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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不存在的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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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28 am

難怪被處以絞刑的可愛小豬布偶,最近會戴著清潔劑的盒子。

「嗯……算是吧……說不在意是騙人的。」

「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不用放在心上啦。反正我們習慣了,根本無所謂。」

「可是……如果你們其實覺得不高興,可以明說沒關系喔。因爲你們現在……不,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有這個權利。」

「那樣很麻煩耶,就跟你說了我們不在乎嘛。」

「再說了──」賽歐仰天說:

「我要是把你的識別標志畫成白豬,天曉得辛會怎麽罵我。我還不想死呢。」

「……爲什麽會扯到辛呢?」

蕾娜被賽歐半睜著眼斜瞪。

「咦,什麽意思,你不會是沒弄懂吧?」

「……弄懂什麽?」

賽歐痛切地從腹腔深處歎出一大口氣。

「嗚哇啊啊麻煩死了啦啊啊啊……應該說我開始同情辛了,他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了耶。」

「…………?」

「啊啊,沒關系,不懂就算了,跟你解釋就太不知趣了……是說……」

說著,賽歐雙臂抱胸。

表情有點生氣。

就跟前兩天……對,就跟那時辛說不用在意洗衣精的行爲時,露出的表情一樣。

「辛也跟你說過,叫你不要再一臉悲壯了吧?現在這件事也是,又沒人在怪你,麻煩你……不要再擅自抱持罪惡感玩自虐遊戲了。」



辛對第四只自走地雷連續擊出三發手槍子彈,然後直接抛棄彈匣。雙進彈匣的九毫米手槍裝彈數爲十五發,他只留下膛室的一發與彈匣的兩發後直接卸掉彈匣,換上備用彈匣,並在第五只站起來的同時擊發。

這種技巧稱作戰術換彈。由于自動手槍是利用射擊的後座力裝填下一發子彈,如果把膛室射光才替換彈匣,會需要進行上膛的動作。運用這種技巧可以避免浪費那段時間,以持續進行射擊的動作。

因爲對付比人類更具敏捷性的「軍團」,連這一個動作都會要人命。

當最後一顆子彈擊出,滑套釋放鈕擡起時,自走地雷的──全像式的目標也停止湧出。辛一邊看著射倒的目標全數立起顯示射擊結果,一邊把後退的手槍滑套推回原位。

在屯駐基地的射擊場,一旁觀摩的萊登看看不用特地過去確認的全像目標,也能看見彈痕漂亮地集中在胸部控制裝置,開口說道:

「你是不是火氣有點大?」

「我……」

辛反射性地想否認,又閉口不語。

雖然他非常……應該說極其不願承認……

「……或許是吧。」

「是那個獨眼女……我看不是吧。也就是說……」

萊登假裝思忖片刻。

「蕾娜嗎?」

「……是啊。」

一開口承認,就覺得果然──讓他感到很不高興。

不是蕾娜的言行,是束縛她內心的事物令辛不悅。

「我認爲我從來沒有責怪過她……但她似乎還在爲那些騷擾行爲煩惱。」

洗衣精的一連串騷擾行爲,對辛而言是真的無關緊要。頂多只有小飛蟲在身邊飛來飛去的不快感受,不至于讓他介意。

早就習慣了。

只要在第八十六區擔任處理終端,跟幾乎沒一個好東西的共和國軍人接觸個幾年,遲早會習慣,會明白那些家夥不過爾爾。

只要是八六,關于這點大家的看法都是一樣,頂多只是程度上的差異而已。

沒有半個人在意──更別說有誰會認爲那是蕾娜的錯。

明明是這樣。

萊登露出一副明顯不耐煩的表情。

「是喔──」

「……怎樣?」

「沒什麽……只是覺得誰的事情不好想,偏偏整天挂念著你最討厭的那些人,就算是你也會生氣吧。」

「…………」

萊登現在說的「就算是」跟「你」之間大概插入了很多壞話,只是沒講出口罷了。

辛冷眼擡頭看萊登──他絕不會說出口,然而這種從認識以來就沒變的身高差距,一直讓辛心裏很不痛快──「哼。」萊登嗤之以鼻。

「好像是說『因爲我也是共和國民』?……我是不太懂,但只不過是正好在那裏出生,有著同樣的外貌色彩,就會這麽有感情嗎?」

八六不記得出生長大的故鄉,連家人的長相也記不清楚,對他們而言,祖國是一種不太伴隨實際感受的概念。不管是收容所還是戰場,都不是相同民族能夠共處一地的環境,所以民族〈色彩〉相同就是同胞的意識也極其淡薄。

要說故鄉的話,自己決定戰到最後的戰場才是故鄉。

要說同胞的話,自主決定用相同方式生存的八六才是同胞。

出生地、民族或國家都不是自己選擇的,他們無法理解對這些事物抱持歸屬意識是什麽樣的感覺。

因爲他們八六以自己與同伴爲依歸,自主決定自己的生命形態,肯定這種面對人生的態度。

「潘洛斯少校也是,還有聯邦也是,我真不懂他們爲什麽那麽執著于我們的過去。」

「是啊,你那個以前的老朋友……實際上到底怎麽樣了?還是想不起來嗎?」

「毫無印象。」

辛是戰隊的總隊長,阿涅塔是知覺同步的技術顧問。即使私下沒有事情碰面,後來還是有許多機會進行職務上的事務性對話,但辛還是對她沒印象。

或許也因爲辛根本沒興趣去回想。

「人是由土地與血脈構築而成的存在……這話好像是芙蕾德利嘉說的。但我還是搞不太懂就是了。」

「這方面的事情,你應該記得一點吧?」

萊登以八六來說屬于例外,直到十二歲之前,一直有人將他藏匿在八十五區內。所以比起其他人,記憶受到強制收容所惡劣環境磨滅的程度應該沒那麽大。

「說是這樣說,但老婆婆的學校又不在我家附近……況且自從成了處理終端之後,老實說我沒心情去回想……一回神才發現,老爸老媽的長相還有什麽出生的故鄉,都已經想不起來了。我想我這方面跟你差不多喔。」

「……你會想回去嗎?」

假如即使想不起來,還是能回到故鄉的話。

萊登扭曲起嘴角。

那形狀像是笑臉,但散發的感情反倒像是厭惡或排斥。

辛不禁心想,原來如此,的確沒有不同。

關于那方面的事,彼此還真的是連想都不願去想。

「──不想。」

作戰會議結束,辛幾乎是同時離席走了出去。

阿涅塔今天又跟他說不到話,但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時,有一陣稚氣的嗓音叫住她:

「汝就算像個戀愛中的少女般注視著,現在的他也沒有義務體諒汝的心意呢,白毛頭。」

是芙蕾德利嘉。她用齊亞德稱呼白系種的粗話──特別是對共和國人的蔑稱如此說道。

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阿涅塔倒抽一口氣。接著才察覺到一點,瞪視著她說:

「……我懂了。這就是你的異能嘛,千裏眼魔女。」

「這要怪汝滿腦子都是那件事,還用欲言又止的眼神,依戀不舍地追著辛耶跑……余想不在意都不行。」

芙蕾德利嘉不屑地說,擡頭看著阿涅塔。

「人家都跟汝說不知道了,汝就該看開。之後汝盡管擅自了結此事不就得了。」

「可是……因爲,我得道歉。不然我──會無法前進。」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小小地哼了一聲,當中不只有明確的侮蔑,甚至含藏敵意。

「不是無法前進,是回不去吧。汝不過是想回到兒時的幸福歲月,恢複那時的關系罷了。汝是想將汝的罪過一筆勾銷……嘴上說傷害了辛,其實根本看都不看那道傷痕,汝只是想一個人解脫罷了。」

「唔……」

阿涅塔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芙蕾德利嘉定睛注視她,肯定地說。那瞳眸有如火焰,就跟辛一樣,是焰紅種的血紅瞳眸。

「辛耶──那些被汝等剝削一切的人,忙著保護自己都來不及了。汝如果打算給他增加多余的重擔──就由余來對付吧。」



蕾娜挑了個空閑時間約辛去貝爾特艾德埃卡利特的市區,是想稍微幫阿涅塔一把。

因爲即使只講一次話不夠,即使只造訪一次無法回想起來,也許還是能因爲某種契機勾起他的記憶。

自從收複失土以來,已過了四個多月。首都貝爾特艾德埃卡利特的大街上,當然已經開始進行重建的工作。在戰火中燒毀的大樓以及折斷的行道樹雖然都還維持原樣,不過瓦礫已經徹底清空,路上的行人也混雜著銀色頭發與鐵灰色軍服。

唯獨春日陽光與溫潤藍天的光景一如往昔,打動著蕾娜的心。

「……雖然有點遠,不過要不要去月光宮看看?之前那附近戰鬥較少,所以建築物都還保存得很好。」

「月光宮?」

「就是建國祭時放煙火的地方。你說過曾經跟哥哥還有家人去看過……我們說好總有一天要一起去看看,對吧?」

「喔……」

辛配合蕾娜的步調慢慢走著,先花點時間回想一下,然後苦笑道:

「那時候是說要一起看煙火吧?說好大家一起看建國祭的煙火。」

「啊……對耶。那就不能只有我們兩個人去了,等放煙火時,再找大家一起去吧。」

「我是覺得等到建國祭來臨時,我們已經回總部基地了……真要說的話,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先別提建國祭,煙火會不會還有點困難?」

「是啊,所以……再找一天,下次有機會的時候。」

蕾娜走到辛的面前,停步擡頭看他。

這個約定,是真的能夠實現的約定。

跟某個煙火之夜,辛明知不可能實現仍做下的約定不同。

辛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言外之意,便點點頭,柔和地說:

「也是,總有一天一起看。」

「辛,你現在有沒有想看看什麽?還是想去哪裏、想做什麽?」

這番話以前辛曾聽過一次。

當時蕾娜才剛就任指揮管制官,也從沒想過要問辛叫作什麽名字。

蕾娜當時不知道辛什麽都不想要──無從得知他注定半年後必定得死,還問這種問題。

不過,現在不同了。

如今他可以企求未來,變得只要企求就能到手。現在的他,對未來不知道有何期望──……

想了一想,辛說:

「蕾娜,那你呢?」

「這個嘛……」

蕾娜不知不覺間露出微笑,有些雀躍地說:

「總之,等這次任務結束,我想到軍械庫基地後面的森林去打獵還有釣魚。我還想去聖耶德爾看看。啊啊,還有海邊之類的,我還沒看過海呢。」

聞言,辛加深了笑意。

「不錯呢……總有一天,一定成行。」

「是呀,一定。」

其實現在這樣……一起走在街上晃晃也是蕾娜想做的事情之一,不過這是秘密。

蕾娜害臊地加快了腳步,辛看看她的背後,忽然說了:

「……你突然想外出,是爲了潘洛斯少校的事嗎?」

看樣子被他看穿了。蕾娜尴尬地停下了腳步。

「是的……我知道這件事我不該插嘴,可是……阿涅塔是我的朋友,而且辛也是……那個,不只阿涅塔,我也希望你能想起家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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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29 am

蕾娜緊緊閉起眼睛,低頭道歉:

「對不起,是不是讓你感到不高興了?」

「不會不高興,只是……」

辛稍稍偏頭,有些遲疑地停頓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般說了:

「我不是很懂……爲什麽要這麽拘泥?」

意想不到的疑問,讓蕾娜很是困惑。

「問我爲什麽……」

「蕾娜也是,潘洛斯少校也是,如果共和國的行徑或過去的記憶令你們痛苦,抛開那些事情就是了。你們不這樣做……沒有辦法把過去就這樣藏在心裏,卻希望我想起來,這是爲什麽?」

這種想法完全異于常人,好似剛出生的魔物一類會懷抱的疑問。

祖國跟過去都是自我存在證明〈Identity〉的一部分。至少對蕾娜而言是如此。然而辛卻輕言舍棄,使得蕾娜一瞬間對他抱持近似寒意的感受,便趕緊將這種想法趨出腦海。

即使如此,仍留下了疑問。蕾娜反倒想問,爲什麽他會這樣毫無執著?

失去故鄉與家人,甚至連相關記憶都失去了,辛──八六們難道不哀傷嗎?

只是零星片段也好,難道不會想找回一點過去嗎?

家人、故鄉,或是當時兩小無猜的友人。無法記得幸福時光的記憶,現在仍然想不起來……

「這……因爲過去或祖國,是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是割舍不掉的。之所以問你想不起來會不會難過,也是因爲……那些應該也曾是你的一部分。」

「即使記不得家人及故鄉的事,我還是我。我認爲那些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不必要的記憶。」

「可是,你記不得哥哥的事,不是讓你感到很寂寞嗎?」

「這……」

辛仿佛感到困惑,又像頭腦混亂,閉口不語。

紅瞳一瞬間──展露出不安定的搖曳。

像是畏怯,又像害怕。

「的確,我並不想忘記。但如果我記得哥哥的事,我──」

這時,一陣幼兒特有的響亮且尖銳的聲音說道:

「──媽媽,『那個』的顔色爲什麽那麽奇怪?」

霎時間,午後街上的悠閑氣氛,在一瞬間內凍結了。

講話的是個與母親牽著手走路的白系種幼童。

稚嫩的指尖指著辛。

「頭發是髒髒的黑色,眼睛又是紅色的,好惡心喔。那麽可怕的妖怪,爲什麽沒有人去消滅掉呢?靠近妖怪會髒髒耶。」

母親急忙喝住小孩:

「不……不可以這樣!怎麽講這種話……!」

「到處都是那種妖怪,好可怕喔。快點抓起來趕出去嘛,那種東西不要在這裏比較好。」

「不要再說了!」

不分青紅皂白的斥責,只顯得虛僞做作。就好像不是在開導小孩,而是對旁人做出「我有阻止」的表面工夫。

辛對他們露出看開的……不如說像看石塊一樣漠不關心的輕視眼神,自言自語地說道:

「原來如此,這樣看起來的確……今後可能會演變成一大問題。」

口吻聽起來完全事不關己。

他的口氣讓蕾娜受到超乎預料的打擊,暗自屏息。

雖說出生于共和國,但對于身爲八六的辛而言,共和國早已不是祖國。蕾娜以爲自己明白這一點,然而……

小孩執拗地一直喊著好可怕、好惡心。母親硬是捂住小孩的嘴,猛地低頭道歉:

「真的很抱歉!雖然小孩子講話總是沒分寸,冒犯到您了……」

「……嗯。」

辛揮揮一只手,一副怎樣都無所謂的態度。母親一再低頭賠罪,抱著小孩逃也似的走遠。

然而當她抱起小孩轉身離去時,蕾娜清楚聽見她憋不住的聲音,也看見了她望過來的帶刺蔑視眼光。

「──你以爲你是誰啊,僞人類。」

蕾娜氣得火冒三丈。

「唔!請你等……」

她正要追上去時,手臂被抓住了。

回頭一看,是辛。

「蕾娜,沒關系,講也是白講。」

「什……!」

蕾娜甩開那手,轉向辛。即使穿著高跟包鞋,她與辛仍有將近十公分的身高差距。蕾娜不在乎這個距離,直直瞪著他說:

「什麽叫作沒關系!你被人侮辱了!現在也是──至今一直都是!你們明明是來救他們的,可以說是爲了他們而戰啊!」

「不管是以前或現在,我從來沒有爲共和國人而戰。」

辛的聲調顯得有些不服氣。

大概自己也發現語氣太尖銳,辛就像減低內部壓力般吐出一口氣,即使如此,仍以流露出煩躁的聲音繼續說:

「我已經習慣共和國人講我閑話了,也不覺得受到侮辱……況且不管說什麽,他們都聽不進去。你會去傾聽豬的叫聲嗎?同樣的道理,對共和國人而言,八六終究不過是人形家畜罷了。」

聽到這種冷靜透徹,甚至顯得冷酷無情的口吻……

蕾娜雙手握拳。

「辛,我也是共和國人。」

辛一瞬間住了口,神情似乎不太愉快。

「是呢……抱歉。」

「我並沒有把你們當成家畜,但……我是共和國人。」

「你跟他們不一樣。」

「是啊。」

她明白辛是這樣想的。

明白辛認爲蕾娜跟那些家夥不一樣。

「你認爲我跟共和國的白豬……跟徒具人類外形的下流人渣不一樣……是這個意思吧。」

八六們不會爲共和國人的行爲生氣,也不會想去糾正。

這是因爲共和國人是白豬,只是假裝講人話,其實根本不懂自己講了什麽,不懂別人對他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也不願接受。因爲他們是連善惡都不會分辨的龌龊、下流的白豬。

跟豬生氣也沒用。

因爲跟豬講道理……它們也不可能懂。

怪不了他們八六。

遭受到迫害的人,會把迫害者視爲人渣是理所當然。

只是,他們那種過于冷酷無情的割舍方式──教人哀傷。

「原來你們也一樣……會把對方當成豬猡,認定爲跟自己不一樣的異類。」

這跟白系種的歧視觀念,大概並不一樣。

但他們認定雙方絕不可能互相了解,把互相誤解視爲理所當然。

共和國的確曾經是他們出生的祖國,而他們對共和國或國內人民都不抱任何期待,至今不曾改變這種觀念,讓蕾娜很傷心。

就像讓她領會到在第八十六區,八六們對共和國抱持的冰冷憤恨與絕望,如今仍是得不到撫平──……

辛一時沈默了。

然後他淡然地,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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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31 am

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第三章 此面向敵
「──那麽,我開始說明作戰內容。」

貝爾特艾德埃卡利特屯駐基地不怎麽寬敞的簡報室,此時擠得水泄不通。

人員包括站在全像螢幕前面的作戰指揮官蕾娜、旅團長葛蕾蒂與五名幕僚、目前旅團擁有的七個戰隊的戰隊長與戰隊隊員,以及參加該項作戰,負責進行其他調查的技術軍官阿涅塔。不知爲何還有一名吉祥物。

「參加戰力爲先鋒、布裏希嘉曼、極光、呂卡翁、雷霆、方陣、闊刀,總計七個戰隊。我們將以目前第八六機動打擊群擁有的所有戰力,進行本次作戰。」

由辛擔任戰隊長,以舊第一戰區第一戰隊幸存者爲核心人員的先鋒戰隊;以西汀爲戰隊長的前「女王家臣團」布裏希嘉曼戰隊;旅團中唯一以舊戰鬥屬地兵組成,由班諾德率領的極光戰隊;與辛及西汀同樣以東部戰線爲主戰場的尤德.克羅少尉的雷霆戰隊,以及瑞圖.歐利亞少尉的闊刀戰隊;北部戰線出身的曆.滿陽少尉的呂卡翁戰隊,與來自南部戰線的大河.阿斯哈少尉的方陣戰隊。七個戰隊共計一百六十八人。

即使如此,根據辛的索敵結果指出,「軍團」軍防衛部隊達到一個連隊的規模,用這點人數與它們對峙令人不太放心。雖說大半應該是利于隨機應變的斥候型、近距獵兵型與自走地雷,以及專事埋伏的反戰車炮兵型。

「戰鬥區域爲舊夏綠特市中央車站地下總站,以及其周邊設施。」

地下總站的三維全像式地圖顯示出來。那是個深達地下七層,最大深度一○五公尺,東西長達五公裏的巨大地下設施。

「天啊,麻煩死了……」處理終端們當中,冒出類似這樣的喧嚷。

采光用主軸上下貫穿各樓層,圓頂狀的主廳以它們爲中心,從此處延伸出蛛網狀通道與月台,還有地下鐵隧道縱橫交錯。另外再加上切換線、機廠及各種維修通道,形成極其複雜又狹窄的戰場,而且還多達七層。

麻煩的是各種建築的上下樓層不在同一縱軸上,例如七座主軸就像順時針一般描繪出和緩的螺旋紋路,上下兩座之間還錯開排列。周圍的設施也配合這種方式設置,導致地下一樓與地下七樓之間,各設施的位置偏離了足足超過一百八十度。

這就是徹底打亂人的方向感與位置感官,惡名昭彰的夏綠特地下迷宮的全貌。

「……共和國人該不會都是些白癡吧……?」

瑞圖一臉認真地低語,這使得一旁的大河打了他的頭,要他閉嘴。

老實說,蕾娜也這麽覺得。

「第一目標是發電機型控制中樞,位于第五層中央第五區主廳。第二目標是第四層東北部第八區的自動工廠型控制中樞……依據諾贊上尉的索敵情報做推測,從地形特性來看,這兩種『軍團』都不可能移動。」

無論是發電機型還是自動工廠型,本來一如其名,都是大如一座城市的巨大工廠,不是能在地下鐵設施內行動的大小。所以應該可以認爲它們是用地下設施的牆面代替框架,將整座設施改造成了「軍團」。

「另外,發電機型的核融合發電設備本體,據推測應該放在第七層的防災用儲水槽裏,該設施不需進行壓制……應該說請勿進入儲水槽,有些地點的輻射量非常危險。」

畢竟辛的異能已經掌握到第七層以下似乎連「軍團」都不存在。想必是遊離輻射的能量太強,導致「軍團」的電子機器撐不住。

這次作戰的目的並非完全壓制整座設施,至少只要能擊毀第五層的發電機型就結束了。其余戰鬥型會撤退,或者遲早會停止運轉。第六層以下更是本來就無須前往。

「先鋒戰隊與闊刀戰隊經由地上中央車站主軸入侵設施,極光戰隊與雷霆戰隊則從通往第一層南區的地下鐵隧道同時入侵。先鋒戰隊與極光戰隊負責突圍,闊刀、雷霆戰隊請擔任後援。」

「了解。」

「布裏希嘉曼戰隊擔任地面作戰本部直衛,呂卡翁戰隊于本部留守。至于方陣戰隊……」

「可以讓我借用,對吧?」

阿涅塔淡然地插話。

阿涅塔以知覺同步的技術顧問身份,接受救援派遣軍高層的委托進行某項調查。雖然跟這次作戰無關,但出于一些原因必須同時進行。

「是的……另外,作戰區域目前屬于『軍團』支配區域範圍。在作戰開始之前,救援派遣軍會先行壓制以中央車站建築爲中心的半徑十公裏以內區域。趁著區域內淨空的時候,由機動打擊群實行本次作戰……封鎖時間最長爲八小時,請各位在那之前擊毀目標。」

以結果來說,可能這個部分也得由機動打擊群單獨實行,只是就現況而言,戰力仍嫌不足。

「占領設施內部的壓制地點,以及與作戰本部進行聯絡中繼的工作,有救援派遣軍本隊借予我們的裝甲步兵部隊會負責,後方聯絡線就交給他們防衛……以上報告有任何問題嗎?」

在各隊戰隊長聚集的最前排,辛舉起了一只手。

「上校,我可以提一件事嗎?」

「什麽事,諾贊上尉?」

「在本次作戰中,請不要太指望我的索敵能力。」

蕾娜眨了一下眼睛。

「好的……可是,爲什麽呢?」

辛的表情有點悶悶不樂。

「我想單純只是習慣問題……我能准確掌握二維平面上的位置,但三維的……上下方向的位置就不太有自信了。」

辛等八六駕馭的「破壞神」是陸戰用兵器。盡管他們經曆過大樓較多的巷戰,以及地形高低不平的山地戰,但基本上自機與敵機都在陸上──都存在于同一平面上。

複數戰場上下交錯的戰鬥,不只處理終端──當然,辛也沒有經驗。

「再加上在這麽狹窄的地形進行戰鬥,可以預見將會頻繁發生小部隊之間的戰鬥。要掌握所有狀況,對所有人做出警告……我想實在有點困難。」

「到了關鍵時刻,你這死神弟弟偏偏就派不上用場。」

西汀用揶揄的口吻說,辛則是不予回應。

可能是天生犯沖,這兩個人非常容易起爭執。應該說從初次見面起,他們就像吵不膩似的,成天到晚爲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起沖突。

平時神情總是沈著到討人厭的辛,只有這種時候會露出符合年齡的孩子氣表情,因此蕾娜其實也會偷偷期待兩人間起激烈沖突。

「至于我們布裏希嘉曼嘛,總是會有辦法啦。我的『獨眼巨人』是感應器強化型,可以由我看著。」

芙蕾德利嘉好像嫌麻煩,冷眼看著兩人說道:

「包括那邊那兩個傻子在內,關于各部隊的狀況,就讓余來追蹤吧。縱然不知敵情,只要知悉友機的狀況,總能設法解決。」

這個據說是旅團隨軍吉祥物的少女身懷異能,只要知道對方的名字與長相,就能透視那人的狀況。

不過辛或萊登等人都不肯透露更多,蕾娜又莫名不得本人歡心,因此她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女孩怎麽會待在軍中。

總之,蕾娜對著比旁人低了一截,戴著軍帽的小腦袋瓜微笑道:

「那就麻煩你喽,羅森菲爾特助理官。」

哼!她用鼻子哼了一聲,把頭撇開。

簡報室裏又流過一陣難以言喻的氣氛。

附帶一提,旁觀的葛蕾蒂與參謀們,從剛才就在死命憋著不爆笑出來。

可蕾娜微微偏頭說:

「由我們突圍是可以,可是,該怎麽說,不能用那種可以刺進地面引爆的炸彈嗎?忘記叫什麽了,像是Bunker buster之類的那種東西。」

碉堡克星炸彈〈Bunker buster〉。正如其名,就是能夠穿透建造于地下的堅固碉堡〈Bunker〉,鑽入設施內部後爆炸,殺傷內部人員的大型炸彈總稱。

穿透深度各有不同,不過有的炸彈威力甚至強大到能穿透厚達六○公尺的鋼筋水泥。雖然無法一發破壞廣大無邊的夏綠特市中央車站地下總站,但投下個幾枚,至少夠破壞控制中樞了。

附帶一提,碉堡克星炸彈出于運用方式的問題,絕不可能配備于陸戰兵器,不過前兩天參謀長拿給他們的怪獸電影裏有出現,可蕾娜似乎就是這樣學到的。

關于那些堆積如山的資料媒體,大家講了半天,結果還是天天在餐廳或談話室的電視播放。對于孩提時期完全沒享受過這種娛樂的八六們來說,似乎是份頗受好評的禮物。

總而言之,蕾娜搖一搖頭。

「碉堡克星炸彈必須從高空投擲重量級彈頭以進行加速,利用這種動能穿透地堡。以現況來說,制空權在『軍團』手裏,我軍無法運用轟炸機投擲炸彈。」

可蕾娜皺起了眉頭。

「呃……?」

萊登從旁補充說明:

「從高處丟很重的東西下去,東西會陷進地面,但如果就站在地上往下丟,頂多只會留下凹痕對吧?同樣的道理,她說碉堡克星炸彈也必須拿到非常高的地方丟,否則不會像上次的電影那樣穿透地面。」

「哦──……」

「所以只能用『破壞神』沖進去就對了……」

哼。西汀冷冷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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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33 am

「好吧……我說啊,大帥哥。要不要跟我比一場?你的先鋒戰隊跟我的布裏希嘉曼戰隊,看哪邊能先壓制發電機型。」

「布裏希嘉曼要負責作戰本部的直衛任務吧?你打算玩忽職守嗎?」

「交給極光戰隊的大叔們去做就好啦,在地面上看家太無聊了啦。」

「……本部直衛交給我們是無所謂……但小鬼吵架別把我牽扯進去好嗎……」

班諾德小聲說的話遭到雙方無視。

「我怎麽可能把突圍職責交給看心情放棄任務的白癡啊,乖乖當你的看門狗去吧。」

哇啊~~

賽歐不出聲地喃喃驚歎。辛只是沒顯露在臉上,其實罕見地火大。

辛接著輕歎一口氣以轉換心情說話了。

西汀照樣賊賊地笑著。

「關于鐵路方面的突圍路線,每條路線都有『軍團』常駐。看它們幾乎沒有移動,想必是進行埋伏的戰車型或反戰車炮兵型……我方要如何應對呢?」

蕾娜英氣凜然地點了個頭。

「我已經想好對策了。」



舊夏綠特市中央車站,環狀七號線內圈的鐵路上。

從地面降至地下一樓的隧道黑暗空間中,那架戰車型就埋伏于搬運進來的瓦礫裏,遵循上級指示的警戒命令,不知疲倦地等著迎接可能到來的敵機。

單線用細窄隧道雖然連左右旋轉炮塔都有困難,但反而適合用來防衛。正因爲是細窄隧道,敵機一定會出現在己方的固定彈道上,左右兩邊都無處可逃。縱使敵軍投入行動自如的步兵,也都是些極其脆弱的單位,以多用途榴彈一射就能掃蕩幹淨。就算自己遭到擊毀,按照計算,炮彈誘爆而坍塌的砂土,或是戰車型本身無法開動的龐大身軀,也都會阻擋敵機進軍。敵機慢吞吞地撤除障礙物時,下面多的是援軍可以爬上來。

