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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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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33 pm

8

吵嚷的聲音在寶座大廳傳開,交雜臆測的竊竊私語聲四起。

騷動的開端,來自於接到衛兵報告的馬可仕,讓入侵王城的可疑人物進到大廳。一開始每個人都很訝異騎士團長的判斷,但在看過被視為侵入者的老人後,有幾名與會者領悟到理由,然後……

「我說了,放開羅姆爺,我的要求只有這個。」

「——非常遺憾,恕難從命。」

菲魯特和馬可仕在大廳中央互瞪,散發劍拔弩張的氣氛。

馬可仕否決要求的態度,讓菲魯特額冒青筋。

「團長,這邊能否通融……」

「住口,萊因哈魯特。我明白你想遵照你奉劍效忠的主子的意願,但那是在你視作主子的對像有意接受才算成立。」

面對出聲想調停的萊因哈魯特,馬可仕端出大道理反駁。

「在王選議事進行的過程中,菲魯特大人公開表明自己沒有參加王選的意思。放棄那份資格,意味著放棄當場命令我等騎士團的權利——你懂嗎?」

馬可仕條理分明地列舉不遵從菲魯特要求的理由。

聽到他的話,菲魯特皺起眉頭,粗魯地抓自己的金發。

「麻煩死了,簡單整理一下。意思是,你不會聽沒勁參與王選的我所說的話吧?」

「——您掌握到話中的重點了,確實如此。」

「哦——原來是這樣,我懂了我懂了。你這傢伙,真叫人火大啊。」

菲魯特那像貓的雙眸猙獰地瞪向馬可仕。灌注近乎殺意的視線,被馬可仕用平常的表情輕松帶過。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快點救救老朽!」

這時,原本保持沉默的老人,悲痛的吶喊響徹大廳。

「菲魯特,是老朽啊!是跟你在貧民窟一起幹活的羅姆爺啊!雖然不懂是怎麼回事,但現在的你可以救老朽吧?救命啊,老朽還不想死啊!」

跪在鋪了地毯的地上,老人面露諂媚笑容出聲懇求。那副丑態叫菲魯特無言以對,與會者的視線也都混入對這悲慘老人的嫌惡。

「你有困難的時候老朽幫過你,而且是好幾次,很多次!那份恩情快趁現在回報!你不報恩嗎!快點、快點!快想想法子啊!」

口沫橫飛主張自私的理論,老人哭喊著快點救他。

那悲慘下賤的模樣,讓人連產生同情或憐憫的感傷都沒有,只想敬而遠之。

在短短的時間裡,老人瞬間就讓會場內的多數人與之為敵。

「這下糟了——」

從老人的態度察覺到危機,萊因哈魯特當下挺身而出。

紅發騎士的直覺因老人話中的真意開始運作,判斷必須改變狀況——

「——別亂動,萊因哈魯特,先停下你那奇怪的舉動。」

才剛行動就受挫,這麼說的人是用扇子隱藏毒辣笑容的普莉希拉。

「不行喲,萊因哈魯特。用那麼焦急的表情行動……簡直就像是想在那邊的老害蟲說出麻煩話前,先把他的嘴堵住呢。」

說完,普莉希拉還故意縮起肩膀說「好可怕好可怕」,萊因哈魯特則在心中為自己的失態咬牙切齒。週遭的人們像是紛紛恢復正常,小聲地交換現在的心情——也就是對老人淒慘討饒的感想。

「看到了嗎?那丟人現眼的模樣。」

「還有那諂媚的表情,讓人想同情都沒辦法,所謂的作賊喊捉賊就是這樣吧。」

「就算受菲魯特大人庇護,也不可能無罪釋放吧。」

擱置自己犯下的罪,老人祈求赦免的悲慘模樣也讓騎士們皺眉。

「在全是那種人居住的貧民窟……菲魯特大人就是在那裡長大的?」

「就算有王室血統的臆測是事實,在那種地方成長的人,能夠擔起國王的責任和義務嗎?」

「果然還是應該重新考慮,例如形式上遵照龍歷石的記述,湊個人數就好……」

喧嚷逐漸傳開,萊因哈魯特因擔憂成真而咬唇。

自己視為主君的少女被貶損,但為她反駁的機會卻被洞燭機先之人奪走。

然後騎士看向喧鬧的中心,注視微微低頭的少女背影——

「——每個人都吵死了,你們這些沒卵蛋的傢伙!!」

年輕少女高聲罵出令人不忍聽聞的髒話。

眾人為此感到驚愕,接著大廳一片靜默。

剛剛撞擊耳膜的髒話不會是自己聽錯了吧?在面面相覷這麼想的觀眾面前,喪氣的少女走向前。跪著的巨軀老人與個頭嬌小的少女,但少女還是得仰望他,她的紅色瞳孔裡充滿悲傷。

「剛剛那算什麼?用淒慘來討饒根本是最爛的求救法,我最討厭這種行為了。」

「——」

原本面露諂媚笑容的老人,表情因接近的少女而凍結。

「吶,羅姆爺,我們貧民窟的人全都過著無可救藥的淒慘人生,大家都心知肚明過著被人高傲俯瞰的低賤生活,包含我在內,全都是連骨子裡都腐爛的傢伙。那真的,是很惡劣的地方。」

做出包括自己在內的過分評價,菲魯特換口氣接著說道:

「不過,那裡聚集的雖然都是些沒救的傢伙……但即使活在那種地方,也不能放棄最低程度的自尊。你不是說不管被人看得多扁,只有趴在地上磕頭的行為絕對不能做嗎?」

「菲魯特……」

「方才羅姆爺的臉,有鏡子的話真想讓你看看。沒骨氣又丟人現眼,甚至還諂媚討好搖尾巴想苟活……那樣還能說是活著嗎!」

聽到菲魯特的話,候選人當中的庫珥修沉重點頭,因為菲魯特剛剛的發言,和她闡述的理念一致。

「既然要向我求援,那你用錯方法了。在我放棄逃離不想待的地方的權利時,便救不了那樣的你。」

菲魯特手插腰,直截了當地這麼說。

那意味著眼睜睜舍棄視為知己的人,也代表放棄命令騎士的權利——還有在紅發青年面前辭退參加王選的意思。

「……菲魯特大人。」

她的斷言讓萊因哈魯特無法忍受內心的不痛快。

早就想到會變這樣了,看到老人的行為,自尊心高的少女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是能預測的。

順水推舟利用這點的普莉希拉和老人——不,是只有老人。

看起來像被舍棄的老人垂下肩膀,看似虛脫地低著頭。

但是老人嘴角微微揚起的這一幕,萊因哈魯待可沒看漏。那跟後悔與絕望不同,而是類似圓滿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

賭上性命的老人在關鍵時刻使出王牌,完美地遂行目的。

倘若真是如此,接下來必須要打翻老人的算盤,並修正菲魯特的判斷。

可是,萊因哈魯待無法這麼做。

——正因為他是萊因哈魯特,這樣的性格約束了他的行動。

看著垂頭喪氣的老人和菲魯特的站姿,馬可仕判斷話題結束拉起老人的手銬。鐵煉的聲音響起,馬可仕當場向眾人鞠躬。

「驚擾在場的各位實在非常抱歉,現在立刻把這個人……」

「就是這種感覺啦,我就在等誰來自以為是的講錯台詞呢。」

菲魯特突然出言打斷謝罪完畢想讓人退場的馬可仕。

馬可仕難得露出退縮的樣子,張著嘴說不出話。看到他嚴肅的表情瓦解,菲魯特心情大好,笑著在全場愕然的大廳裡旋轉。

「就是——這樣,團長大人把手拿開吧,手銬大小不合,看了就很痛咧。」

「說過很多次了,我沒理由聽從菲魯特大人的命令……」

「那是我沒興趣參加王選的時候吧?那簡單,算我一咖,王選。只要朝國王這個目標前進就行了吧?」

「——!」

用露出虎牙的笑容紡織出的發言,震撼了整個大廳。

絕大多數的觀眾,都對輕率說出重大決定的少女面露反感,但是反應最大的,當然是正面迎接她宣言的老人。

「你、你說什麼啊,菲魯特。老、老朽理解你的話是正確的,失去自尊就不算活著,會被你舍棄也是不得已……」

「猴戲演得不錯嘛,臭老頭。活了那麼久,但卻不知道自己沒有當演員的天分嗎?我可是跟你來往很久,你的事我一清二楚,例如——羅姆爺說謊的時候,頭上的發旋會反過來卷。」

抬起頭,菲魯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她的態度讓羅姆爺臉色蒼白,慌張說著「騙人的吧!?」

同時用被銬住的手摸自己的頭。看到這裡……

「唉喲,騙你的啦,沒想到露出最棒的蠢臉了,我可真是無情啊。」

「啊——」

在誘導詢問下乖乖上鉤的羅姆爺一臉呆滯,菲魯特將頭撇向一旁。

「就是這樣,拿掉羅姆爺的手銬吧。剛剛的話,全是這個糊塗老人的胡說八道。」

「那樣的理由是行不通的……」

「——這個老爺爺是我的家人,立刻放開他。」

對於固執己見的馬可仕,菲魯特以毅然決然的聲音告知。聽到那句話,馬可仕雖然瞬間面露驚訝,但卻立刻將表情上的動搖消除。

「遵命。」

行禮後,馬可仕放下羅姆爺的手銬,向身後的衛兵索取鑰匙,不過菲魯特卻舉手制止他。

「動作太慢了——萊因哈魯特!」

「在。」

呼應少女尖銳的嗓音,萊因哈魯特走向大廳中央。

菲魯特沒有看向站在身旁的紅發青年,只是雙手抱胸用下巴示意。

「上。」

「是,我的主人——」

遵從世上最短的命令,舉起的手刀從空中往下揮舞劃破空氣。

束縛老人雙手的金屬制手銬,就像紙片一樣被輕松切斷。

露出彷彿被溶解的平滑斷面,手銬落地的高亢聲音在大廳回響。

那道聲響知會場內眾人,眼前誕生了一對主從。

「這些,全都照著你的盤算走嗎?」

「沒這回事,是超越一切的命運的引導。」

「哈!又是命運,你是命運的奴隸嗎?」

「不——從今以後,我是菲魯特大人的騎士。」

「無趣的傢伙……」

在幾乎全盤被肯定的情勢中,菲魯特厭煩地這麼說。

在交談的兩人面前,羅姆爺始終低著頭。

「為什麼,菲魯特……老朽、老朽說你……」

「羅姆爺打算幹啥,為了什麼目的而把丟人現眼的話全講一遍我很清楚啦——是看到我站在這種地方厭惡到受不了的樣子,所以才推我一把的吧。」

「既然知道,為何……」

老人頭上冒出問號,菲魯特害矂地笑道:

「你要我舍棄家人厚著臉皮回老家嗎?那種比惡人還不知羞恥的事,我做不來啦。」

聽到這,羅姆爺悲痛的表情轉變成別種樣貌。

老人背對少女,用手腕摩擦臉來隱藏表情。

「老、老朽的敗因……」

羅姆爺仰望天花板,沙啞的聲音中灌入了懊悔,以及超越懊悔的感慨萬千。

「在於把孩子養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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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36 pm

9

不知是感嘆還是感激自己的教育方針,反正那聲吶喊很難懂。估算回聲已從大廳消失,台上的麥克羅托夫咳了一聲。

光是這樣,老人就吸引了全場目光。他俯視下方的菲魯特。

「那麼,菲魯特大人、騎士萊因哈魯特,兩人都有參加王選的意思,可以這麼判斷嗎?」

「嗯,好啊。」

「是,我遵照主人的意願。」

始終不改傲慢無禮態度的菲魯特,和遵從她的萊因哈魯特。寬大的賢人會老人不觸及他們的不協調,只是平靜地點頭。

「明白了,雖然有點騷動,不過可以判定龍之巫女都已到齊。最後有什麼要補充的嗎?如果菲魯特大人有話想說的話。」

和其他候選人一樣,這是要讓菲魯特也有演說的機會。

「嗯——」被指名的菲魯特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麼,只有一個。」

豎起手指接受提案,菲魯特在全員的注視下,站在台上抬起頭。

環視場內的面孔,紅色的瞳孔燦爛生輝。

她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我討厭貴族。」

用爽朗的笑臉伸手示意賢人會後,她這麼斷言。

「——我討厭騎士。」

維持開朗的笑容,這次她用另一隻手示意近衛騎士團。

「——我討厭王國。」

她張開雙手,在滿面笑容中暗藏劇毒、織出話語。

「——這個房間的所有人,還有站著的踏腳處,所有的一切我全都討厭,所以我要破壞一切,怎麼樣?」

菲魯特歪著頭。她的態度讓大廳的時間瞬間停止,接著爆發。

「您、您說什麼!?」

「竟然在決定國王的王選場合說要破壞國家!?」

「我等努力至今的時間算什麼!!」

「少在那邊嘰嘰叫啦,不加上『我等』就不會講話嗎?我說你們的驕傲還歷史什麼的,可笑至極啦。」

站在叫罵聲勢驚人的觀眾面前,菲魯特一口氣將抱怨抹消。

「要是我成了國王,就要破壞一切,把那些看不見腳底已經快塌陷、有眼無珠的傢伙給敲下去,這樣通風就會變好一點吧。」

看她愉快地講述,場內只是變得更加混亂。

接受前所未有的不講理,麥克羅托夫表情鎮定,大氣非凡地點頭,然後將話題拋向站在她身旁的騎士。

「您的主子是性格剛烈之人,聽到剛剛的話,您是怎麼想的?」

「——這個嘛,菲魯特大人的話,很遺憾目前與夢話無異。」

「你說什麼!」

「不過總有一天,菲魯特大人的話會傳達給每一個人——在那之前,全力支援她是我的本分,我是如此看待的。」

「但是,菲魯特大人宣告要破壞的東西裡,好像也包含您在內喔。」

「破壞之後的再生,這位大人遲早也會面臨吧。在那時,只要能待在她身旁我就別無所求。」

深深一鞠躬,萊因哈魯特以堅定的態度回應麥克羅托夫。斜眼看著萊因哈魯特的舉動,菲魯特粗暴地抓著自己的金發。

「結果你到底是夥伴還是敵人啊,哪一個?」

「是夥伴喔,專屬於您的。」

「……那好,我會好好使喚的。」

得到承諾後,王選候選者最後的主僕也報上名號。

眯起眼睛凝視並排站立的王位候補人選,麥克羅托夫平靜地點頭。

「這次所有候選人都到齊了,那麼,再次探問賢人會的同志們。」

閉上眼睛的老人氣氛改變,嗓音裡頭也帶著強大的意志。

「——此次王選,方才五名候選人已宣告開始,在此徵求同志們的贊同。」

「——基於賢人會的權限,我表示贊同。」

「同樣。」

「我也贊同。」

賢人會成員點頭回應麥克羅托夫的提問,確認完畢後麥克羅托夫起身,站到空著的寶座旁,瞪大雙眼。

「——那麼,在此揭示王選規則!」

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庫珥修‧卡爾斯騰。

庫珥修的第一騎士,「青」之菲利克斯‧阿蓋爾。

「候選人庫珥修‧卡爾斯騰、普莉希拉‧跋利耶爾、安娜塔西亞‧合辛、愛蜜莉雅、菲魯特,以上五位,都具備龍之巫女的資格!」

「血色新娘」普莉希拉‧跋利耶爾。

來自異世界的獨臂流浪傭兵,阿爾。

「期限為三年後,與龍更新盟約的親龍儀式一個月前,也就是今天的日期!」

來自外國的年輕商會首領,安娜塔西亞‧合辛。

安娜塔西亞的第一騎士,「最優秀騎士」由裡烏斯‧尤克歷烏斯。

「勝選者將代表全國人民的公意,由龍珠光輝與龍之引導而定!」

失落的王室血脈(未確認),菲魯特。

菲魯特的第一騎士,「劍聖」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各自在登上王位前,需就自己領地所及維持王國機能!」

身為銀發半妖精的「冰結魔女」,愛蜜莉雅。

還有,不在場的自稱騎士,菜月昴。

「以上為最低限度的條約,在此宣告王選展開!」

麥克羅托夫大聲說道,大廳被驚人的熱情包圍。

無聲,但是每個人都難以壓抑內心的吶喊。

以背承受那股熱情餘波,麥克羅托夫伸直腰桿開口宣告。

「現在——王選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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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42 pm

第五章 『自稱騎士——菜月‧昴』
1

——昴會知道故事在自己不在的期間開始運轉,是因為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兩人到城內的候客室露臉。

「就是這樣,可喜可賀王選開始了。昴啾是愛蜜莉雅大人的騎士吧喵?互相加油吧。」

「……啊,嗯。」

說完事情始末後,菲莉絲在最後補上的那句話諷刺無比。

只要想想在大廳發生的所有事,應該不難理解昴現在的心境。

但是昴沒心思去搭理菲莉絲的殘酷,雖然王選的內容也很重要,但現在的昴有比那更該確認的問題。

「——那位老人家沒事喔,在菲魯特大人的斡旋下,確保了生命安全。」

「——唔!」

萊因哈魯特代替害怕到說不出話的昴遞出答案。

「我有想到既然都走同一條路,你不可能沒見到那位老人,畢竟我知道你與老人相識,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覺你的不安。」

萊因哈魯特立起手指想讓昴安心,但是就算是他也不明白昴產生罪惡感的原因。

眼睜睜看著羅姆爺離開的瞬間,昴的心底產生無從挽救的糾葛。

「太好了,多虧有萊因哈魯特和菲魯特大人,得感謝他們呢,這樣一來——昴啾什麼都不用解釋就能解決了。」

「——」

背脊竄過一陣惡寒,昴抬起頭重新面向菲莉絲。

看著昴的黃色瞳孔,彷彿能看透內心般閃動光輝。

內心湧現被窺視的不快感,為了掩飾,昴挪動僵硬的臉頰。

「啊,這樣啊……太好了,果然如我所料!與其讓我搞砸,不如讓大廳的愛蜜莉雅醬或菲魯特解決……對吧,是這樣沒錯吧!」

攤開雙手做出誇張的舉動,昴刻意用滑稽的動作面對兩人。

「不過,要是菲魯特因此有所覺悟就慘了呢,強大的對手出現,搞不好會害愛蜜莉雅醬挨罵。」

昴輕浮地耍嘴皮子,萊因哈魯特和菲莉絲因為他的態度驟變而表情一變,但最後還是選擇不追問。

自己利用了兩名騎士的溫情。對這點有自覺,但昴無視內心的控訴。

「對了,既然大家都商量完了,那愛蜜莉雅醬怎麼樣了?」

「候選人都留在大廳聽取有關王選的說明細項,這時我說想來看看昴,菲莉絲就跟過來了。」

「謝謝你們的探望,不過這樣好嗎?你不是也該待在主人身邊?」

姑且不論萊因哈魯特,菲莉絲跑來露臉實在可疑至極。

「以安全面來說,庫珥修大人比菲莉醬還強,所以大可放心——」

「不要講得那麼輕率啦……就算穿這樣,你好歹也是近衛騎士吧。」

「菲莉醬的賣點跟他們不一樣,所以沒關系——你明明就知道嘛。」

秋波流轉看向昴,菲莉絲左右搖擺豎立的手指,指尖散發青色光輝。

「嗚……是心理作用嗎?總覺得肩膀、手肘和腰部的疲勞好像消失了?」

「昴啾的身體真是的,痛的地方有夠像是上了年紀的人。」

「這就是你的賣點……這麼說來,曾聽說你是很厲害的水之魔法使者。」

會讓昴同行到王都,原本就是為了治療他沒有自覺的失調身體狀況,而負責治療的人就是眼前這位貓耳偽娘。

「厲害這種說法太小看他囉,昴。菲莉絲稱得上是大陸第一的水系統魔法使者,以最年少之姿獲賜意指屬性頂點的『青』之稱號可不是擺好看的。」

「對呀,得到誇張別名的菲莉醬,可是有很多人要拜託我幫忙呢。」

對於萊因哈魯特的稱贊,菲莉絲毫不謙虛的挺起胸膛。

既然他是傳聞中本事了得的治癒術士,那拜託他幫忙的人數眾多也能理解。

而且那樣的他還負責治療昴的身體。

「……果然是愛蜜莉雅醬吧?」

「就是那個果然。」

這個回答在預料之中,但光是這樣昴的口氣就變得苦澀沉重。

繞來繞去話題最後都會回到治療昴,其個中緣由可以想像。正因如此,昴無法停止重物逐漸盤踞在心頭深處的情況。

委託庫珥修陣營的菲莉絲治療昴的身體,是在王選開始前的階段,這意味著欠了政敵人情。也就是說,昴即使待在這裡,結果也只是絆住愛蜜莉雅的腳步。

「那個,我非得接受治療嗎?」

「報酬已經支付了,要是就這樣不治療昴啾,結果可是會讓愛蜜莉雅大人白費力氣喲?」

「報酬是什麼?如果是物理性的東西,只要還回來什麼都好說……」

「那不是物理性的東西喵,知道的話就會曉得那是無法還回去的報酬,所以昴啾的請求非常遺憾不適用耶~」

被不講情面地拒絕,昴只能撐著額頭低下頭。

明明不想成為愛蜜莉雅的袢腳石,但昴的行動卻在在背離期待。

想成為愛蜜莉雅的助力,是昴現在在這裡的意義。光是那樣的念頭,就成了支撐昴存在的唯一理由。

「——既然要感嘆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如想想應該選擇的選項吧。」

平靜的聲音響徹候客室,昴反射性地抬起頭。聲音的主人既非萊因哈魯特也不是菲莉絲,而是背靠敞開門板的紳士——由裡烏斯。

「你來這裡幹嘛?」

昴的臉因敵意扭曲,由裡烏斯用清爽的表情承受他的視線。

「希望你不要做出那種厭惡的表情,我沒想過會被歡迎,但也沒必要表露那樣的態度。」

「表露又怎樣?」

「跟你在一起的人品行會受質疑,麻煩你注意一下吧。」

「呃……」

與其說是被責備,更像是被戳中痛處,昴的怒意哽在喉嚨裡。

「好啦,你剛剛問我為什麼來這裡。」

經過沉默不語的昴的身旁,由裡烏斯走向窗邊。

從那裡眺望城外的騎士,背對著昴在微風吹拂下眯起眼睛。

「當然是來見你的,想請你稍微陪我一下。」

怎麼樣?由裡烏斯攤開手。

像這種視線帶剌互相交錯的狀態,怎麼想也不會是友好的提案。

「什麼怎麼樣,不知道地點和目的,我連NO、不要、拒絕或者洗洗睡、放棄吧都沒法說,雖然我都說了。」

「地點在練兵場,目的嘛……」

聽完昴話中剌多到爆的話,由裡烏斯像在沉思似地低下頭。

「目的是——教你何謂現實,怎麼樣?」

他也在裝模作樣的笑臉裡裝填了不輸給昴的剌,放話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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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44 pm

2

在十幾分鐘劍拔弩張的言詞交鋒後——昴站在被踏實的沙地上。

地點從王城候客室移動到與城堡相鄰的騎士團團員值班室,那裡有個被感覺歷史悠久的堅固牆壁包圍、紅褐色土壤被踩到結實的練兵場。

佔地約有普通學校半個操場那麼大,不管是用來練跑還是練劍,空間都十分寬敞。

確認腳下的觸感後,昴若無其事地做伸展運動,同時進行准備。

「由裡烏斯,不該做這種事,這樣一點都不像你。」

萊因哈魯特在練兵場入口這麼說,試圖讓由裡烏斯改變心意。紅發騎士的表情裡沒有焦躁或憤怒,單純只有對昴的擔憂。

「我同意發言確實有點過火,不過只要提出勸誡改正就好,平常的你不是也會這麼判斷嗎?」

「如你所言,吾友萊因哈魯特,偏偏那是在平常的情況。」

把近衛騎士制服上的禮貌性裝飾仔細拆下,由裡烏斯將不帶感情的雙眼看向萊因哈魯特。

「如果不是今天,或者相遇的場所不一樣,我可能會放著不管,可是我不能那樣。他在未來會成為國王的眾人面前侮辱我等騎士,說出小覷騎士道的發言,而且不但沒有謝罪,還加重對我的侮辱。」

方才充滿些許吵雜聲的練兵場,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接下來,我要對污衊騎士驕傲的不敬之輩降下懲罰,有意見嗎!」

