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想當冒險者而前往大都市的女兒已經升到了S級

第四卷 第四十八話

在馬車上不知搖晃了多少天後，安潔琳終于抵達了公國首都埃斯特加城。與奧爾芬雜亂的街道相比完全不同，這裏的氛圍給人一種非常洗練的感覺。大概是因爲接近帝國，這裏隨處可見帝國風格的建築，大路兩旁的牆壁也都經過精心粉刷，看不到特別髒的地方。

一條大河縱貫城市中心。

當年帝國的北伐軍和北方豪強的聯合軍在此隔河對峙，展開了一場大戰。獲勝的帝國軍隊在此建立了城鎮，而埃斯特加則利用這條河開展貿易，逐漸興盛起來。如今河面上也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來來往往。

到處都能看到棧橋和碼頭，有的棧橋一直伸到河中，有些木橋好像是把小船串起來形成的，上面還有小房子並排伫立著，住在這些房子裏面的似乎是那些以駕船和捕魚爲生的人們。

「……河水漲水的時候那些房子要怎麽辦啊，吉爾小姐？」

安潔琳嘟囔了一句。迎面吹來的飕飕的風讓她板起臉。

被喚作吉爾小姐的女性牽著缰繩眯起眼睛。

「你看，那邊」

安潔琳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棧橋前端似乎沒有完全固定，只是利用了空桶使其浮在水面上而已。就連那些連在一起的房子，只要有那個意思的話似乎也可以隨水移動。

安潔琳甚是佩服地點點頭。

「真厲害……不過爲什麽要故意建在水上呢……」

「有傳說裏提到他們的祖先曾經是人魚。那些非常迷信的人對此深信不疑，于是就特意生活在離水近的地方了」

「……真的？」

「騙你的。嘻嘻」

安潔琳噘起嘴，背靠在馬車上。

安潔琳原本以爲這次會是一個人獨自旅行，但公會方面特意派了一名萊昂內爾當年的隊友與她同行，負責拿行李兼各種雜事。

她的名字叫吉爾梅妮娅。是一名現役的ＡＡＡ級冒險者，一頭略帶紅色的茶發剪得很短。按理說她是與萊昂內爾同世代的人，所以現在應該也將近四十了，但看她的外貌卻像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當年她在萊昂內爾的隊伍裏主要負責補給、偵察、旅行准備等各種支援性工作，很有本事且頭腦活絡。從這方面來說倒的確是輔助安潔琳的合適人選。

她性格方面有點飄忽不定，經常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不過安潔琳還是很喜歡和她聊天的。也多虧了她，這一路上也不至于無聊。

大道非常寬敞，可以容納幾輛馬車並排而行。作爲大公直轄的大都市，往來的貴族應該也不少。

安潔琳還是第一次到埃斯特加來。雖然心裏不太願意，但前往未知的地方還是不免會讓人心情高漲。就連出發時因回鄉被阻撓而産生的那種憤怒感，在這將近半個月的旅途中也逐漸得以平複。

不過，每當她突然想起托內拉的風景時，怒火又會不由得湧上心頭，埃斯特加的風景也似乎突然變得無趣了。

「……吉爾小姐有來過埃斯特加嗎？」

「有啊。當時河對岸是帝國的北伐軍，河這邊是豪強的英雄巴拉布裏安。我見證了那場大戰啊」

「……還有這種事情？」

「大概三百年前吧，嘻嘻」

「三百……」

「好啦，玩笑就先開到這裏……」

吉爾梅妮娅說道。

「要去公會看看嗎？」

安潔琳搖了搖頭。

「我又不是來工作的……對埃斯特加的公會沒什麽興趣」

「心情不好啊。可愛的臉蛋全浪費啦」

「又不可愛……」

「不可愛的臉蛋全浪費啦，嘻嘻」

「用不著重說一遍吧……」

安潔琳繃起臉，將胳膊放到膝蓋上，然後把下巴架上去。吉爾梅妮娅則是饒有興趣地戳了戳安潔琳的腦袋。

兩人終于到達了客棧。這是一家連馬和馬車都可以寄放的大型旅館，冒險者、旅行商人和各種旅客進進出出，很是熱鬧。

舞會的時間是三天以後。一路上太過順利，反倒是來得早了，余出來不少時間。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來，那在奧爾芬呆著生悶氣也沒什麽用，麻煩的事情趕緊解決掉就好，安潔琳這樣子強行說服自己。

將行李搬進客房，店家送上茶來，二人坐下休息一下。房間是在二層，旅館臨河而建，窗戶下面河水淙淙流過。

吉爾梅妮娅將一塊糖放進嘴裏，說道。

「我就在這裏等著，安潔你去大公的公館就好」

「咦……爲什麽？」

「因爲你是被招待來的客人啊……去了那邊他們需要給你准備裙子和禮服。還會在豪華的房間裏接待你呢，嘻嘻」

「那吉爾小姐也一起來吧……一個人實在感覺不舒服」

「我去了也沒什麽用吧。安潔因爲有功勞所以才被招待，但貴族其實和冒險者基本上關系是很差的」

「……那他們還經常派給我們那麽多委托？」

「貴族就是這樣的生物啦。從對方角度看來，冒險者就只是隨便使喚的人，嘻嘻」

安潔琳心情很不好地靠在椅子上，將杯裏的茶一飲而盡。

「真是不爽……果然還是不來比較好……」

「我也是這麽想的哦？爲什麽要來呢？」

「……爲什麽呢？大概是覺得會給大家添麻煩吧……」

吉爾梅妮娅咯咯地笑了。

「安潔你還真是認真啊。其實也算是這樣吧。正面交戰的話是我們這邊比較強，但貴族有各種各樣的陰險手段啊。稍微反抗他們一下，立刻就會有各種差評、處罰和收買等著我們……這世上也有很多光憑力量無法解決的事情啊」

「……貴族到底是爲了什麽而存在的啊？」

「他們自己就會長出來啊。一下雨就從各個地方噗哧噗哧地鑽出來，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錢和勳章來，讓我們墮落。嘻嘻」

「……是騙我的吧？」

「嗯」

安潔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同樣是貴族，薩莎、賽侖和赫維缇卡她們就是好人。她不禁覺得，如果貴族都是那樣的該有多好，可惜世間的事情往往不能遂人願。

不管怎麽說，既然已經來了就至少得去露個臉。

雖然不知道授勳是要怎麽搞，不過如果是只要把勳章給自己就可以的話，那就在舞會之前拿了勳章趕緊走人就好。倒不如說這樣才是最好的。

安潔琳站起身來。

「那我就過去看看……不過我不認識路。你帶我去吧」

「好啊。雖說我也不知道路。嘻嘻」

「……你也不知道？」

「騙你的。我知道」

安潔琳板著的臉放松下來，默默地戳了戳吉爾梅妮娅。

兩人離開旅館，沒有乘坐馬車，步行在大街上。寒風吹來，露在外面的耳朵和鼻子都感覺涼飕飕的。

「請帖帶來了吧？」

「嗯」

安潔琳又確認了一下外套口袋裏的信封。雖然被揉得皺巴巴的了，但還是可以讀的。

吉爾梅妮娅把手放到安潔琳肩頭。

「安潔，可能會遇上許多讓你不舒服的事情，但絕對不能發火啊？適當地應付他們一下，忍過這幾天，然後就可以回奧爾芬了」

「……嗯」

「還有，說話口氣一定要客氣。要是對貴族態度太差的話過後可是會很恐怖的啊」

「……我會盡量努力的」

在吉爾梅妮娅的帶領下，兩人沿河前行，中途拐了個彎。道路逐漸變成上坡，街道也逐漸安靜下來，道路兩旁的房屋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大。有些地方貌似是供私家士兵使用的練兵場，可以聽到裏面傳來士兵們訓練的聲音。

在道路最深處最高的地方，有一棟最大的建築物。四周圍著高高的石牆，簡直像是要塞一般。石制的牆壁看起來就非常結實，似乎有很厚重的曆史感。

回頭望去，分布在大河兩側的埃斯特加的街道和房屋都一覽無余。想來這裏當年應該是爲了警戒河對側的敵人而建立的城堡，後來就直接作爲大公的公館來使用了。

鐵鑄的大門敞開著。站在門兩側的壯碩的士兵正瞪大眼睛監視著四周。

大概是爲了准備舞會，有衆多人員出出進進。有傭人打扮的男男女女、裝了禮物的貴族的馬車、做衣服的裁縫、搬運各種食材的裝卸工等等。

安潔琳在一旁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上前跟士兵搭話。

「那個」

「怎麽，什麽事？這不是你這種窮鬼該來的地方」

士兵對待安潔琳的態度明顯非常差。

安潔琳鼻子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拿出請柬遞了過去。

士兵有些詫異，但他看到信封上的紋章後立刻瞪大了眼睛，看過裏面內容後更是驚訝，來回交互看著信和安潔琳。

「幹、幹掉魔王的『黑發女武神』……？」

「……有意見嗎？」

「不、不是……您請通過」

士兵有些狼狽地讓開路。安潔琳皺起眉頭。

「我說，就算你說讓我過去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啊。你們這裏沒個管事的人嗎？」

「呃……我們也只是看門的。麻煩您進裏面再問那些傭人吧」

「這樣啊……謝了」

安潔琳輕輕點頭，隨後轉頭看向吉爾梅妮娅。

「我走了……吉爾小姐你呢？不一起來嗎？」

吉爾梅妮娅呵呵笑了。

「這種華麗的地方跟我性子合不來啦。我也不想跟貴族吵架，所以就在旅館裏等你了。你自己要小心啊」

「嗯……我走了」

安潔琳大步走進大門。

高牆內側是庭院。人來人往的路上露出黃土，還可以看到馬車的車輪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其它地方都是草坪，可以看到精心打理的花壇和庭院樹。

因爲馬上就是冬天了，所以色彩並不是特別鮮豔，但仍有一些樹木和草叢上開著花，給人以賞心悅目的感覺。

有一些似乎是了望台的東西挂在外牆上。牆邊有一些石木結構的建築，大概是給傭人們住的地方吧。

穿過這些地方往裏走，那裏是一座非常大非常絢麗的房子。這裏大概就是正屋了。

玄關的門是對開的兩扇大門，打開的大門裏可以看到裏面是一個帶有露台的大門廳。地板似乎是使用了大理石，看著很光滑很漂亮。波爾多家的公館雖然也很漂亮，但無論是尺寸還是華美程度都完全無法跟這裏相提並論。

極度陌生的景象讓安潔琳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呆呆地站在那裏。她甚至不知道該去找誰問路。一些似乎是帶著禮物來討好大公的貴族們斜眼看向她，露出嘲笑般的笑容，悄悄地議論著什麽。

這時，有人朝她「餵」地喊話。轉頭一看，一位傭人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裏。

「你什麽人啊？從哪兒進來的？」

「……大叔你是這裏的人嗎？」

「我是不是關你什麽事。像你這一副寒酸樣的還在大公閣下的公館……」

「我是被邀請來的。大公大人在哪裏？」

安潔琳將請柬遞了過去。傭人看過一遍，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你就是那個『黑發女武神』嗎……雖然有聽過傳聞但還真是年輕啊……」

「有什麽問題嗎？」

「不，沒有。方才對您出言不遜，十分抱歉，還請您在此稍候片刻」

傭人快步走進公館。

安潔琳抱臂歎了一口氣。感覺精神方面莫名地疲勞。環視四周，不管是建築還是人都非常華麗。唯有自己是一副寒酸樣，感覺顯得非常紮眼。

原本以爲自己不會因爲這種事情而膽怯，但實際陷入這種狀況後，才終于體會到一種不合時宜的感覺，讓人很是不好意思。

「……貴族還真是可怕」

安潔琳靠在公館的牆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腳步聲走近，睜開眼睛，傭人正站在她面前。

「已經爲您通報過了。請隨我來」

「謝了……」

安潔琳跟著傭人進入公館。一進到裏面，她就不由得一縮身子。

巨大的吊燈從門廳的天花板上垂下來。吊燈上到處是玻璃和金銀的裝飾，閃閃發亮。燈上用的不是火而是黃輝石。

正常情況下買一顆黃輝石都要花好多金幣，而這裏居然如此大量地使用，這讓安潔琳不知是傻眼還是佩服，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腳下的大理石地板打磨得十分光亮，湊近了似乎能映出人影。不由得讓她有些擔心自己的鞋子會不會把地板弄髒。

穿過鋪著地毯的走廊，她被帶到一間房間裏。這是在二層的一個房間。

「請您在此稍候片刻」

傭人朝門邊站著的女仆說了幾句什麽，隨後就快步離開了。

這似乎是一間給來客用的的房間，雖然不算特別大，但打理得非常幹淨漂亮，各處的擺設都有意無意地展示出極佳的品味。房間深處還有一扇門，透過門縫可以看到裏面是浴室。

安潔琳在雕花的椅子上坐下，感覺總是有些別扭。屁股底下的墊子非常柔軟，坐著感覺很舒服，但卻總讓人有種想要站起來的感覺。女仆泡了茶端到面前，但連將杯子端到嘴邊都有些忌憚。

不得不說，這裏太過華麗了，的確是讓人無法安心下來。安潔琳也終于理解了吉爾梅妮娅爲什麽不跟自己一起來。還有就是，如果貴族平常都在這種地方生活的話，他們自然是會看不起冒險者了。不過這些都是些無聊的想法就是了。

「……扒光了誰還不是一樣」

她自言自語道。就算穿著漂亮的衣服，就算住著華麗的房屋，如果身無分文被扔到荒野上，大家其實還都是一樣的人。那種時候，比起這種讓人無法靜下心的地方，她還是更願意回到托內拉那有著炭火和稻草味的壁爐前。

這時候，房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大概剛二十出頭的男人。他中等身材，身穿一身華麗的服裝，正試圖撫平他灰棕色頭發上翹起的一小撮。

男子以評定般的眼神盯著安潔琳上下打量。安潔琳被他盯得很不舒服，但只是皺了皺眉，什麽都沒說。

「……你就是『黑發女武神』安潔琳？」

安潔琳默默地點點頭。男子皺起眉頭在她對面坐下，有些不悅地打了個響指。女仆慌慌張張地走了過來，爲他倒上茶。

「還真是個不可愛的家夥。虧得我還向父親進言爲你授勳」

「……你是什麽人？」

【譯注：安潔琳這裏用的是“お前”，相對較粗魯的口氣】

「你——？這、這什麽口氣！」

「……粗鄙之人，還請見諒」

安潔琳趕緊低頭行禮，將表情藏起來。想到就是這家夥把自己叫到這裏來的，安潔琳恨不得現在就在他臉上狠狠抽一巴掌。不過要真是做了這種事情麻煩就大了，她只能將雙手放在膝上緊緊握住。

男子發了一通火，很快平靜下來，用鼻子哼了一聲。

「算了，就算是幹掉魔王的人，說到頭也只是個冒險者！姑且原諒你某種程度的無禮！」

「……感謝您的寬宏大量」

似乎是安潔琳恭敬的態度讓他的心情有所好轉，男子後仰靠到椅子背上。

「我是維拉爾・埃斯特加。有聽過我的名字嗎？」

安潔琳本想搖頭，但考慮了一下後還是點了點頭。如她所料的那樣，維拉爾得意地嘴角上揚。

「哈哈，果然像奧爾芬這樣的鄉下地方也都知道了呢」

其實是完全不知道的呢，安潔琳這樣想著，暧昧地點了點頭。

維拉爾將胳膊肘撐在桌子上，向前探出身子。

「魔王強嗎？」

「呃……是很強的」

「這樣啊……嗯，那就好」

維拉爾站起身來，在房間中來回踱步。

「這我就放心了。萬一我進言請求授勳的是個不怎麽樣的人的話可就要丟人了。不過你既然討伐了強大的魔獸，那獲得勳章也是當然的。很光榮吧？」

「呃……」

「嘿嘿……這下子父親他也會對我刮目相看的吧……平常他都只誇獎大哥，讓人不爽」

安潔琳心裏想著趕緊結束吧，苦著臉喝了一口茶。

看這個樣子，這個叫維拉爾的男人不知是爲了和哥哥競爭還是爲了給他的父親——埃斯特加大公——留個好印象，總之是爲了自己而建議爲安潔琳授勳。一想到自己被卷入貴族的權利鬥爭遊戲中，安潔琳就覺得無比厭煩。

安潔琳將杯子放回桌上，開口說道。

「那麽……請問勳章我什麽時候可以拿到呢？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希望能越早越好」

維拉爾有些傻眼。

「我說你啊，勳章可不是光拿到就好的啊？要有一個莊嚴的儀式，才能彰顯出這種榮譽。不然別人誰都不知道你被授勳了，那也就沒什麽名譽了」

安潔琳本想說一句『就算別人不知道也無所謂』，但還是忍住了。她想起吉爾梅妮娅的話，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總之按這樣來說的話，自己必須要在舞會上參加過儀式後才能回家。

維拉爾盯著安潔琳上下打量了一番，用鼻子哼了一聲。

「話說回來，你這還真是有點邋遢。這幅模樣出席舞會的話會給我臉上抹黑的。餵」

維拉爾將女仆喊了過來。

「你來負責照顧這家夥。給她洗得幹幹淨淨的，然後給她找一條上等的裙子。別忘了她可是我招待來的客人，這三天裏把她給我徹底地打扮漂亮。看著有點瘦，讓她多吃點！教給她最低限度的禮數，別讓她給我丟臉」