這樣堅固的據點,百分之百不可能遭到突破。

這時,往地面延伸的鐵路遠遠另一頭,有某種東西發亮了。

同時還有伴隨激烈震動的轟然巨響。有某種東西正飙速接近戰車型潛藏的環狀七號線鐵路。

戰車型的感應器雖然探測性能較低,卻很快就捕捉到了那個物體,對方的速度就有這麽快。轟嗡!那東西發出推擠封閉空間空氣的獨特尖吼,像高速沖下懸崖般沿著下坡鐵路沖過來。

出現在眼前的……

是一組將用以支撐的車輪全換成滑橇狀構件,內部塞滿瓦礫與廢料,並有著十節車廂的鋁合金地下鐵列車。

金屬鐵軌散播刮削出的火花受到火箭助推器的加速施加推力,以猛烈速度往下沖。重量足足多達數百噸的龐大質量,直接壓在六○噸的戰車型身上。

戰車型一瞬間承受住了這龐大的能量。

僅僅那麽一瞬間而已。



『全火箭滑車確認啓動──全地下鐵質量彈突圍,確認已排除障礙。米利傑上校,路線已淨空了。』

『收到。』

從知覺同步的另一頭,可以聽見「華納女神」的管制員埃爾文.馬塞爾少尉的報告,與蕾娜回應的銀鈴般嗓音。

比起兩年前,指揮管制官的聲音仿佛添了點冷硬,加上湧自地下深處的撞擊震動,讓萊登在「狼人」當中發出呻吟。

「──居然用火箭助推器幫遭到棄置的無人列車加速,把推測擋在各鐵路上的『軍團』統統撞飛……」

爲了預防可能發生的出軌意外,地下鐵隧道打造得相當堅固。雖說不太容易發生坍方……但該怎麽說呢,這個做事手法也太果決了。

「呃,辛……那個上校真的是在第八十六區時負責管制我們的那個愛哭鬼大小姐吧……?」

『……我是這麽認爲的。』

銀鈴般的聲音宣告。

用冰冷又堅硬的,符合鮮血女王之名的聲調說:

『路線淨空──華納女神總部呼叫全機,開始突圍。』

「──出發。」

中央車站建築的大廳,柱狀陽光透過鑲嵌在圓頂天花板穹頂的高透明度玻璃,經由主軸送達地底。

由「送葬者」帶頭,二十四架「破壞神」翻越防止入侵的柵欄,跳入光柱之中。

一行人將鋼索鈎爪射進牆面,進行垂直降落。隊員以最快速度抛出鋼索讓座機降落,所有人的表情沒有一絲松懈。在這種姿勢下幾乎沒有行動自由,要是敵機從下方狙擊就只能坐以待斃。

陽光從頭頂上照耀他們。

在宛如春日祝福的金光當中,「破壞神」滑落著下降。呈現白骨磨亮色澤的四腳蜘蛛,在光芒之中,由背負著肩扛鐵鍬的無頭骷髅徽章〈識別標志〉的蜘蛛領軍。

如同玷汙聖域神聖氛圍的魔物。

同時,又如同某篇神話中的一幕場景。

亵渎的同時卻又含藏莊嚴,呈現奇妙缺乏真實感的光景。

過去每天都有數萬人來來往往的這個場所,如今沒有半個人責備此種場面,或是爲之感動地屏息。

以知覺同步共享的聽覺聽見那個時,萊登低吼道:

『……有東西。』

「嗯。」

一行人通過厚實水泥的地層,到達地下一樓的中央大廳。玻璃後面的幽暗空間,潛藏著令他們看到厭煩而難忘的銳角形輪廓。

辛一面定睛注視對方,一面讓「送葬者」踢踹玻璃牆。

機體離開牆面,像鍾擺般蕩回的瞬間,辛就啓動了破甲釘槍。連戰車型上方裝甲都能貫穿的五七毫米電磁釘槍一打之下,強化玻璃當場粉碎四散。

在閃爍著吹飛的細小玻璃碎片中,「送葬者」與隨後跟上的二十三架「破壞神」降落在黑暗的大廳裏。

「──嗯?」

在從地面延伸至地下,通往地下一樓的圓形隧道中,光線照射不到的無邊黑暗裏,西汀駕駛著「獨眼巨人」順著鐵軌在隊伍前頭疾馳。這時她看到雷達螢幕上孤零零亮起一個光點,便讓愛機停止前進。

西汀的「獨眼巨人」加裝了讓人聯想到獨角獸之角的天線裝置,是強化了通訊與索敵能力的夜戰專用機。與「軍團」開戰的初期階段,共和國于第八十六區的極少數戰場實驗性地部署了同型的「破壞神」,如今由「女武神」繼承其血統。

敵我識別器〈IFF〉沒有回應。顯示無法識別敵我的白色光點,在與資料庫做過比對的下個瞬間,變成了代表敵性存在的紅色。數量一個一個增加,一眨眼之後令人發毛地爆增,把雷達螢幕染得通紅。

那些東西從平緩傾斜,通向地下深處的隧道底層爬了上來。它們仿佛繪制成諷刺畫中的單純人形,四腳著地的爬行方式與奔跑速度就如同野獸一般。

西汀在夜視模式的主螢幕上看看它們,嘴角如撕裂般揚起。

「總算現身啦……我都等得不耐煩了呢。」

西汀慢慢拉開嘴角笑著,異色雙眸中透出了暴虐與凶殘。

戰隊二十四架機體降落在彩色磁磚地板上的同時,那些東西從待機狀態切換至戰鬥狀態,關節部位解鎖的細微金屬聲「唰」地響徹四下。

長軸約莫兩百公尺,在等同于樓中樓位置縱橫布滿了吊橋狀通道,形成比地面更廣的大廳。最深處有著寬闊的階梯,那等間隔的通道圍著橢圓形的大廳,仿造樹幹的柱子則與電梯不規則地遮蔽了視野。

光學感應器的亮光在幽暗中閃爍,開始運轉的高周波刀尖聲叫喚,層層間回蕩共鳴。

「破壞神」們背對從主軸灑落的陽光散開,幾乎于同一時間,黑暗另一頭也轟然響起炮聲。

超音速反戰車炮彈的水平彈道刺進了玻璃豎井。「破壞神」以小隊單位在整座大廳中擺開陣形之後,無聲的敏捷機影就追逐著他們高速疾馳了起來。

這時「送葬者」一如平常,已經沖進了「軍團」的隊伍正中央。

辛一腳踩住倒楣的反戰車炮兵型,同時用高周波刀一擊將其擊斃,並迅速環顧「軍團」防衛部隊的編制。

……如同上校所料,是吧。

主力是適合埋伏的反戰車炮兵型,近距獵兵型與斥候型則是負責護衛。在戰鬥型「軍團」中盡是些輕量機種,就目前看來,一輛戰車型或重戰車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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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35 am

在狹窄的地下空間,戰車型及重戰車型會無法靈活行動。戰車炮擅長的攻擊距離約爲兩公裏左右,就連長軸約兩百公尺的這座大廳,對它來說都嫌太窄。若是用極端強力的戰車炮彈胡亂破壞太多柱子,可能會導致設施本身整個崩塌。

不過這點,對我方來說也一樣。

「全機注意。盡量少使用主炮。對付反戰車炮兵型與近距獵兵型,用副武裝應該就夠了。」

『收到。』

辛與正面沖來的近距獵兵型錯身而過──在這前一刻緊急煞車。近距獵兵型的預測失准,刀子揮空,辛就往斜上方揮刀將其砍倒,踩著它的殘骸將破甲釘槍打進第二架的天靈蓋。他壓低高度犀利一躍,就跳進了反戰車炮兵型的後方集團中心。

『辛,我先壓制上面喔,那個要是跑下來會有點麻煩。』

「笑面狐」以及歸賽歐指揮的小隊機擊出鋼索鈎爪,上升跳到樓中樓的網狀通道。辛趁著混戰的空檔瞄了一眼,只見自走地雷從牆面往隔壁區塊挖通的走道,像大水傾瀉一樣匍匐而出。

……有點多啊。

辛確認過上部通道、主廳與附近一帶的敵機數,接著眯細了眼。

能夠攜帶的槍彈與炮彈數有限,特別是破甲釘槍的裝藥量偏少。高周波刀之類的近身武裝不用擔心彈數問題,但在參加這場作戰的全體處理終端當中,只有辛一個人裝備這種武器。

按照計劃,「破壞神」壓制下層時,裝甲步兵會占領並把守上層,因此彈藥不足時回去補給就行了,但是……

「……早知道這樣,也許該帶菲多過來的啊。」

「──哔。」

「唔?」

在「華納女神」好幾面光學螢幕的角落,芙蕾德利嘉看到螢幕映照到的指揮車旁邊,菲多不知道在做什麽,重複著不規則的原地踏步。

總覺得菲多散發出一種不滿的氛圍,就像大型犬以爲好不容易可以一起去散步,卻被主人抛下,對不在場的主人發出抗議低吼似的。

芙蕾德利嘉在自己的堅硬座椅上踮起腳,隔著指揮裝甲車又窄又厚的窗玻璃看看一旁的「清道夫」,不禁拿它沒轍地苦笑。

不是好像,菲多這次是真的被抛下了。

在狹窄隧道綿延不斷,地形複雜又上下交錯的地下鐵總站戰鬥,無法帶著個頭比「破壞神」高且動作遲鈍的菲多同行。這次作戰當中,他們決定讓菲多只負責將補給物資運送至作戰區域的任務,不讓它陪同進行戰鬥,但菲多本身似乎還無法接受。

在作戰即將開始時,菲多直到最後一刻都纏著辛不放,表示無論如何都要跟去(應該),辛則是說什麽都不准。

芙蕾德利嘉切換耳麥設定,用外部揚聲器說:

「好了,菲多。該適可而止了。」

「哔!」

「汝跟著一起去,若是在地下道遭到擊毀,可是會阻擋辛耶他們的退路呀。汝難道想引發那種狀況嗎?」

「哔……」

菲多一聽,頓時消沈地垂頭喪氣。芙蕾德利嘉忍不住展露笑容。

「無須擔憂,他們會平安歸來的。汝與他一直以來共同戰鬥的時間最長,他那人絕不會敗給區區幾只『軍團』,這點汝是最清楚的吧。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哔!」

「哦,汝真是聰明伶俐。當然余也是明白,畢竟這兩年來,余可是與辛耶同住一個屋檐下,于同一部隊戰鬥至今呢。」

匡啷!輕巧物品落地的聲音傳來,一看,蕾娜正把弄掉的文件夾板撿起來。

「……抱歉。」

她佯裝平靜地說道,銀鈴般的嗓音明顯動搖。

芙蕾德利嘉輕瞄一眼她的側臉,翹起嘴角。

在視野邊緣,馬塞爾等管制官與正副駕駛都捂起耳朵趴在儀表板上,念誦著「啊~~啊~~沒聽見我什麽都沒聽見」之類的謎樣咒語。

「哎呀,汝是怎麽了啦,米利傑上校。是不是好奇余跟菲多,還有辛耶的關系呢?」

聽到這句話,蕾娜無意識地噘起嘴唇。

她想起之前作戰就要開始了,辛與菲多卻在「華納女神」旁邊鬧得不可開交的模樣。

──我說了,這次不能帶你去。你在本部待機。

──哔……!

辛一臉困擾地一再重複,菲多則一副不依的模樣,左右搖晃恐怕少說有十噸重的龐大身軀。

外人看到這種稀奇古怪的別離場面八成會笑到肚子痛(實際上西汀就笑到動不了,萊登則是傻眼到說不出話來),但蕾娜笑不太出來。

當然,對辛來說菲多應該是交情最久的戰友,是可貴的隨從。

菲多那麽黏辛,辛想必對它也格外有感情,雖說是自動機械,但難免也會比較疼愛它。

但是看了心裏不舒服就是不太暢快。

纏著主人不放的「清道夫」簡直就像頑固但忠心的獵犬。辛雖然無奈地皺眉,相反地,嘴邊卻和緩地呈現些微苦笑。

真要說的話,這個名叫芙蕾德利嘉的少女,職稱好像是什麽莫名其妙的勝利女神〈吉祥物〉,就因爲同樣是夜黑種與焰紅種的混血,常常一副簡直就是親妹妹的態度待在辛身邊。辛大概沒有自覺,但也滿寵她的。

老實說,這讓蕾娜感到非常不痛快。

「沒什麽。」

話說芙蕾德利嘉並沒有關掉外部揚聲器的開關,所以這段對話都被外頭聽得一清二楚。

『……軍士長,我們會不會是被當成了路旁的郵筒還是什麽?或者路標什麽的?』

「別管那麽多。」

負責作戰本部直衛的是第八六機動打擊群當中,唯一以傭兵爲主體的極光戰隊。

聽到戰隊員偷偷用知覺同步提出怨言,班諾德給出簡短回答。

『不是啊,您不覺得很空虛嗎?我們完完全全被當成擺飾了耶。』

「反而該謝天謝地吧。你是想拿什麽表情跟一群毛孩子玩扮家家酒啊?」

『……這倒也是。』

一群小孩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時喜時憂,又過度在意沒必要去在意的事。對本人來說或許事關重大,讓班諾德來看卻只覺得麻煩透頂。

班諾德當然也會覺得「那個鐵面隊長竟然……」好吧,或許只能說總算有點年輕人該有的可愛了。

「別扯這些了,你們可不要只顧著講話而松懈啊。那些小鬼正在地底下應戰,要是本部遇襲,地面淪陷,那可一點都不好笑。」

『了解。』

「而且……」他橫跨好幾世代在戰場上過活,造就出有如小個頭熊罴的體格,此時待在對他來說太擠的「破壞神」駕駛艙內,仰望著內壁用鼻子噴氣。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不過對付那些『軍團』,我看也不可能進展得多麽順利就是了。」

即使有那個「死神」尊爲指揮官的「鮮血女王」運籌帷幄也一樣。

「──吃我這招!」

鐵錘般一揮到底的「獨眼巨人」左前腳,踹飛了企圖從死角爬到身邊的自走地雷。

自走地雷在沖擊力道下斷成兩截飛出去,上半身與下半身一邊不規律地牽起痙攣,一邊摔落鐵路與鐵軌之間的水泥地。新的一批自走地雷踏過它那本來就沒有生命的死屍,從黑暗深處或是維修用通道接連湧出,匍匐而來。

連張臉孔都沒有的粗糙人偶,用異樣迅速的動作伏地爬來,群圍著「破壞神」腳部的模樣,簡直有如恐怖片裏的成群喪屍。爲了誘騙人類而假扮傷患或幼兒的細弱合成人聲的呢喃細語,更加促發了沒來由的恐懼。

──媽媽、媽媽。你在哪裏,媽媽?

──帶我一起去,我也要去,帶我一起去。

──救我,不要丟下我。

「少跟我來這套!」

聽見換作平常人早就嚇得發抖的呢喃巨浪,西汀卻露齒而笑。她踢開、踩爛它們,用「破壞神」的鼻頭撞飛它們,在螞蟻般黑壓壓的一群自走地雷中一路沖殺。

若是在接觸狀態下引爆,反戰車自走地雷的威力足以炸穿「破壞之杖」的上部裝甲。雖說西汀將所有進入危險距離的敵機一個不剩地打爛,但是用裝甲薄弱的「破壞神」這樣行動等于是失去理智,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插圖p157

「獨眼巨人」經過強化的感應器發出警告。濃藍右眼瞥了一下接近警報,拉動操縱杆緊急煞車。

說時遲那時快,如果沒有緊急停止的話,「獨眼巨人」本來位處的地方就有幾架幼兒型自走地雷從頭頂上的維修用通道跳下。

預測失准的小小手掌撲了個空,塞滿炸藥的肚子朝下,啪滋一聲難看地摔在水泥地上。

「豬腦袋。」

西汀嗤之以鼻的同時扣下扳機。

背部炮架的主炮發出咆哮,四處散播的霰彈把試圖站起來的自走地雷們撕成碎片。

這是八八毫米的霰彈炮。犧牲穿透力,著重于對抗輕量級「軍團」時的壓制力,善于應付極近距離內的炮擊戰,是西汀的固有武裝。

「哈!簡直是池塘裏的鴨子!沒挑戰性!」

被撕得碎裂的人型機種碎片散落鋪滿了水泥地,西汀讓「獨眼巨人」踢開碎片,沖進繼續接連爬上來的成群自走地雷之中,同時呵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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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37 am

「先鋒那幫人還在中央大廳跟敵人打鬥……趁獵物還沒被無頭死神搶走,我們就先吃光!」

正面裝甲連同左右高周波刀遭到砍碎的近距獵兵型,沈重地崩潰倒下,陷入沈默。

以友機的炮聲余韻作結,大廳再次慢慢恢複沈寂。辛留意整座大廳的狀況並環顧四下……應該都解決幹淨了。

「──上校,中央大廳已壓制。」

『收到,諾贊上尉。其余敵機交給闊刀戰隊掃蕩,請你們清空通往第二層的通道。』

「收到──上校,你還好嗎?」

辛察覺到蕾娜的狀況,問了一下。因爲他聽出回答當中,混入了些微歎息。

『咦?……還好,只跟各部隊隊長同步的話,人數不算太多。』

雖說聽覺同步的情報量較少,但跟超過一百名處理終端長時間同步,仍會造成很大負擔。

爲此,身爲作戰指揮官的蕾娜僅與各戰隊的戰隊長,以及步兵部隊的大隊長同步。辛除了與麾下的戰隊員全體人員同步,還另加上各戰隊長。兩人同步的人數雖然相差無幾,但對不習慣的人來說,光是這樣就夠吃力了。

『在大規模攻勢當中,我曾經一次指揮過更多人,所以還好……不用這麽擔心我沒關系。』

這時另一個聲音岔入對話:

『抱歉,打擾你們對話,我是潘洛斯。如果第一層已經結束壓制,我這邊也該出發調查了。如同簡報時說過的,我要借用方陣戰隊喽。』

『我是阿斯哈少尉。事情就是這樣,方陣戰隊也要開始移動了。』

接著換成方陣戰隊的戰隊長大河.阿斯哈的聲音說下去。辛聽著那給人耿直印象的聲音,忽然說道:

「──阿斯哈。」

『什麽事,諾贊?』

「呃,不──……」

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只是……

「我覺得不太對勁。地面的阻電擾亂型配置數量很多。你們雖然在戰鬥區域外,但你絕對不可以松懈。」

大河似乎輕聲笑了笑。

『你真是愛操心呢,學長……收到。別擔心,我無意放松戒備。』

「潘洛斯博士。雖然周圍已經進行了封鎖,但這裏還是戰場。只要我判斷有危險,就請你立刻撤退。」

「我明白……但不好意思,我會分心,可以請你們離我遠一點嗎?」

阿涅塔目送膚色淺黑的方陣戰隊戰隊長大河.阿斯哈少尉回到愛機後,准備開始辦正事,環顧整個現場。

這裏以前是辦公大樓,跟第八六機動打擊群作戰本部隔了點距離。他們人在圍繞車站建築的大廈群之一,寬敞的一樓毫不吝惜地整個用作入口大廳,樣式時髦的電梯在最深處一字排開。大廳中央采用挑高天花板,描繪出優美銀色曲線的鐵軌造型美術品貫穿空間,必定是象征著地底下縱橫交貫的夏綠特市地下迷宮。

位置更高的天窗大概是碎了,上空的阻電擾亂型讓白色大理石地板染上淡淡銀色。阿涅塔穿著包鞋走在上面,喀喀作響。

據說在這棟建物的周遭,聯邦軍偵察部隊的同步裝置會發生故障。

那時部隊正爲了迎接收複作戰而收集情報,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根據報告指出,部隊員之間的同步沒有問題。只是除了部隊員以外,似乎還有其他同步對象,而且連結狀況不穩定,斷斷續續的。就像在戰場上,常常會傳出的情節粗糙的鬼故事一樣。

聯邦的同步裝置,是拿最早抵達聯邦的辛等五人的裝置,進行分析、重組,說穿了就是劣質複制品。即使是共和國的原版也有一堆不明之處,只是最起碼可以運作而已,所以性能上其實差不多。

眼下阻電擾亂型的電磁幹擾阻礙了一切通訊,知覺同步是目前唯一確實可靠的手段。若是在某些條件下無法正常運作,將會對作戰行動形成障礙。

所以阿涅塔才會接到調查委托,而她認爲自己這個最高權威親自過來確認比較快,才會像這樣來到戰鬥區域附近。

但戴著過來的同步裝置在運作上沒什麽可疑的異狀。阿涅塔爲了保險起見,還是確認了一下,不過負責護衛的方陣戰隊隊員們似乎也沒感覺到異狀。

阿涅塔將手塞在白袍口袋裏,在入口大廳到處走走。就在她探頭看看一個角落時,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沈默。

「……什麽嘛,原來是這麽回事。」



潛盾隧道工法是使用與隧道直徑同尺寸的圓筒形鑽掘機〈潛盾機〉,用前端的刀盤挖掘砂土前進,同時設置稱爲環片的牆面零件,一邊固定坑道一邊前進的開鑿方式。

環片是高度一到二公尺,寬數十公分到一公尺左右,有一定尺寸與形狀的支撐材料,所以利用潛盾隧道工法建造的隧道就像圓環無限連綿,可以看到幾何圖形無止無盡地延伸。

用鋼板環片固定的第二層東北區塊隧道也不例外。

辛駕駛著「送葬者」帶領隊伍在緩緩彎曲著伸向地底的隧道中前進,同時在無意間,陷入一種奇妙的感覺。

走了再走,景觀卻從未改變。無限圓環仿佛引誘外人進入,又仿佛將人吸進其內,兩道鐵軌綿延至看不見的遠處,天花板上有電線,牆面上有著不知道是什麽的纜線類。規律排列的燈具此時沒有點燈,靜谧地絕滅。放眼望去一片銀色的無限回廊暗沈浮現于永夜之中,仿佛古代帝王陵墓,甚至堪稱莊嚴。

宛如持續奔跑在無法醒轉的惡夢裏,時間的感官變得暧昧。

宛如置身于神話大蛇的胎中,奪走一個人的現實感。

據說單調的連續景觀能誘發某種類型的催眠狀態。辛一邊看著恐怕比眼中距離延續得更遠,乍看之下像是永無止盡的幾何圖樣,一邊如是想。走在戰場上,同時又像沈入自己的內心世界,感覺很奇妙。

──你記不得哥哥的事,不是……

或許是因爲這樣,無意間,記憶中宛若銀鈴的嗓音重回耳畔,讓辛眉頭緊鎖。

──你的祖父應該記得家人的事情……

──辛,你其實記得我吧……

全都是多余的。

他不記得了。事到如今……他也不願憶起。

悲歎之聲傳入耳裏,在前進方向的地底深處,漸漸看得見矩形光芒。辛確認突入口周遭沒有埋伏後,維持原本的速度直沖而入。

劇烈強光燒灼著習慣黑暗的眼睛。辛微微眯細雙眼,順便環顧一圈。

地板上開出一個巨大的圓形水池作爲培養爐,裏面盛滿水波蕩漾的銀色流體奈米機械。另有以高分子材料編織人工肌肉構成「軍團」驅動系統核心的生成機,及金屬加工用的壓床跟車床。

在更裏面的位置,輕量級的斥候型與近距獵兵型在輸送帶上一字排開,還有組裝戰車型與重戰車型的幹塢。就像挂在衣架上賣的西裝那樣,制作到一半的無數人型機種吊在半空中,那是自走地雷的裝配線。

可能是用以檢查成品,有點類似人體用掃描裝置,但遠比那巨大的箱型機械,穩穩屹立于遙遠的最深處位置。

或許是爲了用上全副力量迎擊「破壞神」,視野所見的所有設備都停止了運轉。在奇妙地爬滿一地的輸送帶狹縫間,林立的機械手臂或天花板上的橋式起重機在動作途中暫停的模樣,看起來就好像整座設施斷了氣……然而……

──有東西。

在機械背後,或是在起重機吊臂的遮蔽處。屏息藏身于所有位置的悲歎之聲,已經在辛的異能掌握之中。

「……戰隊全體人員注意。將彈種變更爲高速穿甲彈〈APFSDS〉。」

無人出聲回應,只有每架「破壞神」八八毫米炮沈重的填彈聲接連響起。

「首先是左右生成機的背後,各十二架──連同生成機一並打穿。」



在阿涅塔的視線前方,略爲開啓的牆面面板後方的擁擠收納區,縮著一具幹枯的遺骸。

遺骸穿著共和國的深藍軍服,脖子上有擬似神經結晶的藍色光輝,應該是共和國軍的指揮管制官。

阿涅塔沒有驗屍的經驗,但從屍體徹底幹枯的狀態來看,不是最近才死的。話雖如此,但屍體也並未腐爛,所以應該是在寒冷幹燥的冬季斷氣,很可能正好是偵察部隊來到這幢建物附近的那個時候。

「一下子連上,一下子又斷線的……是你吧。」

事情很單純。偵察部隊的知覺同步差點連上的對象,是在那個瞬間還活著,而且慢慢步向死亡的這具遺骸。

知覺同步與物理距離無關,真要說起來,聯邦軍人與共和國軍人也不可能互相設定爲同步對象,但畢竟阿涅塔沒讓將死之人用過知覺同步。

人類的大腦目前仍然是比同步裝置藏著更多謎團的黑盒子。如果假說屬實,人類死後會在集體潛意識的底層融化消失。在那個瞬間,或許也有可能對周圍展開的知覺同步産生反應。

但我可不想做相關實驗。她低頭看著無人送最後一程的遺骸,如此心想。

偵察部隊之所以沒發現這個共和國軍人,想必因爲他們在找的是「軍團」,而不是人類。聽說聯邦的裝甲強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狼戰士」的感應器能力沒有斥候型那麽強大,更不可能發現瀕死而無法動彈,體溫降低,心跳又變弱的身軀。

阿涅塔能夠發現他,幾乎只是巧合。

……況且我可不擅長玩捉迷藏。

不經意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咬住嘴唇。

阿涅塔不擅長躲藏……也不擅長找人。

應該說以前的辛太在行了。

阿涅塔不管怎麽躲都會馬上被辛發現,但辛一躲起來,阿涅塔卻完全找不到他,每次都是她當鬼的時間比較久。

即使如此,他們仍然一起玩了好幾次捉迷藏。

──找到麗塔了。

因爲不管阿涅塔躲在哪裏,辛總是能找到她──並露出她喜歡的笑容。

回憶往事,讓阿涅塔幾乎潸然落淚。爲了趕走哀傷,她瞪著眼前的遺體。

無意間,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爲什麽……」

這具遺骸,怎麽會死在「幾個月前」?