「——!!」

難以名狀的豪風突然強烈撞擊練兵場的空氣。

令人耳朵生疼的風,其真面目是由近衛騎士和衛兵們所發出的熱情和聲音。

代表眾人的由裡烏斯,和侮辱眾人一口氣把全員得罪光的昴,大家是想確認他們倆對峙的狀況吧。

「開賭盤的話一定是一百比零,沒人要賭我,人氣低到爆表我都想哭了。」

被這麼多人投射敵對感情,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老實說很心寒,整個身體被壓迫感支配,兩條腿幾乎快要無力站立。

然而心跳很穩定,手腳只覺得重卻沒有發抖。

跟下定決心不同,昴現在置身在不甚清楚的精神狀態下。

「好了,在開始前我再問一次,你有沒有意願為先前的無禮道歉、請求原諒呢?倘若你現在肯當面對多次的無禮行徑謝罪,我就原諒你。」

「我想不起來有做出什麼無禮行為耶……是說要怎麼道歉?」

「流著淚用額頭抵地,或是像只服從的狗躺在地上露出肚子獻媚,你覺得如何?」

「不管哪種都欠缺品味,還是免了。」

本來就不期待昴會接受吧。「是嗎?」簡短回應的由裡烏斯,最後將騎士劍交給身旁的騎士,然後接過兩把木劍。

「本來呢,你的無禮就算害你被砍死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可是你偏偏是愛蜜莉雅大人的隨從,所以就用木劍代替吧。」

沒意見吧?由裡烏斯用眼神詢問,昴用手語簡短比出「沒問題」,但他不是看昴的手勢而是看臉,判斷出答案後,由裡烏斯點了點頭。

「那麼,見證人——菲莉絲。」

「在這在這。」

由裡烏斯瞥向一旁,視線盡頭是揮舞手掌的菲莉絲。

被指名為見證人還爽快接受的他,不知道內心在想什麼。跟試圖阻止的萊因哈魯特不同,菲莉絲對即將開始的對決一臉雀躍。

「那——麼,希望雙方竭盡心力對決,不管受多麼重的傷,只要沒死就說什麼都要努力喔,昴啾。」

「為什麼只對我說?也擔心那邊吧。」

「哇喔,好逞強!各位聽到了嗎?嘿——咻來喲!」

菲莉絲轉身面對觀眾,雙手大幅上下揮動。配合這個信號,練兵場發出爆笑聲——對昴有勇無謀的嘲笑傾洩而下。

承接著背後的嘲弄,昴走到由裡烏斯面前,接過他遞出的其中一把木劍,接著用力握緊讓手習慣。

「似乎挺有干勁的,很好,我們開始吧?」

同樣握緊木劍,由裡烏斯宣告這場擬真決斗正式開始。

肌膚感受到觀眾自然高漲起來的熱情,昴架起接過的木劍拉開距離——

「啊,暫停,總覺得跟這玩意合不來。」

旋轉手中的木劍,昴回頭抱怨。

「會嗎?我不覺得有什麼差別,要試試這把嗎?」

「抱歉抱歉,我是出生在現代的小孩,用不慣跟自己不合的道具。」

邊說邊用一隻手接過由裡烏斯遞出的木劍,然後把原先拿著的木劍朝由裡烏斯遞出——

「唉呀。」

「——」

但在由裡烏斯的手指碰到之前,木劍就脫離昴的手,在重力的吸引下自然掉落,由裡烏斯立刻身體前傾伸手去抓。

原本站得直挺挺的他身形傾斜,跟昴的身高差距消失。

「——呼!」

往前踏出一步,昴由下往上揮動手中的木劍——攻擊由裡烏斯的下巴。

同時,空著的左手朝正面伸出,把在做伸展操時偷偷握住的沙子往由裡烏斯的眼睛灑去——妨礙視覺和奇襲的二連攻。

——得手了。對自己的奸計感到滿意,昴邪惡地笑了,緊接著……

「看來你真的沒有驕傲這種東西,粗鄙下流地活著比較好生存吧。」

耳邊聽到聲音,於此同時沖擊降臨,堅硬銳利的觸感直擊心窩。

身體因命中胸膛的堅硬觸感浮起,雙腳離地後臉接著劇烈撞擊地面。

沙地磨破臉皮,心窩被打的痛楚引發嘔吐,大腦同時承受疼痛和灼熱的強烈打擊。接著,練兵場的熱氣爆發。

對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行,報應現在正毫不留情地降臨在昴身上。

晚一步發出的疼痛吶喊,朝練兵場的高空拉長尾音。

聲音傳得又高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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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46 pm

3

「報告,現在騎士由裡烏斯和……愛蜜莉雅大人的隨從菜月昴殿下正在練兵場,持木劍進行模擬戰。」

「……咦?」

聽到這個報告,愛蜜莉雅發出像是呼吸停止的聲音,思考停止。

冷靜、沉穩地依序整理報告內容,但還是不明白意思。

「為、為什麼會那樣……!?你說的練兵場,是在城堡旁騎士團的建築物中吧?由裡烏斯和昴在那邊……打架嗎?」

「請容屬下僭越,是模擬戰。若是想成打架這類以私人恩怨作為開端的行為,有損騎士由裡烏斯的名譽。」

面對藏不住困惑的愛蜜莉雅,只有這點不肯讓步的衛兵清晰斷言。

不過現在的愛蜜莉雅,緊張到毫不在意衛兵半是不敬的態度。

想起昴和由裡烏斯在大廳的唇槍舌戰,兩人對彼此都沒有好印象,要是以此為由開始決斗的話……

「總而言之得立刻阻止他們,帶我到練兵場……」

「啊——這方面倫家有別的看法。」

明快的聲音叫住急匆匆想奔去調停的愛蜜莉雅。

在回頭的愛蜜莉雅面前,舉起手成為焦點的人是安娜塔西亞。現在商討地點從大廳轉移到會議室,候選人及關系人士全都聚集在這個房間。

方才的報告,愛蜜莉雅以外的人當然也有聽見。

「倫家想確認一下,說要打那個『模擬戰』的素哪位?」

「聽說是騎士由裡烏斯,不過菜月昴殿下接受之後,現在的狀況……」

「啊啊,行咧行咧,知道發起人是由裡烏斯就夠了。」

聽到衛兵的回答,安娜塔西亞落落大方地點頭,接著回頭看向愛蜜莉雅。

「——既然模擬戰是由裡烏斯發起,那倫家就反對制止。」

安娜塔西亞的答案,與愛蜜莉雅的意見正面交鋒。

「你的騎士和我的……那個,朋友正在起沖突喔?都不擔心嗎?」

「擔心?擔心什麼?擔心由裡烏斯做過頭不支付那個男生醫藥費嗎?」

安娜塔西亞感到莫名其妙,歪著頭這麼回答,愛蜜莉雅對此說不出話來。

取代愛蜜莉雅說話的,是發出輕笑的普莉希拉。

「確實,那個嘴臉在妾身所見,是分不清楚退場時機的愚昧之物。這時八成過於固執己見,那張本來就不能看的臉可能會變得再也看不到了。」

「嘿咩,在大廳說大話的膽量叫人佩服,但卻素個讓佩服就這樣輕飄飄飛走的男生。」

「你、你們……不是還有其他更該說的話嗎?」

看兩人互相交換壞心的笑容,愛蜜莉雅的眼神滿是難以置信,聲音顫抖不已。

但是,彷彿要打擊愛蜜莉雅的驚愕。

「如果要問模擬戰的是非,中途制止也讓我不能接受。」

連一直作壁上觀的庫珥修,都對愛蜜莉雅表述反對意見。

「如果是愛蜜莉雅的隨從申請決斗,那您出面調停是沒問題,但申請者是騎士由裡烏斯,接受的是您的隨從,由您介入制止就有問題。」

「為什麼?畢竟昴是我的……」

「這樣還不明瞭的話,那說再多也不會懂。而且——雖然性急,卻是必要之事。」

被強硬的口氣打斷,愛蜜莉雅便不再繼續追問。

庫珥修也緊抿嘴唇,表達沒有什麼好對她說的了。

「所以,你這個衛兵是想說什麼才來這裡?」

因對話沒進展而面露不耐,焦躁出聲的人是菲魯特。

「不過就是干架,之後報告結果就行了吧?如果是在開始前跑來報告就算了,打到一半才害怕地跑來講,我不懂這是什麼道理!」

態度惡劣、雙手抱胸的菲魯特,丟出的疑問讓衛兵的臉色差到一看便知。

從那樣的態度察覺到反感,一直默不作聲的馬可仕走到部下面前。

「報告啊。」

「是、是!騎士由裡烏斯和菜月昴殿下的模擬戰……因為太過一面倒,所以前來尋求指示!」

「……一面倒是指?」

「騎士由裡烏斯應該也有手下留情……但實在叫人看不下去。」

是看過淒慘至極的現場吧,衛兵臉色憔悴到不敢面對愛蜜莉雅,那樣反而讓在場所有人聯想到慘狀。

「得去阻止……」

那樣的態度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愛蜜莉雅拋下剛剛的猶豫沖出房間,朝騎士團值班室、練兵場跑過去。

「話說,我們也追著小姐去看模擬戰吧?」

愛蜜莉雅飛奔而出,室內一片騷動的時候阿爾舉手提議。

他用手比向敞開的門,朝站在旁邊的普莉希拉聳肩。

「公主也喜歡吧?看弱小生物被猛獸折磨的秀。」

「別擅自想像誤會了妾身,阿爾。不過呢,是非常喜歡。」

微微挺起背部,搖晃豐滿胸部的普莉希拉嫣然微笑。

「好吧,無聊之事拖得有點久正覺得煩悶,就去俯瞰眾多愚物的不像樣,嘲笑一番也不壞。」

普莉希拉的扇子前端,指著狂冒冷汗到叫人同情的衛兵。

「到練兵場,帶路——這是妾身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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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48 pm

4

皮開肉綻的額頭滴下鮮血,流進還完好的眼睛染紅視野,昴粗魯地將之拭去。

已經記不清被打倒在地幾次了,腫起的左眼完全看不見,血液的味道濃到無法判斷是嘴唇破皮還是口腔破皮。

感覺不到痛楚。

是過於強烈的痛楚奪走了感覺機能,還是腦內分泌腎上腺素造成的效果?要說的話因素有很多。

但是,讓昴忘記疼痛的,只是純粹的「憤怒」情感。

「差不多該認清自己的極限了吧?」

面對昴這種超脫常軌的氣概,由裡烏斯不是稱贊而是厭煩地回應。

由裡烏斯依舊全身完好,沒碰到沙子甚至連一滴汗都沒流,一派清爽地搖晃木劍前端,上頭留有明顯持續毆打昴的痕跡。

「你跟我之間無法彌補的差距,你應該切身體會到了。你侮辱、輕蔑的『騎士』是何物,這個差距你也懂了吧。」

他的呼籲並不是要打動昴的內心,而是要挫敗他的心靈。

由裡烏斯只是為了彰顯騎士應有的樣貌而不斷痛毆昴,而昴也只是在他擺出的現實裡頭持續魯莽的堅持,因此場上根本沒有產生其他東西的餘地。

即使兩人持續了這麼長時間的斗毆,卻沒有激蕩出任何火花。

「再繼續下去小命可就不保囉?」

「……這種程度才死不了呢,不要裝得很懂的樣子。」

「說得像是有經驗呢。」

「在這世界上,我是比任何人都要瞭解死亡的男人。」

總計七次——這是昴來到這個世界後,性命被踐踏的次數。踏遍大千世界每一處,也找不到像昴那樣與自身死亡打過照面的人。

一般人說的死亡都只是感覺,痛死了、氣死了,一堆動詞都在後面加個死字,但人類才不會因為那些事就真的死掉。

甩動傷口抽痛的腦袋,緩慢地舉起木劍,昴發出無聲的吶喊。

在由裡烏斯進入攻擊范圍的瞬間,高舉過頭的木劍前端發出呻吟——

「一點都不美。」

突剌在木劍揮下之前就攻了過來,昴握劍的右手手腕被貫穿。在犀利的刺擊下木劍脫手而出,眼睛忍不住跟著看過去,接著——在心窩被打的沖擊下倒地。

呼吸不過來,連採取安全倒地的方法都做不到,昴就這樣直接倒地。品嘗第五次天地逆轉的滋味後,他成大字形仰躺在地,如同字面所述,昴吐血橫躺在地。

練兵場還是一樣,擠滿想看由裡烏斯公開凌遲昴的騎士和衛兵,但是現在卻沒有人大聲喝采。

不把騎士這身份當一回事,還侮辱決定王國未來的王選儀式,這種無禮者被首屈一指的近衛騎士由裡烏斯教訓,讓他在痛楚中品嘗到自身行為的不敬並謝罪——那是聚集在此的他們原先期待的光景。

事實上,決斗開始十分鐘左右他們都有發出歡呼,或是嘲笑蔑視昴的丟人現眼,或是不吝惜地贊賞同伴由裡烏斯。這樣的情況有所轉變,是在全員領悟到這場決斗是真正的「凌虐」後。

雲泥之別的實力差距,橫亙在昴和由裡烏斯之間。

被攻擊制裁,拙劣的防禦被看穿,昴不斷倒地。

一開始現場還被嘲笑支配,但超過十次之後,就開始重復厭煩的嘆氣,到連數都懶得數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看不下去了。

放棄不就好了?任誰一看都知道勝負再明顯不過,也都再度確認到「騎士」這個存在的優越性,繼續下去只是無意義的爭執。

但是,由裡烏斯毆打昴的木劍卻沒有添加一絲一毫的留情。

身為見證人有權制止這場戰斗的菲莉絲,不管昴受到多嚴重的傷,都沒有要出手制止。

然後昴本身,也不理會騎士們的懇求不斷站起。

任誰都知道,這場爭斗既沒意思也沒意義。

有的只是不成體統的丟人現眼,以及毫無價值的堅持罷了。

既然如此,至少要看那份堅持最後會變怎樣。

聚集在現場的騎士、衛兵們,面對讓人不忍卒睹的場景卻沒有離去,是因為他們以觀眾的形式和眼前發生的事態產生了關連性的責任。

「——」

在看守這場戰斗的騎士面前,昴撐起顫抖的上半身,撿起掉在旁邊的木劍,用木劍支撐雙腿站立。這時他開始咳嗽,嗆出大量鮮血。

那慘烈的姿態,讓在場所有人確信且自然地理解到一件事。

——下一次的交鋒,將會成為這場無益爭斗的最後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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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50 pm

5

——下一擊就是最後了吧,昴在內心做出結論。

諷剌的是,目擊昴滑稽模樣的觀眾也做出同樣的結論。

但是,他的視野已經看不見周圍了。

現在扉的眼中,就只有自己和由裡烏斯兩人。

再被打中就站不起來了,就算這把劍碰到對方,自己也無力再戰。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挑戰呢?前方的結果若相同,為什麼還要挑戰?

看不到答案,早在一開始就丟失了開始這場戰斗的理由,在腫脹的視野中,昴對若無其事站在前方的由裡烏斯充滿憎惡——決定了。

為了折斷他的鼻樑,不管做什麼都要揍到他。

「——」

光是吸氣便感覺肺部疼痛,吐氣的時候口腔更是痛得不得了。

靠痛楚掃去朦朧的意識,昴凝聚剩下的力量等待時機。

為了不看漏由裡烏斯意識產生剎那空隙的一瞬間。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死了。

「——!」

在疼痛炸裂的意識中,昴沒看漏由裡烏斯的視線有一瞬間遊走。

聽不見聲音,昴拋下一切,全神貫注地舉起劍。

意識稍稍離開昴的由裡烏斯,對昴的行動完全沒反應。是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連思考這點的腦細胞都拿來用在這一擊。

「——!」

好像聽見了聲音。

在聽不見聲音的世界裡,在除了和自己互毆的對手以外,不存在任何事物的世界裡。

「——昴!」

聽到聲音了,聽到某人的聲音,昴的耳朵聽到了某人的聲音。

意識快要被拉走,得用這份憤怒來涂銷,忘記一切。

現在,唯有攻擊眼前的人,才是昴的存在意義。

「——昴!」

開始變得鮮明,開始具有意義。

要是聽得清晰,就無法挽回了。

所以昴為了擺脫一切,為了逃離逼近身旁的壓倒性恐懼,他竭盡全力——叫喊。

「——昴!!」

「——紗幕!!」

背叛清晰可聞的銀鈴嗓音,昴高聲詠唱咒語。

黑云出現,漆黑籠罩紅褐色的練兵場,萬物全都從世界消失。

無從理解的世界展開,昴奔馳穿越其中,發出構不成聲音的聲音,雙手在無從理解的世界裡,順從大腦的命令往下揮。被黑云吞噬前高舉的手,無視能否理解直接付諸實行,讓木劍前端碰到「某物」——

「這就是你的王牌嗎?」

在應該聽不見的世界裡,清晰的聲音敲擊昴的耳膜。

黒云散開——破風的木劍從云霧散開的另一端打來,昴的身體被無情打倒在地。

「你會用『陰』系統魔法出乎我的意料,這招出其不意我認同。」

從上方扔下的聲音,不是帶著疼痛而是驚訝。

在地面呈大字形,仰望天空的昴只能呆呆地接受現實。

「但是熟練度過低,低級的魔法降低自己的格調,而且只適用於沒智慧的野獸。不只是我,這招對近衛騎士的每一個人都不管用吧。」

被投以憐憫的聲音,挫敗昴心靈的聲音呼籲他放棄一切。

以為可以改變狀況,深信就算是這樣的自己也能辦到什麼。

「你弱小無力、無可救藥——你不配待在那位大人身旁。」

只有這句話想否定,唯有被否定生存意義這件事難以容忍,昴轉動脖子瞪著男人想叫他撤回那些話,然而——

【插圖271】

「——」

他的視線卻和銀發少女的藍紫色瞳孔對上。

在王城中段的樓層——她從可以俯視練兵場的陽台探出身子,身後則是曾經見過的女性,她們全都用冷漠的目光觀看這個結果。

那些掃興的臉會怎麼想全都無所謂。

不管其他人怎麼看待,昴覺得都沒差。

只有一人,只有那個人,在這世上、在這世界,最不想被看到這種場面的人,偏偏就站在那裡。

「——」

噗滋,昴聽見自己體內某種線斷掉的聲音。

在那之後,他的意識開始一口氣遠離。

直到剛剛還很清晰的意識被切斷,世界急速失去色彩,這次是真的拋下一切,昴的意識墜入地獄深淵。

「昴——」

感覺好像被應該聽不見的呢喃呼喚,之後一切都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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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53 pm

6

醒過來時,仰望的天花板陌生無比,昴對此皺起眉頭。

對於一睡醒腦袋馬上變清晰的昴而言,清醒時意識模糊的時間顯得格外貴重。品嘗數秒漫無邊際的感覺,昴開始摸索挖掘記憶。

在睡著前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這裡是哪裡?

太陽穴附近在抽疼,那股痛楚讓昴想起一切。

「想起……來了……」

自己有多麼丟人現眼,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睡在這裡。

伸向額頭的手感覺有點緊繃,看到手腕上有沒印象的誇張疤痕,馬上就注意到自己被魔法治療過。

而且身體能像這樣感受到負傷的余韻就代表——

「——我沒死啊。」

確認破皮的額頭還有骨頭碎掉的右手腕後,昴為這不留痛楚的治療技術發出感嘆,要是在胸口悶燒的屈辱感也能就此消失的話,就能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全都一如以往了吧。不對——

「昴——」

凝視恢復意識的昴,唯有她充滿哀痛的視線,用任何魔法部無法治癒。

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愛蜜莉雅藍紫色的瞳孔充滿擔憂。她將失去穿著意義的白色長袍折疊起來放在大腿上,然後一直看顧昴。

從窗戶照進來的西曬陽光,讓昴注意到現在的時間是在同一天的幾小時後。

「……國王候補的商討已經結束了嗎?」

昴脫口而出的,是應景的混話。做好心理准備以為會聽到辯解的愛蜜莉雅,對這預想之外的話題微睜雙眼。

「嗯,結束了。彼此想說的話大多都在大廳裡講過,所以後面真的只有講細部事項,幾乎都是跟羅茲瓦爾確定後就結束了。」

搖頭的愛蜜莉雅,聲音聽來像是在感嘆自己的能力不足,昴察覺到自己從中感到安心。在那個王選會場,愛蜜莉雅也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嘆不已,昴從這樣的悲慘產生了共鳴。

為了不被察覺自己內心的想法,昴裝得更加輕浮。

「這樣啊,陪著睡過頭的我超浪費時間的,我們馬上回旅館吧。回收雷姆之後,得要擬定今後的王選策略吧?」

「昴。」

「不知道城堡裡頭哪裡會設置耳目,要想平心靜氣的說話,回宅邸是最好的吧?不對,首先要跟王都的有力人士交涉吧?」

「昴……」

「不對不對,反過來跟其他王位候選人締結某種程度的不戰協定才正確嗎?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要怎麼進行,畢竟是很困難的戰斗……」

「——昴!」

愛蜜莉雅尖聲呼喚說個不停、逃避當下情況的昴。

那道呼喊打斷敷衍搪塞,昴別開的視線和愛蜜莉雅相對。

「我們談一談吧。」

那個聲音平靜但卻無法動搖,對昴來說十分沉重。

站起來的愛蜜莉雅,緊抓著抱在懷裡的長袍,僵硬的臉比言語更能彰顯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絕不輕松。

「我有好多話想問你……真的很多。」

「……哦,嗯,這樣啊。」

像在摸索要從什麼事開始說起,困惑的愛蜜莉雅雙唇顏抖。

她的猶豫昴十分理解,至今昴的所作所為,對她來說全都在想像之外——所以,如果要化作言語,愛蜜莉雅應該會質問「昴今天行動」的真意。

如果是這樣,那昴會厚臉皮地回以唯一的答案,但是……

「呃,那個……為什麼要跟由裡烏斯那個……戰斗呢?」

愛蜜莉雅說出口的話不同昴的預想,不僅如此,那還是最欠缺答案的事。那場戰斗的意義,那種東西——

「一定是有什麼理由吧?昴一定是因為重要……」

在昴被擊垮的時候,由裡烏斯出現在候客室,順著他的邀請前往練兵場時,昴立刻就判斷出他是要報復自己在大廳的無禮。

並且理解到自己和針鋒相對的由裡烏斯之間的力量差距。

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勝算,但昴還是拿起木劍,挑戰毫無勝算的戰斗並被打倒。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答案是——

「因為我想報一箭之仇。」

「……咦?」

抬頭仰望站在眼前的銀發美女,看著她困惑的雙眸,昴繼續說道。

「我想顯示自己不是被遺棄的東西,要是能對那傢伙報一箭之仇,就能證明這點。就算只有一點點,只要能顯示出來,我……就能站在一起。」

語句不通暢,他憎恨無法表達得更好的自己。如果能發洩熏炙胸口的所有感情和痴情,就不會有這麼焦急不耐的心情了。

「昴……」

「只是意氣用事啦。他說我太沒用、弱小無力,是礙事的存在……配不上你。我恨那個想讓我遠離你的傢伙……所以才挑戰他。」

結果,就是這麼回事。

由裡烏斯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嚴厲譴責昴,聲稱他配不上愛蜜莉雅。

但是不用他說,昴自己最清楚這一點。

為了裝作沒有領悟,昴拚命用來粉飾的面具卻被那男的輕易揭開,因此無法原諒他的昴挺身挑戰,結果就是這個下場。

「就為了那種事……?」

對於昴垂頭喪氣給出的無力答案,愛蜜莉雅輕輕屏息。

那跟她追求的更有意義的答案不同吧。她想相信的理想,被昴主張的無意義堅持給背叛。

聽到從她口中微微吐露的失望,昴開口回應。

「愛蜜莉雅醬,你……」

顫抖的話語,逼迫被無力感苛責的昴招供。

那是多麼殘酷又不仁慈的行為,沒那個意圖的愛蜜莉雅不瞭解,所以昴連看都不敢看她,繼續用微弱的聲音述說。

「——愛蜜莉雅不瞭解啦。」

昴這麼斷言。

話一說出口,昴馬上就察覺到這是在遷怒。

那也代表拒絕對方試圖理解的態度,是斷絕心靈聯系的差勁說法。

「——是嗎?」

連頭都不敢抬的昴,聽到像是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接近嘆息的吐氣包含了同意,還有聽信昴說法的理解。

要是接下來沒有繼續追究這個話題,按照慣例會是她向自己伸出手。

昴對這反應感到安心而放鬆緊繃的肩膀,愛蜜莉雅對這樣的昴說了。

「我跟羅茲瓦爾明天就會回宅邸,昴就留在王都專心治療。」

「什麼?」無法領會話語的意思,昴直接將疑問化作聲音。

對於無法理解歪著頭的昴,愛蜜莉雅極力壓抑感情看向他。

「原本就是這樣約定的吧?昴來王都是為了治療疲憊至極的『門』。我跟菲莉絲約好了,之後你就接受他的治療好好休養。」

「不,等一下。」

「你留在王都的期間會在菲莉絲的……應該說是在庫珥修大人的卡爾斯騰家接受照顧。雷姆會跟你一起,所以不用擔心生活方面的事……」

「我說等一下!」

愛蜜莉雅快速道出昴今後的預定行程,理解到其中無法反映自己的意志後,昴粗聲粗氣地喊道。

昴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襬,像要依賴即將遠離的愛蜜莉雅。

「為什麼這麼突然……我……」

「……因為只要有我在,昴就會勉強自己吧?」

愛蜜莉雅依舊背過臉,回應昴微弱的聲音。聽到她的話昴倒抽一口氣,擠出聲音想讓不肯給自己看到臉的愛蜜莉雅回頭。

「那也不用那樣說吧……」

「難道不是嗎?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在宅邸的時候也是,還有今天……全都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發生的吧?」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話中蘊含了明確的不服。

灌注了跟愛蜜莉雅完全不搭的負面情感,這段諷剌叫昴搖頭。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只是……」

「只是?」

「我只是想為你做些什麼,所以才會那樣。」

「為了我?」

愛蜜莉雅反問,昴帶著肯定的意志點頭回應。

他是為了愛蜜莉雅,才一個勁真摯地與命運對抗,只有這點,只有這份心情,希望不是其他人而是她能瞭解,所以……

「——是為了你自己吧?」

但是接下來的話,讓昴除了驚愕到說不出話以外沒有其他反應。

「——」

超越沉默,空白席捲昴的腦袋。

不明白被講了什麼,也不明白她想說什麼。

「我、我……只是為了……你……」

悲傷嗎?痛苦嗎?悔恨嗎?想生氣嗎?想哭嗎?

