇恨,這些都毫無意義。

在他們看來,默默逃避著憤怒和憎恨這些感情,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是被允許的。以神主的名義,剝奪和踐踏他人的行爲。

啊,到現在爲止,被踐踏,被唾棄,被剝奪,尊嚴被玷汙。盡管如此,還是不得不忍耐。

牙齒都快咬破了,指甲滲出血來。不這麽做,就沒法活下去了。去過著總是無所事事,疊著雙手祈求救贖的日子。

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這裏有真正的解脫。爲神而戰,爲神搶奪,爲神而死。

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的呢?

無所謂了。不用再忍受了。沒有必要再忍受日常的壓抑,這種壓抑讓人窒息啦。沒有必要擔心明天填飽肚子的面包,也沒有必要在寒冷的季節裏披著塊破布挨凍。

因爲救贖就在這裏。

現在,誰也不想從漩渦中掙脫出來。所有民衆都在這種非日常的狂熱中陶醉于自己的正義。

他們已經到極限了。不可逆轉的身份鴻溝,日複一日過著重複貧窮的生活。

當找不到工作的那一天到來,就會害死自己的孩子。爲了一小撮面包都會要了性命。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愚蠢的生活了。這種感情的宣泄口,現在就在這裏。

多麽惬意的陶醉啊。一邊搖著手,一邊誤以爲自己是在正義之中。現在,已經沒有否認的意思了,因爲這就是一直在等待的救贖。

虛幻的宗教狂熱填滿了加萊斯特的首都。貧民掏出了劍。不再爲明天擔憂。每個人都會這麽說。

——一切遵從神的旨意。

大聖教的第一戰,伴隨著狂熱從加萊斯特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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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4:50 pm

第194話 某些奴隸

叮當,叮當,軍靴與馬蹄共同合奏期間,一句話響起。

「理查德大隊長,他們不肯離開」

聽到副官內馬爾的喊聲,理查德厭惡地眯起眼睛,回過頭。但很快,朝前看了。

大隊長的行爲讓內馬爾面帶愁容,自己也輕輕地回頭看了看。視線並不是緊跟在後面的士兵,而是遠遠落在後面。最尾部。

那裏有一大群人,顯然不是大聖教派來的騎士或士兵。搖搖晃晃地走在大路上各式各樣的人,男女老少應有盡有。

「義勇兵之流,隨他們去吧」

理查德說著,馬的下巴輕輕晃了晃。內馬爾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感到腦袋一隅僵住了,還有一種沈重感。

隨他們去吧,不該是這樣的。

她,內馬爾·格洛利亞的嘴唇不知不覺翕動起來。那雙銳利的眼睛越來越細,直接穿透大隊長的背部。

說起義勇兵,聽起來不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此刻正沈浸在使命感和宗教熱情之中。也許認爲自己是正義的使者。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一旦感到饑餓,意志消沈,很快就會成爲手持武器的暴徒。

這很正常。自願成爲義勇兵的農民,貧民與紀律等詞語相距甚遠。內馬爾知道,毫無理性,相比之下,更接近野獸。

內馬爾出生,長大的格洛利亞家並不是在都城就任官職的名門,不過是地頭蛇罷了。雖然有時候被人嘲笑爲鄉村貴族,但正因爲如此,內馬爾非常清楚平民的存在。

沒有教養,沒有品德,一開口就撒謊,大多在扮演弱者。只要得到一寸,企圖就會漲一尺。他們就是這樣。有時候,會像頭野獸,試圖燒毀貴族的官邸。

這樣的人拿著武器,自稱義勇兵,怎麽可能得到信任。總有一天,他們會把武器對准周邊村莊,成爲擾亂治安的野狗。

隨他們去吧,在說什麽啊?

內馬爾纏在一起的頭發隨風飄動,驚訝地看著理查德的背影。嘴唇發癢。

「怎麽了副官大人。比起前面舞刀弄劍的家夥,更在意後面的廢物,可不適合上戰場呐」

理查德嘶啞的聲音裏帶著愉快,伴隨著揶揄內馬爾的顔色。

聽到這句話,內馬爾挑起眉毛,張開了嘴唇。看來她在上司和長輩面前,氣勢依舊不減。那聲音的語氣並不弱,甚至增加了幾分強度。

「相反,背後不穩又怎能面朝戰場。大隊長大人是不是太缺乏慎重了」

內馬爾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位老將軍。雖然聽說有人在背後推動,但在這樣一個出身不明的男人之下,即使是下級貴族,也不喜歡自己被安置在這裏,實在令自己難以接受。

老將軍理查德。從他的舉止來看,並不是一個出身高貴的人,而且說話也很粗魯。內馬爾不禁納悶,爲什麽會有這樣一個人當上大隊長。這個男人知道戰術和戰略這兩個字嗎。

「餵餵,臉好可怕呀,副官。簡直就像是看到了殺父仇人一樣」

不知何時,理查德回過頭來,撫摸著白胡子。露齒而笑的動作,果然沒有品德可言。

內馬爾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強烈,回盯理查德。

當然,明白用這種態度對長官說話不適合,也明白自己不懂禮數。

但是內馬爾怎麽也無法向眼前的老將軍表示敬意。

「——沒什麽好怕的」

聽到突然發出的聲音,內馬爾不禁哼了一聲。理查德已經向前看了。他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而且發覺那聲音很低沈,還很冷漠。

「真是不像話,你看看。正義怎麽樣?神又如何?那些人是正義的奴隸。哪裏有害怕奴隸的人啊」

內馬爾的肩膀猛地抽動,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想必士兵們根本就沒有聽到這句話吧。士兵們只是奇怪地看向這邊。

現在理查德喃喃自語的話,是危言聳聽。這些話聽起來好像是對唯一神的侮辱。

像內馬爾這樣的俗權派貴族還可以。但是士兵們,毫無疑問是源于自己心中的信仰而踏上戰場的人。要是聽到剛才說的話。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大隊長,覺得您說話稍微注意一點比較好」

勸谏似的,然而內馬爾的聲音聽起來總有點不耐煩,理查德搖搖頭,笑了。

「我不記得說過什麽奇怪的話。嘛,你是我的副官,千萬小心別去做什麽奴隸」

說完之後,理查德再沒有回過頭,也沒有說話。

內馬爾不喜歡這句話,想說些什麽回擊一下。但是,總覺得會上這位老將軍的套,氣不過。結果只能咬著臼齒,隨馬搖晃。

在這樣的人帶領下,真能將魔女率領的邪惡化身紋章教斬草除根嗎?對此盡是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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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4:53 pm

第195話 典禮前

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聯合會議基本無恙,盡管有部分火花四濺,本身還是順利結束了。

不管是紋章教還是加薩利亞,面對大聖教需要齊心協力一事不會有任何異議,也不會輕易投降。更不會讓大聖教有機可乘。

那麽,接下來就是決定方針指引了。當然,雙方都可能還對會議中的部分內容有疑慮,拉爾格·安明白,至少在大框架下是沒有問題的。

因此,只剩下最後一個擔憂。

「聖女瑪蒂娅——英雄大人,路基斯先生的待遇打算怎麽辦?」

把一捆記錄皮紙放在辦公桌上,安舔了舔嘴唇。

最後,在會議上沒有明確說明這一點。只是與路基斯簽訂了幾項協議和契約。當然,無論是瑪蒂娅還是艾爾蒂斯,都帶著某種意圖沒有切入那個部分。

瑪蒂娅陷坐在自己的辦公椅裏,緩緩地睜開眼睛說。

「讓他成爲英雄,當然。現在已經沒有討論的余地了」

瑪蒂娅用尖銳的語氣斷言。聽到這句話,安的臉頰微微泛紅。不知爲何,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到目前爲止,安一直稱呼路基斯爲英雄大人,勇者大人,而事實上,路基斯並沒有真正得到這樣的地位。

紋章教也好,加薩利亞也罷,都沒有正式授予路基斯英雄,或大騎士的稱號。

畢竟,只要一說出那樣的話,路基斯自己就會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以遊移不定的姿態去回避它。路基斯這個人,也不是沒有上升的願望,可一旦沐浴在榮耀之光下,就會表現出狐狸般的警惕心,漸漸遠去。

安用手指撫摸著嘴唇,心想,與初遇時相比,算是減輕了。

「路基斯在伽羅亞瑪利亞的奪回戰中救了我,還有加薩利亞。此外,這次是攻陷傭兵都市貝爾菲因的大功臣。成爲英雄,綽綽有余了」

這樣一來,即便是反對派也能壓過去。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安心想,聖女瑪蒂娅心中一定也有這句話。

紋章教當中,既有對路基斯這個人大加贊賞的聲音,也有反過來冷嘲熱諷的聲音。因爲,路基斯的行動過于突兀。常人對此無法理解其選擇和行動,他是有什麽煩惱麽,要這麽伸手去摸索。

安被路基斯的奔放嚇退的次數數不勝數。正因爲如此,才會有人並不希望他存在,反而覺得是危險因素,不奇怪了。

不過,威壓他們這些人,也要讓路基斯成爲英雄,瑪蒂娅說道。

「在今天的會議上,我充分理解了他的想法。如果搞砸了,他就會像蝴蝶一樣飄飄然離開——而我,不想搞砸。爲此,今天要從他那裏奪得承諾」

那場會議指的不是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聯合會議吧,安看了眼堆在面前的記錄皮紙,臉頰不由得扭曲了。爲了恢複表情,用手指按住臉頰。