「是」

女仆點頭應承。維拉爾滿足地笑了笑，看向安潔琳。

「我還很忙，你就在這裏呆著吧。別給我惹麻煩啊？」

這樣說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同時，安潔琳終于松了一口氣，放松下來。即使是與高階魔獸戰鬥的時候也很少感到這麽疲憊。明明同樣是貴族，維拉爾與波爾多三姐妹實在是相差甚遠。她簡直想表揚自己居然能強忍住沒有發火。

「……貴族真是可怕」

安潔琳自言自語了一句，隨後轉向女仆。

「那個，可以再給我一杯茶嗎……？」

「好的」

女仆添上新茶，安潔琳喝了一口。大概是因爲比起剛才來心情平靜了不少，感覺非常好喝。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和女仆攀談起來。

「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啊……？」

「咦？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只知道名字」

姑且還是補充了一下。女仆似乎也明白了，點了點頭。

「維拉爾大人是大公閣下的第二個兒子」

「……你對那個人是怎麽想的？」

對于安潔琳的問題，女仆似乎有些爲難，視線遊移不定。安潔琳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沒事的，我是冒險者……又不是貴族的間諜？」

女仆也噗哧一笑。

「也是呢……不過還請您多多保密」

「那當然」

據女仆所言，維拉爾似乎是個典型的貴族子弟。因爲生來就是大貴族，所以他不像那些暴發戶那樣有很強的金錢欲，但權力欲很強，事事都想跟他的哥哥——也就是大公的嫡長子——費爾南多爭個高下。

但費爾南多在各個方面都強過維拉爾一頭，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維拉爾怎麽做都非常不順利。

「安潔琳小姐的授勳也是由維拉爾大人提出來的。大公殿下之前有問過有沒有什麽能給舞會添彩點睛的項目，大概就是爲了回應這個而提議的吧」

所以授勳才會晚了一年啊，這讓安潔琳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實在是太過無聊的理由，讓人想生氣都生不起來了。

「……他們兄弟關系不好嗎？」

「誰知道呢？雖說我們下人從旁邊看著好像也不是那樣……」

「唔……只有他們兄弟兩個嗎？」

「不，他們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另外還有一個異母的弟弟，共計兄妹四人」

安潔琳以手托腮。和另外幾個人也遲早要見面的吧。

她呆呆地坐在那裏，而女仆則是在她身邊來回打轉，盯著她上下打量。

「……怎麽了？」

「沒事，只是在想什麽樣的裙子適合您」

「……我實在穿不慣裙子」

「這可不行啊。我覺得安潔琳小姐是一顆只要打磨就會發光的原石……您要先洗澡嗎？」

「……還請手下留情啊？」

安潔琳站了起來。

爸爸他現在正在幹什麽呢。

她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　　○　　○　　○　　○

就在安潔琳差不多到達埃斯特加的時候，奧爾芬迎接了冬天的到訪。

前幾天下了第一場雪，將街道都染成了白色，但氣溫又很快反彈，暖和的天氣讓雪全部融化，隨後冷風又再次光臨。像這樣冷暖交替了幾次之後，冬天終于正式降臨了。

雖說安潔琳不在對于公會的運營不至于造成什麽影響，但畢竟管理層都跟她很熟，一段時間見不到讓人感覺多少有點莫名的寂寞。

今天的公會裏也是人來人往，委托人和冒險者吵吵嚷嚷讓公會非常熱鬧。尤莉坐在櫃台裏正在整理文件。這裏是高階冒險者專用的櫃台，因此不會像普通櫃台那樣經常有人來打攪。所以她可以像這樣在空閑時間兼做一些整理資料之類的事務性工作。

「嗯—……在大概是Ｄ級的地方出現了Ｂ級的魔獸……這個放這邊」

這些舊的委托的資料，過後也是可以發揮作用的。對照完成報告確認過內容後，根據不同情況要分類整理。爲了可以在出現異常事態時調查過去的事例，需要將這些資料整理成一個數據庫供隨時查閱。這是從上次魔王騷動時學到的經驗。

此時萊昂內爾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他的黑眼圈非常重，臉色愈發蒼白，簡直像是病人一般。

「尤莉……給我一下阿斯提奧斯附近的……Ｃ級地城的資料……」

「我說裏奧，你沒事吧？」

「哈、哈哈……感覺罪惡感好強啊……安潔小姐她，應該沒事吧？吉爾要是能好好地支援她就好了啊……」

「真是的，所以說你早點告訴她就好了嘛。非要等到出發前一天才告訴她，這種事情也太殘忍了……」

「我原本想的是，就當作安潔小姐已經出發了，但奧爾芬領主那裏好像也收到了信，所以她還在奧爾芬的事情就暴露了啊……就在我想假裝視而不見的時候被人專門提醒了一通……爲什麽那些人明明就不強卻還那麽恐怖啊？」

尤莉歎了一口氣。

「你老是這樣，想要一個人承擔一切，所以才會落得這個狀況啊。雖然說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是好事，但最後的結果是給大家都添了很大的麻煩，以後要再多考慮考慮啊」

「……也是啊。是我的壞習慣呢……」

萊昂內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櫃台前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只手啪地拍到櫃台上。

「有人嗎！」

「咦？」

尤莉瞪大雙眼。

如竹葉般尖尖的耳朵，如絲般順滑的銀發。站在那裏的是一位精靈族的少女。眼神中看得出很是要強好勝，其面容有如能工巧匠精雕細琢出來一般美麗。

兩人看到難得一見的精靈族的美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然而與那份美貌似乎恰恰相反，精靈族少女一開口就讓人覺得甚是吵鬧。

「這裏就是接待處嗎！？俺是來當冒險者的！要怎麽弄！？」

「咦、呃，這裏是高階冒險者專用的櫃台……」

「這樣啊！沒問題！俺很快就能升到Ｓ級的！」

「那個，精靈族的小姐……？萬事都有個先後順序……」

「順序！？那就趕緊的！要怎麽弄啊？」

「餵」

精靈族少女正要朝櫃台探出身子，此時有人從她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瑪麗，我知道你很高興，但這種詢問方式可不行啊」

「是、是這樣嗎？」

「是啊。你看職員們不都很爲難嗎」

從精靈族少女背後現身的中年男子這樣說著，臉上露出苦笑。男子鬥篷下面穿著毛皮坎肩，紅色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同樣紅色的胡須覆蓋了整個下巴。

好像是在哪裏聽過的有特點的面容。

萊昂內爾和尤莉都呆住了。

「你、你、你、你是？」

「啊，抱歉」

紅發男子走到櫃台跟前，露出親切的微笑。他右腿的假腿在地板上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

「我叫貝爾格裏夫。我來這裏找我的女兒安潔琳，請問您知道她在哪裏嗎？」

第四卷 第四十九話

與過去做個了斷是必要的，格雷厄姆如是說道。

「你的煩惱皆由此而起。這就像是一根刺一般，不把它拔掉的話，就沒有辦法在真正的意義上克服過去」

「……果然是這樣啊」

貝爾格裏夫含了一口蘋果酒，閉上眼睛。秋日祭的喧囂全都聽在耳中，感覺很是舒服。

的確，自從開始養育安潔琳之後，自己就決定與過去告別了。而實際上也是如此，將安潔琳養大，將她送出去，直到她首次回鄉爲止他考慮的都是安潔琳的事情。

但她上次回鄉時在波爾多遭遇了一場不小的騷動，這次經曆讓他認識到安潔琳已經完全成長了，視線則有些不可思議地投回到自己身上。原本以爲已經克服了的過去，到了現在卻莫名地會常常回想起來，而且每次想起時都會微微地感到心中一緊。

並不是克服了，只是沒有去看它而已。

貝爾格裏夫低下頭。

「但是啊……瑪麗和丹肯都要離開了，我要是再走了的話……」

「……擔心托內拉嗎？」

「……是啊」

畢竟就在自己上次前往波爾多時，米托在森林裏引發了一場異變。還好當時有丹肯在才撐了過去。如果沒有他的話，這事想想都覺得後背發涼。就算這麽大規模的事情不會這麽頻繁地出現，但也難保不會有那種村裏年輕人應付不了的魔獸出現。更何況這個時候離開托內拉的話，直到開春爲止都很難再回來了。考慮到這些就越發讓人難以離開了。

格雷厄姆沈默了一會，最後終于開了口。

「我留下來就好了吧……」

「……哈？」

貝爾格裏夫驚訝地擡起頭來。

「你，要留在托內拉？」

的確，如果他能留下的話自然是再安全不過了。哪怕是有魔王或是龍出現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比起自己留下更讓人安心。

格雷厄姆已經被這個村子的人所接受了。雖然因爲他的寡言，村民們還會留有一些敬畏之情，但絕對不會排擠或是刁難他。

交由格雷厄姆留守的話，自己就可以和瑪格麗特一起前往奧爾芬。在那裏可以見到安潔琳她們，還可以找到曾經的同伴，和過去做一個了斷。

想象著這些事情，貝爾格裏夫心中湧出一股與年紀不符的雀躍。

「但是……這樣子好嗎？你也要繼續旅行的吧？」

「……我原本就只是在追尋瑪格麗特。之前的她實在是讓人擔心」

格雷厄姆看向廣場上跳舞的人們，卻又像是在看向遠方。瑪格麗特正在笑著應對那些前來搭讪的村裏的年輕人。

「但是……她現在也累積了不少經驗，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樣正常地待人接物了……就算我不跟著她也沒問題了」

「……這樣啊。瑪麗也的確成長了呢」

貝爾格裏夫露出微笑，格雷厄姆則是直直地看向他。

「這都是多虧了你啊，貝爾。我希望能報答你這份恩情」

「……謝謝，格雷厄姆，非常感謝」

貝爾格裏夫伏下視線。忘年交友人滿腔真誠的熱情讓他心裏感覺暖暖的。

爬到格雷厄姆腿上的米托有些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貝爾格裏夫。

「爸拔，出門……？」

「是啊……去見你的姐姐」

「姐姐……」

格雷厄姆讓米托在腿上坐好，輕聲說道。

「……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嗯？」

「在你們出門旅行期間……可以把米托留下嗎？」

「……你會寂寞嗎？」

○　　○　　○　　○　　○

「貝爾叔～——！！」

米麗娅姆跑進公會，一看到貝爾格裏夫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猛衝過來，非常興奮地抓住他的手使勁搖晃。

「爲啥爲啥爲啥！？哇～哇～，是貝爾叔！真的是貝爾叔！」

「好了好了，米莉……你那麽使勁搖晃會疼的」

貝爾格裏夫無奈苦笑。米麗娅姆雖然放開了手，但仍是非常興奮地跺著腳。安奈莎無奈地以手刀在她頭上輕輕來了一下。

「你這是幹什麽呢……」

「這可是貝爾叔啊！？安娜你明明就也很高興的嘛！」

「唔……」

安奈莎臉頰泛紅，有些害羞地朝貝爾格裏夫低頭致意。

「好、好久不見了，貝爾叔」

貝爾格裏夫也呵呵笑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安娜。你們倆都挺精神啊」

「是的。那個……您有收到信嗎？」

安奈莎有些難以啓齒地小聲說道。貝爾格裏夫有些納悶。

「信？沒有……」

「錯過了嗎……那個，安潔她」

「啊，是授勳是吧？剛才已經聽萊昂內爾先生說過了。唉呀，還好是去埃斯特加啊。還想著要是她回托內拉正好錯過了要怎麽辦才好……」

貝爾格裏夫這麽說著，萊昂內爾以非常流暢的姿勢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真的是非常抱歉，貝爾格裏夫先生……我知道您肯定很生氣，如果能讓您消氣的話無論什麽都……」

「不、不不不，還請您趕緊起來，萊昂內爾先生。能夠獲得大公殿下的授勳是件非常光榮的事情。我這個做父親的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生氣呢」

「但是您的女兒真的……我明明受了她許多關照，不但沒能報恩，還妨礙她回鄉……」

貝爾格裏夫有些爲難地笑了笑。他蹲了下來，將手放到萊昂內爾的肩頭。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有力量、有地位的人經常會需要負起相應的責任。不然的話，地位也就失去了它的價值。如果因爲是Ｓ級就肆意妄爲的話，只會讓冒險者的地位更加降低。那孩子並沒有因爲想要見到父親就放棄授勳，這讓我很高興。萊昂內爾先生，對于您將此事告知她這點，我表示非常感謝」

「貝、貝爾格裏夫先生……那個，實在是沒有什麽值得您道謝的……」

萊昂內爾淚如雨下。

通常情況下，地位高的人大都是些喜歡肆意妄爲的家夥。不光是冒險者，很多貴族也是如此。波爾多三姐妹那樣的貴族反倒是少數。

但即便如此，身份這個東西始終是存在的，不是那種你覺得不喜歡就可以簡單無視的東西。故意無視的話，報應遲早會回到自己以及周圍的人身上。而安潔琳能夠正確地認識到這一點，這讓貝爾格裏夫很是滿意。而且自己的女兒立下的功勞已經到了可以被授勳的程度，他這個當父親的自然也是非常高興。

如果公會方面包庇安潔琳，讓她回托內拉去的話，過後肯定會引發很多問題吧。

冒險者公會本身支撐著衆多冒險者的日常生活，城裏的人在有困難時也會來求助。如果被大公家盯上，導致公會運營出現問題的話，必然會給許許多多的人帶來麻煩。要是這樣的話，就算公會是出于好意，貝爾格裏夫也肯定是不會開心的。

看著一邊感慨一邊抽泣的萊昂內爾，瑪格麗特露出一副有趣的表情。

「搞什麽啊，還以爲公會會長是個多厲害的家夥，這完全不行嘛」

「唔咕……無、無法否認……」

貝爾格裏夫皺起眉頭。

「餵瑪麗，不能這麽說」

「呃……抱歉……」

「不，沒事的，貝爾格裏夫先生……因爲事實如此……」

尤莉咯咯地笑了。

「地位本身的價值啊。聽著刺耳不刺耳啊，裏奧？」

「……我會努力的」

萊昂內爾垂下頭。米麗娅姆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瑪格麗特。

「然後啊～，那個，差不多該給我們介紹一下那邊的精靈族小姐了吧～，是吧」

「啊，也是呢。她是瑪格麗特。因爲某些機緣巧合她在我家裏住了一段時間」

「嗬～，和精靈族的緣分啊……」

「怎麽說呢，發生了一些事情吧。她想要成爲冒險者，所以我也就順便和她一起過來了。瑪麗，這兩位是我女兒的隊友。她們都是高階冒險者，是你的前輩」

瑪格麗特得意地挺起胸膛。

「俺叫瑪格麗特！多多關照！叫俺瑪麗就好！」

「我是米麗娅姆～。叫我米莉吧」

「我是安奈莎。她們都叫我安娜……不過隨你便了」

「噢！你們倆都是冒險者嗎？強嗎？」

「嗯～還好吧？我和安娜姑且算是ＡＡＡ級的」

「嘿，很厲害啊！但是俺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嗬哦……瑪麗你很強嗎？」

「嘿嘿，超強的哦？」

瞟了一眼在一旁吵吵嚷嚷的女孩們，貝爾格裏夫轉頭看向萊昂內爾。

「總之就是這樣，希望能讓這孩子也登錄成爲冒險者。百忙之中還給您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我們當然會最優先處理！」

「稍微慢點也沒關系，不是那麽著急的事情」

貝爾格裏夫無奈苦笑。尤莉咯咯笑著，將瑪格麗特叫了過來。

「那麽，瑪麗妹妹，來這邊完成登記手續吧」

「噢！好嘞！那貝爾，俺先過去一趟！」

「好」

尤莉帶著瑪格麗特，轉身准備離開，但她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回過身來。

「那、那個，貝爾格裏夫先生？」

「哦」

尤莉臉頰绯紅，有些扭扭捏捏。

「我聽說您還是獨身……但是……那個……把找老婆的事情交給女兒，那個……我覺得有點……」

「……啥？」

「對、對不起，說了些多余的話，還、還請您忘掉吧……」

尤莉這樣說過後，害羞地用雙手捂住臉，啪嗒啪嗒地跑開了。瑪格麗特慌慌張張地追了過去。

貝爾格裏夫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看向安奈莎。

「她說找老婆……」

「不是，那個，安潔她……」

「……安潔她？」

安奈莎有些慌張地大聲說道。

「那個，貝爾叔！我們這邊也有人要向你介紹！」

「嗯？不是，剛才說那個找老婆……」

「是吧，米莉！？」

「對啊對啊！」

米麗娅姆將後面站著的夏洛特和白拉了過來。貝爾格裏夫看向他們，夏洛特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白的身後，只露出半邊臉看著他。白則是露出像是在警戒的表情。

貝爾格裏夫眯起眼睛。

「你們倆……記得是在波爾多時候的……？」

夏洛特動了動嘴，臉上泛起紅暈。

「這個……那個……我叫夏洛特！那、那時候謝謝你幫了我！」

「嗯？哦……這樣啊。沒事就好。你們還好嗎？」

夏洛特似乎是非常激動，臉色漲得通紅，猛地跑上前來，跳進貝爾格裏夫懷裏。貝爾格裏夫有些吃驚地抱住她。

「怎、怎麽啦？」

夏洛特什麽都沒說，只是將臉埋進貝爾格裏夫的胸膛蹭來蹭去。

貝爾格裏夫苦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隨後看向安奈莎和米麗娅姆。

「這是……？」

「哈哈……怎麽說呢，發生了很多事情……」

「就是說啊，貝爾叔。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啊，要是都說了的話安潔會不會生氣喵～？」