——想讓你開心。

——想為你的願望盡一分力。

——想從會讓你悲傷的所有原因裡保護你。

昴一直認為,自己行動的動力是源自於對愛蜜莉雅的純粹思慕。

而且也堅信,自己的行動就算不用說,也一定可以傳達給她。

這個沒有顧及他人情感、自以為是的想法……

「——哇噗!」

柔軟的布料砸到臉上,處在放心狀態的昴驚嚇出聲。

拿開臉上的布,原來是有老鷹剌繡的白袍,他馬上就理解到,那是愛蜜莉雅把手中的長袍扔了過來。

但是那樣粗暴的舉止,和愛蜜莉雅的形象連不起來。

即使理性接受扔過來的人是愛蜜莉雅,但感情卻不想認同。

畢竟昴認識的愛蜜莉雅一直很溫柔,宛如慈母般洋溢關懷體貼,雖然她自己不認同還很堅持,但不會因此停止關懷他人,真的是個濫好人女孩。

所以這是為什麼呢?愛蜜莉雅的藍紫色瞳孔因感情的波濤搖晃,緊咬因激動而不住顫抖的雙唇,臉上的表情僵硬無比。每一樣,都是他第一次見到。

明明那樣的表情和眼神不適合她。

但被這兩個矛頭指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明知現在的狀況不該有這種感嘆,但昴還是覺得這樣的她——很美。

「說什麼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我,停止這種謊言吧!」

感情的波濤化為淚滴,盈滿藍紫色的雙陣。

輕輕搖頭,愛蜜莉雅把累積已久的話全都吐出來。

「來到王城、和由裡烏斯戰斗、使用魔法……你說這些全是為了我?我從來沒有拜託你這麼做!」

「——!」

「我所想的、要你做的,應該全都告訴過你、拜託你照做了吧!」

「——」

「你記得吧?我拜託你的事。」

「我、我……」

自己的行動被她親口否定,昴的思考因害怕而凍結。

所以他無法從混亂的腦袋裡找到她詢問的答案。

看到無法回答的昴,愛蜜莉雅緊閉雙眼。

「我拜託昴,跟雷姆一起在旅館等待。」

「——」

「再使用魔法狀況會變得更糟,所以我拜託過你不要使用魔法。」

每一個「拜託」都曾聽過。

每一樣都是愛蜜莉雅擔心昴的身體,帶著希望他乖乖照做的想法而告知的話語,但是每一樣都被昴的自以為是隨意踐踏。

做出蔑視約定的舉動,認為只要做出更優秀的成果就能粉飾太平。這種輕率的想法,總是根植於昴的內心深處。

然而結果卻是昴不但對愛蜜莉雅的「拜託」視若無睹,還沒能拿出任何像樣的成果,露出只會絆住她腳步的醜態。

盡管如此,這些行動的源頭,只有這份心情確實——

「沒有聽你的話是我不好,真的,我有在反省。可是不對,不是那樣,我不是為了我自己……」

只有源頭的心情是真的,只有這點希望她能瞭解。

可是昴的舌頭像麻痺一樣痙攣,抗拒再羅列更多的話。

無法繼續言語的昴,被愛蜜莉雅用悲傷的眼神凝視。

「愛蜜莉雅……你不……相信我嗎?」

這是自私到無可救藥的話,是不該說出口的話。

那不是方才拒絕對方理解的人可以說出口的話。

「我想相信啊……我想相信昴。」

聲音泫然欲泣,搞不好是真的哭了。

可是昴沒有確認的勇氣,沒有面對面的勇氣。

她搞不好正在哭泣,明明可能害她哭了,原本是為了不讓她有那種表情才持續奔走的,但在最關鍵的時刻菜月昴卻——

「我想相信你……可是讓我信不過的,不就是你嗎!」

感情爆發。

穩重又理性,雖然不是從沒生過氣,但卻不曾變得情緒化、失去理智。

現下那道枷鎖松開,愛蜜莉雅直接宣洩滿溢而出的感情。

「你從來沒有遵守過約定,明明……跟我約好了,卻全都輕易毀棄,才會走到這種地步吧!?」

自己踐踏了講好的約定,也就是踐踏了信賴。

標榜著「全是為了她」,揮舞著只對自己有意義的大義名分。

「明明沒有遵守跟我的約定,卻說希望我相信你……就算你這麼說,我也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對!好想這麼大喊。

可是現實中的昴只是顏抖著喉嚨發不出聲音,脖子像被灌鉛固定一樣,繼續低垂著一動也不動。

顫抖、流淚、受情緒左右,少女懇求昴誠實回答,但昴選擇背過臉,繼續背叛她。

「……昴,為什麼你這麼想幫我呢?」

那一定是愛蜜莉雅幾度猶豫想問出口的疑問吧。

看到昴多次渾身帶傷奔馳,笑著強迫自己忍痛沖進險地的樣子,讓她不只一次硬生生地把疑問吞下肚吧。

所以現在在這裡,這個問題浮上檯面是必然的。

倘若不在這時開口詢問,愛蜜莉雅就會繼續把疑問塞在心裡,然後持續對莫名所以為自己鞠躬盡瘁的昴感到心痛。

而且這個提問,是愛蜜莉雅最後對昴伸出的救濟之手。

盡管認為講話輕薄、踐踏約定的自己什麼也傳達不出去,但是應該還是可以把答案真摯地傳達出去吧。

——為什麼昴要為愛蜜莉雅這麼拚命?

——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對她如此執著?

「我會想為你做些什麼,是因為你救過我……」

「我……救過昴?」

「對啊。」

突然被召喚到異世界,搞不清楚狀況、走投無路,還無法避免被暴力相向,在以為會就這樣結束人生的世界裡。

「你對我做的事成了我多大的救贖,你應該不知道吧?可是我……雖然不能說,但卻被那拯救了。」

愛蜜莉雅當時救的不是性命,而是昴本身。

一開始不是昴先幫忙,而是愛蜜莉雅先給予幫助。昴的所有行動,說是為了回報她的恩情一點也不為過。

「我不懂,昴……」

「不懂也沒辦法,但是這是真的。我被你所救,所以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報答恩情……可是現在……」

不單單是這樣了。昴想接著說下去的話被打斷。

「——我說我聽不懂了吧!」

搖頭抗議,銀色的頭發亂舞,這些話無法傳達給情感爆發的她。

愛蜜莉雅含淚看著昴,呼吸因激動而紊亂,肩膀上下起伏。

「我救過昴?根本沒那回事。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贓物庫,除此之外跟你沒有任何交集!」

「不對,我是說……」

「如果有比那更早的交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我……」

以掌覆蓋顏面,拒絕昴的愛蜜莉雅聽不進去。她想把自己關在殼裡不出來,而昴的話卻無法阻止她那麼做。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觸碰到她的弱點,即使不知道還是必須說下去,所以昴順從情感的催促開□。

「你可能不懂,可是聽我說,我說的是真的!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一開始就對你——」

瞬間——世界靜止下來,昴察覺到自己觸碰了禁忌。

時間凍結,這是萬物都停滯的世界。

連自己劇烈的心跳,還有方才還能聽見的愛蜜莉雅的聲音都遠離,甚至連尖銳的耳鳴殘留都消失無蹤,無聲世界就這樣平靜降臨。

自己的糊塗和不懂看狀況的黑影執行者,讓昴忍不住感到憤怒。

每當昴要訴說自己的特異之處時,影子就會給予沒有終點的痛苦。

停滯的世界會給觸犯禁忌的昴警告,之後才會恢復時間流逝。

——昴察覺到自己全身狂冒汗。

是因為影子的反覆無常嗎?痛苦的刑罰沒有降臨,但是要是照剛剛那樣繼續說溜嘴,影子就會毫不留情地在停滯的世界中折磨昴的心髒。一想到那痛楚……

應該說出口的話語滾落喉嚨深處,應該傳達的真摯想法無處可去,化作重石壓在昴的雙肩。

「……又來了,又什麼都不說。」

像是放棄、像是失望,愛蜜莉雅情感凍結的聲音敲擊耳膜。

不合時宜的憤怒湧上心頭。

無處可去的悲傷像要撕裂胸膛、不斷膨脹。

到底要我怎樣!

想真摯地傳達心情,愛蜜莉雅卻聽不進去。

想把所有來龍去脈都講出來,詛咒的黑影又會來妨礙、阻擾。

「為什麼會不懂啊……」

「……昴。」

「如果是愛蜜莉雅……我以為如果是你就會懂的!」

「昴心中的我,很厲害呢。」

悲傷的決裂以及內心的隔閡,被這一句話給囊括。

茫然抬頭的昴,面前是轉頭看向一旁的愛蜜莉雅。

她嘴邊浮現的寂寞微笑,是對昴還是對自己綻放的呢?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也全部都不用聽就能知道。昴心中的苦惱、悲傷和憤怒,我全都能像自己的事一樣感同身受。」

「……啊嗚。」

「——你不說我不知道啊昴!」

被否定、被打碎,幻想化為粉塵逐漸崩落。

掉到這個世界後,一直相信、作為靠山的東西即將消失。

「我的……」

豁出性命,就算痛也要咬牙忍耐,即使悲傷也會邊拭淚邊跨越,而這一切的一切,全是為了繼續守護心中描繪出來的偶像。

而今他瞭解到,那個不存在、擅自想像出的理想,正發出聲音瓦解。

「至今的所作所為,全部……」

嘴唇顫抖,眼睛深處好熱,舌頭痙攀,心臓的跳動劇烈到好吵。

抬頭和愛蜜莉雅四目交接,藍紫色的瞳孔只是洋溢悲傷看著這裡,因為自己映照其中的臉淒慘到沒得救了。

「——要不是我,你會變怎樣!?」

尖著嗓子扯開喉嚨,發出幾乎要撼動候客室的怒吼。

「在徽章被偷的贓物庫,是我挺身從萬分危險的殺人魔手中救了你!是我!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很重要!」

抓著床單的手指顫抖,指甲陷進手掌,掌心開始滲血。

「在豪宅的事也一樣!我全身被咬卻還是拚死拚活!頭被打破、脖子被砍,即使如此還是救了村莊的人啦!雷姆也好、拉姆也好,一定都是以最棒的形式解決!這都是、都是因為有我吧。」

羅列自己想到的功績,追求逐漸遠離的倩影。

「我不在情況會變得更慘,沒有人能得救,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這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因為有我,因為有我在!」

在贓物庫的時候,在豪宅的時候,大家會得救都是自己行動的結果。

值得誇耀、值得被報答的功績,菜月昴的功績。

因為做了這麼多事,因為竭盡心力到這種地步。

「你應該欠下我還也還不完的人情啊——」

連視為自己行動源頭的想法都背叛,昴喊叫出聲。

沒有回報的心情,渴求稱贊的虛榮心,期望被滿足的渴望,祈願被愛的利己心,如此引導著混亂至極的昴。

然後,那一句話對彼此而言,是決定性的話語。

「你說得對。」

就這樣,顫抖的嗓音投向額頭冒汗、呼吸急促的昴。

那聲音中帶著接受、看開、決心——亦即結束。

「因為我真的欠昴太多太多太多了。」

「嗯,對啊,所以我……」

「所以我全部還給你,當作結束吧。」

清楚告知的話,讓昴反射性地抬起頭。

然後,他看到愛蜜莉雅凝視自己的雙陣裡盡是空虛,才終於察覺自己在氣頭上說了不該說的話。

連自己最為純粹的思慕都拿來踐踏,像孩童耍賴鬧脾氣葬送一切。

若把自己和她的關系視為「借貸」關系。

「已經夠了,菜月昴。」

當「借貸」的天平達到平衡時,關系也就告終。

想為她做些什麼,以無償心態作為楔子的行為,只要添加計算在裡頭就會變成這樣。

從親暱的初次邂逅開始,她一直是直呼昴的名字,失去那份親密時,昴終於遲來地理解到情況已經無法挽回。

「待會兒雷姆會來,你就照著她說的做,之後的事我全部拜託她了。」

無法回應,而且對方也不奢求。

愛蜜莉雅逐漸走遠,別說是朝她的背影伸手,現在的昴連目送背影的勇氣都沒有。

物理上遠去的距離,還有超越物理距離的心靈距離。

「我呢……」

突然,手放在門上的愛蜜莉雅停下腳步,接著這樣的低語落在房內。

與其說是講給昴聽,小聲的絮語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本來很期待,說不定昴對我……只有昴不會對我另眼相看,就像對其他人一樣,像對普通人一樣,像對普通女孩那樣,不會把我區別看待……」

在舉辦王選的大廳裡,她要求公平對待。

身為半妖精的事實,逼她將苦痛的時間用在請求那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

「那是不可能的。」

昴也以小聲的呢喃回應。

愛蜜莉雅的自言自語不是要求昴給答案,所以昴的低喃也不是回答她,而是說給自己聽的東西。

反芻愛蜜莉雅說出口的話,昴微弱無力地搖頭。

「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抽走我也辦不到,我對愛蜜莉雅……唯有對你,我無法用看待其他人的眼光對待你。」

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真心話。

門響起關閉的聲音,空氣瞬間鴉雀無聲。

一個人留在房內,在床上縮起身子的昴視線泅游不定。

驀地,掛在床角、拖到地面的長袍映入眼簾。

伸手將之拉到身邊抱緊,感覺上頭還留有方才抱著這袍子的人的溫度。像要維系快要消失的溫暖,昴將袍子摟在懷裡。

——然後這一天,是菜月昴頭一次真的在異世界變成孤零零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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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騎士們的想法』
1

「那麼,有什麼要辯解的嗎?騎士由裡烏斯。」

「不,完全沒有,一切就如報告的內容。」

在日照進不來的昏暗室內,兩名男子正在交談。

地點在與王城相鄰的騎士團兵營,這裡是團長室。兩人分別是坐在辦公桌後的馬可仕,以及在辦公桌前站得直挺挺的由裡烏斯。

「就算被斷定為近衛騎士不該有的作為,我也沒有任何怨言,任憑團長處置。」

由裡烏斯連同劍鞘從腰部取下配劍,將之放在辦公桌上。

面對他交出劍的態度,馬可仕深深嘆氣。

「在王選對談的過程,拘留候選人的關系人並帶至練兵場,還毒打到要送進治療院嗎?光就字面上來看,不是用普通處罰可以了事的內容。」

不過,被譽為「最優秀」的騎士,究竟是在想什麼而引發這件事呢?馬可仕的「騎士」之血可沒薄弱到無法洞察。

「情況有斟酌的餘地,練兵場上的其他騎士,也有不少人擁護你的行為並表達求情。話雖如此,做過頭就是做過頭了。」

少年在練兵場上所受的傷,遠超過「模擬戰」應有的等級。

「你就這麼不能原諒貶低騎士驕傲的人嗎?」

「不管怎麼掩飾這都是個人私怨,一切都是我無德無能導致的,還請團長別再為屬下開脫。」

吊詭的是,由裡烏斯自始自終都堅持要受罰。面對這頑固的態度該說什麼才好?馬可仕垂下視線思索,就在這時——

「嗨——久等了,菲莉醬回來囉。」

態度隨便地推開門,將近衛制服穿走樣的菲莉絲進入房間。

他一看到面對面的馬可仕和由裡烏斯,就掩著嘴唇詭異地笑。

「唉呀呀,這麼熱情地對視,菲莉醬打擾兩位了?」

「……少說些有的沒的,快點報告,早熟屁孩。」

「唉喲喲,團長,露出本性囉。」

「在部下面前要有長官的樣子啊……算了,總之快點報告。」

馬可仕馬虎地揮揮手,菲莉絲站到由裡烏斯身旁。

「按照團長命令,火力全開治療好昴啾了。傷口癒合,骨頭接起來了,牙齒也已經再生,已經不要緊了喵。」

「辛苦了,沒什麼疏漏吧?」

「如果菲莉醬會疏漏,那這世上也沒有人能找到喵。身體方面的傷勢沒問題,心靈方面就不知道了呢。」

搖動貓耳,菲莉絲用淘氣的眼神對身旁的由裡烏斯送秋波。

「不——過呢,由裡烏斯真的好溫柔,那份顧慮和關懷,到底俘虜了多少女孩呢?菲莉醬也跟著小鹿亂撞——呢。」

「我不懂你發言的意圖,菲莉絲。」

「就算不那樣擺架子,直覺敏銳的孩子也會察覺,對沒察覺到的傢伙,能立即見效也不錯喵。還是說,菲莉醬和團長看起來像是腦袋空空的笨蛋,都沒察覺到你的想法喵?」

由裡烏斯保持沉默,讓菲莉絲更加愉快地眯起眼睛。

「呼呼,安靜下來很——可愛。不過放心吧,因為被由裡烏斯狠狠摧殘過,所以不用擔心煞車失靈的同伴會出手喵。」

「——」

菲莉絲壞心的話,讓由裡烏斯微微浮現苦笑。

「對於出言侮辱騎士身份的小夥子,年輕的同伴應該個個都在摩拳擦掌,畢竟隸屬近衛騎士的傢伙,都附有高超劍術和高自尊心的保證嘛。」

默默聽取兩人對話的馬可仕點頭,對由裡烏斯的判斷表示理解。

昴在王選會場的舉止——騎士們的不滿,會尋求一個爆發的場所。

「要是哪個傢伙搶先一步接觸那小子,最糟的情況可能會以無禮不敬為名砍死他。」

「所以有必要盡快讓昴啾被騎士之手蹂躪囉。」

接續馬可仕的話,說出結論的菲莉絲指向由裡烏斯。

「由裡烏斯不動手的話,菲莉醬本來想說——要親自動手的呢。」

「有句話叫適才適性,他不可能會跟必須治療自己的你敵對吧,而且我還有就算出手也不會不自然的理由。再加上,該怎麼說呢……我也有自信能把這件事處理得最完美。」

「二流對手交給由裡烏斯就對了,你平常也多揮點劍吧。」

「才——不要咧,滿身大汗還要揮劍,菲莉醬白裡透紅的手掌會起水泡,到時候可就沒臉見庫珥修大人了。」

隨性躲過團長命令的菲莉絲,讓馬可仕露出投降的表情嘆氣。

接著,他重新面向現在也在等候發落的由裡烏斯。

「騎士由裡烏斯‧尤克歷烏斯,在此宣判你的處分。罰你閉門思過五天,禁止進入兵營以及前往王城,這段期間你的劍由我保管。」

「——屬下領命。」

閉眼像在沉吟被告知的內容,由裡烏斯將騎士劍交給馬可仕。

收下象徵騎士驕傲的騎士劍,馬可仕靜靜搖頭。

「抱歉,本來你不用負這個責任。」

「團長您已經盡其所能做到最完善了,一度瓦解的近衛騎士團,今日能精良強大勇猛健壯,都是因為有團長。」

「就是說啊,除了庫珥修大人,能讓菲莉醬乖乖聽話的就只有團長喵,所以請對自己更有自信。」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好好穿上男性制服吧。」

聲肩的菲莉絲,似乎在說只有這個命令不聽從。馬可仕將由裡烏斯的劍慎重地擺在桌上,然後重新坐回椅子。

「事情就是這樣,我要處理的雜務多不勝數,命令你們離開。」

這句命令,就是馬可仕從個人恢復到公務員身份的證據。

由裡烏斯恭敬行禮,菲莉絲則是簡略地行禮後離開房間。

兩人一走出房間,留在靜謐空氣中的馬可仕便背靠椅背瞪視天花板,他在煩惱的不是剛剛的模擬戰,而是其他問題。

會議結束後,負責城堡警備的衛兵上呈了報告。

「確認侵入王城的犯人身上有鷹之家紋就帶到大廳……是嗎?」

這是正門衛兵被囑咐的內容,也是菲魯特的關系者——老人被抓後,衛兵會前來尋求馬可仕指示的原因。

亦即,打從一開始,會有入侵者這件事就已經決定了。

「到底有何企圖……羅茲瓦爾。」

向衛兵下達指令的人物——一想起打扮像小醜的男子,馬可仕就咬牙切齒。

那個怪人在策劃什麼?心煩意亂讓他嚴峻的表情繃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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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8:57 pm

2

「不管怎麼說,團長也太不通情理了,既然看出了內情,無罪赦免不就好了嗎喵,對吧?」

「對外不能這樣處理呀,而且我也不希望無罪赦免。」

並肩走在兵營走廊上,菲莉絲望著由裡烏斯沉著的側臉。

他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菲莉絲嘟起嘴唇。

「既然如此,由裡烏斯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遵照團長命令回家反省囉,還要跟安娜塔西亞大人說明事情經過……不過我很掛心,那位大人不是會老實聽話的個性。」

「不過,就是這種地方叫人喜歡吧?菲莉醬也懂喵。」

自行解釋由裡烏斯的話後,菲莉絲陶醉地臉紅。

這時由裡烏斯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詢問菲莉絲。

「對了菲莉絲,先前提到的那個人……」

「現在愛蜜莉雅大人跟他在一起,之後……我想會改到卡爾斯騰宅邸養生吧。」

在提問的內容全說出來以前,菲莉絲的嘴巴就先吐出失去溫度的答案。聽完,由裡烏斯也閉上眼睛沉思片刻。

「養生……嗎?看來他身體內外的傷比看得見的更嚴重。」

「菲莉醬什——麼都沒有說喵。」

菲莉絲顯而易見的態度,讓由裡烏斯推測出昴被收留的背景。

然後,聰明的他馬上就循線找到答案。

「——愛蜜莉雅大人的個性,真的很吃虧呢。」

「明明可以活得更聰明……是這樣嗎?」

「不,因為被那樣對待,那位大人才能以自己的風格高貴美麗地活下去吧,我不希望那個風格改變。正因如此,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期望,期望每個人都能以不辱自己的端正高雅方式過活。」

抬頭面向前方,由裡烏斯再度前進。遲了半步跟上的菲莉絲,將手放到身後交握,前傾身體仰望由裡烏斯。

「裡頭,也包括那男孩嗎?」

「就說是每個人了,菲莉絲,我等也是為此持劍的。」

——他認輸了嗎?由裡烏斯心想。

要是就這樣認輸的話,在這裡認輸對他來說才叫幸運。

但是,如果這種程度的事也無法叫他認輸……

「再次和高揭理想的愚者交劍也不壞。」

「唉——就算由裡烏斯是那樣想的,昴啾應該是敬謝不敏喵,畢竟是被那樣公然凌遲。喂,我問你。」

「幹嘛?」

「雖然意圖跟內情很多,不過果然還是有點生氣吧?」

菲莉絲這番像是試探的話,讓由裡烏斯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真遺憾,菲莉絲。我是騎士,好歹也對自身有所要求。」

要求自己的行動沒有任何愧疚可恥之處,由裡烏斯筆直凝視菲莉絲。

「煩躁的時候是有一點啦。」

「菲莉醬可是有很多點喔。」

彷彿說了最大的玩笑,兩人一齊笑了出來。

就這樣抵達兵營入口,兩人對彼此伸手交握。

「那麼,會有一陣子見不到面,衷心期望你的主君健壯如昔。」

「由裡烏斯也是,就算被安娜塔西亞大人碎碎念也要加油喔。由裡烏斯幹的好事我會幫忙收拾……嗯哼,我這邊會接手的。」

揮舞握過的手後,菲莉絲背對由裡烏斯邁開步伐。

目送那道背影,由裡烏斯望著遠去的友人——同時也是敵人。

「繼任王位的會是安娜塔西亞大人。」

「不——對,庫珥修大人才適合坐上王位。」

互相交換宣戰佈告,騎士們回到各自的主君身旁。

傍晚天空傾倒的日光,將住在王都的人們全都平等地染成紅色。

——各自的王選,如今正要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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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12月 19, 2018 9:00 pm

後記
大家好,我是長月達平,也是鼠色貓,本名又是另外一個!

