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文庫]

「下次找個地方一起吃飯吧～」

「餵……啊啊啊？」

莉蜜絲發瘋似的喊著。史蒂芬沐浴在勇者們錯愕的目光中，爬回了懸崖上方。

當她站上懸崖的那一刻，泥土手臂便無聲地沒入地面之中。史蒂輕輕拍去了裙子上的灰塵，做了一次深呼吸。想起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史蒂芬的臉上有著止不住的笑意。

由于她不能被勇者發現，所以遲遲沒有機會碰面，這下終于見了面還聊了幾句。雖然跌倒和被勇者發現都是意料之外的事，不過這結果應該算不好不壞吧？

正當她這麽想著，就要邁步向前的時候……

「史蒂，你看起來挺開心的嘛。」

「對啊！工作真是太開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話說回來，你和莉蜜絲和阿麗雅是朋友？」

「嗯，是以前的朋友！我們幾家住得很近！」

「原來如此，你們是朋友啊。有朋友是很重要的呢……是說，你怎麽沒告訴我這件事？」

「……咦？」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史蒂芬回頭望去。

看著上司露出溫和笑容的模樣，史蒂芬也受到感染般露出了笑容。

§ § §

「是說，那女孩子……是誰啊？」

打從路上的偶發事件以來，阿麗雅和莉蜜絲一直無法集中精神。在藤堂的催促下，一行人平安抵達了旅館。接著藤堂立刻開口問了一直放在心上的事。兩個人同時心不在焉的情況實在太不尋常了。

莉蜜絲連答都不答，就在床上坐了下來。接下來的幾分鍾，她一直低頭沈默不語。

「……她是……以前的朋友。」

「呃，說是朋友……她爲什麽從空中──還有她用的魔法是──」

自回了那句話後，莉蜜絲便扶著額頭不再開口。阿麗雅代她擡頭看向藤堂。

阿麗雅表情憔悴的程度不輸給莉蜜絲，她語調郁悶地開始說明了起來。

「小直閣下，她是──史蒂芬•貝洛尼特，是我和莉蜜絲的兒時玩伴。」

「兒時玩伴……？」

「正確來說……她是教會相關人員，所以跟我和莉蜜絲的立場並不同。」

藤堂在腦海中回想那位從天而降的少女。接著她回想起至今遇見過的教會相關人士，做了個比較。

史蒂芬的服裝，跟藤堂一路看到現在的僧侶服裝都不相同。那件短版黑色裙子，彷佛在炫耀著自己光溜溜的腿，看起來完全沒個僧侶的樣子。

「……她是穿裙子對吧？」

「我哪知道。最後一次見面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時她的打扮應該還很樸素才對……」

莉蜜絲冷淡地回答道，她伸手摸了摸停在她掌心的石榴石，似乎想壓抑心中的動搖。

阿麗雅擺出一張苦瓜臉，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是有聽到傳聞說她目前在教會本部工作啦……但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見她……」

「……你們兩個……都和她處不來嗎？」

聽見藤堂的問題，阿麗雅和莉蜜絲一起擡起頭，彷佛串通好似的高聲說道：

「她人不壞，但時機倒是挺糟的。」

「我是不討厭她啦……但是我們不能在這裏見面吧。」

這股氣勢嚇得一直默默啃著肉乾的古蕾莎微微擡起了頭。

不能在這裏見面……？什麽意思……？時機……很糟？

藤堂聽不懂她們的意思，感到十分困惑。莉蜜絲和阿麗雅把她丟在一旁，嚴肅地彼此對看。

「她怎麽會在這裏？」

「天曉得。」

「她說是來工作的對吧……會是什麽樣的工作呢？」

「我怎麽知道。不過那孩子……剛剛說了下次見……」

用力地抿著唇的阿麗雅跺了跺腳。

「莉蜜絲，史蒂成了僧侶嗎？」

「……鬼才知道。不過，她應該是僧侶吧？畢竟她父親是那個人……」

看著眼前徑自進行下去的對話，藤堂找不到打岔的空檔。

令人厭惡的沈默再次降臨了。藤堂有著滿腹的疑問，但現在的氣氛讓她完全問不出口。

在藤堂抱著如坐針氈的心情等了一會兒後，阿麗雅忽然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往藤堂的方向看去。

「小直閣下……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商量？」

「是的。依計畫……我們原本說好，明天要再到更深的地方去提升等級對吧？」

「嗯嗯，伍魯茲也說了，我們差不多該往前邁進，前去提升等級比較好。」

藤堂等人的平均等級已經超過了30級。目前爲止她們都是輪流進行訓練和提升等級，不過伍魯茲建議她們差不多該減少訓練次數，轉而專注在提升等級上。

「往後我們在跟強大的巨魔像戰鬥時，應該是很難避免受到傷害。小直閣下能夠使用回複魔法，藥水也還非常夠用。雖然還有古蕾莎在，但是沒有僧侶的狀態還是會讓情況有些嚴峻。」

整體來說，藤堂的隊伍較偏攻擊取向。莉蜜絲正在從頭學習的那種能夠進行回複的魔術──妖精魔術當中，有許多能夠輔助戰鬥的魔法，但是她的本業依然是精靈魔導師。

絲琵卡爲了修行與衆人分開，而她目前的動向也無從得知。

阿麗雅語調沈重地說了那些話。此時，藤堂察覺到了阿麗雅究竟想要說什麽。

剛剛阿麗雅的兒時玩伴從天而降。她一個人待在巨魔像山谷之中，想必等級應該也很高吧。

藤堂隊伍中的僧侶位置原本是內定給了絲琵卡。然而，現今能夠使用神聖術的成員不足也是個事實。此時要是能夠有個會使用神聖術的成員加入，應該能大幅提高升級效率。

在與巨魔像的戰鬥中，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裝備輕便，且不使用盾的阿麗雅。

中途編入別的僧侶這件事，讓藤堂有種毀了與絲琵卡之間約定的罪惡感。但若是爲了阿麗雅和己方等人的安全，絲琵卡肯定也會諒解才對。

看著阿麗雅充滿歉意的表情，藤堂爲了不讓她擔心，露出溫和的笑容點了點頭。

「嗯嗯，我明白了。就讓史蒂芬加入我們的隊伍吧。」

早晨時分，正當藤堂一行人在餐廳取用早餐時，餐廳入口出現了昨天剛見過的少女身影。

是史蒂芬•貝洛尼特。莉蜜絲立刻注意到是她，伸手戳了戳藤堂。藤堂的視線落在史蒂芬身上。

史蒂芬臉上有著莫名的著急，她環顧了餐廳一圈，最後在找到藤堂時露出了笑容。

視線與視線交會。藤堂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再次見到她，依然覺得這打扮完全不像個僧侶。但是，她耳畔垂挂著確切的僧侶證明，這點昨天倒是疏忽了。

史蒂芬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桌子之間穿梭，跑到了藤堂一行人的桌邊。

阿麗雅和莉蜜絲臉上出現了厭煩的表情。史蒂芬一來到藤堂的面前，便緊緊將兩手貼在身體兩側立正站好，笑容滿面地對她說道：

「藤堂，初次見面！請讓我成爲你們的夥伴！」

連個自我介紹都沒有，就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話。

她這突如其來的入隊申請，也出乎阿麗雅和莉蜜絲的意料之外，她們倆臉色微妙地看著彼此。

史蒂芬笑容可掬的表情十分可愛，就連同性別的藤堂也看得十分入神。接著藤堂做出了回答：

「……抱歉，辦不到。」

雖然罪惡感令她心痛，但是她也不能不理會阿麗雅和莉蜜絲的意見。

她不能不理會阿麗雅提出的商量──沒有僧侶會讓接下來的路走得很坎坷，但不管發生什麽事，絕對別讓史蒂芬加入隊伍，這就是她的意見。

大概沒想過會被拒絕，史蒂芬臉上的笑容一僵，當場崩潰了。

黑色的大眼瞬間濕潤，她以惹人産生罪惡感的眼神擡頭看著藤堂。

「咦……你、你你你說什麽？咦？要是無法加入你們的隊伍，我──我會被怎麽對待啊！」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不行，絕對不行。」

藤堂撫著刺痛的胸口，又再說了一次。

§ § §

「那幾個家夥下了個很好的判斷呢……」

面對眼泛淚光地逃了回來的史蒂，我只有這個感想。

「嗚嗚……這、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史蒂緊緊抱住愛蜜莉亞，抽抽噎噎地哭著。愛蜜莉亞臉上寫著爲難，而且還用粗魯的手勢拍著她的頭。

史蒂是個冒失鬼，她冒失到連冒失鬼這個單字的意思都不懂，而且本人還毫無自覺。

而她的父親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將金錢和裙帶關系利用到極限，做出了對策。

據我詳細詢問的結果，史蒂似乎原本是在路克斯學習精靈魔術。在路克斯，說起精靈魔術，始祖就是莉蜜絲家。她們會認識也很合理。

路克斯是席爾維斯特的故鄉。他在路克斯的人面極廣。史蒂和莉蜜絲年紀相仿，在我發覺史蒂父親身分的時候，我就應該充分考慮到她們有可能相識。

應該說，她是不會自己主動說喔……她本人似乎沒有惡意，但是脫線這回事比笨拙地帶有惡意更麻煩。我已經習慣感應惡意，卻無法察覺一個人有多傻。

她瞞著我們會使用精靈魔術這件事的理由也很瞎。似乎是因爲她在學習精靈魔術時，父親曾告訴過她，爲了把精靈魔術當作緊要關頭的王牌，別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身爲有個毫無自覺的脫線女兒的父親，會想給她一個自保方法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你就說啊！跟我說啊！你不該把上司算進那個「任何人」裏面吧！這是工作耶！餵！你這混帳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是嗎？

「所以我才會說，最好放棄史蒂……你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嗚嗚……這、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愛蜜莉亞口吐惡言，史蒂卻莫名一直用頭磨蹭著她。你是有著鋼鐵般的心靈是嗎？

然而，這位被藤堂拒絕入隊申請的修女，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張可以打的牌。她和莉蜜絲及阿麗雅認識這一點，搞不好反倒有什麽用處。俗話亦雲：「揚長避短，知人善任。」

「舉個史蒂能做的工作內容好了……我能想到的是在藤堂快闖禍的時候，派史蒂過去攪和。」

「你這是在給他們找麻煩嗎？」

「趁他們不知所措之際，由我來把問題解決掉。麻煩的是藤堂心中對教會的評價可能會降低……」

史蒂聽了我這句話，擡起一直擠在愛蜜莉亞身上的臉，愣愣地看向我。

「……亞雷斯？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在我下達指示之後，你就去藤堂身邊擾亂他們的視線。」

「擾亂視線……要、要怎麽做？」

「你不用擔心，就照你平常那樣做就行了。史蒂只要去到他們身邊，保持平常的樣子就可以了。」

她那打亂所有狀況的才能，讓我感覺非常可怕。事情肯定會進行得很順利。史蒂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過在她思考了幾秒之後，似乎把它判斷成是種誇獎，轉而露出了笑容。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史蒂，我決定授予你來自教會的傳令兵這個工作。既然你們認識，由你來負責再適合不過了。」

利用史蒂大作戰在我心中逐漸成形。順利的話，今後的輔助工作就會變得很輕松。

此時，愛蜜莉亞微微舉起手，提出了異議。

「這工作是不是由我來做比較好？」

「史蒂去比較不會讓他們心生警戒。」

「那個……雖然他們不會心生警戒，但應該也得不到信任吧……」

「我之前就一直有這種感覺，你對史蒂的評價還真過分耶。」

不過，任何方法都該一試……情況再糟，應該也不至于讓藤堂他們落個喪命的下場吧？

史蒂或許會死，不過依目前看來，她的魔術是有那麽點本事。大地精靈魔術的特徵是攻擊力不足，反之卻有許多能有效進行阻礙的術式。發動速度也無可挑剔。

搞不好這個名爲史蒂芬的少女，只有在危險場所才能發揮她真正的價值。

我對史蒂招了招手，她便搖搖晃晃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然後就跌倒了。我眼神冷淡地低頭看著對我露出白色蕾絲內褲的史蒂，接著輕輕把腳踩在她的背上對她說道：

「史蒂，我想跟你說太多也沒用，所以我現在要跟你說的是，唯一一件你絕對不能做的事。」

「唔唔……要在目前這種狀態下說嗎～？」

我在史蒂身上已經付出了成本，要是這樣還是束手無策，那我就算是虧到底了。

這是在測試我的氣度。再過不久，只要再一小段時間。不消幾日她一定會成爲一個有用的人……

「亞雷斯，你是那種賭博總是賭輸的類型對吧？」

「我運氣不好，所以我不去賭博。」

「你現在不就正在賭嗎？」

不准說這是賭博。

『亞雷斯……你是打算讓我下台是嗎？』

克雷歐的聲音透過通訊魔法傳了過來，語調中有著疲乏。我幾乎從來沒聽過他這樣的語氣。

他明明平常不太把情緒表露在外，偏偏只有在談起史蒂的用途時，才會露出這副德性。

「樞機主教閣下，你放心吧。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就是負起責任這件事而已。」

『？』

「沒事的，要是史蒂成了絆腳石……我會埋了她。我自認並沒有誤判優先順序。」

必須把藤堂的存活擺在第一位。史蒂確實是個需要小心處理的人物，不過只要能成功討伐魔王，一切的失態都會一筆勾銷。全贏或者全輸，這就是一場……這樣的勝負。

我感覺到通訊的另一頭無言以對，不過還是直接切斷了通訊。

一直旁聽我的報告的愛蜜莉亞走了過來，她擡頭直視著我，然後說道：

「亞雷斯，我們來把她埋了吧？」

別當真好嗎？你沒看到史蒂正用絕望的眼神看著我們嗎？

「你別把後輩給埋了。」

「等你想把她埋了的時候，請隨時跟我說。我也會一起扛下這條罪。」

史蒂從椅子上滾落地板，直接用僵屍般的動作爬了過來，抓住了我的腳。她死命地抱住我的腳，開口向我求助。

「亞雷斯……請、請你不要丟下我不管！我還能工作……」

還能工作這個詞根本是謊報，你對自己的評價過高啰。

「史蒂，你還有用處。我也已經取得了……克雷歐的許可。」

「亞雷斯，你這說法把自己搞得像個壞人似的。」

愛蜜莉亞立刻多嘴講了這一句話。給我閉嘴。

「謝、謝謝謝謝神明，還有亞雷斯大人。」

史蒂似乎連愛蜜莉亞的話都沒聽到，一邊巴著我的腳往上爬，一邊這麽喊著。

「喊什麽神明……餵，你真的是樞機主教的女兒嗎？」

就算是開玩笑也不該講這句話吧？愛蜜莉亞繞到史蒂身後，雙手穿過她的腋下，想把她從我身上扒下來。愛蜜莉亞雙手正慢慢地把史蒂拖離我身上，同時開口向我問道：

「不過，傳令兵這工作，史蒂能勝任嗎？坦白說，有她能做到的事嗎──」

史蒂確實派不上用場，硬要說的話，她就是個高規格的垃圾。

不──應該是顆高規格炸彈吧。要是讓她在身邊爆炸就會造成危險，不過炸彈還是有炸彈的用途。

「史蒂，我剛剛雖然說你是傳令兵，不過你的工作就是要讓藤堂他們有危機感。」

「……喔？微機杆？」

史蒂就這麽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不管做任何事都毫無危機感的她，巴眨巴眨地眨了好幾次眼。

§ § §

亞斯•葛利特神聖教會是以亞斯•葛利特神聖教國爲總本山，在世界各地擁有衆多信徒的龐大組織之一。它的規模淩駕于所有大國之上，由于其影響力而往往在各國中被敬而遠之。

在路克斯也不例外，但要是該國出了個樞機主教，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其中一位現任樞機主教──席爾維斯特•貝洛尼特是路克斯出身的商人，他的長相在路克斯國內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金錢就是力量，偶爾還會勝過權力。席爾維斯特雖不是貴族，他的力量已超越普通貴族，甚至與路克斯的高等貴族，也就是莉蜜絲和阿麗雅的雙親結有深交。