那幾個小時,是安所經曆過的最激烈,最熱烈,而且誰都不失認真,最理想的會議姿態。

聖女瑪蒂娅,芬·艾爾蒂斯,卡利娅·巴德尼克,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這些與凡庸完全無緣的她們所創造出來的詞彙,全部都記錄在這些記錄皮紙上。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個壯觀的景象。

——其最大的目的,就是爲了得到唯一的英雄,總感覺著了魔。

而且,其根源並不在于算計和功利,而在于令人欲罷不能的情感,真是無可救藥了。至于聖女瑪蒂娅,那張從未見過的臉上,回蕩著從未聽過的聲音。時而在那眼眸裏點亮綠色的燈火。

安心想,如果是本來的自己,一定會瞧不起聖女。

畢竟自己所信賴,而且崇拜的聖女,是把算計和理性包攬在腦子裏的瑪蒂娅這個人。絕對不是那個任著性子發出聲音,表情大變的難看存在。

是的,所以自己認爲應該蔑視聖女瑪蒂娅。安知道這可能是對的。

可是,爲什麽呢。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那種感覺。

當然,也有不能輕易放棄至今爲止所尊敬,共同度過漫長歲月的聖女吧。這種人間的情義在自己體內呼吸著。想來,也確實有這種想法。

但本質不同。在另一處。安的臉頰再次扭曲顫抖,連忙用手按住。

在那場會議中,將長槍般銳利的目光與激情話語,向進退兩難語塞困窘的英雄大人潑灑出去的,她們。

每說出一句話,氣氛就會發出斷裂聲,空間也發出了嗚咽聲,安還記得清清楚楚。

在這之中,安看到路基斯一籌莫展的表情,內心,騷動了起來。若是這種狀況,到目前爲止,自己也只會沒辦法地露出笑容。當時確實,安是這麽想的。

——啊,把英雄大人逼到絕路上,多麽快活啊,沒錯,是這麽想的。

因此,安對瑪蒂娅既感覺不到蔑視,也感覺不是侮蔑。比那還要熱烈,而且還有什麽高粘度的情感將胸口,填滿了。

臉頰又開始顫抖。安把手指搭在臉上,調整了一下表情。

「恐怕加薩利亞那邊也有同樣的想法。安,請在後天的典禮前准備好。爲此,我們將授予他英雄頭銜和——符合他的紋章」

紋章的內容,就由我來想吧。嘴唇如此翕動了下,聖女瑪蒂娅朝辦公桌走去。

給予紋章。

原來如此,安在心中喃喃自語,真是聖女式的想法。是對那些真正反對將路基斯推上英雄寶座的人,不給其有任何想法的方針。

所謂典禮,就是聯合會議後預定事項中所包含的,紋章教與加薩利亞間的誓師集會。也祈願彼此間永遠的友好和勝利。

于是,與今天舉行的會議不公開形式有所不同。毫無疑問,是公開的,內容將銘刻在紋章教與加薩利亞的曆史當中。其中,瑪蒂娅會把路基斯塑造成英雄,就是這樣。想象一下反對派和芬·艾爾蒂斯的心情,就覺得渾身驟起雞皮疙瘩。

可是嘛,那也沒關系。實際上,在安的心中那個把路基斯交給加薩利亞的最好選擇,已經開始失去色彩了。

究竟是因爲領會了聖女瑪蒂娅的心意呢?還是因爲感情上存在著其他的愚蠢之處?安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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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4:55 pm

第196話 搖曳的天平

「我呢,認爲看著背影回到路上,也是一種選擇」

芙拉朵一邊攤開賭資,一邊嘟哝著。搞什麽,牌這麽差。說好啊,要棄牌就快點棄了啊。別到時扯皮。畢竟,我的牌也不怎麽好。

「大哥,大姐在說些什麽呢?」

像是不知道似的,對著伍德搖了搖頭。

伍德,曾經是伽羅亞瑪利亞貧民窟的居民,稱我爲大哥的他,現在正和妹妹一起在牆內居住。看看這木板嘎吱嘎吱響的房間,似乎沒找氣派的住宅,但與貧民窟相比,已經十分優越了。

自從我在堡壘裏有了自己的房間,就經常去伍德的住處。

堡壘裏的人,不能說是殺氣騰騰,卻總是隨身帶著某種刺痛肌膚的氣息。並不是說這樣不好。相反,守衛堡壘的人總是帶著緊張感生活,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一直這樣,會讓人窒息的。

比起狹窄的城堡,與伍德和他妹妹賽琳娜莉這樣性格溫和的人打交道更讓人平靜。感覺就像骨子裏都得到了休息一般。

正因爲如此,我才適當隨身帶點禮物,然後來到這裏。而今天有個不速之客。那就是隔著桌子坐在我面前的女人芙拉朵·拉·伏爾加格勒。

「必然的不是?你的事,路基斯。你今後的事。是的,三個角色」

芙拉朵邊說邊在圓桌上攤開牌。我不由得皺起眉頭,微微歪著頭,說道。

「是被騙的一個角色吧。所以,說說上次私刑的事」

像是在模仿不在這裏的卡利娅一樣,噘起嘴唇,把作爲禮物帶來的奶酪扔到芙拉朵面前。

這樣我就沒什麽可賭的了。本來是送給伍德和賽琳娜莉的,不能說沒問題。讓賭資給卷走了,多少有些別扭。

「私刑什麽的,讓別人聽到可不太好呐。明明全都是正當行爲,最終只是簡單化罷了,不是嗎?」

芙拉朵這樣說著,嘴角微微揚起。這應該是加害者的說法吧,希望也能稍微考慮一下受害者的說法。

注視著這邊的黑瞳,閃耀著莫名的光輝。光輝與黑發交相輝映,不由得奪走了人的視線。芙拉朵從過去的旅程開始,偶爾就會像這樣展現出西方人沒有的表情和眼睛光輝。

這或許是東方人所具有的一種妖豔魅力吧。

鼻孔中有葡萄酒的甜味掠過。

「不過,很清楚了。不論紋章教,還是加薩利亞,都沒有放棄你的意思。現在還好,紋章教和加薩利亞握手言和了。但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說‘你到底是哪邊的’吧?」

嘛,與其說追求著你的是兩股勢力,不如說是勢力的頭目吧。芙拉朵說著,眯起了眼睛。那雙黑眼睛裏流露出的情緒似乎有些愉快,但又有些焦躁,一副難以表達的樣子。

「那麽,最後就看路基斯大哥了」

伍德張開厚厚的嘴唇,把炒好的豆子弄碎了。

雖然也有芙拉朵帶來的雞肉,但總覺得伍德很中意那個豆子。不,因爲是他,所以有可能是想把雞肉和松軟的面包留給妹妹吧。

芙拉朵晃了一下梳好的黑發,仿佛在向遠處看似的眯起了眼睛。我往嘴裏丟了一粒攤在桌子上的炒豆。明明塗了鹽,卻一點味道也沒有,舌頭就一絲麻木的感覺。

「然後,路基斯。你會怎麽做?每個人都會要求你做出決斷,要求你做好准備。這是你的責任」

聽了芙拉朵的話,我無法開口。只是在倒陶器上的葡萄酒,略微打濕下嘴唇。味道挺淡的。

坐在邊上的伍德一邊瞪圓了眼睛一邊聽芙拉朵說話。

「也許是奢侈的煩惱吧,因爲你現在正在擴大劇本,在哪裏寫上自己的名字」

芙拉朵那黑色,似乎散發著妖豔氣息的眼眸,直直地盯著我。我的身影映入黑瞳之中。無法承受那雙眼睛發出的壓力。不知不覺張開嘴唇,幾乎是敷衍了事地說出“怎麽”。

也知道芙拉朵不是爲了逼我才這麽說的。更不是爲了冷遇我而嚼舌頭。然而,每當芙拉朵的話敲響耳垂,內心深處總會有種變硬的感覺。

「不過,嘛。已經,不想再露出逃避的醜態了。就算逃避,之後的結果——」

結果,和過去旅行時一樣,只剩下無法掌握的未來。燒焦的胸口,只留下放棄的這個烙印,這種結局在等待著。

啊,只有那個,真的免了。那一定是驅動著現在的我,最大的情感吧。應該說是過去那種辛酸本身,強迫我的腳移動。

不錯,芙拉朵誇張地聳了聳肩,把臉湊近我,說。

「——哦,以爲自己在前進,卻只是在漫無目的地逃避,小心別做這種糊塗事喲,路基斯」

芙拉朵端正的表情,就在我的身旁。不由得睜大眼睛,背脊向後一仰。內心有一種麻木,跳躍的感覺。我現在的臉一定像扭曲了一樣抽搐著。

相反,近在咫尺的芙拉朵看起來卻顯得遊刃有余。太奇怪了。至少,在這個時代的交流中,覺得芙拉朵對我的話感到不安的時候更多。

口水舔舐喉嚨的聲音,響起。芙拉朵的聲音近在咫尺,回響在腦海裏。

「我無法像卡利娅,瑪蒂娅和艾爾蒂斯那樣對你強硬述說這些。因爲我很清楚,那太難了,那是撕碎你身體的行爲」

淡淡的聲音。並不是沒有情感,也絕不是說給別人聽的聲音。只是像是說出事實一樣的聲音。

「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變得堅強的。就算是平凡的事,也是多麽艱難的事啊。至少我是這樣,知道的,一旦想表現出軟弱的自我,結果就是以靈魂被削弱而告終」