「軍團」的大規模攻勢始于去年的晚夏,離現在已經將近一年了。

阿涅塔不會忘記,那是八月底的建國祭之夜。北部的鐵幕倒塌,然後僅僅過了一星期,首都貝爾特艾德埃卡利特就淪陷了。夏綠特市是北部的副首都,那時當然就已經化爲一處無人的廢墟了。「軍團」不抓俘虜,不會區分軍人或民衆,不可能有人存活下來。

之後共和國的殘存勢力被逼得不斷往南方撤退,因此之前提到的偵察隊,是第一批再次踏入夏綠特市的人員。而且當時的救援派遣軍裏,沒有任何一個共和國軍人。

不可能有共和國軍人在幾個月前死于此地。

──這是……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

在阻電擾亂型的銀色雲層下,方陣戰隊的戰隊長大河.阿斯哈讓隊友們嚴加把守調查中的大樓,自己也駕駛著「破壞神」進行警戒工作。這時他忽然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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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39 am

「──這還真讓人吃不消。」

搭檔了好幾年的知心好友兼副長艾娜,帶著苦笑發句牢騷:

『我現在沒連上所以還好,但那些「軍團」的聲音真的讓人很難受呢,大河。』

「是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聽這種東西,真虧諾贊能保持理智。」

雖說同樣身爲八六,不過辛早在兩年前就被送到第一戰區第一戰隊──存活太久的八六的最終處理場,然後就直接被放逐到「軍團」支配區域,與半年前都還待在第八十六區的大河等人沒有交集。

辛遠近馳名的異能,大家也只是聽說過,實際上接觸過的人幾乎都沒活下來。

就連慣于戰鬥的八六,連那冷徹的鮮血女王在最初接觸到這種異能時,都陷入了恐慌狀態。戰隊長或副長級人員在作戰當中必須隨時與辛保持同步,所以他們會事前與辛同步幾次,讓身心習慣那種負擔。

照理來說應該已經習慣了,但……還是挺吃不消的。

如同物理層面上的聲音,「軍團」的悲歎之聲離音源越近就越大聲。在戰鬥中,而且是與擅長白刃戰,跟「軍團」展開肉搏的辛同步時,與其他時候造成的負擔比起來完全是兩回事。

這就是將負責的管制官,以及承受不住死者悲歎的八六一個個逼瘋的「死神」啊──……

大河想起不負這個別名,那張感情色彩薄弱的面容與冷徹的血紅雙眸,歎了口氣。

只不過,或許正因爲暴露在這種聲音當中還能保持理智──抑或是長期暴露在這種聲音當中,使得正常感性受到磨損,所以盡管接觸到那麽多人的毀滅與死亡,辛還能夠繼續戰鬥,撐過戰鬥經曆只有三年的大河無從想象的,長達七年的歲月。

就在這時,同步的聽覺捕捉到細微的悲歎之聲。

『──我不想死。』

真要說起來,這裏不只是工廠,而是自動工廠型的──巨大到與戰鬥型不可同日而語的「軍團」腹中,是企圖殲滅全人類的殺戮機械的內部空間。

周圍的所有機械,都是敵機的一部分。

鋼材加工用的雷射刀,有如長型大劍般舞動光線。林立的機械手臂,如鷹隼般張開三爪機械手想擒住敵人。這樣名稱與用途都不詳,形如蜘蛛,有中型犬那麽大的自動機械成群結隊一擁而上,企圖拉住「破壞神」的腳。

「送葬者」鑽過它們之間,揮刀殺退敵機,一邊踩爛它們一邊疾驅。

在各種機體蠢動著來襲,層層疊疊堵塞的視野中,辛一邊以其異能精確看穿「軍團」們的潛伏地點一邊說:

「安琪,二○秒後通過的橋式起重機當中,右邊數來第三架起重機的遮蔽處。那很可能是自走地雷,用近炸榴彈擊潰它。」

『收到……葉格少尉,今天別再忘記把多管火箭炮換裝成戰車炮喽,還要記得切換彈種。』

『收、收到。』

「賽歐,戰車型後面有一群敵機,很快就會出來。」

『收到……啊,我看到一點點了,是近距獵兵型。瑞圖,我打漏的就交給你喽。』

『收到喽。』

反輕裝甲目標用榴彈接連在天花板附近炸開,原爲人形的物體碎片紛紛灑下。

戰隊員飛越組裝到一半的戰車型,對准企圖自空中襲擊的近距獵兵型集團,橫著揮出鈎爪一掃,甩在敵機身上。

在這些爆炸火焰與破裂四散的碎片下,二十四架「破壞神」疾馳而過。

隊伍突破制造區,再次闖入鋪有鐵路的隧道內部。只不過這次隧道的內徑遠遠大得多,鐵軌有八條,是四線鐵路。這是經過「軍團」重新鋪設的,以前的高速鐵路鐵道。

他們猜測電磁加速炮型之所以拿這裏爲目的地,也是因爲──敵方可能想以鐵幕作爲屏障,采取在身旁設置核融合式發電機型。針對人類生存圈下手的作戰,看來猜得沒錯。

這時,少女的一絲幽幽悲歎,在耳朵深處憑空出現。

──我不想死。

辛皺起眉頭,在一瞬間順道將視線投向那邊。

剛才的聲音是……

「來自……地面啊。」

不過不是蕾娜所在的……作戰本部的設置地點。

近距獵兵型的集團紛紛湧出,在大樓周圍布陣──包圍住把守大樓的方陣戰隊。

大河還在想它們究竟是從哪來的,隨即啧了一聲。這座街區的地下也在夏綠特市中央車站總站──「軍團」的地下迷宮範圍內。也許有地圖未記載的地面出口,況且近距獵兵型的大小頂多兩三公尺。把通風口什麽的拓寬到可以通行,想必並非不可能。

「艾娜,博士拜托你了!──潘洛斯博士,請坐上『穿甲刺劍』!」

『收到,大河!』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點!』

艾娜機──「穿甲刺劍」做出回應,調轉機身。在四面全爲玻璃牆的大樓裏,主螢幕角落映照出跑來的阿涅塔……最後補上的那句話也是,看來她雖然是白系種,但不是個壞人。

「管制一號,敵機出現,即將進入戰鬥……所有機體注意,不要忘了背後還有護衛對象!」

『是!』衆人各自以知覺同步做出回應。大河僅環顧一次一齊准備迎戰的友機,自己也將視線與八八毫米炮的准星轉向迫近眼前的敵機。

『──我不想死。』

悲歎聲講的是人類語言,可能是辛所說的「黑羊」,用死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戰死者劣化的腦組織進行複制,不具生前記憶與知性的小兵型。

『我不想死。』

但話說回來……實在讓人很不愉快。

總是逼人想起說著同一句話死去的戰友們。

『我不想死。』

那家夥……

聽到這類悲歎一樣不能捂起耳朵的那個紅瞳死神,難道已經習慣,且無動于衷了?

還是說他不忍心聽這種悲歎──可憐死者死後仍然不停悲歎,所以才在這個無盡戰場生死線的正上方,持續殺死「軍團」?

斜前方,從瓦礫暗處的死角,一架近距獵兵型跳了過來。大河用重機槍的至近彈打擊對手,正當他踩踏敵機屍骸,正要奔向另一架機體的瞬間……

後方,在沒有敵人身影的入口大廳處,一道閃光竄過。

「……咦?」

閃光原來是短路造成的火花。「穿甲刺劍」被人從機師座艙的正中央前後一分爲二,讓斷裂的配線綻放出臨死慘叫般的電流浮花,倒斃在地。

原本要跑上前去的阿涅塔嚇得站定。只見鮮血飛沫紅豔豔地,在白色陽光中飛散。

「什……!」

在左前方遭到近距獵兵型壓倒的第二架接著遭殃。第三架則是側腹部挨了一記沖撞,受到撞擊而被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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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42 am

被左右、上下、前後切成兩半的「破壞神」殘骸,以四肢失靈的痙攣代替慘叫,不約而同地嘩啦嘩啦崩潰倒地。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與這幾架機體捉對厮殺的近距獵兵型,沒有做出任何不自然的舉動。裝備也跟其他近距獵兵型並無不同,只有一對高周波刀與六管火箭彈發射器。更何況最先陣亡的「穿甲刺劍」根本沒跟近距獵兵型對峙。

不知道攻擊手段是什麽。

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風切聲恍如哀歎精靈〈報喪女妖〉的淒切抽泣,割破陽光回蕩于四下。

戰友們的慘叫也是。

『該死……怎麽搞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艾娜!艾娜她……!』

『──啊……』

被砍飛的座艙罩上半部與內部處理終端的頭顱,像個惡劣的玩笑般飛上空中。

分散注意力的一瞬間,近距獵兵型已迫近眼前。

大河感受到不具生命的殺氣。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在光學螢幕的邊緣,去除光澤的黑刃夾在陽光中,散發暗沈光芒。

這就是大河死前目睹的光景。

「唔……!」

突然間,芙蕾德利嘉撞開椅子站了起來。

她臉色鐵青,血紅的一雙大眼睛愕然睜大。看到她那非比尋常的模樣,蕾娜在車內的狹窄空間快步走向她。

「你還好嗎!怎麽……」

血紅眼瞳不是看向蕾娜。

而是定睛注視無限遠方,因驚愕與慌亂而凍結。

插圖p175

她重複幾次急促的呼吸,即使如此,仍堅毅地活動發白的嘴唇說出:

「……方陣戰隊……」

離這裏不遠,在理應經過封鎖,保證安全無虞的地面布陣的,護衛阿涅塔的部隊……

「就在此刻,全數陣亡了…………!」

辛在黑暗的那一頭,以其異能捕捉到尚未出現于眼前的敵機的悲歎之聲。他向戰隊全機發出警告,讓「送葬者」停步的下一刻,成群的自走地雷有如黑水溢出般蜂擁而至。

看到轉瞬間淹沒八條鐵軌的成群扭曲人型機種,辛眯起一眼想著,果然有點太多了。

自走地雷跟過去共和國的八六一樣,是用完即丟的消耗型兵器,數量准備得多一點雖然很正常,但……這也未免太多了。

當「軍團」成群結隊且與自己有一段距離時,在辛的感官來說就只是一整團敵機。而且在前次與電磁加速炮型的戰鬥中,他也發現自己無法感知將功能凍結,完全進入休眠狀態的「軍團」的聲音。

盡管如此,這個數量……

這時有個人影從死角走近過來。

辛在視野邊緣看到可疑身影,迅速抽回險些被對方抱住的左前腳。他不想爲了對付脆弱的自走地雷浪費裝藥,正打算直接將其踢飛時……

目光竟然對上了。

「唔!」

辛在情急之下往後跳開,聽見差點跟他撞上的萊登不知道罵了什麽,但辛沒多余精神去理會。他隔著主螢幕,凝視眼前害怕般後退一下的人影。

聽不見悲歎之聲。

不會吧。

在地下空間,水泥與其狹縫間的大量砂土使得無線通訊幾乎不能使用,不過隨行的裝甲步兵部隊設置了與地面的中繼器。辛透過中繼器使用資訊鏈,確認各戰隊的敵機捕捉狀況,交叉比對掌握到的悲歎之聲的位置,不禁啧了一聲。

真麻煩。

辛檢查過知覺同步的設定後,對所有戰隊的戰隊長開口說道:

「──機動群各隊長注意。」

「獨眼巨人」的雷達捕捉到一團敵影。

影子爲約莫一百公斤的人形非裝甲目標──是自走地雷。

密集一處的脆弱自走地雷,根本是爲霰彈炮准備的獵物。西汀伸舌舔嘴,暗忖著真是一群白癡臭鐵罐。

這時她從知覺同步的另一頭,聽見倒抽一口氣的細微聲音。

『機動群各隊長注意。暫停戰鬥,暫時撤退──西汀,不要開火!』

「!」

西汀于千鈞一發之際放開扳機上的食指,讓「獨眼巨人」跳開,按住左耳。自從隸屬于聯邦軍後,皮下植入的擬似神經結晶體〈同步裝置〉已經摘除,可變資料登錄用的耳夾也已經拆掉了,然而四年戰鬥經驗養成的毛病不會那麽輕易就消失。

「幹嘛突然喊停啊!現在正是好時機,可以把整團敵人吃幹抹淨耶!」

『如果那是「軍團」的話……但現在眼前那些不是「軍團」。』

「啊?那你說它們到底是……」

講到一半,西汀反應過來了。

自走地雷是「軍團」模仿人類制造的對人用兵器。雖然品質粗糙,但外形就像人類。

眼前的人偶如果不是自走地雷,那當然就是……

黑暗中,人影逐漸成形。

人影步履蹒跚,走路姿勢難看得簡直像受了傷,動作就跟不擅于直立步行的自走地雷一樣。

然而在那身上,銀色的色彩閃爍著光芒。

月白種那仿佛帶著藍彩的銀色眼睛,看著「獨眼巨人」。

看著。

「軍團」運用簡直犯規的技術力反複自我改良,在對抗人類時總是取得主導權,但受到禁止事項〈防護裝置〉的限制,無法造出太像人類的兵器。自走地雷屬于其中之一,不具有人類般的臉孔。既沒有口鼻,當然也沒有能看著西汀的眼球。

換句話說,這家夥是……

「竟然是這樣……!」

西汀惡罵了一聲「該死」。究竟是爲什麽……

「這些白豬爲什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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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44 am

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第四章 分類
「……嗚……」

睜開眼睛時,她發現自己身在無明的黑暗之中。

被隨意抛在地上的阿涅塔,慢慢地撐起身子。

這裏……究竟是……

阿涅塔環顧四周,但空間暗到人類的眼睛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赤裸雙腿的肌膚,感覺出地板是澆灌後就維持原樣的水泥地。她不覺得有壓迫感,看來空間還算寬廣。

她原本在調查奪得的「軍團」設施,途中遭受襲擊,方陣戰隊全員陣亡,然後屠殺他們的近距獵兵型來到眼前……

之後就沒有記憶了。

這項事實讓阿涅塔咬住嘴唇。

這麽說來,自己是被「軍團」抓住了。

可是──爲了什麽?

如果是「獵頭」──爲了獵取人類的腦組織當成它們的中樞處理系統,戰鬥經驗豐富的方陣戰隊的大腦,對「軍團」而言應該比較有用。「軍團」爲什麽將他們全數殲滅,卻抓走不屬于戰鬥人員的自己?再說,遭受襲擊時,作戰本部仍在正常運作。假如要善用僅有一次機會的急襲之利,照理來說應該先襲擊本部才對。

不是「獵頭」,也不是以減損機動打擊群的戰力爲目的。

然而,阿涅塔怎樣也無法從自己身上找出比這些更高的價值。就算同樣以研究人員而論,如果是機甲之類的最新兵器還能理解,但阿涅塔是知覺同步的研究者。「軍團」在阻電擾亂型的電磁幹擾下照樣可以進行通訊,不需要也不可能使用知覺同步。

不行,搞不懂,情報不足。

阿涅塔搖搖頭站了起來。

總之,得逃走才行。

阿涅塔試著環顧四下。原本配戴的同步裝置,似乎在被擄走的途中弄掉了。她試著拍了拍披在軍服外的白袍,隨身攜帶的自衛用手槍也不翼而飛。

雖然這個空間沒有一絲光線,但待了一會兒,眼睛還是會漸漸習慣。在正如阿涅塔所想……應該說比她想象中更寬廣的空間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遠處蜷縮著一團人形輪廓。

應該是人類。就算是自走地雷好了,離這麽近都沒襲擊過來,那麽就算出聲喊叫,想必一時之間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阿涅塔驅策發僵的喉嚨,出聲喊道:

「喂!」

沒有反應。

「喂,你們是方陣戰隊的幸存者嗎?知道這裏是哪裏嗎?或者我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喂!」

還是沒有反應。



「──我來整理一下狀況。」

本該安全無虞的地面有一個戰隊全員陣亡。這項事實讓作戰本部的周邊地區,如今也散發出緊張感。

在擔任本部直衛的極光戰隊、後備的呂卡翁戰隊,與備用裝甲步兵部隊圍成一圈圈圓陣的中央,蕾娜待在主螢幕上複雜情報瞬息萬變的「華納女神」車中,拼命將焦躁感隱藏在心裏,開口說道。

芙蕾德利嘉相當堅強,在方陣戰隊遭到全滅之後仍繼續「看」完現場情形,接著報告了一項事實。

阿涅塔。她……

「方陣戰隊全員陣亡,亨麗埃塔.潘洛斯博士遭到『軍團』擄掠。另外,有群混雜于『軍團』之中,所屬勢力不明的人類在作戰區域中遊蕩……這樣理解是正確的嗎?」

「最後一點無誤,上校。」

先鋒戰隊潛藏的地點,在制造到一半的巨大電磁加速炮型如今無聲蜷縮的,自動工廠一隅的幹塢之中。

應是防水、防火用的鐵卷門全都拉下了,至少不太可能被感應器性能較差的自走地雷或近距獵兵型發現。辛提防著負責索敵的斥候型將「送葬者」切換成待機狀態,在機體中說道:

「我很想確認大致上的人數,以及闖入作戰區域的原由等最低限度的情報,只可惜狀況不允許我們慢吞吞地談話。」

那些人完全混雜于近距獵兵型跟自走地雷之中,實在不可能一一區別。辛中斷戰鬥,讓部隊暫時後退到工廠內部,就是基于這個原因。

八六原本是以沒有半個一般民衆的第八十六區爲主戰場,完全不熟悉敵機與不可殺害的對象混雜一處的戰鬥。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與除了友軍之外一律破壞的「軍團」並無不同。

「從衣服或當事者身上的髒汙程度看來,似乎在無法保持衛生的狀況下,待了很長一段期間……據我猜想,很可能是大規模攻勢的幸存者。」

「──與其說是幸存者,不如說是吃剩的吧,大帥哥。或者該說尚待處理?」

西汀等布裏希嘉曼戰隊成員,也一樣中斷戰鬥,隨便找個電梯大廳拉下鐵卷門潛伏其中。

西汀一邊單手拉開機甲戰鬥服〈Panzer jacket〉的衣襟,另一只手翻找著備品箱,一邊說著。

不像共和國只是把囤積不用的野戰服發給八六,聯邦配給處理終端的機甲戰鬥服,是配合操縱機甲做了最佳化的高機能戰袍。不只易于行動,也具有高度阻燃性與耐沖擊性。雖然對象有所限定,但還具備防彈、防刃功能與耐G力,性能出色,唯獨有一點讓西汀不滿。

胸口很緊。

西汀把拘束衣般緊緊壓住胸部的鈕扣全解開,喘口氣。好熱。她喝一口水筒的水,剩下的澆在頭上,像野獸般甩頭把水甩幹。這是駕駛「破壞神」的激烈運動,與戰鬥之際分泌的大量腎上腺素造成的影響。

她順便從備品箱拿出巧克力,用犬齒啪一聲咬斷,嚼碎後吞下。

「而且豈止是髒,我壓根都不想靠近。我再順便補充一句,我看他們聽不懂人話,那些人完全失去理智了。」

西汀瞥一眼藏身的倉庫門扉,冷哼了一聲。

出現在布裏希嘉曼戰隊面前的「疑似人類」的集團,如今仍跟近距獵兵型與自走地雷們一起在門外晃來晃去。

「年齡什麽的都不一樣,但所有人衣服都破破爛爛,完全瘋了……真是失敗,戰友就算了,我們那時根本沒在管那些來不及逃走的豬猡。」

「來不及逃跑……是去年的大規模攻勢吧……」

「軍團」不抓俘虜。

但也有例外。

「獵頭者」。爲了擄獲人類的腦髓,它們有時會獵捕、收集人類的頭顱。

『怎麽辦呢,女王陛下……是不是還得保護他們?我們是不在乎白豬的死活,但我還是重複一遍,現在的他們聽不懂人話。就算叫他們躲開,他們也不會聽。』

就如同西汀自己說的,她問得一點也不感興趣。這讓蕾娜抿起嘴唇。

命令大家保護那些人很簡單。

但是在地下迷宮的黑暗空間中,要避開混雜于自走地雷之間的國民戰鬥,以現實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旦強迫他們執行命令,會對在最前線奮戰的八六造成人員傷亡。

話雖如此……盡管那些人是共和國民,但命令他們不分敵我一律射殺,又未免太……

光用想象的都讓蕾娜很不舒服。更何況八六當中,想必有些人的家人或熟人就是像這樣遭到殺害的吧。

輕易命令他們進行非人道行爲,純粹是她的無能,是指揮官不該有的怠慢。

「……不,各機甲部隊無須積極保護他們。」

戰隊長們一聽,衆人之間竄過一絲緊張氣氛。蕾娜一邊感覺出這點,一邊繼續說:

「不過,有辦法可以做粗略分辨……遇見人形單位時,請將射控系統〈FCS〉的雷射瞄准器開到最大功率照射對方。如果是人類的話會就此逃走,至少應該會停住動作。沒有反應的就是自走地雷。」

她感覺到辛微微皺起了眉頭。

『視暴露時間而定,可能不只是輕微燙傷喔。』

「……是的,但至少比被射殺好吧。」

包括「破壞神」在內,機甲的射控系統在測距與瞄准時,都是使用肉眼不可見的雷射光線。而雷射就是具有指向性的高功率光子束。肉眼直視可能造成失明,照射在皮膚上的話可能會讓該部位燒傷。

就算失去了理智,總不至于連痛覺都喪失。痛覺是與生物本能直接相關的警告〈訊號〉,對方應該會出于本能躲避,並嘗試逃走。

相較之下,「軍團」是純粹的戰鬥機械,雖然有反瞄准感應器可偵測雷射,但沒有痛覺,也沒有智慧能理解、模仿雷射與人類反應的因果關系。

「雖然結果會導致敵方察覺我方位置,不過自走地雷本來就是在極近距離內交戰的兵種,影響想必不大。人類逃跑後,請交由後續的裝甲步兵部隊進行保護……請盡量不要讓他們四處逃跑得太遠。」

『收到。』

「前提是……」

蕾娜直接蓋過辛同樣表現得強烈不感興趣的回應說道:

「你們本身遇到危險時的情況不在此限。只要你們判斷自己有危險,不用在意,請排除眼前的『威脅』。」

蕾娜絕對不能強迫八六爲了共和國人犧牲。

「同樣地,關于亨麗埃塔.潘洛斯博士也是……」

蕾娜感覺胸口深處心如刀絞。

眼前一陣昏花,即將說出口的話,讓蕾娜自己都害怕。

自己跟她都是多次跳級,所以兩人都是對方唯一的同年齡友人。

兩年前她們爲了先鋒戰隊的待遇起了口角,互相傷害,但最後阿涅塔還是答應幫她調整同步裝置。

在大規模攻勢中,阿涅塔有時也會指揮部隊,加入戰鬥行列。

阿涅塔是她可貴的朋友,是唯一一個──至交契友。

即使如此,蕾娜仍然不能爲了她一個人,要處理終端們,要借助的裝甲步兵們,要自己的部下──身陷險境。

「請各位以完成作戰爲優先。如今方陣戰隊受到不明攻擊而全員陣亡……我無法爲了搜尋她的下落分散戰力,讓各位承受遭到同種攻擊各個擊破的風險。」

蕾娜也考慮過投入後備的呂卡翁戰隊,但是……思及入侵地下的四個戰隊可能發生意外的狀況,還是無法爲了阿涅塔一個人調動後備戰力。

『上校……』

「我並非要對她見死不救,諾贊上尉。如果其中任何一個戰隊到達該處附近,到時候請帶她回來。但是……萬一沒能趕上,那也是無可奈何。」

縱然那意味著阿涅塔將慘遭肢解。

經過幾秒的沈默,隔了一段深思熟慮般的時間,辛再次開口:

『……上校,潘洛斯少校由我與先鋒戰隊前去搜尋。』

「諾贊上尉……?」

『雖說攻擊手段不明,但終究還是「軍團」的一種。這樣的話,我可以避開對方前進,遭遇機率應該很低。』

「可是……」

『你是否覺得不能爲了你們共和國人,讓我們八六犧牲性命?』

說中了蕾娜心聲的靜谧嗓音,底下帶有真摯的關懷語氣。

『我不太明白上校爲何無法將共和國與上校自己分開來看,但我已經明白你做不到,也明白你將共和國人的所作所爲視爲自己的罪過。但就算是這樣,上校,你也不用連共和國的冷酷性情都要扮演。』

不用像之前沒有任何人並肩作戰,只能持續扮演冷徹的「鮮血女王」。

『所以,請不用勉強自己……我再說一次,這樣不適合上校。』

「…………」

『至于發電機型的壓制,就交給布裏希嘉曼戰隊與雷霆戰隊。這樣做正如同上校的疑慮,會導致戰力的分散,但我想只要不花太多時間進行搜救,應該不成問題。』

『哦。』西汀呼出一口氣。

『這樣好嗎?我會當成是我們不戰而勝喔。』

『隨你去比吧,現在已經不是愚蠢地比輸贏的時候了。』

『我知道啦,開個玩笑……交給我們吧。』

芙蕾德利嘉說:

「辛耶,關于潘洛斯被帶走的路線,余追蹤了一段距離。只要比對地圖,想必能掌握到她的正確位置。余來帶路,汝可專心致力于躲避『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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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46 am

『……如果狀況變得危險,你就閉上眼睛。』

「抱歉,余會這麽做的……雖然對那個人過意不去,但余並沒有義務目睹她遭到肢解。」

『瑞圖,我們進行搜救的期間,自動工廠型可以交給你對付吧?』

『沒問題,隊長。』

蕾娜抿起了嘴唇。

正因爲她此刻身爲指揮官,必須壓抑湧上心頭的感情。

「……謝謝各位。」

辛以沈默代替回答,芙蕾德利嘉則是冷哼了一聲。

「最後……關于方陣戰隊全員陣亡的事情,各隊都沒有遇到類似的攻擊吧?」

『沒有。』

『我這邊也沒看到。』

「那就只有余看見了……」

辛問道:

『芙蕾德利嘉,你能夠說明發生了什麽事嗎?』

問句的言外之意是,如果不能解釋……不願回想的話沒關系。

她可是目睹了知道長相與姓名的一個戰隊二十四名人員,接二連三地單方面遭受蹂躏的慘狀。對于一個才剛過十歲的幼小女孩,這是該有的顧慮。

芙蕾德利嘉搖了搖頭。

「抱歉,余不清楚詳細狀況。一回神就發現『破壞神』已經全數遭到殺害……直到最後,余都不明白那是何種攻擊。」

『是怎麽死的?』

「諾贊上尉……!你怎麽問得這麽直接……!」

「無妨,米利傑。余就是想讓這個能力派上用場,才會與辛耶等人同在,因爲余欠他們一大人情。」

芙蕾德利嘉呼出一大口氣。

「話雖如此,余無法講得清楚……余想想。」

芙蕾德利嘉讓紅瞳沈入追想之中,拼了命想把看到的情形化成言語。

「首先遭到殺害的艾娜,是突然一分爲二。明明周圍沒有敵機,她卻從機師座艙的中央位置被前後一分爲二……恐怕是當場死亡。」

「會不會是……以大口徑火炮進行的狙擊?」

既然是周圍沒有敵機,又突然遭到破壞的狀況……

然而芙蕾德利嘉卻搖了搖頭。

「艾娜人在『破壞神』包圍的建築物內。就算想進行狙擊,也無法從任何位置瞄准她……假如有可蕾娜那般的本事,也許還另當別論。」

『再說,要把「破壞神」打成兩半,我認爲用投射裝備會有困難,狙擊可能性應該不高。』

無論是以直徑約三○毫米的長槍狀彈芯貫穿裝甲的高速穿甲彈,還是制造出金屬噴流射入內部的成形裝藥彈〈HEAT〉,穿透痕迹比起火炮口徑都非常小。更別說要把機體打成兩半,就算是共和國的那種鋁制棺材,恐怕也有難度。

話雖如此,辛似乎也猜不到對手的真面目。可以感覺到他一邊左思右想,一邊講出口做整理,但到最後似乎還是想不到,就這樣陷入了沈默。

蕾娜判斷繼續討論也只是臆測,姑且先做個結論:

「……關于該種攻擊,以收集情報爲最優先。假如遇到同種攻擊,請盡可能避免交戰,暫時離開現場。」

『收到。』

『收到啦。』

不管呼喚幾次,嗓門多大,成群人影都沒做出半點反應。

到了這個地步,阿涅塔不免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閉口不語。看他們肩膀線條微弱起伏做出呼吸的動作,怎麽看都像是人類,也應該沒死才對。

但那群可能同樣身爲人類的身影,顯得毫無生氣而虛弱無力,只是重複著呼吸的動作。

阿涅塔忍不住後退,她知道自己緊咬著牙關轉身就走。振作點,現在是被嚇到的時候嗎?