莉蜜絲也是因爲這層關系，才會見到席爾維斯特的獨生女。

那是位開朗可愛的少女。若要用一個詞形容她的特質，那便是「天真無邪」了吧。

莉蜜絲對她的第一印象是「有點傻氣的少女」，但這個印象轉眼間就有了轉變。

史蒂芬造訪莉蜜絲家是爲了學習精靈魔術。

史蒂芬聰明又有魔力，很快就學會魔術離開了。然而，這短暫的期間卻已經足以在莉蜜絲心中留下心靈創傷了。她早就記不得，在那段期間裏究竟爲史蒂芬操了多少次的心。

「我還真沒想到，自那以來過了那麽多年，她居然完全沒變……」

對莉蜜絲而言，史蒂芬給她的印象就是個不成材的妹妹。

就在此時，剛剛還在磨劍的阿麗雅把劍收回鞘中，接著板起了臉孔。這讓藤堂露出詫異的表情。

「不過，我們該拿史蒂如何是好呢……」

「呃？我不是已經拒絕了嗎？」

「……如果靠拒絕就能解決是最好……但看來背後似乎有什麽蹊跷……」

「說起來，有那孩子能勝任的工作嗎……」

莉蜜絲和阿麗雅彼此對望著，臉上都挂著詫異的表情。

此時，敲門聲響了起來。一如往常沈默不語的古蕾莎擡起頭望向門口。

胸口突然襲來的一陣騷動讓莉蜜絲肩膀顫了一顫。阿麗雅率先站了起來，慢慢地走近房門後，便把臉頰緊緊貼在門上。就在這一剎那，活力充沛的聲音響遍了整個房間。

「哈啰～莉蜜絲？阿麗雅？」

「你、你來做什麽……？」

阿麗雅語氣顯得戰戰兢兢的，對方的語調卻沒有什麽變化。她用像是來遊玩的語氣說道：

「我來工作啊！我是教會派來的使者……」

「你說……你是教會派來的刺客？爲什麽教會要派刺客來？」

「我不是刺客，是使者。請你們開門！咚咚咚咚咚！」

史蒂開始用語音呈現敲門的聲音。阿麗雅用全身抵住房門，提出她的疑問。

「使者……？史蒂，你的意思是教會下了可以交辦工作給你的判斷嗎？你是誰的使者？」

「當然是那個──」

此時，史蒂芬的話中斷了。她的態度回歸平靜，搞得至今那吵鬧的模樣像場夢似的。

「……是哪個？」

「是……是那個誰來著？我忘了啦！不、不過，我真的是使者喔！」

沒問題吧？這樣真的沒問題吧？

雖然有著大片疑雲正在隊伍頭上盤旋著，阿麗雅臉上維持著厭煩的表情打開了房門鎖。

「就是這麽回事──因爲那個人的命令，接下來我會以教會代表的身分，成爲藤堂你們的後援。哇～拍拍手、拍拍手。」

看著自顧自地拍手微笑的史蒂芬，莉蜜絲有種正在作惡夢的感覺。

阿麗雅和藤堂也沒料到史蒂芬會這麽說，當場啞口無言。

「……你是……我們的後援？認真的嗎？」

「嘿嘿嘿……是那個人拜托我來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交辦工作給我呢。」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啊？」

「我不能說。我要是說了，就會被埋起來。」

「啊？」

莉蜜絲感到一陣混亂。阿麗雅則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選手替換。阿麗雅一邊在心裏後悔著太快開門放她進來，同時開口問道：

「史蒂，我就直說了。對朋友說這些話是很令人難過，但史蒂你沒辦法成爲我們的後援。」

「沒這回事啦！我可是個能幹的女人呢。」

「這……這不是能不能幹的問題，你就是沒辦法。這件事你辦不到！」

看著阿麗雅真摯的眼眸，就連史蒂芬的表情也開始僵硬了起來。但她還是繼續死纏爛打地說道：

「可、可是，要是我不當你們的後援，我會被那個人給埋了耶！」

「那個人是誰啦……」

「他還會讓我去做沒有繩子的高空彈跳喔！」

「什麽！等、等一下！」

看著全身抖個不停的史蒂芬，藤堂拍了拍莉蜜絲和阿麗雅的肩膀，三人在房間角落圍成了一圈。

再怎麽樣，藤堂總是不忍心惹哭一個外表看似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藤堂壓低聲音，小聲地說道：

「她那反應好像挺不妙的？」

「那個樂觀的史蒂居然會發抖成那個樣子……太不尋常了。」

「史蒂是教會重要人物的女兒。而且，席爾維斯特大人好像非常溺愛史蒂……那個史蒂居然會害怕到這種程度，那就代表──她口中的那個人是──」

亞斯•葛利特神聖教會中，沒有幾個人的地位高過樞機主教。

阿麗雅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忽然冒出腦海的這個想法，讓她額頭冷汗直流。

「該不會是……教……教皇？」

僅就阿麗雅所知，擁有高過樞機主教地位的人，除了聖女及聖勇者之外，就只有教皇了。

聖女僅是教會的象徵性存在，手裏幾乎沒有實權，所以幾乎可以確定那個人是誰了。

這句話讓藤堂極爲吃驚。雖然沒有直接見過面，不過她明白這並非一般的狀況。

就在阿麗雅正要進行詳細說明的那一瞬間，史蒂芬開口打岔了。

「那個……藤堂，我可以繼續說了嗎？」

「喔、喔喔……嗯……」

史蒂芬見藤堂點了點頭，便對著她挺起了胸膛。她稚氣的臉龐讓這動作顯得沒有絲毫威嚴。

「基于這個理由……在那個人的命令下，我將加入輔助你們的行列！」

「……說是輔助，那你要做什麽？我們隊伍已經有僧侶的內定人選了耶。」

「這個嘛……請你稍等一下喔……」

聽了莉蜜絲的話，史蒂芬慌張地把手伸入口袋，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莉蜜絲等人已經傻眼到了極點。史蒂芬在她們面前攤開了紙張念道：

「我看看……就目前看來？你們現在一切順利，所以我沒事可做！」

「……你在說什麽啊？」

「就是說，在你們升級順利時，最好放手讓你們去做，這是那個人的判斷。所以現在不需要我的力量。」

藤堂等人最近的升級狀況確實是一帆風順，再過不久應該所有人都能超過30級了。

史蒂芬的話讓藤堂等人面面相觑，接著放松地籲出一口氣。阿麗雅一直對她有所防備，不過此時整個人也放松了下來。

那不然她到底打算幹嘛呢……藤堂代表隊伍向史蒂芬詢問道：

「那個……史蒂芬是嗎？」

「藤堂，請叫我史蒂！大家都是這麽叫我的！」

「……史蒂。那麽史蒂你……到底來做什麽的？」

藤堂說完之後，史蒂芬把紙收回口袋裏，接著笑靥如花地肯定說道：

「要是你們升級狀況不佳，我會暫時加入隊伍助你們一臂之力！」

§ § §

這算是個半實驗的策略，但是作戰立刻出現了超乎預期的效果。

在前往「第三之城（Third Town）」途中，藤堂他們的氣勢簡直有如烈火燎原。

藤堂無驚無險地砍倒了巨魔像，阿麗雅毫不畏懼怕自己受傷，果敢挺身而出。莉蜜絲則是毫不保留地展現了火焰魔法，還有古蕾莎，明明只是個多余的配角，卻毫不客氣地擊潰巨魔像。

照我一路觀察下來，衆人之中就屬莉蜜絲和阿麗雅表現得特別賣力。

藤堂雖然對兩人的變化感到有些困惑，不過連帶著他的戰鬥效率也有所提升。

這理應是他們首次前往「第三之城」，但最後則是在沒太多阻礙的狀況下抵達了。

「史蒂，幹得好。」

「嘿嘿嘿……事情到了我手上都是小事一樁。」

在作爲「第三之城」據點的旅店酒吧中，史蒂充滿自信地答道。

接著她笑容可掬地開口問我：

「……然後呢？亞雷斯，我該在什麽時候去幫忙他們……？」

然後史蒂一直沒有弄懂任務的意義。我都說明了幾百次，她還是不懂。

她的任務就是不要出手幫忙。她不必去幫忙，只要讓藤堂他們誤以爲有這回事就行了。

「你對自己的評價真的很高呢。」

「我想施放回複魔法幫忙治療莉蜜絲她們。」

很遺憾，回複魔法治不了心病。

史蒂睜著水汪汪的雙眼，用嬌滴滴的聲音向我哀求著。她本人在做這個行爲的時候，應該完全沒在思考吧。

「史蒂，無意義的助力對藤堂他們沒有好處。這你懂吧？」

「咦……唔……嗯～？我不懂耶？」

「……拜托你懂。不然我埋了你喔。」

我已經完成威脅她的工作，差不多可以把這家夥退貨給藤堂他們了吧？

不過，能把史蒂拉拔到72級的家夥還真猛，我打從心底尊敬那個人。

「知、知道了……」

聽見我沈聲下達了命令，史蒂身子顫了一顫，點頭如搗蒜。

對，這樣就對了。雖然說這種話也非我所願，不過你只要聽我的命令行事就好。

第三卷 第四報告 發現痕迹及隨之而來的作戰

「『火焰長槍』。」

透過簡短的咒語，得到了魔力補給的石榴石變得燦爛奪目，在莉蜜絲眼前放出一道光芒。

肉眼不可見的數不清土屬性低等精靈出現了。石榴石低鳴了一聲，對它們的幹擾毫不介意。

光芒一口氣燃燒了起來，轉眼間就化爲一把長約一公尺的「火焰長槍」。

與其屬性相克的精靈力量流露而出，使得周遭的精靈們激動得喧鬧了起來。面對比自己高出數倍的岩石巨魔像，藤堂正舉盾架住它的拳頭，而在察覺到魔法發動時，她迅速地打橫閃身避開。

火焰長槍發射了。巨魔像利用雙臂擺出防禦姿勢。

火焰長槍宛若一道流星，帶著四射的細小火焰飛了過來。粗大的長槍在巨魔像的雙臂上開了個洞，僅此還不足以讓它停下。熱度使巨魔像被堅固裝甲覆蓋的手臂化爲紅色，僅僅數秒就融化裝甲，長槍貫穿了它。巨魔像被長槍的氣勢所逼，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貫穿手臂的火焰長槍並沒有就此消失，它紮進了巨魔像的胸口之後便爆炸了。

這極近距離的爆炸，炸得巨魔像四分五裂。藤堂舉盾擋住了飛濺而來的碎片。

這一擊似乎破壞了核心，存在力流入莉蜜絲體內，讓她升了一級。

「哎呀～是說莉蜜絲的魔法真的好強喔……」

冷風將乾燥至極的空氣一掃而空。

對此深感佩服的藤堂以靴尖踢了踢已半融解的殘骸，而阿麗雅則是在收劍入鞘的同時，開口說道：

「在路克斯的『精靈魔導師』之中，伏利堤亞家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家系。」

「剩下就是……要是能想辦法調整威力就更完美了……」

莉蜜絲聽見誇獎，也不怎麽害羞，只是歎了口氣。

石榴石緊抓著杖頭，看著主人的樣子似乎心有不甘，不停地吐著舌頭。

巨魔像已被完全破壞，由于有部分已經融解，看來沒什麽可以拿去賣的。

「喔～這樣也不行啊。」

「雖說只要打倒它就夠了──不過在精靈魔術中，『火』的威力和範圍是最難調整的。」

所謂精靈魔術，指的就是和世界上無所不在的精靈訂下契約，借其之力發動的魔法。與莉蜜絲訂下契約的石榴石是高等精靈，即便是低等級的魔導師也能引發強烈的現象。但是這種精靈往往不知該如何控制力道。

當然，莉蜜絲會的術式不只「火焰長槍」。只要使用低等一點的魔法──像是「火焰箭矢（Flame Arrow）」，就能減輕威力，但是無法解決能力不足這個根本上的問題。

莉蜜絲呼出一口白色的氣息。藤堂安慰性質地拍了拍她的肩說道：

「沒問題的啦，以莉蜜絲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控制自如了。我們一起繼續加油吧。」

聽了藤堂的話，莉蜜絲目不轉睛地盯著石榴石。精靈的思考方式和人類不同。她盯著那對黑曜石般的眼眸看了一會兒。然而即使她是契約者，依然不懂它在想什麽。

「算了，煩惱也無濟于事……威力強大也不是什麽壞事……」

忍著胸口那股揮之不去的焦躁感，莉蜜絲望向前方。就目前看來，在阻擋她們前進的「魔導人偶」之中，沒有一種是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的對手。

§ § §

藤堂一行人順利地在通往下個城鎮的道路上前進著。現在的他們即使面對高等巨魔像這種對手，應該也已經有能力與它一戰了。

有這麽怕史蒂加入嗎？我一邊望著藤堂他們勢如破竹地前進著，一邊對愛蜜莉亞說道：

「最近我跟克雷歐的關系正在惡化。」

「……爲什麽？」

「克雷歐似乎認爲，我讓史蒂直接接觸藤堂他們太冒險了。」

「……這我同意。」

克雷歐是個寬大爲懷的男人。只要做出成果，很多事他都會默許。他能容許我們加減使用一些非法手段，也會提供物資。這樣的克雷歐居然會出手幹預與史蒂相關的事，這種情況非常罕見。視情況史蒂也可能成爲對付克雷歐的王牌，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而跟在我們身後的主角本人卻歪著腦袋，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

「亞雷斯，你說的這些話……該不會是在誇獎我吧～？」

「史蒂，你說笑話的品味比愛蜜莉亞還糟。」

或許是半斤八兩也說不定。你這是在挑釁我嗎？

就在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著這些無聊的事時，約十公尺前方的洞窟忽然傳來一陣悶響。

有東西從洞窟踏出一步，露出它的身影。從洞窟出現的巨魔像，樣貌又有別于至今遇過的巨魔像。

首先顔色就有所不同。以閃著紅黑色光澤的石頭形成的苗條身軀，體型大小約兩公尺多。它有著與人類極爲相似的外形，僅有眼睛的部位鑲嵌著黑色石頭代替眼球。而且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手上握著一把有著相同光澤的長槍。

愛蜜莉亞退了一步，接著皺起眉頭，喃喃道出它的名字。

「火山巨魔像……」

「爲什麽它不是出現在藤堂那邊，而是出現在我們這邊啊……」

它是具備火耐性的巨魔像，也是我們認爲會讓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受挫的巨魔像。

有著苗條外形的火山巨魔像，動作流暢地讓全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它高等歸高等，不過藤堂擁有能劈開萬物的聖劍，對他來說倒也稱不上什麽強敵。

然而莉蜜絲的魔法對它卻起不了作用。根據伍魯茲提供的情報，對于這個相當于自己天敵的存在，莉蜜絲也是有所認知的。考量到這一點，她肯定還是會先嘗試發動那讓她引以爲傲的精靈魔術吧。

在這層意義上，火山巨魔像可說是一個關鍵。一個或許會讓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有所轉變的關鍵。居然被我們先碰上了，世事真是不能盡如人意。

巨魔像當場停了下來，無機質的眼眸望向我們。

就讓我來火速地解決它。正當我手握矛錘要往前踏出一步時，我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我低頭看著史蒂。她完全沒有緊張的樣子，正緊緊盯著巨魔像不放。

我已確認她會使用精靈魔術──但是，這家夥究竟能戰鬥到什麽程度？

「史蒂，由你動手解決它。」

看她平常那副德性，實在不覺得她能好好戰鬥，不過畢竟她是史蒂嘛……

史蒂聽見我這麽說，一臉困惑地眨了眨眼，接著歪著腦袋說：

「那個……亞雷斯？其實爸爸叫我不可以太常在別人面前使用魔法。」

「……事情發展至此，你還在說什麽傻話？根本是在放馬後炮。」

巨魔像正在慢慢地拉近距離，它手上那把毫無加工的粗糙長槍正對准了我們。

「史蒂，火山巨魔像的能力絕對不差，而且還會使用武器。你可別太大意喔。」

「呃、這個……可是……」

看著眼前逐漸逼近而來的魔物，史蒂居然還不甘願地嘟起了嘴。

緊接著，火山巨魔像猛力地踩踏大地。踏破地面的碎裂聲響起，它的身體如箭矢般加速而來。長槍尖端指著史蒂毫無防備的後腦勺。史蒂現在面向我們，她的瞳孔就這麽因驚訝而縮小。我一言不發地抓著史蒂後頸，把她拉到我身後去。

我直接站在原地迎擊這記突刺，伸出右手握住尖銳的前端阻止它繼續向前。

巨魔像的身體停了下來，它開始往長槍使力，不過對我來說沒什麽影響。

史蒂一屁股跌坐在地，帶著害怕的眼神擡頭看著我。我利用視線給她壓力，再次命令她道：

「動手。」

「啊……唔……『大地尖刺（Ground Spike）』！」

岩石尖刺從地面冒了出來，擊中了毫無防備的巨魔像腹部。隨著一陣沈悶聲響，衝擊使得長槍從巨魔像手中掉落，它自己也被擊飛到數公尺之外。這是土屬性的低等魔法。不論人或魔物，大部分的生物都不擅應付來自下方的攻擊。而且多半要害都會在腹部，所以是個很好利用的魔法。

但別忘了巨魔像身上有著厚重的裝甲。被擊飛的巨魔像立刻重整姿勢，它將四肢撐在地面，僅擡起一張臉看著史蒂。它的腹部沒有半點傷痕。攻擊力不夠啊……

巨魔像利用四肢彈跳至高處，這次它打算從空中對我們發動攻擊。

對史蒂來說果然負擔太重了是嗎……？就在我就要這麽認爲的時候，史蒂喃喃說了一句：

「可可亞，再……再來點更堅硬的！」

眼前突然冒出一根柱子。有別于剛剛的尖刺，這是一根閃著黑色金屬光澤的柱子。

柱子刺向跳向高空的巨魔像腹部，發出了明顯跟方才不同的尖銳聲響。

好像總算是造成了傷害，巨魔像在掉落地面後，這次改以爬行的方式接近我們。

史蒂緊緊抱住我的腳，因淚水而濕潤的黑色虹彩正在閃閃發光。

她的眼淚讓我差點要覺得，沒辦法，稍微幫她一把好了。

「亞亞亞亞、亞雷斯？求你救我！」

「……你自己動手。」

「好過分！亞雷斯你太過分了！」

史蒂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捕捉到了正在接近的巨魔像。欲言又止的她身體猛地一顫。