若是因為名字太多而覺得困擾還請放心,國中二年級的時候,我的名字豈止三個,有六個之多呢。從前世眾多名字中繼承兩個,然後真正的自己——停止!不要開啟那段黑歷史,伊甸會啟動的!

好啦,從這集開始的「再訪王都篇」,在網路版小說裡是第三章的內容。原本狹隘的場面使得Re:Zero的登場人物有所受限,不過從本集開始,正式角色一口氣倍增啦!

特別是女孩子的外表都華麗到叫人憎恨,屈服在大冢老師的設計力下,陷入「可惡,好高興!」這種文章受擺弄的下場。

不過,第四集在作業上可說是嚴酷至極,由於我的本業也進入死亡行軍時期,因此主要是在附近的家庭餐廳寫作。

最近已經到結帳時會被店員說「您辛苦了」的等級,那根本就是背地裡給我取的綽號,我被叫做蔬果汁啦。

長月達平、鼠色貓、蔬果汁、本名……停止!伊甸會啟動的!

順利地到達尾聲,讓我們回來慣例的致謝詞。

首先,跟我一同跨越地獄般工作行程的池本責編,凌晨四點收到你的電子郵件,害我擔心你會不會過勞死呢,辛苦了。

還有,盡管第四集的登場人物比前三集多一倍,但大冢老師依舊面不改色地完成設計,畫出的每個角色都精緻無比。書寫他們和她們的活躍場面,將比以往更有樂趣!

魔法使者草野老師,這次也用幻想風魅惑我。堅持到最後一刻完成最棒的作品,這份熱情總是叫我感謝。

其他還有校正人員和行銷人員,這部作品受到用上店鋪特典的各家書店及許多人的支持,真的是萬分感謝。

最重要的是跟隨這部作品進入第四集的各位,因為有你們,我才能寫出真正想寫的東西,感激不盡。

那麼,昴的苦痛就留待第五集見囉。

2014年5月 長月達平《滯留十二個小時而被店員翻白眼看待中》

【插圖305】

回過神來已經第4集了!由於王選是從這—集開始,因此主要角色一口氣增加不少。

所以說,沒出現在插畫的角色變多了。這次拉姆和碧翠子沒能出現,所以就借用這裡畫看看!

【P306】

「公主,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必須負責下一集的預告,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不怎麼辦呀,阿爾。平庸愚昧的凡夫俗子既然那麼想要妾身的慈悲,那麼展示威儀讓他們服從也是一種消遣吧?」

「那就是會老實照做囉?我放心了。那麼,關於下一集的內容……」

「自命不凡卻被半魔舍棄的庸奴留在王都,身上累積了因後悔和焦躁而產生的郁悶,無處可去的感情尋求可以宣洩的矛頭……就是這樣吧。」

「唉——兄弟活得也很痛苦呢。」

「因為,是凡夫俗子啊。對妾身來說,這終究是無法理解的醜陋掙扎求生。」

「在變成那樣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這部分可以在漫畫裡看到喔。」

「再加上月刊Comic Alive的漫畫版作品,還有Deka文庫以及短篇小說的刊載,不過是尋常人的待遇呢。」

「連月刊BIG GANGAN也決定要刊登漫畫版,Re:Zero企劃聲勢如日中天,還有很多在暗地裡策動的故事,其實不會無聊的。」

【P307】

「哈!那當然。不過是在妾身正式出場前吸引眾人目光,就這樣網羅俯首膜拜的愚昧之徒吧。」

「還是一樣感覺超良好的呢,公主。」

「這個世界會安排對妾身來說有利的事——這是天意。」

「那麼,被天意放棄的兄弟,之後會變得怎樣呢?」

「要看《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第五集,發售時間大概是在十月左右……喂,怎麼那麼久?阿爾,給我做點事。」

「照公主所言這是天意,是對公主來說有利的事情吧?」

「原來來如,言之有理。你還蠻懂事的嘛,阿爾。就照這個步調,為妾身鞠躬盡瘁吧。」

「好啦好啦……看看這種有領導力的地方,也是挺可愛的嘛。」

「看到這點的凡夫俗子也一樣,為妾身勞心勞力吧,你們這些庸才的任務就只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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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5:32 am

序章『其名為——』

被黑衣裝扮集團給包圍的男子,自身也裹著黑色法衣。

身高比昴略高,深綠色頭發長到遮蓋眼睛。臉頰瘦削,骨頭上只貼著最低限度的皮跟肉,構成一個人型的樣貌。

就是個肉體讓人感受不到生氣,十分符合這種形容的人。

不過,那是在除卻他那雙綻放瘋狂異彩的雙眸的情況下。

「原來如此……這可真是,挺有意思的呢。」

男子傾斜身體,脖子也扭曲九十度,目光炯炯的雙眼毫不客氣地盯著昴。做出只能用詭異來形容的動作,男子點頭表達理解。

接著他依舊斜著身軀,順手把自己的右手拇指插進嘴裡,毫不猶豫地咬碎指頭。

肉爛骨碎。男子邊啜飲血流邊瞪大渾濁的瞳孔,說:

「你……該不會是『傲慢』吧?」

男子的問話,投向被固定在牆壁上的昴。

可是,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呆呆地仰望站在眼前的男子,露出不合場合的傻笑。

和舉止易於常軌的男子一樣,神智不清的黑色瞳孔虛無地眨呀眨。

「呼嗯……看樣子得不到答案呢。」

把手指拔出嘴巴,看到流血的右手後男子才恍然大悟地敲自己的頭。

「啊啊,對喔。這麼說來,做了太失禮的事。我所做的,連打招呼都稱不上呢。」

為自己忘記初次見面禮儀致歉,男子橫向咧開顏色很淡的嘴唇,做出不吉祥的笑容。

接著緩緩、恭敬有禮地彎曲腰桿。

「我是魔女教的大罪司教——」

維持彎腰動作,只靈活地翹起腦袋,筆直地凝視昴。

「掌管『怠惰』的……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

報上名號,用雙手手指指著昴的男子——貝特魯吉烏斯嘻皮笑臉地說。

嘎哈哈哈。嘎哈哈哈。嘎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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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5:34 am

第一章『腐敗的精神』
1

——晴朗的藍天,映照在仰躺倒地的昴的視野裡。

被召喚至異世界後,回過神來已過了大約兩個半月。

這段期間,像這樣子仰望藍天是第幾次了呢?

積雨云很厚,遮蔽了日光。但光彩奪目的陽光依舊穿透厚云,傾照在地面。

邊讓太陽光燒灼眼皮底部,昴突然沒來由地想。

「這麼說來……來到這裡之後,最近都沒下過雨呢。」

如果是深夜淅瀝瀝下小雨,傍晚前後下驟雨的話,曾遇過好幾次,但最近都沒有下一整天的雨。

目前露格尼卡的氣溫是穿長袖會覺得有點熱。以體感溫度來看是原本世界的六月,或是還留有殘暑的九月吧。

因為雨量減少,或許現在是這邊世界的乾季。

「差不多要結束了?」

倒在地上任思緒泅游的昴,突然被這道聲音呼喚。

維持仰躺,只抬起頭的視線盡頭站著一名老人。

高個頭、穿著全身黑的管家服。有著讓人看不出年齡、鍛煉有素的軀體,以及直挺挺的脊樑。老人禮貌地撫摸豐盈的白發,展露充滿氣質的站姿。

柔和的面容刻畫著沉穩的皺紋,給人的印象就是某處的溫良惇厚老紳士,但他手上卻握著一把刀身很長的木劍。

「不,還沒呢。我剛剛只是稍微思考了些哲理。」

「哦,真叫人好奇。敢問是在想什麼呢?」

「上面鬧火災,下面鬧水災……是指什麼呢?」

藉由高舉雙腳再往下揮的動作,用力站起來。

鈍重感還殘留在體內,但跌打損傷造成的影響幾乎微乎其微。

輕輕轉動手腳確認狀況,昴旋轉握著的木劍後朝正面——威爾海姆剌過去。

「那麼,還請再指教一手!」

「附帶一問,方才的哲理答案是?」

「沒什麼大不了的——尿床之後惱羞成怒!」

用玩笑話回應,然後踏步向前,以低姿勢揮舞木劍畫出半圓。

前端掃過空氣並捲起風的一擊,沒有丁點放水。

可是。

「喝啊!」

「繃太緊了。手,腳,脖子,腰。還有臉。」

全力一擊被威爾海姆的木劍架開,目標就這樣被流暢的動作撇離。瞄準頭部的一擊掠過對手頭頂上方,轉動身軀的老人,掌中閃過宛如舞蹈的劍擊。

頭部,喉嚨,心窩,下體——連成一線的人體要害被溫柔撫過。威爾海姆的木劍僅用點到為止的力道,就擊飛昴的身體。

多虧這絕佳的借力使力技巧,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盡管如此,要害被打中的沖擊導致昴窒息,無法成功自我防衛並發出痛苦呻吟。

「咕惡!」

在背部被敲打的疼痛下,眼睛整個打轉,整個人再度成大字形倒下,正面又出現嘲笑自己的藍天。蔚藍無比的晴朗天空叫人憎恨無比。

「差不多要結束了?」

威爾海姆平穩的呼喚沒有抑揚頓挫,也沒有絲毫諷刺和侮辱。

詢問昴的聲音,已經是第幾度開口了呢?

「真有精神啊。」

仰望可恨藍天的昴,聽到介入兩人的聲音後抬起頭。看見一名俯視仰躺在庭園的昴、倚著陽台欄桿的女性。

「雖然只聽到聲音,不過似乎頗有熱忱。」

身體靠著扶手、俯瞰兩人的,是有著一頭綠發的美麗女性。

充滿光澤的秀發飄逸纖長-色澤濃綠到接近黑色。身上的氣質讓人會自然端正姿勢。充滿女人味起伏的肢體,被像是男裝的軍服給包裹。

她是這間豪宅的屋主,同時也是威爾海姆的主子,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

雖然還年輕,卻是身居國家要職的才女——同時在現今的露格尼卡王國裡,也是擁有非常重要立場的人物。

「庫珥修大人。是否妨礙了您的職務?」

「沒有,我剛好想要放鬆一下。不用放在心上。」

庫珥修寬宏大量地點頭,然後視線移向躺在地上的昴。

「而且,我不想傲慢到不分青紅皂白去否定某人的努力。就算對方是和自己僱用的人玩樂也一樣。就盡情地陪他玩吧,威爾海姆。」

「明白了。不過,」

庫珥修以自己的方式下達許可,威爾海姆深深一鞠躬回應。

接著老人稍稍斜視昴。

「差不多要結束了?」

「按照方才的流程而把結束說出口,我可不是看不懂氣氛的傢伙。」

站起來的同時拍打沾上草葉的身體,昴轉動身子後第三次——不對,是第十幾次確認身體狀況。然後邊捏響拳頭邊吐氣。

「在美人的視線下被打得落花流水,對男人來說是相當難受的事件。我的男子漢計量表值會不斷減少的。」

威爾海姆扔木劍過來,順手接住的昴苦笑。

「沒必要在意。反正不是第一次看你被痛毆了。」

「嗚呃!」

來自上方毫不留情的一句話,令昴按住胸膛呻吟。

「我只聽說經緯,但我認為方才是庫珥修大人太過直接。」

「是嗎?」

威爾海姆的話,讓不帶惡意的庫珥修挑眉。

「不去挑戰實力拚不過的對手,是自知之明。不過,假如有彰顯出不屈不撓的意志,那就算後悔也沒什麼好可恥的。」

摸著下巴闡述自身論點的庫珥修,讓昴品嘗到些微尷尬。

雖說前些天是單方面展露醜態,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評價。畢竟,昴認為那樣的醜態以及前後發生的事,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失敗。

在王城的候客室發生最糟糕也最差勁的別離瞬間。

「反倒是昨晚的事,叫我難以接受。雖是聽聞……但考慮到你的心情,不難理解你的悲憤。」

「……啊哈哈。」

庫珥修的視線摻雜了同情的色彩,昴發出乾笑聲,抓抓臉頰。

昨晚——半天前發生的事,似乎只能叫人如此反應。

和前來庫珥修宅邸拜訪昴的『劍聖』萊因哈魯特會面。

「另外,既然被女性看著接受指導是一種痛苦,那應該是已經重復很久了吧?」

看到昴的表情變化,庫珥修回到前一個話題。從扶手探出半個身子的她,饒富深意的視線投向庭園角落。

那兒站著從頭到尾都默默看著訓練場景的藍發少女。

察覺庫珥修在看著少女,昴表情尷尬地皺眉。

「……在自家人面前丟人現眼,是另一種感覺啦。」

「在總有一天會成為敵人的掌中不斷掀底牌也是個問題……不過放這樣的人進屋子的我也是同類吧。出乎意料的,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在想什麼呢。」

說給昴聽後,庫珥修點頭數次像在反省自己。然後結束一個人的沉思,呼喚下方的威爾海姆。

「威爾海姆。」

「在。」

「我想稍微活動身體。把剩下的事處理完後就過來。雖然比預定的早,不過今天的指導就麻煩你了。」

「明白。請慢慢准備。」

「就我現在的心境,你的意見有點難做到。」

淺淺一笑後離開扶手,庫珥修挺直脊樑回到辦公室。

威風凜凜的動作。綠發搖曳似在舞蹈,承受柔和的日光消失在昴的視線裡。看到她離開,昴將些微的緊張感化做嘆氣吐出。

視線消失讓自己坦露安心,昴對自己苦笑。

說實話,庫珥修這名女性對昴來說是很棘手的類型。

耿直毫不動搖的眼神,清澈無比彷彿可以看透自己的心底。正直誠實的性格,以及以信念為背書的言行舉止,經常讓自己感到無地自容。

洋溢自信,對自己應為之事不抱一絲迷惘的崇高存在。

很自然地拿自己現在的立場與之相比,自己的悲慘顯得格外顯眼。

「差不多要結束了。」

重新面向搖頭以轉換心情的昴,威爾海姆這麼說。

「不是疑問句了,就是這麼回事呢。」

緩緩架起木劍的威爾海姆說的話——語尾去掉了問號,昴領悟到這段激烈又平穩的時間即將劃下句點。

看到昴的黑色瞳孔老實地帶著遺憾,威爾海姆微微苦笑。

「既然庫珥修大人開口了,那我也不得不完成指導的任務。畢竟我會被聘至卡爾斯騰家的理由,有一半是為此。」

「我不會再耍任性了。本來就是請你撥出空閒的時間陪我,所以才會得到這種報應啦。」

對於練習即將結束感到寂寥的同時,昴拿好木劍,劍尖對准對方的眼睛。

國中就沒學劍道了,但還是有學會劍術基本。看到平心靜氣站得筆直的昴,威爾海姆的表情也失去了鬆懈。

「——上囉。」

「恭候大駕。」

遵照宣言,昴的身體踢土往前飛奔。

毫無任何牽制。沒耍花招,就從正面揮出一擊。

木劍高舉過頭,由上往下揮的一刀劃破空氣,前端錯失了終點戳向大地。偏離目標、用力踏步的昴向前滾倒。

然後,

「——呃!」

被打敗的昴感覺好像有無數的斬擊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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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5:37 am

2

菜月‧昴住進庫珥修‧卡爾斯騰宅邸,已過了三天。

卡爾斯騰公爵的宅邸,位在王都上層的貴族街最深處——特別華麗又並列的豪宅區一角。雖說這裡只是公爵滯留在王都時所用的別墅,但規模姑且不論,內部裝潢的豪華度遠遠超越羅茲瓦爾本宅。

不過,那裝飾過頭的屋內裝潢並非庫珥修本人的興趣。待在王都,來訪的客人會很多,為此才——就是應貴族要求的虛榮心啦。

來客頻繁造訪豪宅的模樣,這三天來昴也看過許多次。

——連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的來訪,也只是其中之一。

半天前接待他的經過,成為對昴來說十分討厭的回憶。

「練兵場那件事,沒能阻止真的很對不起。我對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的自己感到羞恥。」

站在回應呼喚而出來的昴面前,萊因哈魯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謝罪。

兩人站在被魔法燈照耀的卡爾斯騰宅邸門口,萊因哈魯特深深低頭。

被稱為『劍聖』、集國內信賴與尊敬於一身的人物朝自己賠不是。覺得自己才沒臉見他的昴對萊因哈魯特這樣的行為大吃一驚。

「等、等一下等一下。為什麼你得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錯,你又沒做什麼。」

「才沒那回事呢,昴。我是你的朋友,同時也是由裡烏斯的朋友。沒能制止兩位朋友之間的齟齬,完全是由於我的無能所致。」

「朋友之間啊……」

聽到現在在這世界上第二不想聽到的名字,昴微微倒抽一口氣。

但是,他沒有因此敵視萊因哈魯特。不如說是感謝他當時沒有從中作梗。要是他出手制止,那悲慘程度會更勝現在吧。

昴和由裡烏斯之間的決斗——縱使幾乎稱不上叫決斗,但勝負不應委由他人。只有這點確實保住了決斗該有的形式。

萊因哈魯特的想法,不過是沒必要產生的罪惡感。盡管如此卻還親自前來謝罪,這份誠實,正是讓他被稱為『騎士中的騎士』的原因。

「……嗯,不說那個了。你刻意跑來,我很高興。畢竟,你現在應該很忙吧?」

「我不希望把忙碌和友誼放在同個天平測量。要是錯過今晚,向你謝罪的機會就要挪到很後面了。」

「很後面……該不會,你要去別的地方?」

「我要離開王都,帶菲魯特大人到我的老家。菲魯特大人必須學會的事還很多,而且新僱用的人也需要教育。」

萊因哈魯特微微苦笑,但從那笑容可以窺見他很期待未來的勞苦。至少對期許主僕關系圓滿無比的不安,絲毫沒有顯現在萊因哈魯特這邊。

「跟菲魯特處得還好嗎?」

「——盡管與眾不同,但卻是個會提出前所未有見解的人士。當能力追上志向與氣概的時候,大家一定都會為之震驚。我只是勉勵自己,希望能成為她未來的助力。」

「……這樣啊。那就好。」

聽到沒有迷惘的答案,昴忍不住把視線移離萊因哈魯特。

因為無法正眼直視他。紅發青年不以苦難為苦,也不為與主人的關系煩惱。僅僅遵從自己被賦予的使命,沒有任何憂慮。

他那模樣,和現在的昴根本是天差地遠——

「你後悔了嗎?」

昴不看自己,這樣的態度讓萊因哈魯特擔憂地皺起俊眉。

後悔——他說出口的單字穿刺心頭,昴緊咬嘴唇。

後悔是一直都有的。昨天後悔之前的事。今天後悔昨天的事。明天一定也會後悔今天的事吧。

如果活著就是不斷選擇,那麼活著就是不斷後悔。

會不由得去想像當初沒選的選項的未來,去希冀跟現在不一樣的世界。

「我不會說什麼我懂你的心情這類輕率的話。不過,為那時的事感到羞愧,這點我也一樣。雖然一開始就跟你說了,但我真的很後悔。」

見昴沉默,萊因哈魯特垂下眼簾。

那句話莫名地偏離昴內心中的遺憾。但是,這很正常。立場不同看法也會跟著不同。昴和萊因哈魯特,觀點不可能一樣。

所以說,昴做好心理准備,不管萊因哈魯特說什麼也不會動搖的准備。

但是,這樣的心理准備卻——

「那天的決斗……你跟由裡烏斯的戰斗毫無意義。明知如此卻什麼也辦不到,害你受了不該受的傷。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讓我一直很過意不去。」

「————」

昴的覺悟很短,短到被他說了這些話就沒了。

「——你說,毫無意義?」

「嗯,是啊。你和由裡烏斯在那裡相鬥後得到了什麼?你受傷,由裡烏斯也在自己的經歷中留下污點,僅此而已。你知道他在那場決斗之後,被處罰閉門思過嗎?由裡烏斯現在應該也在後悔自身的行為。」

由裡烏斯受罰這件事還是初次聽聞,對昴來說很意外。

當時在場的觀眾、騎士們都站在由裡烏斯那邊。還以為事後的處理應對早就打通好關節了,所以沒想到他會受罰。

——但是,不覺得由裡烏斯會後悔這件事。

只有這點,用木劍跟他交鋒過的昴可以這麼肯定。

絲毫不察昴這樣的想法,萊因哈魯特就著充滿誠意的眼神訴說。

「只要給彼此時間,應該就能好好地冷靜對話。不嫌棄的話,可以由我來准備這樣的場合。只要和解了,就不會再有那場決斗的芥蒂。」

「……你是指,當那場決斗沒發生過?」

「對。或許會很難開口,但平常的由裡烏斯是個誠實又講理的人。只要推心置腹一次,誤解立刻就能解開……」

「萊因哈魯特。」

打斷拚命闡述的聲音,昴呼喚萊因哈魯特的名字。

閉上嘴巴的紅發青年以清澈的眼神回視昴。映著蒼穹的瞳孔裡頭,不帶一絲一毫負面情感。

亦即,萊因哈魯特是認真這麼說的。

他是真的不懂那場決斗的意義。

——那場決鬥意味著無法退讓的自豪互相撞擊,但他無法理解。

「你的心情我知道了,我很高興。你真的是個好人。」

「既然如此……」

「不過,你的提議我不接受。我不能接受。……我言盡於此。」

說完昴就轉身背對他。萊因哈魯特訝異地屏息。當昴穿過門要回屋裡去的時候,萊因哈魯特的手立刻伸向他的背。

「萊因哈魯特,你真的是個超級大好人。你方才的話沒有惡意和壞念頭,你的所作所為、一言一句都是出自於單純的善意。這些我全都知道。……我懂。」

聽到昴這麼說,萊因哈魯特的動作停住。

感受到背後的他停下來,昴沒有回頭,直接穿過大門。

然後。

「可是,只有這個我辦不到。那場決斗的意義……我不能讓你把它奪走。」

這一點不管是昴還是由裡烏斯,甚至旁觀決斗的騎士們都不期望發生。

那場決斗是有意義的。有確確實實的意義在。

縱使『劍聖』、萊因哈魯特無法理解——

「就算你這麼說……你在那場決鬥得到了什麼?不都只有失去嗎?」

為了填補與昴逐漸拉開的距離,萊因哈魯特拚命擠出話來。可是,他為此所選擇的話語,反而為這次的對話劃下決定性的休止符。

「就像你跟愛蜜莉雅大人那樣。」

「你今天就回去吧,萊因哈魯特。趁你的主子還沒寂寞到大吵大鬧的時候。」

聽到現在在這世界上最不想聽到的名字,昴自暴自棄地回應劍聖。

大聲關上的門,為兩人在這一天的別離點上句點。

「……真是多管閒事。」

吐出面對面時講不出口的惡言惡語後,昴為昨晚的事咬牙切齒。

彎曲嘴唇,用力抓頭像要揮別全新的記憶。

「不行喲,昴。你的頭被打到了,所以請不要亂動。」

充滿慈愛的嗓音,溫柔地撫摸躺倒在地的昴的耳膜。

往上瞥一眼,視線盡頭是俯視昴的微笑藍發少女。

以黑色為基底,裙長改短的圍裙洋裝。跪在草坪上維持讓昴的頭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姿勢,有著可愛容顏的女僕——雷姆。