令人意外的是,阿涅塔並未受到捆綁。她用習慣了黑暗的眼睛找門,找到之後就快步走過去。發出喀喀響聲的包鞋現在只會礙事,她一只接一只踢掉,用包著絲襪的腳踩踏地板。

門扉免不了加裝了電子鎖,所幸是舊型的,只要有張薄薄的卡片狀物體就能輕易騙過。阿涅塔一邊轉動門把,一邊從白袍口袋中隨便拿出一張卡片掃過讀卡機,單純的機關就發出輕巧電子聲開鎖了。

阿涅塔輕輕推開金屬門,從門縫往外偷看……什麽都沒有,看來「軍團」們認爲沒必要多費勞力看守虛弱無力的獵物。

應該說恐怕是真的沒必要,不用捆綁,隨便做個監禁,就足以把無力行動的人給關起來。

阿涅塔往後看最後一眼,對那群還是一樣動也不動,就像那種形狀的擺飾品一樣的人們說:

「喂,可以逃走喽……趁現在可以逃走喔。」

還是一樣,沒人出聲回應。

阿涅塔搖搖頭,像只貓一樣從門縫溜到外頭。手一放開,沈重門扉就自行關了起來,發出細微的上鎖聲。

那堅硬的聲響就像在責怪阿涅塔又見死不救,但她擺脫這種念頭,繼續往前走。起初小心翼翼,後來漸漸就像受到催促般用小跑步前進。

地下特有的通道天花板很低,但寬度取得夠寬,長度相當長。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地面裝飾花磚的灰白色彩。在左右兩側拉下精雕細琢的銀色鐵卷門後頭,一家家時尚的店面在無人的狀態下爭奇鬥豔。這裏是購物中心。很可能……應該說錯不了,這裏必定是夏綠特地下迷宮裏的商業設施。

想必是爲了讓大量消費者慢慢逛,通道和緩地一再蜿蜒,死角也很多。阿涅塔在暗處之間移動,尋找通往地面的樓梯,一路不斷前進。同時還得對抗內心的恐懼,生怕迎頭撞上「軍團」。

而阿涅塔就在稍遠處的牆上發現了「那個」,便跑向前去。

途中她不忘豎起耳朵,不會疏于戒備可能靠近的物體。例如最大重量級的重戰車型可以重達百噸,「軍團」卻都不會發出腳步聲。即使如此,它們的靜音性能總不至于強到能在這無人的死寂之中不發出半點聲音。

模仿古代神殿圓柱的柱子上貼著「那個」。阿涅塔背對著它止步數秒,仰望那人應該待著的上方位置。

己方預測的戰鬥區域明明是地下,待在地面的阿涅塔與方陣戰隊卻遭受了襲擊。同樣位于地面的作戰本部──蕾娜等人說不定也全數陣亡,只能將一切賭在他們平安無事的可能性上了。

「別看漏了喔……拜托。」

假如「華納女神」平安無事,芙蕾德利嘉──能透視熟識者現在與過去的異能少女應該還在車上。

「──很好,她還平安無事。」

自深處微微發光的血紅雙眸定睛注視半空中一個點,容貌精致端正的少女靜止不動地低喃的模樣,在宛如凝聚最先進科技打造成的裝甲指揮車中,算得上一種異樣的光景。

如同神靈附體。

又如同身纏神威,宣告神意的巫女。

甚至堪稱莊嚴。

芙蕾德利嘉凝目注視空中不知何處的位置,蹙額颦眉。

「而且她還逃了出來,勇氣可嘉,但……潘洛斯這是在做什麽?四處晃來晃去的。」

她皺起可愛的眉頭想了想,終于想到答案,睜大眼睛破顔而笑。

「原來如此,真是聰明,是站在地圖前面啊。因爲余有可能在看著……辛耶。」

知覺同步的另一頭,一個平靜的聲音做出回應,她輕輕點頭。

「余掌握到潘洛斯的位置了,快去救她吧。」

「──已確認,在第四層東區的商業區是吧。」

確認過傳送來的地圖資料,辛讓「送葬者」掉頭。目前阿涅塔的所在位置以紅點顯示,最短路線緩慢地閃爍。

在「破壞神」吵鬧的行駛聲另一端,蕾娜說道:

『這是從敵機的分布狀況預測敵軍進擊路徑,經過考慮後所設定的路線,但終究只是預測。請上尉自行判斷是否該變更路線或繞路。』

「收到……不過,目前照建議路線走似乎沒有問題。」

辛大略確認一下周邊「軍團」的位置,做出回應。

蕾娜似乎能在腦中將地圖正確地立體化,隨時更動敵我戰力以掌握戰況。姑且不論在某種程度上屬于平面的地面戰場,在這個三維空間,而且敵我雙方互相交錯的戰場竟然也能辦到,讓辛有點不敢置信。

可能因爲蕾娜都身在遠離戰場的管制室,手邊只有在阻電擾亂型的電磁幹擾下斷斷續續傳回的戰場資料,卻還是長期運籌千裏,所以才能練出這門技術。

這讓辛不經意想起,自從自己與其他人兩年前踏上特別偵察之行後,關于蕾娜在共和國是如何戰鬥至今,他簡直一無所知。

之所以不知道,是因爲沒人問。包括自己在內,沒有任何人問起蕾娜這件事情,只有蕾娜問了很多問題。

或許……是會好奇吧。

眼前的對象至今人生是怎麽度過的,也是一件令她好奇的事。

「……嗯?」

他比對子視窗地圖資料的建議路線,與映照在主螢幕上的實際通道,讓「送葬者」止步。

辛憑借著他的異能,掌握了「軍團」的所有動靜。

蕾娜對戰況的認知能力,堪稱令人驚異。

即使如此,戰場上不時會發生這種事態。

不知道是地圖有誤,還是改建部分未反映于地圖上。

資料顯示的建議路線,很可能是維修用的通道,細小狹窄,至多只能供一個人通行。

「你說……沒有路可以走?……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正確來說,是沒有「破壞神」可以走的路。這座設施本來就沒有考慮到機甲的運用,因此我想這也無可厚非。』

知覺同步另一頭的辛雖然顯得並不介意──尤其是在他活過的戰場上,錯誤情報恐怕屢見不鮮──但這對蕾娜而言,卻是難以置信的報告。

這是不可能的。地圖資料的最終更新日期,是在最後的改建工程結束之後。在地下鐵建築內戰鬥時視野不開闊,移動路線極其受限,地圖的謬誤有時會造成致命影響。所以蕾娜慎重地確認過,地圖記載的是最新資料……

忽然間,冰冷的疑心閃過腦海。

……難道問題出在地圖上?

這份地圖是「共和國臨時政府」提供的。

是要求討回並排除八六的洗衣精,深入內部的臨時政府所提供的。

而且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地圖上顯示爲材料搬運途徑的那條維修通道,如果按照設定通過預定空間,兼顧到其他通道或鐵軌,強度將明顯不足。

難不成……

「收到。請繞過該路線……馬塞爾少尉,你能分析本作戰區域的地圖,抓出構造上的矛盾之處嗎?」

後半的內容她切斷知覺同步,向前座的管制軍官問道。據說與辛等人同爲特軍軍官,年紀相仿的少年回以一瞥,輕輕點頭。

「……只要花點時間,應該可以。」

「那麽請你處理,第一優先,力圖盡快完成。」

「了解。」

這時忽然間,芙蕾德利嘉擡起頭來。

「唔,糟了!辛耶,動作快!」

她順勢站了起來,而且好像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緊張萬分地說:

「潘洛斯,汝快逃啊!不能在那裏伫足!」

設計這座地下設施的家夥,恐怕是個真正的白癡。

好不容易找到樓梯,才往上爬了一樓又變成單向道,然後又得下樓前往別的區域。

阿涅塔明白這是爲了避開地下鐵的隧道,然而現在她被迫大玩讓人神經衰弱的鬼抓人遊戲,還遇到這種狀況令她非常火大。阿涅塔心浮氣躁地環顧這個空間,她不習慣走這麽多路,覺得有點熱,于是脫下感覺纏到腿的白袍,挂在手臂上。

跟剛才完全不同,這個區域有點類似工廠。異樣潔白的昏暗空間,近似于無塵室或手術室。

這裏實在不可能是車站或它的附屬設施,想必是「軍團」們占領夏綠特市後,改建這個地下空間做出的設施。

看不見盡頭的細長空間,深處有像是掃描裝置的機械與窄床大小的長方形台子一字排開,天花板上有一堆細瘦的機械手臂。入口處除了阿涅塔走來的樓梯之外,還有像是維修通道的窄道,以及過去據說有旅客來來往往的寬敞走道。寬敞走道上留下無數拖曳物體的痕迹,被踩踏得有點不清晰。

阿涅塔的目光停留在隔開裝置類與這邊的透明牆壁前面,那些整齊排列的物品上。

「…………?」

那是一個玻璃圓筒,高度與直徑正好可以容納站著的阿涅塔。有規律的排列方式與甯靜氛圍讓人聯想到博物館的展示櫃,在幽暗中一根根林立著。

裏面似乎盛滿了某種透明液體,從底座散發出機械式的白光,將固定在中間稍高位置的物體襯托得白到發亮。除了提供光源的電線,沒有任何東西連接在上面,筒內液體沒有冒出氣泡,可見內部空氣並未循環。裏面的東西至少不會是生物。

那物體的輪廓,無法讓阿涅塔聯想起任何知道的東西……不,她仿佛知道,但無法將兩者聯想在一起。阿涅塔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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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48 am

……!這是……!

一發現那個物體是什麽的瞬間,即使是阿涅塔也不免變得面無血色。

她臉色鐵青,然而身爲科學家冷徹的一面,還是促使她細細觀察那些物體。許多個同樣的東西……不,是幾份樣本經過整理,分成許多種類。它們按照加工的程度依序排列,好幾根──好幾人份一字排開。

「軍團」不使用文字,這裏沒有說明書或任何類似的東西。

即使如此,阿涅塔仍然看懂了。

這是──……

這時從圓筒的後面,有某種東西在探頭窺視。

一瞬間,阿涅塔以爲是自己的倒影。

但並非如此。

阿涅塔嚇得縮起身子,圓筒對面的人型機種卻正好相反,緩緩地動了起來。那種動作跟鏡像慢了一拍才動起來一樣,有如粗制濫造的恐怖片。阿涅塔反射性地往後跳開,只見那東西拖著手腳就要追過來。

自走地雷爬了出來。

無臉的球狀頭部用近似昆蟲的動作迅速轉來,阿涅塔一時竟呆呆看著,只見它沒有眼睛卻凝視著阿涅塔,下個瞬間就像個彈簧裝置一樣,唐突地撲向了她。

「不要……!」

阿涅塔情急之下,僥幸地想起手臂上挂著白袍。好運還不只如此,她幾乎是在恐慌狀態下把白袍扔向對方,但白袍正好攤開,蓋住了自走地雷的頭部感應裝置。

阿涅塔雙腿打結地躲開,視野遭到剝奪的自走地雷難看地在她旁邊摔倒。

它用有些滑稽的忙亂動作,似乎想拿掉蓋住頭部的白袍,但自走地雷的手無法做出人類那種精密動作,看樣子並不擅長抓取薄布。

得趁現在逃跑才行……!

阿涅塔的內心因爲害怕死亡而焦急,身體卻反而因爲畏懼死亡而僵硬,跟不上思考。她硬是想挪動的雙腿,違背阿涅塔的心意依舊僵硬,讓腳跟絆到地板的少許接縫,摔了一大跤。

阿涅塔背部撞上透明隔板,那似乎是一扇門,沒什麽抵抗就往內側打開,讓她背部朝下,跌進了室內。

所有的一切映入旋轉的視野。異樣清潔的白色空間、排成一排的玻璃列柱、醫療機器般的掃描裝置、大小與高度有如一張窄床的……以一塊金屬板做成以利清潔的台子,以及在台上閃爍刀刃銀光的成群機械手臂。

這是……

手術台。

啊啊。

這裏是……

解剖室啊──……

玻璃門撞到牆壁反彈回來,伴隨著尖銳聲響産生震動。光學感應器遭到封鎖的自走地雷聽到這聲響,霍地擡頭。

阿涅塔倒地時沒能保護身體,直接背朝下摔在地上,一時之間還無法動彈。自走地雷身體朝向明顯以她爲目標的方向站了起來──……

呼。這時,她只聽見一聲犀利的呼氣。

鐵錘般猛力一揮的某種物體,狠狠從後腦勺一捶,把自走地雷打飛出去。

在黑暗底層描繪銀色殘像的物體,是突擊步槍的槍托。采用折疊式槍托的機甲駕駛員專用步槍,以不會對脆弱鉸鏈造成負擔的正確角度,賞了自走地雷的頭部感應裝置一記猛烈打擊。

不同于白刃武器,雖然一般認爲步槍是即使婦孺也能輕易運用槍械,然而其重量卻比隨便一種刀劍都還要重。更別說從頭到尾皆爲金屬制的七.六二毫米突擊步槍,在裝彈狀態下重量將近有五公斤。

只比人類稍重一點的自走地雷承受不住這種毆打,飛了出去。它踉跄了兩三步,讓脫落後只靠電線垂挂在外的頭部感應裝置搖蕩不定。在試圖轉身過來時,突擊步槍的槍口已經對准了它。

那人輕輕松松的,簡直把步槍當成手槍在用,手一轉就重新拿好了。

然後輕易就開了槍。

他瞄准胸部的控制系統,爲求確實而開了三槍。中彈的沖擊力道讓自走地雷跳起搖動全身的詭異舞步,接著就如同斷線傀儡般頹然倒地。

放下拖著淡藍硝煙的槍口,俯視那具屍骸的人是……

阿涅塔仍然癱坐在地,呆愣地擡頭看著那人。

……忘記是什麽時候了,當時她還小。

她曾經跟那個兒時玩伴跑到遠處探險,結果走散迷路了。

阿涅塔在陌生的地方迷失方向,躲在遮蔽處,是那孩子找到天都黑了,才總算找到她。

──找到麗塔了。

他像平常一樣笑著,用那種要等到他出聲呼喚才會注意到,不發出腳步聲的走路方式前來。

那孩子的哥哥與父親也是那樣,習慣走路不發出腳步聲。以前阿涅塔聽父親說過,他們原本在帝國是系出受命擔任皇帝守護者的戰士家族。

又聽說他們提過,在這個國家過活,就不用教小孩子如何戰鬥或殺人。

這份願望,恐怕以不能再更糟的方式落空了。

明明穿著硬底軍靴,卻沒聽到跫音,這點跟以往並無不同,但那雙手卻變得慣于用槍。眼光冷徹,鐵灰色戰鬥服雖使人敬畏,卻很適合他的精悍體格,而不顯得突兀。

一切都已經跟那時候不同了──忽然間,毫無辦法地,阿涅塔徹底理解到,兒時與她玩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已經完全消失了。

無論是當年的往事或是當時的心情,如今都只留在阿涅塔的心裏。

當年他找到的那個兒時玩伴的小女孩,已經──不存在于他的心中了。

只有阿涅塔的嘴唇,半自動地想呼喚他的名字。

辛。

「……諾贊上尉。」

阿涅塔感覺那雙紅瞳,仿佛略看了她一眼。

眼瞳隨即別開轉向背後,也許是因爲來了另一個人影,這次是帶著軍靴的堅硬跫音出現。

那人有著黑鐵種純血的深灰色頭發與眼瞳,身穿聯邦軍鐵灰色的戰鬥服。記得他應該是修迦中尉。

「我說你啊,直接開槍不就得了?」

「像剛才那樣迎頭碰上的話,用揍的比較快。況且如果射偏,會打中博士。」

口徑七.六二毫米的全尺寸步槍子彈,以對人武器來說殺傷力非常強。這種子彈不用打中頭部或胸部,光是直接中彈就有可能致命。

看來辛還算有顧慮到她。

「你沒事吧,潘洛斯少校?」

語氣跟說出口的話正好相反,好像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阿涅塔反射性地皺起了眉頭。

「……你不會看嗎?我剛剛只差一點就被殺了。」

「就我看來你還沒死。既然能講這麽多,應該是沒事了。」

辛的講話語氣像是有點拿她沒轍。

這種粗魯的對話,在小時候是稀松平常的事──現在不同了。

「……辛。」

這次,她想呼喚的名字一字不差地脫口而出。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了,自己只是個完全生疏的陌生人。

但只有這件事……

「對不起。」

我對你見死不救。

沒能救你出來。

拿無能爲力當借口,什麽都沒做。

還一廂情願地在意你根本不記得的事情,想把你拖進我的贖罪之中。

「…………?」

毫無脈絡的道歉讓辛直眨眼。

他就像獵犬聽到無法理解的命令,注視著阿涅塔好一會兒,這才突然別開視線。

「我不明白這是對于什麽的道歉,不過……」

嗓音已經低沈到與記憶全然不同。

原本差不多的個頭,曾幾何時拉開了一段差距。

「你沒有必要向我道歉……所以潘洛斯少校,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聽到這番話,阿涅塔含淚微笑。

插圖p207

你明明不記得了。

明明完全變了一個人。

卻只有這種地方……

只有這種溫柔到讓對方心痛的地方,依然沒變。

這一點,現在還是讓阿涅塔──感到有些寂寞。

「……也是呢。」

辛向蕾娜報告發現阿涅塔的事──蕾娜聽了報告,整個人顯得好安心,讓辛覺得沒有見死不救果然是對的──經過長達幾秒的時間,才總算有另一陣腳步聲跑下來。

萊登看看來者,一手扠腰:

「你太慢了,葉格。我不是說過了嗎?目前不需要戒備。」

「我有聽你解釋,可是……雖然你這樣說,但訓練時都強調不能疏于戒備……!」

假如自己戰死,己方將無法准確進行索敵,所以保持戒備是沒做錯。

「我很感謝你們來救我,但爲什麽是你們幾個?應該說……」

辛拉著阿涅塔讓她站起來後,她就沒事可做,看到這狀況好像覺得不敢置信,冷眼看著他們。

「你們該不會就這樣活生生幾個人跑來吧?」

「因爲『破壞神』無法通過那條路。」

辛用視線指出背後的維修通道,回答阿涅塔的提問。那條彎彎曲曲的狹窄通道,只能勉強供一個人擠著通過。

「芙蕾德利嘉看出狀況分秒必爭,于是我們選擇了最短路線。既然『破壞神』無法通行,同樣的道理,會在這裏碰上的也只有自走地雷,用步槍就能應付了……只是無法保證能趕上。」

「……這樣啊,所以才會派幾個壯丁來,有個萬一的時候至少能把我的屍體帶回去吧……」

不知怎地,她對辛歎了口氣。

然後維持著一樣的態度,指了指背後。

「那麽,可以請你們順便看看這個嗎?」

她讓大家看看至今辛等人沒去注意,排列在她背後的好幾根圓柱。

白得發亮的燈光中,漂浮著畸形的球體。照她的要求一看,只見那些東西……

「人類……?」

是仿佛某種礦物結晶般清澈透明,如同人類頭部的某種物品。

辛之所以不敢斷言,是因爲那東西幾乎不具有活體組織的血肉質感。表皮、肌肉組織與眼球都遭到切除,具備了藍寶石〈Sapphire〉般的藍色軟骨、紅寶石〈Ruby〉般的骨骼,以及橄榄石〈Peridot〉般的翠綠腦髓。這些透明部位透射出白光,宛如精巧的美術品般浮現眼前。

從大小判斷,可分成男性頭顱、女性頭顱與兒童頭顱,各有好幾顆。它們一顆顆漂浮在林立的圓筒裏,空虛的眼窩一字排開。

萊登在一旁眯起一眼。辛聽見達斯汀喉嚨發出小小的咕嘟聲,可能是想象到這些人變成這樣的過程。

「這是透明標本,用藥品讓活體組織透明化,再加以染色制成的。只是這些連神經系統都染了色,我不太清楚它們是怎麽辦到的。」

「……意思是這些原本是人類的屍體?」

「講得可真直接呢……對,沒錯。這些是真正的人類頭顱,我想大概是在大規模攻勢中,被帶來這裏的共和國民吧。」

達斯汀用強忍著不嘔吐的聲音說:

「真佩服你們能不當一回事。」

「不管是屍體還是頭顱,我都看習慣了。這裏的頭顱被破壞得比較漂亮,已經算不錯了。」

「雖說是情勢所逼,但我是覺得看屍體看習慣到養成抗性,未免有點太誇張了……那邊那位中尉也是,葉格少尉的反應與感受才叫正常,我勸你們從現在開始跟他學學。」

阿涅塔嘴上這樣說,卻也用冷徹的眼光注視著死屍。這些人以前應該是她的同胞才對。

「我想這些應該是說明書,用來解剖擄獲的人類頭顱,取出腦子。也就是在說明該切開哪裏,如何切下所需部位的步驟。我想是用來制造知性化型『軍團』──也就是你所說的『牧羊人』。」

辛看向阿涅塔,而她只是聳聳肩:

「我看過了你向聯邦提出的『軍團』相關報告,而且蕾娜是這麽稱呼它們的。」

說完,前共和國軍研究部的技術軍官忽然斜眼往上看了看辛。

「幸好共和國軍運輸部隊的那幫人,都是些混吃等死的雜碎。不然你早就在我的研究室裏,變成這種風格的漂亮藝品喽。」

「……什麽意思?」

「你是把負責的管制官一個個逼瘋,人稱亡靈附身的處理終端『送葬者』。雖說戰場上少不了信口胡謅的鬼故事,但弄到有人自殺可就吃不消了,所以我的團隊有收過調查委托……真是可惜呢,他們要是把你帶來,我就可以把你的腦袋或其他部位大卸八塊,從頭到腳檢查一遍了。」

達斯汀瞪大雙眼,萊登揚起一邊眉毛,但辛沒被嚇到。

「我不認爲身上一點血腥味都沒有的人,能辦得到那種事。」

「你……」

阿涅塔原本不服氣地想說點什麽……結果只是頹然垂首。

過了半晌,她的嘴唇浮現出帶點苦笑,有些沒勁的笑意。

「也是……我沒膽子做那種事,況且也沒意義。」

不只是把人活生生解剖的殘忍行徑。

聽起來似乎還有另一層意義。像是她假裝到現在的,故意裝壞人的態度。

「……總而言之,這些就是這種東西,是『牧羊人』的制作說明……只是……」

叩的一聲,阿涅塔敲了敲其中一根圓柱。它位于最邊緣,很可能代表最後一個步驟。

「這個讓我很在意。最後它們破壞了記憶區……『牧羊人』不是用幾乎未受損傷的大腦制作的嗎?你們認爲它們爲什麽要刻意破壞呢?」

「所以它們想都沒想到有人會入侵到這裏嗎?竟然連一架護衛機都沒有。」

第五層,中央主廳。

身處這個幾近瘋狂般全以白色填滿的空間,西汀在「獨眼巨人」裏嗤笑。

這個廣大的空間,無論是天花板、牆壁或牆面,整片都鑲滿了純白細小的磁磚,呈現出略帶半透明,有如新雪般迷蒙,幾乎令人神智不清的白色黑暗。

聽說這裏以前也是一棟車站建築。

假如內部裝潢維持著當時的樣貌……那麽共和國人還真是尊崇純白與純血,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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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0 am

既然這樣,大可以從一開始就不要接納什麽移民。

蜷縮于大廳深處的巨大影子不做回應。

銀色管線宛如野獸血管或內髒般爬行、重疊。胴體部位的薄層金屬板像在呼吸般起伏。比起龐大身軀實在太過瘦弱的八只腳,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存在意義。還有飛蛾觸角般的複合式感應器,以及好似蟲眼的光學感應器。

是發電機型……正確來說,是它的控制中樞。

幽藍的光學感應器慵懶地朝向西汀,腹部底下應該與藏在地下更深處的反應爐相連,深深卡進純白的磁磚當中,恐怕動都無法動一下。

如果就像看起來這樣,那會很好對付,只是……

「……好吧,想也知道沒那種好事。」

光線掃過大廳地板,留下白色殘影。

縱線、橫線,二十公分見方的光線格子,填滿了純白的地面。

「果然……!」

西汀做好了心理准備──然而,它們就只是普通的光線。有的「破壞神」腳部碰到光線,但該部位看起來並未受損。

填滿了整片寬廣地板的格子光線。

簡直就像顯示出座標──……

西汀倒抽一口氣,擡頭仰望上方。同時,「獨眼巨人」經過強化的感應器響起裂帛般的警報聲。是敵機接近警報,位置在──上面!

光學感應器追隨她霍地仰首的視線,僅稍微慢了一拍,顯示頭頂上方影像的主螢幕,就映照出透過天花板磁磚隱約浮現的幾個光點。

看到那光點閃爍位置的瞬間,西汀已經反射性地大叫出聲:

『──米卡、萊娜!往旁邊跳!奧托,不要動!』

幾乎與警告在同一時間。

好幾道銳利光芒貫穿大廳空間,留下藍色殘影。

從上往下。

幾乎所有人都對警告做出反應,驚險萬分地讓機體做出閃避的機動動作,光束擦過當場縮起腳部伏地的奧托機,沖過抽身跳開的米卡機旁──從正上方狠狠刺穿了只慢了一拍,來不及閃躲的萊娜機的胴體。

「萊娜!」

駕駛艙遭到光芒貫穿的「破壞神」連一聲慘叫都沒發出就頹然倒下,直接陷入沈默。

只不過是光線的束流,竟然無聲無息地,貫穿了高舉到駕駛艙上方的八八毫米炮炮身,以及雖然單薄,但好歹也是機甲裝備的裝甲。

擦過「破壞神」或是將其刺穿的光之長槍,就這樣被吸進地板半透明的磁磚中,散射消失。

『這也是一種……雷射嗎……?』

「我是這麽認爲的。」

西汀簡短回應副長夏娜的低聲呻吟。畢竟她七歲左右就被扔進強制收容所,前陣子的特軍校甚至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就學,不可能有知識詳加分析。

氣人的是,那個死神與他的狼人副長,似乎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

如果是那兩個家夥,看到現在是否已經做出某種程度的分析了?