「哇哇哇哇……啊……我忘了咒語了！」

這家夥是笨蛋嗎？

愛蜜莉亞正板起臉孔看著史蒂。接著史蒂便發出一聲近似慘叫的大喊。

「可可亞，來點重量！」

巨魔像已經逼近到僅距離我們約一公尺的地方。而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巨魔像的身體高度彷佛受到擠壓似的開始下陷，剛剛還在地面爬的手掌則沒入了地面。不過，它的動作雖然變得遲緩，卻沒有停止。

「可可亞，還要再更重一點！」

「感覺這好像跟我知道的魔法不一樣。」

不過情況與我脫口而出的抱怨相反，巨魔像的身體愈陷愈深，動作愈趨遲緩。

這怎麽回事？爲什麽這種咒語會有效果？

愛蜜莉亞一臉難以形容的表情。此時，史蒂砰地拍了拍手，嬌聲說道：

「啊，我想起來了，是『大地枷鎖（Earth Gravity）』啦！」

「這麽短的咒語你還忘個屁啊！」

在她念出咒語的同時，巨魔像沒入地面。金屬形成的身體吱嘎作響，大地隨之出現了裂痕。它還想再站起來，不過它身上似乎被施加了相當的重量，完全動彈不得。

雖說這裏的環境有利于施放土系精靈魔術，但是居然能完美束縛住高等巨魔像。

愛蜜莉亞……不用說了，這家夥根本就很強！

而且，她使用的重力操作系魔法，理應會消耗相當多的魔力，但她現在居然還是一尾活龍。

淚眼汪汪的史蒂輕輕地搖晃著我的腳。

「亞雷斯……好可怕！你好過分！」

「我覺得你還比較可怕，認真點，給它最後一擊！」

巨魔像無法動彈，但是它還活著。剛剛的威力應該不足以破壞它的裝甲。

在我的斥責聲中，史蒂嘴唇顫抖著。不過，她還是抿起了唇，換上一張稍微認真的表情。

「啊……唔……『支配萬物的黑色星星啊！我以吾王之名命令你解除封印。不問一切善惡業報，僅將一切歸于無。面對自己毫無價值的命運，擁有意識之衆生唯有恸哭……呣唔？』」

我伸手抵住並拉開她的嘴唇，同時一腳踩碎了巨魔像的腦袋。

這是什麽鬼咒語啊……太可怕了吧！

接下來，藤堂一行人平安抵達了「第四之城（Fourth Town）」。

他們的行程一帆風順到令人作嘔。不過，我已做好所有對策，剩下就只能祈禱什麽事也別發生了。

當我正在旅館整理目前爲止所得到的資料時，史蒂帶著微笑向我靠了過來。

「亞雷斯，我可以去找莉蜜絲他們嗎？」

「……理由呢？」

「嘿嘿嘿……我要去玩──不對，我只是覺得他們肯定累了，想去幫他們施放回複魔法。」

史蒂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說了這句話。你是惡鬼嗎你？

說起來，是我先做了那樣的威脅。我不能在這事事順遂的時候，把史蒂送上前線。

「……不行……我有事想交給史蒂你去辦。」

「……什麽！」

史蒂的表情如百花綻放般明亮了起來。看來史蒂似乎熱愛工作。

她要是熱愛工作，又是個正常人的話，那就很完美了。真是痛失英才。

「真、真拿你沒辦法耶。亞雷斯你……需要我的力量是嗎？」

我們目前得針對異變調查進行結果分析。調查是做完了，但是數據還沒完全整理好。

愛蜜莉亞慢慢地拿出從商人和傭兵那打聽來的情報統整文件，把它們擺在史蒂面前。文件內容是最近這陣子出現在巨魔像山谷的魔物數據。數量、種類、從傭兵們口中打探來的消息，以及商人買賣的魔物素材等等，從各種管道費心收集而來的數據記載共有一百二十五頁。

「你參考這些資料，幫我統整出魔物的出現傾向。內容要包括時間、地點、出現了多少只哪個種類的巨魔像。」

「……這邊全部嗎？」

史蒂快速翻閱著紙張說道。紙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這一個月左右的數據。

分析工作應該很花時間吧？我光是用想的，頭就快痛起來了。

「不，文件還會再追加。因爲愛蜜莉亞目前在調查這座城鎮的周遭。你不想做這個工作？」

「沒、沒有，我要做！我熱愛工作！」

「你一個人行嗎？」

「這個嘛……」

史蒂歪著腦袋，舉起手指抵著嘴唇。若只看外表，她俨然一副優等生的模樣，這真是太神奇了。

「我可以請可可亞幫忙嗎？」

講這是什麽話啊……可可亞似乎是與史蒂訂下契約的土精靈之名，不過精靈了不起只會借我們力量使用魔術。就我所知，他們應該是不會出手協助行政工作才對。

「她會幫你嗎……？應該說，她看得懂文字嗎？」

「只要是我寫的文章，都會麻煩可可亞幫我進行刪改。」

「這是怎樣？太強了吧。」

史蒂莫名自豪地說道。她的視線落在桌子上空無一物的某處。低等精靈僅限契約者才能看見，不過，我想那個叫什麽可可亞的應該就在那裏吧。

「可可亞超聰明的喔！我平常都會跟她說話，她好像就這樣學會了我們的語言。」

「這是怎樣？太強了吧。」

學會語言這點很強，但是她一直跟精靈說話這個事實也很驚人。

「她還會指正我，告訴我怎麽做才會比較好。」

「你居然還被精靈指正啊。」

「她人很好。我跌倒的時候，她都會來安慰我喔！」

「你的地位還真低啊。」

「打從我學會精靈魔術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嘿嘿……算是個像姊姊般的存在。」

居然不是妹妹？史蒂挺起胸膛，充滿自信地說道：

「不管怎麽樣，只要有工作，就交給我來辦吧！我身邊還有可可亞在。」

「了解，那就交給可可亞去做了。」

「請交給我來做！」

「……話說回來了，你還有其他已訂下契約的精靈嗎？」

「唔？當然有啊！全屬性都有！」

……她的功能比莉蜜絲齊全很多呢。等級72級，會使用高等神聖術，還會使用精靈魔術，也已和全屬性精靈訂下契約。長相也算相當亮麗、胸部又大，個性還很開朗。明明是個優秀到讓我很想編入藤堂隊伍的人材，她到底是背負著什麽樣的業障，才會變成這種蠢材？

前去調查的愛蜜莉亞在太陽下山前回來了。

她很優秀，既聰明又漂亮。相較于史蒂她比較古板些，但值得信賴。

在聽取口頭報告後，我接過統整了一日調查結果的紙張，出言慰勞愛蜜莉亞。

「嗯嗯，辛苦你了。」

結果在這個城鎮似乎也沒發現異常。或許差不多該來想想新對策了。

尋找異變的根據，其實也只有「要是我會這麽做」這樣而已。

正當我在認真思考這件事時，愛蜜莉亞突然頂著鑽牛角尖的表情開口說道：

「亞雷斯。」

「怎樣？」

「最近我的存在感不會太薄弱了嗎？」

這家夥突然說這是什麽話啊。我沈默以對，她便接著慢吞吞地說道：

「呃，我一直相信亞雷斯會明白我也很努力。可是，最近葛瑞格裏歐和史蒂出現了……一想到被拿來跟那群腦袋有問題的人們相提並論，坦白說我心情很不美麗……」

「……」

「葛瑞格裏歐嘛，他是異類所以先擱在一邊，但是史蒂跟我一樣是修女……我也有在學習，但是該說我贏不了天然呆？還是該說我無法放棄自己到那種地步……」

她說了一堆像藉口的話，然後沈重地歎了口氣。嗯？愛蜜莉亞？你累了嗎？

「不過，史蒂是那副德性，我以爲依亞雷斯的個性，肯定一下子就會趕走她，但你好像也已經適應了……說真的，是我之前低估了亞雷斯你的適應力。」

「……」

「自從那孩子來了以後，我就一直有股不祥的預感，是我疏忽了。看來我也還不夠成熟……」

「……」

「我在思考做點新鮮事轉換方向，像是加點新的人格特質之類的……我要是不有所成長，或許哪天就會被史蒂擠下來然後消失不見。我該如何是好呢……」

你這方向未免也太偏了吧……

愛蜜莉亞的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在開玩笑。她的眼眸裏有著憂慮，略低著頭窺探我的反應。

「愛蜜莉亞……你就維持現在這樣就好了。算我求你，你就保持現在這樣就行了。」

是說，你的人格特質已經很強烈了啊。我之前還以爲會來個更普通一點的成員呢。人格特質最薄弱的人大概是我吧？萬一愛蜜莉亞得到比史蒂更強烈的人格特質，我該如何是好？

看著我戰戰兢兢的模樣，愛蜜莉亞小聲地丟出一句話。

「……要吃飯。」

「嗯嗯，也是喔！肚子餓了對吧！走吧走吧！」

「照顧史蒂累死我了喵。」

「嗯嗯，我想也是。了解、了解！我來、我來照顧她就好！別再用那個語尾助詞了！」

「開玩笑的，我來就好。」

愛蜜莉亞裝出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道。

§ § §

夾雜著雨絲的強風猛烈地撞擊著窗戶玻璃。

這張以堅固的橡木制成的安樂椅，是卡麗娜來到這個城鎮的當下一直使用至今的家具。卡麗娜坐進那張陳舊，且四處都有怪異髒汙的椅子，她點起了菸鬥，歎了一口氣。

由于上了年紀，以及長年累積的疲勞，她靠著椅背的身體已變得肥胖，但也由于她銳利的眼神，想必不會有人對她抱持著軟弱的印象。卡麗娜知道一般民衆都在謠傳她是魔女。

巨魔像山谷是在這幾十年才開發完成的土地。原先是以強大的「魔導人偶」泛濫而廣爲人知。環境險惡又有強大的魔物出沒，再加上位處王國邊緣，在「首要之城」完工之前，只有熱愛修行且特立獨行的傭兵才會到訪此地。

在路克斯王國決定開發這片新土地的當下，教會派遣來的人員就是卡麗娜。當時的卡麗娜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自那以來就一直在巨魔像山谷的教會中服務。

這裏是爲了提升等級而存在的地方。傭兵來到此處，提升等級後就一一離去。爲了統治此地，王國會派人過來，但流動率也相當高。商人、騎士們來去匆匆、一批換過一批。

卡麗娜一路看著這些活到了現在。即使人換了，情報還是會繼承下去。過去被評爲妖豔的美貌已無半點痕迹。相對地，刻劃在她臉上的皺紋正代表著累積至今的經驗。

她沙啞的聲音在昏暗的房內響起。其耳畔垂著用來與協會本部通訊的魔導具。

「那小夥子還是老樣子，勞碌命。明明腦袋不精明，卻總是不怕失敗、勇往直往。」

久別重逢的亞雷斯，他的模樣跟以前來這裏提升等級時一模一樣。包括個性、生存之道，以及那份毛躁。唯一不同的只有多少開始懂得明辨是非，還有肉體方面的成長而已。

聽了卡麗娜的話，通訊魔法的另一端──克雷歐開口回答道：

『是啊，我知道。不過，這次的魔王跟文獻中記載的魔王大不相同。我這邊也正在進行調查──但還是需要亞雷斯的力量。』

「嗯哼……也是。」

樞機主教這段話，讓卡麗娜若有所思地將視線移往書架。所謂魔王，即爲魔族之王。曆史上曾發生多起魔王登場的事件。教會內部早已將對手的本領進行了透徹的研究。

卡麗娜私人房間的書架上，陳列的大部分都是與魔王相關的書籍。

身爲教會一員，她已經將那些書看過一次，也曾與人多次交換意見。的確，由此次出現的魔王──克拉諾斯領軍的魔王軍動向，與文獻記載的內容明顯不同。

魔族所擁有的能力，基本上遠比人類強大許多，因此也擁有著極強的自尊心。

過往的魔王之中，甚至有些會單槍匹馬地闖入人族領地主動引戰。不論擁有多麽強大的力量，若沒有相當程度的自信，根本不可能僅憑孤身一人就向人類挑起戰爭。

其他還有魔王會集結魔族全員，自己親上前線指揮發動戰爭等等，侵略方法五花八門，但所有魔王的共通點就是采取「進攻」的態勢。魔族從不采取守勢。他們既殘暴又狡猾，瞧不起各方面皆遜于他們的人族。因此總是不設任何圈套及策略，從正面發動侵略。至少對于魔族而言，人族雖是會出手反抗自己的敵人，同時也只不過是任由他們狩獵的獵物。

自從開始舉行英雄召喚，魔族的天敵，也就是人類的王牌聖勇者出現至今，他們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

然而，就這次的情況來看，時間已經過了三個月以上，他們卻還沒對勇者發動積極的襲擊。

克雷歐語氣冷靜地繼續說道：

『有個叫什麽察爾班•杜拉葛•法尼的吸血鬼，曾在貝爾大森林中布下天羅地網……但這種情況也很異常。設下陷阱這件事根本是前所未見。』

「嗯……人類也在成長。魔族的動向出現變化也沒什麽好稀奇的。」

戰術會變。現在已累積了不少升級相關知識，也在開發新魔法和新技術。

這幾十年來，巨魔像山谷得到極大發展，王國整體的平均等級也多少上升了一些。

克雷歐語氣莫名興奮地針對卡麗娜的話做出了回覆。

『夫人，你說得沒錯，雖然這種情況對我們很不利就是了。不過，若眼下的狀況都是在魔王克拉諾斯的命令下制造出來的，這次的魔王將會是至今最擁有『領導才能』的一位。長年根深柢固的魔族優勢思想──這種思想毫無疑問的是人族依然繁榮的最大理由，升級帶來的庇護等等不過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與生俱來的原始力量的差別。若要取人族與魔族的能力平均值，後者肯定是壓倒性的高。

若魔族擁有與人類同等的心智、知識、思想及曆史，人類應該早成了魔族的奴隸。學者經常私下討論這種說法，而從教會一員的立場來看，這是一種會「遭到天譴」的主張。

『卡麗娜夫人，我真心認爲──目前的情況只是暴風雨前的甯靜。』

這個說詞讓卡麗娜把他跟亞雷斯重疊在一起，她悶聲笑了一笑。

「……呵呵呵，這就是所謂的有什麽上司就有什麽部下吧……你們倆真的非常相像。」

『我們需要一位最強的聖勇者。夫人，別看我這德性──我也是教會戰力的首領人物。』

「嗯，我知道。我也給出了他所需要的東西。剩下就取決于──聖勇者的資質了。」

既然做了魔王相關研究，當然也累積了如何培養出最強聖勇者的知識。

若魔王克拉諾斯是位史無前例的魔王，那麽只要把藤堂直繼塑造爲史無前例的勇者就行了，就這麽簡單。

卡麗娜一邊與克雷歐對話，一邊望向窗外。

中午開始的猛烈雨勢至今依然不見要停的迹象。

§ § §

巨魔像山谷的天氣變幻莫測。

事先就已得知這情況，但是萬萬沒想到會如此突然地降下豪雨。

面對夾雜雨滴的強烈風勢，藤堂使勁地壓住代替雨具的大衣帽子，她很後悔自己做出踏上外側道路的選擇。阿麗雅表情嚴肅地抹去雨滴，凝神一看。

「情況不妙……視野太差了。」

眼前不僅下著雨。籠罩在周遭的濃烈霧氣，讓她們甚至連數公尺前方都看不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別說看不見敵人身影了，只要踏錯一步就會掉進河裏。

藤堂腦海裏浮現落河的景象，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用食指撥開緊貼在額頭的浏海。

莉蜜絲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她壓低聲音詢問道：

「怎麽辦？要往前走嗎？」

「就算回頭……應該暫時也沒有洞窟。」

藤堂對照著腦海中的地圖及現在位置。不管前進或回頭，都沒有可以讓她們暫時避雨的地方。基于這是距離「第五之城（Fifth Town）」最短的路線這個理由，她們選擇走上外側道路。但在轉眼間，萬裏無雲的大晴天就轉爲大雨，光是裝備防水外套就已經用盡了全力。

藤堂咬著下唇，眼神陰沈地盯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前方。此時，阿麗雅提出了她的意見。