發出強烈光芒的黑眼睛,略顯暗淡。雖然我無法理解這句話背後的過去,但至少能理解它的意思。

讓她說出這樣的話,我是應該感到難過,還是應該感激。或者說,這是一種恥辱。

不行。嘴還是張不開。因爲,只要稍微喘一口氣,感情的洪流就會像波浪一樣湧出來。

「總感覺,還沒理好,對不起。總之」

芙拉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縮小了嘴唇,繼續說道。

「我啊,不管你做出什麽選擇,都會站你那邊的。所以啊,放心吧,就這些。而且,如果你希望變得強大,成爲英雄的話——我一定會讓你變成黃金的」

真是太美了。面對我的黑眼睛毫無疑問是美麗的。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眸,將我的視線全部吸引住了。

想來我應該回應這番話。不管是感謝還是道歉,什麽都可以。應該回應的。可是胸口還是被堵住了,喉嚨幾乎完全無法發出聲音。

所以,對接下來芙拉朵在耳邊低語的話,我也沒有回答,只是聽著。

——而且,如果你想逃的話,放心吧。無論何時,我都會爲你創造出你該逃去的地方。

從芙拉朵的嘴唇中吐露出的話語,非常的甜美,在耳朵深處蕩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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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5:45 pm

第197話 一切盡在掌中

紋章教和加薩利亞聯合儀式的前夜。夜幕籠罩著伽羅亞瑪利亞,世界沈浸在一片安甯的寂靜當中。然而,似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這份舒適的甯靜。

在伽羅亞瑪利亞大城牆上方,瞥了一眼地面,士兵和木匠們從這跑到那,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恐怕是爲了准備明天的典禮,被迫加班加點吧。現在還看不到典禮會場的模樣,但顯然是按拉爾格·安所布置的工作進行著。明天早上應該就能完成吧。

我叼著口嚼煙,在大城牆上看著人們忙碌奔跑的樣子。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只是一邊清空腦袋,一邊貪婪地享受著逝去的時光。

也許是因爲今天沒有月亮吧,視野,莫名昏暗。

「真是好舒閑呐,你個家夥。怎麽了,開始憧憬鳥兒了嗎?別弄些跳下去的舉動哦」

銀光在夜色中遊動。

卡利娅發出咯噔咯噔的腳步聲,站在城牆上俯視著癱在地上的我。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好舒閑嗎,不如你啊,這樣諷刺怼回去,額頭讓卡利娅的拳頭輕輕敲了下。

「沒什麽事的話,還是睡覺比較好。明天的典禮,你這家夥就沒那麽安穩了」

卡利娅在一旁坐下,低聲說道。你已經不再是棄在一邊的立場了。那柔軟的嘴唇說。

這家夥,輕易觸碰到別人真正想忘記的事情。

明天的儀式上會發生什麽,我已經從瑪蒂娅那裏聽說了一部分。還記得瑪蒂娅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那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正如卡利娅所說,我明天一定無法悠閑地度過吧,也許連喘息的工夫都沒有。想到這種事,確實早點入睡比較好。

然而,事實上心裏還有一種煙熏的感覺。身體裏一直籠罩著讓胃幹燥的莫名焦躁。每次躺下,那家夥都會給我帶來奇怪的疼痛。爲此,我不得不在這樣的地方,迎著夜風分散注意力。

對注視著這邊的卡利娅,晃著嘴巴嘟哝著,嘛,誰都會有不安的時候。

卡利娅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然後像在思考一樣,眯起眼。

「路基斯,我呢,說實話,不太清楚你所抱有的不安。如果說心在期待中搖擺不定的話,我是可以理解的」

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卡利娅嘴唇翕動著。被托付的體重並不覺得有什麽重量。

卡利娅像是一個一個地選擇詞語,偶爾閉上嘴唇,慢慢地發出聲音。

「我從小就被教導,抓住榮光就是幸福。榮光就是擁有力量之人的證明。抓住榮光不可能有不安,也不可能有煩惱。我是這麽想的」

正因爲如此,才不太了解你的猶豫。卡利娅重複道。

原來如此,卡利娅果然是個強勢的女人。是個非常,非常強勢的女人。

對她來說,被榮光灼燒體膚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吧。對于被給予的喝彩,一次也沒有感到過內疚吧。卡利娅那小小的背後負起別人的期待,不用屈膝就能前進,就是那種好女人呐。

所以,對我所抱有的過于渺小的感情不太明白,是可以理解的。可悲。一個可悲的話題。我正在被對卡利娅來說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感情折騰著。

卡利娅噘起嘴唇,閃爍著銀色眼睛凝視著我。

我啊,下次要是有時間爲愚蠢的事而煩惱的話,卡利娅一定會叫“快點上床睡覺吧”。卡利娅就是這樣的女人,也很適合她說的話。

但是,不知道今天刮的是哪門子風。

「我呢,對無法理解你的不安這件事感覺有點——不,是很大的可惜」

可惜。到底是什麽?

思緒在腦海中盤旋,但似乎無法理解。從頭到尾都在尋找其意義,結果還是一樣。

從卡利娅嘴裏吐出來的話,有從沒想過的詞彙。所以我爲了尋找詞語,好幾次都歪著嘴巴。

「......什麽嘛,第一次把舌頭泡在酒裏,總需要點勇氣吧。就是這樣。想要接觸一些從未得到過的東西。內心深處發顫是理所當然的。僅此而已」

沒錯,邊說些模棱兩可的話,邊向旁邊的卡利娅發聲。卡利娅輕輕搖晃著銀發,聽著我的話。

是的,曾經的我,從心底深處渴望著,卻還是得不到的東西之一,現在就在眼前。而且,盤子裏還盛著“請吧”的字樣,像我這樣的人反而會陷入不安。

這是不是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果真是現實中的事情嗎。于是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愚念,或許這並不是通過正當手段贏得的。真的是,都懶得嘲笑的,愚蠢性格。

一邊把口嚼煙的味道灌進鼻孔,一邊輕輕地歎了口氣。似乎是爲了配合這個動作,卡利娅也大聲地歎了口氣。然後,她輕輕地聳了聳肩,那雙銀色眼眸框住了我的全身。

「你這家夥還是老樣子,和當時一樣,還是個蠢蛋」

說著,卡利娅哼了起來。

所說的。卡利娅一定是在說強行帶她離開巴德尼克家宅邸時的事吧。

說這些的你才沒變呢。和當時一樣,是個任性,強勢,不知屈服爲何物,那樣可怕的女人。嘛,盡管我也有部分不能說是人幹的事。

「真是的,有一個愚蠢的主人,苦難就會不斷。至少,可以對我說些贊美的話和安慰的話吧」

擡起愉快臉頰的卡利娅,一副聳聳肩膀諷刺的歪曲表情。對此,口嚼煙從嘴裏掉了出來,眉毛都走了型。

不,等等。什麽,剛才的。主人是什麽?

發現自己問的話出奇地生硬。剛才卡利娅說的話,當沒聽到好了。然而當沒聽到,可那扭曲的直覺,確實在腦海裏。

「不是決定了嘛——忘記在貝爾菲因的決鬥了嗎?你奪走了我的一生。這具身體,這個精神,所有的一切。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地方了,除了在你手中」

是的,說著的時候,卡利娅舒緩臉龐露出了微笑。那是一張端莊的笑臉,仿佛在臉上畫了一條漂亮的線。感受到宛如魔性般的美麗,就是這樣的微笑。

對吐露的話語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臉朝這邊的我,卡利娅說道。仿佛身體與我重合,那般。

——放心吧,路基斯。如果你停下腳步,我就在你身邊拉住你的手。如果不認識路,我會鋪好通往榮光的道路。我會爲你准備所需要的一切。不覺得我很忠誠嗎?