西汀苦澀地勾起嘴角,緊接著瞠目而視。從她這裏看不見,但從雷達螢幕上可以看到,敵機正在各自移動位置,天花板上亮起藍色光點。

她對位于正下方的「破壞神」友機發出警告,自己也抽身跳開後,雷射光線再次照射下來,以名符其實的光速往下灑落。

右腳的破甲釘槍擦到光線而被炸碎,西汀讓「獨眼巨人」拖曳著黑煙尾巴後退,眯細了眼。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地板上的線就是座標,踩到那些線,雷射發射機就會聚集到上面開火……這整個房間就是一個『軍團』。東西就在肚子裏,攻擊時當然不用特地肉眼確認了。」

比起在發射機上安裝感應器個別處理,也許直接用資訊鏈功能指定座標比較快吧。

西汀感覺得到夏娜在皺眉頭。

『……格子這麽小,「破壞神」不可能不踩到。』

「是啊,不過並不是所有踩到的人都會被攻擊。我看它似乎沒准備那麽大的數量,可以一次攻擊二十四架機體。」

可能是爲了確實擊斃敵人,雷射不是一道對付一個目標,而是多道雷射同時射擊,因此每次遭受攻擊的只有幾架機體。既然這樣……

「我用我的『獨眼巨人』掌握射擊機的位置與數量……如果是以這點程度的間隔遭受攻擊,下次我可以發出警告,並搶先做出射擊指示。」

只讓被盯上的「破壞神」采取閃避的機動動作,其他友機進行反擊。以現代兵器的常態來說,射擊機在雷射發振後會立刻移位,但在射擊開始前會有短暫的停頓時間,可以趁那時候瞄准射擊。

「獨眼巨人呼叫各機……從下次射擊開始反擊,聽我指示──」

接近警報再次大作。

西汀像被電到般轉動視線一看,只見雷達螢幕上的自機周圍出現越來越多光點。只不過同一平面上什麽也沒有,是天花板上的雷射射擊機數量暴增了。

大概讓防衛系統全面啓動需要時間吧。

或者也可能是操作射擊機的發電機型所吸收的死者天生壞心眼。

西汀愕然地仰望上方──只見半透明的磁磚內側,幽藍光輝仿佛嘲笑著她們般,一齊亮了起來。

「……葉格,讓潘洛斯博士坐你的座機。你退到隊伍中央,盡可能避免交戰。瑞圖,你再撐一下。等把博士交給後續人員保護後,我就去你那邊。」

『收到,不過希望你們盡快!』

看來在自動工廠型的幾百公尺外,瑞圖正在跟防衛部隊火拼。辛沒理會瑞圖近乎慘叫的聲音,讓「送葬者」站起來。

用未裝備機槍的「送葬者」對付機體小、數量多又脆弱的自走地雷實在缺乏效率。他讓賽歐的前衛小隊與萊登指揮的火力拘束小隊上前,一邊用雷射瞄准器與機槍迎擊仍然混雜一處的自走地雷與人類,一邊開始前進。

疑似人類的人影偶爾發出些沙啞慘叫,逃往遠離先鋒戰隊的方向。雖然後續裝甲步兵部隊還沒追上來,但是跑到他們那邊的人,想必會在那裏得到保護。不過步兵部隊也因爲要收容他們,進軍速度才會比較慢。

忽然間,蕾娜的聲音岔了進來。

『諾贊上尉,抱歉在戰鬥中打擾你。』

「上校……怎麽了嗎?」

辛向蕾娜問道,當她將另一個戰場的狀況告訴辛時,他皺起了眉頭。

恐怕有點困難……不。

布裏希嘉曼戰隊的位置在第五層中央區塊,先鋒戰隊則進入了第四層的東端。雖然沒有直接相連的路線,但直線距離只分隔不到幾公裏。

以交戰距離而言,反而算近了。

「該死……!」

西汀持續對遭受照准的友機發出警告,其間空檔都在咬牙切齒。

西汀完全掌握了雷射射擊機──蕾娜聽了報告,將它命名爲「射擊子機型」──的位置與數量,也知道接下來誰被盯上。然而數量實在太多,射擊子機型反複進行高速移動與射擊,她無法把它們預備下次射擊的所有停止位置轉達給有余力反擊的友機。戰鬥到現在只勉強破壞了幾架。

『……西汀,需要我們雷霆也加入戰鬥嗎?』

「少說傻話了,尤德!你們一進來的瞬間就會遭到狙擊,別講這些,確保退路比較要緊!」

西汀也很想暫時撤退重整態勢,然而敵機似乎設定爲優先照准入侵口周邊。他們一靠近就受到濃密的雷射大雨歡迎,險些就要死了兩三個人……真是刁鑽。

光速長槍連續降下,不給人喘息的空間,有時還來個橫掃。戰隊員們東躲西閃,呼吸漸漸變得急促。操作出錯沒躲好,使得破甲釘槍或機槍被炸掉的場面也逐漸增加,直接被擊中恐怕已是時間的問題。

既然這樣,或許只能做好同歸于盡或活埋的覺悟,把天花板從頭到尾射過一遍──……?

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岔入沸騰的思維。

『──全機將彈種換成榴彈。』

西汀睜大不同顔色的雙眼。這個聲音是……

「諾贊……!」

『我負責指示目標,你專心指示閃避……我知道「軍團」的位置,但不知道被盯上的「破壞神」的位置。』

西汀一瞬間愣住了。

然後苦笑般笑逐顔開。

明明自己也正在戰鬥。

「……死神弟弟真是雞婆呢。」

西汀甩甩頭,目光犀銳地仰望天花板。在雷達螢幕上,可以看到射擊子機型四處蠢動的光點。

辛無法連「破壞神」的動作一並掌握……沒厲害到能指示由誰開炮。既然這樣……

「只講座標就好,沒人會把你的聲音跟我的聲音搞混──所有成員!死神大人的天啓要傳授我們開炮位置了,誰都可以,距離目標最近的就射擊!」

即使指示做得亂七八糟,衆人仍做出肯定回應。

混雜于悲歎之聲中,在知覺同步的那一頭,冒出一聲已經漸漸聽習慣的咂舌,讓西汀莫名覺得好笑。



『──距離二二。最後一只了,西汀。』

「嗯,我掌握到了──奧托,開炮!」

最後一發射擊,陷進被霰彈炮擊打得坑坑巴巴的白色天花板。混雜于破裂四散的磁磚碎片之中,蜘蛛般的小型「軍團」腹部抱著發振器的碧藍輝耀,向下墜落。

西汀斜眼看看躺在地上,吃了機槍掃射陷入沈默的敵機,把「獨眼巨人」的操縱杆往前進位置用力一推。

發電機型的巨大蝴蝶複眼,看著像被撞飛般開始疾走的「獨眼巨人」。非戰鬥型的「軍團」已經毫無護身手段,即使如此仍傲然仰頭,迎接渺小的敵機。

西汀如今與辛同步,聽得見它的悲歎之聲。帝國萬歲〈Heil reich〉,帝國萬歲。高亢的,很可能屬于女性的聲音──從它的背面上半部附近傳來。身爲「軍團」指揮官的「牧羊人」,用過去曾在某地活過的人類的死前遺言持續悲歎。

「破壞神」不擅長進行仰角炮擊。這架巨大的「軍團」恐怕高達十公尺,而且還要攻擊它的背面,無法直接射擊攻擊,不過──……

『西汀!』

夏娜機反應很快,趴伏到地上。「獨眼巨人」一跳上它的炮塔,夏娜即刻用解除限制的四腳最大馬力,讓機體奮力一跳。

當成立足處的友機腳力加上自機的同種力量,「獨眼巨人」跳躍到超越本身規格的高度。

西汀將鈎爪打進圓頂天花板,以最大速度卷線,讓自己攀到上面。她踢踹如今化爲地板的天花板,斜著落下──將炮口朝向悲歎之聲。

目標是背部,兩對翅膀的夾縫!

──帝國〈Heil〉……萬歲〈Reich〉……

「閉嘴,半死不活的東西。」

扣下扳機〈Trigger〉。

將炮聲抛諸腦後擊發的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彈,不偏不倚地刺進發電機型的背上。如同天降長槍,又如同對剛才的戰鬥還以顔色,刺穿那龐然大物。

雖說屬于非裝甲〈Soft-skinned〉,但畢竟體型過于龐大。貧化鈾彈芯一邊切開發電機型的內部構造一邊前進,最後失去足夠穿透胸前框架的動能,沒能射出體外,在內部反彈。彈芯一邊撕裂內部構造一邊亂蹦亂跳,引發特有的燒灼效果,燒燼怕火的流體奈米機械。

理應早已死去的亡靈,發出響徹四周的臨死尖叫。

轟……發電機型沈重倒下,西汀在它的頭部近旁落地,冷哼了一聲。

『──女王陛下,發電機型已經擊毀喽……對吧,諾贊。』

『是啊……我想是吧。』

『……講話幹嘛這麽有氣無力的啊。』

『這點小事你自己看應該知道,不要問我沒意義的問題。』

聽到兩人戰鬥告一段落後,馬上又變得水火不容,讓蕾娜忍不住輕聲笑了笑。

看來他們找回了阿涅塔,又擊毀了發電機型,達成了一項作戰目標,又有余力鬥嘴了。

「辛苦了,諾贊上尉、依達少尉。請兩位繼續執行任務,壓制自動工廠型。諾贊上尉請先將潘洛斯少校交給步兵部隊。」

『收到。』

『所以等壓制了自動工廠型,就剩掃蕩殘余敵機了吧…………大帥哥,敵人好像還多得跟什麽似的,但實際上大概還剩幾架?』

『……你真的想問嗎?』

『啊──還是算了。聽你這回答,我大概就知道狀況了。』

西汀一副打從心底煩透的樣子脫口而出,讓蕾娜輕聲笑了起來。

「再過不久就能完成作戰目標了,請大家繼續加油。」



即使是覆蓋據點的大量砂土與水泥牆,也不會阻礙透過內部收起翅膀休息的阻電擾亂型進行的通訊。

『──確認母體二七七已遭擊毀。將指揮權轉讓予赫耳墨斯一號。』

『赫耳墨斯一號呼叫第一廣域網路。』

『全研究資料轉送完畢。決定放棄生産據點二七七。實行機密措施。』

『配合機密措施實行,要求解除隱匿項目二七七○八──請求許可。』

『第一廣域網路呼叫赫耳墨斯一號。通過請求。』

『收到。』

通訊結束。

然後它在黑暗深淵,對麾下全軍發出了指令。

『赫耳墨斯一號呼叫全機。下載二七七○八。開始轉檔。』

『執行。』

這時在廢都的地下,于陽光照不到的黑暗深淵,發出了有如詛咒,又有如祝賀的悲歎的叫喚呱呱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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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1 am

「唔啊……!」

「軍團」們的尖叫突然間急速增加音量,讓辛捂起耳朵縮成一團。這不是物理性的聲音,因此這樣做毫無意義。即使如此,他無法不這麽做。

數不清的喘鳴、苦悶、叫喚、呻吟接踵而至,流入腦海。利刃般的巨響割裂思維,灼燒大腦,還不肯停止。頭要裂了,理智要被輾碎了。不屬于自己的大批臨死慘叫形成的風暴,不是區區人類的藐小意識所能承受。

當頭壓下的過大負荷,使得所有感覺急速遠去。在逐漸縮窄的視野與塗滿血色的意識當中,如最後一陣歎息般冒出的疑心,只到一半就中斷了。

難不成……

「──哇啊!」

令人渾身凍結的悲歎狂潮流入耳裏,讓西汀捂起一只耳朵。龍卷風般的暴虐之聲,即使將同步率設定爲最低數值,仍是震耳欲聾。

西汀趕緊切斷與辛的同步,咬緊臼齒,取回險些被拉走的意識。側耳細聽,可以聽到戰隊長之間使用同步互相傳達混亂與恐懼的聲音。

剛才那是什麽?

西汀呆滯地想,回過神來,用力搖了搖頭。振作點,你腦袋還在發昏嗎?

該問的不是「那是什麽」,而是「發生了什麽事」。

西汀試著與辛重新連上知覺同步,但連不上。不知道是拆掉了同步裝置,還是承受不住負荷昏倒了……應該不至于因爲剛才那一下就挂了吧。

身爲戰隊長的辛如果有個萬一,副長萊登應該會忙于應對,恐怕沒有多余心力解釋狀況。既然如此……

「──喂,賽歐!發生了什麽事!是臭鐵罐們的攻擊嗎?」

賽歐立刻切換了知覺同步對象,從先鋒戰隊的處理終端,切換成各戰隊的戰隊長與副長……不愧是早在兩年前就分發到過去的最精銳部隊,第一戰區第一防衛戰隊「先鋒」的一人,頭腦轉得夠快。他一瞬間就判斷出,現在該將情報傳達給誰。

『各位戰隊長,由我擔任代理進行聯絡!──首先,剛才的聲音不是「軍團」的攻擊!辛沒有回應,等防禦態勢整頓完成後,我再做確認。』

賽歐自己似乎還沒完全擺脫動搖與混亂,他刻意花時間呼出一口氣,用勉強壓低的聲音說:

『然後,以下是我的推測……我對那種聲音有印象。』

賽歐一邊說,臉孔一邊扭曲起來。

他回想起兩年前,在第八十六區東部戰線第一戰區第一戰隊,最後的那場戰鬥。

名爲特別偵察的決死之行的開端。

賽歐與辛並肩作戰將近三年,理應已經習慣了,而且都已經將同步率設定爲最低,卻仍然無法阻止自己發抖。那陣有如劈雷,滿是殺意與執著的叫喚……

辛至今仍無回應。

「是『牧羊人』──把那些家夥發出的聲音好幾個湊在一起,應該就會變成這種聲音了。」

西汀不解地插嘴道:

「等一下,『牧羊人』數量不是不多嗎?聽說以共和國周邊來說,連一百架都不到……剛才的聲音可不只是一兩架喔,隨便估計,都要這附近所有『軍團』統統是『牧羊人』,數量上才說得通。」

『嗯,所以說,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

「……不會吧。」

即使是西汀,也不免感到一種寒意沿著背脊往上爬。

雷達螢幕上映照出敵機的光點。「獨眼巨人」經過強化的感應器,接連捕捉到接近的敵機。

伴隨著來自地底,令人膽寒的叫喚,成群「軍團」擠得滿滿地接連爬上來。

不會吧。

「意思是這些全都是『牧羊人』嗎……!」



模仿大型哺乳類中樞神經系統的「軍團」中樞處理系統,由制造機體的帝國設定了不可變更的壽命。

每種版本各五萬小時,約等于六年。經過這段時間,中樞處理系統的構造就會崩壞,使得功能停止運作。這是爲了預防「軍團」們失控所做的安全對策。

帝國滅亡後,「軍團」們再也得不到版本更新,即使如此,爲了聽從命令持續戰鬥,它們尋求作爲替代品的中樞處理系統組織。所幸替代品就近在它們身邊。

那是哺乳類當中特別發達的中樞神經系統,也就是人類的大腦。

然而「軍團」們只會在戰場上遇見人類,沒那麽容易得到頭部受損較少的屍體。不回收戰死者屍體,定期派小部隊展開決死之行的共和國戰線,是能夠擄獲最多腦髓的戰場──實際上,大陸全境的「黑羊」或「牧羊人」幾乎都是擄獲自反共和國戰線──但那終究只是相對而論。

只有在進行那場壓制作戰的時候,擄獲到了大量腦髓。

那些人類不戰鬥,也不自殺。生存者被回收運輸型拖走時,其他人類既不出手相救,也不殺死他們。所有人類都只是無能爲力地抱頭鼠竄,再沒有比那更輕松的獵場了。

聖瑪格諾利亞共和國,當中的八十五個行政區。

雖說將屬于少數民族的所有八六全放逐到了第八十六區,但他們畢竟是曾在大陸西部擁有相應國土與人口的先進國家之一。

擄獲的國民人數足足有……

千萬之譜。



「……可是『牧羊人』的數量怎麽會突然增加……」

蕾娜一手撐在儀表板上,支撐著幾乎要不支倒地的身體,發出呻吟。

歸她指揮的所有部隊,接二連三提出慘叫般的報告。遭遇到的敵機集團改變了行動模式,我方移動方向被敵軍看穿,利用巧妙的聯手行動引誘他們上鈎,理應身經百戰的八六與聯邦軍人們行動遭到封殺,轉眼間漸漸被逼入絕境。

「牧羊人」。完美保持了生前的知性,「軍團」們的指揮官機。

雖然是不好對付的對手,但應該不會是這種像雜兵一樣集團出現的敵人。

不,真要說起來……

爲什麽……到現在才投入戰局?

不是打從一開始就當成防衛戰力使用,而是等到發電機型遭到擊毀,半座設施也被壓制的現在才……

「……!」

蕾娜發現了答案,擡起頭來。

「華納女神總部呼叫各位戰隊員!」

「──辛,辛!喂!」

有人在呼喚自己,同時肩膀被人搖晃,辛總算恢複了自我意識。

血紅雙眸聚焦,原本睜大著沒看任何地方的眼瞳,映照出眼前的某人。

「……是萊登啊。」

「你醒啦。」

萊登松了一口氣。他們人在座艙罩強制開啓的「送葬者」駕駛艙中。一行人將「狼人」與「送葬者」推到厚實水泥牆的旁邊,戰隊其他所有機體組成好幾層半圓形圓陣,兩人就待在這堅固防禦陣形的最裏面。

在最外側的圓圈,賽歐、安琪與可蕾娜等人正與蜂擁而來的「軍團」們展開激戰。他們已做好徹底抗戰的准備,一發炮彈或一只自走地雷都別想通過,爲了保護在他們背後,于戰場正中央被剝奪意識的辛,以及爲做確認而離開「狼人」,暴露出血肉之軀的萊登。

待在「軍團」勢力最前排的全都是「牧羊人」。它們發出在這極近距離之內足以震破耳膜的激烈轟然叫喚,而且數量還在增加當中。先是看到戰鬥行列後方候命的「軍團」忽然矗立不動,陌生戰死者的悲歎聲隨即消失,接著它們就爆發出與前一刻有所不同,雖是人聲卻不成言語的雷劈般尖叫,開始前進加入戰鬥。

看樣子地下設施的所有場所都在發生了同樣的狀況。在遠處群聚時,聽起來只像是一整團的「黑羊」聲音,漸漸變成貫穿戰場的「牧羊人」之聲。

爲什麽?幾乎就要浮現腦海的合理疑問,現在暫且抛到腦後。

「……我被吞沒多久了?」

「不到十分鍾啦,我們把『送葬者』拖到這裏圍起來,才剛剛撬開座艙罩……本來是想說如果你醒不來,我就只把你拉出去,用『狼人』帶走。」

萊登說出這種令人發毛的話,眯起了一眼。

「你還好嗎……我看是不太好啦。還能動嗎?」

辛長歎了一口氣。

慢慢習慣了。雖然每時每刻硬鑽進腦海的叫喚仍然讓他頭痛欲裂,眼前萊登的聲音也因此顯得遙遠,不過……不至于動不了。

「可以。」

「那麽你盡量想辦法跟上,直到突破這裏爲止……撤退命令下來了。」

意想不到的發言,讓辛狐疑地回看他。自動工廠型尚未壓制完成,在這種狀態下……

「撤退……?」

「我簡單說明一下狀況,諾贊上尉。」

跟好不容易蘇醒的辛進行同步,明明是最低的同步率,沈重刀刃般的亡靈歎息仍然有如暴風吹襲過來,而且辛像是忍受痛苦的呼吸更是讓蕾娜挂心。

「雖然細節不明,總之敵方部隊當中,突如其來出現了多數『牧羊人』……目前全體部隊正被迫停止進軍,進行防禦戰或是後退。」

『……我認爲單純只是這裏所有的「軍團」下載了什麽「牧羊人」的腦部構造。你聽見的那個什麽聲音,是不是總數量不變,只有「牧羊人」的數量增加?』

阿涅塔插嘴,但蕾娜搖了搖頭。

「晚點再進行分析吧──這次投入戰力,是在對『軍團』而言理應屬于高價值防衛目標的發電機型遭到擊毀後,才實行的動作。也就是說這麽多的『牧羊人』比發電機型更有價值,如今敵軍投入了本來受到隱匿的這些戰力。換句話說……」

『機密處理──是嗎?』

「是的,爲此敵軍企圖殲滅突擊部隊。」

對「軍團」而言……

比起發電機型──比起這座生産據點,隱匿這無數的「牧羊人」的存在更爲重要。

而比起它們,這座設施裏的「某種東西」又更需要隱匿。

從之前阻電擾亂型發生過活性化──進行過通訊來看,很可能是某種資料。他們認爲或許是敵軍取得的「牧羊人」腦部構造資料,但也有可能還有其他東西。

若是能做確認最好,只可惜現在已經太遲了。

「第一目標的發電機型已經擊毀,這下子自動工廠型想必無法運轉。我判斷目標已經達成,決定從作戰區域撤退……請各位盡速從現場脫身。」

蕾娜暫且切斷與辛的同步,悄聲問道:

「可是阿涅塔,你覺得它們是怎麽辦到的?」

在戰鬥中下載資料的行爲無論多麽亂來,反正終究是敵軍的問題,姑且不管。但「牧羊人」怎麽會這樣增加?

一名戰死者只能做出一個「牧羊人」。就算在大規模攻勢中大量擄獲到共和國人,難道敵軍舍得在這場戰鬥中,這樣毫不吝惜地揮霍使用嗎?

『剛才看到的「軍團」它們取出腦髓的說明書,大概就是答案吧。』

阿涅塔講話語氣苦澀又細微。

此時,阿涅塔正與達斯汀同乘一架「破壞神」。她講話這樣小聲,是怕擁擠駕駛艙中近在身旁的他聽見。

『真要說起來,我看了諾贊上尉的報告後,就一直很有疑問。如果作爲中樞處理系統,「牧羊人」的──完好如初的腦組織比較優秀,爲什麽不把「軍團」全部機體都變成「牧羊人」?』

以前蕾娜也問過這件事。

聽說「牧羊人」的數量,把過去共和國的所有戰線加起來,也只有大約一百架。說是因爲在劣化前遭到擄獲的戰死者大腦,就只有這點數量。

然而如果複制的不是大腦本身,而是它的構造,那怎麽想都說不通。只要拿同一份腦組織進行複制,要做幾架都不成問題。

它們之所以不這麽做。

之所以腐敗劣化的「黑羊」可以複制,未受損傷的「牧羊人」卻無法複制。

『剛才的大腦樣本,每一個到了最後,都破壞掉了記憶區,這就是答案……比方說如果有個跟自己完全一樣的人出現在眼前,蕾娜,你能保持理性嗎?大概正因爲剩下了一點點記憶,所以想複制也辦不到吧。』

自我認同〈Identity〉。

只要是人類都具有的這項概念,比什麽都不符合在自動工廠中,如烏雲蔽日般量産出的殺戮機器的存在樣貌。

「那麽……」

『對,以後就不一樣了。「牧羊人」會無限增加。不管是新一批制造出的「軍團」,或是以往的「黑羊」,幾乎全部都會經過智能化。』

原因恐怕也出在共和國的淪陷。

敵方一定擄獲了遠比以往更多的人類。未受損傷的人腦,不再是珍貴的擄獲品。

如何破壞哪個部位,才能不降低作爲中央處理裝置的性能,又能排除名爲人格的雜質?如今人腦已經夠多了,讓它們判斷耗費在實驗上也不可惜。

雖說「軍團」能夠進行至今沒有一個國家能仿效的完全自律戰鬥,但它本來的思考能力比起人類,仍遠遠稱不上成熟。

而它唯一的弱點,今後將會消失。比人類更堅忍不拔,不會感覺到疲勞或恐懼的「軍團」,今後就連一兵一卒都會與人類同等地智能化……變得能與人類實行同等程度的複雜作戰。

從中推論出的預測,讓蕾娜渾身發毛。阿涅塔之所以沒再多說,想必也是出于同樣理由。這些話不能讓戰鬥中的處理終端聽見。

雖然高傲不屈的八六們即使知道這點──恐怕還是會戰鬥到底就是了。

看來人類可能還是……注定會敗給「軍團」。

『……總之就是這樣。在我們突破這裏之前,你就想辦法跟上吧。你不准戰鬥,給我跟葉格一起乖乖待在隊裏。』

被回到「狼人」裏的萊登這樣警告,辛蹙額颦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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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2 am

「沒這麽容易吧。」

被當成累贅是沒辦法……但在這種狀況下……

「『黑羊』與『牧羊人』戰鬥能力完全不能比。既然敵方戰力實質上等于增加了,光是我一個人脫離戰線,應該都會對我方造成不利才對。」

『……我說你啊。』

「我不會亂來……因爲我並不想死。」

他不會再像半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毫無自覺地尋求葬身之處,在戰地彷徨了。

『…………』

辛感覺到萊登用力抓了抓剪得短短的頭發,順便還深深歎了口氣。

『……只要我覺得情況不妙,我就會把你打昏扛走。這是我身爲戰隊副長的權利與責任,沒有怨言吧?』

「我沒有異議,但等你能把我打昏再說吧。」

辛勉強回了句俏皮話,萊登雖然沒笑,但也用鼻子哼了一聲。

一不小心,視野又差點天旋地轉。辛在撐住意識的同時,無意間想起一件事,接著說了出口。這是之前……其實已經過了長達半年,總之是芙蕾德利嘉說過的話。

記得她好像是說──稍微依靠一下身旁之人吧。

「……抱歉,指揮工作可以交給你嗎?」

隔了一瞬間,半晌過後,這次對方回以苦笑的氣息。

『可以。應該說,我死也不要讓現在的你來指揮我。看你這副德行,反正鐵定會捅出不像樣的婁子吧。』

『賽歐!要撤退了,麻煩你殺出一條路!』

「收到……咦……」

爲了切開「軍團」厚厚一層的戰鬥行列,賽歐放眼戰場,尋找能夠下手的破綻,眼睛停在一個點上。

在成排敵軍的另一頭,一群自走地雷看都不看他們,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跑去。

「那是在幹嘛……?」

自走地雷接二連三地抱住支撐天花板的柱子,緊抱不放,然後直接自爆。

想要殲滅先鋒戰隊這個敵性存在,這種破壞行動毫無意義。

不。

賽歐一理解的瞬間,一股戰栗竄上背脊。

它們想弄垮這裏。

「唔!安琪、達斯汀!往右手邊通道方向發射所有榴彈!──現在立刻開路!」

安琪的「雪女」即刻做出反應,稍慢一點,達斯汀的「射手座」也將手邊所有榴彈全打向指示的方向。

全身挨了碎片的「軍團」被炸飛而跳開,使得敵方隊伍開出一條窄路。

「全機跟上!──辛,你可別落後喔!」

賽歐在視野邊緣確認「送葬者」站了起來,而「狼人」擔任殿軍後,駕駛「笑面狐」沖進清空的那條路。

試圖擋路的自走地雷,由賽歐用「笑面狐」的鼻尖將其強行彈開,在極近距離內掃射機槍轟飛它們。

想從側面發動襲擊的斥候型,被隨後跟上的「神槍」用釘槍踩爛。「雪女」連重新裝彈都嫌浪費時間,急速飛馳,「狼人」則是掩護著她,從最尾端用機槍掃射左右兩方。

後方的自走地雷還在抱住柱子,陸陸續續進行自爆。

自走地雷基本上來說屬于對人用兵器,炸藥量不是很多。只靠一只對人用機型,連「破壞神」的裝甲都炸不開。

然而如果堅固的鋼筋水泥反複遭受到這種爆炸威力,一點一點被削掉的話……

賽歐甩掉窮追不舍的近距獵兵型,撲進隧道裏。這裏面沒有敵機。他一轉頭,確認「狼人」跌跌撞撞地滾進隧道裏來,緊接著……

受到切削的柱子終于折斷,其余柱子因爲負重增加而變形,失去支撐的天花板因而崩塌。

看到剛剛還待著的戰場掩埋在灑下的大量砂土中──就連八六們也不免啞然無語。

「──收到,已經連自走地雷都智能化了是吧。」

蕾娜苦澀地點頭回應。

其他戰隊也回傳了相同報告。說是地下空間受到自爆攻擊而坍塌,又說自走地雷放著眼前的「破壞神」不管,開始破壞柱子了。

智能比人類低的「軍團」無法理解因果關系……以往不能。只要破壞需要的幾根柱子,就能把整座戰場連同敵機一起摧毀──自走地雷似乎是如此判斷,也證明了它們已然經過智能化。