「不，沒事。我也有好多話想跟安潔說。話說回來，找老婆是指……」

「那個——」

萊昂內爾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那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是不是換個地方說話比較好一點……」

「咦」

貝爾格裏夫環視四周。這裏是公會的大廳，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很多人都正看著貝爾格裏夫一行人，在一旁竊竊私語。

「紅頭發……還有假腿……」

「那就是『赤鬼』？聽說他就是『黑發女武神』的父親兼師父……」

「是啊，肯定沒錯了……據說他比『黑發女武神』還要強哎……」

「他還帶著個精靈族的人……那是什麽人啊？」

「你瞅瞅，那氣場……絕對不是一般人物……」

「公會會長都給他下跪呢……」

「……爲啥他還抱著個小女孩？」

各種異樣的視線都彙集于此。

貝爾格裏夫突然感覺有些不舒服。他終于想起，『赤鬼』這個外號早已在奧爾芬的公會裏非常有名了。

「萊昂內爾先生，感謝您的忠告……各位，等瑪麗回來我們就換個地方吧」

貝爾格裏夫苦笑著說道。

雖說有很多事情都很想問，但找老婆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這件事讓他實在是非常在意。

○　　○　　○　　○　　○

有一股非常香甜好聞的味道。許多草藥、香草和幹花沈在水底，將熱水染成淺綠色。

像這樣洗澡還是頭一回。

這裏是客房的單人浴室。浴池本身最多也就只能容納兩人一起泡，但浴室很大，大到不光可以洗澡，連更衣都可以在同一間屋裏進行且毫不影響。明明是浴室，卻還裝飾著各種壺和繪畫，讓安潔琳覺得有點好笑。

安潔琳將身子泡在熱水裏，隨後開始發呆，差點到了連自己是來幹什麽都忘了的地步。水溫正合適，又有很好聞的香味，感覺會就這樣直接睡著。

她將雙手從水中伸出，盯著仔細觀察。因爲常年握劍，有些地方已經磨得很厚了。手上的皮被水這麽一泡，各處都開始泛白。

是不是有些接近爸爸的手了呢。

安潔琳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將下半張臉也泡進水裏，咕嘟嘟地吹著泡泡。沒有束起來的長長的頭發如海藻一般在水中搖搖晃晃飄來飄去。

三位女仆爲她進行了徹徹底底的清洗，感覺這是這輩子頭一回這麽清爽。這應該也是頭一回身上有這麽多泡泡。雖說是隔了一層布，但全身上下被這麽不由分說地徹底擺弄了一番，感覺作爲少女的尊嚴似乎已經徹底粉碎了，不過感覺倒是還不壞。

清洗過身體後，她請女仆在她泡熱身子前在外面等候。如果是有人跟她一起泡在浴池裏姑且不論，但若是有穿著衣服的人在一邊盯著的話，她實在是無法平靜下來。

安潔琳透過熱水，看著自己並不豐滿的胸和腰。說的好聽點可以說是苗條緊致。自己平常要揮劍戰鬥，所以胸部如果搖來搖去的話會成爲累贅。但安潔琳畢竟是花樣年華的女孩子，當然也會期望能更有女人味一點。

撫摸著自己的腰和胸，安潔琳突然想起了米麗娅姆和赫維缇卡，不由得皺起眉頭。

「一直都變不大……爲什麽呢」

不過沒有的東西再糾結也沒辦法。安潔琳放棄繼續思考，站了起來。剛才漂浮在水面上的頭發突然一下子變重，貼在身上。

她用軟乎乎的毛巾將身體擦幹。這和平常澡堂裏用的那些已經被人用得很薄了的毛巾完全不同。感覺就只是這樣用毛巾卷著身子都會很舒服。

大概是聽到了裏面的水聲，門外的女仆出聲問道。

「您洗好了嗎？」

「嗯」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女仆們魚貫而入。每個人都拿著各種貼身衣服或是裙子，看起來似乎很高興。

「內衣請您穿這件！」

「啊啊……好苗條好棒……這可真是值得打扮一番」

「頭發也好漂亮。什麽樣的發型比較好呢？還有發飾……」

「裙子的顔色也讓人很糾結呢。是用冷色的潇灑一些的呢，還是說暖色的……」

「身材這麽瘦，太寬松的衣服可不行啊」

「適當地暴露一點會比較有魅力……但是太過頭了也有問題呢」

「時間還有的是呢。來來，安潔琳小姐，首先試試這件……」

女仆們的這股勢頭，讓安潔琳有一種氣勢上被壓倒的感覺。

「……小白，我算是有點理解你的心情了」

安潔琳自言自語道。

女仆們拿來各種不同顔色、不同樣式的裙子讓安潔琳試穿。安潔琳也從最開始的不太高興逐漸變得享受起來，在大大的穿衣鏡前一會站一會坐，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

雖然說試衣服是很高興，但剛經曆過的長途旅行畢竟還是讓人很疲勞。安潔琳長出一口氣。

「……那個，我今天已經累了。剩下的明天再繼續吧？」

「啊呀，才正到好處呢……但也沒辦法啊」

「大方向已經定了。好期待明天啊」

「我們給您拿晚飯過來。安潔琳小姐，請您好好休息」

女仆們吵吵鬧鬧，似乎還是很興奮，但還是利落地收拾好服裝，離開了房間。

安潔琳穿著一件簡樸的室內裙，坐到軟乎乎的沙發上。突然有種坐下以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的感覺，看來自己比想象的還要累不少。

「……貴族真是可怕」

安潔琳又自言自語道。她突然意識到世上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不過要說的話，只要克服了這份害羞，穿上漂亮的裙子倒是不讓人討厭。畢竟安潔琳也是花樣年華的少女。而且像這樣子專注于其他事情，無法回鄉所帶來的悲傷也會得到排解。至少就目前而言，剛來到這裏時的緊張感和面對維拉爾的那種焦躁感都平複了很多。

要說的話，勳章拿回去給貝爾格裏夫看的話他應該也會高興，會表揚自己的吧。雖說時機實在是太差，自己也對勳章和名譽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但這些也不是什麽拿了會有害的東西。自己怎麽想是一回事，畢竟這些東西是有價值的，大家還是會把它當作一份榮譽的吧。

就在她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時候，門口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晚飯給您准備好了」

「請進」

房門打開，女仆們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比起剛才換衣服時候又多了一個人，變成了四個。女仆們以熟練的手法將盤子在桌上擺開。正如剛才維拉爾的命令那樣，飯菜的量非常足。

安潔琳從沙發移動到桌旁，呆呆地看著她們的動作。突然她注意到新增的女仆的臉，瞪大了雙眼。

女仆們將飯菜擺好後，在桌旁並排站好。

「我們來服侍您用餐」

「不，這個……被人這麽盯著我感覺靜不下來……那個，你們去忙別的…請去處理其他事務就好……那個……就留最右邊的人來服侍就可以了」

女仆們面面相觑，但她們很快想起安潔琳並非貴族，全都理解了似的點點頭，除被指名的一人外全部離開了房間。

其他三人走後，剩下的一名女仆手腳麻利地關好門並上了鎖，隨後詭秘一笑。

「看著好香的晚飯呢，嘻嘻」

「……你在幹嘛呢，吉爾小姐」

身著女仆服的吉爾梅妮娅咯咯地笑了。

「當然是工作啊。看著合適嗎？」

吉爾梅妮娅捏起衣角，假模假樣地行了個禮。

安潔琳不知是該傻眼還是該安心，總之感覺渾身脫力。

「真虧你能混進來啊……」

「像這種亂作一團的時候就會需要人手啊。而且我在當冒險者之前是在地方巡演的劇團裏工作的，像這樣的可是我的長項呢」

「嗬……是這樣啊」

「騙你的，好啦，菜都要涼了。嘻嘻」

吉爾梅妮娅拔開酒瓶的木栓，向杯中倒入紅酒。

安潔琳也放棄思考，拿起手邊的叉子。餐桌禮儀之類的東西她是完全不懂，只是大口地將食物送進嘴裏咀嚼，時而喝一口紅酒。

不愧是大公家的飯菜，每一道都很好吃，讓人簡直停不下嘴。安潔琳一邊嘴裏嚼著，一邊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歎。

「真好吃……感覺我好像真的餓得挺厲害的」

「是吧。怎麽樣？和奧爾芬的菜單是不是有點不一樣啊」

「嗯。但是很好吃」

嘗過一道用融化的奶酪澆在煮好的蔬菜上做成的菜品，再用面包蘸蘸烤肉盤子裏的醬汁送進嘴裏。一道像是將熏魚煮過的菜發出獨特的香氣，但並不讓人討厭。另一道菜似乎是直接將肝髒磨成醬，還有一道是將很大的貝殼整體烤熟，再放上切碎的香草。都是些在奧爾芬很少見到的菜色，每一道都很好吃。

感覺不一會兒就吃了一大堆，肚子吃得鼓鼓的。

似乎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餓著肚子時那種不愉快的感覺，吃飽後就都消失了。眼皮突然變重，感覺想要睡覺。

吉爾梅妮娅手腳麻利地將餐具收拾起來，泡上茶端到安潔琳面前。

「合您的口味嗎，大小姐？」

戲谑的口吻讓安潔琳也忍不住笑了。

「嗯……貴族每天都吃這麽好的嗎？」

「那些比較窮的貴族姑且不論，這可是大公爵啊。他們吃得可是要比安潔你剛才吃的東西還要好才是哦？」

安潔琳喝了一口茶，她越發覺得大公還真是厲害。在波爾多家吃過的飯雖然也很好吃，但跟這裏一比，無論是擺盤方式還是種類都顯得土氣許多。

吉爾梅妮娅在安潔琳對面坐下。

「感覺怎麽樣？明白一些應對貴族的方法了嗎？」

「只明白對方也是人……但是生活的世界相差太遠了。習慣不了，沒戲」

「這可就沒辦法了。不過經曆過一回以後就會有思想准備了吧，嘻嘻」

「唔……要是吉爾小姐能陪我一起應對的話就能輕松很多，但那樣的話我怕是就學不到東西了吧……」

要是由吉爾梅妮娅來應付的話，感覺自己肯定還是會惹貴族不高興讓他們生氣。就算勉強能捱過去，也無法獲得任何經驗。

吉爾梅妮娅有些高興地嘴角上翹。

「這還真是值得稱贊呢。乖孩子乖孩子。其實我有從鎖眼裏看著，還算是及格吧。原本還想著要是不行了的話就假裝出事了衝進屋裏呢」

安潔琳突然感覺有些脫力。

「你有在看啊……是不是一直在看著？」

「誰知道呢，嘻嘻」

吉爾梅妮娅狡黠一笑，將手撐到桌子上。

「還有啊，我稍微去搜集了點情報，感覺有點可疑呢」

「……這樣啊」

其實倒是也多少有預料到一些。如果只是維拉爾那愚蠢的虛榮的話最好不過，但似乎有人在借此機會謀劃著什麽。貴族還真是喜歡權力鬥爭啊，安潔琳除了傻眼之外有一種莫名的感慨。

「知道是什麽人嗎？」

「現在還不清楚。要懷疑的話所有人都很可疑。大公家的兄弟們，有權勢的貴族，還有他們的親戚，再加上這次舞會連皇太子殿下都請來了」

「皇太子？」

「就是帝國皇帝的兒子啦。一切順利的話就會當上下一任皇帝的人啊，嘻嘻」

「……這次很特別嗎？」

「是啊」

羅德西亞帝國是大陸西北部的大帝國，埃斯特加也在其領土範圍內。雖然帝國承認埃斯特加作爲公國的自治地位，但這個大公的爵位也算是皇帝授予的。大公在公國裏是國王，但在帝國也只是一名臣子。

從這座公館的雄偉程度就可以一窺埃斯特加公國的強盛，而能令其臣服的羅德西亞帝國自然更是了不得。而這樣的帝國的下任皇帝也被招待至此，這就讓人不由得覺得會有一股陰謀的味道，感覺這次的舞會很是詭異。

安潔琳之前倒是沒有想太多，但這次連見到維拉爾都讓人感覺這麽疲勞，將來見到更厲害的人的時候肯定會更累人的吧。安潔琳不由得身子一震。

「……那，給我授勳是舞會的重頭戲？」

「似乎是呢。不過安潔你只要站在那裏，拿到勳章時恭恭敬敬地行個禮就行了。剩下的就等貴族們自說自話地稱贊你的功績就好」

「會是怎麽樣呢，感覺無法想象……」

「也是呢。要小心啊。行禮的時候，哪怕只是彎腰的角度不對，觀衆席都會扔西紅柿過來的呢」

「咦」

「騙你的。但行禮的方式還是記清楚比較好」

「……真麻煩」

「那就算了吧，嘻嘻」

「……肯定是不行的吧？」

安潔琳噘起嘴從桌邊站起，躺到沙發上看著天花板。吉爾梅妮娅咯咯地笑了。

「要從現在就開始學嗎？」

「不要。今天已經累了，明天再開始認真吧……」

「唔，也是呢。好啦，舞會當天我也會在暗地裏支援你啦，嘻嘻」

吉爾梅妮娅說著也站了起來，隨後像是消除了氣息一般隱入房間的暗處。

房門的把手忽然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但因爲房門已經鎖上了，所以並沒有被打開。隨後有人敲響了房門。安潔琳一臉厭煩地坐起身來。

「……請問是哪位？」

「是我啊，是我！」

門外傳來一位少女的聲音。但還是不知道是誰。安潔琳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來，走到門邊。

「你光說是我也不知道是誰啊……？」

「咦，沒聽出來嗎？我是莉澤洛特啊！快點開門！」

這誰啊。

安潔琳斜眼看向吉爾梅妮娅的方向。她從暗處走出來，微微一笑並點了點頭。看來似乎不是壞人。

安潔琳開了鎖打開門。立刻有一個大概十二歲左右的少女衝進屋裏。焦茶色的頭發綁在一起，身上穿著非常高檔的裙子。面容還留有幾分稚氣，讓人覺得很是可愛，看著也似乎很容易親近，但又有一種淘氣的感覺。

少女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擡頭看向安潔琳。

「真是！不快點開門會讓人討厭的哦！」

「呃……」

安潔琳有些爲難地視線遊移，而她身後的吉爾梅妮娅則是以恭敬的態度行禮。

「莉澤洛特大小姐，給您請安」

「嗯！我說你，給我們泡點茶吧！」

「好的，立刻就去」

吉爾梅妮娅一臉饒有興趣的表情，迅速開始准備泡茶。

這名叫做莉澤洛特的少女自說自話地走到桌旁坐下，隨後笑著看向安潔琳，催促她也一起坐下。

「你是冒險者對吧！？是維拉爾哥哥把你叫過來的對吧？」

「呃，算是吧……」

在她的催促下，安潔琳有些困惑地坐到椅子上。吉爾梅妮娅壞笑著將茶杯放到她面前，隨後以安潔琳聽起來像是在演戲的口吻介紹道。

「這位是大公殿下的千金，莉澤洛特・埃斯特加大小姐，安潔琳小姐」

「啊，大公殿下的女兒……」

聽到安潔琳的反應，莉澤洛特的笑容越發燦爛了。

「是啊！你就是『黑發女武神』是吧？我啊！特別喜歡聽冒險者的故事！所以來找你玩了哦？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嗯……」

要怎麽辦呢，安潔琳想。因爲已經累了，所以是想就這樣睡覺的。但眼前的這名少女正以一雙亮晶晶的純潔無暇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讓她想起了當年求貝爾格裏夫講故事時的自己，所以實在是無法拒絕。

安潔琳放棄般地歎了一口氣，微微一笑。

「知道了……你要聽…您想聽什麽樣的故事呢？」

「你是幹掉了魔王是吧！？魔王是什麽樣的魔獸啊？很強嗎？」

「魔王啊……嗯，很強…在下是這麽認爲。怎麽說呢，感覺就是這樣扭來扭去的黑影的樣子……大小大概就跟你差不多吧」

「咦咦！這麽小的嗎？」

「是啊……所以要是掉以輕心了就很危險啊」

「好厲害……那，魔王有牙嗎！？你和龍戰鬥過嗎！？這兩個哪個更強！？」

「嗯……龍會吐火，魔王倒不會，但是魔王動起來更快」

雖然身爲大公家的千金，但莉澤洛特完全沒有擺架子，只是展示出純粹的好奇心。大概也是因爲這個緣故，安潔琳的口氣也逐漸隨便起來。

莉澤洛特眼裏放光，做出很多誇張的反應，安潔琳也因她的反應而開心起來，兩人聊得越來越火熱。外面開始逐漸暗下來，照明用的黃輝石照亮了房間，但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