在那兒的某處,隱藏不住愉快語調的聲音乘著風消失在黑暗中。

儀式的前夜。夜晚的黑幕變得更加濃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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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5:47 pm

第198話 誕生

那是以伽羅亞瑪利亞這座都城爲舞台的盛大宴會。

日複一日地勞作,只能掙得很少日資的人們,只有在今天這個時候,才會斟著酒露出微笑。男人和女人都是如此。

一心慶祝,一味歡歌的場所。這就是今天的宴會。

禮儀、典禮、聯盟協議,叫法一定是各種各樣的吧。但是不管怎樣,今天確實是舉行慶祝紋章教與加薩利亞同盟,並祈求萬世修好的宴會。

對未來的不安,是有的。畢竟壓倒性勢力的大聖教和各國正向這邊出手了。說不定,今天一起慶祝的人,明天就會失去性命。戰爭就在身邊。

正因如此,今天就歡笑吧。不要爲寒風呼嘯的明天而憂心,現在只要慶賀就好。

所謂生存,並不是對過去發出嗚咽,也並非爲未來感到畏懼,只是行走在當下。

像是對所有人所抱有的心情有同感一般,整座伽羅亞瑪利亞洋溢著歡快的氣息。

舉行儀式的地方是其充滿活力的中心——一個廣場。

整個廣場備好了儀式所需的各種建築,還有一座巨大的禮台。

禮台建在堆積起來的白石上,從周圍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東西。整齊排列的白石在陽光的照射下,給觀者帶來一種莊嚴的氣氛。

坐在禮台上的,毋庸置疑是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代表們。

即,聖女瑪蒂娅和加薩利亞的女王芬·艾爾蒂斯。爲了展示彼此的友好關系,臉上浮現出笑容並相互交談著。

這到底是她們原本就有的交談,還是自然而然的交談,目前尚不得而知。然而,每個公民看到這一幕後,都會想。

毫無疑問,紋章教和加薩利亞,人類和精靈就是在這個時候聯手的。那種羁絆紐帶就像鐵鏈一樣。每個人都覺得,確實是種友好的標志。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人類與精靈,種族之間的壁壘出乎意料地深。彼此之間的習俗、文化、語言都有部分無法重疊。

說不定是條錯誤的道路。

但是,至少今天,伽羅亞瑪利亞的市民和加薩利亞的精靈們都在相互確認著彼此的友好。爲了把那變成事實,進行著交談。

那到底是虛幻的,還是永恒的,目前還不清楚。

「今天,這一刻,我們的紐帶將被銘刻在曆史上」

聖女瑪蒂娅通透的聲音蓋過了天空。圍繞著儀式台的市民們像波浪一樣喧鬧,回應著那個聲音。不知道這是歡呼還是巨大的喧嘩。只有這些聲音在儀式台周圍飄蕩。

「精靈和人類,在這裏沒有種族的藩籬,我們發誓以自豪的心態面對危害我們的一切」

加薩利亞女王芬·艾爾蒂斯的聲音隨風搖曳。甚至比瑪蒂娅更強硬的聲音,覆蓋了整座伽羅亞瑪利亞。

每個人都發出歡呼聲,全身都洋溢著喜悅,同時豎起耳朵傾聽她們的聲音。

一字一句刻下話語。伽羅亞瑪利亞轟動起來,聲響疊起。這種情況反複了好幾次之後,拉爾格·安,聖女瑪蒂娅的旁侍,主持儀式的主持人,似乎有所察覺似的開口了。

「那麽,現在開始進行紋章儀式。路基斯,請上前」

說出那句話的同時,延伸到禮儀台備好的樓梯小道上,他現身了。

名爲,路基斯。

市民中既有認識他,發出呐喊的人,也有爲那到底是誰而感到驚訝的人。一條被市民們讓開的道路上,他走著。

服裝不是平時看上去很粗糙的衣服,而是以深綠色爲基調的軍服。腰間配備的寶劍反射著陽光,發出沈悶的聲音。

他的走路方式,不怎麽莊重。相反,行走非常地自然,搖搖晃晃的。但是,市民自不必說,就連安和坐在禮台上的人們也沒有責備他。

每個人都在靜靜地等待他走完這條路,踏上禮台。一開始吵吵嚷嚷的市民們也漸漸地開始注視著他,最後寂靜支配了周圍,只有路基斯走路的聲音和寶劍搖曳的聲音在空間中回響。

路基斯登上禮台後,就那樣在聖女瑪蒂娅和女王芬·艾爾蒂斯面前,揖拜下。以白色爲基調的儀式台上,深綠色的裝束顯得格外華麗。

作爲主持人的安的口中,吐露著事先決定好的內容。讓周圍的人深切體會到路基斯的功績——其行動是多麽的果斷,成果是多麽地難以實現,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完成似的。這樣告知了人民。

對于路基斯來說,他的心中恐怕會萌生出一種感慨吧。然而,儀式通常都是誇大其詞的。

所謂紋章儀式,就是將普通人變成英雄的儀式。借以紋章教之神的名義,將本人重生爲某個人的儀式。

安的話語,就此結束。聖女瑪蒂娅向前邁進了一步。

「——凡人路基斯。你有作爲英雄再次降生于這個世上的意志嗎?」

路基斯以揖拜方式微微擡起頭回答。頭發隨風飄蕩。

「——是,我相信有」

聽到這個回答,聖女瑪蒂娅稍微放松了臉頰,但絕對是周圍無法讀取到的。和原定的回答不一樣,笑著對路基斯說。

但那也沒關系,不管怎樣,路基斯確實收下了。爲紋章教效力。要成爲紋章教的英雄,確實說出了表示同意的話。只要是這樣,瑪蒂娅的心就會融化。這絕對不能表現在表情上。

「那麽,以我們偉大的神——奧菲之名,路基斯,從現在開始,你將成爲英雄,神主將歡迎你的到來」

瑪蒂娅貫穿了空氣的話語,讓觀衆雀躍不已。

那宛如岩漿噴出的歡呼聲。觀衆們像一個生物一樣躍動著。

現在,在他們的眼前,誕生了一位英雄。

英雄。能拯救一切的,受命運寵愛的,改寫曆史的人。現在就在眼前。每個人的心情都在高漲。自己成爲了曆史的見證。

在歡呼聲中,只有路基斯獨自眯著眼。他的心裏究竟有著怎樣的情緒,連神主都不知道。

因此,只有一件事是明確的。現在只知道他,路基斯的故事,終于在這裏誕生了。

在周圍的噪音總算稍微平緩下來的時候。瑪蒂娅仿佛預料到了似的,再次發出了聲音。

「——路基斯。不,英雄路基斯。爲你的新生獻上祝福」

瑪蒂娅那莫名順暢而又注滿了感情的聲音,撫摸著路基斯的肩膀。

「然後,作爲英雄誕生的你,將賜予別名——紋章」

聖女的薄唇,隨著微風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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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5:54 pm

第199話 英雄的光景

每當市民們聚集在禮台周邊宣泄聲音的時候,那聲音就會讓空氣發生強烈地震動,使我的皮膚有一種刺痛感。這時,我才知道人類的聲音是如此得有分量。

「然後,作爲英雄誕生的你,將賜予別名——紋章」

瑪蒂娅對拜在禮台上的我這樣說道。

瞬間,聲音又一次擁有了分量震撼著世界。市民們的聲音簡直就像衝破了空間一般,洋溢著喜悅的感情。

而與此相反,我卻低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頰抽搐。

等等,瑪蒂娅。我不記得聽過,也不記得了解過啊。

——此世的真理在探究中,紋章指向它。

這是紋章教徒常說的一句話。紋章教對知識和文字表現出狂熱執著的根源在于,紋章據說是神留下的。

據說曾經存在過的發展神,賦予了人們真理的紋章。人們通過紋章獲得智慧,培養理性,並建立文化。每個人都崇拜神主賜予的紋章,並且尊敬紋章所賜予的知識和文字。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知識逐漸枯竭,文化也隨之消亡,崇拜也跟著消失殆盡。

在流逝的時間中,本該由神賜予的紋章的意義,不知不覺間人們已經都無法理解了。他們,紋章教徒說,正因爲如此,人們才會不斷爭鬥,只爲自己的欲望而活著。

紋章教徒的目標,似乎是再一次將神主賜予的紋章所揭示的真理用人類之手找回來,並恢複這個世界的秩序。

不知是不是因爲這樣的經曆,紋章對他們來說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

甚至還有踩踏著紋章圖案,執行處決的傳聞。算了,那不過是傳聞,他們極爲重視紋章倒是不假。

因此,對紋章教徒來說,賦予固有的徽章是無上的榮光。那應該授予的是在教團中立下罕見功績的人,以及像瑪蒂娅那樣獲得聖女地位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說給我什麽的。

我甚至不是紋章教徒。首先,你們所崇拜的紋章形狀我都不清楚。給這樣的我紋章之類的東西,那紋章教徒之間會産生某種不忿也就不足爲奇了吧。

而且啊,關于今天的典禮,我所聽說的只是,希望你能接受英雄的頭銜。紋章什麽的,我可完全沒聽說過啊。

在內心中浮現出動搖的同時,眨了眨眼,微微擡起頭望向瑪蒂娅,你是不是說錯了?投去了疑惑的視線。

瑪蒂娅應該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吧。接受到視線後,她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平靜的笑容。像是一切都在順利進行的安心表情。

一看到那副表情,內心深處就湧出了一個疑問。

——這家夥,該不會是在算計我吧?

我知道背上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在爬著。

爲了尋求幫助,這次將視線投向了站在瑪蒂娅身旁的拉爾格·安。安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紋章教中穩健派的一員。

正因爲她是把人與人之間的協調放在第一位的那種人,所以應該會對這次瑪蒂娅的舉動,甚至可能會在整個紋章教中掀起風波的言行,做出一些行動吧?我是這樣想的。

「英雄路基斯,聖女將賦予你一個新名字。請伸出左手」

剛把視線投過去,安就揚起嘴唇,臉上浮現出笑容,對我說道。露出一副什麽疑問都沒有的表情。

原來如此。你也是共犯嗎?安。

儀式正在肅穆地進行著,內心感受到已經無法挽回的混亂之中。我該怎麽辦,這種場合應該說害怕而拒絕嗎。

不,不行。在市民,士兵,商人,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這個儀式是爲了向聯盟內外展示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團結一致。如果在這種場合沒有按計劃進行,無法想象會有多大的影響。更何況,一旦搞砸聖女的儀式,就算當場被暴徒襲擊也不奇怪吧。

人群的聲音漸漸消失了。我嘴唇顫動著,按照別人的吩咐,慢慢地把左手伸向眼前的聖女,瑪蒂娅。

瑪蒂娅非常鄭重地接過我的手,然後把刻著某種紋章的戒指穿過我的手指。簡直就像在觸摸易碎品一樣,舉止非常鄭重。

然後,再一次,瑪蒂娅的聲音在周圍回響。

「英雄路基斯,給予你別名的紋章是——黃金。聖女瑪蒂娅相信你是一位擁有與這個名字相稱的價值,而且擁有無愧于這個名字的崇高之人」

黃金,錯誤也該有個限度吧。如果不是觀衆們的目光,真想當場大聲歎息。

應該給予我的東西,應該是假金或是鍍金吧?黃金什麽的,真是大錯特錯。

真正適合那別名紋章的人,是赫爾特·斯坦利,那位太陽一樣的英雄。

可能是因爲有那樣的想法吧。對于瑪蒂娅的說法,我當然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到底能不能坦率地接受?