「在這種天氣中行動太危險了。」

「但是留在這裏也沒意義──」

「問題是魔物。」

爲防止跌落懸崖，一行人緩緩靠向崖壁，大家擠成一團開始討論了起來。

站在莉蜜絲肩上的石榴石被水打濕，散發出溫潤的光芒。它正在觀察莉蜜絲的樣子。

古蕾莎的頭發吸收了水分，正在不停地扭動著。莉蜜絲的目光落在她的頭發上，接著說了下去：

「巨魔像可是對這裏的環境極爲適應喔。應該有不需要視覺就能行動的方法才對。」

「要是被來個奇襲就糟了呢。這雨勢也很難判讀魔物的動靜……」

藤堂閉上眼開始探查狀況，然而風雨的聲音及觸感成了噪音，讓她完全弄不清周圍的情況。

阿麗雅無力地垂下手中的劍，對周圍保持警戒。藤堂也有樣學樣，專注地看向前方。

此時，莉蜜絲趁兩人不注意，輕輕歎了口氣。

基本上，傭兵不會在雨天時行動。就算披件有防水功能的外套，還是無法避免對體力的消磨，在視線不佳的狀態下進行探索的風險太高了。但同時他們也必須先准備好應對方法。

其中一個方法就是「精靈魔術」。水屬性精靈魔術可以操縱水，也能完全隔離降雨，甚至可以抽取出空氣中的水氣，驅散部分範圍的霧氣。

石榴石是只強大的精靈，但是它能應對的範圍有限。火精靈僅能操縱火。

原本這情況該由自己來解決。在這種狀態下，束手無策這個事實讓莉蜜絲感到非常煩躁。

她低頭緊盯地面，努力思考能突破現況的方法。

藤堂和阿麗雅在警戒的同時，也壓低聲音交談著。

「只要張開結界，魔物應該也不會過來吧？」

「普通結界對魔法生物起不了作用，必須是高級結界才有用……我想這對小直閣下應該有困難。」

「不知道雨什麽時候會停呢？」

「我看暫時是沒有要停的樣子……」

如阿麗雅所說，風雨並沒有要轉弱的迹象。與臉上挂著爲難表情的藤堂、莉蜜絲以及阿麗雅相反，只有古蕾莎臉上出現略比平常開朗的表情。

卷曲的長發像觸手般扭動著，把小水灘拍得啪沙作響。

「古蕾莎……好像很開心呢。是說，她的頭發……好像長長了？」

「……嗯。」

古蕾莎搖搖晃晃地走著，越過藤堂身旁稍微前進了一些。她身上那把戰錘來到藤堂面前，藤堂連忙避開。這個比平常還敏捷的動作，讓阿麗雅露出苦笑。

「畢竟她本來是冰樹小龍……是植物性的亞龍……或許很喜歡水吧。」

「她頭發在扭來扭去耶。這該不會是像植物根系一樣在吸收水分吧……」

莉蜜絲摸了摸古蕾莎的頭發。她一頭亮麗的頭發非常冰冷，感覺摸久了好像會結凍似的。

她的深綠色眼眸目不轉盯地望著霧氣的另一端。看著她毫不困惑的確切視線，莉蜜絲皺起了眉頭。

「……古蕾莎，你該不會……看得見霧氣的另一端有什麽吧？」

「…………嗯。」

古蕾莎輕輕點頭。藤堂看著她的回應感到極爲吃驚，與此同時，古蕾莎大動作地揮起了手臂。

她的小手擊中從霧氣另一端飛來的影子。雨中響起了激烈的破碎聲響。

阿麗雅啞口無言，低頭看著被打趴在古蕾莎腳邊的物體。

她們熟悉的球狀巨魔像已半毀，陷在地面之中。

「唔……原來魔物正在往我們靠近啊……」

「好厲害……」

藤堂出言贊歎道。阿麗雅雙手環胸，驚訝不已地低頭看向古蕾莎。

看來這位隨情勢發展而開始跟她們同行的少女，就是她們此時的希望了。就算留在這裏，情勢也只會更加險峻。說起來，剛剛球體巨魔像發動的襲擊，除了古蕾莎以外沒有任何人察覺。她們能做的選擇很少。

「小直閣下。」

「……嗯。」

藤堂點點頭，似乎已察覺阿麗雅要說什麽。她彎下腰，讓視線與古蕾莎身高同高。

「古蕾莎，原來你看得見前方啊。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帶路嗎？」

「………………嗯。」

在古蕾莎輕輕點頭之後，大家便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之中，毫不猶豫地踏出了步伐。

§ § §

雨停了，天空被渲染成一片如鮮血般的紅色。這美景讓我感到陣陣惡寒。眼下藤堂他們正拖著疲累的身體，穿越一座巨大的鐵門。

「第五之城」，它是存在于巨魔像山谷最深處的城鎮。巨魔像山谷的範圍還會繼續延伸下去，但是過了這裏就沒有其他城鎮了，所以沒什麽傭兵會再前進。

「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到了……不過，沒想到才不到一個月她們就能來到這裏……」

愛蜜莉亞帶著燦爛表情說道。在也稱得上巨魔像山谷洗禮的惡劣天氣中，他們靠古蕾莎的力量撐了過來，並打垮了許多出現在路上的巨魔像，來到了最深處的城鎮。而且還不到一個月，正確說來，幾個家夥進入巨魔像山谷至今，僅過了短短十九天。

藤堂等人的平均等級還未達合理討伐等級，這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事迹，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我以前在這裏提升等級的時候，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才抵達這個城鎮呢。

我當時的等級應該比現在的藤堂高出不少。明明像趕火車似的在幫他們提升等級，我當時的等級還是高出很多。我伸手扶著額頭，保持冷靜，接著開始進行思考。

我感到一股強烈的異樣感。沒錯……就是等級。

「那幾個家夥等級多少？」

「我想想……藤堂39級、莉蜜絲29級，阿麗雅也一樣是29級，古蕾莎等級不詳。」

史蒂凹起手指回答我的問題。藤堂的升級速度很快是好事，莉蜜絲和阿麗雅等級相同，也是因爲阿麗雅一直沒機會給魔物最後一擊，所以這也還好。而古蕾莎有無等級分別這件事本身就已令人存疑。應該不用多久，所有人的等級就能超過30級。沒有任何問題。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就在我想到這裏的瞬間，發覺自己的思考太膚淺了。

異變，沒有任何異變。讓人覺得似乎什麽事也沒發生。

其實不是沒有，「只是沒有察覺罷了」。

藤堂等人目前一帆風順，整個順利過頭了。我之前一直以爲是才能和裝備，還有派出史蒂的最終加乘效果，但我錯了。

「愛蜜莉亞，藤堂他們碰上的巨魔像之中，有多少只高等巨魔像？」

「什麽……？」

我的問題讓愛蜜莉亞愣了一下，不過立刻回答道：

「僅就我所見……似乎一只都沒遇上……」

沒錯，沒有遇上，連一只都沒遇上。我握緊拳頭，緊盯著城鎮門口。

以特殊合金制成的巨大門扉在令人覺得可靠的同時，也透著它的威脅。

他們不可能過得去。什麽39級、29級，他們不可能憑那麽低的等級就越過那道門。

遇見什麽魔物跟運氣有關，但他們的等級，脫離了我所知道的此處的常識。

我終于掌握到了原因。這並不是因爲魔物數量增加，也不是因爲開始出現強大的魔物。

──魔物數量變少了。

「……啧，我所知道的巨魔像山谷……可沒有這麽容易應付。」

在確認過可可亞花了一天半整理出來的資料之後，我感到一陣錯愕。

「這不可能……」

這份資料的內容，是將收集來的數據依時間順序做成的圖表。圖表清楚顯示這一個月出現的魔物種類及數量變化，但是在這裏看不見任何異樣。這代表這個現象已經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怪不得就算請夫人或傭兵們確認也沒人發覺。

我撐著手肘，扶著額頭，咕哝了一句。時鍾上的時針感覺就像在催促我一樣，滴答聲響聽起來特別大聲。

「我需要更長期間的圖表──但應該很難。發生什麽事了呢？」

光收集這一個月的數據就花了不少工夫。應該不可能會有人記得長達數年的數據。

不對……詳細調查就交給教會本部或王國去做吧。我現在該做什麽？

最重要的是藤堂的安全，而目前需要的就是去查明原因。

首先，我得去查清楚，魔物的減少是否乃魔族所爲。我已經把報告提交給克雷歐，但沒有明確的數字就無法調動人員。魔物減少的根據僅是我自己的感覺。

但是，正因如此才讓人覺得可怕。如果這是魔王軍幹的好事──

「這還真是個──耐性十足的作戰呢。」

他們完全沒有大張旗鼓。這種行爲與至今火速發動戰爭的魔王軍相比，可說是南轅北轍。

巨魔像減少了。我能想到的目的，頂多就是透過減少擁有大量存在力的魔物，來減慢升級速度，還有減少從巨魔像身上取得的道具供應量而已。這麽做確實會降低路克斯王國的國力。但是，適合升級的地點並不只有這裏，也無法期望短期效果。那麽桀傲不遜的魔族會采取這種措施嗎？實在是──太卑鄙了。

我撐在桌上苦思了一會兒，依然沒有結論。

正巧在這個時候，前去向傭兵們打聽消息的愛蜜莉亞和史蒂回來了。

愛蜜莉亞一放下背包，立刻一臉正經八百地向我報告：

「果然沒有人感覺到魔物減少了，他們只覺得好像很少看到高等巨魔像了。」

「很少看到高等巨魔像是嗎……出現頻率大概到什麽程度？」

「聽說走上一天，只要能看到一只就很多了。」

一天一只……感覺我那時候好像數量有再多一些，但是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接著是由我委托前去聯絡夫人的史蒂擡眼看著我說道：

「那個……由于升級較多是個人單獨行動，所以不太清楚狀況，不過近幾年傷患人數似乎有所減少。夫人好像全部做了紀錄……但是，這情況是緣自魔物減少，還是因爲巨魔像的討伐知識有所進步，夫人說她無法斷定……」

傷患人數減少，根據有點薄弱，不過應該可以成爲其中一項說服論點。先不說跟魔王是否有關，但是能夠成爲有什麽事正在發生的證據。而且，目前的狀況並不差。

「這是個機會。幸好是在藤堂他們出問題前知道。」

我向並肩站著的愛蜜莉亞和史蒂下達指示：

「愛蜜莉亞，明天開始要外出了。我們要搶在藤堂之前，確認目前這現象的真僞並查明原因。」

關于目的地，我心裏已經有底。若是巨魔像數量有所減少，我們就該往其誕生之源的母體巨魔像出了什麽事這個方向思考才對。如果曾發生過什麽狀況，應該會留下痕迹才對。

我們要去那裏進行確認並取得證據。可能的話，要連同障礙一並排除。

當我正在腦袋裏擬定著詳細計畫時，史蒂拉著我的手臂問我：

「亞雷斯，那我要做什麽？」

「可可亞就去跟藤堂他們會合，助他們一臂之力。要是出了什麽事，再麻煩聯絡我一下。」

「？？？？了、了解？」

「還有，可可亞……她就麻煩你照顧了。」

「？？？？那個……我是史蒂芬耶？」

我這是在拜托可可亞。雖然我看不見她，但我感覺得到。可可亞她還會幫忙檢查報告書，是個能幹的孩子。我都想把她收爲自己的部下了。

先讓史蒂去拖住藤堂的腳步，我就趁這期間解決這一切。

沈重的碎裂聲響徹蒼穹，以腹部承受了矛錘攻擊的巨魔像撞上了崖壁。在我閃避著因碎裂而飛來的碎片的那一刻，爲了不造成妨礙而在後方待命的愛蜜莉亞簡短地喊了一聲：

「亞雷斯，上面！」

在空中飛翔的巨魔像掩去了太陽。

蝙蝠般的翅膀加上銀色的單眼。即便它的身體是以金屬制成，依然能夠自由自在地飛翔。它是羽翼巨魔像，在巨魔像山谷中，也因其環境條件的關系，而公認是最難應付的巨魔像之一。

狹小的道路也與它無關，它能從近身戰鬥職業無法出手的遙遠高空，發射金屬子彈進行攻擊。它的數量極爲稀少，卻是一種危險度極高的魔物，它甚至有可能越過門扉闖入城鎮。

它的裝甲厚實到連箭矢都無法貫穿，而且身在劍無法觸及的空中這種性質，若非擁有強力攻擊魔法的魔導師是很難打倒它的……不過要是等級高，就又另當別論了。

我朝著崖壁衝了過去。

我聽見愛蜜莉亞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以及子彈落在我背後的聲音。我就這樣直接衝上垂直的懸崖。

必要條件是等級，還有意志力。

在我衝上與羽翼巨魔像差不多高度的地方時，我轉身一躍。

我舉起矛錘，揮開羽翼巨魔像斷斷續續射來的子彈。直接跳到羽翼巨魔像的正上方，舉起矛錘往它那奇形怪狀的頭顱敲了下去。

羽翼巨魔像摔了下去，在地面著地。愛蜜莉亞瞠目結舌地說道：

「……你是怪物嗎……我姑且問一下，這應該不是一般作法吧？」

「我要是使勁把矛錘扔出去，萬一搞丟不就傷腦筋了。」

「……是、是沒錯啦。」

我戒備著周遭的情況，確認著還有沒有其他巨魔像。

「別大意。剛剛那是高等巨魔像，警備開始森嚴了起來。這證明了我們已經接近了關鍵地點。」

「……照剛剛的情況看來，感覺跟警備什麽的沒太大關聯……不過，我了解了。」

我帶著一臉不悅的愛蜜莉亞，一邊擊退巨魔像，一邊往前邁進。

過沒多久，巨魔像山谷的景色很快地從赤褐色轉爲白色。

同時，道路凹凸不平的狀況也逐漸嚴重了起來。這就是此處幾乎無人通行的證據。

很少人會前往第五之城以後的地帶，其中朝著母體巨魔像的地盤出發的人應該少之又少。

太陽慢慢地下山了，落至地平線的一小部分太陽發出朱紅色的光芒。

就在前進了一陣子之後，我們突然找到了奇怪的東西，因而停下了腳步。

我彎下腰摸了摸凹凸不平的地面──地面開了個洞。

「咦？那是什麽？」

「……這是腳印……而且不屬于巨魔像。」

那是個長約六十公分的洞，深度應該差不多十公分。腳印邊界因幾乎已經風化而難以辨別，不過稍微用心觀察，便能清楚看出洞與地面差距。

我以指尖輕輕描繪著洞的輪廓。相當于腳尖處形成了四個深深的凹陷。應該沒有巨魔像會造成這樣的腳印，當然這也不是人類的腳印。

我檢查了一下腳印附近的地面，殘留的腳印一共只有兩個──也就是一對。

愛蜜莉亞沈默了一會兒，立刻擡頭望向空中。她很了解這是什麽狀況。

「沒錯，是從空中來的。這不是察爾班用過的那種轉移魔法。」

下方是堅硬的岩盤。若照一般方式行走，並不會留下腳印。這是──從空中跳下來時留下的痕迹。

一股寒顫竄上我的背脊。我的腦海裏清楚浮現了那個人影。

強風、流雲、火紅色的太陽與遮蔽了它的影子。接著是自那道陰影中一躍而下的人影。

從腳印判斷，身高應該在我之上，但是不及伍魯茲。其肉體能從數公尺高的高空躍下而且不當一回事。被針一般堅硬的毛發包覆的巨大身軀如子彈般落地。肌肉發達的雙腿刺進了岩盤，留下了兩個腳印，而巨大身軀亦沒有受傷。遠遠淩駕于人類之上的強壯骨骼與肌肉，使得他們從這種高空落地後依然毫發無傷。

而留在兩個腳印中的四個裂縫──我敢肯定是鈎爪的痕迹。

他們有著傲然挺立的雙耳。我甚至還看見了幻覺，看見他們的猛烈咆哮撼動蒼天的景象。

「獸人（War beast）──是獸人。老虎？獅子？總之是貓科的獸人。」

再怎樣都不可能是貓人（War Cat）吧？這體格好太多了。

獸人是擁有野獸基因的亞人。總的來說，他們肉體機能優秀，卻與黑暗眷屬不同，並不具備魔術的適性。

他們野性強烈，有著服從強者的天性。硬要說的話，衆所皆知他們多數歸于魔王麾下。

「城鎮已封鎖了陸路。若要從空中過來，包括長有羽翼的成員，起碼有兩個人。數量應該不多。」

我認真地調查著腳印，但憑我的知識及技術，只知道這麽多了。不過，這倒成了個提示。

「亞雷斯，又有魔物來了。」

「嗯，我知道。」

我慢慢站了起來。愛蜜莉亞悠哉地眺望魔物，開口問我：

「雖然跟預料的不同，不過既然已經發現了蹤迹，我們要不要先撤退？」

天空已顯得昏暗。等回到城鎮時，天色應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照常理來說的話。

「愛蜜莉亞，追蹤這工作需要的是……毅力。」

「……那你要保護我喔。」

「嗯。」

「哇～亞雷斯好帥～拍拍手、拍拍手……你是僧侶沒錯吧？」

愛蜜莉亞沒勁地對我發出贊賞。這句話裏到底有多少是真心的呢……算了，沒辦法了。

「僧侶動手揍人哪裏有問題？」

我往地面一蹬，對著朝我們緩緩拉近距離的岩石巨魔像，高高舉起了矛錘。

§ § §

莉蜜絲從門縫看見了史蒂芬，她的語氣難掩動搖。

「……你剛說什麽？」

「嘿嘿嘿……是那個亞雷……啊──那個人拜托我來的啦！叫我要跟著藤堂。」

「這怎麽回事啊！我們又沒有特別感到困擾！」

莉蜜絲看著史蒂芬腼腆地說著這話的模樣，氣得瞪大了眼睛對她發出怒吼。這跟之前講的不一樣。

「咦……這很難說吧？」

「什麽？」

莉蜜絲當場愣住。史蒂芬趁此機會，把身體從門縫擠進了房間。

莉蜜絲火速伸手想拉住史蒂芬，被她以自然的動作躲過了。接著她直接來到藤堂及板著臉的阿麗雅面前，輕巧地跳了幾步。

「藤堂，我來輔助你了！」

「呃……啊……那個……謝謝？」

「不客氣！」

「等一下、等一下，給我等一下。你冷靜點。」

阿麗雅連忙介入。她伸手堵在藤堂身前，牽制著史蒂芬。

「史蒂，你冷靜聽我說，你仔細地聽我說。我們還不需要協助。」

「我會使用回複魔法唷？」

「！」

史蒂芬偷瞄了莉蜜絲一眼。史蒂芬的精靈魔術是在莉蜜絲家學的。雖然父親吩咐她不可以說出去，不過對此事已然知情的莉蜜絲並不算在內。

可可亞在她腳邊翩然起舞，似乎像在幫她加油打氣。史蒂芬笑容滿面地接著說：

「我還會用精靈魔術喔？」

「！！？」

「……我順便問一下，你等級多少？」

阿麗雅壓低聲音問道。史蒂芬疑惑了一下，接著立刻換上一張開朗的表情回答道：

「印象中應該是70級左右！」

「欸～這是我的工作呀～他們很信賴我耶～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一～起～去～欸？莉蜜絲，好不好嘛！」