吉爾梅妮娅露出笑容，拿起茶壺爲二人又添上茶水。

「關系還真好呢……」

第四卷 第五十話

公會會長的房間仍是一如既往的淩亂不堪，到處都堆著各種文件和資料，不過接待客人用的沙發和圓桌周邊好歹是空出來的。

貝爾格裏夫一行人被萊昂內爾帶到這裏，在沙發上坐下。貝爾格裏夫畢竟之前是做過冒險者的，所以對于進入會長的房間還是有些緊張，身子不由得縮了起來。

「……感覺真的是非常抱歉，萊昂內爾先生，給您添麻煩了」

「哪裏哪裏！安潔小姐和貝爾格裏夫先生都是奧爾芬公會的大恩人，這種程度的方便根本算不上什麽！」

「不不，我什麽都沒做……」

「沒有沒有，上次魔王騷亂的時候，安潔小姐說她會留下來沒有回去，全是因爲貝爾格裏夫先生說過的話。所以我們再怎麽道謝都不足以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啊」

「……不論我說過什麽，努力奮鬥的是那孩子啊」

貝爾格裏夫撓了撓頭。

因爲自己的話成了契機，讓安潔琳拯救了奧爾芬。說起來道理或許是這樣，但自己完全沒有做過什麽事情的實感，所以心裏總是感覺癢癢的，畢竟真正戰鬥的是安潔琳。雖說他以女兒爲驕傲，但將其當成自己的榮耀而自負是不可以的。

貝爾格裏夫將村子和米托交給格雷厄姆，隨後在波爾多和丹肯也分開了。丹肯要從波爾多往東走，他走的那條路沿著山脈向東延伸，一直通向東部聯邦。他們約好總有一天要在托內拉再見面。

話說回來，久違了的奧爾芬讓貝爾格裏夫感覺甚是懷念。雖然當年只在這裏呆過短短幾年，但當年留下的記憶之深甚至不遜于之後的二十年。無論是公會的建築物還是通向公會的道路，再次親眼看到之後，那種朦胧的記憶全都像活了一般複蘇過來。

安奈莎環視房間，有些納悶地歪了歪頭。

「今天多爾托斯先生和切博格先生都不在呢」

「啊，他們去出資的貴族們那裏威……啊不，去打招呼了。比起我去會更有效果呢」

「……這樣啊」

安奈莎點點頭。

『白銀』多爾托斯、『殲滅』切博格，聽到這兩個名字，貝爾格裏夫有些感動。

當年自己還是現役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Ｓ級的冒險者了，對于自己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兩個人。他們跟安潔琳的關系似乎很好，自己在奧爾芬逗留期間說不定能有空跟他們說上話。這讓他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莫名的激動。

一直沒有坐下的夏洛特有些扭扭捏捏的，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說道。

「那個」

「嗯？怎麽啦？」

「可……可以坐在您腿上嗎？」

貝爾格裏夫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捋了捋胡須。不過他覺得畢竟她大概正是愛撒嬌的年齡，所以表示「沒問題」。夏洛特非常高興但又有點害羞地坐到他的腿上。

「哎嘿嘿……好暖和」

「今天很冷呢……你們倆爲什麽會在這裏的？」

「那個……呃」

夏洛特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安奈莎和米麗娅姆也在旁邊加以補充。

波爾多的騷亂之後兩人經曆的事情、白所屬的組織的事情、盧克雷西亞教皇廳的淨罪機構的事情、以及安潔琳爲了保護他們而一直收留照料他們的事情。

「這樣啊……還真是不得了啊。你們真的很努力呢」

貝爾格裏夫眯起眼睛，佩服地撚著自己的胡須。安潔琳的成長讓他感到欣喜，而夏洛特和白的忍耐也讓他感到同情。

夏洛特默默地縮起身子，將臉埋進貝爾格裏夫的胸膛。她大概是想要隱藏哭泣的表情吧。

貝爾格裏夫苦笑著輕輕撫摸她的頭。

「夏洛特小妹妹還真是愛撒嬌呢……」

「夏兒她看來是很渴求父母的愛呢，貝爾叔」

米麗娅姆一臉惡作劇般的笑容看向白。

「小白要不要也去撒撒嬌喵～？」

「誰會要去跟大叔撒嬌啊，你這蠢貓」

米麗娅姆氣呼呼地鼓起臉龐，指著白看向貝爾格裏夫。

「真是個別扭的家夥呢～。貝爾叔，您來好好地管教一下這家夥吧」

「……這是該我來做的事情嗎？」

聽到這句並非詢問的問句，白一臉不高興地應道。

「用不著做。多管閑事」

「哈哈，也是呢……白，你是一個人一直守護夏洛特小妹妹來到這裏是吧？像我這樣的大叔如今也沒什麽需要說的了吧」

「……呿」

白皺起眉頭，把臉轉向一旁。米麗娅姆和安奈莎都笑了起來。

「害羞了」

「害羞了呢」

「害羞個鬼！」

白氣呼呼地大喊。瑪格麗特此時愁眉苦臉地拍了拍白的肩膀。

「……那啥，你老這麽說話帶刺兒也不是個事啊？」

「搞毛，你這家夥……跟你沒關系吧」

「肯定有關系啊，傻瓜……感覺就像看到以前的俺，讓人丟人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俺求你了別這樣……」

瑪格麗特滿臉通紅，雙手覆面蹲了下去。貝爾格裏夫不由得笑了出來。說起來，瑪格麗特最初也是這樣滿身是刺，不肯接近他人呢。

白咂了一下舌，沈默不語。

安奈莎交互看著瑪格麗特和貝爾格裏夫，納悶地歪頭。

「說起來，瑪麗和貝爾叔是什麽關系啊？」

「就是說啊～！爲什麽關系這麽好啊～？」

「俺們一起住了有一段時間了，關系好也很正常吧？」

從臉紅狀態恢複過來的瑪格麗特滿不在乎地說道。這種說法讓貝爾格裏夫不禁以手扶額，不出他所料，現場的其他人全都驚訝地張大了嘴。

「同、同、同、同居？和精靈族的人？」

「嚯嚯～，貝爾叔也真有兩下子喵～……瑪麗，貝爾叔他是個好人吧？」

米麗娅姆一臉壞笑地戳了戳瑪格麗特。瑪格麗特有些納悶地抓了抓臉。

「是啊，貝爾是個好人。但這又咋了？」

「……瑪麗，你那種說法讓他們以爲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一起生活啊」

聽到貝爾格裏夫的話，瑪格麗特稍微思考了一下，隨後突然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不是不是！俺和貝爾不是那種關系！還有伯爺爺也在、還有丹肯……後來還來了米托啊？家裏熱鬧著呢」

安奈莎一臉詫異地看向貝爾格裏夫。

「……貝爾叔，您這什麽時候變成一個大家庭了？」

「怎麽說呢，也是經曆了很多事情……從哪裏開始說起呢」

正當貝爾格裏夫這麽說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了剛才的事情。

「對了，說起來，剛才說找老婆是怎麽回事？尤莉小姐她爲什麽……」

安奈莎和米麗娅姆對視一下，有些爲難地笑笑。

「這個嘛，那個……」

「……我、我覺得您最好是直接問安潔」

從兩人的反應中貝爾格裏夫也猜到了個大概。肯定又是像上次『赤鬼』的外號那樣，安潔琳那種出人意料的孝心所導致的吧。

貝爾格裏夫歎了一口氣。從尤莉的話來看，她大概是誤以爲貝爾格裏夫拜托安潔琳在奧爾芬給自己找老婆吧。

當然，這種事情肯定不會逢人便講說這是我自己的獨斷專行，所以被誤會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安潔琳每次暴走起來就會變得視野狹隘，實在是讓人頭疼，貝爾格裏夫不禁苦笑。

「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這下得給那些添了麻煩的人道歉呢」

「不不不，貝爾叔又沒做錯什麽」

「就是就是。而且貝爾叔既然已經來了這裏說不定還真有機會呢～。貝爾叔，難道不想找個老婆嗎～？」

瑪格麗特咯咯笑了。

「沒戲，貝爾他心裏早就有人啦」

「哎！？」

「瑪麗……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是那樣的……」

貝爾格裏夫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但女孩子們則是興致勃勃地朝前探出身子。

「是誰是誰！？是托內拉的人嗎！？啊，莫非是當年現役時代的人嗎！？」

「要真是那樣的話……貝爾叔，還真是超級專情啊……」

「不，所以就說……」

貝爾格裏夫撓撓頭，女孩子們還真是喜歡這種話題啊。

要說的話，年輕時候或許有一些隱約的戀愛情感，但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自己對她也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見她一面，爲當年不辭而別的事情道個歉而已。

女孩們纏著貝爾格裏夫要聽他以前的故事，他只得苦笑著開始一點點地講述起來。回到村子後的種種事情，以及家裏增加的幾位食客的事情，瑪格麗特也會在旁邊幫著補充一些。然後還有爲了面對自己的過去，所以來到奧爾芬想要見到當年的夥伴的事情。

米麗娅姆不由得發出「哦～」的感慨。

「貝爾叔還真是經曆了許多事情呢」

「那……如果您見到了以前的同伴，就會立刻回去嗎？」

聽到安奈莎略帶寂寞的發言，貝爾格裏夫露出微笑。

「那倒不是，畢竟雪化之前肯定是沒法回托內拉了。整個冬天應該都會呆在這邊。而且安潔也很快就會回來了吧」

萬萬沒有想到，會在奧爾芬而非托內拉等待女兒的歸來，貝爾格裏夫笑著這麽想。安奈莎、米麗娅姆和夏洛特興奮地相互對視。

「那我們也來幫忙找貝爾叔當年的夥伴吧！」

「嗯，是呢，這點小事還請務必讓我們幫忙」

貝爾格裏夫笑著捋了捋胡須。

「謝謝啦……幫大忙了。只不過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奧爾芬了」

「唔……他們還有沒有在當冒險者啊～？名字叫什麽啊？」

「名字啊……隊長叫珀西瓦爾，是個很厲害的劍士。還有個精靈族的女孩叫薩蒂，她會使魔法，劍術也很厲害。然後還有卡西姆，他是個魔法師，是隊裏年紀最小的」

這句話說出口，貝爾格裏夫突然意識到，距自己上一次講出珀西瓦爾和卡西姆的名字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當年自己實在忍不下去回到托內拉，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只要一想到他們的事情心裏就會感覺很痛。愛與恨混合在一起，讓他感覺非常痛苦。

所以他刻意地去回避這些，即使是有時候安潔琳求他講一講以前的故事，他也會故意隱掉同伴們的名字。自己或許是在害怕面對過去吧。

所以當他上次向格雷厄姆打聽薩蒂的事情的時候，那個名字居然能如此自然地說出口來，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契機，讓他開始覺得不得不去面對過去的自己的吧。

要與自己心裏的某些東西做個了斷，然後才能繼續向前走下去。

安奈莎抱臂陷入沈思。

「珀西瓦爾、薩蒂、卡西姆……唔……感覺好像在哪裏聽過呢……」

「對了！如果是跟會長同一代人的話，會長他應該知道吧～？是吧，會長？」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萊昂內爾身上。

一直在邊上旁聽的萊昂內爾如今已經被嚇得差點魂飛天外了。

「安潔小姐的父親兼劍術師父，跟『聖騎士』格雷厄姆是朋友，還是精靈族公主的監護人……然後還跟珀西瓦爾、薩蒂和卡西姆做過隊友……？貝爾格裏夫先生……您到底是何方神聖……」

「萊、萊昂內爾先生？」

「哈……抱、抱歉」

萊昂內爾慌慌張張地重新站好，嗯哼地咳嗽了一下。

「呃，首先是珀西瓦爾先生……他現在是Ｓ級冒險者，人送外號『霸王劍』」

在場除貝爾格裏夫和瑪格麗特之外的人全都嚇了一跳。貝爾格裏夫則是高興地捋著自己的胡須。

「這樣啊……我就覺得那家夥肯定是能做到的，他可是很努力的啊……非常開朗、很可靠，總是一直努力帶領我們不斷向前」

「貝爾格裏夫先生，您曾經是『霸王劍』的隊友啊……」

萊昂內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終于從驚訝中恢複了過來。貝爾格裏夫不禁苦笑。

「那時候離他獲得這麽誇張的外號還早得很呢。當時我和珀西都只是Ｅ級而已」

右腳的幻肢痛突然噌的一下又發作了。貝爾格裏夫的表情稍微扭曲了一下，隨後很快恢複原樣。坐在他腿上的夏洛特興奮地拽了拽他的衣服。

「『霸王劍』的故事，我也有聽過！據說他在基托拉山脈消滅了獨眼巨人，還幹掉了古城裏的吸血鬼真祖！聽說他超強的！」

「嗬，真祖啊。這還真了不得啊」

瑪格麗特甚是佩服地抱起胳膊。

安奈莎和米麗娅姆雖然不知道珀西瓦爾這個名字，但『霸王劍』的名號都是聽過的。兩人驚訝地對視一下，都吃驚不小。

萊昂內爾眨了眨眼睛，撓了撓額頭。

「只不過，他大概十五年前就已經離開奧爾芬了……有一段時間據說是在帝都，但那之後的行蹤就不清楚了……」

「這樣啊……還是謝謝了」

萊昂內爾很抱歉地低頭繼續。

「然後是卡西姆先生……他也是Ｓ級冒險者。不過要加個前字……他還曾位列大魔導，外號是『碎天』」

米麗娅姆大吃一驚。

「碎、碎、碎、『碎天』！這樣啊！怪不得我剛才就覺得卡西姆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很有名嗎？」

「那可是大魔導啊！他創作出新的並聯式魔法公式，把魔法術式的演算效率提高了三成啊！」

她說的這些東西貝爾格裏夫完全聽不懂，但至少可以明白的是他似乎做成了非常厲害的事情。

「這樣啊……嗯，畢竟那家夥是個真正的天才啊……但是平時總是躲在我們後面，很怕生卻又對人很親切……懂得體諒人卻又喜歡惡作劇……」

貝爾格裏夫懷念地眯起眼睛。看到他這個樣子，萊昂內爾越發不好意思地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那個……他大概二十年前就離開奧爾芬去了帝都。在那裏他討伐了『虛空之主』，並籍此升到了Ｓ級。『碎天』這個外號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叫的……但是，後來沒過多久他就上交了他的冒險者執照。『碎天』的突然引退在當時也算是個不小的新聞了」

「引退……那現在呢？」

「這個嘛……他從那時候起的行蹤也……」

「唔……是這樣啊」

貝爾格裏夫有些遺憾地抓抓臉。他倒是也想到過肯定不會這麽容易就能見到，但一上來就這樣讓他有點泄氣。

貝爾格裏夫擡起頭來。

「那麽薩蒂呢……？」

「……我們那時候精靈族的冒險者也是很稀罕的，所以我也記得薩蒂小姐的事情，雖然沒有跟她說過話就是了……她最終似乎是只升到Ａ級而已，但是……她比另外兩人還要更早離開奧爾芬，這點倒是可以肯定的。那之後就再沒有聽到她活躍的消息了……」

「……他們三人是在同一個隊伍裏嗎？」

「不，至少我知道他們的時候已經分散開了。倒是有聽過傳言說他們曾在一個隊伍裏呆過……沒想到那傳言居然是真的啊……」

貝爾格裏夫歎了一口氣。看樣子三個人都已經不在奧爾芬了。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從托內拉出來，現在看來說不定是白跑一趟了。

萊昂內爾像是打心底裏感到抱歉似的縮起身子，低頭致意。

「怎麽說呢……實在是非常抱歉」

「您太客氣了，萊昂內爾先生。他們也是活人，也會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吧。就像我去了托內拉那樣」

貝爾格裏夫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

再怎麽說也肯定不能一直跑到帝都去找人。就算去了也不一定保證能找到，根本就沒有任何線索。而且到那時候早就到春天了。

總之，雖然沒有見到他們，但知道了他們都很好地發揮了自己的才能，表現的相當活躍。貝爾格裏夫覺得，知道了這些首先就已經是件好事情了。但是他們居然後來分散開來，這讓他很是在意。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不管怎麽說，這才剛來第一天。立刻就放棄也還太早。無需焦急，慢慢收集情報，同時期待著安潔琳的歸來吧。這也算是來到奧爾芬的一個重要原因。

說起來，明明春天時候才剛見過，現在卻又如此期待再會，這下子可沒資格調侃安潔琳了，他不禁露出苦笑。

米麗娅姆將手放到下巴上，擺出偵探般的姿勢。

「……我知道了。那個叫薩蒂的精靈族女性就是貝爾叔的意中人」

「回答正確！」

瑪格麗特如此應道。

話題迅速轉了回來，被女孩子們的問題所圍攻的貝爾格裏夫有些爲難地撓了撓自己的臉。

○　　○　　○　　○　　○

「嗚哇，好厲害！」

莉澤洛特發出興奮的聲音，深深地坐進沙發裏。窗外太陽早已下山，時而會傳來風吹動窗戶的咔嗒咔嗒聲。

討伐魔獸的故事、探索地城的故事、那些如今已經可以笑著談起的失敗的故事等等，話題不停地轉換，兩人聊得很是開心，莉澤洛特也似乎十分滿足。她對每個故事都很感興趣，帶著旺盛的好奇心提出各種問題，讓安潔琳也很是享受，一不小心講得口幹舌燥，喝上一口茶感覺很是美味。