啊,只要是別人,想怎麽騙就怎麽騙。花言巧語,讓人感覺良好,讓人情緒高漲。我也經常這麽做。可對于自己來說,事情並不是那麽容易辦到的。

畢竟,人類只有對自己,是絕對不會撒謊的。

不管我怎樣對自己的內心說謊,怎樣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不知不覺間,惡魔的手指已經打開了蓋子。

就這樣,在思緒團團轉的時候,頭頂有聲音傳來。

「——路基斯。請擡起頭」

這和剛才的不一樣。不是爲了讓周圍的人聽見的聲音,是平時瑪蒂娅的聲音。被聲音吸引,擡起頭,瑪蒂娅的臉上仍舊浮現著慈愛般的笑容。

那張嘴唇慢慢地張開。

「我大致可以理解你在想什麽。稱號與自己到底相稱還是不相稱。那樣的事,一定不止你一個人,每個人都會這麽想的。我也不例外」

那簡直就像是將我心中所想的事情原封不動地描繪出來一樣。我不由得忘記了回話,凝視著瑪蒂娅的眼睛。

「當然,與自己的內心交談並不是罪惡,但不是所有的真理都在內心。偶爾看看外面也不錯」

好了,說著。瑪蒂娅拉著我的手,讓身體起來。

左手上戴著瑪蒂娅給予我的戒指。刻在那裏的紋章與他們崇拜的紋章形態不同,那是刻著指示黃金之意的紋章。

在瑪蒂娅的催促下站起來,轉向人群。

——那裏有聲音。震撼世界的聲音。

皮膚緊繃。人們的視線,聲音全都擁有了實體,一齊刺向我。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曆。然而那副景象,我不可思議地很眼熟。

是的,確實見過。

他們的目光與聲音,在過去的旅途中一次也沒有給予過我。而且還是我從心底裏渴望的,那個。

視野裏,英雄和呼喊著“英雄”的人們,確實在那裏。

「人的眼睛有時比嘴唇更能說出真相。怎麽樣,路基斯? 對著你的那些眼睛」

在身旁瑪蒂娅說出的話語,溫柔地撫摸著耳垂。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不可思議的是,那種凝固的疑心在不知不覺中從內心消失了,現在只有一種莫名的,令身體發抖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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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5:59 pm

第200話 精靈之眼

「——這樣好嗎?艾爾蒂斯大人」

艾爾蒂斯長長的耳朵邊聽著自己侍女瓦蕾特的話,邊慢慢地坐到准備好的床上。

床柔軟得讓人覺得奇妙,把身體埋在床上的話,整個人就會直接沈下去。爲了迎接國賓,紋章教似乎相當的用心啊,艾爾蒂斯眯起了眼睛。

曾經屬于貿易都市伽羅亞瑪利亞中最高級別之人的官邸,現在是贈與加薩利亞女王芬·艾爾蒂斯的下客官邸。

「什麽好不好的,什麽意思?瓦蕾特」

艾爾蒂斯透過窗戶眺望著伽羅亞瑪利亞的夜景,說道。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在和朋友說話,而不是和下人說話。

爲了彰示加薩利亞和紋章教友好關系的典禮在挺久前就落下了帷幕,但伽羅亞瑪利亞的街道依然燈火通明。就像誰都不想忘記今天這美好的時光一樣,爲這一天即將結束感到憂慮,所以到現在還沒熄滅燈火。

艾爾蒂斯並不討厭人類這種情緒化的行爲,甚至羨慕起來。對于長壽的精靈來說,舍不得逝去的時光是一種薄弱的感情。如果艾爾蒂斯沒有和他一起在加薩利亞的塔樓裏度過那些時光,這種感覺的存在甚至都不會知道。

艾爾蒂斯的碧眼仿佛濕潤了,看伽羅亞瑪利亞的景色看得入神。瓦蕾特的聲音再次叩打著耳垂。

「當然是路基斯大人的事啊!那不就像是在聲明,路基斯大人是紋章教那邊的了嗎?艾爾蒂斯大人如果也能在那個場合,發表路基斯大人是屬于加薩利亞人這種聲明的話——」

看著這個怒氣衝衝,聲音嘶啞,眼睛扭曲的侍女,艾爾蒂斯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這個名叫瓦蕾特的少女時不時會爲他人的事感到氣憤,即使是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也會讓她那小嘴歪到一邊。這個習慣,今天似乎又犯了。

你覺得我不生氣嗎,艾爾蒂斯坐在床上,眼中浮現出白天的光景。

——自己的騎士被認定爲紋章教的英雄,然後還被賦予了黃金這個稱號的,那個光景。

另一方面,加薩利亞幾乎接受了那種行爲。倘若只看到這部分,侍女幹瞪眼睛的心情也不是不明白。

然而,對于身爲女王的艾爾蒂斯,精靈們並不急于采取行動。也正因爲瓦蕾特有這一面,才讓人感到高興,艾爾蒂斯才賦予這位擁有人情味的精靈,作爲自己侍女的職責。

「老實說,我什麽都沒想,那是撒謊」

理所當然的事,不用瓦蕾特說。

在白天的典禮中,自己內心浮現了多少次堪稱醜惡本身的感情。創造出來的表情有多少次都快崩塌了。

說實話,真想當場撕掉“芬”這個頭銜,抱住路基斯,把他據爲己有。

但是,自己是加薩利亞的女王。不能在觀衆面前那樣做。

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虛名,而是實物。不是花本身,而是潛藏在地下的根。

可以說今天的儀式就像華麗盛開的花瓣一樣。是很可惜,但就讓給他們吧。畢竟我自己想要的是果實和根,精靈本就是那樣的生物。

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花時間將盯准的獵物握入手中。爲此,哪怕多少有些苦澀和辛酸,也可以忍受下來。正因爲相信那是必需的行爲。

所以,艾爾蒂斯才會原諒到現在爲止路基斯的一些任性行爲,像今天這樣的舉止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啊,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根、果實、花瓣和名都想收入手中,那樣的話可真是太棒了。爲了這個目的的種子,已經撒出去了。

艾爾蒂斯微微翕動嘴唇,瓦蕾特挑起眉,回過頭來。

「我跟精靈特有的慢性子合不來。如此漫長地注視著,想要的東西可能就會被誰搶走,盯上的獵物可能會逃掉的」

真的,瓦蕾特的話總是一點都不像精靈的口吻。艾爾蒂斯不由得露出笑容,眯起碧眼,放出話來。

「——不會讓他逃走的呦,絕對。絕對不會放過的」

艾爾蒂斯依然露出笑容。溫柔的,像是在向朋友傾訴著似的,那樣的表情。

不過,只有那碧眼是另一回事。剛才那種優雅的氣氛都被吹散了。

如今,猶如明晃晃的燈火,將要凶猛吞噬掉心髒般,確實印刻在那雙眼睛裏。

想必是出于憤怒吧,瓦蕾特那略微染成朱紅色的臉頰,猛的一下就失去了血色,她深知主人的這雙眼睛代表著什麽。

「路基斯呀,曾這樣說過,絕不會讓我逃的」

那是曾在塔中交流時,只有艾爾蒂斯和路基斯才知道的,甜蜜的記憶。只要想起那個時候,艾爾迪斯的內心就變得恍惚。

啊,如果那樣的時光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甚至連這種荒唐的想法都有了,在塔裏,和他,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會快樂多了。而路基斯確實說過,不會讓艾爾蒂斯逃的,不會讓我離開。

「所以我也,決定不會讓他逃的——我決定了這件事意味著什麽,你應該是知道的吧?瓦蕾特」

艾爾蒂斯此刻說的話語,已經不像剛才那樣爽朗了,溫柔的語調也不再像是和朋友說話。

毫無疑問,那是屬于加薩利亞女王的,冷靜透徹的聲音。

「——是,芬·艾爾蒂斯。您的決定,就是我們精靈,我們加薩利亞的共同意志」

聽到瓦蕾特稍顯僵硬的聲音,艾爾蒂斯睜大了碧眼,點了點頭。

接著,爲了讓氣氛緩和下來,輕輕地聳了聳肩,碧眼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樣子。

艾爾蒂斯像在閑談一樣張開嘴唇。

「路基斯好像很認真地接受了禮物呢。真的,只是看到那副姿態,這次的儀式就很有價值了」

爲了回應主人溫柔的話語,瓦蕾特微微點了點頭。

「是。那是爲了這一天而准備的,路基斯大人專用的軍裝和裝飾品。希望會喜歡」

爲侍女的話點了點頭,艾爾蒂斯的眼眸中浮現出白天路基斯穿著的深綠色軍服以及幾件裝飾品。小小的嘴唇,開心地蕩漾著。

其表情表現送出這份禮物的喜悅,多少有些不合適。倒不如說,那是一種仿佛自己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的,帶有妖豔色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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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6:00 pm