就連對「軍團」而言,屬于抛棄式兵器的自走地雷都是如此。

「不過,我們也因此能夠預測敵機的行動……假如要讓自走地雷破壞設施,必須在必要的位置布署一定的數量。只要擊潰移動路徑,它們便無法破壞前方的地點。換句話說,敵軍將會從距離自走地雷目前位置最遠的設施開始,逐一炸毀。」

「軍團」雖有如烏雲蔽日般無限來襲,但並非憑空出現。一旦移動路徑被砂土掩埋,它們當然無法移動到砂土後方的空間。

「只要知道它們的順序,逃脫的可能性就非常高,而順序也不難推測。」

蕾娜仰望全像螢幕,掌握各戰隊的目前位置。布裏希嘉曼戰隊進入到最底層,也就是第五層。先鋒戰隊爲了尋找阿涅塔,超出其他部隊的位置,來到第四層東側附近。

她要讓這兩個距離較遠的戰隊一樣全員生還。

「諾贊上尉,我想這會讓你很不好受,但請再度進行索敵。只要能找出目前『軍團』──自走地雷聚集的場所,接下來就由我們這邊算出今後的布署位置。」

『收到。』

聽到帶著些微痛苦的回應後,地圖上顯示出多個光點。看來辛是判斷與其口頭傳達座標,不如使用勉強連上線的資訊鏈比較快。蕾娜修正幾個上下位置可能有誤的座標,放眼觀察整體狀況後,點了個頭。

「我判斷破壞『軍團』生産據點的作戰目標眼下已經達成,接下來開始進行全體突擊部隊的撤退行動。」

蕾娜輕輕吸了一口氣。

「滿陽少尉,請讓呂卡翁戰隊于第一層及第二層中央區域周邊布陣,堅守至突擊部隊歸來。班諾德軍士長,請從極光戰隊派出三個小隊給呂卡翁戰隊。」

『收到了喔。』

『本部防衛力減半啊……沒關系,我會想辦法。』

蕾娜將後備戰力與部分直衛投入戰場,爲突擊部隊確保退路,再來只要讓全體部隊抵達該處即可。

「突擊部隊各位成員,我將進行導航,指引各位脫逃的路徑與步驟。請各位正確行動,但不要落後……並聽從我的指示。」

音色如銀鈴般凜然的命令,調度著疾驅于漆黑幽冥的無頭四腳骷髅,以及身穿鋼鐵裝甲的機铠騎士。

「雷霆戰隊固守第四層、第五層中央的繞行道路,請再撐六十秒。布裏希嘉曼戰隊,通過該處後請向我報告……闊刀戰隊于目前所在地布陣,確保該處安全,直到先鋒戰隊通過。」

『收到,不過機槍與主炮余彈都只剩兩成,難以進行長時間戰鬥。』

『收到……我們這邊余彈也不是很多,請快點回來喔,隊長!』

破壞據點的行動一面以發電機型與自動工廠型爲優先,一面從四方邊緣推進。根據辛的報告指出,「軍團」的部分殘存兵力也正從各樓層的北部區塊,往支配區域深處撤退。他們擊退了敵軍可能爲了殿後而留下的,戰術價值較低的自走地雷,還有中樞處理系統尚未變換的「黑羊」,以及修理到一半的「軍團」,同時先讓全體部隊前往各樓層的中央區塊。

「布裏希嘉曼戰隊,請確保第四層中央區塊安全。」

部隊的進軍方式基本上是交互躍進……也就是由多個部隊交互前進,停止的部隊掩護進軍的部隊。這種做法在撤退時也一樣。而掩護部隊必須守住退路直到友軍後退,其間將暴露在敵方部隊的槍林彈雨之中。

「雷霆戰隊與布裏希嘉曼戰隊會合。先鋒戰隊堅守第三層,直到闊刀戰隊抵達爲止。」

損害報告接踵而至。機槍余彈歸零、裝甲有輕微損傷、機體輕度破損、中度破損、隊員受傷──隊員戰死。

戰隊與裝甲步兵部隊逐漸喪失人員,但各部隊仍持續往地面前進。蕾娜讓他們重複著戰鬥與後退的動作,一邊損兵折將一邊逐步撤退。

「呂卡翁戰隊,這邊確認到有近距獵兵型分離裝甲,縮小了全寬。預測進擊路線將因此增加,請多注意。」

『收到了……!但要是敵人再繼續增加,恐怕會撐不住……』

『別說這種喪氣話了,小姑娘!再撐一下就好,展現你存活到現在的毅力吧!』

那就像是在誰也看不見任何人的黑暗中,一邊互相吃掉棋子,一邊展開的一場西洋棋局。

「牧羊人」擁有與人類同等的知性。

這同時表示,它們有時能預測人類的判斷,並做出對策。

『萊登,不要出去!有敵人!』

萊登正要彎過交叉路的那一刻,聽到辛的警告,讓「狼人」緊急停止。一看,彎過交叉路的前進方向上有戰車型的身影,用它的龐大身軀填滿了細窄隧道。

它用炮塔對准這邊,做出埋伏的姿勢。而這條狹窄的隧道裏,沒有任何多余空間能逃開它的彈道。

看來不容易打倒。

「蕾娜!麻煩變更路徑……」

『不要緊,繼續前進吧。』

某人插嘴的同時,一架「破壞神」擦過了「狼人」身側。那架機體即使在這種封閉空間中仍堅持不肯換掉狙擊炮,機身上有著步槍附瞄准鏡的識別標志。

「可蕾娜!」

『要盡快回去才行,對吧?我擔心辛……況且對方那樣停著不動的話,我可以輕松地……』

「神槍」不加思索地跳出藏身的交叉路。戰車型做出反應,微微轉動炮塔,但「神槍」比它更快,從臥射般的姿勢發動炮擊。

沿著與朝向自己的一二○毫米戰車炮炮身交錯的軌道,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彈疾速飛去。炮彈精准地命中炮塔正面的戰車炮的基座──受限于炮身的可動範圍,只有那裏沒有裝甲,留下了針孔般細穴。彈頭穿透表面,入侵內部。

那是以絕大防禦力爲傲的戰車型在炮塔正面裝甲的唯一弱點。當然,換作在雙方展開激烈機動動作,以戰車炮互轟的戰場上,是根本瞄准不到的地方。

『……正中要害。』

「神槍」平靜自若地轉過身來,在她的後面,戰車型從背後部位噴出火焰,一籌莫展地頹然倒下。

『維持目前速度直線前進十五秒,下個轉角往左。』

萊登聽從指示沖進去的地點,原本可能是倉庫或類似的設施,是個空曠的空間。

陰暗空間中沒有一盞燈光,細長倉庫仿佛無限延伸,其中一邊牆壁整面堆滿了布包般的某種東西,塞得密不透風。

一想到那些東西是什麽的瞬間,萊登已經反射性地大叫出聲:

「芙蕾德利嘉!閉上眼睛!」

『噫……!』

看樣子晚了一步。小女孩僵硬的慘叫透過知覺同步傳入耳裏,接著是反胃般的咳嗽聲。

數量龐大到填滿那個廣大的空間,堆高到直達天花板的物體,是被腐屍液浸染變色,不計其數的人類白骨。

那數量可不是能用成百上千來形容的,屍體數量多到恐怕數以萬計……甚至讓人懷疑是否超過前次大規模攻勢與電磁加速炮型討伐作戰時所造成的死亡人數,就跟掩埋場垃圾沒兩樣地隨便堆著。

不……實際上對「軍團」而言,那些確實不過是垃圾。

底下白骨承受不住堆在上面的屍骸重量而被壓碎,恐怕有幾十人份的骨骸都混在一起了,遑論什麽尊嚴。牆角那邊有些屍骸應該還算新,雖然變色但還保留了一半原形。萊登別開了目光。

他現在才終于明白,在鐵幕之中,雖說共和國余黨節節敗退,但「軍團」還偏要把生産據點設置在離最前線這麽近的地點的理由。

這是爲了把從前線弄來的新鮮屍體,與還沒變成屍體的人類盡快做處理。

也就是說那數量實在太多──多到一個個送往後方會來不及。

就他所看到的,所有人都被切除了眼睛上方的頭蓋骨,像丟掉蓋子一樣不見了。至于從中被取出了什麽東西就不言而喻了。

只希望解剖時,至少那人是沒有意識的。

萊登不禁近于祈求地這樣想,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區區人類的柔弱臂力,以戰鬥型「軍團」來說,連最輕量的自走地雷都甩不開。對付不管怎麽抵抗都壓得住的「原料」,「軍團」應該沒有必要特地奪走對方的意識。

也沒有理由大發慈悲。

在殺個你死我活的戰鬥中,活捉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這裏的屍骸,大半應該都是自動放棄戰鬥手段的白豬。即使如此,一想到在這地底上演了長達半年的慘劇,與其中的痛苦……感覺實在很差。

「破壞神」踩踏的地板,出于讓人不願去想的理由,感覺有點黏黏的。

被切除的「蓋子」堆積如山。身穿讓人覺得眼熟的沙漠迷彩野戰服的白骨屍體,以及身穿感覺陌生的禮服的腐爛屍體。棄置在地上的簇新屍體、屍體、屍體、屍體──……

疾走于它們的狹縫間,萊登受困于一種奇妙的絕望感之中。

所謂的死亡。

帶來死亡的「軍團」,對任何人一律平等。

不論是原爲迫害者的白系種,還是長期受虐的八六,對「軍團」來說都一樣是敵人,只不過是材料罷了。

其中毫無區別……毫無歧視。

發展了數萬年的曆史,人類仍然未能達成的「平等」,就某種意義來說,竟然在「軍團」這種殺戮機器的手中實現……萊登覺得這就像對人類的一種無可救藥的諷刺。

以前保護過他的老婆婆曾說,人類是什麽天神拿自己當樣本所造出的特別生物。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人類就是勞煩了天神親手制作卻不懂得惜福,有著缺陷的失敗品吧。

「……真是無藥可救了。」

萊登用連知覺同步也收不到的聲量喃喃自語,但自己也不知道這話指的是什麽。

「……所以,在變成那樣的前一個階段,就是這些玩意兒?」

可能是被戰鬥中的震動所震落,原本關閉的鐵門掉了下來,暴露出倉庫的內部。西汀駛著「獨眼巨人」巡視一圈,歎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戰場上突然冒出人類的原因。

在倉庫裏無力蜷縮著的,是一群蓬頭垢面,黑黑髒髒的人形物體。

玻璃珠般的銀色眼睛反射著微光,那不是自走地雷,是人類。他們是幸存白系種的一支集團,大概是在大規模攻勢中被抓到的。

活著是活著。

只要受到完善治療,想必能撿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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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4 am

不過,也就只是這樣了。

凝視西汀的雙眸──一樣完全失去了理智與理性,墮入瘋狂的深淵。

人類的區區理智,其實出乎意料地脆弱。

只要奪走陽光、正常的三餐、自由與尊嚴,取而代之持續給予他們饑寒與恐懼,不管是自以爲多頑強的人類,都絕對撐不住。

……西汀不會同情他們。

只不過是用同樣方式害死衆多八六的一群家夥,步上相同的末路罷了。

西汀到處走走看看,發現這裏沒有人跟她一樣是八六──全都是銀發銀瞳的白系種。不同于這些白豬,不知道八六們是在戰場上被撿到,因此沒被活捉,還是勉強來得及自殺。

又或是數量不及白豬,一落入它們手裏就被交出去,遭到肢解了。

「……哼。」

西汀點出裝備選擇畫面,裝填具備對人殺傷能力的多用途榴彈。背部炮架的八八毫米霰彈炮追蹤西汀朝向那邊的視線,精細地旋轉瞄准目標。

瞄准標志閃著紅光翻轉,表示已確實照准目標。西汀食指扣住扳機,施加力量──

「──算了。」

她自言自語,松開了手指。

這架「女武神」的照相槍影像,會壓縮保存于任務紀錄器。不同于錄了沒人看的第八十六區,現在駕駛員還有義務于每次作戰結束時交出影像。

雖然西汀對什麽聯邦軍一丁點也不感恩戴德,但自己目前好歹是他們養的狗。她必須克制一點,不要做出喜歡玩同情與正義遊戲的主人討厭的行爲。

因爲想也知道,一旦讓主人不開心了──而且只要有借口,就算是在聯邦,也會隨時遭人舍棄。

『……要怎麽做,西汀?』

「我們幫不了他們,所以沒辦法。」

對于副長夏娜毫不關心的詢問,西汀冷哼一聲回答她。

「軍團」之所以沒從這些家夥頭上取出大腦,恐怕並不是因爲遭人攻打以致沒時間處理。而是因爲他們已經完全發瘋,不能做成「牧羊人」了。

勉強帶他們回去,就算治療到恢複原狀,對大家也都沒好處。

西汀側眼看著被亂扔在倉庫出入口周圍,仿佛遭人亂啃一通而散亂一地的無數人骨,轉身就走。

統統都是少了眼窩以上頭蓋骨的人骨。既然另有取出所需部分後丟棄的垃圾場,那會被丟進這裏的屍骨就是別有用途。

西汀想象之後,也不免覺得惡心。

不是「仿佛」遭人亂啃一通。

「……我們走吧。」

抛下這句話,西汀轉身背對白豬們的末路。

好不容易抵達第三層的中央大廳時,萊登已經累得像是逃跑了一整天。

知覺同步的另一頭,痛苦的呼息夾雜在狂風大作的悲歎之聲中,令他苦澀地緊皺眉頭。

辛的負擔還是很大。他雖然將前衛職責交給賽歐,一路勉強戰鬥到現在,但呼吸變亂的速度快得明顯。

得趕緊抵達第二層才行……

只要與呂卡翁戰隊會合──「破壞神」機數增加後,就算萊登叫他躲到後面,他再白癡想必也不至于有怨言。與持續撤退的「牧羊人」本隊拉開距離,應該多少也有幫助。

但現實違背了萊登的期望,借來的聽覺捕捉到悲歎之聲正在接近。半晌過後警報大作,顯示「破壞神」不算太廣的掃描範圍抓到了移動物件反應。

來自大廳的所有出入口,以及現場所有的遮蔽物背光處,自走地雷、斥候型、近距獵兵型依然不分「牧羊人」與「黑羊」集結成群,一窩蜂地泉湧出現。

立于前頭的一支近距獵兵型集團,一齊搖晃鋼鐵色的銳利輪廓,用同一名少女的聲音啜泣。

──我不想死。

「凱耶……!」

那個聲音……

下個瞬間就像泄氣般消失──眨眼間被改寫成某個陌生人空虛又有如雷鳴的死前聲音。



『赫耳墨斯一號呼叫廣域網路。』

『發現高價值目標,呼號「火眼」。』

『確認建議應對行動。』

『確認完畢,實行應對行動。』



以戰死後經過一段時間,開始腐敗劣化的腦組織爲原料的「黑羊」,不具有生前的人格。

即使如此,宿有並肩作戰過的戰友死前歎息的「黑羊」,仍讓萊登與同伴們都懷有某種感慨。凱耶對他們而言,依舊是很有感情的戰友,讓他們決定在戰場上遇到就第一個擊斃,雖然只是一個可以複制的片段,但仍然想幫她解脫。

而這個「凱耶」,在他們眼前慢慢消失。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一邊悲歎一邊逼近的「凱耶」們,于戰鬥的同時接二連三地消失。被陌生的死人腦部構造取代,消失得了無痕迹。

如果說這是解脫,大概也是沒錯。

然而敵軍硬是將她留在戰場上,一旦沒有用處又立即處分掉的冷酷態度……明明的確在這裏戰鬥過,卻連一點痕迹也無法留下,那種毀屍滅迹的感覺……

就好像他們八六同樣活過,也得同樣消失的命運,即使死後仍不得解脫,含恨而逝──……

這令他們無可救藥地──氣憤填膺。

「該死……!」

萊登發泄出滿腔悲憤,踩爛與自己對峙的近距獵兵型。那東西早已不是「凱耶」了。只是個下手凶狠卻不會說話,恐怕連意志也沒有,持續發出機械性叫喚的玩意兒。

這時,一道強烈的沖擊聲,響徹了遭到封閉的戰場。

那是十多噸重的機體高速相撞所産生的破壞性聲響。「破壞神」被近距獵兵型撞個滿懷,承受不住而吹飛出去。

機體側面的識別標志,是扛著鐵鍬的無頭骷髅。

「──辛!」

當他想到「慘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辛舉起高周波刀揮砍而下,眼前的「凱耶」沖鋒氣勢絲毫不減,只往右微微墊步閃躲。刀身深深砍進「凱耶」的左半身,但是「凱耶」並未停止沖刺。它維持著勁道,整個身體猛力撞向「送葬者」的機師座艙。

「……!」

即使憑著辛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經,也不可能躲掉這種不顧生死的沖殺攻擊。「送葬者」結結實實地吃了這招,直接被往後撞飛。

若是共和國那種駕駛艙周圍接合松弛的會走路的棺材,這個部位遭到攻擊會使得框架斷裂,連同內部的處理終端一並斷成兩截。然而換成聯邦的「女武神」,被攻擊到這個部位只會彈飛出去就沒事了。

但被撞飛的後方……

有著以銀色蔓草花紋的玻璃圓柱覆蓋,通往底下樓層的采光用主軸。

「糟……」

即使想擊出鋼索鈎爪,被震飛的機體姿勢實在太差。

強化玻璃被撞碎的吵鬧聲響,簡直有如臨死慘叫。

主軸的黑暗深淵,吞沒了向下墜落的白色機影。

跟敵機交纏著被推落的地點,是連接第三層與第四層的主軸。

不知道是出于何種理由,這裏的高低落差高達幾個普通樓層。六座螺旋梯沿著外圈向上伸展,以裝飾玻璃與金屬打造的無數細窄連接走廊不規則地交叉,如同DNA的螺旋構造般橫跨架設于各處。

映照在仰天摔落的「送葬者」主螢幕裏,給人墜入地獄底層的錯覺。

「啧……!」

辛揚起前腳踢飛近距獵兵型,利用反作用力翻轉過來,正好看到一條連接走廊,于是打破它的玻璃降落其中。

當然,走廊結構並沒有堅固到承受得住「破壞神」十多噸的重量與墜落速度,發出了玻璃碎裂四散的聲音,與鋼索繃斷的慘叫。連接走廊崩塌了。在這當中,「送葬者」墜落速度多少減緩了點,已經跳到了下一條走廊上。

重複幾次這種動作,最後辛避開環繞外圈的夾層,勉強設法讓「送葬者」降落在豎井的底層。

填滿空間的蒼藍幽光,如置身水底般蕩漾著。

這是個開闊的大廳,所有平面全鋪滿了深藍色鏡面磁磚。好幾條崩塌的連接走廊斜著刺在地上,繃緊沒斷的鋼索與破裂四散的玻璃碎片閃爍著暗沈光輝。有可能是蓄電裝置,仿佛時鍾塔內部機關層層複雜咬合的巨大飛輪,仍然一面發出叽叽磨齒聲,一面屹立于大廳中央。

時鍾塔基座同樣有著堆疊起來的人類白骨,以及宛如影子混雜其中的機械蝴蝶屍骸。其中有些人生前可能是管制官或處理終端,隙縫間閃爍著擬似神經結晶的藍光。

辛覺得配戴著同步裝置的脖子有一絲刺刺的異樣感覺,同時,他看向在稍遠處默然伫立的鋼鐵色身影。

他有余力這麽做。

「你這是什麽意思……凱耶?」

「凱耶」沒有動作。

辛踢飛「凱耶」後,用眼角余光看到它沿著豎井牆面往下跑。

大概是爲了減速而插在牆上的其中一把刀已經折斷飛脫。即使如此,對手受到的損傷應該不至于讓它無法動彈。但它不動,只是用光學感應器定睛注視著「送葬者」。

它分明看見了「送葬者」這個敵性存在。

『我不想死。』

「你把我帶來這裏,就是要我看這個?」

『我不想死。』

「凱耶」沒有回應。

「黑羊」沒有與人類同等的知性,也沒有生前的記憶與人格。

辛的異能也只能聽見「軍團」的悲歎,無法進行對話。就算是似乎維持住了生前記憶與人格的「牧羊人」也一樣。

雙方絕不可能産生交集。

『我不想死。』

「凱耶」呢喃著,便如同准備撲向獵物的肉食動物般壓低身體。

下個瞬間,從正上方降落下來的某個東西,把它砍成了兩半。

這大概是近乎最糟情況的報告了。

「諾贊上尉他……?」

『對。同步還是連著的,也聽得到戰鬥聲,所以應該沒死,也沒有變得不能動,但他並沒有回來,所以應該多少陷入苦戰了吧。』

「…………」

蕾娜咬緊色澤如花的嘴唇。

自走地雷仍在炸毀設施,大家也還在與「軍團」戰鬥。在這當中「送葬者」陷入孤立,視墜落地點等著他的敵機數量而定,可能會面臨絕望的狀況。

「看這戰況……恐怕無法派人救援。」

『說來丟臉,但確實如此。』

先鋒戰隊光是應付往豎井前進的「軍團」就已經疲于奔命了。若是勉強分出人員救援,肯定會對剩下的本隊人員造成損害。

而且即使比起履帶式戰車好一點,「女武神」作爲陸戰兵器,也一樣不擅長對下方的攻擊。

「那麽,只能等上尉靠自己的力量歸隊……」

講到一半,冷血的念頭忽地閃過腦海。

目前先鋒戰隊在第三層中央區塊,闊刀戰隊在通往上方第三層的路徑上,布裏希嘉曼戰隊與雷霆戰隊在第四層中央區塊,各自都有步兵隨行。

爲了等辛歸隊,必須讓各部隊繼續負責目前的位置,守衛豎井周遭區域。只要有必要,「軍團」甚至不惜傷及友軍,它們想必會直接把豎井炸垮,才不會去在意裏面有沒有友機。直到豎井內的戰鬥以某種形式終結,整座豎井都得死守住。

讓他們保護戰友說起來好聽,其實根本就是不許四個戰隊與隨行步兵采取撤退行動,讓他們留在有崩塌危險的戰鬥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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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5 am

然而如果對辛見死不救,所有人都能平安撤退回地面。

這項事實,讓蕾娜一陣心寒。

目前戰況還不至于要她做出那麽無情的判斷,但假如「軍團」投入數增加到超出預料呢?如果各戰隊的損耗數超出容許範圍了呢?

的確,單從戰力比較的層面來說,辛在處理終端當中屬于較有價值的棋子。他單騎的戰鬥能力最強,擁有長達七年與「軍團」戰鬥的經驗,最重要的是獨一無二的異能,即使身在遠方也能察覺「軍團」的動靜。

但這份價值,值得起多少人的犧牲?

歸根結柢,要將戰力的高低直接換算成每個人的性命,是對還是錯?

蕾娜至今面對過好幾次這個問題。

她作爲指揮管制官,從牆內指揮八六們,最後被稱爲鮮血女王。其間,她一次又一次面臨這種抉擇。

照理來講應該已經習慣了,但只不過對象換成辛,決心竟然動搖到令她害怕。

一旦那一刻來臨。

自己能做出同樣的判斷嗎?

能冷徹地說出──對他見死不救嗎?

如同她至今置之不顧的,那好幾名的處理終端一樣。

大概是感覺到蕾娜的猶豫了,萊登的語氣稍稍變得冰冷。

『……蕾娜,我話講在前頭,在撿回那個白癡之前,我不會撤退。』

這句話反而讓她下定了決心。

「這是當然,我不會做出那種指揮,白白舍棄一名部下于不顧……不過,如果事情變得必須如此,屆時請聽從我的命令,絕不能有異議。」

假如狀況變得非得舍棄辛不可,到時候……

無論是哪種判斷或者命令,都由自己來下達。辛的性命,由自己來取。

不會假手其他任何人。

因爲我……

「我是指揮官……不能爲了一名戰隊員,犧牲部隊全體人員。」

如果是處理終端的話。

如果是身在同一戰場,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弟兄們,即使身陷困境也不會對戰友見死不救,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正因爲他們之間有著這份信賴,所以即使站在生死關頭上,他們也能共同奮戰。

插圖p259

然而,蕾娜是指揮官。

她必須留在安全地帶,不用戰鬥,獨自高高在上地指示出「最佳手段」。正因爲她要讓全體人員存活,能做出同伴之間絕對做不出來的無情判斷,才有資格率領部下。

不站在同一個戰場,而是讓別人去戰鬥。她應該已經決定好,這就是自己的戰鬥方式了。

辛不是也同意,這才是蕾娜能打的仗嗎?

她感覺萊登皺起了眉頭。

『你又……』

西汀插嘴道:

『別擔心,萊登。我們的女王陛下沒那麽粗心,不會讓不該死的人送命。』

話中既沒有笑意,也沒有揶揄的口吻,只是淡定地說。

『她是讓很多人死過,我也好幾次想過這個臭女人是不是想殺了我。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是白死的……至少我知道,她是拼了命的盡量不讓人死。所以你跟那個死神,兩年前才會服從牆內這個見都沒見過的管制官,對吧。』

她感覺到萊登一瞬間陷入沈默。

『……算是吧。』

『對吧,那就拿出決心來。』

蕾娜悄悄閉起了眼睛。

「謝謝你們,依達少尉、修迦中尉。」

即使我只是從安全地帶做指示,你們仍願意信任我。

「那麽,突擊部隊各位成員。請你們在目前地點布陣,固守主軸……請保護你們的死神。」

被斬裂的「凱耶」殘骸應聲癱倒的同時,辛的異能捕捉到來自正面的呐喊般悲歎聲。

只有呐喊的聲音。

「…………!」

就主螢幕的影像看來,眼前什麽也沒有。雖說是設定爲被動探測〈Passive〉,但雷達螢幕也沒顯示任何反應。然而異于五感的感覺,感應到了不具生命的殺氣,促使他將操縱杆推向側邊。

「送葬者」翻滾般躲避後,不祥的風切聲橫掃他原本的所在位置。

灑滿一地的玻璃碎片,像被某種東西踩到般,彈起了僅僅一次。

悲歎之聲順勢狠狠撞上「送葬者」正後方的牆壁。才這麽想的瞬間,聲音就已繞到側面,然後再來一個彈跳,登上飛輪塔。齒輪的轉動産生了兩次紊亂,對手就用這兩次跳躍到達最高點。

好快……!