「安潔還真是厲害啊……明明是女孩子，卻能做到這麽多事情呢！」

「嗯……」

「嘿嘿，真是開心哦，謝謝你！對了，安潔，我們算是朋友吧？」

莉澤洛特這樣說著探出身子。安潔琳也嘴角上翹。

「是呢……是朋友呢」

聽到安潔琳這麽說，莉澤洛特高興地伸出手去，握住安潔琳的手。

「我早就想要個冒險者朋友了！嘿嘿，好高興……對了！我有個秘密給你看哦！跟我來！」

安潔琳雖然有些困了，但還是敵不過莉澤洛特的氣勢，跟著她站起身來。她側目看向吉爾梅妮娅的方向，吉爾梅妮娅笑著向她使了個眼色。

莉澤洛特從屋裏的酒架上拿起一瓶蒸餾酒，隨後催促安潔琳把外套穿上。安潔琳默默地按她說的做了。

「會很冷的！小心不要感冒了哦！」

「……要去哪裏呢？」

「嘿嘿，去了你就知道了！」

安潔琳跟著莉澤洛特，在超大公館的走廊裏一會上樓一會下樓一會拐彎，最終來到了公館背面的一個小庭院裏。這裏與正面的庭院不同，沒有豪華的裝飾，樹木也基本沒有打理。大概是傭人們平時工作的地方吧。

外面有雪花在飛舞。從有暖氣魔法的室內突然出來，安潔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莉澤洛特穿過庭院，來到一道石壁前，打開牆上的門。裏面似乎是以前的武器庫，深處堆著各種積了灰的舊武器，而門口附近則是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起來這裏完全是當成倉庫在使用了。

房間深處還有一條路。

穿過這條像是小型隧道一樣的小路，前面的石頭階梯一直朝下方延伸。沒有照明所以漆黑一團。

莉澤洛特從衣服裏拉出一件首飾，用手指輕輕敲了幾下。首飾開始發出朦胧的光芒，看起來似乎是利用黃輝石制成的便攜式照明魔道具。

兩人一起慢慢走下台階，前方出現一個寬闊的空間，視野也突然明亮起來。牆壁上火把在熊熊燃燒，火把的光照到鐵柵欄上反射出點點光芒。這裏似乎是一個地牢。

與上面絢爛的公館完全不同，這裏居然有這樣一個陰冷昏暗的地牢，這讓安潔琳大吃一驚。不過仔細想想，這裏原本就是由要塞改建而成的地方，就算有個地牢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卡西姆！卡西姆！」

莉澤洛特輕聲呼喚著某人的名字。

有些生鏽的鐵柵欄對面，一個瘦削的男人正仰躺在地上。一頂禮帽蓋住了他的臉。

莉澤洛特不滿地噘起嘴，撿起一塊地上的小石頭敲了敲柵欄。鐵柵欄發出铛铛的幹巴巴的響聲。

「真是！起來了啦卡西姆！我給你拿酒來啦！」

「……你還真是吵死人啊」

被稱作卡西姆的這個男人十分不耐煩地坐了起來，將禮帽重新戴好。他茶色的胡須亂糟糟的，頭發也很長。

「都跟你說了別再來了吧？」

「哼！只有父親和母親可以命令我！」

「哎呀呀，還真是個任性的小姑娘呢……」

被稱作卡西姆的男人呵呵地笑了。

安潔琳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如今已是初冬，外面自不必說，地牢裏也是冷得讓人想打哆嗦。莉澤洛特和安潔琳都在裙子外面又穿了一件防寒的衣服，即使這樣也還是很冷。

而這個男人卻非常瘦，身上也只穿一件長袖襯衫和一條褲子而已，腳上只套一雙拖鞋，連襪子都沒有。但他卻泰然自若，連一個寒顫都沒打。

卡西姆以銳利的目光看向安潔琳。

「今天還帶朋友一起來了啊」

「是啊！她是幹掉了魔王的安潔琳！是Ｓ級的冒險者呢！」

卡西姆眉頭抽動了一下。

「嗬……就是傳聞中的『黑發女武神』嗎？」

「就是啊！安潔！這個人叫卡西姆！據說曾經也是非常強的冒險者呢！」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卡西姆這樣說著，又躺了下來去。隨後斜眼看向莉澤洛特。

「啊，酒就放在那裏就好。這裏很冷的，趕緊回去」

莉澤洛特噘起嘴，將酒瓶架在鐵欄杆上。但卡西姆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哼，卡西姆你真是的！」

「……爲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安潔琳忍不住開口問道。卡西姆換了個姿勢，以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答道。

「你問咱？吃霸王餐被抓了啊。那個時候大鬧了一場，被人當成危險人物，然後就被一直關在這裏了」

「騙人的是吧？卡西姆你在說謊對吧？是因爲要執行大公家的秘密任務所以假裝成犯人呆在這裏對吧？」

「怎麽可能。你還真是個喜歡瞎想的小傻瓜啊」

卡西姆呵呵笑著，就這麽躺著朝酒瓶伸出手去。莉澤洛特唰地伸手將酒瓶抽了回來，朝卡西姆做了個鬼臉。

「你壞心眼，不給你喝哦！」

卡西姆坐起身來，一臉麻煩至極的模樣搖了搖手指。酒瓶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從莉澤洛特的手中掙脫出來，鑽過鐵柵欄進入牢裏。卡西姆伸手接住酒瓶，拔開瓶塞直接喝了起來。

「嘿嘿，果然這裏的酒就是好啊」

「真是！欺負人！」

莉澤洛特氣呼呼地鼓起臉龐。

旁邊的安潔琳則是有些吃驚。這個叫卡西姆的人似乎是魔法師，而且本事還相當了得。

雖然她的魔法相關知識都是從米麗娅姆和瑪麗亞那裏聽來的一些一知半解的東西，但她至少知道，操作大氣中魔力的魔法是相當難以控制的。如果只是像衝擊波那樣發射出去，或是憑重量壓垮對方的話還相對簡單易行，但要是想進行細致操作的話則需要相當熟練的技巧。像玻璃瓶這樣易碎的東西，他居然可以如此完美地進行操縱，這正是他對于魔力操作相當熟悉的證據。這樣的男人爲什麽會乖乖地呆在牢房裏，這讓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安潔琳突然對自己沒有帶劍過來感到後悔。雖然此刻從卡西姆身上並沒有感覺到敵意，但像這樣莫名其妙的男人，本身就已經夠危險的了。她姑且還是做出警戒，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以便一旦發生什麽就能夠立刻抱起莉澤洛特逃跑。

卡西姆一臉有趣的表情，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不用那麽害怕嘛。又不會跟你打」

安潔琳的眉毛抽動了一下。卡西姆則是若無其事地繼續灌酒。

「……你不想離開這裏嗎？」

「不想。反正出去了也沒事幹」

卡西姆用手背抹了抹嘴。被酒打濕的胡子在火把照亮下閃閃發光。

安潔琳突然覺得，這個男人讓人感覺非常悲傷。那是一種連自己的生命都已經完全無所謂的眼神。從那種無所謂的言行中，可以感受到某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讓安潔琳覺得有些難過。

「……搞啥啊，你就算同情咱，咱也不會高興的哎？」

卡西姆皺起眉頭說道。安潔琳伏下視線。

「與其說是同情……只是覺得可惜」

「嚯……」

卡西姆又喝了一口酒。

「可惜啊。什麽可惜？」

「……誰知道呢？只是看到你覺得可惜而已」

「嘿、嘿、嘿」

卡西姆像是被勾起了興趣似的幹笑了幾聲，轉過頭來盯住安潔琳。

「你還真是說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啊……不過也的確是這樣呢。咱的人生好像是過得真是很可惜呢……你啊，你有朋友吧？要好好珍惜朋友啊？」

莉澤洛特困惑地交互看著兩人，開口問道。

「在說什麽啊？是只有冒險者才能聽懂的話嗎……？」

「嗯……也不是這樣。走吧，莉潔。越來越冷了……」

「也是呢……今天卡西姆也不肯跟我說話，好無聊哦」

莉澤洛特說著，握住安潔琳的手。

「哇，安潔，你的手好涼啊！」

「你也是啊。走吧，小心感冒……」

「嗯。拜拜，卡西姆。我還會再來的！」

「哈哈，都說了別來了啊」

安潔琳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向卡西姆。卡西姆則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牆壁。在火把的光芒照射下，影子像是在跳舞一般來回搖晃。

第四卷 第五十一話

熱紅酒喝著很甜，有一股讓人很懷念的味道。雖說之前安潔琳當禮物帶回來的紅酒也很好喝，但只有像現在這樣在奧爾芬的酒吧裏品嘗到的熱紅酒才是回憶中的味道。實際上的味道或許會跟當年有所不同，不過在這種喚起記憶的地方喝著這樣的酒，這些已經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

貝爾格裏夫離開公會後被帶到了酒吧。這正是安潔琳非常喜歡且經常光顧的那家酒吧。這裏仍然是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各色人士進進出出，自己也並不顯眼，所以能夠放松。只不過身爲精靈族的瑪格麗特還是引來了很多人的驚訝的目光就是了。

貝爾格裏夫隨便環視一下四周。

這種吵吵嚷嚷的喧囂氣氛讓他非常懷念。當年現役的時候，他也常在這樣的地方喝酒。雖然這不是他現役時代常去的店，但其實冒險者們聚集的地方大都是差不多的氛圍。

「來，這就是安潔最喜歡吃的哦～」

米麗娅姆殷勤地推薦著剛剛端過來的烤鴨肉。表皮看起來烤得恰到好處，散發出很香的味道，肉看起來也很肥美。

「看著挺好吃的」

「哎嘿嘿～，在托內拉吃過的烤鳥也很好吃呢～」

「是說白菊鳥嗎？」

「對對，就是那個～」

「那只鳥也有很多油呢」

說到這裏，安奈莎撲哧一笑。

「米莉，小心帽子不要沾到油啊？要不要羊毛帽子？」

「噗！噗哈哈哈！也是呢！對吧，貝爾叔！」

貝爾格裏夫有些爲難地笑著撓撓頭。

「別總開我的玩笑啦，當時不知道啊……」

夏洛特莫名其妙地歪著頭。

「帽子？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不……總之就是有過一些事情吧」

正在大口吃肉的瑪格麗特也擡起頭來。

「話別說一半啊，吊人胃口。說來聽聽呗」

「嘿嘿，下次告訴你！啊，貝爾叔，趕緊吃別涼了～」

「嗯，謝謝」

勁道的鴨肉一咬立刻滲出油來。原來如此，如果是喜歡白菊鳥的安潔琳的話，的確是會喜歡這個呢，貝爾格裏夫這樣想道。

這個時候，有一群看著就不太正經的男人走進店來。

「餵，瞧瞧！精靈族的哎！」

「我×，真稀罕！頭一回見！」

「喲喲，這下子有趣了嘿」

「我說，精靈族的小姐，要不要來一起喝一杯？我們請客」

「咦？可以嗎？」

瑪格麗特一臉高興。安奈莎傻眼地抓住她的肩膀。

「瑪麗，不可以接受這種人的邀請啊」

「咦，是這樣嗎？在托內拉的話……」

「這裏和托內拉不一樣啊，瑪麗。不是跟你說過了麽，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一起走」

貝爾格裏夫苦笑一聲，隨後轉向前來搭讪的男人們。

「實在抱歉，這孩子有點不懂人情世故，今天可不可以放過她呢？」

男人們哈哈大笑起來。

「還帶監護人的？餵餵，我說大叔你啊，都少了一條腿了還帶把劍是想搞毛啊？還揮得動不？」

「嘿，仔細瞅瞅這一桌質量都不錯啊。我說小妞們啊，要不要來跟我們一起找點樂子？過來這邊呗」

「餵，別礙事，大叔。哪涼快哪呆著去」

「好啦好啦，先冷靜一下，這是在店裏面，鬧起來會給周圍人添麻煩的」

貝爾格裏夫試圖說服這幫男人，而米麗娅姆則是一臉壞笑地將雙手交叉放在腦後，吱呀吱呀地搖晃著椅子。

「啊～啊，居然找『赤鬼』的碴，小心會死得很慘啊～？」

「啥……？『赤鬼』……？」

男人們一愣，看向貝爾格裏夫。其中一人突然像是受到驚嚇般表情一緊。

「我、我、我聽說過！據說是『黑發女武神』的父親兼劍術師父……」

「說起來好像是假腿還有紅頭發……真、真的假的！他在奧爾芬的嗎！？」

「不、不是，我沒有那麽了不起……」

安奈莎也一臉惡作劇般的笑容。

「想挑事兒也得學會挑對手啊？這個人可是超強的啊」

「不、安娜，等下」

「他這劍一旦出了鞘，不把對手殺光可是不會收回去的啊～？要花幾秒鍾呢喵～？」

「你、你這是說啥呢，米莉……？」

「我，我說！仔細瞅瞅這不都是『黑發女武神』的隊友麽！」

「我、我×！真家夥！是真的『赤鬼』！」

「抱歉打攪了——！」

「等、等下，我不是那麽……」

男人們根本顧不得聽貝爾格裏夫講話，慌慌張張地抱頭鼠竄。周圍目睹了這場騷亂的其他客人們全都面面相觑，竊竊私語交流起來。

「那就是『赤鬼』……」

「據說是比『黑發女武神』還要強……」

「今天好像看到公會會長還給他下跪來著……」

「而且會長那家夥哭得一塌糊塗哎……」

「是不是被捏住什麽把柄了……父女倆都不是等閑人物啊」

貝爾格裏夫縮起身子。看樣子今天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傳開了。

「……這種引人注目的方式……真讓人頭疼。而且都說些有的沒的……」

「哎嘿嘿，對不起。但是舒服多了～」

「沒演變成更嚴重的事情，這不挺好的麽。而且貝爾叔實際上也很強啊」

「沒有那種事情……這可麻煩了……」

貝爾格裏夫歎了一口氣，將來怕是還會有更多麻煩。瑪格麗特有些感動地看向貝爾格裏夫。

「貝爾，你這還真出名啊！」

「不是的……」

周圍的視線似乎越來越強，但現在再去想也沒什麽辦法。只能先強打精神繼續吃飯。

曾經的朋友們如今都不知去了哪裏。當然，他倒是也有想過肯定不會這麽輕易就能見到，但一開頭就碰了一鼻子灰讓他有些灰心。

不過倒是知道了他們各自都非常活躍。他們四散分開這件事也讓他很是在意，但個中緣由卻也無從知曉。貝爾格裏夫對此進行了一番思考，但始終想不出一個正面的理由。如果其中也涉及到自己的話，果然還是要找到他們好好談談才好。

萊昂內爾表示要集合公會全部力量協助搜索。貝爾格裏夫十分惶恐地拼命推辭，但萊昂內爾也罕見地不肯退讓。最後還是貝爾格裏夫做了讓步，接受了他的協助，但加上了不妨礙公會正常業務的前提條件。

「貝爾叔當年現役的時候，有這家店嗎？」

對于安奈莎的問題，貝爾格裏夫抱臂思考了一下。

跟他當年現役的時候相比，城市的樣子變化很大。有些原來有店的地方現在沒了，有些原來沒有店的地方出現了新店，他曾經常去的那家酒吧現在也沒了。

當年爲了購買道具而在城裏四處奔走，所以記住了各種道路，但那時候的記憶如今已經很模糊了。

貝爾格裏夫苦笑一下。

「……不好說啊。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記不太清楚了。街道也變了不少呢」

「二十五年前的話，是有的」

身後傳來聲音，衆人回頭一看，酒吧老板正站在那裏。

「只不過當時是由我父親在經營」

老板說著，將一盤醋腌蕪菁和一盤煮灌腸放到桌上，隨後盯著貝爾格裏夫上下打量。

「……你就是那個黑發女孩的父親嗎」

「是啊。看起來小女跟您關系似乎很好……」

老板歎了一口氣。

「……我是覺得找老婆這事不該交給女兒，還是自己來做比較好」

「啥……？」

「算了，這也不是我該插嘴的事情……」

老板走回櫃台，留下貝爾格裏夫張著嘴愣在那裏。貝爾格裏夫回過神來，嘟囔了一句。

「……都已經傳得這麽廣了？」

「連、連老板都知道了……爲啥？」

「安潔這家夥，到底想什麽呢……還是說她找老板商量來著？」

米麗娅姆和安奈莎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瑪格麗特竊笑不止。

「安潔還真是個有趣的家夥啊。越來越想見見她了哎」

貝爾格裏夫歎了一口氣。

「看來有不少人需要去解釋啊……」

白冷笑一聲。

「不是你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嗎？」

「我也沒說讓她這麽做啊……真是頭疼」

貝爾格裏夫無奈地放棄思考，慢慢喝著已經變溫的紅酒。

吃過晚飯，衆人離開酒吧。冬天的冷風讓因酒而火熱的臉頰感覺很舒服。

貝爾格裏夫原本是想先找到安潔琳，再由她給自己安排滯留奧爾芬期間的住宿，然而安潔琳如今已經去了公國首都不在此處。他原本以爲是失算了，不過還好安潔琳走之前把鑰匙寄放在了安奈莎她們那裏。