「哎唷！吵死了！別碰我！」

莉蜜絲正抱膝坐在椅子上。史蒂芬按摩著她纖瘦的肩膀，整個人都快貼上去了。

「……明明之前見面的時候，我們的等級還差不多耶……」

看著莉蜜絲一副眼神死的模樣，史蒂芬用毫無惡意的語氣對她說道：

「莉蜜絲，沒關系啦～！人類又不是靠等級來評斷的！」

「由你來說這句話，在各種意義上很有說服力。」

「不過，你說你差不多70級……怎麽樣才能升到那麽高的等級……」

阿麗雅詫異地喃喃自語著。即便在路克斯的騎士中，超過70級的人也只有一小部分。

看著莉蜜絲畏縮的模樣，和整個人貼在她身上的史蒂芬，藤堂帶著苦笑打岔道：

「好了好了……史蒂好像也是爲了工作，暫時讓她加入應該也沒關系吧？」

「什麽！小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哎、哎唷，魔物就由我們來打倒不就好了？而且也只有絲琵卡回歸前的這段期間而已……」

藤堂閃躲著莉蜜絲淩厲的眼神，含糊其詞地說道。

莉蜜絲瞪著藤堂一會兒之後，似乎發覺她心意已決，于是便歎了口氣。

「……要是怎麽了，我可不管喔。」

「耶～謝謝！藤堂！這下我的手腳可以平安無事了！」

「手腳……？我說……啊──」

藤堂感到有股柔軟觸感觸碰到她的後腦勺。史蒂芬從藤堂身後緊緊抱住她的脖子，害得她發出了一聲短短的慘叫。

莉蜜絲看著眼前的景象，傻眼地說道：

「史蒂，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毫無節操呢。」

「餵……史蒂，你的胸部頂到我了啦！」

即便聽到藤堂抗議，史蒂芬依然面不改色。她就這麽緊抱藤堂的腦袋，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啊……嗯？我沒特別介意耶。」

「我、我會介意啊！我可是男孩子耶！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呢！」

「……啊……嗯？奇怪了。」

藤堂那句話讓史蒂芬眨了好幾次眼睛，接著把鼻子靠近藤堂漆黑的頭發聞了聞。

然後史蒂芬又再次歪著腦袋，一臉驚奇地說道：

「那個……你有一股女孩子的味道耶？」

「……呃……啊……嗯？」

「你有一股女孩子的味道。」

史蒂芬帶著天真的眼神說道。時間靜止了。看著她的視線，莉蜜絲板起了臉。

藤堂身體僵硬得跟石頭似的，全身冷汗直流。

「餵，我是男孩子，是男孩子……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才會覺得男女授受不親……」

「不是吧？你身上那絕對是女孩子的味道──讓我再聞一次……」

「餵……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

「史蒂，快滾開！小直閣下，快逃啊！」

§ § §

『嗯嗯，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

「那還真是……太好了。」

我隨便地聽著史蒂的報告。她的工作只有拖住藤堂腳步這件事而已，其他事都無關緊要。

「有什麽事就隨時向我回報，你就仔細做好輔助藤堂他們的工作吧。」

『好的！包在我身上！』

這下藤堂他們就無法輕易四處走動了，史蒂不是那麽簡單就能甩掉的人物。

我看了看愛蜜莉亞，這邊才是重點。既然查到了礙事者的徵兆，我才沒那閑工夫理會史蒂。

愛蜜莉亞就這麽坐在一塊偏大的岩石上，彷佛睡著似的閉著眼睛。

「有什麽發現嗎？」

「什麽也沒發現……範圍太廣了……是有幾只擁有高存在力的巨魔像，但是分辨不出種類。」

愛蜜莉亞緩緩睜開眼睛，淺淺地歎了口氣。她的額頭微微滲出汗水，臉頰泛紅。

濕潤的肌膚反射著火把的光線，映得她的表情特別鮮明。

「原來探測魔法也不是萬能的啊……」

「畢竟人類的腦無法處理大量的情報。要是曾經與對方見過面就另當別論了……」

如果能在這裏順利找到的話就輕松了，但看來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我們目前待在避風的淺洞窟裏。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從這裏看見的星空美得令人爲之一顫。

「要不要交給教會去查？」

「我先稍微確認一下，要是沒什麽眉目，再交給教會接手。」

從數據中可預測的是，異變在藤堂被召喚至此之前就已發生。雖然魔族直接以勇者爲目標的可能性很低，但還是必須確認一下現況。光憑腳印，證據還是稍嫌薄弱。就算沒辦法進展到殲滅目標，至少想確認一下腳印的主人是否還在這裏。

我瞥了一眼愛蜜莉亞的藍色眼眸。帶她去很危險，但我需要探測魔法。

我才剛沈默下來，觀察力敏銳的愛蜜莉亞上眼睑微微顫了一下，接著開口說道：

「亞雷斯也開始機靈了起來呢。」

「……等天一亮，我們又要馬上出發了。先讓消耗掉的魔力恢複一下吧。」

我們在日出的同時便開始行動，再次朝著母體巨魔像的地盤前進。

我幹掉了以四腳飛撲過來的獸型巨魔像，再敲爛了從高空一躍而下的球體巨魔像。魔物的出現率已超過了此地傭兵的負荷量。

在確認已殲滅遇上的巨魔像之後，我用力揮舞著矛錘並歎了口氣。

愛蜜莉亞在離戰鬥稍遠的地方，記錄著我所打倒的魔物數量。她擡起頭來說：

「確實……幾乎沒有出現高等巨魔像呢。」

「是啊……」

過沒多久，逐漸變色的地面突然變成了雪白色。這就是我們已踏入母體地盤的證明。

由于其地層顔色，母體巨魔像的地盤被稱爲「雪白之地」。雪白之地是一片足以建立一座城鎮的開闊之地。雪原般的空間中，可以看見零星的巨魔像身影。

「亞雷斯有來過這裏嗎？」

「沒有……不過曾經從遠處看過。我幾年前來的時候，巨魔像的數量可不只有這點程度。」

印象中，當時這裏是巨魔像的王國。既然差距如此之大，數量的減少已經是個明顯的事實。

巨魔像群察覺到我的侵入，成群結黨地往我們接近而來。數量是不少，但其中並沒有高等巨魔像的身影。我一邊舉起矛錘打爛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巨魔像，一邊向前邁進。雖然每個個體都不算強，但彷佛被磁鐵吸過來似的，數量開始聚集了過來。我立刻就失去了從容。

若是獨自一人，我就跑走拉開距離，但愛蜜莉亞也在，便提高了難度。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停地往深處前進，卻感覺不到母體的氣息。特別是殘骸一類的物品，更是完全沒有發現。

「這樣下去！會一直！僵持不下！」

有五只球體巨魔像跳了過來。我舉起矛錘一邊將它們全數擊落，一邊如此大喊道。

我剛擊落球體巨魔像，便又往後退去，幹掉了從愛蜜莉亞身後對她發動攻擊的巨魔像。

對于從背後發動攻擊的巨魔像，她本人眉毛都沒動一下，冷靜地回答道：

「……是啊……先回城鎮一趟吧？」

別說母體了，連高等巨魔像都不見半只。要是母體在這裏，警備應該會再森嚴一些吧。

光是能得知數量變化就已經是萬幸了。就在我們飛也似的逃到入口的時候……

「亞雷斯……那是──」

聽見愛蜜莉亞的聲音後，我回頭看了過去。在遙遠的遠方看見人型物體。

那不是獸人。散發暗沈光芒且酷似人類的外形，既沒有眼睛，也沒有口鼻，手裏還握著長劍。

它們以驚人的速度接近而來，卻聽不到半點腳步聲。這種存在既像人，又與人有著明顯的差距。與至今一路遇見的任何巨魔像相比，它的動作流暢到「簡直像生物一樣」。

這種魔物在巨魔像山谷中，也算是擁有數一數二的存在力。我啐了一聲，疾言厲色地看了過去。

「是金屬巨魔像……」

它們全身是以特殊合金形成，是極爲強大的巨魔像。防禦力、攻擊力及速度都相當突出，沒有可稱之爲弱點的弱點。在巨魔像山谷中，它們也是最需要戒備的魔物，同時數量也是最少的。

而且──還不只一只。

我緊緊握住矛錘，換了個架式，將愛蜜莉亞護在身後。

一共五只的金屬巨魔像如軍隊般組成了隊伍。高等巨魔像成群結隊的狀況相當罕見。而且還是金屬巨魔像的群體，這等景象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五只金屬巨魔像。面對如此對手，如果是有著此處合理討伐等級的傭兵隊伍，肯定會全滅。

我調整著呼吸，逃是不可能了。我的第一擊幹掉了一只金屬巨魔像，帶著殺意狠狠地瞪向對手。

然後，就在金屬巨魔像們接近到距離我們剩下約十公尺的地方時，它們冷不防地停了下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沒有眼口鼻、毫無表情的臉部，彷佛在觀察似的緊緊盯著我們。

金屬巨魔像就這麽靜止了十幾秒，好像失去了興趣似的，一起掉頭離開。接著便以風一般的速度飛馳而去，轉眼間便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範圍裏了。

這景象太詭異了。此時要是追上去，或許能得到什麽情報，但我實在提不起勁去追。

愛蜜莉亞往我靠了過來，她低聲說道：

「……剛剛那是怎麽回事？」

「……鬼才知道。不過──」

──目前並未確認巨魔像具備逃亡功能。

原本不會成群結隊的巨魔像開始集結成群體，加上至今從未有過的舉動。

我們把這些狀況牢記在心，離開了「雪白之地」。

§ § §

「我不是說過了嗎……」

在藤堂等人訂下的「第五之城」的旅館房間裏，她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藤堂認爲人類是一種會成長的生物，所以她感到難以置信。

居然有人隨著時間流逝──會變得愈來愈蠢。

莉蜜絲疲累地躺在床上，手裏緊緊抱著枕頭。阿麗雅則是眼神死地在進行劍的保養。嘗試讓史蒂芬加入前往狩獵魔物的結果，大大地偏離了藤堂的想像。

但是，照這樣下去可不行。藤堂心意已決地點了點頭，然後戰戰兢兢地向史蒂芬搭話道：

「我說……史蒂，這件事雖然有點難開口……」

「咦？怎麽了嗎？」

藤堂深深吸了一口氣，把一直放在心裏的事問了出口。

「你呢……那個……漸漸地……該怎麽說呢……漸漸地開始冒失了起來……你是故意的嗎？」

「唔？……沒、沒這回事吧？」

「不不，你絕對有開始變得冒失起來！我起初還覺得可以帶上你一起走，可是你也太那個了吧！」

跌倒、忘記魔法、因周遭的事物分心而撞上走在前面的阿麗雅或藤堂、搞丟僧侶證明的戒指、晃來晃去差點掉下懸崖。一開始只是零星出現的「冒失事迹」火速增加，才過沒多久就讓藤堂做出了返回旅館的判斷。

史蒂芬似乎也有自覺，垂頭喪氣地回答道：

「我、我才不會故意這麽做呢。」

「……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

史蒂芬大聲喊著，似乎想主張自己的清白。藤堂眼神死地看著她。

她要是故意那麽做還比較好。這句話瞬間浮現在藤堂的腦海裏，她卻不能說出口。

看著抿著嘴唇的藤堂，阿麗雅頂著下定決心的表情，擡起頭說：

「……我們還是請史蒂退出比較好吧……」

「什麽……你們……不需要我嗎？」

史蒂芬的眼裏逐漸泛起淚光。看著她勾起別人保護欲的表情，就連阿麗雅也板起了臉。

「史蒂……我們──」

「我可是教會派來的耶？是教會正式派來的耶？你們應該不會趕我走吧？」

「唔……！」

史蒂芬帶著懇求之意的話，讓藤堂一陣尴尬。

藤堂已經把教會派來的僧侶趕走過一次了。雖然教會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是藤堂等人早就料到，不再立刻派任新僧侶過來的理由，應該也跟這有關。

她們想要避免關系繼續惡化下去。

原本躺在床上的莉蜜絲爬了起來，並擡了起頭。莉蜜絲和阿麗雅四目相交。

史蒂芬看懂了房間裏的情勢，立刻撲向了莉蜜絲。她晃著莉蜜絲的身體，像是在祈求饒她一命似的說道：

「莉蜜絲！莉蜜絲！我要是被你們趕走，就會被那個亞雷斯給埋了啦！我會努力，我會努力的啦！好不好！」

「就算你這麽說，你這個人就是──是說，等一下？你剛剛說會被誰給埋了？」

「啊……啊……啊啊……我什麽都沒說啊？我不能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史蒂芬面對用死魚眼看著她的莉蜜絲，發出乾笑，然後看向了藤堂。

燈的光芒映得藤堂的黑色眼眸閃閃發亮。在藤堂開口前，史蒂芬語氣強硬地喊道：

「總之！在沒有僧侶的狀況下戰鬥太危險了！你們需要我的力量！」

史蒂芬眼神裏有著拚命。藤堂盯著她一會兒之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任誰看都能清楚知道她毫無惡意。莉蜜絲認爲史蒂芬最麻煩的就是這一點。

而且這也代表著，這點和貫徹正義思想的藤堂完全不契合。

即使史蒂芬•貝洛尼特是個多沒用的人，聖勇者藤堂直繼依然無法舍棄她。

最後藤堂訂下要遵守三個約定的條件，接納了史蒂芬的加入。

她的輔助僅限于戰鬥前及戰鬥後，戰鬥時她不需參與，只要乖乖在後方待命即可。必須加倍小心不要摔倒或跌落懸崖。還有──在一同行動並確定她們升級之路很順遂，且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就如實將此情況向教會報告，並退出隊伍。

莉蜜絲開始進行前往升級的准備。她把魔力回複藥水塞進皮帶，並確認鑲嵌在杖尖的「焰紅玉（Flare Ruby）」明亮無塵。在結束准備後，莉蜜絲開口叮咛了史蒂芬一句：

「史蒂，你要好好遵守約定喔。」

「什麽啦～我知道啦。莉蜜絲！你就擔一百二十個心吧！」

「擔一百二十個心……」

看著史蒂芬自信滿滿地講出錯的慣用語，莉蜜絲的胃開始抽痛了起來。

正好在這時候，前去收集「第五之城」後方情報的阿麗雅回來了。

阿麗雅的視線掃過史蒂芬，接著走近藤堂並在她耳畔說道：

「小直閣下，聽說過了這裏，有個被稱爲『雪白之地』的地方，那裏也是巨魔像誕生之處。」

這句話讓藤堂微微吃了一驚，不過還是小聲地問道：

「那裏危險嗎？」

「由于那裏巨魔像出現率很高，似乎相當危險。還說最近已經沒什麽人去那裏了……」

「那就不行了。」

藤堂想都沒想就立刻回答道。阿麗雅又瞄了史蒂芬一眼。

「可是……愈危險提升等級的效率也愈高。那裏應該會出現很多擁有高存在力的巨魔像。只要讓她看見我們能夠打倒高等巨魔像，或許能讓教會認同我們的能力。」

藤堂閉眼思考了一會兒，不過還是立刻搖了搖頭。

「……不行，就算你說得有道理，還是不行。我說阿麗雅……你冷靜地試想一下……」

藤堂已經知道史蒂芬有多麻煩，真心話其實是巴不得現在立刻把她逐出隊伍。

「阿麗雅，你有自信能一邊照顧會自己跌倒、跌落懸崖的史蒂，一邊對付大量的巨魔像嗎？坦白說……我沒有。」

莉蜜絲的魔法很可靠。阿麗雅的攻擊力雖不致于高到能一擊擊倒巨魔像，但以前衛來說，她具有足夠的力量。若憑她和藤堂聯手出擊，區區幾只巨魔像，她們應該都還有能力牽制才是。

最近古蕾莎也開始參與戰鬥了，大部分的敵人應該都不是她們的對手。

但還是不行。聽完勇者這史無前例的喪氣話，阿麗雅往史蒂芬望了過去。

史蒂芬•貝洛尼特正高舉著雙手，在一旁鬼吼鬼叫。

「……對不起，看來錯的人是我。」

「對吧？我們還是冷靜以對吧。憑我們應該做得到，就選一條穩健踏實的路走吧。我們應該不需要冒險，一切肯定會進展得很順利的。我們就一步一步向前邁進吧！憑我們……應該做得到才對。」