第201話 戰端之影

冠以大聖教之名的聯合軍從西方勇猛地吹響號角,紋章教和加薩利亞聯軍也離開了其根據地——伽羅亞瑪利亞。也就是說,紋章教已經不再以伽羅亞瑪利亞的城牆作爲自己的盾牌了。

大聖教自不必說,對紋章教內部的人來說也是出乎意料的行動。不管怎樣,伽羅亞馬利亞在戰爭中最能發揮出自身優勢的就是防衛戰。

沒有內部的混亂和引導,要像過去瑪蒂娅攻陷伽羅亞瑪利亞時一樣的話,伽羅亞馬利亞這座都市就沒那麽容易淪陷。

由此,很多人反對抛棄這種絕對的有利條件,高聲喧囂固守之策才是最好的。

但就算被那樣的聲音所籠罩,紋章教的聖女瑪蒂娅和空中庭園加薩利亞的女王艾爾蒂斯仍然堅持要在會戰中擊敗敵人。選擇那樣的因素有很多,而其中最大的因素,是雙方的兵力。

紋章教單獨擁有的兵力僅爲八千,與加薩利亞軍隊合並後也僅僅只有超過一萬的程度。之外就是集結些傭兵湊湊數了。

當然,如果把無法揮動長槍的老人,以及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都帶上戰場的話,也許數量會再稍微增加一些,但那樣的人無法維持軍隊體面。也不可能采取遵循紀律的行動。

因此,就紋章教而言,能保證作爲軍隊發揮機能的只有一萬多人,實在是不可靠的數字。

與之相對的,大聖教數日前派出的軍隊數量差不多兩萬人。大概是己方兩倍左右的兵力,爲了吞食伽羅亞瑪利亞或者說紋章教的勢力圈,露出了凶猛的獠牙。

而且,更惡劣的是,對紋章教來說,一萬這個數字無疑是傾盡全力的兵力,但對于大聖教來說,兩萬這個數字不過是先遣部隊的兵力而已。其後還能輕易集結派出超過十萬的兵力,他們此刻不過是在對紋章教瞪瞪眼睛。那麽,該如何動手呢?應該先看看情況吧。

聖女瑪蒂娅說,正因如此,固守是毫無意義的。若只是爲了擊敗先遣部隊,確實應該選擇堅守不出。但是,之後該怎麽辦。後面主力隊現身,任由他們包圍整座伽羅亞瑪利亞麽?要那樣都得完蛋。無計可施,最後只能將伽羅亞瑪利亞當做自己的棺材。

說實話,當初瑪蒂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當然,意思是明白的,也不想去反駁。

在過去的福音戰爭中,紋章教選擇了在伽羅亞瑪利亞固守,最終走向滅亡的道路。聖女瑪蒂娅最後以地下神殿作爲自己的棺材,命喪黃泉。

毫無疑問,這就是在過去世界裏觀測到的結果。

因此,我才會認爲,在這次的福音戰爭中,瑪蒂娅應該還是會采取固守的計策,這回究竟是在哪裏改變了心意,還是過去有什麽不得不固守的理由呢?

不管怎麽說,不選擇守城的話,真是太好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再重複曾經毀滅過一次的道路。左右是個死,還是先去探索一下可能性再去死才有意義。

「怎麽樣?看起來有勝算嗎?」

確定了營地後,紋章教軍隊進入休息時,坐在大帳篷裏嚼著煙草說道。

或許是因爲這是爲了把將官和司令聚集起來而使用的帳篷吧,挺寬敞的,甚至讓心中露出某種奇怪的余裕。

可能是因爲我的話,讓安的臉頰抽動了一下,然後她回應了我的聲音。浮現的神色似乎在告訴我,她很吃驚。

安,你能不能別用那種眼神看人,至少心態放寬些,沒那麽糟糕。

「路基斯大人也要出席聯合會議吧。首先,我要說沒有勝算,你會怎麽做?」

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注視著這邊的安微微地聳了聳肩。將口嚼煙壓在牙上,吸了口氣。

是出席聯合會議沒錯,可那種近似湊數的出席有什麽意義?

大體上,每個人都會自說自話,對此我很不習慣,怎麽也理解不了。爲了弄懂一句話,不得不冥思苦想好幾次。那還不如酒館和後巷裏的黑話呢,亂說一通也能聽懂。

另外,安說沒有勝算我會怎麽辦,這同樣也是個愚蠢問題。

「你不是那種會選擇在沒有勝算的戰爭裏,白費熱忱的人吧。要是沒勝算,也會創造出來,我相信你是這種人」

這就是我在和一個叫拉爾格·安少女的相處時間裏,對她的了解。

其姿態處處充斥著真摯,無論對待什麽事情都一心一意,並且一直渴望著最優解決方案。名爲安的少女,就是這樣的人。

的確,曾經的她敗給了大聖教。這是不爭的事實。

作爲聖女的瑪蒂娅曝屍荒野,那身爲其親信的未來,也可以想象得到。一想到這裏,我的眼睑就有些酸痛。

然而,即使迎來那樣的未來,安在過程中肯定也追求過最優解決方案。在一切自己能采取的手段中,什麽能導致最好的結果,什麽才最行得通的。

那樣的想法一定持續到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相信拉爾格·安這個少女就是那樣的人。

因此,怎麽也想象不到她竟然連一點勝算都沒有,就盲目地奔赴戰場了。那心中一定在琢磨著什麽鬼主意吧。

說出如此期待時,安一下子眨眨眼,別開了視線,還眨了好幾次眼皮。

那表情好像是說了什麽出乎意料的話。安想了一會兒,板著臉,幾次呼吸之後,嘴唇張開。

「也就是說,你自己什麽都不想嗎,路基斯大人?本來還打算在接下來的軍事會議中問問路基斯大人的想法的」

不知道爲什麽,這家夥最近對我是不是太強勢了點。明明不久之前,還很禮貌的。

大概是對我那副睜大眼睛的樣子感到滿意吧,安稍微放松了臉頰,露出了笑容,嘴角翕動著。

「開玩笑的。當然,我不想打沒有勝算的仗。正如你所說,沒有勝算的話,可以改寫劇本,創造出勝算——我相信只要是路基斯大人,就能做到這一點」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我怎麽也聽不懂。“是在說我嗎? ”輕輕舉起雙手,掩飾不好意思似的把視線從安身上移開。

在大帳篷中,紋章教和加薩利亞的將官們爲了出席軍議而開始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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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6:02 pm

第202話 風向標

「對于無法指望援軍的我們來說,時間不是友方。哪怕只是眨眼的時間,之後也會成爲我們的負擔」

聖女瑪蒂娅的聲音在大帳篷中響起。紋章教、加薩利亞兩股勢力的將領們,都一字一句傾聽著。他們的眼神,像是在揣摩著瑪蒂娅的樣子,加薩利亞的精靈們尤爲明顯。

嘛,那也自然。

瑪蒂娅到現在爲止一直率領著紋章教徒,但那並不代表她擁有作爲戰鬥指揮官的才能。更何況,這次的規模與瑪蒂娅一直以來所率領的兵力截然不同。

可以說,瑪蒂娅到現在爲止率領的士兵最多也只有近千的規模吧。但是,現在,數量級不一樣了。

一萬這個數字作爲城市國家的兵力來說並不算太優秀,但也談不上少,已經是足夠自稱爲一股勢力的數量了。率領這些人數進行命運抗爭的經驗,就算是瑪蒂娅也不具備。瑪蒂娅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低沈了一些。

所有人,都在睜大眼睛看著瑪蒂娅。都想弄清楚此人究竟配帶領這麽多兵力嗎,是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將自己帶進死沼的庸人呢。

然而,目光不僅僅鋪在聖女瑪蒂娅身上。我也是一樣。

不知不覺中,或許是坐在跟瑪蒂娅和艾爾蒂斯相近的上座緣故吧。從剛才開始,刺痛著皮膚的視線就不斷傾注到我的臉和四肢上。

真是苛刻,令人不安。還不知道原來別人的視線竟然能到這種地步。

但那也是不可避免的。畢竟我在那個儀式上接受了過于沈重的英雄頭銜和紋章名字。人一旦被捧上台,那麽他人的要求就會增多,而且也容易産生敵人。

投向我的視線中,既有在估量我這個人的,也有近乎敵意的意味。我又沒做什麽吧。

不由得從這些視線中感受到重量,把身體壓在扶手上,眯起眼睛。

「另外,我們所需的並不是單純的勝利,爲了結束這場戰役,爲了打碎龍的下巴,需要致命性的一擊」

那是在這場戰役中最困難的,最麻煩的事。這句話聽起來像個笑話。似乎能聽到周圍表情僵硬的聲音。

敵方擁有我方近兩倍的兵力,士氣昂揚地要求奪回伽羅亞瑪利亞。

相比之下,雖然我方士氣並不遜色,但應該會有人因兵力差距感到絕望吧?況且士兵的質量也很難昧著良心說很棒,甚至直到昨天都還握著農具和漁網的人今天就提起了槍。

當然,瑪蒂娅也知道。一方面要理解這一切,一方面要取得完勝。士兵和軍官們都會有自己的想法,不過應該能理解她的真意吧。尤其是那些沒有插話的人。

不管怎麽說,如果現在與加萊斯特王國或者說大聖教正面交鋒的話,誰都不認爲紋章教能取得勝利。

兵力的差距很明顯,士兵和裝備的質量也不怎麽樣。畢竟作爲勢力來看的話,城市跟國家間的交鋒,根本不是其話下。

正因如此,首戰中全力以赴非常有必要。必須告訴世人,紋章教這一勢力並不是一個可以讓大聖教先遣隊輕易消滅的勢力。可能的話,或許就能向非戰派的貴族諸侯們施加壓力,讓其暫時渡過寒冷期。因爲在寒冷期打戰是不正常的。