「她說是爲了以防萬一，所以放在我們這裏」

「唔……」

雖說她肯定沒可能提前預想到現在這種狀況，不過倒也正好。在奧爾芬期間就先決定住在那裏了。正好也可以在安潔琳回來之前幫她打理房間。

在安奈莎等人的陪伴下，貝爾格裏夫和公寓的管理人打過招呼，進入了房間。

點上油燈，屋裏亮起朦胧的亮光。

確認他們平安進屋後，安奈莎等人點點頭，轉身准備離開。

「那，貝爾叔，明天見」

「晚安～」

「哦，謝謝你們倆了。瑪麗，要好好聽她們倆的話啊」

「知道啦！晚安，貝爾！」

送走三人後，貝爾格裏夫重新檢視一下整個房間。

房間很小，基本沒什麽東西。有一塊似乎是廚台的地方，旁邊有個架子用來放餐具和食材；一張餐桌，周圍圍著四把椅子；一個放衣服的衣櫥，一個小書架，一個用來歸整冒險相關道具的架子和盒子，一個小沙發，還有一個帶抽屜的小書桌和配套的椅子，僅此而已。

睡覺的床雖然還算大，但作爲一個獨自生活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是缺少裝飾。不過這也似乎可以說是有安潔琳的風格，貝爾格裏夫想到這些，微笑了一下。

因爲最近這段時間白和夏洛特搬到安奈莎和米麗娅姆那裏去住，所以這房間有一段時間沒人使用了。有一些像是爲回鄉准備的禮物雜亂地堆在牆邊，但整體來說還是很整齊的，除了最近積的灰塵外沒有什麽需要特別在意的。

貝爾格裏夫放心地點點頭。

「很好……看來是有整理過呢」

「姐姐她原本就不是那種東西很多的人，父親！」

夏洛特抓著貝爾格裏夫的衣角這樣說道。貝爾格裏夫苦笑著摸摸她的頭。

「看起來是這樣呢……話說，夏兒你在這邊真的好嗎？我是覺得女孩子們在一起……」

「和父親一起就好！」

貝爾格裏夫話還沒說完，夏洛特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瑪格麗特去了安奈莎和米麗娅姆家。最開始是提議按男女分開的，但夏洛特堅持要跟貝爾格裏夫在一起，于是就這樣跟他一起留在這邊了。

貝爾格裏夫有些爲難地看向白。

「……要怎麽辦才好啊？」

「別問我」

白非常冷淡地如此回答，隨後躺到沙發上。

貝爾格裏夫苦笑一下，抱起床上的被子到窗邊抖掉塵土。

「安潔在的時候，你們三個人是怎麽睡的？」

「白他一直是睡沙發！我和姐姐在床上睡！」

「唔……」

這樣的話，那現在就該是自己和夏洛特一起睡床上。雖說這樣也沒什麽問題，不過他瞟了一眼白的方向，看到他以胳膊爲枕頭，以一種奇怪的姿勢仰躺著。這讓貝爾格裏夫很是在意。

「……白，我來睡沙發吧，你和夏兒到床上一起睡」

「啊？」

白一臉厭煩地看向貝爾格裏夫。

「搞什麽啊……多管閑事，大叔」

「別這麽說啊。年紀輕輕的總是這樣子睡會影響身體發育的」

「管他呢。而且要說你那身板沙發根本睡不下吧」

「啊……也是呢」

白輕笑一聲。

「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吧。大叔你傻啊」

「……唉呀呀。那就三人一起睡吧」

貝爾格裏夫歎了一口氣，悄悄地跟夏洛特耳語了幾句，隨後徑直走到沙發前，唰一下將白抱了起來。白有些驚慌。

「你、你幹什麽！」

「太輕啦。你平常有好好吃飯嗎？」

「吵、吵死了！放開！」

「好好」

貝爾格裏夫將白扔到床上。啪的一聲，白趴在了褥子上，隨後拿著被子等在一旁的夏洛特將被子蓋到他身上。

「抓住啦！」

「混蛋！你幹什麽！」

白從被子裏探出頭來，貝爾格裏夫在他額頭上噔地彈了一下。

「總說髒話可不好。嘴上跑偏了心也會被帶歪的」

「所以那又怎麽樣！」

貝爾格裏夫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在白的頭上使勁揉了揉。

「今晚就乖乖地在這邊睡吧」

○　　○　　○　　○　　○

地牢的鐵柵欄前面立著一個人影。人影很瘦，有些駝背，身穿一件黑色的長袍，戴著兜帽。

「餵……餵『碎天』！」

他以沙啞的聲音呼喚著。牢裏躺著的卡西姆一臉厭煩地坐起身來。

「一個接一個的煩死人了……」

「閉嘴！你這家夥要在這種地方磨磨蹭蹭到什麽時候！趕緊出來把『鑰匙』拿到手！」

卡西姆呵呵地笑了。

「咱才不管。不是早就說過跟你們斷絕關系了麽？」

「開什麽玩笑！我說過我這邊力量不夠了吧！再磨蹭下去就要被施魏茨他們超過了……！」

「咱才不管你這些」

卡西姆再次躺下。披著黑鬥篷的男子緊咬嘴唇，隨後臉上浮現出略有些令人不快的笑容。

「……這樣好嗎？你這是在否定自己存在的基礎。你不是因爲有要做的事情，才沒有選擇死亡的嗎？否定該做的事情，你活著的理由又在哪裏？你想要否定自己一直做到現在的事情嗎？在這裏給貴族當走狗，難道你想說這就是你活著的意義嗎？」

卡西姆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可惜，是吧。的確是這樣呢」

「是啊，正是如此！完成某種事情才有存在的價值，這是你自己說過的吧！」

但卡西姆卻並沒有看向穿著黑鬥篷的男子，只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很明顯他不是在和男子對話。

「就連是不是活著，都不清楚啊……」

「……？你說什麽？」

「會原諒咱嗎。咱也是以咱的思考方式考慮了很多啊。到處去調查，拼命去戰鬥，但是……」

「搞什麽……你在說什麽……？」

卡西姆看向穿黑鬥篷的男子。

「咱也累了啊」

這時候，台階的方向傳來喀嚓喀嚓的铠甲碰撞聲。男子慌慌張張一翻鬥篷。

「總之你趕緊給我出來！這樣下去我跟你沒完！」

穿黑鬥篷的男子沈入了腳邊的影子裏。卡西姆歎了一口氣。

緊接著一幫身穿铠甲的士兵走了過來。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看著像隊長的男人有些詫異。

「……剛才有誰在嗎？」

「我跟牆上的影子說話，不行嗎？」

卡西姆滿不在乎地說道。身穿铠甲的男子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殿下召見你。出來。這次容不得你拒絕」

「嘿。公子哥找咱這樣的廢人有啥事啊？」

「閉嘴。趕緊出來」

男子指揮手下的士兵打開鐵柵欄上的門。一名士兵驚訝地瞪大雙眼。

「隊、隊長……這家夥，腳鐐……」

「哼……本來就不是能被關在這種地方的人。他會呆在這裏完全是他自己的興趣」

男子一臉嘲笑的表情。卡西姆也呵呵笑了。

「興趣啊……算了，怎麽樣都好」

男子一擡下巴做出指示，兩名士兵從兩側將卡西姆抱起，就這樣拖著他走向台階。男子露出冷笑。

「……失去活著的意義的話，英雄和死人也沒什麽區別。算了，就讓我們好好利用一下吧」

士兵們很快離開，地牢又重新被寒冷和寂靜所包圍。

○　　○　　○　　○　　○

清晨的陽光穿過薄薄的窗簾照進屋裏。

安潔琳在被窩裏窸窸索索磨蹭半天，最終還是爬起身來。長長的頭發被壓得亂糟糟的，睡衣的衣角也很淩亂。

昨晚上了床之後，不知怎麽的總是平靜不下來，輾轉反側之間天都快要亮了。不過記憶很是模糊，大概最後還是睡著了吧。

來到大公的公館，遇到維拉爾並感覺很不舒服，隨後又被人各種換衣服，又跟莉澤洛特聊天，還被她帶著去見了一個名叫卡西姆的莫名其妙的男人。剛睡醒腦袋裏迷迷糊糊的，讓人覺得這些似乎都是在夢裏發生的事情。

「……如果是夢的話就別來埃斯特加，至少讓我回托內拉啊」

這樣的話就可以見到爸爸了，安潔琳這樣嘟囔了一句，再次將臉埋進枕頭裏。柔軟的枕頭讓臉埋得比平時更深，柔軟的布接觸到皮膚那種細膩的感覺讓人非常舒服。

「唔……軟乎乎的」

雖然波爾多家公館的床也很柔軟，但卻是能讓安潔琳睡得很舒服的那種柔軟。這裏的床柔軟程度更上一層，但太過柔軟反而讓人有些心神不甯。奧爾芬的家裏的床很硬，托內拉老家的床只是直接在稻草上鋪上毛毯而已。習慣了這些以後，太過柔軟的床反倒是睡起來感覺不舒服。

對于睡慣了這樣柔軟的床的貴族來說，硬的床上他們應該是睡不著的吧。安潔琳不禁覺得，身體的習慣還真是恐怖呢。

她沒打算睡回籠覺，只是在床上滾來滾去，享受著被子的觸感，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早安，安潔琳小姐。您醒了嗎？」

安潔琳慢悠悠地爬起身，從床上下來。

「起來了……」

女仆們聽到回複進入房內，其中並沒有吉爾梅妮娅的身影。安潔琳開始思考，她現在怎麽樣了呢，現在大概是在公館裏收集各種各樣的情報吧。

看著有些發呆的安潔琳，女仆們咯咯笑了。

「您休息得還好嗎？」

「……說實在的，不算好」

「哎呀呀……要給您拿早餐過來嗎？」

「嗯，行…拜托了」

「那在此之前先來換衣服吧」

「得先梳頭才行呢」

「來來，請坐到這邊，安潔琳小姐」

「哈啊……」

來到換衣鏡前的安潔琳被女仆們圍住，被她們伺候著整理頭發換掉睡衣。因爲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所以就完全由著她們來了，但這樣子果然還是不習慣。與其說是不願意，倒更像是覺得不好意思。

換過衣服之後就是早餐。雖然早餐比較簡單，但仍透出一種高貴感。首先面包就不是平常那種烤得很硬的面包，而是暄騰騰軟乎乎的白面包。配上半熟的雞蛋和熱過的蔬菜，切成薄片的烤熏肉，還有似乎是用南瓜做成的有些稠乎乎的湯。

安潔琳毫不客氣地將其一掃而空，一邊喝著飯後的茶一邊向女仆問道。

「今天也要換衣服嗎……？」

「是啊。昨天已經決定了大體的方向，所以今天要徹底做到最好呢。安潔琳小姐的皮膚也很漂亮，頭發也很順滑，很有打扮的價值呢。跟您說句悄悄話，您這樣子甚至不輸貴族的大小姐哦？」

「是、是嗎……？」

安潔琳扭扭捏捏地臉上泛起绯紅。被人這樣說倒不是不好，不過總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經習慣了作爲冒險者被人稱贊，但像這樣子作爲一個女孩子被人稱贊讓她感覺心裏癢癢的。

昨天和女仆們一起熱熱鬧鬧地折騰時候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然而像這樣冷靜下來再想想，就會越發地讓人覺得難爲情。

接下來，安潔琳又像昨天那樣開始不停地換衣服。看起來女仆們不是用特別亮的配色，而是選擇了比較平穩的色調。看著自己的樣子不停地變化，某種意義上來說倒也挺有意思的，但這麽不停地脫了穿穿了脫果然還是會很累。這跟與魔獸作戰相比又是一種不同的疲勞。

快到中午的時候，裙子終于決定好了，女仆們將安潔琳從頭到腳打扮得非常華麗，十分滿足，隨後吵吵嚷嚷地離開房間去做午餐的准備。

安潔琳深深陷進沙發裏，渾身脫力。

「話說……貴族每天都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她自言自語道。

「倒也不是呢」

「嗚哇！？」

突如其來的答話聲，讓安潔琳嚇了一大跳，轉身看向旁邊。女仆打扮的吉爾梅妮娅正面帶笑容站在沙發旁邊。安潔琳歎了一口氣。

「不要嚇唬我啊……」

「連我在這裏都沒有注意到，看來真的是累得夠嗆呢，嘻嘻」

「嗯……明明就還有體力的，爲什麽呢？」

「因爲那種高貴感吧。低賤之人感受到那種感覺後就會累積疲勞呢」

「……總覺得好像沒法把這句話完全當成玩笑呢」

「必須要學會應對之術呢，嘻嘻」

吉爾梅妮娅笑著泡了茶放到安潔琳面前。

「好啦，先休息一下，已經到中午了」

「嗯……午後要做些什麽？禮儀禮法？」

「是啊。然後還得背會獻給主神的禱詞。畢竟是很重要的儀式呢」

「唔，禱詞……咦！？還有那種東西嗎！？」

「騙你的，沒有。不過鞠躬行禮的方式和走路的姿勢至少是要學會的呢」

「別嚇我啊……連走路的方式都要學？」

「那自然啊，穿著這麽高級的裙子，總不能在大公殿下的面前還大剌剌地那麽隨便吧。要很淑女地，慢慢地優雅地一步一步走，嘻嘻」

「……那種的根本就不適合我啊」

「嗯，我知道。不過稍微有一點不太對的應該也可以被容忍吧，安潔畢竟是個冒險者呢」

「要這麽說的話，那索性就用原來的樣子……」

「這種話對我說沒用，要對維拉爾小少爺說才行啊，嘻嘻」

吉爾梅妮娅惡作劇似的行了一禮。安潔琳也不禁笑了。

隨後便是午餐。軟軟的煎蛋卷、蒸芋頭、烤雞腿肉、撒了香料的蒸河魚等等，完全不同的菜單讓安潔琳不由得啧啧贊歎。

安潔琳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真虧得他們能弄出這麽多不同種類的飯菜來。味道已經很好了，就算不花這麽多錢，弄一樣的菜單也已經很好了啊。

「雖然很好吃……但總有一種浪費的感覺。這公館也是，根本就用不著這麽大吧……」

「這些都是所謂的宣示力量啊」

「力量？」

正在喝著飯後茶的安潔琳有些不解。吉爾梅妮娅點點頭。

「就是那種，你看我能湊出這麽多種東西哦，或者，你看我能准備出這麽豪華的東西呢，這樣子。財力當然與力量也是直接相關的。安潔你想，當你剛進公館時候是不是有種畏懼的感覺？豪華也是可以産生出某種威嚴感的呢，嘻嘻」

「……的確如此」

更不用說這裏是大公的公館。是對于普通貴族都可以産生威壓的房屋，對于安潔琳自然更是難以戰勝的強勢壓力了。

「……說不定比那些難對付的高階魔獸還麻煩呢」

「習慣就好，習慣。這是心理的問題呢」

吉爾梅妮娅嘿嘿一笑。隨後她盯著安潔琳從頭到腳細細打量。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不錯的裙子呢。發型也很不錯，變得可愛多了」

「是、是嗎……？」

安潔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起裙角。這是一條以藍綠色爲基調的裙子，色調協調柔和。裝飾雖然不算多，但關鍵地方都有點綴，讓人不覺得冗繁卻又顯出豪華。肩膀露在外面這一點讓人有點靜不下來心來，不過也沒辦法了。

頭發上半部分編到一起，打理出一個充分利用頭發長度的發型。綁起來的部分插上了一個輕巧的發飾，站到鏡子前，連安潔琳自己都有一瞬間差點分不清這是誰了。

「感覺有點不好意思……爸爸他看到了會誇獎我嗎？」

「嗯。安潔的爸爸肯定也會看呆的。或許還會感動到哭出來呢」

「是、是嗎……哎嘿嘿」

「說不定會有貴族來求婚呢，那樣的話你怎麽辦？嘻嘻」

「不要，絕對不要」

安潔琳鼓起臉頰。感覺要是真的嫁進貴族家裏的話，自己一定會窒息而死的。

總之，先不管禮儀禮法，現在想要稍微轉換一下心情。安潔琳這樣說著，想要去公館裏稍微逛一逛。

吉爾梅妮娅微微一笑。

「爲了以防萬一，也必須要記住公館的地形呢」

「倒不是這樣……說起來，有什麽追加情報嗎？」

「大公本身沒什麽問題。雖然總是板著臉，但應該是個聰明人。不過大公家的幾個公子哥倒是需要注意，長子似乎不是笨蛋，所以千萬要小心。次子是個笨蛋，所以也說不好他會做什麽。庶出的三子有些莫名其妙」

「……莉潔呢？」

「那個大小姐倒是沒有什麽危險呢。不過她的未婚夫可能需要稍微注意一下，嘻嘻」

「這樣啊……」

安潔琳松了一口氣。莉澤洛特繼續保持那份單純就好。雖然沒有擔心過她，但如果那份天真爛漫的背後還隱藏著什麽的話，自己怕是會什麽都不敢相信了。

安潔琳伸展一下身體，轉動肩膀。

「好啦……去視察敵情吧……」

「請容在下陪同，大小姐。嘻嘻」

「……感覺你好像挺開心的啊」

兩個人咯咯笑著走出房間。

第四卷 第五十二話

紅發少年快步朝前走去，茶發少年追了過來。

「等一下啊，別丟下咱一個人」

紅發少年笑著回過頭來。

「誰叫你老走神的。又睡眠不足了？」

「沒辦法啊……因爲找到了很有趣的魔導書嘛」

「那可讓人頭疼了。晚上要是不好好睡的話可沒法回複體力啊？」

「呿，你也太認真了」

茶發少年噘嘴表示不滿。紅發少年不禁苦笑。

他們倆是出來買道具的。昨天下地城時消耗了不少道具，因此今天要來采購進行補充。

采購一事通常是交由紅發少年負責。他天性慎重，會認真考慮必要的東西，同時還會貨比三家，以盡可能低的價格買齊所需的東西。今天因爲主要是要采購魔道具，所以茶發少年作爲隊內的魔法師也與他同行。