那位或許會成爲傳說的聖勇者顫抖著嘴唇，以情感豐沛又穩重的語調說出了這番話。

「我可是──勇者。」

但勇氣和有勇無謀是兩回事，偶爾也得來個以退爲進。

藤堂如此說服著自己，一雙暗沈的眼眸再次往史蒂芬的方向看去。

§ § §

「是不是暫時先讓藤堂他們完全停下來比較好？」

愛蜜莉亞泡好茶之後，便在我身旁坐下。我正在確認追加收集的數據。

「不……還太早了。」

在做生意方面，我經常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記三件事。

不迷失目標、列出優先順序，以及在風險和資源容許的範圍內硬幹到底。

我們不能阻止藤堂提升等級。說起來，聖勇者的命運就是與魔族戰鬥。根本沒有什麽百分之百安全這種事。我們要是在這裏做出讓藤堂撤退的選擇，上頭肯定會有怨言。

最重要的是取得平衡。憑現在的藤堂，在不魯莽行事的情況下，已有能力從大部分敵人手中逃脫。

「沒事的，我就是爲了這個才派史蒂跟著他們。要是有個什麽萬一，可可亞會想辦法的。」

愛蜜莉亞頂著無法理解的表情看著我。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後，攤開了地圖。

結果我們在雪白之地並沒有找到母體，這代表它很有可能正在移動。

在這片遼闊土地進行搜索是個苦差事，卻不得不做。母體身邊應該會帶著巨魔像護衛才對。大概只能從魔物的出現傾向努力縮小範圍了。

「這種作法還真是一步一腳印啊。」

「誰教我沒其他方法了。」

總之這裏的土地真是大到不行。我沒有像葛瑞格裏歐那種直覺，只能靠自己的腳了。

但是，只要能大略推算出它的所在之處，接下來應該就能靠愛蜜莉亞的探測魔法找到它了吧。

最後就是在捕捉到目標之後，看我有沒有辦法獨力打倒敵人了。

要是敵人有兩個以上就不妙了。在我制服其中一位的期間，愛蜜莉亞搞不好會被抓去當人質。萬一發生這種情況，在我的冷靜思考下，就只能選擇舍棄她了。

「……光靠我們兩個太危險了……愛蜜莉亞，你去聯絡夫人，說要請伍魯茲來幫忙。」

「……你覺得有那麽強大的魔族在？」

「這都是爲了以防萬一。」

我做了個深呼吸，鼓足幹勁。陽光從窗戶射了進來，已保養完成的矛錘吸收了陽光，正散發著昏暗的光芒。

盡管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就算伸手不見五指，我還是要向前邁進。不論結果是吉是凶，正是在黑暗之中，才能找到真相。

好了……該開始工作了。

§ § §

她被告知擁有才能，她一點也不嫉妒。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魔導師的力量受血脈強弱左右，也就是在擁有高魔力的人們結爲連理後，一路傳承下來的血統。

因此身爲曆史悠久的伏利堤亞家直系血親，莉蜜絲就是爲了成爲優秀魔導師才誕生到這個世界上。

與生俱來的強大魔力、長久累積下來的知識、珍藏的寶具一類的物品，還有──強大的精靈。

世界各地皆有精靈存在，但是強大到擁有自我意識的精靈少之又少。等級低、經驗尚淺的莉蜜絲能與強大的精靈石榴石訂下契約，也是她身爲伏利堤亞家一員的證明。

「『火焰長槍』！」

石榴石捕捉到了莉蜜絲的想法，散發出烈焰般的光芒。

現形的火焰長槍不把對火擁有高耐性的巨魔像當一回事，一擊就將它融成一灘爛泥。

看見巨魔像融解崩潰的一幕，史蒂芬鬼吼鬼叫地拍著手。

「還是一樣那麽厲害呢……」

「……這點程度，對石榴石來說根本小事一樁。」

「感覺威力變得比以前強了？」

「……你這個實在是，你說的是哪時候的事啊？應該是十年前左右的事了吧？」

「……哈哈，是這樣沒錯。」

史蒂芬這副德性，跟從前在莉蜜絲家學習魔導的時候一模一樣。

莉蜜絲怕她走丟，用左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莉蜜絲右手手中握著伏利堤亞家珍藏的魔杖，而在那杖頭之上，石榴石正死命地緊抱住寶玉。史蒂芬以慈愛的眼神看著石榴石說道：

「小石也跟以前一樣活力充沛，真是太好了。」

「精靈怎麽可能那麽容易病倒。」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史蒂芬悄悄對石榴石伸出食指，被它敏捷地躲開了。

看著滿臉遺憾的史蒂芬，莉蜜絲深深地歎了口氣。

如衆人所料，在最深處的城鎮之後的地區，魔物的出現頻率遠比之前高出許多。

有副泥濘黏稠身體的泥土巨魔像。

巨大身軀上裹著岩石形成的裝甲的岩石巨魔像。

有著如同小球般的身體，且會以數只爲單位發動攻擊的球體巨魔像。

不過，這些全是她們已經交手過無數次的對手。一方面也是因爲習慣了，但最重要的還是集中力的差別。

必須向監督人證明她們不需要人操心，這份意志讓她們每一招都俐落無比。

聖劍的一擊斬飛了岩石巨魔像的手臂，阿麗雅的劍准確地破壞了泥土巨魔像的核心。火焰箭矢貫穿了高速彈跳而來的球體巨魔像，另一只球體巨魔像跟屁蟲似的跳了過來，被古蕾莎默默擊潰。

看著藤堂等人展現出如英雄傳說般的戰鬥態勢，史蒂芬雙眼發光，不停地拍著手。

「喔～真不愧是勇者大人！這樣肯定能成功討伐魔王呢！」

她這句不帶任何懷疑、打從心底說出的話，讓收劍入鞘的藤堂害羞地回了一句：

「我還很嫩，不過有實際感受到自己變強了。在那不遠的將來，我肯定能打倒魔王給大家看。」

她的等級還很低，但幫她進行訓練的伍魯茲也已認證了她的實力。

藤堂這句話令人感覺到她強烈的意志，跟著莉蜜絲又補了一句：

「怎麽樣？不用你們操心對吧？你去跟教會講啦。」

「咦……可是還沒完全弄清楚吧……我還想再看看藤堂的戰鬥情況。」

「……你是不是忘記主旨是什麽了？」

「就說我知道啊！只要讓我看到最後，我就會負起責任，把情況報告給教會。」

史蒂芬帶著無謂的滿滿自信，斬釘截鐵地說道。這讓藤堂等人滿臉不安地互相對望著。

突然就在這個時候，史蒂芬咚地拍了一下手，一副剛想起什麽事的樣子對莉蜜絲說道：

「啊，對了，莉蜜絲，你現在還是只有跟石榴石訂下契約對吧？」

她這句不經意的話讓莉蜜絲微微挑了挑眉。

這對莉蜜絲來說──不，對伏利堤亞家來說算是一種禁忌。路克斯王國中首屈一指的魔導師之女，居然只和單一屬性的精靈訂下契約，這個事實即使在國內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莉蜜絲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生氣，但看著毫無惡意、笑容滿面的史蒂，她就連生氣的力氣也沒了。她無奈又無力地歎了口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辦法跟其他精靈訂契約。因爲石榴石的地位──實在高過頭了。」

石榴石的眼裏不帶任何感情。但是，莉蜜絲是知道的。相較于分布在世界上的千千萬萬個精靈──也就是擁有意志的自然現象，石榴石的知性與其說是精靈，更像是接近神的存在。

在伏利堤亞承繼了數百年的曆史中，它也算是最強的火焰精靈。

沒有任何人能與這個精靈訂下契約，它一直被幽禁在宅邸地下室中的重重魔法陣之中。而這個精靈與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訂下契約，應該說不小心訂下契約，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第三卷 第五報告 調查巨魔像山谷的始末

冰冷的風刮過峽谷，岩石碎片發出細響後滑落地面。

即便有殘留如散發臭味的獸人體毛這等物品，也會被呼嘯而過的強風立即抹去痕迹。

在我背後，一道如高牆般的身影正在爲警戒四周而活動著。他就是被我硬是叫來的伍魯茲。他正以銳利的眼神眺望著遠方的天空，身上的長襬法衣被穿在裏面的盔甲形狀撐得鼓鼓的。

即便他經過一段長長的空窗期，但從他的眼神依然看得出來寶刀未老。

伍魯茲動了動鼻子，面有難色地咕哝著：

「原來如此……魔物的數量──的確有減少。我好久沒到這裏來了……」

「對吧？除了源頭遭破壞之外，沒有其他說法可以解釋這種魔物減少的現象了。」

「……經確認，母體巨魔像有好幾只。應該不太可能全滅吧？要是母體已經全滅，巨魔像們的動靜應該會出現更大的變化才對。」

母體全滅就意味著巨魔像山谷的毀滅。伍魯茲的話讓我確信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剛剛還在遠眺地平線的愛蜜莉亞輕輕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既然對手是獸人，他們應該不會用魔術，而是利用物理性的手段在追蹤巨魔像。」

在進行追蹤時，最可靠的並不只有收集得來的情報。

巨魔像山谷十分遼闊。敵方在尋找母體巨魔像這件事上，應該也費了不少工夫。

獸人擁有強大的體能，反之，在魔術方面則比人類遜色，能采用的方法十分有限。

「巨魔像連氣味都很稀薄──嗯哼，這麽一來……」

半巨人族和獸人的共通點很多。伍魯茲似乎覺得強光刺眼，他眯眼擡頭看向高聳的懸崖。

「空中……」

「嗯。」

我也擡頭仰望蒼穹。那片萬裏無雲的蔚藍晴空，讓人感覺好像快被吸進去似的。

「要在這裏搜索敵人，從空中進行是最好的辦法。我要是魔王，就會派遣有飛行能力的部下來。」

「有飛行能力的人……在獸人族中也是少之又少。」

在衆多獸人中，擁有飛行能力的也只不過是一小部分。他們具有優異的機動力，非常適合擔任斥候的工作，但在另一方面，他們戰鬥能力並不強。據聞由于他們容易被狙擊，所以經過數次的戰爭後，數量已然銳減。

「我們也依樣畫葫蘆，從上方滴水不漏地進行搜查。找到獸人就抓起來，找到母體就進行監視。」

懸崖上方的視野遼闊，也不需要擔心被敵方趁我們不備時接近。

看著默默首肯的伍魯茲，愛蜜莉亞冒出一句話：

「……等一下，你們要怎麽到懸崖上去？」

「……當然是爬上去啊。」

雖然懸崖陡峭無比，但也不過十公尺左右而已，根本算不了什麽。

從懸崖上方可將這座無邊無際的莊嚴峽谷盡收眼底。

從我背上下來之後，愛蜜莉亞望著這片壯觀景色，皺起了眉頭。

「……這找起來會很辛苦耶。」

「獸人在空，母體巨魔像在陸，找不找得到就全看愛蜜莉亞你的探測魔法了。」

「……我等不及要一展身手了。」

愛蜜莉亞說道，她的臉上完全沒有等不及的樣子。

峽谷是遼闊，但絕非沒有盡頭。起碼應該能找到些蛛絲馬迹吧。

「不過，母體不在『雪白之地』的那一刻起，應該一切早就被破壞了吧？」

愛蜜莉亞提出了一針見血的見解。我答了我剛邊走邊想的事：

「……坦白說，這次的作戰全是建立在假設之上。我們現在知道的只有三件事：出現了獸人的蹤迹、巨魔像的數量減少，還有母體的身影從雪白之地中消失了。」

然而，即使是如此不確定，我們還是必須進行對策。

「假設我是魔王，假設我派了獸人部下來鎮壓巨魔像山谷，假設目標是殲滅母體。母體的地盤十分有名，即使在城鎮之外也可以輕易查到。」

魔族很狡猾，他們自傲到不喜歡訂立詳細策略，實際上智力卻超越人類。

「這麽一來，他們會出手襲擊的地方就是『雪白之地』。魔王軍那邊也是人手不足的情況，應該會希望速戰速決才是。」

僅就收集的數據來看，減少巨魔像數量是在不讓任何人發覺的狀況下逐步進行著。不過冷靜想想，這也是件怪事。如果要把巨魔像逼入絕種的境地，火速將所有「雪白之地」中的母體消滅不就得了。畢竟已經沒有魔導師能讓母體重現。

然而，現實並非如此。出乎魔王意料之外的恐怕只有一點，那就是母體的性能高低。

「事實上，巨魔像還存活著。換句話說……『母體巨魔像』……正在逃亡？」

「至今人們都認爲母體不會離開雪白之地。不過，母體可是聞名遐迩的魔導師『人偶師』的傑作，不管藏著什麽樣的機關都不奇怪……要是擁有自體增殖能力的數只母體四散而逃，想要全數殲滅應該也很費工夫。」

「原來如此……」

捉迷藏對我們有利，畢竟我們沒有失敗的條件。

剩下就是與時間賽跑了。我希望盡快能在某種程度上做出了結。

就在我們繼續探索下去時，我猛然注意到懸崖下方的道路顔色出現了變化。這微妙的對比變化，若不是由高處俯瞰而下，絕對不可能發覺。

「愛蜜莉亞，我們下去調查一趟。」

我背著愛蜜莉亞下了懸崖，開始調查地面。忽然愛蜜莉亞小聲地說了一句：

「亞雷斯，你來看看這個。」

愛蜜莉亞指著地面上出現的三個小洞，這很明顯不是自然形成的。

「這應該是母體創造出巨魔像的痕迹。因爲它們是將觸手伸進大地中注入魔法來創造巨魔像。」

「你看得出來這是多久之前的痕迹嗎？」

「這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所以細節就……不過，應該不是太久之前的。」

愛蜜莉亞難得露出沒自信的表情。只要知道是不久前的痕迹就夠了。如果它們是邊移動邊創造出巨魔像，那麽只要找出類似的地點，再將它連成一線，就能預測母體的行動軌迹了。

去礙手礙腳……去拖住藤堂腳步的史蒂，加上負責調查的我跟愛蜜莉亞，形成三人小組。

體制是確立下來了，但我想盡可能縮短調查日程。我最想避免的下場，就是在藤堂離開這裏之前，一直拖拖拉拉地持續進行調查。

在心懷不安之下，我們已經追蹤了三天。不過，就在此時，事情就這麽唐突地來臨了。

愛蜜莉亞一如往常地正在使用探測魔法，她瞪大了眼睛，簡短地喊了我的名字。

「亞雷斯，找到了，是野獸。」

愛蜜莉亞看著懸崖的另一端。我集中精神卻什麽也感覺不到。

追不追得上很難說，但既然愛蜜莉亞已經記住這種氣息，下次應該就能用探測魔法感應到。我正在思考，而愛蜜莉亞則是述說起了准確的情報。

「距離我們約一點五公裏。正在路上──咦……奇怪了……？」

而愛蜜莉亞才講到一半，便發出了錯愕的聲音。她緊閉雙眼，再次開始詠唱咒語。

我瞄了她一眼，接著向自己和伍魯茲施放了輔助魔法。我的四肢充滿力量，感覺也變得清晰。

此時，愛蜜莉亞終于板著臉看向我，語調顫抖地告訴我：

「不……不見了。」

我聽到這句話，心裏依然毫無動搖。終于有點眉目了，光是這樣就已經是大功勞。

魔術並非萬能。探測魔法雖然有用，但即使有這樣的魔法，依然還是有專業的追蹤職業存在。

「離開探測魔法的範圍了嗎？」

「……不，突然就失去了氣息。」

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愛蜜莉亞的臉上難掩困惑。

不過，正因探測魔法極爲有用，對策也相當普及。說起來，若對方是個敏感的對象，還能察覺到探測魔法發動的時機。察覺到探測魔法後，若對方是會使用轉移魔法之人，即可逃離其探測範圍，也可以用結界魔法進行防範。而雖然極其罕見，我知道能利用特殊魔導具蒙混過關。

假設真的是突然失去了氣息，應該是用了某種方法蒙混過去了。

愛蜜莉亞似乎因爲受到打擊而有些踉跄，我伸出左臂扛起她，向伍魯茲下達指示：

「伍魯茲，我們追，跟上我。愛蜜莉亞，麻煩你指出地點。」

我所需要的是情報。即便無法捕捉到對方的行蹤，但絕對會留下一些痕迹。

在做出回答的同時，我往地面一蹬，一口氣衝上了懸崖。我看向了愛蜜莉亞所指之處。

視線前方是壯觀的巨魔像山谷中的連綿峽谷。

伍魯茲慢了我幾秒，也爬上了懸崖。

「出發了。」

「……嗯。」

而在等到伍魯茲的回答後，我便拔腿在難以行走的峽谷中狂奔了起來。

我跟著愛蜜莉亞的導航，往長長的緩坡直衝而下，後面跟著伍魯茲的沈重腳步聲。

愛蜜莉亞說那是一頭野獸。真走運，我對母體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對敵人感興趣。

魔王克拉諾斯真可怕。他料到勇者的降臨，並派遣魔族到大森林裏的這份謹慎，實在令我佩服。

然而──他的部下可就不同了。我曾與他在貝爾大森林交戰。察爾班•杜拉葛•法尼，那個男孩蠢到輕易地中了我的挑釁，然而這就是魔族的標准型態。他們是擁有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且性情高傲的智能體。魔族以武勇自豪，沈浸于殘忍暴行之中。如果魔王克拉諾斯能壓抑這樣的性情，那麽此次魔王所帶來的災害，肯定會遠比過往嚴重許多。