重點是,這是一場無法取勝的戰爭,必須爭取更多的時間。不,太完美了,一個非常美妙的消極策略。

「先遣部隊是兩萬人,不會有護國官存在,至多有幾名將領。不打緊,狀況還算不錯」

在一旁,卡利娅擡高眼睛,說出輕松地話來,是真的嗎?至少在作爲傭兵的時候,我都沒有參加過有幾個將領的戰鬥呐。

瑪蒂娅用響亮的聲音繼續說著,用雙手在軍桌上鋪開大地圖。然後說要好好地轉告周邊的人。

「這次戰鬥有關鍵要地存在。從這裏驅馬數日就可以到達的城市——菲洛斯。這座城市,將會成爲左右本場戰役勝敗的城市」

——————————————————————

用以指示城市菲洛斯的詞語有很多,其中最常見的稱呼是風向標。

菲洛斯這座城市正好是位于勢力間狹長地帶城市群中的一個。其周邊平原很容易成爲戰役的主戰場。

因此,這座城市經常被周邊質問其立場,有時來自加萊斯特王國,有時來自獨立的都市國家群。你到底站哪一邊?

簡而言之,正如風向標這個名字所展示的那樣,菲洛斯往往會站在強者那一方,並借此逐漸確立起地位。因爲是有價值的夥伴,總是以作爲自治城市而被寬恕。

因此,與其說菲洛斯的市民屬于某個國家,不如說是屬于菲洛斯這個城市的意識更爲強烈。

雖然被賦予了風向標這樣不光彩的名字,但還是追求著作爲自治都市的機能,也正是因爲市民們有那樣的風氣吧。

然後,今天,菲洛斯又一次需要看清風的流向。就好像這是菲洛斯這座城市注定的命運一樣。

「……收到了大聖教和紋章教雙方請求協助的文書。怎麽辦呢,菲洛斯大人?」

在城市菲洛斯,一代代不斷繼承城市的統治者都叫做菲洛斯。已經不知那是何時形成的傳統了,只知道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作爲當代統治者的菲洛斯,倒在椅子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仿佛在歎息世間的一切,爲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那麽,民會那邊怎麽想?」

菲洛斯微微歪著頭,眯起眼。那毫不在意的態度,簡直就像是對之後事務官會說什麽已經了然于心了似的。

如同在害怕菲洛斯的身姿。事務官壓低聲音,緩緩地吐出聲來。

「是。作爲自治都市的菲洛斯,沒必要參與其中任何一方」

「民會就喜歡說空話啊」

呆呆地用手肘撐著下巴,菲洛斯喃喃自語道。

「像菲洛斯這樣弱小的城市,怎麽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來掌握自治呢。到目前爲止,之所以能夠獲得自治,是因爲無論何時都會被強者所左右,跪在其腳下」

是的,菲洛斯這座城市總是朝向強者。就像是風向標猜透風的流向一樣。作爲順從強者的回報,自治得到承認。因此,並非獨立城市,而是自治城市這種想法更接近實情。

事務官一邊爲自己主君的話語感到困惑,一邊低聲說道,仿佛在窺探主君的心情似的。

「那麽,菲洛斯大人是打算協助大聖教嗎?」

考慮到目前爲止這座城市所走過的道路,那是理所當然的。服從于大物,脅迫小物。就這樣,城市得以生存下來。

菲洛斯沈思著,垂著肩,用手指撫摸著自己的嘴唇。

「誰知道呢。龍與蜥蜴間的戰鬥,雖然決定了要依靠哪邊」

呼了一口氣後,菲洛斯眯起了眼睛。

「但是,如果摟住龍的腳,然後被踩死的話,就不好看了」

當代統治者菲洛斯歪到一邊的眼睛裏,閃耀著光輝。那句話本身並不能說很強勢,不過那雙眼眸中卻奇妙地洋溢著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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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6:05 pm

第203話 兩則消息

自治都市統治者菲洛斯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兩次,發出幹巴巴的聲音。

事務官以緊張的神情注視著那個動作,自然而然地將視線下移。所有來訪菲洛斯辦公室的人都這樣。

那並不是對菲洛斯的敬意,也不是獨特的禮節。只是純粹的恐懼而已。

自治都市菲洛斯的統治者,菲洛斯·特雷特。

特雷特是世世代代統治著這座城市之人的家名,城市之名菲洛斯和統治者之證特雷特這一家名,每一代統治者都繼承了這兩個名字。

對于有著這個名字的她,市民們當然會感到對支配者的敬畏。然而,當代的菲洛斯所受到的視線,卻混雜著一種在回避某種凶悍的氣息。

理由在于她的出身和經曆。當代菲洛斯並不是統治者特雷特家的子嗣,只是養子罷了。也幾乎不在公衆面前露臉,被看作是個腫囊。大部分市民在她成爲菲洛斯之前,只知道其存在不過是傳聞而已。

本來,她不可能成爲家督。她有數十位哥哥姐姐,原本應該繼承菲洛斯之名的長兄,縱然是個平凡人,但那也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在周圍人的幫助下治理好城市的才能還是擁有的。

所以,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成爲統治者,對這個人也只擁有遲早在某個地方進行政治聯姻,這種程度的認識。

——直到她迎來成年的那一天,除她之外的特雷特家人丁全部暴斃。

這太詭異了。如果說是針對家督的謀殺,那麽在上級階層中確實是家常便飯了。

然而,謀殺那樣的事終究無人知曉,並不知道是誰下的手。盡管如此,她還是殺死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

然後,最使市民們害怕的是,盡管出現了如此異常的情況,侍奉領主的老隨從們卻都沒提出任何異議,直接承認了唯一留下的她作爲菲洛斯。

沒有絲毫的動搖,好像一切都是早已決定好的一樣。那起事件的第二天,當代的菲洛斯·特雷特就作爲統治者揮舞著鞭子。

因此,侍奉著她,與她接觸的人們,心中的恐懼總是揮之不去。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突然死去嗎?這種死沒有任何的意義,明天就會被遺忘了吧。

「決定了」

菲洛斯用手指敲了幾下桌子,然後說。

事務官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來,從那閃亮的眼鏡裏隱隱窺視到菲洛斯的右眼。

大概是天生的吧,菲洛斯的右眼好像是弱視,眼仁中的白色很強。這種罕見的眼色和爲了矯正而戴上的單眼眼鏡,也是市民們對菲洛斯敬而遠之的原因之一。

被那白眼注視著的話,怎麽都無法想象是在被人類看著。更無法想象對方是血脈相通的存在。事務官握緊的掌中滲出一絲汗水,嗓子幹得厲害。

菲洛斯好像不知道事務官心境似地,淡然開口。

「——向大聖教軍的將領派出使者。信件內容由我來寫,就這樣」

事務官聽到這句話,情不自禁地開口了。與其說是想到了什麽,倒不如說是反射性地說出了這句話。

「菲洛斯大人,要親自動筆嗎?」

剛說完這句話,事務官就浮現出一臉說了不該說的表情來。

當代菲洛斯,比起往代更加討厭別人對自己的行事說三道四。說這樣的話,也許又會受到不必要的斥責,事務官耷拉下了眼睛。

不過,事務官會這樣說也是理所當然的。

領主親自握住筆在羊皮紙上揮灑墨水,只會對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那是對上位貴族和王族才會做出的行爲。爲何要對一軍之將寫親筆信呢?那本是事務官的工作,領主只需要把內容講清楚就好。

事務官戰戰兢兢地望著菲洛斯的身姿。那只白色的單眼中沒有任何感情。

「是,說是大聖教的軍隊,其實就是加萊斯特王國的軍隊。作爲陸地上的大國,自治都市菲洛斯原來也是加萊斯特的領地。那就必須有相應的禮儀」

菲洛斯似乎覺得除那之外的話語都沒有意義,對著桌子拿起筆來。見她不想再說話了,事務官就行了個禮,走出了辦公室。

確實,菲洛斯所說的有道理。沒有錯。

然而,事務官心中仍然殘留著某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疙瘩。

————————————————————

率領大聖教先遣部隊的老將理查德在帳篷裏靜靜地等待著兩個消息。滿是皺紋的臉上微微浮現出陰影。

繼續行軍幾天的話,就會到達適合作爲戰場的平原了。要粉碎紋章教軍隊的話,憑借數量上有優勢,在那個位置停留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但是理查德爲了等消息,在離平原稍遠一點的地方布下了陣勢。