辛將雷達模式變更爲主動探測〈Active〉。探測不到。無論從光學觀點或雷達來說都不存在的敵機,高高跳躍到以高機動性爲傲的「送葬者」都望塵莫及的高度,順勢頭下腳上地再次俯沖而來。

還是一樣看不見敵機的身影。不──必須特別意識才能發覺的一縷搖曳,宛如熱氣升騰,又宛如無數蝴蝶的振翼,在幽暗間隙中搖蕩。

辛定睛注視用聽不懂的機械語言持續悲歎的,那幽微的一點──用高周波刀正確地砍向了那陣搖蕩。

刀身卡進了即使在這極近距離內,也只能模糊一瞥的缥缈幻影。

連重戰車型的複合裝甲都能當水一樣切開的刀刃,卻在下個瞬間受到雙方的振動所幹涉,形成與橫掃方向正好相反的力量向量,把雙方的刀刃與機體本身彈飛出去。

金屬質感的高音尖叫,割裂幽藍空氣沖向高空。

「送葬者」挨了來自正上方的劈砍,遭到震退。被斜著往上一砍彈飛的神秘「軍團」描繪出抛物線飛上半空。

辛仍然看不見其模樣,分明就在那裏,但從光學角度來說卻不存在。

是光學迷彩。

而且還不是只要凝神注視就能看穿的影像投影型或保護色型,是讓光線在周遭折射、迂回,使得本體完全隱形的──可見光折射型的光學迷彩。

雖然看不見對手的降落軌道,但辛掌握得正確無比,接著扣下八八毫米炮的扳機。

彈種選擇爲成形裝藥彈,引信啓動模式從觸發變更爲定時。

看不見的敵機無法自動進行瞄准。遵照以手動模式設定的瞄准目標,成形裝藥彈翺翔于空中,緊接著在那東西的極近位置啓動定時引信自爆。

沒有直接命中,辛也不認爲這樣就能擊毀對手,只是……

如果他預測得沒錯──應該這樣就能剝掉迷彩了。

秒速高達八○○○公尺的沖擊波往球狀範圍擴散,順帶引發爆轟火焰,追趕其後。

淡淡搖曳的缥缈幻影──一如辛所料,當下瞬間被撕破開來。

雖說只是爲了形成金屬噴流産生的副産物,但造成的沖擊波足以輕易折斷薄層鐵板,撕碎了那東西身纏的景色。有如惡魔舌頭的黑橘雙色業火,吞沒並燒光撕破的銀色碎片。

那東西讓撕裂的銀色與火焰碎片纏繞滿身,降落在地上。被火卷起的景色片斷,一振翅的瞬間立刻取回原有的銀色,一邊起火燃燒一邊展翅飛翔。

那是約有手掌大小的成群銀色機械蝴蝶。

是讓所有電磁波與可見光漫射、紛亂、折射的「軍團」,阻電擾亂型。

只是實在想都沒想到──它們會這樣運用。

也難怪方陣戰隊會一籌莫展,全軍覆沒了。

眼睛看不見,雷達又偵測不到,而且「軍團」可以進行無聲機動動作,因此聲波感應器也不具意義。唯一只可能依靠從腳尖探測地面振動的振動感應器,然而一旦進入混戰,這項功能也毫無用武之地。

只有能聽見所有「軍團」悲歎的辛,才能破解阻電擾亂型的光學迷彩。

初次目睹的那東西甩開火焰碎塊,看向這邊。

就像野獸一樣。辛緊繃的意識角落做如此想。

肩高將近兩公尺,四腳體型敏捷而精悍。在好似野獸頭部的感應裝置上,一對光學感應器閃爍著藍光。它完全不具備戰車炮、機槍或火箭彈發射器等投射裝備,有如野獸鬃毛的一對黑鐵色鐵條,從背部長長延伸到後方。

就連與「軍團」交戰長達七年的辛,都沒看過這種機體。

恐怕是新型機。

從形狀與剛才的機動動作判斷,應該是超越「破壞神」的高機動型。

傳進耳朵深處的悲歎之聲,是無法聽懂的機械語言。既非「黑羊」也非「牧羊人」,是如今中樞處理系統應該大限已盡,不可能存在的純粹機械智慧型「軍團」。

辛繼續緊盯凝視自己的敵機,與蕾娜重新連上知覺同步。

「──上校。」

『……辛!你還好嗎,情況怎麽樣了!』

「正在交戰……我攔截到讓方陣戰隊潰敗的『軍團』了。」

辛感覺到蕾娜稍稍倒抽了一口氣,不等她說些什麽,搶先用急促的語氣告訴她:

「襲擊行動的真相,是利用阻電擾亂型組成的光學迷彩,能騙過光學感應器與雷達。迷彩下的『軍團』爲新型機,使用類似高周波刀的裝備。從形狀與機動動作來看,屬于超越『破壞神』的高機動戰型……其他情報我一取得就隨時報告。」

不知道戰鬥何時會再次開打,辛想把目前得到的情報全部轉達給她。

這是因爲……

「我會盡量將交戰資料帶回去……但是,如果我回不去了……」

如果自己在這裏……

落敗的話──再也無法回去,死在這裏的話……

可能是墜落的沖擊力道造成同步裝置故障,不知爲何,知覺同步的雜訊很大。

『……如果我回不去了……』

就像仍然暴露在毫無間斷的痛苦中,辛的呼吸還是一樣粗重。

他說自己可能回不來,或許是莫可奈何。

蕾娜明白這一點,但仍然說道:

「收到了,辛。不過,後半的要求我不聽。」

蕾娜的聲調堅定不移。

『該「軍團」的資料,必須由你本人帶回來,我不接受其他人的呈報……這是命令,送葬者。不管怎樣,你必須先遵守這一點。』

一定。

你一定要回來。她是這麽說的。

一瞬間,辛睜大雙眼。

他順道歎了口氣──明明狀況如此危急,他卻不禁淡然地笑了。

「──收到,管制一號。」

在周圍連一架敵機也沒有,俯瞰地下戰場的地面指揮所,蕾娜堅定地凝目注視主螢幕。

于雙方互咬咽喉,在地底展開單挑的戰場,兩架機甲兵器壓低了姿勢。

「──華納女神總部呼叫各位戰隊員。」

銀鈴之聲下令的同時。

巧的是展開對峙的兩架機體,也于同一瞬間踢踹地面。



即使蕾娜叫他「一定要回來」,戰況對辛而言仍然極爲艱困。

射控系統來不及自動瞄准,驅動系統被迫長時間進行一刻不得閑的魯莽機動動作,發出哀號。最嚴重的是被迫面臨緊急加速與緊急煞車,極度專注迫使神經系統長時間異常發熱,使得辛自己的身體如今已開始失去靈活性。

高機動型從豎井的一邊一口氣跳到另一邊,來去自如。十字線受到那種機動動作擺弄,像發瘋般在主螢幕上到處亂飛。辛索性不去理它,不借由思考,而是以無限趨近反射動作的機動反應躲過刀刃,或是用炮擊重創對手。無法區別是以經驗爲基礎的預測、經過淬煉的戰士直覺,還是養成習慣的行動程序,那幾乎是自動采取的動作。

插圖p267

即使如此,還是高機動型壓倒性地更快。

高機動型背部的長鐵條揚起,這條無數齒輪連成的武器橫著一甩伸長,所有齒輪都發出尖銳叫喚,開始旋轉。

被橫掃而來的高周波鎖鏈刀擦到一下,左前腳的破甲釘槍就攔腰折斷、彈飛。辛不管那麽多,讓破甲釘槍分離,當作質量彈砸向眼前的敵機。高機動型以跳躍躲過這招,踩上從崩落的連接走廊瓦礫伸出,在空中拉直的鋼索,輕輕松松登上「破壞神」無法到達的高處。此種令人驚異的輕盈身手與運動性能,其他機種難望項背。

「破壞神」是高機動戰專用機,其中辛更是特別加強近身白刃戰的能力,能與敵人一進一退,展開令人目眩神迷的攻防。但就連他也完全跟不上這種速度領域與運動性能。

「軍團」──世界首例,而且是唯一不須人類駕馭,可進行完全自律戰鬥的真正殺戮機器。

人類不擅應付沖擊與加速度,反應速度也有限度。內藏脆弱人體的有人機,無論如何速度與運動性能就是受限。

無人機沒有這些問題。

只要技術允許,它們不管是速度或運動性能都可以無限提升。以往中樞處理系統的能力似乎無法應付某種程度以上的高速戰鬥,然而看來它們連這個枷鎖都拿掉了。大概是拿大量入手的人腦研究並架構而成的,對手純粹的高度機械智能,恐怕遠超過人類的智慧。

在對付敵人的過程中,這場戰鬥不需要的一切,逐漸從辛的意識中消失。

紅色眼瞳除了眼前的敵機,什麽也沒看見。高機動型以外的悲歎之聲,也早已聽不見了。此時此刻身體持續磨損所發出的哀號,連意識的邊緣都構不到。

就連賦予自己的職責也一樣。

必須將情報帶回去,必須存活,必須活著回去。

這些念頭一個個消失。這場戰鬥不需要的義務感、願望、希望、思考,都一個個受到削除而消失。

至于對此感到害怕的那類情感,更是第一個消失無蹤。

他切換成手動瞄准,即刻擊發。射出的成形裝藥彈緊接著自爆,高機動型躲避四處散播的碎片,往旁大幅跳開。它在著地的同時彎曲身體,往前──跳向「送葬者」。

辛定睛注視目標,扣下第二發的扳機。

消除了最小引爆距離設定〈Minimum range〉的成形裝藥彈,下個瞬間于兩架機體之間的空中炸開。雖然在那個位置爆炸,碎片與沖擊波有波及「送葬者」的危險性,但正因爲如此,使得高機動型沒能完全料到。在前所未有的極近距離內炸開的炮彈碎片殺向高機動型,即使如此,高機動型仍然扭轉身體以縮小中彈範圍,閃避成功,只有背面裝甲被扯破。

……這招都躲得掉啊。

辛在心中喃喃自語,血紅雙眸隔著主螢幕映照出爆炸火焰的反光,跟眼前敵機的光學感應器一樣,都染上了機械性的色彩。

蕾娜只有聲音與辛相連,僅能感覺到那場死鬥的片段。

辛想必將全副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敵機身上了,早已沒把蕾娜的事留在心中任何一個角落。

跟雷那時候一樣。

跟辛與他那戰死後化爲「軍團」的兄長厮殺時一模一樣。

那時,他沒聽見蕾娜的聲音。

誰的聲音都聽不見。

蕾娜的理性告訴她,這也是無可奈何。

「軍團」比人類強悍,爲了與它們對峙,不可能維持得住人性。

所以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可是……

這樣真的好嗎?

不同于「軍團」打從骨子裏就是殺戮者,人類會疲于戰鬥,會害怕、倦乏、感到疼痛。身心會發出的哀號,會拒絕繼續戰鬥。

人並非爲了戰鬥而生。

人類從本質上而論,並不適合戰鬥。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辛──八六們有時連該有的恐懼與痛楚都能遺忘,變成爲了戰鬥而生的某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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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蕾娜既寂寞又害怕。

簡直就像他們變得跟對峙的「軍團」……跟那群機械亡靈一樣。

就像失去了人該有的樣貌。

就像總有一天,他們會再也回不來。

這件事──讓她感到害怕。

「……請一定要回來。」

不知不覺間,嘴唇間冒出了祈禱。

他沒聽見。

現在的辛,根本沒意識到她的存在。

即使如此……

「請一定要……回來這裏。」

右邊的高周波刀被躲不掉的斬擊砍中,承受不住屢次施加的負荷,連根折斷飛脫。

「啧……!」

這下兩把刀都沒了,加上兩只前腳的裝甲脫落,鋼索鈎爪失去回應。

對于高舉過頭的另一條鏈刃,辛已經無從防禦。

即使如此,他仍然硬是驅使滿是警告訊息的驅動系統,抽身跳開。

「送葬者」的右前腳踏入了斬擊線,些許試著躲避的動作徒勞無功,前腳噴濺著血花一般的火星,遭到斬裂。

模仿節肢的腳部被從中切斷,飛得老遠。

失去平衡的「送葬者」遭到震飛,難看地摔落在地,停在頹然倒地的姿勢。鮮血染紅了半邊的視野中,映照出乘勝追擊的高機動型鋼鐵色的身影。

這時,辛聽見某人搖響銀鈴般的嗓音。

請一定要回來。

回來這裏。

──蕾娜。

「……!」

隔了一拍,辛才察覺到這個事實,倒抽一口氣。

她的存在……她囑咐給自己的這項命令……

剛才,自己竟忘得一幹二淨──……?

辛受到一陣沖擊,身體卻正好相反,幾乎是自動采取行動,將八八毫米炮朝向迫近而來的高機動型。幾乎與扣下扳機在同一時間,高機動型放棄追擊,以跳躍的方式退出彈道。它避開爆炸的沖擊波與碎片,逃向半空中。

其間辛拖著被砍斷的腳,讓「送葬者」後退。他撤退到樓中樓底下的瓦礫中,那裏不會受到來自空中的攻擊。辛有如無力的蟲豸,躲藏在樓中樓與貫穿它的螺旋梯之間的狹縫。

辛勉強將對自己懷抱的疑慮推到一邊,把注意力放回敵機身上。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因爲蕾娜叫他一定要回去。

然而目前的狀況就是只剩半條命,裝備除了主炮以外幾乎全毀,且喪失機動能力。「送葬者」渾身是傷,主炮只剩下三發余彈。

……看來。

只能賭一把了。

蕾娜的戰鬥,也還在持續進行。

「上校!地圖資料的清查結果出來了,您要確認嗎!」

蕾娜差點說「晚點」,但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方陣戰隊恐怕就是因爲地圖不完備才會遇襲,她不能在這裏重蹈覆轍。

「請傳到三號子螢幕。唔──!」

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的嚴重誤差,在地圖中心以紅色浮現。

哪裏不好出錯,偏偏出在串聯第三、第四層的主軸正下方。就在辛與高機動型交戰的地板下方,有個地圖未記載的空間。

貫穿夏綠特中央車站地下空間的七座豎井,是用來將陽光送到最底層的設備。豎井的配置位置互相錯開,整體來說則是描繪著和緩的螺旋線條,每座豎井上下都斜著設置了鏡面板。原理是利用相鄰豎井之間相對設置的鏡子讓陽光反射,重複這樣的效果,將光線一路送到地下七樓。

這個空間就是鏡面板的設置空間。說是鏡子,當然也不至于就是一面大鏡子,但是主軸直徑有二十公尺,鏡面板要蓋住這整個地板面積,而且還是斜放。用來設置這種面板的空間,不只直徑,高度當然也會取得夠大。大到只要勉強一點,連重戰車型都能入侵的程度。

當然,與設計時必然設想到的維修人員身高相近的自走地雷,要進去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

再派一些戰力到這裏?不,就跟一開始與萊登談過的那樣,每個戰隊都已經沒有余力分割戰力了。況且面板空間的入口周遭,早已落入了「軍團」的手掌心。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加以突破、壓制──……

就要開始狂奔的思考,這時,倏然平靜下來。

如果是這樣,豎井爲什麽還沒被炸垮?

目前突擊部隊的所有戰力都集中在豎井周遭,只要現在讓豎井倒塌,在裏面戰鬥的辛不用說,周遭的所有部隊也會全遭砂土活埋。明明是這樣,敵軍爲什麽不這麽做?

歸根結柢,戰鬥爲什麽還在進行?

地下第五層與地下第四層的發電機型與自動工廠型,早已埋在砂土之中。

蜂湧而出的,盡是用完即丟的自走地雷與舊型輕量級、經過修理的重量級,以及重新改造過的量産型「牧羊人」們,恐怕幾乎都已撤退到作戰區域外了。

「軍團」不像人類,無論友機有幾架遭到破壞,都不會急著想報仇。只會在損害超出一定範圍時,結束戰鬥撤退而已。

明明保持機密與殿後的目的已經達成,現在只是徒增損耗數量而已,「軍團」卻繼續攻打豎井周邊區域,原因是──

不用長時間思考,蕾娜已經想到了答案。

一定是辛。

「軍團」會獵捕人頭。爲了當中樞處理系統壽命到來時還能繼續運作,爲了作爲兵器發揮更高的性能,它們會積極狩獵並收集剛死之人或是活人的大腦。

如今它們弄到了充足的小兵材料,如果還要得到其他東西,那就是能夠單騎改變戰局的精銳首級,不會有別的了。

蕾娜不知道是否連能夠感應到「軍團」動靜的異能都被敵軍知道了。不過光是辛傑出的戰鬥能力,想必就足以成爲目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軍團」造出的新型機正是高機動型。同樣特別擅長近距離高機動戰鬥的辛,必定會是最好的材料。

假如這項推測正確的話……

「──歐利亞少尉、依達少尉。請暫時放棄第七路線地點四七,與第四層地點二三。」

『啥!』

『爲什麽要放棄啊,你不是說被敵人自爆會很慘,才叫我們防禦陣地的嗎,女王陛下!』

「不,我想自走地雷不會在那個地點自爆,所以請兩位動作快。」

就算猜錯了,光是那些地點失守,還不至于造成建築物坍塌。

兩人不情願地應答後,過了幾十秒,這次變成驚訝萬分地傳來報告。他們說進入該地點的自走地雷,竟然沒有采取集團自爆行動,甚至也不占領該地點,都直接沖著「破壞神」而來。

果然是這樣。

「『軍團』殘存兵力的目的不是炸毀主軸,而是入侵其內部,殲滅各個部隊只是前置作業。我們要反將它們一軍,只堅守主軸入侵口的周遭區域,以其余所有戰力展開反攻。」

蕾娜稍微瞄了芙蕾德利嘉一眼,看到她輕輕點頭。如今辛正專注于與高機動型的戰鬥,即使對象有限,他們只能靠她的異能搜索敵蹤。

「軍團」會獵捕人頭。

但只限它們有那個余力的時候。它們一判斷陷入劣勢,會毫不猶疑地服從于受到灌輸的本能──變更戰鬥行動爲殲滅所有敵機。

所以,要趁那之前動手。

「趁敵軍還沒對我方變更的作戰做出對應之前──殲滅『軍團』殘存兵力!」



高機動型追著躲進樓梯背後的敵機,降落到主軸地板上的同時,炮擊閃光映入它的光學感應器。

這是抓准了著地瞬間出手,可謂會心的炮擊。對方爲求確實致命,射出三連發成形裝藥彈,各自錯開時間接連爆炸。超越高機動型機動速度的金屬噴流化爲三支火箭,于幽冥空間中疾走。

只是……

在這場戰鬥中,已經是用過不知多少次這種攻擊模式了。

其次數與時間,足以供作爲新型「軍團」擁有高度智能的高機動型學習,並加以預測。

高機動型于著地的同時橫向墊步,只憑這個動作就脫離了彈道。設定爲定時引信的敵方炮彈,就在下一刻于眼前炸開。高速的金屬噴流只空虛地擦過高機動型近旁的空間,炮彈破片也只稍稍割破裝甲而已。

諷刺的是,發生的火焰與黑煙,竟然從敵機眼前隱藏了高機動型的蹤影。

它就是爲了這個目的,才會只做最小限度的閃避。假如大幅往後跳躍,拉開一大段距離,敵機也會發現到高機動型還好端端的。然而如果只稍微閃避,躲在炮轟的火焰裏,敵機無從得知它完好無缺。

黑煙在地底的戰場到處擴散,一時凝滯不散。勉強還能運轉的空調設備送風卷走黑煙,在各處一邊形成漩渦,一邊吹散它們。

在視野完全開闊之前,高機動型就撕裂黑灰紗幕沖刺出去。

就敵機來說──對于其中的操縱者來說,看起來恐怕就像高機動型突然一躍來到眼前。區區人類的反應速度,不可能應付得了。

紅色光學感應器微微轉過來。

就只是這樣。

去除光澤的鋼鐵色銳利刀刃,卡進了磨亮骨骼般純白的機體。



受到指示反擊的「破壞神」恰如解開鐵鏈的獵犬,精確而凶猛地把聚集成群的「軍團」集團一一咬死。

「──克羅少尉,請讓雷霆戰隊第二、第三小隊前進,殲滅目標地點兵力。」

『收到,米利傑上校。』

『──我是萊登,壓制完畢!再來是哪裏,蕾娜?』

『我這邊大概再十秒,已經看到下個敵機集團了,不用給我指示!』

「收到……修迦中尉,請繞過地點一三,從背後攻擊下個敵機集團……」

就在這時,知覺同步杳然斷絕。

不是同步中的任何一個戰隊。就只有一個人跳出了對象之外。

「辛……?」



破壞的部位是在機體下半部的,對高機動型感應器來說能感應到的高溫熱源的能源匣。

它讓鎖鏈刀停止運轉,一抽出來,機體匡啷一聲重重癱倒。「女武神」就連感應器的對焦點都已經不再移動,但高機動型絕不輕敵,謹慎地走向它。

移動物件反應──無。動力反應無。傳動系統溫度降低,到達無法即時再次啓動的溫度等級,仍在下降中。

『──確認呼號「火眼」已無作戰能力。』

不具人格的高機動型,即使擊毀了敵機也不會高唱凱歌。只是平淡地用無聲的電子語音,向廣域網路報告已經擊毀高價值敵性個體。

『收到。可以擄獲火眼嗎?』

『推測可以。』

高機動型避開機師座艙,破壞了傳動系統。人體雖然脆弱,但目前應該尚未失去生命迹象。

這點力道的控制,對高機動型而言不是難事。

『開始回收。』

它將光學感應器朝向推測爲開閉杆的突起部分,用停止運轉的鎖鏈刀前端鈎住……打不開,看來鎖定機構還在發揮功能。它于是啓動鎖鏈刀,斬斷鎖定部位,直接粗魯地將罩子掀開。



視野下方,「送葬者」的座艙罩被斬斷,身首異處。

──中計了。

高機動型探頭看進駕駛艙時,辛用突擊步槍的瞄具對准其背部上面裝甲,在瓦礫中撐起身體。

除了特別加強掃描性能的斥候型例外,「軍團」的感應器能力都很低。

辛將可能性賭在這個原則上,隱身于榴彈自爆的火焰與黑煙中,逃出駕駛艙,躲在樓中樓的瓦礫裏。就他的觀察,高機動型沒有像是複合式感應裝置的部位,賭贏的機率不小。

配給機甲搭乘人員的七.六二毫米步槍的用途,無非是用來在失去機體時自衛,沒有加裝什麽雷射瞄准器。照准裝置十分原始,就只是用槍口的准星與機匣上的照門,在兩點的延長線上捕捉敵機。

然而,正因爲如此……

探測射控系統的瞄准雷射,並借此發出警報的「軍團」反瞄准系統,無法感測到不會發射雷射的突擊步槍。

選發鈕位置爲全自動,第一發子彈早已上膛。

扣下扳機。

發射速度每分鍾七○○發的七.六二毫米穿甲彈的豪雨,殺向高機動型。

七.六二毫米步槍子彈雖爲威力強大到可轟飛人類手腳的槍彈,但對裝甲目標不太有效。就連比較上來說屬于輕裝甲的斥候型,從正面射擊都會被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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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8 am

只不過,兵器裝甲不是所有部位的厚度都一樣。預設正面遇敵的機甲兵器,正面以外的裝甲比較薄。例如底面,例如──背部上面。

更別說特別加強高機動戰鬥能力,輕巧到連一條鋼索都能當成立足點,提防成形裝藥彈破片到了過剩地步的高機動型,想必沒加裝多厚重的裝甲。

而最重要的是背部──成形裝藥彈破片割裂的裝甲隙縫。

以超過音速一倍以上的高速爲傲的步槍子彈,連連卡進高機動型的背部。

一如辛的目的,子彈刺進裝甲的裂痕。刺進去,然後穿透。裂開的裝甲有如某種蜥蜴的鬃毛狀鱗片〈頭冠〉逆天豎立,擴大的隙縫又有更多鎢合金穿甲彈入侵,割開內部框架、驅動系統與控制系統亂蹦亂跳。

無聲的慘叫,感覺似乎震蕩了空氣。

內裝三○發的彈匣三秒內就射光,辛在膛室內裝填最後一發子彈時釋放彈匣,將備用彈匣捶進去,繼續開槍。這就是戰術換彈,連第一發子彈上膛的些許時間都不給敵人的連續射擊技巧。

全尺寸步槍子彈全自動射擊的強烈後座力撞進肩膀,辛用渾身力氣壓住跳起的槍身,仍然不斷地射擊。

就在漫長有如永遠的六秒之後……

高機動型──震動著破爛不堪的背面裝甲與四肢,搖搖晃晃地轉向了這邊。



『檢測到槍擊。』

『訂正發送情報。確定呼號「火眼」仍然存活。』



「狼人」的破甲釘槍,踩爛最後一架斥候型。

「獨眼巨人」的霰彈炮,轟飛成群聚集的自走地雷。

「──淨空!」

豎井周遭的敵機已經殲滅,再來只需前去主軸裏──支援仍在進行的最後一場戰鬥。

在那陣踩踏的沖擊力道下。

那陣霰彈炮的沖擊波下。

誰也沒聽見狹窄黑暗中,卡锵一聲響起的細微聲響。

高機動型轉向這邊,有如撲向獵物的豹子般彎曲身體。

辛抛棄射得精光的彈匣,把第二個備用彈匣捶進彈匣入口。

雙方的攻擊預備動作都不到一秒。

在這體感時間延長的刹那,辛領悟到了。

對方比較快。頂多只能打成同歸于盡。

辛明知如此,仍將手指扣在扳機上,就在這時……

卡锵一聲,他聽見了本來不可能聽見的細微聲響。

倒臥在大廳角落的「凱耶」的殘骸──背在其背部的六管火箭彈發射器,忽然猛地放出閃光,爆炸開來。

兩相對峙的一人一機不可能知道,那是因爲豎井周遭戰鬥引起的連續震動,讓發射器的撞針落下了。于戰鬥中活性化後擱置的引信被撞針撞擊,就此啓動。

在被踩爛而變形的炮身中,火箭彈爆開。飛散的高溫破片,引爆了周遭的炮彈與機體本身。

搶在強烈沖擊波之前,閃光于豎井底層擴散。淩駕于成形裝藥彈之上的強烈光芒,在貼滿平面的鏡面磁磚上漫射、散射。

地下底層的昏暗豎井,受到蒼藍光焰所包覆。

對于以光學訊息爲基礎認識外界的存在而言,太強的光等于黑暗。

掩蓋光學感應器的光量,導致高機動型追丟了辛。

作爲具有眼球與眼皮的生物的反射動作,讓辛一時不禁閉起眼睛,但高機動型看不到他。

雙方都追丟了敵對者的身影,但雙方之間有著決定性的差別。

高機動型只有這一天。

辛則有著足足七年。

沒錯。

就是活在戰場上,死戰求活的時間。

長年累積至今的戰鬥經驗,形成了壓倒性的差距。

高機動型落入出乎預料的狀況,刹那間做不出判斷,呆站原地。

辛閉著眼睛,扣下突擊步槍的扳機。

他那能聽見亡靈之聲的異能,閉著眼睛也能精確傳達眼前敵機的位置。

使用了七年之久的突擊步槍,從這距離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射偏。

不知爲何,一瞬間──辛覺得那個黑發馬尾的極東黑種少女,仿佛露出了微笑。

全自動射擊帶來後座力,緊咬不放的槍聲在豎井牆面上反彈。

在眼睑底下黑暗的後方,某種東西發出以「軍團」來說較輕,但與生物截然不同的聲響,這次終于倒地了。



『累積損傷,超過規定值。』

『放棄外裝組件,開始變換「強制中斷」「實行特別事項Ω」形態。』



辛急忙閉上眼睛,但受到閃光灼燒的視網膜不會立刻恢複功能。

視野還有點泛白眩目,辛眯起被強光照得發痛的一只眼睛,拔出槍套裏的手槍。

高機動型頹然倒地,任由火焰色彩在裝甲內部悶燒,然而聽不懂的機械悲歎並未停止。它應該已經不能動了,但也還沒徹底毀壞。

對付「軍團」時,沒有比因爲對手負傷而輕敵更可怕的事。辛左手拎著在連射高溫下冒出熱氣,子彈也已經射盡的步槍,在只差一點還不會踏入刀刃攻擊範圍的位置駐足。他謹慎地用不夠精確的手槍瞄具對准高機動型。

這時,高機動型背上的彈痕,滲出了銀色光芒。

光芒的真面目是流體奈米機械。同時等于「軍團」血液與神經系統的銀色流體,像傷口流血般溢出。

下個瞬間,銀色流體簡直有如間歇泉般,猛烈地噴向高空。

辛緊急拉開距離,准備應對狀況。流體在他面前仿佛抵抗重力那樣,從鋼鐵殘骸伸向空中。就像秒速播放的嫩芽萌生,又像蝴蝶羽化,那東西揚起低俯的頭,身體後仰般仰望天頂。

沒錯,是頭。

長發如清流般在幽暗空間裏飄動,經過秀氣的額頭、纖細的眼角與細致的鼻梁,連向薄唇與尖尖的下颚。從喉嚨到胸口表露出女性的線條。這一切全都維持著金屬光澤的銀色,甚至可以說是唐突地,從向上伸展的流體奈米機械頂端生出。

它睜開了眼睑。銀色眼瞳的焦點朝向毫不相關的方向,只有線條柔美的面龐轉過來。看到它那未聚焦的異質眼神,就連辛也不禁毛骨悚然。

不具有眼球的「軍團」,應該沒有眼睛聚焦的概念。

形似人類,但不是人類。辛深切體會到,比起隨便一個機械怪物,這副模樣更是顯得陰森且詭谲。

那對嘴唇動了動。

來 找 我 吧 。

來找我吧。

它想必沒有類似聲帶的構造,未發出聲音,只以唇語如此告訴辛。

用的是無法聚焦,非人之物的眼睛。不論虹膜或白眼珠全爲銀色,但呈現人類眼睛的形狀。

這段對峙對辛而言極其漫長,但實際上大概不過幾秒。忽然間,女子的臉孔融化崩毀,下個瞬間,所有流體奈米機械無聲地碎開四散。

宛如鳳仙花的種子飛散那般,無數銀色粒子飛起。它們在空中滯留了一會兒,然後再次變形。

出現的是每一只大小都能收入掌心,銀色的成群小蝴蝶。

薄紙般的兩對翅膀,以及以蝴蝶來說太長的觸角,這些極爲脆弱的構造搏動起來。銀色翅膀抓住了風,一整團沈甸甸地飛上高空。

它們就像銀河的螺旋臂,在主軸的開口處附近旋轉成漩渦,然後嘩的一聲分解飛去。

「什……」

被它們跑了。

一直要等到辛的異能捕捉到高機動型的悲歎之聲在遠處重現,然後直接走遠,混入其他「軍團」們的群體,他才理解到這點。

丟下遭到破壞的機體,分解中樞處理系統逃走後再重新組合……?