但是事情不會發展成那樣，不會的。長年下來滲進骨子裏的性格不會輕易消失。

就像魔王出現至今，人族依然未團結一致一樣。

就像因厭惡暴力而轉職爲僧侶的伍魯茲享受戰鬥一樣。

人族和魔族都不會輕易改變。

「啊！亞雷斯，沒路了！」

「這樣啊……」

在我們前進方向上的道路消失了。峭立的懸崖──我在距離約一百公尺的另一端，看見了一座峭立的懸崖。

愛蜜莉亞睜大了眼，發出一聲小小的慘叫。不過，愛蜜莉亞探測到的是在懸崖前方之處。

「！！！！」

愛蜜莉亞緊緊抱住我的身體。我速度不減，直接順勢猛力一躍。

天空好近，某種東西纏上了我的手臂，全身被風包覆其中。我屏住氣息。在已強化的視線範圍中，世界寬廣無涯。看著急速接近的地面，我直接減緩衝擊並落地。

我忽略揚起的砂塵，確認身後的狀況。伍魯茲正在空中飛翔。從極近距離看起來那麽有壓迫感的男人，在寬闊的天空中也只像個小矮人。他似乎沒有減緩速度便跳了下來，但是高度明顯不足。以他的體重和等級，或許無法成功跳過這種距離。我的手臂上纏滿了鋼索，調整好呼吸，利用手臂整體的力量將鋼索猛力一拉。長長的鋼索另一端握在伍魯茲手上。

我讓差點呈拋物線落下的伍魯茲彈跳了一下，再把他往我的方向拉了過來。

接著他便在我身旁落了地。地面耐不住他的重量和勢頭，爆炸般的破碎聲響和砂塵卷了起來。

待砂塵平息下來，我一邊解下綁在手臂的鋼索，一邊對伍魯茲說道：

「別亂來啊。要是鋼索沒順利纏上我，你打算怎麽辦？」

「你錯了，不是鋼索纏上你，而是我把鋼索纏上你的手。說起來，你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哪有資格說我。」

「我覺得你們根本半斤八兩。」

從我手臂解放的愛蜜莉亞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裏難得泛著淚光。

即便越過了一條河，遍布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副莊嚴的景象。

但這一跳很有價值。身旁的伍魯茲勾起右唇角，露出野獸般的笑容。

「氣味還沒散……亞雷斯，我們離很近，很近了。這是野獸的氣味。」

「我受夠了……我要跟亞雷斯一起回家家。麻煩伍魯茲你一個人去找啦。」

「餵，亞雷斯。」

「這是常出現的愛蜜莉亞風格笑話，別理她。我已經不會認真聽了。」

「受到打擊了～」

愛蜜莉亞啰嗦一堆，還是詠唱起了探測魔法，接著輕輕搖了搖頭。

不過，伍魯茲沒說錯，氣味還沒散。那是微弱的野獸氣味，很可能就在附近。

然而，這裏有洞窟還有障礙物。要是有心想躲，躲藏的方法多的是。

再加上，我們很不走運，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好了……該從哪裏找起呢？

當我雙手環胸，正在思考的時候，愛蜜莉亞在我身後俯瞰著懸崖下方，接著猛地拍了下手。

「亞雷斯、亞雷斯，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耶。」

「……」

我對愛蜜莉亞這種偶發性的主意沒什麽好印象。我皺著眉頭看向愛蜜莉亞，但她依舊是一張跟平常一樣的撲克臉──認真得不得了。明明剛剛還在喊什麽要回家家。

「要回家家嗎？」

「別鬧了。我想快點解決這件事回家衝澡。跟亞雷斯你一起。」

啊，是喔，真是不好意思。

──然後我就同意了愛蜜莉亞提出的「好主意」。

「你們這群膽小鬼！只不過有人追在後頭，居然就夾著尾巴跑了。本來還以爲獸人是優秀的戰士，不過看來你們只是喪失榮譽的畜生啊！魔王軍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伍魯茲從懸崖上吼著，如雷鳴般的沙啞聲音響徹了整座峽谷。以半巨人的肺活量吼出的話語，在極近距離這麽一聽，還真不是蓋的。巨人族的咆哮會有名也是可以理解。

懸崖下方。提案人正藏身在死角處，她捂著耳朵，擡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

「不不不，再怎麽說，他們也不可能中這麽低級的挑釁吧！」

「亞雷斯，不要覺得大家都跟你一樣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世界上也有一些熱情如火的笨蛋。」

「看你是要褒要貶，選一個好嗎？」

話是這麽說，我自己也覺得她所言可能性相當高。察爾班也是中了我的挑釁才自爆的，就我看來，魔族真的是一種很難理解的生物。

伍魯茲的謾罵聲回蕩了好一會兒。但是並沒有人針對他的話采取行動。

就在我們靜靜等待了幾分鍾之後，愛蜜莉亞的嘴唇輕輕靠近我的耳畔，低聲說了一句：

「……對不起，我沒考慮到對方會跟亞雷斯一樣冷血無情的可能性。」

……愛蜜莉亞，你其實跟史蒂是同類對吧？

就在我正要這麽回她的時候，空氣起了一股強烈的震蕩。我反射性地抱緊愛蜜莉亞，將身體蜷成一團。

緊接著，咆哮襲向了我的全身。

「──啊──啊啊──啊──」

這聲音勉強在人耳聽域範圍內。這聲咆哮十分沙啞，卻隱含著殺意及怒氣。

在我保護下的愛蜜莉亞只動了動嘴唇，用氣音又說了一次：

「世界上沒幾個像亞雷斯這麽冷血無情的人。」

「……是喔。」

她是不是討厭我啊？這無聊問題閃過我腦海之際，愛蜜莉亞一臉得意地說道：

「那麽我們就開始做生意吧！」

§ § §

「累……累死我了……」

藤堂全身軟趴趴地呻吟著。整體來說，莉蜜絲和阿麗雅也是一臉魂都飛了的表情。

不過，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史蒂芬帶著笑容，雙手合掌向她們恭敬地行了個禮。

「辛苦啦～」

史蒂芬一路跟著藤堂等人行走在險峻的峽谷地帶中，除了旁觀幾次戰鬥，偶爾還幫忙施放一下回複魔法，但是她幾乎沒有感覺到任何疲勞。少女心中只有滿滿的充實感。

自從她隸屬于教會以來，已經過了好幾年，這還是第一次工作進展得如此一帆風順。平常老是立刻會被上司或夥伴們阻止，這次她單憑自己一人成功執行了這困難的極機密任務。

「那就～明天早上見啦！要好好休息喔！」

「……我說史蒂……應該差不多可以了吧？」

聽見莉蜜絲對她的道別話語回以這樣的內容，史蒂芬立刻用手臂比了個叉叉。

「不行喔～！你們又還沒成功打倒高級巨魔像，我還是很擔心你們～！」

「唔……有、有你在這裏，害我們提升等級的進度遲遲沒有進展！我們還得保護你！」

莉蜜絲面紅耳赤地喊著。聽了她這句話，史蒂芬一臉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開口反問道：

「咦？保護會使用神聖術的僧侶不是很平常的事嗎？對吧？阿麗雅？」

她彷佛在跟小孩子講道理的語調，讓莉蜜絲的火氣節節上升。

阿麗雅看出她的臉色變化，連忙挺身而出，將莉蜜絲藏在身後。

「……這、這個……你說得也對。莉蜜絲，你冷靜點。想說服史蒂是不可能的任務。她說過，只要打倒高等巨魔像就會離隊，就先當她是臨時隊員，現在先忍忍。」

阿麗雅這段話，讓史蒂芬一臉愣然地看向她們倆。史蒂芬心想：「……？我沒說過這種話吧？」

她們約定的內容，是在一同行動並確定她們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再由她去說服教會，並退出隊伍。

藤堂和史蒂芬之間既沒有談定明確的天數，說起來，史蒂芬加入藤堂的隊伍終歸也是因爲亞雷斯的指示。史蒂芬的上司並不是藤堂。

所以她心裏的盤算是直到得到上司的同意前，就算要花上幾十天，她也要一直待在藤堂的隊伍裏。

史蒂芬猶豫了一下是否該挑明這件事，不過看她們倆好像很忙便作罷了。

「那～我回去啰～明天見。」

「嗯，明天見……啊，雖然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不過那件事你可不要對別人說喔。」

「那件事……？」

一臉嚴肅的藤堂壓低聲音對史蒂芬說的那段話，讓她疑惑了一下。

看著藤堂不安的表情幾秒後，她咚地拍了一下手。

「啊～你是說藤堂你是女──」

「餵……等等──我不是說不能提這件事嗎！」

藤堂面容可怖地撲了過來，捂住了她的嘴。

爲什麽……不能提這件事啊？對史蒂芬而言，藤堂這副模樣讓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就史蒂芬看來，藤堂的性別根本很明顯。確實外表是有些男孩子氣，可是從味道就可以知道了啊？就算沒有味道應該也可以知道吧。要是有人看不出來，只能說根本就是鬼遮眼。

「我、我知道啦！我不會跟任何人說，我保證！」

「真、真的嗎？真的真的真的嗎？」

「真的啦！你放心！」

看著藤堂再三叮咛般重複問了好幾次，史蒂芬挺起胸膛如此回答道。

史蒂芬從小就接受了如何當一個秩序神信徒的教育，她根本不可能毀約。

「啊，亞雷斯，你們回來啦！那個……找到了嗎？」

一回到旅館房間後，這幾天都不在房間裏的成員，全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看見亞雷斯的表情比平常更難看，史蒂芬露出笑容，用小動物般的動作往他飛奔過去。

亞雷斯瞥了史蒂一眼，莫名地歎了口氣。

「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因爲物資不足，所以就先回來了。」

史蒂芬察覺到狀況不佳，決定報告一些好事，希望多少能撫慰他的勞累。

「我這裏沒什麽問題！非常完美！」

「是嗎？做得好。有沒有什麽該報告的事？」

「沒有！」

「……這樣啊。這樣才是史蒂嘛……要是可可亞會說話，我就請她報告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可可亞她不會說話喔！」

「我知道。嗯，你就繼續加油吧。」

亞雷斯嘴上發出噓聲，揮手要她走開。史蒂芬不僅遭到如此粗魯無禮的對待，還被排除在即將開始商量現況的成員之外。

史蒂芬愣了一會兒，接著立刻開始動手搖晃起亞雷斯的椅背。

「那個～亞雷斯？我說非常完美唷？」

「嗯嗯，是喔，太好了。我現在很忙，可可亞你陪她玩吧。」

「你這樣好像我是個絆腳石耶！」

「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

亞雷斯無奈地歎了口氣，終于正眼看向史蒂芬。此時可可亞正在敲打她的靴子，彷佛在聽從亞雷斯的指示。她低頭看了一眼可可亞，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作出了回答：

「我想想……既然工作進展順利，我覺得你應該要誇獎我吧？」

「我不是說你做得好了嗎？快滾！」

「亞雷斯對我好凶喔……摸摸我的頭這點小事又不會讓你遭天譴。」

這是可以得到誇獎的稀有機會。史蒂芬用力地把頭頂出去，這個動作讓亞雷斯臉頰一陣抽搐。

「你的臉皮怎麽會厚到這種程度。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你的頭捏成像爛掉的番茄一樣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正當她要反駁的時候，有只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原來是愛蜜莉亞的手掌。

她像掃把輕掃過般隨便摸了摸史蒂的頭，然後用下巴努了努門的方向。

「好了，史蒂，你快點離開吧。還有，把你的厚臉皮分我一點吧。」

「好過分！」

衆人把受到打擊的史蒂芬丟在一旁，若無其事地開始商量了起來。

史蒂在無奈之下，決定把想說的話先保留下來，默默地坐在愛蜜莉亞身旁的座位等待著。

可可亞輕盈地飄了上來，在史蒂芬面前的桌面翩然起舞。

就在她微笑地看著可可亞舞蹈的期間，衆人的討論進行了下去。

「伍魯茲的挑釁確實傳達給了對方。愛蜜莉亞的提案是正確的。」

「可是最後對方還是沒有現身啊……虧我還做了面子給他耶……」

愛蜜莉亞伏下眼眸開始碎碎念了起來，至今一直沈默不語的伍魯茲以低沈的嗓音說道：

「那聲咆哮中有著強烈的殺意。獸人的憤怒之火不好控制，不是種容易平息的情緒。」

「但是──」

愛蜜莉亞針對這個意見說了一句話，而伍魯茲則是加以反駁。亞雷斯暫時沒有介入其中，只是面有難色地抱著雙臂，最後彷佛在說服自己般的點了點頭。

「總之，我大概想了三個模式。我們多補給一點物資，天一亮就立刻動身外出。」

「……什麽！」

接著，亞雷斯向史蒂芬投以銳利的視線說道：

「我們會在幾天內解決這件事。史蒂你就繼續去輔助藤堂，出事的時候就使用魔術，別猶豫。」

話題突然拋到自己身上，史蒂芬眨了眨眼，擡頭望向亞雷斯。

有別于之前接到命令的時候，這次亞雷斯的眼神非常認真。這讓史蒂芬倒抽了口氣。

「我們會走在你們前面，應該沒什麽危險性才對。還有可可亞和史蒂也在。」

「好、好的！包在我身上，我會加油的！」

亞雷斯坐了下來，千叮咛萬囑咐地接著說：

「可可亞，萬一出現了獸人，或是藤堂他們敵不過的強大巨魔像時，你就用土魔法限制那些家夥的行動。要是你能收拾他們，就收拾掉也沒關系。明白了嗎？」

「好的……責任重大對吧？就交給我吧！」

聽見亞雷斯嚴肅的語氣，史蒂芬也正經八百地回答道。可可亞也在她身邊點頭如搗蒜。

「咦？你這不是講給可可亞聽，是講給我聽的對吧？」

「好了，解散。伍魯茲，麻煩你去進行物資補給，愛蜜莉亞你來幫我看看作戰的細節。」

「……了解。」

「好的，沒問題。」

愛蜜莉亞、伍魯茲及可可亞各自做出回答後，便離開了座位。

史蒂芬莫名有種被排擠的感覺，再一次驚詫地歪著腦袋。

§ § §

洞窟裏充斥著如沙漠中的風一般的灼熱氣息。

覆蓋在頭部的鬃毛是其勇猛及強大的證明。除了臉之外，全身長滿天鵝絨般的金色毛皮是天然的铠甲，具備著柔軟強韌的特質，劣質刀刃根本無法傷它分毫。身軀看似纖瘦，但與人類的軀體不同，有著高質量的結實肌肉。從臀部延伸出來的尾巴正高高舉起，顯示他十分憤怒。

銳利的爪子刺進了洞窟內牆，悄無聲息地劃下數道線條。瞄了一眼瞬間增加的痕迹，薩波皺著眉頭把歎息咽了回去。

獸人，即是具有野獸基因的亞人。而「鋼虎族」在這其中算是以突出的武勇爲豪的種族。因強大而被稱爲死神，也因其暴躁的脾性而走上了毀滅之路。

派給薩波的搭檔是一位極爲優秀的戰士，同時擁有著與傳聞相符的暴躁脾性及自尊心。他的身軀大小與薩波不相上下，身上冒著一股粗暴的氣場，光看就讓人感到一股寒意。閃耀著燦爛光芒的金色眼眸中，正在四處發泄著他的殺意。

「可惡！憑什麽、憑什麽──本大爺非得被區區人類看不起不可啊！」

撐著牆面，不經意地握起的指尖及鈎爪正輕松刨著堅硬的岩石。對獸人來說，強大就是一切。對薩波來說，這個搭檔是個讓他忍不住心生向往的存在，卻同時也是個難以相處的存在。

等他的衝動平複到某種程度，薩波對他說道：

「費爾瑟，你冷靜點。不管怎麽想，那都是個陷阱。」

被喊了名字的鋼虎族戰士回頭望向薩波。從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能感覺到他的憤怒。

然而，費爾瑟和薩波之間有著純粹的戰鬥能力差距，地位卻是相同的。如同費爾瑟對人類的低劣挑釁心懷怒意，身爲一位高傲的黑羽族人，他也無法接受要對地位對等的夥伴卑躬屈膝。

薩波的外表並不如費爾瑟勇猛，纖瘦的身體中也未藏有與費爾瑟同等的肌力及瞬間爆發力。不過，整齊地長在雙臂外側的黑色翅膀帶著亮麗的光澤，不僅賦予了薩波支配空中的力量，而黑羽族這份與鋼虎族同樣稀有的力量，在攻略巨魔像山谷時更是不可或缺。

費爾瑟往薩波面前跨了一步。他們身高相差無幾，但是純粹的戰士費爾瑟，與重視機動力的薩波，擁有不同方面的壓迫感。費爾瑟吐了口口水，用閃亮的眼眸緊盯著薩波。

「陷阱……？那就狠狠突破它就是了！蹂躏它就是了！我要用血來讓他們領悟一下，這種狡猾的策略根本沒屁用，還有他們是多麽渺小！」

空氣震蕩著，薩波在極近的距離承受了這一切，整齊的羽毛微微地顫了一顫。

薩波也是有自尊心的。黑羽族的力量不及鋼虎族，與純粹的人類相比還是更勝一籌。

被低等種族如此輕賤，說不生氣是騙人的。

不過，薩波先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盡量以冷靜的語氣回答道：

「你忘了嗎？王賜予我們的任務是……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若是爲了完成王所下達的命令，即使怒氣已到喉頭，他也能咽回去。

他們被賦予一個隱密的任務。腦袋簡單卻以首屈一指的驕傲能力爲豪的鋼虎，以及擁有高機動力，亦號稱智者的黑羽族，會將他們組成搭檔也是爲了執行這個命令。王甚至還賜給他們兩個能避開探測的稀有魔導具。他們絕不能失敗，必須回應王的期待，這就是薩波的驕傲。