他們轉遍大街小巷，走了許多路，買到各種各樣的道具。魔道具都由茶發少年進行了鑒定，關于魔道具他大致可以分得出好與壞。紅發少年對于哪裏有便宜的店，哪裏能買到質量好的東西等似乎都了如指掌，腳步完全沒有猶豫。這讓茶發少年感到非常佩服。

「你還真厲害啊……真虧你知道這麽多店」

「哈哈，平時總是想著要買盡量便宜一點、盡量好一點的東西，所以總是到處轉悠，不知不覺間就記住了」

換句話說就是窮命，紅發少年笑著自嘲道。茶發少年也被他帶笑了。

奧爾芬城占地廣闊，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會隱藏著一些連招牌都沒有的店鋪。雖然明顯是些非法的店，但冒險者的原則就是能利用的東西盡量利用。如果因爲潔癖而丟了小命才是最不劃算的。

兩人從一大早就開始采購，到了中午時分終于告一段落。

大路上人來人往，各種小吃攤販開始激烈地爭相招攬顧客，到處都傳來非常好聞的味道。茶發少年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那啥，咱肚子餓了，能不能……」

「再忍一忍吧，這可是全隊共用的錢包」

「……就一點點也不行嗎？」

「不行。用你自己的零花錢買去」

「但是，昨天買魔導書都用掉了啊……」

「自作自受啊……」

「姆——……話說，幹嘛非要買什麽地城逃脫卷軸啊」

「這種東西就是以防萬一啦。難得一見所以更要買下來」

在一條小巷裏的詭異魔道具店內買到的卷軸是這次采購中最大的一筆支出。這種卷軸只要展開並注入魔力就能發動。不同的卷軸有不同的效果，這次少年們買到的是可以從地城中瞬間逃脫的卷軸。因爲數目稀少，所以價格也很高。茶發少年確認過是真家夥，而相應的要價也非常高。拜此所賜錢包也幾乎被掏空了。

「咱是覺得根本不會遇上那麽危險的情況啦」

「冒險者可沒有絕對啊」

「真是的，你也慎重過頭啦……餓死了」

茶發少年恨恨地瞪著紅發少年。紅發少年無奈苦笑。畢竟他負責保管隊伍的錢包，所以不太想亂花錢，不過總是這麽死板似乎也不太好。

而且要說的話自己的肚子也有點餓了。過後從自己的錢包再補償回來就好了吧。

「……真是拿你沒辦法」

紅發少年從錢包裏抓出兩枚硬幣，交給茶發少年。

「只限這一次啊？」

「果然還是你明白！稍等一下咱馬上回來」

茶發少年興奮地跑向攤販的方向。紅發少年苦笑一下，背靠在附近的牆上。

○　　○　　○　　○　　○

「啊，那這麽說果然是安潔妹妹她……」

「是啊。爲父親著想是好事情，只是她的思路有些跑偏了」

「嘻嘻，不過這樣我就放心了。果然貝爾格裏夫先生像安潔妹妹說的那樣，是個非常好的爸爸呢」

「哪裏哪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有這種事情！父親很了不起的！」

貝爾格裏夫身旁的夏洛特插嘴道。

「夏兒妹妹已經很親你了呢」

櫃台裏的尤莉咯咯地笑了。

貝爾格裏夫第二天一早醒來，首先決定打掃房間。將這段時間積累的灰塵全部清掃幹淨，對各種禮物進行清點、整理。夏洛特自己織的圍巾則是直接送給了貝爾格裏夫。

就這樣度過了一個上午，中午過後，爲了調查過去的冒險者情報，他們來到了冒險者公會，同時也是爲了解開誤會而要和尤莉談一談。

尤莉原本對于貝爾格裏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不過她每次看到安潔琳談論貝爾格裏夫時的樣子，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因爲盲信而將壞的部分也當作了好的部分，所以多少還是有些顧慮的。

「擅自懷疑您實在抱歉，不過之前我對于貝爾格裏夫先生的事情實在是完全不了解」

「哈哈，這也是自然啊。作爲冒險者對各種事情都非常慎重是必要的，所以還請您不要在意」

「嘻嘻，您這麽說就幫大忙了。我也會幫忙向認識的人解釋這是一場誤會的……哎呀？」

尤莉瞪大雙眼，眨巴了幾下。貝爾格裏夫也被她的視線帶著轉過頭去。一位帶著軍帽，肌肉發達的老人以有些嚇人的氣勢快步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挂著滿面笑容。

「哦哦，終于來了啊！紅發還有假腿，就是你吧！？『赤鬼』貝爾格裏夫！？噶哈哈哈！很高興見到你啊！！」

貝爾格裏夫的手被對方抓住使勁揮動，簡直像是要被扯下來似的，這讓他有些困惑。不過，眼前的老人他倒是有印象。自己之前看見他時他還沒有這麽老，但不管是那非常有特點的外貌還是那豪放的性格，都讓人覺得應該是不會有錯。貝爾格裏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能夠見到您是在下的光榮，『殲滅』切博格閣下」

「哦哦，你認得我啊！？噶哈哈哈！！」

切博格高興地握住貝爾格裏夫的手繼續揮動。貝爾格裏夫苦笑著任他繼續搖晃。能跟自己曾經憧憬過的冒險者如此近距離接觸，這讓他很是高興，但對方的力氣實在太大讓他的關節都有些疼痛。尤莉慌慌張張地說道。

「切博格先生，還請您揮得不要太用力……」

「啊！？啥！？尤莉，你說什麽！？」

貝爾格裏夫無奈苦笑，此時有人從切博格背後抓住了他的肩膀。

「餵，切博格，不要把你的那股傻勁用在這種地方」

「你說什麽呢，多爾托斯！這可是『赤鬼』啊，『赤鬼』！！這還不夠讓人興奮嗎！！」

「好了，你放開……哎呀呀，這個笨蛋真的是太失禮了。吾輩名爲多爾托斯。受了安潔很多照顧還沒來得及表達謝意。貝爾格裏夫閣下，很高興見到您」

多爾托斯說著，鄭重其事地低頭致意。貝爾格裏夫沒想到又出現了一個活著的傳說，也惶恐地低下頭來。

「不敢不敢，我這邊才是，小女受您照顧了……『白銀』多爾托斯閣下，能夠這樣見到您讓我感覺無限光榮」

「沒什麽，如今也只是一個老頭子而已」

多爾托斯說著，呵呵地笑了。貝爾格裏夫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對于貝爾格裏夫來說，少年時代高不可攀的兩個人如今能夠這樣親切地對待自己，讓他感覺非常的高興，卻又似乎有點缺乏現實感。

一起跟來的夏洛特卻被切博格他們的氣勢有些嚇到，縮成一團躲在貝爾格裏夫身後。貝爾格裏夫笑著摸了摸夏洛特的頭頂。

「沒事的，被嚇到了嗎？」

「怎麽啦怎麽啦，壞孩子也變得這麽乖了啊！！」

「壞孩子？」

貝爾格裏夫有些詫異，看向身後的夏洛特和站在後面的白。多爾托斯笑著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這兩個小家夥和切博格和萊昂內爾打過一次交道。公會這邊倒是不在意了，不過他們好像還是不太習慣切博格呢」

「我這不是很親切地對待他們了嘛！！我說貝爾格裏夫啊！安潔真是個好孩子啊！教教我教育小孩的秘訣吧！我家的臭小鬼都對我很刻薄啊！！最近曾孫也說嫌我太吵！！老頭子我好傷心啊！！」

「不，也沒什麽特別的秘訣……」

多爾托斯傻眼地搖搖頭。

「切博格，那是因爲你太吵了啊」

「啊！？什麽！？多爾托斯，你說什麽！？」

「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因爲自己耳聾就大喊大叫！」

兩位老兵莫名契合的對話讓貝爾格裏夫不禁笑了出來。

像這樣對話過後就會發現，兩人都非常直爽，並無傲慢之處。他不由得覺得，年輕時曾感覺到的他們所帶來的那種強大的威壓感，或許只是不成熟的自己所擅自産生的幻想而已。

多爾托斯突然有些抱歉地皺起眉頭。

「不過，閣下雖遠道而來，但吾等未能將安潔留下，實在非常抱歉。恕吾輩力有不逮……」

「就是說啊！實在是不好意思啊貝爾格裏夫！我還想著索性去跟大公鬧一場得了！萊昂內爾那小子太軟弱了啊！！」

「不、不不不」

貝爾格裏夫嚇了一大跳。

「我完全不在意的。而且畢竟是安潔所做的事情被人所認可了」

多爾托斯和切博格愣了一下，接著對視一下笑了起來。

「哈哈哈！這可真是比吾輩還更有大人樣呢！」

「就是說啊！怪不得能養出安潔這麽個好孩子呢！！噶哈哈哈！」

切博格笑著將手放到貝爾格裏夫的肩頭。

「我越發中意你了！餵，來比試一下吧！『赤鬼』的劍術我可是早就想想見識見識了啊！」

「……啥？」

「吾輩也是同樣想法。能讓安潔都無法戰勝的劍法，進棺材前能親眼目睹一次也算值了」

「不、沒有，也沒那麽誇張……」

貝爾格裏夫惶恐地縮起身子，但卻同時被心中那種雀躍之情嚇了一跳。格雷厄姆所傳授的呼吸法，以及由此而改良的劍法，想要試驗一下的那種欲望其實一直都在自己心裏存在著。

更不用說是跟『殲滅』和『白銀』這樣的頂尖高手過招。作爲劍士來說沒有能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了。

貝爾格裏夫稍微伏下視線，隨後很快擡起頭來。

「我知道了。雖然不知道是否能滿足二位的期待……」

「噶哈哈哈！！好，去訓練場！！」

被切博格拉著走的貝爾格裏夫無奈苦笑。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後的夏洛特有些擔心地抓著他的衣角。

「父親，沒問題嗎……？」

「哈哈，沒事的。大概吧」

在周圍聽著他們談話的冒險者們也都來了興趣，紛紛跟了過來。

感覺事態突然就莫名擴大了，這讓貝爾格裏夫有些緊張。

○　　○　　○　　○　　○

吉爾梅妮娅狡黠地笑著說道。

「好啦好啦，要是不抓著裙子走路的話小心又踩到哦」

「唔唔……感覺穿著裙子走起來好困難啊……」

安潔琳出了房間後，就一直在與穿不慣的裙子苦戰。走路時動不動就會踩到裙角，好幾次差點摔倒。

所以走路時需要把裙子拉起來，但又不能拉得太高，所以怎麽走都各種不舒服。再加上還穿了後跟很高的鞋子，感覺會很容易崴腳。

雖然穿著漂亮的衣服讓人很高興，但安潔琳覺得，要是平時也穿著這樣的衣服的話真的是讓人受不了。還是方便行動的冒險者裝束更爲舒服習慣。

走廊的拐角處有衛兵站在那裏值守。他側目看了看走過他身邊的安潔琳，但只是一直站在那裏並不動彈。安潔琳有些佩服，這還真是了不得。

「那些人一直那麽站著不會累的嗎？」

跟在她身後的吉爾梅妮娅咯咯笑了。

「那些人啊，衣服蓋住看不到的地方是有支架的，從腳底下一直伸到背後支持著，然後他們重心就靠在支架上，所以才能這樣一直站著不動彈呢」

「……果然是這樣啊」

「不是，騙你的。真的很厲害呢」

安潔琳氣鼓鼓地加快腳步朝前走去，結果又一次差點摔倒。

就在這時候，對面走過來的某人抱住了她。

「哦呀……沒事吧？」

「不、不好意思……」

安潔琳擡起頭來。

對面是一個高個子男性，一頭灰棕色的頭發打理得非常整齊。年齡大概二十五到三十歲左右。他的胡子也打理得很整齊，長臉寬鼻梁，容貌端正，但目光非常銳利，給人一種不可大意的感覺。

男子微微一笑，將安潔琳扶起來。

「這位美麗的小姐，請問您是要去哪裏呢？」

「唔……我去哪裏關你亻……」

正當安潔琳准備出言不遜時，吉爾梅妮娅在她後腰上輕輕地擰了一下。安潔琳慌慌張張地端正姿勢。吉爾梅妮娅則是恭敬地低下頭來。

「費爾南多殿下，給您請安」

安潔琳眯起眼睛。看來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就是大公家的嫡子，費爾南多・埃斯特加。安潔琳也低頭行禮。

費爾南多笑著摸了摸嘴邊的胡須，看向安潔琳。

「沒見過的面孔呢。像這樣漂亮的美人我不應該完全不認識。方便的話可以請教小姐的芳名嗎？」

費爾南多大大方方地直直看向安潔琳，這讓她有點慌張，小聲答道。

「……我是…在下名叫安潔琳」

「嚯！」

費爾南多頗爲愉快地嘴角上翹。

「這還真是驚人啊！這麽可愛的小姐居然是遠近聞名的魔王殺手『黑發女武神』！」

費爾南多說著，便以非常自然的動作抓起安潔琳的手，挽起她的胳膊。

「可以的話請容我護送一程。是要前往哪裏呢？」

「呃，那個……散、散步……」

「原來如此！今天天氣倒是不錯，比起在屋裏呆著去院子裏更好吧。來吧」

這麽說著，費爾南多就挽著安潔琳的胳膊開始向前走去。安潔琳又不能將他直接甩開，只好慌慌張張地一起往前走。不知是不是因爲挽上胳膊後有人分擔體重的緣故，安潔琳覺得比之前一個人走起來容易了很多，這讓她有點吃驚。

明明是個男人，身上卻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安潔琳不由得悄悄擡頭看向費爾南多。

費爾南多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隨後突然側目朝安潔琳看了一下並露出微笑。安潔琳慌慌張張地將視線別開。對于安潔琳來說，這樣的男人還是頭一回遇到，感覺實在是不習慣，讓她覺得很是別扭。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吉爾梅妮娅正在拼命憋笑。

在走廊裏轉了不知道幾個彎，又下了幾次樓梯，終于來到了外面。空氣雖然有些冷，不過早上只是降了一點霜，陽光也很溫暖，所以總體感覺並不冷。

安潔琳舉起雙臂做了一次深呼吸。從有暖氣魔法的室內來到外面，冰涼的空氣充滿肺部反倒是讓人感覺很是舒爽。

費爾南多呵呵笑了。

「還真是豪爽啊。不過這倒也很有魅力就是了」

安潔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放下手臂。

「……失禮了」

「不，沒事。我們也不會強求冒險者完全遵循貴族的禮儀，還請放心」

費爾南多微笑著說道。

這麽看來，維拉爾跟他比的確差了很多，安潔琳也覺得可以理解了。這個人懂得如何把握人心。也正因爲這樣，安潔琳對于費爾南多有所警戒。如果總被對方的步調帶著走會很麻煩的。不過安潔琳對貴族的情況並不清楚，這對于她來說這也是件不利的事情。

看著有些怅然的安潔琳，費爾南多呵呵笑了。

「不用那麽害怕嘛。又不會把你吃掉」

「呃……」

「不過說回來，維拉爾這家夥到底在幹什麽啊……這麽重要的客人都晾在一邊不來陪伴，有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弟弟還真是讓人頭疼啊」

費爾南多請安潔琳在庭院裏的椅子上坐下。庭院樹打理得非常整齊，將一張圓圓的桌子圍在中間。樹上開著紅色的小花，空氣裏有一股微微的甜味。

安潔琳順著他的意思在桌邊坐下，費爾南多隨後也坐到她身邊，興趣頗深地打量著安潔琳。

「貴族的公館感覺怎麽樣啊？作爲Ｓ級的冒險者，應該也有很多機會光顧吧？」

「不……這麽華麗的，那個，在下還是頭一回」

「這樣啊。哈哈，這麽說來大公家的威信還是勉強保住了啊！」

費爾南多愉快地笑了。安潔琳突然覺得，他笑起來眉眼之間跟莉澤洛特倒是有一點相像。

「失禮了」

此時吉爾梅妮娅一臉若無其事地端來了茶水。她朝安潔琳眨了眨眼，安潔琳也微微一笑。

費爾南多拿起茶杯，開口說道。

「維拉爾雖然是個不成器的弟弟，但他把你請來卻是個非常英明的決定。這麽漂亮的美人，想來也會讓授勳典禮更加熱鬧吧」

「呃……」

雖說安潔琳總覺得對方有一點稱贊過度的感覺，但被人說自己美麗漂亮之類的，總是會不由得表情放松。她像是爲了掩飾這些似的低下頭。

但是，如果要表揚的話，還是希望能被爸爸表揚啊。

說起來，爸爸還沒有看過我穿這裙子的樣子呢。

雖說胸和腰等地方有些單薄，但身材的曲線還是很好地體現了出來，倒也不壞。

就連頭發也是略帶一點灑脫的風格，爸爸看到了肯定會吃驚的吧。

他會誇我很漂亮嗎。如果他能因爲我有所成長而高興的話肯定會很讓人開心的吧。

安潔琳考慮著這些事情，不由得嘴角上翹。

「安潔琳？安潔琳，你有在聽嗎？」

費爾南多一臉詫異。安潔琳一驚，擡起頭來。

「實、實在抱歉……」

「呵呵，是累了嗎？好啦，來喝點茶吧。這個呢，是從提爾迪斯送過來的茶葉。香味有點不一樣，能感覺出來嗎？」

「……挺好…著實不錯」

安潔琳發現這與屋裏喝到的茶的味道有所不同，讓她覺得很有意思。感覺這個家裏似乎可以找到來自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東西。