有這種事?才感到困惑,辛無意間想起一件事情。

「軍團」的本體講得極端點,就是以流體奈米機械構成的中樞處理系統。

由于是流體,因此能變成任何形狀。

例如變成與它們本來的中樞處理系統大有差異的人類腦組織。

變成化爲重戰車型的哥哥所具有的,無數伸向自己的人手形狀。

所謂的系統──所謂的程式,原本就是無數模組的集合體,要分解並非不可能。

即使如此,以人類來說的話,那就像是把大腦拿出來切碎,然後重新縫合一樣,完全不是正常人會有的想法。

如果是人類的話──……

對戰鬥用機械智慧而言,這種瘋狂行徑恐怕也不算什麽。

辛感覺似乎能稍微理解蕾娜的擔憂了。

「軍團」會學習並重複進行自我改良。爲了提升戰鬥能力,爲了提升戰鬥效率。

「牧羊人」雖與人類擁有同等智慧,但有時也會像哥哥或齊利亞那樣,受到尚爲人類時的記憶影響,而采取不合理的行動。

不過記憶遭到削除的量産型「牧羊人」沒有這種問題。

而高機動型很可能以人腦作爲參考,卻是不用依靠人類腦組織的知性體,連需要削除的記憶都沒有。

如果一個個拿掉的結果,一個個削掉的結果……就是那個性質完全異于人類,只爲了戰鬥而經過效率化的高機動型的話。

如果在戰鬥的過程中,就連他人托付給自己的心願都會忘記,到了最後就會變成與「軍團」無異的戰鬥機器的話──

芙蕾德利嘉以前曾經說過,人是由土地與血脈構築而成的存在。直到現在,辛都還不認爲有必要去深思這句話。辛並不想取回在戰火中失去的一切。

即使如此,至少在那當中此刻再次出現于眼前,朝自己伸手的人事物……至少這段緣分……

他模糊地想,或許可以稍加重視一點。

辛正想向蕾娜報告戰鬥結束時,發現同步裝置不知什麽時候脫落,從身上滑掉了。

他回到頹然倒地的「送葬者」,撿起掉在駕駛艙內的裝置,重新連上。

『──辛!你沒事吧?』

「還可以。」

『太好了……!』

蕾娜歎了口氣,像是由衷感到安心。

芙蕾德利嘉在另一頭叽哩呱啦的,但辛現在有點沒精神聽她那尖銳的嗓音。同步仍然帶著刺耳的雜訊,讓他皺起一張臉說道:

「蕾娜,我有件事想麻煩你。」

『什麽事?』

身體不適可能表現在聲音中了,銀鈴嗓音霎時刷上一層緊張的色彩,讓辛一面覺得自己很窩囊,一面告訴她:

「可以請你派人來接我嗎?……我沒有受傷,但動不了了。」

「軍團」應該也已經撤退完畢。「牧羊人」群的聲音遠去,這樣應該會多少輕松一點,然而可能因爲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身體狀況反而比剛才更糟。白色雜訊蠶食著視野,隨著雜訊比例越來越高,辛漸漸變得連站都站不住了,只能背靠著「送葬者」的裝甲坐到地上。

蕾娜像是松了口氣般笑了。

『喔,這個嘛,很快就到了。』

她的話幾乎還沒講完,就聽見那耳熟的,匡當匡當地吵死人的腳步聲就逐漸靠近過來。

來自兩個地方。

不久,從像是同一樓出入口的矩形開口,以及高聳位置的豎井洞口,出現了戰塵滿身的「破壞神」。

幾乎于同一時間,座艙罩猛地掀開,兩個熟人各自露出臉來。

「嗨,難得看你被打得這麽慘啊。」

萊登在豎井上方,明明自己才是丟了兩把機槍的慘兮兮模樣,卻還在說這種話。

「所以說,你想要人來接你是吧,死神弟弟?那你是要跟狼人〈萊登〉還是獨眼公主〈我〉一起回去啊?」

西汀探出上身,在裝甲邊緣托著腮幫子,露出尖尖的牙齒笑著。

辛在昏昏沈沈的腦海一隅不禁想著,這兩個都不太想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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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6:59 am

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终章 战伤
在以电子文件为主流的联邦,却只为了整人而特地准备纸本报告书,是葛蕾蒂之所以超讨厌这个斩人螳螂的原因之一。

「──将该『军团』认定为新型。以后就称之为『高机动型』。」

在横跨宽阔办公桌的纸堆山脉后面,参谋长露出罕见的忧郁神情。

「此外,量产型的智能化『军团』则称为『牧羊犬』……光学迷彩外加不死之身的新型,然后是小兵的智能化。又得重新修正基本战略了,真是可恨。」

「不只这些,还有『军团』的人类牧场,以及满满一仓库的白骨尸体。我们家的精神医疗分队已经开始忙喽。」

葛蕾蒂瞅来的一眼,让参谋长举双手投降。

「是我不好,别这样瞪我。我要是知道,也不会交给他们做了。」

与联邦军人相比,八六的少年兵们虽是精锐,但相反地,在精神上有着脆弱的一面。早先收留的五名少年少女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孩提时期无条件得到关爱的记忆,会形成一个人内心的根基。

八六们不满十岁就失去家庭,尊严遭到剥夺,在成长过程中不断遭受否定,造成他们的内心根基有着大幅缺陷。

他们在必须坚强才能存活的战场存活下来,看起来像是经过淬炼的剑一般强韧,同时却又像淬炼过头的刀刃,极度脆弱。

葛蕾蒂继续低头瞪着对方,这让参谋长转动椅子调开视线。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安排慰劳旅行,像是温泉什么的。要不要就当个视察一起来啊?」

「干嘛面不改色地提出约会邀请啊,你是不是脑袋有病?」

参谋长无言地耸肩,能干的副官把大量观光导览手册堆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就走了出去。

参谋长侧眼目送,说道:

「……葛蕾蒂,很久之前我就有个疑问。」

他语气一下子变得相当真挚,抬头看着葛蕾蒂,漆黑瞳眸散发伶俐的眼光。

「归根结柢,你认为那些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想到可以吸收人类的脑部组织?」

葛蕾蒂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被赋予破坏功能的机械,是在什么样的过程下做出判断,觉得可以把本该破坏的物体吸收到自己体内?」

经他这么一说,的确不寻常。

人类用大脑思考。人类的脑神经系统,在哺乳类当中最为发达。

这两项知识都是中等教育就会传授的常识,但反过来说,这就表示不教没人会懂,并不是什么不言自明的知识。

据说古时候,人类还曾经以为头盖骨里的柔嫩器官,只是用来制造鼻水的无用内脏。

就连人类本身都只有这点程度了,何况是从成分到结构都完全不同的杀戮机器,又是怎么想到的呢?

「再加上还有诺赞上尉表示看到的『讯息』,让我觉得很在意,所以就稍微调查了一下──『军团』开发主任,瑟琳.比尔肯鲍姆。她改良了联合王国开发,在公开网路上分享所有资讯的人工智慧模型──通称『玛丽安娜模型』,是几乎独力完成『军团』控制系统的天才科学家。」

「然而她没能亲眼看到投注心血做出的『军团』投入实战,就在第一批斥候型首次发表后,随即病逝……这又怎么了吗?」

「她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葛蕾蒂的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

「死亡诊断书还有下葬纪录也是。虽然也可能是在政变后的混乱中散失了,但就连亲生母亲都没看到女儿的遗体,也未免太不对劲了吧。」

「…………」

「另一方面,联合王国提出了与该国对峙的指挥官型的相关报告。识别名称『无情女王』。一般来说,指挥官型都是重战车型,不过听说这一个是斥候型,而且是不可能保存到现在的战争初期生产批号。」

对「军团」而言,未受损的脑组织是珍贵的掳获品,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或许正因为这样,从观测到的例子来看,在战斗型「军团」当中最为坚固耐打的重战车型,经常被选为「牧羊人」的容器。

当然也有电磁加速炮型或发电机型那种例外,但从未有过脆弱的斥候型担任指挥官的例子。

「军团」当中最早问世的,初期批号的斥候型。

那是在她迎接死亡之前,唯一生产的机型。

「你认为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关于潘洛斯少校的事……」

机动群各部门负责人齐聚一堂进行的会议结束后,当会议室内只剩下蕾娜、阿涅塔与辛时,辛突然开口了。

「后来我试着回想一下,今天早上没来由地想起了一点点。」

「咦!好棒喔,你努力回想了啊。」

蕾娜把正要拿起来的平板电脑暂时放下,拍了一下手。而阿涅塔露出的表情,就像是下一刻要宣判刑罚,又像即将执行死刑,虽然已做好觉悟,但仍无法除去一抹恐惧的罪人。

辛不知怎地好像觉得很尴尬,很难形容他那种表情。

「我记得你是个已经不能用活泼来形容,有点像怪兽的小孩。」

……什么?

「一捡起棍子就到处乱挥,看到水洼就冲进去,还拿泥巴丢我。不过你唯一不擅长的就是当鬼抓人,当鬼的时候一整天都找不到我,最后就哇哇大哭。」

「……辛?」

「本人宣称兴趣是做点心,实际上也常常做来送给我,但几乎都不是人吃的东西。我现在会怕吃甜食,如今回想起来,差不多有一半是那时候害的。」

「啊,这点跟现在没变呢。」

不过现在偶尔还满好吃的,所以不能说没有进步。

啊,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不是砂糖放太多,或是错把盐当成了糖那么简单,明明只是让巧克力融化然后凝固,颜色却可以变成紫色,真要说的话,听说你让伯父试吃,结果他昏倒了,把这种东西拿来给我,是想要我怎样呢?……喔喔,对了。」

辛用着以平常沉默寡言的性情而言,无从想象的松散口吻说着,并看向阿涅塔。

「其实伯母跟来之后,会偷偷把你做的点心收回去,换成伯母自己做的点心。这你不知道吧,潘洛斯少校?伯母做的点心没问题,很好吃就是了。」

「我哪会知道啊!是说你给我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阿涅塔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还弄掉了她带进来的电子文件投影用装置。

「我不回嘴,你就当我是哑巴了!我玩打架游戏或是玩泥巴你都有份,而且捉迷藏的时候是你太夸张了,躲到附近树林最高的树顶上面,才会找不到好不好!你那次实在太过分了,后来还被你哥哥骂到哭,别以为我不知道!」

隔了一段空白时间后,辛的目光显得有点游移。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少骗人了,那何必还停顿这么久!」

阿涅塔尖声喊到声音都在会议室里回荡,气喘吁吁地,肩膀还跟着上下起伏。

她的表情突然像感情溃堤般,扭曲成了一团。

「什么嘛,你难道是故意的吗?比起这些小事,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该想起来吧……!」

阿涅塔希望辛想起来的,并且希望能道歉的,不是这些很搞笑但无关紧要,根本不值一提的回忆。

「你这样讲,我也没办法……要说吵架的话,我们本来就像这样成天吵不停,不是吗?」

「辛你这个笨蛋!」

阿涅塔气冲冲地一吼,就踏着激动的脚步声跑出了会议室。

「呃……」蕾娜轮流看向她的背影与辛,辛一只手指向出入口。

「拜托你了。」

「好的,我这就过去!」

所幸阿涅塔并没有跑太远。

她背靠着交叉走廊的转角墙壁,露出小孩子似的呕气表情。

「……算了,反正我看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们最后吵架的事。」

蕾娜一靠近过去,阿涅塔看都没看她,直接用闹别扭的语气不满地说。

「我没能帮助辛,这件事一直让我很难受。可是,至少那对现在的辛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是刚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还勉强有点印象。既然这样,事到如今……我也不用拜托他想起来了。」

虽然她永远不能道歉。

虽然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关系。

「其实原本就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相情愿的想法而已。只不过是生活的世界太小,才会形成儿时玩伴这种关系,而我竟然以为这种关系会永远持续下去。如果逼他想起来,搞不好还会让他想起更糟糕的事情,所以就这样吧。」

阿涅塔很快瞅了一眼蕾娜。

「例如很小的时候,讲过长大之后要结婚之类的事。」

「咦!」

蕾娜不由得怪叫一声。

阿涅塔回看着她,忽然咧嘴窃笑起来。

蕾娜好久没看到她这种无忧无虑的表情了。

「说说而已啦,虽然是真有其事……辛那个人啊,从以前就对这方面很迟钝。而且我还听说有个女生一直跟他待在同一个部队,你再不强势出击,可是会输喔。」

「阿、阿涅塔……!」

虽说无人经过,但这里可是军事基地的走廊。蕾娜慌张失措地东张西望,让阿涅塔露出大大的笑容。

「你加油吧。」

这句话……

蕾娜没有那么愚蠢,听不出这是阿涅塔用自己的方式,告别她的眷恋和童稚的初恋。

「……谢谢你,阿涅塔。」

「不会啦。好了,去工作去工作!作战指挥官大人丢下部下摸鱼,会变成坏榜样喔。」

我没事,现在先让我一个人静静。听出这样的言外之意,蕾娜也没有那么愚蠢,还看不出她将脸别开的理由。

「谢谢你……对不起喔。」

蕾娜本来以为辛说不定回去了,结果他还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

辛开启资讯装置,一面用会议室装设的全像萤幕播放新闻节目,一面制作某种文件。

他看都没看蕾娜,就直接开口:

「如果没有人预约的话,我可以继续在这里做事吗?我想把累积的报告写一写,但办公室太吵了。」

「嗯……」

处理终端虽然分配到共用的办公室,但八六们以前被当成无人机,又几乎没有处理过文书工作,也没上过几天学校──没有乖乖坐在书桌前面的习惯。何况他们才十五到十九岁,全都活力充沛又无处发泄,正是顽皮的年纪。

其实还满……更正,是吵翻天了。

可以想象办公室气氛一定很欢乐,但完全不适合集中精神解决文书工作。

「你现在会好好写报告了吗?」

「?」

「在第八十六区,战斗报告也就算了,你的巡逻报告总是写得一塌糊涂。」

不过那是因为在蕾娜之前的管制官都不看报告书,辛又用不着巡逻,所以内容乱扯一通也是情有可原。

被她这么一说,辛似乎想起来了,淡淡苦笑。

「现在不敢了,别看维契尔上校那样,管得倒还挺严的。」

「是这样吗?早知道这样,我那时候就该要求得更严格了。」

「……饶了我吧。」

辛的口气好像真的敬谢不敏,逗得蕾娜轻声笑起来。

笑够了之后,她试着问了一件在意的事。

说不定,辛其实……

「你是不是顾虑了阿涅塔的心情?」

为了让阿涅塔免受罪恶感所困。

辛会不会是其实全都想起来了,却故意像那样讲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这个否认的字眼。

「事实上,我完全想不起来。就如同我说过的,我们那时成天吵架,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没留下印象。」

与阿涅塔怀抱的有如伤痛的罪恶感正好相反。

「而且还是一样,我无法清楚回想起她长什么样子……作战结束后,我有一段时间没精神想这些,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蕾娜担心地微微偏头。

「……你不再多休息一阵子没关系吗?那件事结束后,你因为身体不适躺了几天,对吧。」

是明显暴增的量产型「牧羊人」──「牧羊犬」造成的影响。

虽然没有发烧等明确症状,但作战后有好几天辛都起不了床,几乎都在睡觉。虽然医疗中队的军医也看过了,目前诊断结果是可以归队执行任务……

「很快就会习惯了。刚开始变得能听见『军团』声音的时候也是这样。」

「…………」

蕾娜明白了一件事。

辛说没事的时候,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时,通常都不太值得采信。

他甚至连自己是在硬撑都没有自觉……就这么损耗自己的身体。

这时,全像萤幕的新闻节目话声打破了沉默。

『接着向各位观众报导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北部行政区收复作战的战况。』

辛稍微瞄了萤幕一眼,伸手去碰嵌在桌角的感应器。看起来像是要转台或关掉,不过蕾娜阻止了他。

因为洗衣精很遗憾地,直到离开屯驻地的时候都是那副德性。即使媒体要批评这点──也是无可奈何。

新闻节目平淡地依序解说战局。目前的前线、收复的地区、战死者人数与敌机击毁数。虽然隐瞒了在夏绿特市地下发现的人体样本等几件事实,大致上来说都是正确的报导,至少没有谎报战况。

『──此外,执行夏绿特市总站压制战的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是由我国从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保护的少年兵,通称八六为核心人员所组成的部队──』

没想到连这件事都会报导,蕾娜感到很佩服,专心看着节目。

因为在共和国完全不会报导打下了什么战果,或是由谁打下,但这一定才是新闻本来该有的内容……

节目继续进行,还针对八六做解说。他们是两年前,于西部战线受到保护的五名少年兵。节目讲到祖国对他们进行的苛刻迫害,并提到共和国灭亡后,许多同样境遇的孩子也受到保护。

节目继续报导。然而这些孩子,却自愿前去援救过去的祖国。

「……咦?」

凭着对新祖国的忠诚,以及极其高尚的慈爱精神,勇敢的少年兵们奉献自己的生命,解救曾经迫害过他们的旧祖国,体现联邦的正义理念。

「什……」

真是一段高尚又具有悲剧性质,无可挑剔,哀伤而美丽的逸闻轶事。

谁听了都会落泪、愤怒、深受感动,哀伤又甜美的故事。

塑造成赚人热泪、感人肺腑,但也不过如此的──供人消遣的同情。

「这……算什么……」

她很明白至少眼前的辛,或是莱登、赛欧、可蕾娜、安琪、西汀,或是她所知道的八六们,想要的都不是这种报导。

高傲不屈的他们……

明明比起一切,最讨厌的一定就是像这样,被人认定为一群可怜的小孩──……!

与蕾娜受到的打击正好相反。「喔。」辛只是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

「自从上次大规模攻势以来,就都是这种新闻。我们从受到保护以来就一直都是同情的对象,只不过是现在战局恶化,加剧了这种现象而已……只要可怜我们,对共和国感到义愤填膺,联邦人就能轻松享受正义与优越感,不过是如此罢了。」

虽然他本人几乎记都不记得了,但这就跟在十一年前,对抗「军团」兵败如山倒的共和国民,改拿八六当成发泄怨气的对象没两样。

到头来,只不过是歧视的形态改变了而已。

辛抬头看着浑身发抖的蕾娜,一脸不解,如同一起走在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时的那个纯洁无垢的魔物,偏了偏头。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当然!竟为了这样,就把你们的事写得像一场悲剧,把你们看扁成可怜人!你难道……」

蕾娜感觉浑身失去力气,低垂着头。恐怕就连这件事也……

「你难道都……毫无感觉吗……逃到了另一个地方,照样受到这种对待,但你还是……」

「……无所谓。」

口气听起来由衷地不感兴趣。

同时听起来,对于介意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蕾娜,又有一点点不耐烦。

「的确并不令人愉快,但不管是可怜还是藐视我们,都不是新鲜事了……我不是说过吗?联邦也并不是乌托邦,跟共和国一样,都是人类的国家。」

蓦然流露出的冷酷、苛薄的笑意……

涂上了一层荒凉,以及看开的念头,但除此之外,不知为何──又带有近似安心的色彩。

「人类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如此而已。」

他那扭曲的笑意……其中散发的冷漠愤激与轻蔑。

跟过去在第八十六区,对白猪表现的是同一种感情。

蕾娜背脊一阵发寒。

辛──八六他们。

不只对共和国的白猪……

「辛……你觉得这个世界美丽吗?」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辛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什么意思……」

「温柔吗?良善吗?……人类呢?美丽吗?温柔吗?良善吗?」

起初显得狐疑的端正面庞,随着蕾娜一再追问,渐次失去了表情。

蕾娜不在乎,继续追问道:

「你能够爱这个世界──爱人类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

蕾娜看看他,露出微笑。

「我明白……不能,对吧。」

世界对他们而言,或许是美丽的。

但并不温柔,也并不良善。

而人类──既不温柔也不良善,甚至并不美丽。

不只是针对共和国,他们对联邦,对人类,对整个人世间都死了心,索性将其认定为冷酷、苛薄又丑恶的东西……绝望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不是想不起小时候的事,而是不愿想起吧。不愿想起失去的事物,以及遭到剥夺的事物。为的是永远认定它们不是被人夺走,而是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了永远认定人类就是下流。」

他们暴露在惨烈的迫害与恶意下,被关进绝命战场,一切都在那个过程中遭到削除。

家人、姓名、自由、尊严。当这些都被恶意之刃持续割削时,他们为了还能捍卫一份骄傲,自己割舍掉了曾经被爱的过去。

他们竟然将分明应该记得的关爱、善意、温情、幸福,以及给过他们这些的人,从自己内心中消除了。

因为继续记住,会忍不住心生恨意。

一旦认为幸福被人剥夺,认为人类是良善的生物,知道这些是原本该有的模样……

总有一天,他们会憎恨起眼前并非如此的世界。

会去憎恨,然后总有一天,会堕落为同样下流的存在。

为了不要因为憎恨迫害者而堕落,连最后剩下的骄傲都失去,他们选择坚信下流就是人类的本性。

将偶尔邂逅,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视作品格高洁的例外,持续保住对人与世界的绝望。

所以他们什么感觉也没有。无论是受到侮蔑,还是侮辱。

因为归根结柢,他们对人类,对世界,不管对善意还是正义,都没有半点期待。

就连一线微小的希望,也不存在于他们心中──

有没有想做的事?对于这个问题,辛至今仍无法回答。

他那时只是想表现得符合蕾娜的期望罢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无法答出自己想要的幸福。

只是应付场面,假装试着回想罢了。其实根本无意面对失落的过去。

「你……你们或许是走出了第八十六区没错。可是,你们仍然被困在那里,仍然受到共和国,受到我们──白猪剥夺一切。」

为了不去憎恨,他们忘记了一切。

为了守住一份骄傲,不得不割舍掉其他的所有事物。

甚至连遭到剥夺的自觉也是。

所以辛──八六仍然跟待在第八十六区时一样。只怀抱着一份骄傲,就再也不去回顾遭人剥夺、强取的任何事物。就跟置身于只有绝望的战场,即使如此仍试着放手奔驰,待在那绝命战场上的时候一样。

如同待在那受到他人恶意与苛薄封锁──周遭世界万物全与自己为敌的,那个第八十六区的战场。

连在他们自己的内心,都再也没有应该回忆的昔日幸福,因此,也无从想象未来的幸福。

他们存活下来,也得到自由了。然而无论是想象将来幸福的力量,甚或是梦想着希望能够获得幸福的力量,都还没能找回来。

辛仍旧不发一语,用欠缺表情的面庞,抬头看着蕾娜。

这些话一定无法打动他。

猛禽的影子,在窗外踏上征途。

羽翼黑影就如一刀两断般落在两人之间,一闪而过。

蕾娜以为与他们站上了同个战场,终于追上了,今后可以一起战斗了。

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身在同一战场,投身同一战事……即使如此,自己跟他们看到的仍然是不同形像的世界,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自己是共和国民,属于剥削、剥夺他们所有的那一边。

所以开口说出这种话,必定是一种可怕的傲慢。

蕾娜即使清楚这一点,仍然说了:

「这让我──好哀伤。」

一颗泪珠。

就这么沿着白瓷般的脸颊滑落。

敌人是共和国。

刻划在他们八六内心的,共和国的暴行留下的爪痕──对世界本身过于深切的绝望,才是我的……并且恐怕也是他们的最大敌人。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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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六 12月 29, 2018 7:01 am

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后记
游击部队真的很燃对吧!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跨越敌军防卫线,强袭、压制重要据点,还是秘密武器什么的少数精锐部队!真的很帅气吧!所以这次我试着以辛等八六编组了一队,其名为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编号大概是联邦军高层部门的玩笑话或是啥的。

本来想说趁此机会也想让专用的空中战舰之类的登场,可惜凭作品当中的技术水准实在办不到,而且航空兵器会被封杀。可恨的「军团」。是说阻电扰乱型真的太碍事了。

是说,「Strike package」其实跟原本的意思有点出入,就容我以用语的帅气度为优先吧。

言归正传,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的第四集〈─Under pressure─〉!这是轻松的一集,真的是轻松的一集喔!他跟她卿卿我我到前面三集的气氛都荡然无存了,全给我爆炸去吧!可恶啊!

话说回来,有个用来比喻故事发展的成语,叫作「先甘后苦」。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次的战场

与其说是地下铁,应该说是地下铁总站。塞满了我以前在新宿车站、大手町车站与东京车站迷路到乱七八糟的怨恨。现在还是照样迷路就是了。出口跟路线太多了啦……!

还有,既然使用了个子矮的多脚机,就会想来打一场个头总是很高的人型机器人难以伸展的地下隧道战看看嘛。

.关于体温较高的桥段

其实那完全是我弟弟(高中~大学时的体脂肪率是个位数)的故事。成分几乎全是肌肉的人体,光是靠近就会觉得很热喔。一问之下,他竟然说正常体温三十七度。体育健将超猛的。

我想辛大概平时体温也很高,建议蕾娜在寒冷的冬季可以抱住他取暖……不过我看这两个人大概没办法。

最后是谢词。

责任编辑清濑氏、土屋氏,这次又承蒙两位给予各种指正与建言。两位推荐我当成参考或放松心情的那些东西,我差不多会开始看了。

这次角色又暴增了,真是对不起,しらび老师。还有这次终于看到蕾娜小姐的那种模样了呢……!

为了避免剧透,我就先不说名称了,但总之那个真的有够帅气啊,I─Ⅳ老师。自走地雷的姿势设定,要是能用在小说正篇里就好了……!我会找个机会用上。

然后终于开始连载漫画版了呢,吉原老师。我每次都看得很兴奋,战斗场面好有魄力,小说这边也会继续努力,不输给漫画的气势喔!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您。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都是只要打倒坏魔女,救出公主,就是快乐结局。但只要打倒大魔王,让悲剧告终,从苦难中获得解脱,一个人真的就能获得幸福吗?明明受到的伤害都还没抚平啊?

这个由只知道战场的少年少女们交织而成,名为《86─不存在的战区─》的故事。

接下来,将会迈入迎向快乐结局的下一步。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短暂喘口气,在重逢中小憩的战士们身边,以及在地底,与记忆黑暗深渊对峙的他与她的身旁。

后记执笔中BGM:Raise your flag(MAN WITH A MISSION)参考文献:《轨道回廊》(徳川弘树)、《透明标本》冨田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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