被吩咐侍奉昴的女僕,現在正用手指邊梳理昴的頭發邊輕語。

「特訓辛苦了。請就這樣躺在雷姆的大腿上好好休息一陣子。」

「特訓……根本稱不上吧。只是單純的練習而已。在旁邊看很無聊吧?」

「不會,不無聊。能夠和昴一起度過,光這樣雷姆就覺得十分幸福。」

雷姆傾注而下的全面肯定,現在的昴卻無福正面接受。

他用手掌蓋住臉,讓連自己的慘樣都以好意觀看的雷姆消失在視線外。跟遊玩沒啥兩樣的練習,雷姆卻從頭看到尾。所以也沒啥好難為情的。

看著用掩面來掩飾感情的昴,雷姆什麼也沒說。

她只是默不作聲,憐愛地承受昴的重量,不斷輕柔地梳理昴的黑色短發,彷彿讓人覺得時間不會停止。

「……雷姆啊。」

耐不住沉默的昴率先開口。

他沙啞的聲音讓雷姆的手停下動作。感謝雷姆就這樣等待自已開口,昴過了好一陣子才說下去。

「你不會覺得……我很丟臉嗎?」

道出口後,才問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麼答案。

是想要肯定,還是否定?是在渴求從哪邊開始到哪裡為止的表現評價?剛剛嗎?還是三天前?亦或者是更久之前——

「會啊。」

質問自己的過程,被雷姆果斷肯定的聲音給中斷。

「你是這麼想的啊。那為什麼要跟丟人現眼的我一起留下來?是因為被命令嗎?」

惱人的問題立刻得到解答,昴從下往上瞪著雷姆似在抗議。

倒映在視野裡的雷姆,面對昴使壞的連問,用緩緩搖頭應對。

「覺得你丟臉,和在一起這件事,並不互相矛盾。而且就算沒有被命令,雷姆一定也會留下來陪昴。」

「……為什麼?」

「因為雷姆想這麼做。」

很簡潔的回答。

被說到這種地步,昴一時也難以接話。猶豫著該說什麼,但最後自覺到內心因雷姆的答案而變輕盈。

宛如不明所以的自問自答,輕而易舉就得到不明所以的答案。

「雷姆……你好厲害。」

「是。不過,姊姊更厲害喔。」

「只有這個拉姆至上主義我無法理解,不過很厲害啦。」

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昴閉上眼睛,整個人放鬆,將一切都交給雷姆的大腿。

雷姆再次把手指插進昴的瀏海裡,邊玩弄邊說。

「雷姆是因為想讓昴做想做的事,所以才在這裡。」

「這樣講,好像我想要有人欣賞我被徹底打垮,之後又想在悲慘丟臉和自虐的時候被肯定。」

「不是嗎?」

面露不可思議歪起小腦袋,雷姆用純真的眼神問。

對此,昴只是從鼻孔深深吐氣-用無言作為回答。

平靜、沒有妨礙、怠惰的時間持續流逝。

「差不多該回去了?不然會妨礙到庫珥修大人練劍。」

「再一下子。因為頭被敲到,現在動的話可能很危險。」

抓住雷姆想要移動的大腿,側著頭的昴撒嬌。

「好的。——既然昴這麼希望。」

原本雙腿使力的雷姆放鬆力道,接納昴的提議。

沉浸在這無邊無際的溫柔中,不需要去思考不想去思考的事。昴讓身子深深陷入名為安逸的泥沼裡。

——距離宣告王選正式開始的那一天,昴與愛蜜莉雅訣別的日子,已過三天。

菜月‧昴暢行無阻地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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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5:45 am

3

是哪裡做錯了呢?一有時間思考昴就會這麼想。

明知是討厭的記憶,回過神來卻發現思緒已經抵達那天的向晚,不斷回想起銀發少女背向自己遠離的光景。

是少了什麼呢?每當門關上的聲音響起,昴就會這麼想。

昴也有自覺,自己的言詞太過份。

一方面也是因為當時剛被痛毆一頓。又被愛蜜莉雅連珠炮地追問,一不小心就喊出和真心話相去甚遠的內容。

結果,那些話造成昴和愛蜜莉雅決裂。

因為是脫口而出的話,所以算是一時的氣話嗎?

因為是脫口而出,所以那是一直藏在內心的想法嗎?

關心對方,想被認同,都是千真萬確的想法。

自己的真心在那個時候跑哪去了,昴連這都搞不清楚。

「——哥,小哥。喂!小哥!」

近距離大叫的聲音,將泡在自問自答海洋中的意識給拉回現實。

眨眼的昴,面前是粗聲粗氣、不耐煩地聾肩的人物。

「拜託你,小哥。別在別人的店前面露出危險的目光啦。會影響我的生意的。」

臉上的縱向傷疤叫人印象深刻。疤面臉孔皺起眉心這麼說。

回到現實就立刻直視到對心髒不好的臉,昴平靜地揉眼睛。

「我說,大叔。——面對客人竟然先瞪人威脅,是怎樣啊?」

「我才沒有!我是擔心你好嗎!先是你被來歷不明又打扮詭異的傢伙給帶走,後來羅姆爺聽了你的留言後就下落不明,我才想告訴你我當時是多麼驚慌失措咧!」

破口大罵的男子,用粗壯的手拍打櫃台。頓時,放在櫃台上的水果在沖擊下滾出籃子,眼看就要散落在大馬路上。但是。

「不可以粗暴地對待食物唷。」

像跳舞一樣拎起裙子裙擺,雷姆在店面前的空間著地。她的手上握著跟店面一樣的藍子,用那籃子輕柔地承接住所有即將落地的水果。

「哦哦,太感謝了,小姐。」

鬆了一口氣,為安心和雷姆驚人的技藝嘆息的男子——卡德蒙從雷姆手中接過接住水果的籃子後,邊壓低音量邊看著昴,說:

「所以我不會騙你。趕快離開那個眼神凶惡的小哥吧。跟他在一起會不幸的。」

「你在灌輸她什麼啦。少在那邊無中生有講些有的沒的,哼!」

「才不是無中生有咧。你上次不就是帶另一個女孩子來嗎。之前的女生……啊——為什麼想不太起來呢,不過雖然不記得,但至少我知道這次這個女生比較可愛啦。你這個花心大蘿卜,下地獄去吧!」

「我看起來像是有本錢可以花心嗎?說起來,你為何……」

會忘記跟我來過的愛蜜莉雅呢?原本要這麼說的昴閉上嘴巴。

卡德蒙會忘記愛蜜莉雅,是受到為了隱藏愛蜜莉雅的外貌而施加的阻礙識別魔法影響。憶起這點,愛蜜莉雅的臉龐浮現腦海,接著胸口疼痛。

看到昴悶不吭聲,卡德蒙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然後故意說給雷姆聽。

「看吧,他那毫不在乎的態度。就算對他投注感情,難過的可是你自己。」

「多謝關心。……不過,雷姆是因為喜歡才做的。」

雷姆臉頰泛紅,偷偷斜眼瞄昴。那視線的熱度,讓卡德蒙覺得多說無益而收回意見。

「不說這個了。是說今天街道上的氣氛跟平常不一樣呢。雖然人多這點沒變……但該說大家有點莫名慌張嗎。」

為了掩蓋自己話說一半就嚥下的舉止,昴邊眺望人群邊改變話題。

「停下腳步的人,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多……是吧?」

「真意外,你看得很仔細嘛。對啦,就是這樣。不管怎樣,要發生大事的時候,對商人來說就是大發利市的時候。現在可是謠言滿天飛,流言蜚語比人還多的時候。」

聽了昴的感想,卡德蒙點頭,拿起一顆放在店前的水果啃咬。看到店老闆在紅色果實上留下齒痕,昴傻眼,說:

「那是商品耶……算了,是不知道水果攤要如何從王選帶來的混亂中找出商機啦。在開始的時間點就落後他人,已經是你的天賦囉,大叔。」

「胡說八道。總而言之,講悄悄話的情況比平常多就是這個原因。現在不管走到哪都在聊那個話題吧。吶,你看那邊。」

大口啃到果實剩下果核後,卡德蒙指向立於大馬路旁邊的招牌。即使在拚命吸引目光的招牌叢生林立的市場中,那個招牌依舊能以高度來主張其存在。

「是喔,可是如果用的是I文字以外的字母我就看不懂了。」

「什麼嘛,這麼不用功。那,看得懂我的店的招牌嗎?」

「感覺是接近I文字的象形文字,不過根本是鬼畫符所以看不懂。」

用難聽話來帶過自己的識字能力的昴,讓卡德蒙厭煩。

「所以,那邊的招牌上寫了些什麼?」

「只有標題的話剛剛就說過很多次了吧。就是『王選開始』啦。」

得到不得要領的回答令昴皺起眉頭,結果卡德蒙粗魯地抓自己的頭。

「知道了啦。那就過去看看吧。小姑娘,幫我顧一下店。」

「明白。」

理所當然放棄工作的卡德蒙,以及立刻接下顧店任務的雷姆,兩者的態度順暢連接在一起,對此只覺得奇怪的昴聲肩。

「不要這麼爽快地把店交給外行人啦。還有雷姆也不要那麼輕易就接下請托啦。」

「只是收下標簽上註明的貨款,和遞交商品跟找零而已。反正也沒客人會上門。」

「最後面把真心話說出來啦!」

被突然正色的卡德蒙拉著走,在雷姆揮手目送下昴走向豎立的招牌。

「話又說回來,不管男女老少都對王選津津樂道。大叔你怎麼看?」

「那是當然。唉呀,誰會成為國王雖然是上頭的事,跟我們小老百姓不相干,但是王位空著可就讓人看不下去。快點決定才是我們的真心話。」

卡德蒙苦著一張臉,如此回答昴的提問。

「不過,講是這樣講,可是只要有賢人會那票人國政就會運轉吧?國王不在的狀況,對國民是有多大的影響?」

「喂喂,玩笑話只要講你的凶惡眼神就夠了。確實在國政方面,是有國王陛下跟個裝飾品沒兩樣的惡評……但與神龍的盟約可是由王族代代傳承的。露格尼卡和南方的佛拉基亞之間的沖突能夠以小規模戰斗收場,就是因為有神龍守護。」

北有古斯提克,東有露格尼卡,西有卡拉拉基,南有佛拉基亞。

這些是支配這個世界的四大國國名。當然還有其他多個小國,但每個都是四大國的附屬國。

「佛拉基亞帝國……要是沒有龍的話,就會攻進來嗎?」

「因為富國強兵、弱肉強食是那邊的帝政准則。直到四百年前,神龍和露格尼卡締結盟約之前,兩國都在交戰。直到現在,他們都為神龍插手一事恨得牙癢癢呢。」

「這就是國民對王族不在的感想嗎?」

「就算不是,國家沒有國王的狀態就跟生物的腦袋被拿掉一樣,根本無法穩定下來。先王雖然稱不上賢君,但也不是暴君。我是這麼認為的。」

橫過各式各樣的人種組成的人潮,走到高度比卡德蒙的身高還要高的招牌前面。混進抱著相同目的仰望招牌的人牆裡,伸長脖子去看看不懂的文字。

「上頭寫的是王選開始的通知及概要。感覺會在三年後的親龍儀式前決定國王,然後直接執行儀式的樣子。再來就是稍微提到候補者的生平。」

卡德蒙代替昴讀出內容,但都是昴早就知道的事。本來興趣缺缺的他,聽到最後出現的『候補者』三個字後頓了一下。

斜眼看舔著乾唇的昴,卡德蒙自以為瞭解地點頭。

「你在意候補者?王選的候補者總共有五位。其中名聲最響亮的就是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以及合辛商會會長安娜塔西亞。」

「這麼有名?那個叫庫珥修公爵的人。」

【插圖029】

「她可是公爵殿下喲?住在王都的人沒人不知道這名字。雖然年輕卻已繼承家業的女公爵,是位翻遍王國歷史也難找到的傑出才女。在卡爾斯騰領地初次出征的事,不但是她繼任當家的契機,還轟動到整個王都都熱烈討論呢。」

「初次出征……」

「棘手的魔獸出現在卡爾斯騰領地的時候,當時的公爵……前任公爵負傷。現任公爵就代替父親,指揮部下迅速彌平事件,使得她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原本就聽說她才氣煥發,不過還具備了讓父親將地位讓給十七歲女兒的器量。」

聽別人述說庫珥修超乎常人的評價,昴越來越覺得面上無光。

絲毫不覺昴的心情,卡德蒙邊用手指磨擦臉上的疤邊說:

「說到合辛商會,沒有商人不知道它這幾年的飛躍性發展。商會會長是個年輕女生——叫做安娜塔西亞的小姑娘,鬥垮大商會後納入旗下的事,簡直就是『荒地合辛』的傳記寫照。甚至還有人說是合辛再臨呢。」

講到安娜塔西亞,卡德蒙就很自豪,同為商人果然覺得與有榮焉吧。一介商人變成國王候補,灰姑娘的故事可說在這裡發揮到極致。

威風凜凜的站姿叫人印象深刻,擁有如鋼鐵般信念的庫珥修。

以及有著一頭淺紫色頭發和完美關西腔,別具特色的安娜塔西亞。

直立招牌的內容,跟在王選會場講述的一致。既讓市井小民皆知事實,又誠實得不會招致不公平感。

「總而言之,目前就是這兩人呼聲最高,最有可能是下一任國王。但是比起來自別國的商人,我個人認為王國的重臣庫珥修殿下比較有可能。」

「被當成種子選手,是吧。」

只不過,這樣的評價在當事人表達信念之後,受到了莫大動搖。

盡管如此,庫珥修的立場和家世是強而有力的後盾,這點再確切不過。站在不知道她的演說內容的平民角度來看,一定會認為庫珥修就任王位才是最正確的。

「種子選手庫珥修小姐。勢均力敵的對手安娜塔西亞……冷門會爆在哪一邊呢?」

「不能說是爆冷門啦。除了她們以外的三個人都沒沒無名,才夠資格叫爆冷門。」

念出其他三個候補人的名字後,卡德蒙面露困惑,雙手抱胸。

「連在王都久居的我都沒聽過的名字。普莉希拉這個候補者從姓氏來看似乎是貴族,不過剩下的兩人連姓氏都沒看到。不只她們,合辛商會的會長也拿來當候補,老實說我很懷疑到底是怎麼決定候補人選的。」

關於這點,如果不知情的話昴也會持同樣看法吧。

考量到有公爵家當家,有外國的年輕商會會長,和名字不為人知的旁系貴族,這些都還能理解,但剩下的兩人不要說姓氏了,連出身都不明。

對於不知道選拔基準的國民來說,這樣的情報很不親切。不過,就連知道是用龍之徽章選出候補者的昴,也猜不透龍是以什麼樣的基準選出這五人。

這龍一定是外貌協會。昴不由得這麼想。

無聊臆測下忍不住要笑出來。就在這時候。

「不過,候補人選當中竟然有半妖精,只能說審核的人瘋了。」

眯起眼睛、嘴唇厭惡往下彎的卡德蒙不屑地這麼說。

「雖然候補者的來歷有寫到一定程度,但這個叫愛蜜莉雅的半妖精……半魔竟然也名列候補。根本就是鬼扯淡。」

「你說……半魔?」

「很適合用來稱呼魔女的家累吧。高高在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瞪著高自己兩個頭的招牌,卡德蒙的眼中寄宿著濃厚的嫌惡感。

聽到他那番話,昴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

昴對這個疤面老闆的好感度不低。

既是在異世界的第一個交談對象,再次相遇後更加確認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跟恐怖的外貌相反,其實為人大方豪爽,還是極度疼愛妻女的好漢——至少昴從不懷疑他是個好人。

因此從他口中聽到理所當然地誹謗中傷他人的話語時,只能說意外。而且還是以對昴來說絕對不會聽漏的形式。

「……怎麼每個人都這樣講。她跟魔女又沒有關系。」

「啊~?」

所以說忍不住就頂嘴。

看到卡德蒙一臉莫名其妙,昴便順從情感繼續說下去。

「哈!因為是半妖精所以就當作跟魔女是一夥的,不要隨便亂講啦。那個叫做愛蜜莉雅的女生……搞不好為了這個國家很拚命啊。說不定她是個很好的人呀。」

「等一下啦。我是不知道你是在拚命什麼,不過別幫半魔說話。不知道會被誰聽見的。」

「哦哦,是這樣啊。長得可怕的爸爸對沒見過面的人口出惡言的樣子,可不能給到職場參觀的可愛女兒見到呢。」

說出毒辣諷剌的昴,讓卡德蒙手貼額頭。

「我明白了,拜託別說了。我為自己的造口業道歉。吶,可以吧。」

「……呿!」

雖是無可奈何的道歉,但卡德蒙展現出成熟的應對,令昴只能休戰。不過,面對鳴金收兵的昴,卡德蒙又繼續說:

「是說,你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可是半妖精要成為國王,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又說這種話……!為什麼?因為『嫉妒魔女』嗎?就因為那個魔女大人是半妖精,所以其他的半妖精全都很危險嗎!?」

「——正是如此。」

對再度燃起論辯之火的昴來說,這四個字聽起來格外冷冽。

「又說那種話……!」

想要反駁,話卻卡在喉嚨。因為卡德蒙看著昴的目光裡頭有著畏懼。

「魔女很可怕。這是天經地義,任何人都有的共同認知。我是不知道你無知到什麼地步,但至少大多數的人都是基於同樣的理由而迴避半魔。」

「…………」

「聽好了。魔女——『嫉妒魔女』就是這麼異乎尋常的怪物。四百年前有一半的大陸都籠罩在魔女的陰影下,眾多知名英雄和龍都倒在她面前。要是沒有神龍之力和賢者的知識,以及當時的劍聖的話,這個世界早就滅亡了。」

沒聽過的單字,以及不容錯過的內容。昴的視線離不開卡德蒙認真的表情。

「盡管如此,卻幾乎沒人知道做出這麼多惡行的『嫉妒魔女』的真面目。知道的就只有魔女是有著一頭銀發的半妖精而已。除了語言不通,無法交流想法之外,她還像是憎恨這世界的所有一切,所到之處無不大肆蹂躪破壞。」

卡德蒙瞳孔顫抖,裡頭掠過的情感漣漪,用單純的文字根本無法表達,因為那是整個塗抹在活在這世界上的人們的感情裡。

就像昴看過的繪本,魔女的故事透過文字和口述等各種形式,被綿延傳承下去。盡管過程因講述者而有諸多改變,但結局一定都是連接著絕對性的恐怖,並在這世間的人們的心頭上牢牢敲入不會消失的楔子。

「魔女是畏懼的對象。大家都害怕真面目不明的她。所以說,就算是僅知的內容,都足以讓世人避而遠之。」

「……可以就這樣,把歧視半妖精的行為正當化嗎?」

「至少大多數的半魔個性乖僻別扭是真的。雖說不知道是骨子裡就這樣,還是被環境造就的。」

卡德蒙的愁眉苦目,是思索過昴擠出來的話後呈現出的懊惱結果吧。

他本身也理解到自己講的話很不講理。雖然,是因為一想到『魔女』就會浮現的感情不去反駁那道理而已。

而那或許,是根植在這世界心底的普遍意識。

「————」

察覺到這點,昴才切身體會到愛蜜莉雅在王選會場懇求的真正意義。身為半妖精,對她來說是無法斬離的宿命,更是讓她無法跟其他人站在同個起跑點的枷鎖。

「所以說,除了會被這麼想,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勝算。到底是誰喜歡到去擁戴那個半魔……搞什麼東西。」

雙手抱胸吐露不滿的卡德蒙,這次似乎是將憤怒的矛頭,從候補者愛蜜莉雅本人轉移到欽選她為候補的人身上。

那樣的態度顯現了卡德蒙的善良,但那依舊是建立在視半妖精為邪惡存在的看法,所以根本構不成安慰。

叫做愛蜜莉雅的少女,必須先和這樣的偏見奮戰。

「她就是得背負這樣的不利條件。」

卡德蒙說昴無知。因為他不理解被半妖精凌虐過的歷史,以及這麼做的魔女的恐怖。

確實,昴對這個世界的歷史是一無所知。

不管是魔女的惡行,還是超乎字面的內容,皆全無所聞。

人們萬分畏懼、忌諱遠避半妖精。而生存在這種環境的半妖精們,是怎麼看待人類的呢?實在難以想像。

但是,她確實曾說過。

『——到此為止了,惡棍。』

凜然的銀鈴嗓音,確實拯救了在痛苦和屈辱下匍旬趴倒的昴。

那時候的她改採取的行動,究竟是基於何種打算或想法呢?

昴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歷史,不知道魔女,更不知道半妖精。

可是,他知道愛蜜莉雅這個人。

『我的名字是愛蜜莉雅,就只有愛蜜莉雅而已。謝謝你,昴。』

認知中的少女有著一頭銀發,是固執的爛好人,不在乎自己的利益得失只想助人,和『嫉妒魔女』根本不是同一掛的。

明明應該是活在對自己苛刻不溫柔的環境中,少女卻有著能夠溫柔待人的好心腸。

不管這個世界對她有多麼殘酷不講理,只有昴不會對她——

『——是為了你自己吧?』

突然插入思考和回憶中的冰冷聲音,讓昴背脊發寒。

原本腦內描繪的可愛少女的微笑,轉為銳利視線和嚴詞厲聲。

『我想相信你……可是讓我信不過你的,不就是你嗎!』

信賴被踐踏的少女發出的悲痛聲,在昴狹窄的頭蓋骨裡頭回響。

自以為瞭解、覺得自己明白、用一臉什麼都知道的嘴臉和輕率的心情打破約定,所以才被少女譴責。而她對自己的譴責再度戳進胸口。

『——你不說,我不知道啊,昴!』

回憶中的愛蜜莉雅,不斷重復責備昴那一天的行為。

品嘗胸口彷彿被刀割的痛楚,整個人彷彿要被悲傷給壓爛,可是昴也對瞪著自己的少女表露怒意。

我這樣地盡心盡力,幫助你這麼多,受了這麼多又嚴重的傷。既然如此,期望回報有什麼不對。渴望報答有什麼不對。

——你不說,我也不知道啊!