在帳篷裏,嘴唇上沾著少量的酒,軍人特有的穩健腳步聲,敲打著耳朵。看來,已經有一條消息到達了。

「理查德大隊長,自治都市菲洛斯派來使者給您回信」

聽到副官內馬爾那仍舊讓人感到冷淡的聲音,理查德接過羊皮紙。

文筆相當平淡。至少對理查德來說,這比那些怪異禮儀的文書好看多了。

內容沒有偏離預測。盡管歡迎大聖教的軍隊,但就關于合作的事項想進行會談。內容就是想方設法回避本方的要求。

什麽,沒問題。相反,考慮到加萊斯特王國和自治都市菲洛斯的過往,其對這邊有一種畏懼的排斥感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所以這種程度的要求在十分容許的範圍內。

倒不如說,還蓋上了領主親筆書寫的印記,這超出了預料。白胡子晃了晃,理查德眯起眼睛。

「以隊長的身份,我還以爲會被他們瞧不起呢」

理查德把玩著酒瓶,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那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對待這封信。在旁邊,副官內馬爾微微皺著眉頭眨了眨眼。

加萊斯特王國的軍事機構,分爲上層和下層兩大組織。

上層組織的是上流貴族們置身的軍隊。他們被允許自報爲護國官和執行官這樣的稱號,被授予了相應權限以及能率領國家培養出的精銳的地位。

相應的,下層組織的是下級貴族或平民出身的人所屬的部隊。屬于下層組織的人,即使立下豐功偉績,即使像英雄一樣散發出光輝,也不會被任命爲隊長以上的職位。

能率領的士兵,不是國家的精銳,而是新兵與傭兵各半的人。

同樣,騎士團也根據其品格分爲上層組織或下層組織。

這可能是因爲軍隊內部存在著上下級之間的分歧,無論如何只要領導者是隊長,就會有很多被協商對象所輕視的事情發生。

即使是作爲軍隊指揮官的將軍,也會因爲官階還是隊長而有很大的差別。在隊長級別中屬于上層大隊長的頭銜也是如此。

但菲洛斯的領主不知爲何,給隊長級別的人寫了一封親筆信。該如何對待呢?合上信,理查德眯起眼,琢磨著話語。

「副官,請喊一下書記。馬上寫一封信,不……寫兩封吧。他們應該就在附近了」

內馬爾聽到這句話,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像真的很厭煩。看來對理查德已經不能客氣了。纏成一團的頭發,不經意間像是在焦躁不安亂蹦亂跳。

「……我不是你的貼身女仆,理查德,大隊長」

內馬爾眯起眼,慢慢地發出聲音。雖然用詞本身很禮貌,但其言語中似乎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激憤。

「但你是副官,內馬爾。副官應該會聽長官的話吧。怎麽,想穿小鞋了?」

理查德看著內馬爾的樣子,像覺得有趣似地說道。耳朵中,與剛才內馬爾的腳步聲相反,傳來了喧鬧的腳步聲。

看來,等候的第二條消息也終于到了。理查德愉悅地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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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0月 10, 2021 6:08 pm

第204話 指揮官與副官

「——所以啊,我不是說過了嗎!」

快速送到理查德帳篷中的傳令,讓副官內馬爾叫出聲來。尖銳的犬齒從嘴角閃出,好像已經不想再隱藏一切感情般,發泄出的聲音很粗暴。

帶來傳令的士兵表情驚慌不已,呆立不動,覺得好像自己受到了責備。

大聖教軍的義勇兵,以大義爲名,在周邊村落搶掠。

簡而言之,帶來的報告就是這些內容。那是內馬爾最擔心的內容,而且還是早已預見到的事情。內馬爾惡狠狠地咂了一下嘴。

一目了然的事情,所謂義勇兵,沒有崇高的意志和宗教使命感。只是爲了排解每天被壓迫的郁憤,爲了擺脫痛苦的日常生活而拿起武器的一幫人。

他們自稱義勇兵,歸根結底就和野獸一樣。肚子一餓就抄家夥威脅,掠奪百姓,明明早就知道了。盡管如此,這位名爲理查德的將領卻。

內馬爾的眼中可以看到憤怒和輕蔑的情感。理查德一邊接受著她的視線,一邊和傳令兵交代了幾句話後讓他退下。

然後,從正面正視著內馬爾說道。他那老年人特有的嘶啞嗓音,奇妙地回蕩在帳篷裏。

「副官內馬爾,我已讓千夫長做好准備了。在這裏留下最低限度的士兵就好,除此之外全部帶過去」

要練一練啦,理查德將手伸向陶器,將舌頭浸在酒裏。

內馬爾的嘴唇剛要再次噴火。突然,眉毛抽動起來。

做好准備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指揮官莫名其妙的話語瞬間削弱了內馬爾的氣勢。理查德像沒有看到似的,慢吞吞說道。

「別指望用一支部隊去擊潰。所有隊伍滿編制上場,只需要告訴新兵們戰場是怎樣的就行了。你的實踐經驗也不多吧?去習慣習慣」

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內馬爾有一種冰冷的手在自己背脊上劃過的感覺。從帳外傳來宣告出陣准備完畢的鍾聲。

真奇怪。顯然,太快了。

雖說確實設立好了陣地,但除防衛部隊以外,應該都在修整才對。如果要讓多位千人長做好准備的話,需要花費相應的時間也不奇怪。因爲,剛剛才傳來了義勇兵正在掠奪的消息。

爲什麽這麽快隊伍就做好了准備?內馬爾的心中出現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內馬爾睜大了眼睛,勉強張開喉嚨,說出話來。

「理查德大隊長。你,是知道義勇兵會進行掠奪,所以才提前讓士兵准備好了是嗎?」

內馬爾不太明白應該問什麽。只有吐出那樣的話語。

理查德一邊把陶器放在桌子上,一邊坦然地回答這個問題。

「當然了。除那之外,還會有什麽嗎?嘛,真是不錯的訓練」

指揮官的話讓內馬爾的腦子裏浮現出麻痹般的白色。她的眼睑痙攣般地顫抖著。

這個指揮官,也就是說,他完全理解義勇兵會襲擊村落,還縱容了那樣的行爲,然後用它來訓練新兵們。

有這麽荒唐的事嗎。

內馬爾的思考仍然搖擺不定,無法整理好語言。盡管如此,她還是發出了聲音,好像覺得自己有義務說點什麽。

「……會失去民衆信任的」

內馬爾用一種顫抖的聲音說道,這種聲音與和平時期堅強的聲音完全相反。理查德毫不猶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安心吧。已經多次和周邊的村落通知有自稱義勇兵的紋章教部隊出沒了。而且義勇兵的打扮和我們的打扮並不像。他們不會認爲我們是一夥的」

這位老將的口氣中透著輕松,仿佛只是把理所當然的事做得順其自然。他甚至想問內馬爾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理查德用沙啞的聲音補充說,帶他們上戰場只會礙事。

內馬爾咬緊嘴唇,犬齒咬進肉裏滲出血來。

那樣的事當然知道。把義勇兵這種只會亂來的人帶入戰場,是不會有戰果的。倒不如說他們會膽怯地到處逃竄,恐怕會影響到己方士氣。內馬爾同意必須在某個地方分道揚镳。

然而,明明有更好的做法,偏偏要用這種傷害人民的做法。

在內馬爾正要吐出帶有熱氣話語的瞬間,理查德如揍扁她的鼻子般說道。

「聽好,內馬爾。這是種獲利的做法。如果要進行戰役,最好和周邊村落建立良好的關系,啊,當然也會有例外」

內馬爾聽到理查德的話,睜大了眼睛,擡起頭來。內馬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怎樣的表情。

「一開始就撇開義勇兵的話會招來不必要的反感。重要的是如何把他們處理好」

這樣一來,村落的善意,新兵的訓練,還有義勇兵們的處理,一舉三得。老將邊把酒灌到喉嚨邊說,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而且比起因無法進行訓練而導致戰役敗北,這樣做損失要少得多。

內馬爾想吐出些聲音來。心裏驚恐跳動著的感情,想向眼前的這位指揮官發泄出來。

卻找不到該說的話。自己不像樣子的眼淚就要湧出來了。內馬爾一點都不喜歡理查德說的話。想把那只手彈開,想反對他。盡管如此,自己卻沒有做到這些的知識和經驗。

因此,只能顫抖著對理查德說出一句話。

「理查德大隊長」

「怎麽了?」理查德粗略地回答。像是把該說的已經說完了,連視線都沒有轉向內馬爾。這樣也沒關系,內馬爾竭盡全力地發出聲音。

「我鄙視你。但……我服從命令」

除此之外,內馬爾沒有能說出口的話。

無法從心底信服理查德,所以,鄙視。但是,自己沒有能夠糾正它的力量。所以,服從。

真不像話,真是無助。連自己認爲正確的事情都無法用語言表達。內馬爾心中湧出一種勒住自己脖子的衝動,背向指揮官離開了帳篷。眼睛裏流淌著發光的液體,浮現的表情中蘊含著好幾種感情。

理查德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歎了口氣。腦海中已經沒有義勇兵的事情了,思考著待會必須寄出去書信的事。

自治都市菲洛斯,以及身處紋章教軍中過去弟子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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