此時，有某人的氣息從遠處接近。

「哎呀呀，這不是大哥嗎」

朝聲音的來向看去，那裏是一名體型纖細，大概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性。他的頭發是比費爾南多和維拉爾多少更暗一點的焦茶色，留得很長，在腦後紮了起來。他身後站著一隊身著铠甲的士兵。

費爾南多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弗朗索瓦啊」

「看您氣色不錯，大哥。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

「正在陪伴舞會的重要客人啊」

費爾南多說著朝安潔琳的方向看去。安潔琳也朝這個被稱爲弗朗索瓦的男子低頭致意。

「我是…在下名叫安潔琳」

「哦，『黑發女武神』說的就是你啊」

被稱爲弗朗索瓦的男子將手放到下巴上，眯起眼睛。

「我是弗朗索瓦」

「他是我和維拉爾的弟弟」

「啊……您好，請多關照……」

這下子大公家的三兄弟就都見過面了，安潔琳這樣想著，眯起眼睛。

費爾南多呵呵笑了。

「不用那麽害怕。他只是在主動擔負公館的警備任務，稍微有點懷疑別人的表情而已。弗朗索瓦，沒有什麽可疑人員進入吧？」

「誰知道呢？有這麽多人在公館裏，有一兩個奇怪的家夥混進來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弗朗索瓦說著看向安潔琳，他的表情只有嘴在笑。吉爾梅妮娅則是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費爾南多笑著喝了一口茶。

「不過這大白天的就弄得這麽誇張啊。你就這麽愛帶兵嗎？」

「正如我剛才所言，如今有這麽多人，難保有可疑之人混進來。警戒並非是壞事」

「哈哈，倒也是呢。不過別太嚇唬客人啊？小心惹得父親他不高興」

「大哥你才是，不要總是追著女人屁股後面跑啊」

明明是兄弟，但兩人間卻有一種帶刺的氣氛。費爾南多和維拉爾的異母兄弟應該就是指弗朗索瓦吧。只是因爲母親不同，就像這樣相互仇視，這讓安潔琳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弗朗索瓦看向安潔琳，露出略帶嘲笑意味的笑容。

「好啦，那邊那個叫安潔琳的。別因爲是被請來的就得意忘形了。小心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摔跟頭啊？」

「呃……」

安潔琳覺得，弗朗索瓦似乎對自己沒有抱有正面感情。不過這才是通常的貴族的態度。這麽想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忍。

正當她想敷衍過去而端起茶杯時，遠處傳來一聲「安潔！」，有人跑了過來。

「你在這種地方啊！好高興見到你哦！」

「莉潔…莉澤洛特大人」

「真是！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要這麽見外嘛！」

跑過來的莉澤洛特高興地抱住安潔琳的胳膊。費爾南多呵呵笑了。

「好啦，莉潔，不能這麽亂跑，太不成體統了」

「哎呀，費爾南多哥哥大人，弗朗索瓦哥哥大人，給二位請安！」

莉澤洛特捏起裙角優雅地行了一個禮。除了吉爾梅妮娅外唯一一個能夠輕松面對的對象來到這裏，這讓安潔琳覺得稍微輕松了一點。

莉澤洛特在安潔琳身邊坐下，兩只腳啪嗒啪嗒開心地晃動著。

「好棒啊，安潔！你穿上裙子後真的好漂亮哦！」

「嗯……謝…非常感謝」

安潔琳用余光看到旁邊弗朗索瓦臉上不愉快的表情，趕緊更改了說法。莉澤洛特則是不高興地鼓起臉龐。

「真是！都說了不要這麽見外嘛！」

「莉潔，凡事都要有個體統，聽話」

「才——不要！費爾南多哥哥大人才是，一看到美女就嘻皮笑臉地湊上去！」

「哎呀呀，這還真是說不過呢」

費爾南多無奈苦笑。此時又有一個人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雙手撐在桌子上。

「莉潔！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啊！」

「哎呀，奧茲。不是我太快，而是你太慢才對吧？」

「哎呀呀……啊，兩位哥哥大人，二位一切安好」

被稱作奧茲的男人擺正姿勢行了一禮。他一頭略帶一點紅色的金發，年齡大概十八歲上下。

弗朗索瓦微微冷笑。

「是啊，好得很。很遺憾吧，奧斯瓦爾德？」

「哈哈，弗朗索瓦大人又在開玩笑了……」

被稱作奧斯瓦爾德的男人臉上露出苦笑，眼睛則是反過來瞪著弗朗索瓦。

莉澤洛特還是一如既往的語調。

「奧茲！這位是安潔！是個很厲害的冒險者！安潔，這邊是奧茲。他叫奧斯瓦爾德，是我的未婚夫！」

奧斯瓦爾德詫異地看向安潔琳。安潔琳也微微點頭致意。有那麽一瞬間，奧斯瓦爾德似乎是被安潔琳的美貌迷住了，但他很快就不高興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就是你嗎，淨對我家莉潔說些無聊的東西。她可是貴族啊？要是她被那些無益之言所迷惑的話我會很頭疼的」

「呃，十分抱歉……」

「真是！奧茲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討厭你了！」

費爾南多呵呵笑了。

「這種程度的話還不至于讓莉潔變心吧。而且拴住未婚妻的心也是你的職責吧，奧斯瓦爾德？如果被她逃掉了那丟臉的可是你啊」

「唔……那倒也是，但是……」

「算了，奧斯瓦爾德的話也有道理。區區冒險者不要太忘乎所以了」

聽到弗朗索瓦這麽說，莉澤洛特氣鼓鼓地拍了拍桌子。

「我說！安潔是要接受授勳是吧？這是被父親大人所認定的事情啊！如果你們看不起安潔，就相當于把父親大人也一起看扁了哦！不是嗎！？」

「唔呃」

「呃……的確是呢」

「哈哈哈，不愧是莉潔啊。敵不過你」

各懷心思的男人們似乎全都敵不過莉澤洛特的天真爛漫。安潔琳微微一笑。

衆人又暢談了一陣，隨後各自散去。累得夠嗆的安潔琳也在吉爾梅妮娅的陪伴下返回房間。

進了房間，坐到沙發上，感覺完完全全地筋疲力盡了。

「都是些難對付的人……貴族好可怕……」

費爾南多和弗朗索瓦姑且不論，就連奧斯瓦爾德也似乎在背地裏盤算著什麽。幾人間相互牽制一般的對話讓在一旁聽著的安潔琳都覺得緊張。維拉爾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像這樣被排擠在外的情況反倒是讓人湧出一股莫名的同情心。

「辛苦啦。少說多余的話忍過去算是明智的判斷。不過這下子比較麻煩的人就基本都見過面了呢，嘻嘻」

吉爾梅妮娅從架子上拿出一瓶紅酒，倒出一杯放到安潔琳面前。安潔琳一口氣喝掉，隨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就只剩大公本人，和皇太子大人了吧？」

「正是如此。能平安度過就再好不過。只要能熬過舞會，剩下的就是大公家內部的糾紛，我們就管不著了」

「嗯……也是呢」

喝過紅酒之後，安潔琳稍微平靜了一些。不便行走的衣服和鞋子讓她感覺身體異樣地疲憊。安潔琳皺起眉頭，抓起裙角。

「說到舞會……是要跳舞吧？以這副打扮？」

「是啊。現在的安潔可是相當可愛呢。肯定會有很多貴族大人來邀請你跳舞吧，嘻嘻」

安潔琳一臉厭煩至極的表情靠到沙發上。

「這是什麽苦行啊……再給我一杯酒」

吉爾梅妮娅壞笑著向杯裏倒入紅酒。安潔琳再次一口氣喝掉，隨後伏下視線。她又想起了貝爾格裏夫的身影，歎了一口氣。

「……好想見爸爸」

「好啦，緩過勁兒來了吧？要開始禮儀禮法的特訓啦」

安潔琳皺起眉頭。

「……明天再開始努力不行嗎？」

「不～行。明天就要正式上場了。至少也要做到走路不打趔趄吧」

「唔唔……」

安潔琳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似的站了起來。

第四卷 第五十三話

訓練場的地面是裸露的土地。不過因爲衆多冒險者長年踩踏過的關系，地面非常結實，踩上去感覺非常硬。

貝爾格裏夫用左腳踩了踩地面，確認一下感覺，握住腰中的劍柄。

記得當年現役的時候，他曾經多次使用過這個訓練場。只要有那個意願並繳納一定金額，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學習冒險和戰鬥的基礎知識。

他想起當年還是個新手時，對于僅有的一點錢精打細算，拼命地想要掌握各種技能。說實話現在也不知道那些是否起了作用，但當時真的是非常努力了。

在托內拉接受格雷厄姆的教導時，大概也是跟年輕時一樣的感覺吧。至少自己是有在拼命努力的。

原本還以爲上了年紀後能夠穩重一些呢，貝爾格裏夫苦笑著閉上眼睛。

緩緩地長吸一口氣，再將其緩緩吐出。吸氣的時候，大地中的能量似乎也從腳心被一並吸入。吐氣的時候，空中的能量似乎從頭頂一並降下。每次呼吸時魔力都在體內循環，連原本沒有生命的假腿都仿佛有血液流過的感覺。

對面站著的切博格一臉饒有興趣的表情。

「餵餵，這眼瞅著劍氣越來越高啊！有趣！！」

切博格一邊噶哈哈哈地笑著，一邊將雙拳在身前互擊。啪唰一下，魔力爆發出來，如風一般掠過訓練場的地面。塵土四處飛揚，周圍看熱鬧的人們的頭發也被吹得搖晃起來。

貝爾格裏夫突然心中一顫。這不是恐懼，而是能夠直面強敵的歡喜。原本以爲自己回到托內拉以後就已經完全是個普通人了，但沒想到自己還能感受到這種喜悅。

「該說是戀戀不舍呢還是什麽呢……」

貝爾格裏夫苦笑著拔出劍來。用慣了的長劍磨得非常鋒利，精鋼的劍尖上似乎閃爍著光芒。多爾托斯點點頭，舉起大槍。

「准備好了嗎？」

「當然啦！」

「隨時恭候」

多爾托斯唰的一下揮下大槍。

同時切博格一蹬地面，以衝擊波般的猛烈氣勢直逼過來。

「接招！！」

切博格揮出如炮彈般的拳頭。拳頭刺破空氣，甚至可以聽到空氣振動的聲音。

貝爾格裏夫也迅速架起劍來迎擊。

他右腳朝前踏出一步，左腳踩實地面。劍與拳對撞到一起，雙方的魔力迸發出激烈的衝突。

貝爾格裏夫將從劍尖到左腳的魔力貫通起來，連成一條線。切博格的拳頭所帶來的衝擊全都順著這條線傳到了地上。

訓練場的地面大幅度搖晃。觀衆們也吵嚷起來 。

切博格愉快地笑了。

「哦哦！？居然正面接下這招，有種啊！！」

「還差得很遠啊……！」

有些麻痹的手臂讓貝爾格裏夫皺起眉頭。

如果能更加熟練的話，就能將衝擊的勁道完全卸掉。雖說勉強接下來這招，但切博格的拳頭太過猛烈，沒能完全卸掉的勁道讓骨頭都似乎吱吱作響。正面接下來這招似乎是有些無謀。

貝爾格裏夫左腳一蹬，以假腿爲軸轉了個圈，將切博格讓過去。

切博格身體前傾差點摔倒，他迅速伸手撐地輕巧地翻滾一圈，平穩著地。

「不愧是安潔的老爹啊！！這招又如何！！」

說話間切博格又擊出一拳。胳膊上的魔術式刺青放出光芒，一股衝擊波朝貝爾格裏夫襲來。貝爾格裏夫在劍上貫注魔力，向下一揮，放出銳利的斬擊。衝擊波與劍的魔力相互碰撞後彈開，在訓練場上引發一股狂風。

遇上這樣的對手還想要留一手的話可謂是愚蠢至極了。對方等級比自己高出不少。倒不如說到了希望對方能稍微放水的程度。

貝爾格裏夫嘴角上翹，體內的熱血似乎正在沸騰。

自己什麽時候已經到了能跟Ｓ級冒險者過招的程度了呢，這讓他自己都嚇一跳。

是格雷厄姆的特訓成果嗎？如果不是他的特訓的話怕是連剛才的第一下都擋不下來吧。

不管怎樣，思考會讓劍法變得遲鈍。貝爾格裏夫重新握緊手中的劍，以最低限度的動作將切博格接連襲來的拳頭擋下或是架開。

他本想趁對方的空隙進行反擊，但對方接連不斷的攻擊讓他根本就沒有余力進攻。不愧是Ｓ級冒險者。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感覺心情非常好。如今就先充分沈浸于這場戰鬥所帶來的高亢感吧。

一方面是激烈進攻的切博格，另一方面是和著對手動作戰鬥的貝爾格裏夫，兩人的戰鬥一度進行到白熱化，但最終還是貝爾格裏夫跪到了地上。

緊張感和疲勞讓呼吸紊亂是敗因之一。再就是心情太過激動，有的時候意識沒有完全集中在魔力上。

還是差得遠啊，貝爾格裏夫不禁苦笑。

不，能跟傳說中的冒險者相持到這種程度，是應該感到高興嗎？至少自己的本領似乎還是不輸現役的。

雖然沒有回歸現役的打算，但作爲一個劍不離身活到現在的人來說，能跟比自己厲害得多的對手對戰且沒有慘敗，這的確值得高興。

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讓頭腦冷靜下來。

「……別驕傲啊。這已經都沒有余力了」

他小聲自言自語。

如果因爲踏入到不曾想象的領域而忘乎所以的話，很容易就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跌個跟頭。

與切博格的這場戰鬥看起來是勢均力敵，但對方基本上都沒怎麽大喘氣。

安潔琳作爲Ｓ級冒險者，與這些老兵並肩站在自己的前方。自己大概也來到了能看到女兒背影的地方。

必須讓自己的身體更加熟悉這套劍法。這樣子才能看到位于更前方的景色。

「『前往不一樣的地方』嗎……」

他突然想起了那名精靈族少女的一頭銀發。

貝爾格裏夫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將劍收入劍鞘。切博格高興地走上前來，拍了拍貝爾格裏夫的肩膀。

「噶哈哈哈！『赤鬼』的劍術，實在是太痛快了！！和我能對打到這個地步的家夥真沒幾個！不愧是安潔的老爹！！」

多爾托斯也走了過來。

「實在非常精彩。最後階段的動作雖然有些淩亂，但能以最小限度的動作一直戰鬥至此，實在是令人驚訝。不過此乃守護之劍，跟安潔的劍法似乎是有所不同……」

貝爾格裏夫整理一下呼吸，笑了笑。

「我教給那孩子的只有劍術的基礎。肯定是她自己在這裏每日努力學習，形成了自己的劍法吧」

「唔……不過應該是有受到你的劍法的啓發吧。如此身手卻埋沒在托內拉這樣的邊境之地……這劍法是自成一派的嗎？」

「是啊。不過最近倒是遇到了個好師傅。說實話，原本以爲自己的劍術已經到頭了，多虧了這位師傅，似乎還能繼續前進一些呢」

貝爾格裏夫報出格雷厄姆的名字，多爾托斯和切博格都吃了一驚。

「餵餵餵，居然是受了『聖騎士』的指教啊！噶哈哈哈！這不是超強的嘛！！」

「那個人還活著啊……當年也是吾等的憧憬呢，切博格」

「噶哈哈！當時找他切磋被他輕松幹掉，也算是很好的回憶呢！」

格雷厄姆似乎是比這些老兵們更早一輩的人。大概在他們年輕時，格雷厄姆就已經確立了他作爲冒險者的地位吧。超越時代的這種不可思議的緣分將衆人連接起來，讓貝爾格裏夫很是感動。

切博格高興地摟住貝爾格裏夫的肩頭。

「一起去喝幾杯，好好聊聊吧！我請客！」

「嗯。今天就先讓身體好好休息一下吧。明日請以完備的狀態與吾輩交手」

「哈哈，還請手下留情……夏兒，白，過來吧」

聽到貝爾格裏夫的呼喚，夏洛特興奮地跑了過來。

「好厲害！父親真的好強！真的是讓人嚇一跳！」

「哈哈，比起切博格先生還差得遠呢……」

「才沒有呢！哎嘿嘿，不愧是安潔姐姐的父親！」

夏洛特開心地抱住貝爾格裏夫的胳膊。她身後的白則是一臉無法釋然的表情，抱臂歎了一口氣。

「原以爲只是那個蠢女人誇誇其談……還真有兩下子啊」

四周圍觀的群衆也都吵吵嚷嚷議論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