不只王選和被歧視的事,還有那一天的想法,愛蜜莉雅什麼都不說。意圖把昴摒除在外,遠離自己的目的,把他當成配角對待。

所以說,昴對不肯談自身事的愛蜜莉雅一無所知。

愛蜜莉雅過去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是為了什麼而想坐上王位,對這個把自己視為魔女的世界是怎麼想的,昴一概不知道。

唯一不想知道的,就是愛蜜莉雅是怎麼看待昴的。

「——小哥。你不要緊吧,喂!」

「……咦?」

回過神,發現被卡德蒙近距離盯著臉,昴嚇到後仰。

「哦哇!別靠過來,大叔!要有自覺你的臉足以成為他人的死因呀!」

「講那麼過份!剛剛也這樣,突然就發呆。老毛病?」

「如、如果要說火熱燒灼我胸口的思慕是病的話,那說不定真的是病。因為這個病會時而溫柔,時而嚴厲,用像是熱病的麻煩困擾人……」

「我知道你身染絕症了。好了吧。回店裡去了。」

用輕浮的話語帶過被趁虛而入的驚嚇,卡德蒙搖頭表達懶得理他。跟在他背後回店裡的路上,昴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冷汗給弄濕了。

那是以自己的何種感情為起因呢?思考的期間腳步十分沉重。

「是說,可能是我多管閒事。」

背對面朝下的昴,卡德蒙突然低聲說。

他用音量小到都快聽不到的聲音,跟昴說。

「在大庭廣眾之下,別輕易說出魔女這兩個字。雖然我沒資格說你……但不知道會被哪裡的誰給聽見。」

他應該不是要重回先前的話題吧。

卡德蒙聲音中的嚴肅,讓昴用沉默作為明白的證據。

根深蒂固的歧視意識,畏懼的原因。不小心說出口,有可能會惹人不高興。至少,不想在王都引起更多的爭執。

「——會被人聽見啊。」

撇開昴的理解不談,卡德蒙重復這麼說,叫人印象深刻。

就這樣穿越人群,走向水果店的兩人氣氛有點凝重。

昴沒有整理好自己心中的感情,卡德蒙似乎對認真和昴爭論一事感到丟臉。兩人幾乎都不說話,回到卡德蒙的店裡。

不過。

「兩位回來了。方才,最後的客人剛離開。」

遞交商品和零錢,客氣行禮目送客人離去的雷姆這麼回答。卡德蒙則是目瞪口呆凝視店面。

一臉蠢樣的店老闆,面前是空蕩蕩的商品陳列櫃。

負責看店而自暴自棄的雷姆賤價拋售商品——這樣的答案不成立,看裝貨款的籃子盛滿貨幣就知道了。也就是,商品全賣光了。

「竟、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就破了我店裡平時的銷售額……」

身為商人的自尊受損,卡德蒙雙手掩面跪下來。

毫不理踩老闆的自尊,雷姆翩然踏出櫃台趕到昴身旁。

「怎麼樣,昴?雷姆的奮斗很棒吧。因為聽昴說老闆是你的恩人,所以就試著努力想要幫點忙。可以誇獎雷姆沒有關系喔?」

昴知道不住偷瞄過來的雷姆,正在揮舞看不見的尾巴,言外之意是『快誇獎我!』。看她那樣子,昴覺得自己的胸口變得稍稍輕松。

「……雷姆果然很厲害呢。」

「是的。不過,姊姊更厲害喲。」

「就說不懂你那超級姊控理論了。」

苦笑的昴溫柔地撫摸雷姆拘謹伸出的腦袋。品味已經習慣的發質時,雷姆也在昴的柔軟手勁下輕輕發出撒嬌聲。

在這兩人背後的卡德蒙,用手指撫摸自己臉上的疤,垂頭喪氣地說:

「做生意果然還是要看外表啊……」

這聲低語,道盡了自己店裡的生意始終沒起色的原因,雖然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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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5:53 am

4

「原——來如此喵。所以帶回來的就是這些贈禮凜果喵。」

用叉子刺向被切開的紅色果實山,邊將沁出汁液的的果肉送向嘴巴,邊震動頭上的貓耳的人,做出撩人的舉動後微笑。

留至肩頭的亞麻色頭發,和相同顏色的短貓耳。又大又圓的淘氣雙眼,別在頭發上的白色蝴蝶結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少女——只有外表,其實應該要說是美少年。

「嗯,我就只留下嘗味道的份,其他都交給廚房了。那個先不說,不要邊拋媚眼邊舔嘴唇。我背部都發冷了。」

不對,他那是在知道自己的外表和性別下而有的舉動,所以應該稱他為偽娘吧。

時間是傍晚前的點心時間,凜果是當作點心帶來房間享用的。

這個凜果是卡德蒙對短時間內就刷新店裡銷售記錄的雷姆獻上的感謝及氣憤的證明,也就是送給她的禮物啦。後來跟說要回房更衣的雷姆約好待會在這房間會合,在晚餐之前完成滯留王都期間的例行作業。

「不過呢,一回到房間就發現有個討厭的偽娘搶先一步跑進來。雖說沒上鎖的我太不謹慎了,可是這種無禮行徑不是騎士大人該有的作為吧?」

「有什麼關系喵。就想成這是菲莉以心相許的證據囉。這種懶洋洋的樣子,就算搞錯也不能給庫珥修大人看到咩——」

偽娘——菲莉絲邊說邊像倒下一樣撲向昴的身邊。趴在床上的他饒富深意地仰望臀部感受到床墊反彈的昴。

「剛剛,你心跳加速了吧?」

「是心臓裂開來啦。我可不覺得哪裡怪怪的,畢竟我完全沒那方面的興趣。我的性向很正常,喜歡的是女孩子。」

不管外表看起來有多可愛,性愛都無法跨躍性別的障礙,這就是昴的想法。

賣弄風情後菲莉絲露出受到打擊的表情。對此昴只是厭煩地搖頭。

「說起來,我完全想不到讓你以心相許的理由。我不記得跟你的感情有特別好,還是說我散發著危險費洛蒙?」

「哦,這很簡單呀。——因為昴啾毫無疑問地比菲莉醬還弱。就是這麼弱不禁風,所以可以放心。」

聽到拄著臉頰的菲莉絲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昴一瞬間口拙。

「你性格超惡劣的。」

「唉呀呀,真——意外。還以為你會更生氣呢喵。」

「那是事實吧。我不會為這件事動怒的。」

深切體會到自己的弱小,對昴來說已有多次體驗。

自從被召喚至異世界後,昴數度因軟弱無力而潰敗。如果說在練兵場與由裡烏斯對戰的那一天是最高潮的話,那麼在這間豪宅就是以被威爾海姆打倒的次數取勝吧。再加上這份無力感,可不是異世界的專利。

強烈感受到自身的無力,這種滋味不管活在什麼樣的地方都會品嘗過一次。

「一直說我是個弱雞,那你又怎樣。當然,既然是隸屬於近衛騎士團,想必是鍛煉有素吧……」

「嗯,菲莉醬嗎?劍術方面一點都不拿手喲?而且騎士劍很重所以就拿掉了,身上就只帶著庫珥修大人送的短劍。拿來揮的話手會起水泡,所以人家都不用的。」

哈哈大笑、揮舞雙腳的菲莉絲讓昴覺得很掃興。

坦率承認弱點的樣貌,同時給人勇敢和遺憾感。不將弱點視為弱點的態度,對現在的昴而言實在是無法給予肯定。

「不過——」彷彿看透沉默的昴的內心,菲莉絲拉長語尾說:

「菲莉醬的長處跟劍不相干啦。所以說就算當個派不上用場的騎士也完全不在意喵。」

「這樣啊。既然當事人都接受的話那很好啊。——很‧好‧啊。」

可以仰賴的長處十分的牢靠吧,菲莉絲的發言充滿自信,沒有的昴覺得坐立難安,於是別開視線。

結果,可能是因為昴背對他吧。原本躺在床上的菲莉絲撐起身子‧把體重直接壓過來,看起來像是依偎在昴的肩膀上。

「心跳加速了?」

「只有第一天會,之後就沒了。要做的話就麻煩直接快點做啦。」

「無趣耶喵——」

嘟起嘴唇,菲莉絲挺直上半身,手輕輕貼在昴的雙肩上。他就保持這個像在敲背的姿勢,靜靜地閉上眼睛。

——暖意,透過菲莉絲的手掌,從昴的肩膀開始在全身循環。

昴知道,從菲莉絲的手掌發出的水之瑪那力量,來到昴的體內被稱做門的魔法器官後,逐漸充沛起來。

「慢慢地——穩定地——輕輕地——。啊,發現分岔的頭發。昴啾出乎意料很辛勞的這種感覺滲透出來了。啊,也有白頭發。拔掉囉。」

「好痛!我說你,可以不要邊說話邊工作嗎?瑪那在身體快速流動的感覺很惡心耶。要是不集中精神的話會兩眼昏花啦。」

頭有點重,手腳又懶又酸。感覺身體好像輸給為了變健康而進行的治療。

王都首屈一指的水之魔法使者菲莉絲——本名菲利克斯‧阿蓋爾。

菲莉絲以治癒魔法之力,治療昴體內受損的門,就是昴在庫珥修宅邸叨擾的原因。

使用水魔法治療,看字面的意思還以為會很清涼溫柔,但實際上才沒那麼簡單。門是用來施展魔法的器官,而昴讓門受損的直接原因,是服用藥物強行逼使已經枯竭的門擠出瑪那。

要治癒重復亂來又勉強導致的後果,治療當然也就相對地變得粗暴。

「總之就是堵住會漏水的破洞,同時還要把積在水管裡的黴菌和垃圾一並推出來啊……」

「什麼啦。總覺得那種說法讓人很不開心喵——?」

「我只是在自虐。不用在意。啊——好惡心。」

轉動脖子,邊跟背後的菲莉絲告知感覺邊忍受惡心感。

在庫珥修宅邸生活的第三天——亦即,接受菲莉絲治療也是第三天,不過這段時間身體也稍微習慣了。

第一天的時候因為壓抑不住上湧的嘔吐感,當場就嘔出聲來。

「唉呀——第一天是沒辦法喵。畢竟也要直接灌進混濁不清的地方,另外身心都受創的活屍狀態也是有影響的吧?」

「不要鞭打人家不想被截中的痛處啦,你這傢伙。」

菲莉絲應該看不見昴的表情,卻僅憑身體的動作就能解讀他的心思。他這個地方真的很可恨。毫不猶豫就挖人傷口的方法,可以說比沒有自覺在揭人內心瘡的萊因哈魯特更加毒辣。

「果然昴啾是在想報復的事?還找威廉爺練習,跟這不無關系吧喵?」

「麻煩不要戳男生那方面的敏感部位好嗎?你應該懂我的心情……你懂吧,這種狀況!?」

「不可能不懂吧喵?因為菲莉醬也是有想變強的時期。……唉——不過現在已經放棄那種有沖勁沒天分的事了。」

避開成為偽娘的原因後,菲莉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消沉。

這樣的反應似乎是他的真心話。一這麼想昴就有點吃驚。像菲莉絲這樣爽快下結論的人,原來過去也曾迷惘過。

迷惘的結果就是菲莉絲發現了自己的魔法素質,而放棄了武術之路。那樣的話,昴又是如何?有任何一個可以向其他人誇耀的東西嗎?

如果能夠找到的話,就能抹去心頭這片淒慘的心情嗎?

「所——以——說,別再去想報復這種黑暗的事比較好喲喵?菲莉醬不想講這種話……但萬一有個下次,昴啾真的會死喔?」

「……那種事,我也知道。」

一臉鬧別扭,閉上一隻眼的昴只在嘴中低喃回應。

先前和由裡烏斯的那一戰,昴被打趴到連話都沒辦法說。盡管被單方面慘K,但也知道自己被由裡烏斯同情。

不然的話,就無法說明為何被毆打得這麼慘,卻沒留下任何後遺症。

不單單是因為菲莉絲治療的技巧高明。由裡烏斯和昴之間的差距大到叫人絕望。

理解到這點後,昴就以威爾海姆為師。當然他並不會以為只是做幾天的修行就能強到不像話。只是——

「有——什麼不好的喵,就沉溺在怠惰裡吧。昴啾遇到很多事,所以身體狀況差到爆。就算以治療的名義呼呼大睡也不會怪你的喵。就讓身心慢慢地鬆懈,反正不會有人抱怨喲?」

昴連辯解的時間都沒有,菲莉絲又緊接著繼續說下去。

惹人嫌的表達法有欠顧慮,但內容對昴現在的心境來說卻是甘甜至極。

平常的話會覺得反感,現在不知為何卻讓內心搖擺不定。可是……

「——菲利克斯大人。請不要哄騙昴。」

平穩的聲音介入,讓昴稍覺焦急而回過頭。

站在房門口的,是面無表情正看向這裡的雷姆。她應該回自己房間換過衣服了才對,但穿著看起來跟在王都閒逛時沒什麼改變。

察覺到昴詫異地皺眉,雷姆輕輕拎起裙擺。

「從外出用的女僕裝,換上訪問用的女僕裝了。」

「哦、哦,是這樣啊。雷姆不論何時都會察覺我的想法然後搶先回答呢。」

「是的。因為雷姆希望在昴的面前常保新鮮。」

「你的心情我很高興,不過那種說法好像在講生鮮蔬菜。」

面對提出新鮮度這種說法的雷姆,昴如此回應。雷姆沒有答腔,視線投向菲莉絲那兒。

「連日來勞您治療昴,十分感謝。但是,請不要趁機誘惑昴。」

「誘惑這種說法真難聽喵。菲莉醬可是規矩嚴肅地為昴啾著想才那麼說的貓I」

聽了雷姆的話,菲莉絲嫵媚地笑,再度靠上昴的背。透過手掌從肩膀流進來的力量通過身體,又從整個背部一口氣灌進來。

被灌入超過容許量的瑪那,導致昴的意識在瞬間飛到九霄云外。

但是——

「菲利克斯大人,戲弄還請適可而止。有些情況不是用開玩笑就能帶過。」

飛走的意識在頭部承受柔軟的沖擊後又回來了。

清醒過來的昴,視野被白色布料覆蓋。凝神細看就知道按在臉上的是眼熟的圍裙,同時也察覺到自己正被雷姆抱著頭。

「喂喂,雷姆。在別人面前這樣會有點害羞……!」

「昴稍微安靜點。——菲利克斯大人?」

雷姆的手,把想用耍嘴皮子帶過害臊的昴抱得更緊。她的嘴唇吐出的聲音一本正經,感情冷淡得像冰凍過。

「對喔。雷姆醬也能稍微使用水系統嘛。既然如此,難怪會想對菲莉醬的作法提出意見。」

講得就像是惡作劇被看穿的小孩,菲莉絲用手指輕輕劃過昴的背。

【插圖049】

「喂,菲莉絲。那種挑逗的指法,被你這個偽娘使出來我一點都不高興……唉呀,慢著,雷姆小姐?臉是很舒服啦,但力道有點強、強、強過頭呀啊啊!」

「啊啊,昴,對不起。都怪菲利克斯大人不肯放開……-想到與其被別人搶走,倒不如……」

「你那想法有點危險耶!?」

感覺頭蓋骨有變形的危機,昴連忙逃離雷姆和菲莉絲的包夾,躲在房間的角落充滿警戒心地瞪著兩人。結果雷姆搖頭像在嘆氣。

「昴好可憐。留下害怕恐懼的陰影了。」

「你最後那句話最可怕啦!雷姆你有一點病嬌的素質喲!?」

無視昴的抗議,雷姆和菲莉絲隔著床面對面。在雷姆不帶感情的視線下,菲莉絲難為情地用手指繞起亞麻色頭發。

「雷姆醬會生氣很正常,不過菲莉醬也不都是有所企圖才這麼做的喲喵?真的有一咪咪是在為昴啾著想。」

「除了那一咪咪之外呢?」

「剩下就是審酌菲莉醬的朋友的心情,其他全都是為了庫珥修大人喲?身為隨從是理所當然的吧喵?雷姆醬不也是嗎?」

「沒有錯。所以,雷姆會怎麼回答,菲利克斯大人應該明瞭。」

從雷姆的視線看出什麼了吧,菲莉絲舉起雙手投降。

「明白了。非——常——清——楚——明——白。以治療為名行洗腦之實,人家也想停止。」

「今後治療,雷姆一定會在旁邊。」

「唉呀呀,不信任人家喵。雖然沒差啦。」

菲莉絲斜眼看昴。像要保護昴免受視線侵害,雷姆移動至昴的前面,於是菲莉絲就拉長身子隔著雷姆的肩膀俯視昴。

「就是這樣喵,因為被雷姆醬罵了,所以今天就到這。下次到更隱密的地方幽會吧?」

「誰跟你幽會啊,而且你剛剛說洗腦對吧!?講那麼危險的東西下次誰還敢跟你獨處啊!」

「好啦好啦,你這個誘受。」

「誰是誘受啊,其實你根本不懂意思吧」

擺出自以為瞭解的表情,菲莉絲下了床,邊伸懶腰邊走向門口。

「雷姆醬。」

腳步卻在手碰到門之前停了下來,回過頭。

「是。」

「或許說了這種話你也不會相信喵……為昴啾著想而那麼做,不全都是謊言喲喵?」

「……雷姆明白。」

因為站在後面,所以昴看不見雷姆的表情。不過,雖然雷姆回答得很簡短,但卻帶了些許躊躇,叫人在意。

「是嗎。那就好喵。掰逼——」

留下輕率的話語和笑聲,這次菲莉絲真的離開客房。

不知為何覺得極度疲勞,昴一口氣虛脫到癱坐。

「明明是在治療,為什麼卻非得覺得這麼累不可。」

「昴,你不要緊吧?」

「嗯……我想不要緊。雖然不是很懂,但我是被你救了?」

「很難說。菲利克斯大人徵收瑪那後並沒有對昴抱持著惡意,方才的行為也是……搞不懂他的想法。」

雷姆思索,昴彎曲脖子。

「嗯——結果,剛剛是怎樣的狀態?」

「直到方才,昴全身的瑪那都在被菲利克斯大人幹涉。」

「這樣啊。為了治療,應該是會那樣子。老實說,我覺得很惡心,一點都不舒服,不過有盡量憋著。」

「像那樣將瑪那委由別人,就等同於接受那人進入自己體內。昴因此變得很容易聽信菲利克斯大人的話。」

「根據你所說的,感覺很危險耶」

昴連忙站起來,觸摸自己的身體邊確認邊問:

「沒問題吧?有沒有哪裡變得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哪邊是不是變得女性化,還是講話會在語尾加可愛的音!」

「放心吧,昴很帥。請相信一直看著昴的雷姆。」

雖然覺得是莫名不能聽過就算的發言,但昴就順其自然撫摸胸膛放鬆。然後再次確切體會到自己置身在何處。

「一這麼想就很那個呢。這裡再怎麼說,也算是敵人的根據地之一。太過放鬆的話警戒心也會跟著鬆散。」

「請放心。原本就散漫到無可救藥的昴根本不用擔心,因為雷姆會一直繃緊神經。」

「散漫到無藥可救還真抱歉喔!?」

現在,雷姆揭開沖擊性的真實。在昴懶洋洋過日子的期間,雷姆卻是孤軍奮戰。光想像就覺得無地自容。

「今後我也會稍微注意的。畢竟在這裡的都是『敵人』。」

「……敵人嗎。」

自己的視野變得狹隘了,要重新繃緊神經。

對昴這樣的決心,雷姆喃喃說了些什麼,但昴沒有察覺。

確認身體沒事後,他看向室內牆壁上的魔刻結晶。

「唉喲,時間都浪費掉了。在被叫去吃晚飯前先用功吧,雷姆老師。」

說完,昴就走向客房裡的書桌。桌上有剩下的凜果,以及從羅茲瓦爾宅邸拿出來的昴的念書工具組。

對於還不精熟異世界文字的昴來說,接下來是念書時間。

「那個稱呼,不管聽幾次都不習慣呢。」

「就教學立場而言,我認為不錯呀……如果討厭我就不這麼叫囉,老師?」

「不!請繼續這麼稱呼!因為那是專屬於雷姆的稱呼!不可以用來稱呼其他人!雷姆會生氣的!」

「被你這樣子咄咄逼人我會不知道怎麼辦啦!可惡啊,不可以輸……!」

在奇怪的地方發揮不服輸後,昴猛然面對書桌。

站在他身後,用慈祥目光看照著昴的雷姆,有時像是思緒不在這裡、望著遠方,然後又微微繃緊表情。

「老師,這邊我不是很懂。」

「真拿昴沒辦法呢。沒有雷姆就什麼都做不到。對此偶爾也是可以用行動表達謝意的喲?」

雖然那樣的表情在聽到昴的聲音後立刻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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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6:06 am

5

「剛好。菜月‧昴,可以陪我一下嗎?」

被人叫住,是在昴洗完澡要回房間的途中。

地點在庫珥修宅邸的二樓大廳。叫住已經要走完樓梯的昴的,是手持盤子的長發女性。

一瞬間會不知道對方是誰,是因為對方的服裝和氣氛與平常不同。

「……請問是,庫珥修小姐嗎?」

「是啊?有什麼奇怪的……哦,對喔。你是第一次看到我沒穿辦公服的樣子。既然如此也難怪了。」

僅憑昴皺眉頭的反應,庫珥修就看出他在困惑什麼。

她現在褪去了平常穿的軍服,身穿一件黑色的薄睡衣,肩膀則是披著披肩。跟前方牢牢緊閉的軍服不同,松緩的睡衣清晰地透出女體起伏,大大翻轉了給人的印象。

不自覺害臊起來的昴別過目光,但庫珥修沒察覺。

「不管怎樣,疑問解開了就好。回到一開始我問的,你有時間嗎?方便的話,想請你陪我晚酌一番。」

「……我不會喝酒耶。」

「那喝水也好。因為我也不打算喝到醉。」

淺淺一笑,庫珥修也走上樓梯,不過卻是往更高層走。昴猶豫了 一下,覺得沒必要鬧得不愉快,於是就小跑步追在先走一步的庫珥修身後。

——庫珥修帶昴到宅邸三樓的陽台。

「今晚夜風涼爽宜人。最適合邊看夜空邊品酒。」

陽台一角擺設著白色桌椅。先坐下的庫珥修以視線示意昴坐到對面,於是昴就戰戰兢兢地坐下。

「為何今天邀請我呢?跟菲莉絲喝一杯不是比較好嗎。」

「當然,平常是菲莉絲陪我。……今晚他因為工作而沒空。」

庫珥修所說的工作——指的就是連在王都也有大量邀約的治癒術師工作。菲莉絲連日來對許多人施行傍晚對昴做的治療,行程表密密麻麻到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況且偶爾像這樣和立場與職位不同之人喝一杯也不賴。」

「剛剛也講過,我不會喝酒。」

「那就多放一點冰塊進去吧。然後再倒冷水進去就好。來。」

酒杯放在盤子裡頭。一杯倒入琥珀色的酒液,另一杯注入透明的水。接過遞出來、裝水的酒杯,昴不情不願地和庫珥修的杯子輕輕撞擊。

陶器清脆的聲響,和裡頭的冰塊搖晃的聲音重疊,庫珥修眯起雙眼。

「你似乎苦思很多煩惱,不過放心吧。我並不打算從你身上探問出什麼。我發誓不會做出那種卑鄙行為。」

「不,我沒有……擔那個心。」

「乘著夜風,看得出不安與疑慮的神色。不需要別腳掩飾。以陣營來說我們是政敵,更何況你的警戒叫人滿意。我也不會忘記自身的信念。」

杯子裡已注入一半的酒,庫珥修以紅舌舔舐享受。感覺內心整個被看穿的昴,五味雜陳地以冰涼的水滋潤喉嚨。

「這麼說來,你連續多日都很忙碌的樣子……果然跟王選有關?」

「——。哈哈哈!才剛說不需警戒,就立刻試探對方嗎。這我倒是完全沒預料到。以政敵來說,才是正確姿態呢。」

「生來就厚臉皮和不懂得看氣氛,是我最大的特色。」

「還有把缺點當成優點推銷的三寸不爛之舌,應該要加上這點。確實,連日來的忙碌是因為與王選相關的雜務增加。菲莉絲和威爾海姆也跟著辛勞。」

愉悅地舉杯暢飲,庫珥修開心地鬆口吐露。看這樣子,昴決定大膽出手,視線從陽台瞥向底下的庭園。

「很多東西搬進宅邸,還有進進出出的人,也都跟這有關?」

「沒想到你眼睛很精明呢……不,那樣公然進行的狀況,會被發現很正常。」

絲毫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庫珥修微綻嘴唇回應昴的提問。

「不能說沒有關系。這屋子目前正因某件事而在聚集人才與物件。說不定最近,還會給你和雷姆添麻煩。」

「就算是大麻煩我們也不會在意的……發生什麼事了?」

「——你有聽過威爾海姆侍奉我的原委嗎?」

以問話回應問話,昴說不出口而閉上嘴。

不過,現在知道庫珥修所說的某件事,跟威爾海姆有關。而更進一步的內容,若沒那位老人的許可就不得深入。

「你可以自由猜測。……說太多了。這樣說不定會被威爾海姆罵。」

「看不出來威爾海姆先生是會責怪主人的人……」

「在這方面,威爾海姆是個毫不留情的人。你可以參觀看看他指導我劍術的樣子。因為是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事,他本人也覺得丟臉吧。」

淺淺一笑,用紅舌舔酒的庫珥修區隔開話題。昴為了重置腦袋而尋找別的話題。

「說到指導劍術,庫珥修小姐每天都很有熱忱在練劍?」

「女人不適合揮劍,你也想勸進這種話?」

昴忍不住心虛,庫珥修閉上一隻眼睛。

「開玩笑的。我自幼就被人這麼說,早聽慣了。卡爾斯騰家的千金,明明是弱女子卻對劍術痴狂。比起欣賞花卉更喜歡折斷手臂,講到公爵家就不得不提到那個傻子。」

「……跟我聽到的傳聞相去甚遠呢。街頭巷尾都在稱贊庫珥修小姐,說你是名留青史的豪傑。」

「看過我的功績後才改變評價的。雖是驟然改變觀感的自私說法,不過之前都沒做出成果,是我的怠慢所致。我並不打算責備改變評價的諸侯。關於市井小民說的話,不得不說是讓我難為情的評價。」

不問好惡、完整接受他人對自己的評價,這是要有多大的器量才能做到啊。

這位名叫庫珥修的女性,毫不避諱『身為女性就應該要如何』的偏見。而且,使她的評價有戲劇性變化的功績——昴剛好想到。

「那個改變觀感的契機,據說是庫珥修小姐膾炙人口的初次出征?」

「姆……」

在話題上下功夫的昴面前,嘴唇貼杯子的庫珥修不語,然後眯起琥珀色的雙陣,說:

「丟臉。」

說完就背過臉,這種鬧別扭的舉動實在不像她。

「丟臉?沒那回事吧。我聽說你是在沒有父親的幫助下,漂亮地擊殺襲擊領地的魔獸。而且還是初次出征,這不是很帥嗎。」

「很帥嗎。我要訂正一點。我並沒有擊殺魔獸,只有驅逐而已。代替負傷的父親,厚顏無恥地指揮家臣,太輕率了。」

「不過,有做出成果吧?」

「當然。不顧父親的反對堅持出陣,若是失敗的話可沒臉回去。不過,問題不在結果而在過程。當時的青澀,對現在的我來說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不是不高興,但庫珥修表現得很冷漠。

像英雄故事一樣被百姓瘋傳的事件,當事人卻羞愧得不想提起。對庫珥修來說,昴選擇的話題正是『強者的致命傷』。

「你也很壞心,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該稱贊你不愧是政敵嗎?」

用這麼一段話為話題作結後,庫珥修用半開玩笑的眼神射穿昴。

被冠以莫須有的嫌疑,昴毫無解釋的餘地。為了化除尷尬而喝了一口水,嘗試變更話題。

「順、順便問一下,有沒有發生什麼跟這不相干的事呢?」

「——有喔。王選的事情廣為人知後,提親的人數飛躍性地增加。我畢竟是公爵,會有人來提親也是自然。」

「噗!」

本想探聽政敵敵情,卻沒想到話題的進展出乎意料,昴忍不住噴茶。

「提、提親,是要結婚嗎?」

「我也已經二十歲了……就年齡來說,步入婚姻也不奇怪。但是我的性別和立場比較復雜,因此之前這事都隨便帶過。」

「啊——既是公爵又是女人,的確讓男人退縮……對吧?」

「正是如此。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也。之前直接上門來的人,見過我的為人後全都罷手……但這次的狀況不同。」

闔上雙目,庫珥修含住比方才還要多的酒後,以舌頭轉動。

成為王位候補人選,使得庫珥修的地位從公爵躍升至國家中樞。至今對提親提不起勁的傢伙,也都沖著這點繞著庫珥修打轉了吧。

「庫珥修小姐,你對婚事蠻積極的呢?你有意要結婚?」

「怎麼說好呢。那也是我盤算的內容。視締結婚約的對象而定,可成為助力增加我在王選中的優勢。關於這點,所有候補人選都是單身,條件是一致的吧。只有寡婦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的狀況有點不同。」

「對、對喔……每個都是單身。條件一樣……結婚啊……」

聽到庫珥修的意見,不安的浪潮推擠昴的胸口。

婚姻——藉由與權勢者結合,吸收對方至自己的陣營中也是一種方法。庫珥修不用說,其他候補者就算被人提親也不奇怪。

當然,這對名為愛蜜莉雅的少女而言,也是一樣。

「雖然報了一箭之仇卻太壞心了。原諒我,菜月‧昴。」

「……咦?」

被愛蜜莉雅可能結婚一事給佔據思緒的昴,遲了一下才對她的謝罪產生反應。

「在眾人決定下,明訂執行親龍儀式前的王選期間,禁止候選人結婚。講好聽是要求男性在效忠個別候選人之前請先為國家盡心盡力,不過事實上是為了避免藉由婚姻關系來壯大派系斗爭而衍生的苦肉計。」

「那、那樣說的話,跑來找庫珥修小姐提親的事要?」

「全都要等到王選結束後再說。比起決定國王後才提親,在決定前先提親的人風評比較好聽吧。雖說開空頭支票叫人敬謝不敏。」

昴頓時放心。既然有協議並頒出禁止結婚令,那愛蜜莉雅就不會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跟別人結婚。

「不過是把婚姻往後延,私底下先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

「……庫珥修小姐,玩弄我的男兒心很愉快喔?」

「是你先挖出我的恥辱。這點程度的回敬不為過吧。」

面對訴說不平的昴,庫珥修一臉乾脆,搖晃杯子。

「在自覺身份差異下,還誠實面對自己內心的人並不常見。屆時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就我個人來說可是興致勃勃。」

「與其關注別人戀愛,先搞好自己的吧。庫珥修小姐既然都二十歲了,應該是經驗豐富?」

「很遺憾,生在卡爾斯騰家就意味著不可能自由談戀愛和決定婚姻。身為女性的我更是不執著。」

被玩弄而反擊的昴,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關注昴的戀情的同時,自己又早早放棄自由戀愛之路。不是憑自我意識決定結合對象,而是依靠身份和家世來挑選,這就是庫珥修的結婚觀念。

看著在杯中融化的冰塊,庫珥修的眼眸浮現平靜的決心和不讓步的信念。那些是長期培養構成的,昴一時之間無話可回。

夜風吹過陽台,庫珥修用手撫摸自己飄逸的頭發。

白皙的肌膚,細長的眼睛,美麗的綠發,和典雅滿盈到讓人顫抖的貌美側臉。

不執著以女性身份而活。庫珥修雖這麼說,但她活脫脫就是一名美女。這樣的事實彰顯她的信念是多麼崇大高尚,同時不可動搖。

「庫珥修小姐……你,是怎麼看王選的呢?」

耐不住沉默,昴選擇話題時不得要領。對此,庫珥修閉上眼睛思索。

「呼嗯。雖然在王選會場就說過,不過我一直對國家的樣貌抱持著疑問。」

「……你是有這麼說過。」

「假若得到王位,我的方針就如當時所言。雖然,龍歷石選了我為候補。選擇會跟龍切斷盟約的我,這是龍的意思,亦或是天的代言人所為,不管哪一個,都是做了通情達理之舉。不覺得嗎,菜月‧昴?」

被庫珥修一問,昴無法立刻回答,只好沉默。

「我不會謙卑也不會誇大評價自己的能力和立場。評價不是自己,而是由他人斷定。因此我會獲得候補者的地位,是因為肉眼看不見的某位人物對我的評價不錯吧。基於某位人物對我至今以來的生活方式的評價。」

「聽起來像是想要回報那個人的評價?」

「剛好相反。評價是他人賦予之物,可是是在事發之後才添加的。是看過符合那個人的能力的作為及其結果的第三者賦予的。如此毫不猶豫地將我置於可觸及王位位置的龍歷石——那樣的意圖,只能說是耍小聰明。」

庫珥修邊眯起琥珀色的眼睛,邊看著杯中逐漸變小的冰塊。昴想不到要怎麼應答,只深深體會到彼此眼中的世界有多麼不同。

無法承受這份緘默,昴把杯中的冰塊含入嘴中咬碎。

「啊——!為何昴啾會在這裡喵!?」

用冰塊的聲音打破沉默的昴,被突然插入的聲音責備。

看向聲音來源,跑向陽台的是肩膀上下起伏、正在喘氣的菲莉絲。逼近的菲莉絲手一放上餐桌,搖晃杯子的庫珥修就慰勞他。

「辛苦了,菲莉絲。不好意思。我想說你回來應該很晚,就先拿菜月‧昴當下酒菜喝一杯了。」

「你說拿我當下酒菜!?」

「討厭——真是大意不得!唉呀?而且庫珥修大人酒喝得比平時還要多呀喵!」

來回看杯子和酒瓶,確認酒精減少的份量後菲莉絲開始哇哇叫。

「昴啾也變得有點親密……還那麼開心地聊天……好嫉妒!」

「比預期地享受到更多飲酒樂趣是事實。難得跟人聊那麼多。雖說也有受辱的話題。」

「只斷章取義那部分會讓人誤會的,庫珥修小姐!」

「氣死人——!竟然有這種事喵!而且庫珥修大人還打扮得這麼沒有防備!」

在菲莉絲的指論下,庫珥修看了看身穿睡衣披著披肩的自己,然後歪頭思考,最後放下杯子站起來。

「很奇怪嗎?可是我平常跟菲莉絲晚酌的時候也都穿這樣啊?」

「不——一——樣!不行就是不行!跟菲莉醬在一起的時候沒關系,但不可以跟這種飢餓的野獸男兩人獨處!男人都是色狼喵!」

「少撇開自己不講!你也是男人吧!」

昴也跟著怒罵像個老媽子一樣叮嚀庫珥修的菲莉絲。他的心靈可還沒忘記被菲莉絲的性別背叛時的打擊。

「菲莉醬不會用下流的目光看庫珥修大人,所以沒關系喵——。可是昴啾見一個愛一個,讓人信不過喵。」

「開玩笑也要恰如其分,菲莉絲。菜月‧昴心儀的對像是誰,在王選會場的所有人都已知曉。像我這種不可愛的女人,他根本不屑一顧的。」

庫珥修說完用視線徵求同意,昴一瞬間猶豫了。

「這個嘛……呃,大概……是吧?」

「啥鬼?講那什麼話?庫珥修大人哪裡不好了?宰了你喲?」

「你是要我怎麼回答才滿意啦!?」

「慢著。為何你剛剛透露出謊言和猶豫的氣息。究竟是怎麼……哦,這樣啊。因為你還有雷姆。確實是我疏忽了。」

「怎麼連你也理解得莫名其妙!」

點頭的庫珥修,和冷冰冰瞪著昴的菲莉絲。庫珥修做出的結論很可怕,但平常可愛討喜的菲莉絲認真起來的魄力也不容小覷。

拚死辯解終於解開誤會,三人再度一同沐浴在陽台的夜風中。

在一點一點舔水的昴面前,庫珥修和菲莉絲互相往對方的杯子裡斟酒。看了這樣的互動,昴道出疑問。

「兩位感情很好呢,交往很久了?」

「呼嗯。還要繼續探查敵情?」

「沒那個意思啦。只是看到迷戀你的菲莉絲,單純產生這樣的疑問。」

坐到庫珥修旁邊的椅子上,菲莉絲側目望著一同品酒的主子。

菲莉絲過頭的欽慕,決不是短時間內培養出來的。

「我想想。我跟菲莉絲來往很久了。已經……十年了吧。」

「是十年又一百二十二天又六個小時左右喔。」

「數字正確到很恐怖耶!」

講完後被瞪,昴後悔多說那一句。菲莉絲手貼臉頰,說:

「即使到現在,初次見面的庫珥修大人的英姿依舊烙印在我眼底。菲莉醬從那一天開始,就成為庫珥修大人永遠的忠僕了喵。」

「菲莉絲說得有點誇張。我不過是盡我應為之事。其結果是得到了你這名忠臣,這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運吧。」

沒什麼大不了,就只是量不同而已。不過這兩人是依戀彼此的關系。在挑戰王選的主從之中,論關系性也是最穩固的吧。

「跟某處的某人可是大大不同,我們感情好的很喲?」

「——呃。」

「討厭——昴啾真的很好懂耶——」

浮現又默默扼殺的想法,被菲莉絲整個化做言語。即使面頰僵硬的昴瞪他,笑著喝酒的貓眼卻佯裝不知。

「就我推測,讓你原地踏步的是你與愛蜜莉雅的主從狀態啊。」

代替昴延續話題的庫珥修,邊盯著苦瓜臉的昴看邊閉上一隻眼睛。微縮下巴的她,輕舔被酒精沾濕的嘴唇。

「面對彼此的方式也有問題,不過我和菲莉絲的關系無法給你做為參考。你現在原地踏步的問題,我和菲莉絲是在十年前通過的。」

「……我原地踏步的問題?」

「或者應該稱之為通過儀式。為了讓主人和隨從,成為真正的主從關系……跨越的方式因人而異。再三考慮後下定決心侍奉的初期,菲莉絲也是為了瞭解自己能做什麼而反覆嘗試,在錯誤中學習。」

「等、等一下,庫珥修大人!請別說了,那很丟臉喵!」

總是欺負人的菲莉絲,在過去被突然揭開的時候紅了臉。他的樣子讓庫珥修搖頭。

「沒什麼好丟臉的。為了符合己身的地位以及服侍的對象而努力的樣貌,一點都不可恥。我正是被你那果敢的姿態給打動心房。我也會成為不讓那樣辛苦的你丟臉的主子。雖說現在還不敢確定是否有做到。」

「菲莉醬這輩子都不會對庫珥修大人有任何不滿的!」

「就算我整天怠惰懶散,你也說同樣的話。不要太寵我了。因為我並沒有堅強到可以抗拒墮落的誘惑。」

庫珥修可能是發自真心這麼說,但聽起來卻只是謙遜。菲莉絲投向庫珥修的眼神越來越熱情,昴反而覺得無地自容。

眼前的主從關系,以及絕對不會瓦解的信賴,都讓心靈破裂得更嚴重。

「——不要低頭,菜月‧昴。」

「……咦?」

庫珥修厲聲呼喚昴。

「眼神渙散,靈魂飄忽不定。那樣會封閉未來,看不見活著的意義。」

「————」

「遵從己身正道之時,垂頭喪氣成何體統。抬起頭,朝向前,伸出手。為了某人而做的事,不看著對方就傳達不出去。」

喉嚨堵住,全身血液凍結。庫珥修的話在一瞬間就釘住昴的心。

庫珥修不是看著僵直的昴,而是望著杯中酒。

如果這個時候,被那雙眼眸射穿的話昴會變怎樣呢?

——或許在那一瞬間,會毫不猶豫地當場跪趴在地。

「啊啊,庫珥修大人……」

被看透的驚訝,以及凌駕其上、對掌權者器量的欽佩。昴之所以沒有當場跪下,是因為聽到同樣的話後菲莉絲搶先一步表示敬意。

「此身此命,全都為了庫珥修大人燃燒殆盡。現在,在此重新發誓。」

「既然如此,我只能全心全意回應你的忠誠。——菜月‧昴,你也是,萬萬不可毀壞自身應有的樣貌。因為我不想視你為無趣之敵。」

菲莉絲的忠誠,庫珥修的清高,在在都震撼昴的心神。

昴舔濕乾渴的嘴唇,數度要吐出話語卻失敗,最後終於說:

「對敵人雪中送炭啊……真是善良呢。」

「此次為左右國家未來的大事。這麼說雖然不謹慎之至,但在爭奪王位這點,我期望是棋逢敵手。與怠惰軟弱的對手競爭而得來的王冠,不足以平服諸侯吧。」

「……對手越強越有獲勝的自信,是嗎?」

「不是自信。我有的是意志。為了應行之事,為了得到成果,我會盡最大限度的努力。因此我期望對手也一樣。」

徹頭徹尾與卑鄙想法無緣之人,講的就是庫珥修‧卡爾斯騰。

像這樣一同飲酒,對她原有的『誠實』、『高貴』等印象就轉變。

如烈火般激烈,如裸刃般無情。這名女性活脫脫就是劍的化身。

「總覺得話題變得粉嚴肅喵,不過在這邊就放鬆一點吧。」

打破氣氛、讓心情鬆弛的菲莉絲拍手說道。涼風撲面,昴這才察覺自己額頭冒汗。

「乘著興致,一不小心就喝太快了。抱歉說了些沉重的話題。」

「不會不——會,庫珥修大人用不著道歉!唉呀~人家認為昴啾也懂喲。不管是非做不可的事,還是將來的事。」

「將來我非做不可的事……?」

將對話統整作結的菲莉絲,說的話在昴聽來倍感空虛。

應該要懂。就算被他這麼說心裡也沒個底。昴在今晚的小酌時間發現到的,就只有庫珥修與菲莉絲之間的絕對羈絆,以及自身的渺小和迷惘。

非做不可的事,還有將來的事,全都在五裡云霧中。

盡管如此,卻講得像是很懂昴似的。

「…………」

「就菲莉醬來說,昴啾和愛蜜莉雅大人鬧翻會比較輕松喵,但庫珥修大人不期望那樣喵。所——以——說,昴啾得快點和愛蜜莉雅大人重修舊好,還有去做能夠達成這個目的的事。」

「能夠重修舊好的事?」

真的有嗎?對現在只會在原地踏步的自己來說。

「對。菲莉醬以前剛成為庫珥修大人的騎士時所煩惱思考的事。自己能做到什麼,可以辦到什麼——然後為那費盡心力。」

菲莉絲手貼胸膛,回想當時。庫珥修微笑側目他那樣子。看到這樣的光景,昴的心臓在胸膛裡頭用力跳動。

——只有菜月‧昴辦得到的事。

這樣的覺察,簡直就像是天啟降臨。

「可以辦到的事,有喔。」

「————」

聽到昴的低語,兩人看向他。

「只有我辦得到的事,有的。——啊啊,就是啊。還要別人說。」

知道了。不,是一直都知道。

憶起了險些忘記的事。

庫珥修和菲莉絲都是大好人。因為他們真的全力送炭到敵方陣營。

——因為他們讓昴想起,自己能為愛蜜莉雅做什麼。

「對啊。……我有『那個』。我有啊不是嗎。」

跟力量、知識、地位和身份無關。也不需要那些。

就如菲莉絲所說,那是唯有昴才擁有的的最大武器。

一開始『那個』就在昴的手中。只是因為發生太多事情,導致『那個』被逼到意識的角落。

由裡烏斯,萊因哈魯特,愛蜜莉雅的身影接二連三浮現腦海。

比起其他人,更能銳利傷害昴現在的慘澹心情的人們。

——必須向他們證明菜月‧昴是正確的。

「再來就是契機。只要有那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宛如烏云散去,昴內心的迷惘得到了確切答案。

握緊拳頭,用力在腦內描繪銀色少女的樣貌。

「起風了呢。」

庫珥修低喃,輕輕旋轉手中的杯子。然後又說:

「明天天氣似乎會變得有點糟。」

融化的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杯中乾脆地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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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6:11 am

第二章『開始變化的事態與雷姆的意志』
1

木劍的前端碰觸到額頭,下一秒整個人被伴隨著離心力的一擊給擊飛。

品嘗天旋地轉的滋味,昴同時旋轉手臂准備好倒地起身的姿態,漂亮地旋轉。藉由翻滾讓傷害降到零,為自己的進步得意地舔唇。

「噗呸,沾到泥土了,呸呸呸。有草的味道,呸呸!」

「差不多要結束了?」

「開什麼玩笑。看到我倒地起身的等級長進了吧。剛剛,我倒地起身的才能開花結果了!」

就只有日復一日被K的技能進步,自己講了都覺得心灰意冷呢。

在庫珥修宅邸,昴與威爾海姆的交手持續數日。

昴的攻擊還是一樣連邊都擦不到,但也知道不能繼續糊裡糊塗地任威爾海姆打飛出去。這從倒地起身等級進步就能窺見。

「只不過,對真劍交會來說是無用的技術。」

「可以不要說出事實嗎!?我內心那棵挺立的松樹出現裂痕了!」

想到砍中一刀就結束的認真比試,鑽研出的『倒地起身』確實是赴死技能。

拓展練習專用的技術根本是本末倒置,不過練習時間得以拉長卻是事實。

「話說回來,今天早上您的心理准備跟平常不一樣呢。」

「昨天晚上,跟庫珥修小姐稍微商量了一下我的煩惱。——托此之福,我的迷惘解開了。現在心情超好。」

「先前看過的書裡,做出昴殿下方才發言的人物,都因看輕自己開始習慣的戰場而殞命喔。」

「死亡禁句連在異世界都健在!?」

說了某些台詞之後就會死。這種感覺即使跨越了世界依舊是共通的。

可是,威爾海姆擔憂的話中內容,卻是現在的昴迫切等待的。

「昴殿下?」

「……沒事啦。真的沒事。」

昴朝著詫異皺眉的威爾海姆綻放笑容,然後搖頭。

——不管是『死亡』還是『戰場』,現在都能舉雙手歡迎。

因為那正是能夠讓人看見菜月‧昴的價值的高潮場面。

「力氣太大。」

「嗚嘎!」

訓練再度開始,盡量做出最小幅度的動作飛撲過去,卻被順縫逼近而來的劍敲打。

多餘的力氣和不必要的運動力全都被拿來利用,再加上威爾海姆那看起來沒用什麼力的劍擊,昴的身體輕盈地在空中飛舞。

「這點程度!」

要是頭部先落地就會受重傷而死,但昴立刻撇頭縮起身子,採取鋼鐵倒地起身姿態,讓身體不管哪處落地都不會有事。可是……

「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木劍從縮起的手腳縫隙間伸入,以流暢的動作解除昴的姿勢。手腳被迫張開,昴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就已經呈大字形被敲在地面。

「呀啊!」

「自身發生何事,在瞭解這點後才倒地起身,方能稱之為進步。這是最重要的。」

昴邊摩擦撞地的鼻子邊投以抗議的視線,威爾海姆將木劍插進草皮裡站著回應。被靜謐的瞳孔凝視,昴忍不住屏息。

「您一開始就抱著必輸的決心來挑戰,學會這樣的戰鬥法我反而無法理解。」

「嗚……」

「懂嗎?揮劍的方法,倒地起身的技術。在指點這些之前,跟你談談最基礎的心理准備吧。」

威爾海姆朝著被說中心事而口濁的昴豎起一根手指。

「——一旦決定要戰斗,就要用全副身心去戰斗。要連敗北怎麼寫都忘記,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求得勝利,要被這樣的貪婪給吞噬。只要還站得起來,只要手指還能動,只要牙齒還沒掉光,就給我站起來。站穩,站好,砍下去。只要活著,就給我戰斗。戰斗,作戰,奮戰!」

「————」

「這就是所謂的戰斗。」

威爾海姆換氣的動作,讓支配庭園的緊張感煙消云散。

昴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臓跳得又快又大聲,同時也意識到心臓正在刻畫生命的脈搏,盡管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因為方才恐懼到不覺得自己活著。

直到剛剛都還歡迎『死亡』的興奮情緒一口氣消沉下來。

在道出戰斗該有的心理准備的瞬間,威爾海姆身上的氣氛驟變。

雖是一派溫和的老紳士模樣,但昴只覺對方是持劍的厲鬼。

或許方才的樣貌,才是威爾海姆這位老人家真正的姿態。

擔任王選的種子選手庫珥修‧卡爾斯騰的劍術指導,充分施展那份力量的武人——名為威爾海姆‧托利亞斯的老劍士。

「即使明知會輸,也要為求勝而戰。……或許很矛盾,但我懂個中意義。不是因為道理,而是靠感情理解。那麼……」

即使被老人的氣勢壓倒,昴依舊燃起萎縮的鬥志,然後這麼說。

自己有說『這點程度』的固執。迷惘雖散去,但看見的光明可不能這麼短就讓它夭折。

菜月‧昴的意念不是那麼膚淺的想法,所以必須要表達出來。

「——要是辦得到的話,我就能稍微變強嗎?」

「這跟那是兩回事。想要變強,跟真的變強完全不一樣。」

「在這邊否定我!?不覺得在這邊肯定,故事會更圓滿嗎!?」

「……殘酷的謊言撒一次就夠了。我不允許我犯下這種錯。」

「雖然我覺得有時真實才叫殘酷。」

一瞬間,威爾海姆低垂眼簾,但昴沒察覺直接回嘴。品嘗要求落空的滋味,同時重新握緊木劍,然後突然想到而問:

「我看起來有劍術才能嗎?」

「就我所見,很遺憾,沒有。昴殿下的劍術才能止於凡人——跟我一樣。」

聽到面露絲毫苦笑的威爾海姆自嘲,昴驚訝地抬起一邊的眉毛。

「莫名的謙遜呢。威爾海姆先生哪有可能沒有劍術才能。」

「這是事實。我沒有劍術才能。要是有,一定沒法握劍到現在。因此,想到昴殿下也是如此,那很有可能會跟我到達同樣的領域。」

「……問一下,要努力到什麼程度才到得了?」

【插圖079】

「不值一提。只要持續揮劍半輩子就夠了。」

「只要半輩子就夠了啊。」

能夠持之以恆地努力方是真正的才能,很常有人這麼說。

事實上,雖然被威爾海姆說能夠到達跟他一樣的境界,但昴卻想不到和老人一樣將時間奉獻給劍道的覺悟和理由。

原本,昴會這樣師事威爾海姆——

「心無雜念地埋頭練劍,是否能夠初長見識呢?」

「怎麼說呢。並不會因為掌握到什麼就突然變強,不管是心無旁騖還是雜念環繞,最後斬殺對手的人就是勝者,這一點不會改變。」

陳述冷冰冰意見的威爾海姆,停了一下接著說:

「還有,雖然這麼說,但心無旁騖揮劍的經驗,我不太有呢。特別是剛揮劍的時候,不太能去想跟劍有關的事。」

「那,你是想著什麼揮劍呢?」

「一個勁地想著妻子。」

「威爾海姆先生,能否不要突然用妻子放閃啦!」

還記得兩人初相見時威爾海姆就曾做出疼老婆發言,但這類的發言連住在宅邸的期間都能聽到。想必夫妻兩人感情相當好吧。

昴為這逗人發笑的插曲苦笑。凝視他的威爾海姆,觸摸自己的下巴。

「不管哪一種,為了變強的心理准備和決心盡在裡頭。不過,似乎不太能作為現在的昴殿下的參考。」

「哪方面?」

昴歪脖子。

看到這舉動,威爾海姆輕輕搖頭。

「沒有。面對舍棄變強的選項的人,講述要變強應有的心理准備這種大道理,怕是沒什麼意義。」

「————」

剎那間,不知道他在講什麼,昴的表情凝固。

但那停滯也僅有一瞬間。昴立刻扮鬼臉,聳肩道。

「喂喂喂,威爾海姆先生突然講那什麼話。我驚訝得像在事件發生前就被制止犯行的犯人。你說我什麼?」

「既然有自覺,那多說無益。我也多嘴說了僭越身份的話。說了錯過這次的機會就難以傳達的話。」

自行解釋後威爾海姆就閉上嘴巴,昴也不知怎麼搭話。

焦躁感燒灼胸口。昴無法否定威爾海姆的話,只能懷著這份焦慮。而這份焦躁感意味著什麼,又被威爾海姆看破。

被看穿的瞬間,這件事實毫不客氣地切割昴的內心。

「昴殿下。今天早上似乎只能練到這。」

「——咦?」

拂去不明原因冒出的冷汗,聽到望向宅邸的威爾海姆的話,昴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小跑步逼近庭園的身影——雷姆。

平常不會流露感情的她,現在表情上卻透露平靜的緊張感。

發生什麼事了。

而那對現在的昴來說,是幸運也是救贖。

是能夠忘記與威爾海姆的對話的絕佳機會。雷姆焦急與不安的表情,反而讓昴感到安心。

抑或者是昴從中產生了預感也說不定。

「昴。——有重要的事。」

站在正前方的雷姆,認真的眼神讓昴感受到內心波濤洶湧。

——昴沒有讓人察覺到,那叫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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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6:14 am

2

「看你那樣子,應該已經聽說了。」

看到趕來的昴,等在會客室的庫珥修點頭表示瞭解。

庫珥修和菲莉絲主僕兩人,在這裡等待昴他們。

慢進房間的昴不能否認有種被搶得先機的感覺。他輕輕搖頭。

「詳細的事還沒說。雷姆似乎也只知道大概。」

昴只用視線向站在旁邊的雷姆使眼色,雷姆以看得出緊張的表情,收下顎說:

「因為雷姆感覺到的,終究是透過與姊姊的共感覺。如果是姊姊的千裡眼,應該可以知道的更詳細……」

低下眼眸、悔恨自己能力不足的雷姆,講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

聽到她的回答,庫珥修吐出佩服的嘆息。

「共感覺——我聽說一部份關系親密的亞人,像是親族或雙胞胎等,不用說話就能溝通……不過連王都和梅札斯宅邸相距這麼遠的地方也可以嗎?」

「如方才所述,知道的很模糊。有強烈的感情和想要傳達過來的話語傳了過來,但是……」

「聽起來喵,就是非——常危險的感覺透過共感覺傳來了喵?」

震動貓耳朵,站在坐著的庫珥修後方,貫徹輕薄態度的菲莉絲說。昴被他的態度激怒,於是改變位置站到雷姆前面。

「講話一定要擺架子嗎。既然你們那邊已經掌握到什麼,那就直接回應雷姆忐忑不安的心情啦。情報交出來。」

「伸手牌會討人厭喲?而且,要在各種地方張網收集情報也不容易喵——。有什麼理由要讓只是患者兼客人的昴啾聽咧?」

「你……!」

菲莉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很正確。

名目上是被當成客人對待,但昴的地位除了患者就是局外人。就算主張是相關人士也屬於敵對陣營,就算喊想要也不會有笨蛋聽了就乖乖丟飼料。

「菲莉絲,別那麼刻薄。有所進展之餘你沒必要飾演壞人。就算欺負菜月‧昴,得到的也只有雷姆憤怒的眼神。」

「好——的。」

不過,代替詛咒自己膚淺的昴責備菲莉絲的,是庫珥修。室內就只有庫珥修一人坐在沙發上,還勸昴坐在對面。

「反省自己與前進相聯系,但是取決於時間和場合。現在先以確認彼此的意見為優先吧。如何?」

「……當然。雖然像坐霸王車一樣很過意不去,不過還請讓我聽聽。」

在勸說下昴坐到沙發上,雷姆則是站在旁邊。

「梅札斯領,亦即羅茲瓦爾邊境伯的領地。他的宅邸週遭出現危險的動靜。領內的一部份地區,已經在邊境伯的命令下採取戒嚴體制。」

「危險的動靜?戒嚴體制?」

聳動的單字促使昴皺眉。在知道雷姆感受到共感覺後,就已做好事情絕不平常的覺悟,但得知具體內容後焦躁感就越發嚴重。

「其實,還不知道梅札斯領地發生什麼事。不過這事態原本就在預料中。邊境伯擁戴愛蜜莉雅為國王候補——總之就是表明自己支持半妖精。」

「什麼啦。罷工嗎……領民的不滿爆發的意思嗎?」

「當然,也有這可能性。『嫉妒魔女』惡名昭彰,所以不可避免要與針對半妖精的偏見一戰。」

一道出浮上心頭的疑惑,庫珥修立刻給予肯定。

這裡又再度出現昴不能原諒的情況:愛蜜莉雅的出身成為她的枷鎖。

不知道愛蜜莉雅的為人,單憑偏見就說三道四又不露臉的人可恨至極。

「當事人是做好覺悟才選擇這條路的,你卻在氣憤難平,是否搞錯了什麼。」

「搞錯的是我?還是那些人?……為了那麼無聊的理由就在羅茲瓦爾的領地掀起事端。而且若不能在規模尚小的時候收拾,就會野火燎原喔?」

「撇開事情的細部不說,大方向是正確的。雷姆的共感覺也可以說明。」

庫珥修把話題的矛頭丟向雷姆,室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默不作聲的她身上。

「姊姊傳過來的感覺,是些許焦急和許多的……憤怒。那不是刻意傳過來的,感覺是漏出來才傳過來。」

「那個共感覺,有很頻繁地互通感受嗎?」

「不,幾乎沒有。我們會有意識地去控制情緒到某種程度。像這次的情況,雷姆認為是情感突破姊姊的自制力才傳過來。」

說明到了後半段,雷姆的話中也越來越藏不住不安色彩。

拉姆的精神力之強,說是羅茲瓦爾宅邸第一也不為過。事態既然危急到超越拉姆的自制力,可想而知狀態絕非一般。

盡管如此,拉姆的共感覺在那之後未曾向雷姆求助。

「是不想……讓我扯上關系嗎。」

只在口中低語,昴覺得身體在自己的想像下燃燒。

共感覺傳來了危機氣息,卻還不喚回雷姆的理由。只能認為是想避免情報傳給雷姆,然後又傳達給昴。

——『她』就這麼不希望讓昴牽扯進自己的問題嗎?

「可是,很傷腦筋吧……?」

事情都傳到以王都為據點的庫珥修的耳裡。

可以仰賴的人還是一樣的少,對愛蜜莉雅不講理的敵人還是多不勝數。在這種狀況下,不做表面功夫站在自己這邊的同伴會有幾個呢?

沒有那種人。為什麼呢?因為不會背叛愛蜜莉雅的同伴,現在不在她身邊。

因為他被留在這裡。

要是愛蜜莉雅察覺到這點,一定後悔莫及。

所以說——

「得去幫忙。」

昴抬起頭,下定決心。這次換他的低語聚集視線。

庫珥修閉上一隻眼睛,菲莉絲輕輕闔上調皮的嘴角。然後,

「不、不可以,昴……!」

雷姆一臉慌張地拉昴的袖子。

她的眼神透露著焦急和不知所措,以及懇求的色彩。

「必須遵守愛蜜莉雅大人和羅茲瓦爾大人的吩咐。昴應該要專心治療。雷姆也持同樣的意見。現在以治療你的身體為最優先……」

「在這麼做的期間,事情就會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喔。雷姆,就跟那時候一樣。在進入魔獸之森前我說的話:只能靠我們有所行動了。」

「——唔。」

昴的話,讓雷姆的表情僵硬而沉痛。

以前,曾說過同樣的話。在前往魔獸之森帶回被拐走的孩子們之前,昴曾對制止自己的雷姆說了同樣的話。

多虧了那時候的決定,後來成功救出孩子們。所以說雷姆也立刻明白昴的判斷。

「就如你聽到的,庫珥修小姐。」

推開抓著自己的雷姆,昴筆直地凝視坐在正前方的庫珥修。

「我和雷姆要回宅邸……回到愛蜜莉雅身邊。治療就等到事情收拾完……」

「菜月‧昴。」

正在表達對自身陣營下定的判斷時,庫珥修卻以呼喚昴的名字打斷。

她用透徹的眼神盯著屏息的昴。昴有種內心吵雜不已、搞不清面對面的存在是何等人物的感覺。然後。

「——離開這裡,你就是我的敵人。」

冷冷告知的話語鋒利無比,昴錯以為自己真的被劈砍。

接著,彷彿痛楚從割傷傳過來般,理解開始擴散。

「這、這又是哪招……」

「首先,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把你當客人對待,讓你接受菲莉絲的治療,完全是因為契約。」

「契約……?」

「對,契約。關於你的治療,我和愛蜜莉雅之間締結了某個契約。你會以客人的身份在寒舍居住,是因為她支付了抵押品。但是……」

話語到這暫歇,庫珥修手貼胸膛表達自己想法。

「締結契約是在王選開始之前,但如今狀況不同。我和愛蜜莉雅是公開為敵,因此與她的陣營之間的交涉也必須慎重以對。而跟你攸關的契約也相同。王選開始前締結的契約,在王選開始後狀況丕變的現在,我沒有繼續遵守的義務。」

重復出現的單字『契約』,聽在昴耳裡像是『約定』。

那與自己和愛蜜莉雅訣別的記憶相連,使得心頭萬分沉重。

「因此我決定,這次的狀況將在你離開寒舍時改變。既然是你中途主動放棄契約,那之後就不要有所怨恨,我和愛蜜莉雅將正式成為敵人。」

面對庫珥修侃侃而談的敵對宣言,昴的理解卻追不上。

就昴來說,字面上能夠理解庫珥修他們是『敵人』。自己有反省在這豪宅度過的期間太沒戒心,而且對雷姆說要轉換心情的話言猶在耳。

盡管如此,昴的理解還是遠遠不夠。

事實是,眼前的人物是阻礙自己與愛蜜莉雅的強大敵人。

「我誤會了……還以為可以跟你相安無事呢。」

「————」

「那些話,根本是酒宴上的玩笑話。什麼去做辦得到的事……被敵人這麼說就真的乖乖照做的我真是笨蛋。使這些小手段也要絆住敵人的腳步,才是你們真正的目的啦。」

湧上胸口的朦朧之物,跟在王選會場所感受到的一樣——疏離感。

前一天晚上邊喝酒邊交談的記憶褪色,化做被背叛的心情。偏偏對昴說『去做辦得到的事』的不是別人,就是庫珥修。

然而她現在卻擋在面前,這不叫背叛要叫什麼。

「總之就是陷入危機的愛蜜莉雅被人救了你會傷腦筋,所以才不想讓我去吧?」

「……拜託你不要誤會好嗎喵——」

一直保持沉默的菲莉絲插嘴,似乎是看不過去。

菲莉絲的視線飽含嚴峻,讓昴咬唇嚥下話語。

「庫珥修大人剛剛說的,不是惡意而是溫情。就算你們兩人回去拯救愛蜜莉雅大人,我們這邊也完全沒差喔喵?」

「菲莉絲,別說了。」

「不——要,人家要說。這個小誤會太誇張了,沒來個人說破的話就沒用。」

拒絕庫珥修的制止,菲莉絲瞪著昴。

「昴啾就算去了,狀況也不會改變。去了也是白去。而且還白白浪費掉讓愛蜜莉雅大人不惜支付報酬也要締結的契約。在王城就已經丑態百出,在練兵場被由裡烏斯打到滿地找牙都還不懂嗎喵?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看著事態發展,專心治療身體才叫做有自知之明。」

——有聲音。

噗擦。腦內好像有什麼漲破的聲音。

察覺到那是壓抑脾氣的袋口時,昴在被給予的屈辱下嘗到咬牙切齒的憤怒。

宛如烈焰的激情,和自以為的信賴被背叛的羞恥,激蕩整顆心。

接連發生這些,足以支持昴痛下決心。

「我決定了。——我要回去,回愛蜜莉雅那邊。雖然時間很短,但承蒙照顧。」

「昴!」

聽到昴口說訣別,雷姆用哀求的聲音叫喊。

但是,昴卻伸手制止雷姆,站起來正面俯視庫珥修。

雙手抱胸閉著眼睛的庫珥修,不知道在想什麼。

隔壁的菲莉絲也長聲嘆氣,苦著一張臉。

「不懂人家的心情……老實接受忠告也是男人的志氣喔喵?」

「多虧你的忠告我才能下定決心。謝謝。」

被昴回以明確諷剌的菲莉絲似乎也放棄再多說什麼。

取而代之接續對話的,是松開雙手仰望昴的庫珥修。

「菜月‧昴。不好意思,寒舍用來長途移動的龍車全都已安排工作。能借你的就只有搬運用但速度慢,或是跑中距離就要換手的龍車。」

「……啊?」

單方面破壞契約鐵定會被譴責。已經做好準備的昴聽到庫珥修的話——那番簡直像在肯定昴的決定的發言,讓他瞪大眼珠。

預料之外的回答使得昴翻白眼。

庫珥修詫異地皺眉,回頭看菲莉絲。

「菲莉絲,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庫珥修大人切換話題之劇烈每次都讓菲莉醬暈頭轉向。不過這次呢,是昴啾想都沒想到您會借他龍車喲喵?」

手貼臉頰扭動身子的菲莉絲回答,庫珥修點頭面露接受。

「正好如你所言。我尊重你的決定。不論是何種判斷,自己做的決定伴隨著重大責任。而既然背負責任,就應該為所己身欲為,以不辱沒自身靈魂。——對吧?」

「……嗯,是啊。就是這樣。我這樣鬧就是不想讓靈魂恬不知恥。那女孩陷入危機,我哪能悠悠哉哉地過著療養生活。」

庫珥修的肯定,讓昴覺得自己像在演獨角戲,只能尷尬回應。昴的覺悟有傳達出去吧,雷姆只有一次閉上眼睛像在責備自己,然後睜開眼時就恢復平常的面無表情。

「雷姆代替主人,為您關照至今的好意獻上感謝。」

「別放在心上。我這邊也有獲利。現在先討論到領地的方式。」

「在此就仰仗您的好意接受幫助。因為想盡早確認領地平安無事。」

雷姆低頭,蒙受庫珥修遞出的盛情。

「不過,時機不巧。從王都到梅札斯領地,目前需耗時兩天半。」

「兩天半!?為什麼?當初來的時候花不到半天耶!?」

如果昴的記憶可靠,清晨自羅茲瓦爾宅邸出發的龍車過了中午就抵達王都。就算不搭跑長距離的龍車,花費的時間也相差太遠。

「不可能。來的時候使用的魯法斯街道目前無法使用。這個時期街道都是『霧』……因此,必須繞過街道走。」

「霧算什麼啦。那種東西直接穿過去就好了……」

「生霧的是『白鯨』喔喵?萬一在霧中遇到的話就沒命了喵。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常識嗎喵。」

插嘴的菲莉絲用天經地義的口吻,駁斥昴的意見。

又出現『白鯨』這個不知道的單字,讓昴皺眉。但是撇去無法理解的昴,話題以雷姆為主導順暢地進行。

交涉的結果,最後決定是:『向卡爾斯騰家借中距離用的龍車,途中再到路過的村莊換乘其他龍車趕路。』

不休息就沒法繼續跑的龍車,其不方便叫昴心煩。像這種時候,就痛切感受到龍車跟只要加燃料就能繼續跑的轎車的不同。

焦急的心情,和追不上心情的惡劣狀況。

籠罩街道的『霧』,簡直就是在眼前擴展開來的不安。

彌漫的不吉利預感,不停歇地折磨昴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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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12月 21, 2018 6:15 am

3

——方針決定後,付諸行動就快多了。

快速收拾好行李的兩人前往庫珥修宅邸門口,那兒已經等著一台除去多餘裝飾、減輕重量的龍車,以及一頭拉車的紅皮地龍。

手拉地龍韁繩,等待兩人的是威爾海姆。發現兩人趕過來,老人當場深深一鞠躬。

「它是這兒目前能夠出借腳程最快的地龍。即使如此,還是劣於邊境伯使用以及長距離用的地龍……請原諒。」

「光是肯出借就很感激了。這恩情一定會還……雖然這麼說,但很難吧。」

站在接過韁繩的雷姆身旁,昴聲音低沉,看著威爾海姆。

立於門前目送兩人離去的就只有威爾海姆。庫珥修和菲莉絲已經在宅邸的玄關大廳向他們告別。

而這個訣別,貨真價實到直接歸還龍車會被忌憚的程度。

「我在立場上,只能遵從庫珥修大人的判斷。出了宅邸後,我的主人跟昴殿下的主人就成了敵對關系。——治療以及劍術指導都在中途結束,龍車是為了撫平這些遺憾而送的餞別禮。」

「怎麼會……要離開屋子的時候怎麼都沒說咧。」

至少,在別離之際,那對主僕的發言可說是非常有他們自己的風格。

「祝好運。請千萬不要做出有辱自己驕傲和靈魂的選擇。」

「正因為庫珥修大人這麼的溫柔,不趕快跟愛蜜莉雅大人和好的話人家真的會很傷腦筋喲喵。快點走啦。」

印象最深的,是他們各自說的最後一句話吧。

雖然從中感覺不到威爾海姆所說的關照。

「我也是侍奉庫珥修大人之身。主人的想法多少也能理解。」

「順便問一下,你在這工作多久了?」

「應該是剛過半年吧……」

「資歷比我想像得短耶!?剛剛講得像是長年侍奉主子的樣子耶!?」

就連昴和威爾海姆對話的期間,雷姆也俐落地將行李堆上龍車。然後握起韁繩,溫柔地撫摸地龍的鼻子。

「——明白的話就聽話。對,乖孩子。你很乖喲。」

「雷姆,怎麼樣?」

「似乎是個脾氣有點暴躁的孩子,但剛剛告訴他誰會在上面,所以沒問題了。他會遵照雷姆的指示。」

「這、這樣啊……很遵守上下關系呢。意外的是個體育會系啊。」

雷姆『對話』的結果,地龍願意服從她。接下來要持續跑半天以上,因此駕駛和地龍的關系很重要。

「避開霧繞道平原的話,在抵達邊境伯領地之前應該會經過兩個村莊。其中靠近領地、叫做哈奴瑪斯的村莊,就能安排轉乘的龍車。」

「問一下,到那個哈奴瑪斯的村莊要多久?」

「大約十四、五個鐘頭吧。如果抱著讓轉搭的龍車解體的覺悟飛奔的話,從那只要花半天時間應該就能抵達領地。」

不管怎麼縮減,都是要耗時一天半以上,這路程著實叫人著急。

昴抓抓頭,邊遺憾咬牙邊朝威爾海姆低頭。

「一切都有勞你了。難得的練習也變成要半途而廢……」

「容我表達最重要的事。若您還想提升劍技,之後除了持續揮劍以外別無他法。祝您安康。」

昴用力回握威爾海姆伸出來的手。

雷姆坐上駕駛台,昴也坐進小型客車車廂,從窗戶往外看,朝著站在門前目送自己的威爾海姆揮手到最後。

「那,我走了。有緣的話讓我們繼續敦親睦鄰吧。」

「若您喜歡用木劍亂打的歡迎法的話,隨時恭候大駕。」

威爾海姆用充滿紳士味的笑容和笑話送他們兩人離去。

地龍鳴叫,緩緩得到初速度的龍車開始移動。接著順著加速度,庫珥修的別墅遠去。門前的影子,直到看不見為止都還低著頭。

奔下坡道,穿過貴族街入口,橫過衛兵值班室,直接進入下層區的大馬路裡,從王都與外頭相連的大正門馳向目的地街道。

在地龍的加持力量下,屁股感受到多又細微的震動,同時又按耐不住急躁的心情,忙不迭地從小窗眺望外頭的樣子。

撇去王都的街道,只有綠色平原和藍天支配昴的視野。

不能和集中精神在駕駛的雷姆說話,移動時間昴根本無事可做。在車廂裡頭,昴沉浸在思考中。

沒法出借跑長距離的龍車。如庫珥修所言,車廂座位的觸感給人的感覺是緊急趕工做出來的。這應該是傭人解決緊迫要事的時候用的龍車吧。

頻繁出入的庫珥修宅邸。挪用並出借一台已經安排工作的龍車。庫珥修的溫情,讓昴產生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復雜思緒。

雖然嚴厲,卻又不算冷淡。從認識到昨晚的評價,因出發前的互動而增添了復雜性。

不過,能夠瞭解眾多人想和她交談的心情。為了構築像庫珥修那樣寬廣的人脈,愛蜜莉雅也必須四處奔走吧。

盡管如此,對愛蜜莉雅來說除了必要的苦難外,還有不必要的苦難在等著她。

「所以說……我不快點過去不行。」

當然,這是政治問題和有力人士之間的角力。昴沒有放大或偏袒到認為自己在這種課題上派得上用場。

面對早晚會來的難題,昴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可是以無力為理由舍棄陷於絕境的人,這樣的選項不存在他心中。

只要有專心一志的願望和設想,橫亙在前的阻礙也一定能跨越。

因為菜月‧昴擁有這樣的力量。

「我不在不行……這樣一來,她就會懂。」

毫無根據的確信——不,只有願望。

愛蜜莉雅困陷絕地。這時只要自己沖去解圍,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心裡有的只是被風吹就快要消失的細微希望。

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非得要證明不可。

既然愛蜜莉雅遇到困難,那昴就要去幫忙。

不對,是非得如此。為了讓昴找到自己的價值,也為了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價值,愛蜜莉雅應該要深陷險境。

「沒錯……我不在就不行。絕對是這樣……!」

腦海裡浮現的,是一頭銀發、惹人憐愛的少女。

他的笑容被來歷不明的黑暗吞噬,被想要挫敗她高貴心靈的惡意給埋沒。

「————」

看著這樣的幻覺,昴咬唇閉上眼睛。

在車廂裡頭,一個人靜靜等待時間過去。

除卻駕駛台上的雷姆,感覺不到自己以外的存在。

——嘴角微微扭曲一事,連他本人都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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