即便薩波還以銳利眼神，費爾瑟的情緒完全沒有平複下來的樣子。

除了戰鬥之外，費爾瑟不知道還有什麽方法可以將激情發泄出來。就算大聲咆哮，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膽小鬼。不管有什麽理由，受到挑釁還默不作聲，只有膽小鬼才會這麽做。這絕對不是最強戰士會做的事。

要是薩波沒阻止他，費爾瑟現在早就把挑釁他的蠢貨解決掉了。

「殺了他不就得了。什麽目擊者，讓他人間蒸發就行了。」

費爾瑟壓低聲音說道。薩波從他眼裏感覺到他的認真，煩躁地搖了搖頭。

「不行。那是他們想要引我們出來的作爲。萬一失手，那可就死不瞑目了。」

「唔……你這家夥的意思，難道是說戰無不勝的我會輸嗎？」

費爾瑟露出犬齒，一副隨時要把薩波咬得碎屍萬段的模樣。

他的獠牙，可是連號稱此地最堅硬的金屬巨魔像的手腳都能粉碎。薩波這種角色，三兩下就能收拾了。

薩波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但他依然堅毅地出言反駁。

這任務比想像中拖得更久。這種程度的口角，在他們之間早就來回了好幾次。

薩波活用經驗，一邊小心避免刺激他的自尊心，一邊轉換話題方向。

「不，費爾瑟。在力量上能超越你的戰士，即使在人類之中也沒有幾個吧？正因爲王也認同了這一點，才會把你派到這裏來。」

「……唔……」

他趁費爾瑟的呼吸短暫平複下來的瞬間，接著說道：

「不過，你可別忘了。我們──還沒達成王的命令這件事。」

「唔……該死的魔導人偶……這等弱者之流還給我四處逃竄……」

費爾瑟似乎終于想起了他們的目的，煩躁地踹了一下地面。

薩波對那段話依然記憶猶新。在接受命令的那一天，費爾瑟自信滿滿地說：「擁有超然力量的鋼虎族，定能輕易殲滅人類制造的巨魔像。」

這話雖不中亦不遠矣。巨魔像山谷中的巨魔像被人族視爲強敵，但是費爾瑟擁有能撕裂萬物的鈎爪，以及強大無比的身體能力，在他看來巨魔像根本就跟木偶差不了多少。而黑羽族能無視複雜地形，某種程度能夠彌補鋼虎族的缺點。于是薩波便提議只要兩者聯手，不需太久的時間就能達成任務。這是王、費爾瑟及薩波三人間的共同認知。

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幾點，分別是巨魔像的學習能力。在廣大範圍中分散棲息的母體巨魔像，即便擁有翅膀也無法一次捕捉到它們的身影。最後是它們立刻選擇逃走的判斷能力。

然而，薩波並不著急。因爲雖然耗時，但計畫正走在正軌上。

「你冷靜點，一切就快結束了。母體僅剩寥寥數只，很快就能把它們一網打盡。只要能毀了母體，哪需要在意那一兩只人類。王應該也會對忍辱負重的我們給予高度評價才是。」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前應該確實沒有人發覺才對。這幾年之間，他們一次都沒有遇見過人類。

但是會發出那種挑釁，毫無疑問是意識到了薩波等人的存在。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也已從定期聯絡中接到了勇者已經出現的消息。費爾瑟只有勇猛，薩波則是勇猛與慎重兼備。費爾瑟將慎重批評爲膽小，然而薩波並不這麽認爲。

薩波若是膽小，那麽費爾瑟和薩波尊敬得不得了的王，不就也成了個膽小鬼。

「那只是在虛張聲勢，我們的存在不可能曝光。他們只是想引蛇出洞。」

薩波動著腦袋，快嘴說出違心之言。他們犯了兩個錯。

第一，薩波手上擁有防礙探測魔導具，而就在他離開費爾瑟身邊的瞬間中了魔法。

第二，面對那低級的挑釁，費爾瑟反射性地吼了回去。

不過，一切還沒結束。他們的存在已經曝光，但雙方還沒有到碰頭的地步。

這片土地無邊無際，且薩波和費爾瑟擁有妨礙探測魔法的魔導具，他們會被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薩波一邊冷靜地在腦袋裏做著盤算，一邊接著說道：

「說起來，你現在肚子也餓了吧？不補給一下，我看你連半分力都使不出來。」

「……你說得沒錯。」

在這座幾乎沒有活物的巨魔像山谷中，用餐的機會十分有限。費爾瑟不進食也能維持某種程度的活動力，但空腹時力量則會大幅減弱。

薩波會阻止費爾瑟，也是因爲現在正是他的力量枯竭之時。

費爾瑟個性衝動，但絕不是個笨蛋，只是把暴力奉爲圭臬。

確認費爾瑟的怒氣減弱之後，薩波背地裏歎了口氣。

兩人交情已久，但每當在安撫費爾瑟的時候，薩波都有種把自己獻身在捕食者面前的感覺。

費爾瑟高聳的尾巴微微低垂了些。

「說到底，那幾個家夥不見得還在巨魔像山谷裏。我可不認爲，他們正面受了你這聲咆哮，還能承受得住。很可能早就夾著尾巴跑了──」

就在薩波正要這麽說的那一刻──

『沒想到你們居然真的不現身，真是幾個讓人瞧不起的家夥！居然連接受挑戰的氣概也沒有，我敢肯定──你們絕對稱不上戰士！你們要是想像老鼠一樣夾著尾巴逃亡，我們也不打算追。你們如果還有那麽點自尊心，就給我光明正大地放馬過來！』

「唔──」

遠方傳來的正是與昨日發出挑戰相同的聲音。

這聲音連耳朵不太好的薩波都聽見了，五感敏銳的費爾瑟更不可能沒聽見。

連給薩波搪塞過去的空檔也沒有，費爾瑟的尾巴直直地豎了起來，他全身的毛發倒豎，一對金色眼眸往聲音來處望了過去。

§ § §

伍魯茲的咆哮在無邊無際的高空中回蕩著，聽起來就像嚎叫一般。

結束了數次的挑釁後，聲音消失了。我們稍微等了一下，不過並沒有任何反應。

看來是沒聽見。我睜開眼睛，臭著臉對捂著耳朵的愛蜜莉亞說道：

「好像沒聽到，換個地方吧。」

「這麽做有意義嗎？」

「有。如果那幾個家夥已經離開巨魔像山谷就沒意義，但可能性應該很低。」

獸人多半都擁有強烈自尊心及野性。他對伍魯茲最初的挑釁做出的反應就顯現出這一點。

既然如此，爲什麽只發出吼叫卻不現身呢？

有可能是他本人忍耐到了極限──恐怕是有阻止他的夥伴存在。

獸人是統稱，其中還是有優劣之分。基本上愈是擁有強韌肉體的種族，野性就愈強。

我原本推測具備飛行能力的獸人起碼有兩只。總的來說，具備飛行能力的獸人多半有戰鬥能力較弱的傾向，所以應該是這方在進行阻止。

那接下來就容易了。只要一直重複這個動作，直到他們上鈎就好。

釣獸人這種事可比釣魚簡單多了。那些家夥既像人又具智力，所以我能預測他們的行動。

伍魯茲在懸崖上找了個顯眼的位置蹲點，吼叫了起來。

「伍魯茲，他們好像不在這裏，我們去下個地方吧。」

「我覺得事情再怎麽樣也沒這麽單純吧……」

這個作法的原始提議人是愛蜜莉亞，如今她卻不安地咕哝著。沒事的，就我所知，獸人都很單純。

「不過，今天都沒有魔物出現呢。雖然探測的結果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魔物啦。」

如愛蜜莉亞所說，跟昨天比起來，今天我們完全沒有碰到半只魔物。

「或許是因爲伍魯茲的咆哮而心生警戒了吧。」

「巨魔像有這種智慧嗎？」

我的視線落在走在身旁的伍魯茲身上，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意圖，緩緩地搖了搖頭。

「但是……這裏的巨魔像有一些部分還沒弄清楚。或許有可能吧。」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前陣子的金屬巨魔像群。

「……算了……目前這些事都還無所謂。不需要戰鬥再好不過了。」

「……是啊。」

我一邊攤開地圖，一邊往目的地前進。我打算盡可能以覆蓋全土的方式，讓伍魯茲進行挑釁。我們一抵達目的地，伍魯茲便喝水稍微潤了潤喉，接著一個人爬上了懸崖。

『沒想到你們居然真的不現身，真是幾個讓人瞧不起的家夥！居然連接受挑戰的氣概也沒有，我敢肯定──你們絕對稱不上戰士！你們要是想像老鼠一樣夾著尾巴逃亡，我們也不打算追。你們如果還有那麽點自尊心，就給我光明正大地放馬過來！』

蘊含著情緒的話語響遍了四周。伍魯茲是演技派耶……搞不好他是認真的也說不定。

我想起了剛認識他的時候。當時的伍魯茲•貝爾特血氣方剛的程度，與獸人不相上下。

正當我雙手環胸想著這件事時，一股強風從旁邊吹了過來。我擡起頭。過了一會兒，一陣咆哮傳了回來。

「──哦──啊啊──啊────────────────哦──」

一秒、兩秒、三秒……比昨天的咆哮要長上許多。看來似乎是氣炸了。

雖然無法精確得知所在位置，但能以我們目前的所在地爲起點，推算出大概的地點。

或許是因爲生物強度的基准不同，我全身寒毛直豎。就在我皺起眉頭的瞬間，聲音立刻從我們的正上方爆發開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是伍魯茲的咆哮，其中不帶任何意義，單純只是個威嚇對方的聲音。

這聲音撼動了我們藏身處的岩壁。要是我等級低一點，或許會因爲腦袋震蕩而受到影響。

伍魯茲的聲音停止後，過沒多久又有一聲咆哮傳了回來。愛蜜莉亞機警地捂住了耳朵。

我們不會主動去找他們，我們需要的是動搖對方。獸人這種生物，只憑這點就會上鈎。

就算有個加減懂得動腦的人在，獸人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衝動的。

有好長一陣子，雙方就這麽互相咆哮著。不久之後，以伍魯茲的咆哮爲結尾，結束了這場你來我往的應答。

伍魯茲正在非常明顯的位置蹲點。如果挑釁成功，對方應該會對他發動攻擊才是。

我們等了一會兒，對方卻沒有任何行動。看來似乎是成功忍過了那股衝動。

不過對方的反應愈來愈激烈了。接著只要稍微破壞一點彼此間的平衡就行了。

伍魯茲下來了。或許是因爲持續使用聲音讓伍魯茲感到興奮，他氣喘籲籲地用冷淡的語氣說道：

「……他們的所在之處差不多曝光了。下一次挑釁就明天再來吧。」

欲速則不達。挑釁已經起了作用。獸人的自尊應該不容許他們逃之夭夭。

我想要對方的情報。魔王應該派了即使出現了數只巨魔像也能應付的強大個體前來。我沒打算輸，但最好可以先想辦法提升致勝率。我面對伍魯茲和愛蜜莉亞說道：

「我們去找找敵方有沒有留下什麽情報。如果能查明來者的種族，就能一並弄清楚對方大致上具備什麽力量。」

我決定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解決對方。

§ § §

史蒂芬小心再小心地邁步向前，同時她的視線也看向周圍，留意不疏于戒備。

史蒂芬的感覺前所未有的澄澈。連可可亞在她腳邊踏著小碎步走來走去，她也毫不在意。當然可可亞也不是在玩，她緊抿著唇，臉上沒有了平日的傻笑。她正與史蒂芬一起警戒著四周。

或許是托此之福，史蒂芬今天還沒跌倒過半次。在她的記憶中，這種機會一年有一次就不錯了。畢竟她從以前就和大地十分親近，親近到連大地精靈都對她喜愛有加。

一行人在城鎮外頭走了一個小時，走在最前面的藤堂回頭往後方看了一下。史蒂芬平常都會差點撞上突然停下腳步的藤堂，這次卻很從容地停了下來。藤堂一臉詫異地歪頭說道：

「……嗯～你們覺不覺得今天魔物很少？」

「確實……我們都走了一個小時了，才遇到過一次魔物而已。」

阿麗雅也帶著可疑的神情放眼望向四周。連綿不絕的峽谷一如往常地一派悠然。

而就在想到這裏的時候，阿麗雅猛然驚覺一件事。

「咦？嗯？史蒂，你今天狀況不錯嘛……居然還沒給我們惹過半次麻煩。」

「……阿麗雅你當我是什麽人啊？」

阿麗雅別過了眼神。藤堂和莉蜜絲也不發一語。此時，史蒂芬用盡全力地宣布道：

「因爲我今天幹勁十足！」

「麻煩你平常也這樣好嗎……」

「好了～我們快點往前走吧！大家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這是個重大的任務。亞雷斯吩咐過她，萬一出現了獸人或是勇者敵不過的魔物，就不要猶豫地發動攻擊。

換句話說，就是擔任護衛的工作。她非常清楚，聖勇者的護衛是個多麽重要的工作。她平常也不是不認真工作，但今天不管怎麽樣她都是幹勁十足。

史蒂芬不顧藤堂詫異的目光，跟可可亞一起握拳高舉，爲自己加油打氣。

§ § §

我不是戰士。我沒有騎士道精神，只要能達成目的，我能容許使用各種手段。

我們輕易地就找到了獸人曾經出現的蹤迹。如我所料是在伍魯茲聲音可達的範圍內，就在一個洞窟之中。

我觀察著刻劃在岩壁上的淩亂爪痕。附近沒有本體的氣息，不過倒是留有直到剛剛還在這裏的迹象。愛蜜莉亞摸了摸那被盡情抓出來的近似斬擊的痕迹，接著將視線往下方看去。

即使是同一種族，獸人的能力會隨著身上的野獸基因多寡而有高有低。外貌和身體能力狀況與基因多寡成正比，基因愈多外貌會更近似野獸，也擁有較佳的身體能力，但同時野性也較強，所以在人族城鎮中幾乎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留在岩壁上的爪痕以四條飛揚的平行線條爲一組。一般獸人都是以鈎爪爲武器。隨著種族不同，鈎爪甚至比低等的劍還銳利，甚至有人會以鈎爪作爲素材來打造劍。

在我身旁進行調查的伍魯茲低聲說了一句：

「……很強。」

洞窟裏有著強者曾短暫停留此處的獨特氛圍。擁有高存在力的人物，光是隨意一個動作就能在世界上留下痕迹。若是該人物內心情緒激昂，這現象就更加顯著。

光憑銳利的爪痕，就能知曉該種族並非一般的獸人。從痕迹看來，這只獸人是個野獸基因相當強的對手。他應該幾乎全身都被體毛覆蓋，但地面上卻沒落下半根毛發。

在物理性質方面最佳化的存在，是僧侶的天敵。伍魯茲是半巨人，身體能力強大所以還好一點……

他在評估過對方的力量後，心裏應該有著跟我一樣的感想吧。我對著面色嚴肅，正在咕哝著的伍魯茲說道：

「是貓。」

「……你在說什麽？」

伍魯茲一臉詫異。愛蜜莉亞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摸了摸留有爪痕的岩壁。

「這是下次挑釁的關鍵字。」

不過，作戰計畫沒有變更。對方是對人類造成威脅的魔王軍。他們戰力豐富這點早在意料之內。

「對方應該在貓科獸人中也算是最高等的個體。我不知道是老虎還是獅子，不過這類種族極度討厭被當成低等種族取笑。他一路累積至今已經幾乎到了極限，下次應該就會上鈎了。」

「亞雷斯……你有信心能打贏他嗎？」

我的等級有93級，但我是個僧侶。跟同等級的戰士正面對決，十之八九會輸吧。

不過，想要贏過野獸，並不需要擁有比野獸更強大的力量。

愛蜜莉亞和伍魯茲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不能讓他們覺得不安，于是便以強烈的語氣回答道：

「有。」

但是，去戰鬥的人──不是我。

我看向伍魯茲。超越常人的魁梧身軀及健壯的骨架。伍魯茲身爲戰鬥民族，倘若跟我等級相同，肯定比我強上千百倍吧。我緊盯著伍魯茲的眼，接著說道：

「不過，與這家夥對峙的人──是你和愛蜜莉亞。」

我不是戰士。我沒有騎士道精神，只要能達成目的，我能容許使用各種手段。

§ § §

薩波聞到一股血腥味，他覺得費爾瑟這股直衝腦門的血之芳香，彷佛透過皮膚彌漫而來。

鋼虎族因其力量而受衆人敬畏，毫無被別人貶低的機會。對他們而言，單純的挑釁就近似于劇毒。

累積的毒性到了此時正在費爾瑟內心煎熬著，深植在靈魂中的戰鬥本能在他腦裏竊竊私語。

他的金色虹膜縮小，一道銳利眼神貫穿了薩波。聽見岩石被猛力踏碎的聲音，薩波的表情一僵。

他平常走路連細微聲響都沒有，此刻腳步聲卻囂張到彷佛在告訴別人自己的所在之處。這除了補償作用之外什麽也不是，而這補償行爲看來也毫無意義可言。

「費爾瑟，冷靜下來，你要保持冷靜。那是個陷阱，我們沒必要理會。」

「啊？我……本大爺看起來像不冷靜嗎？可惡！」

粗暴的語氣不容許任何反駁。就薩波的立場而言，費爾瑟聽見剛剛的挑釁還能按兵不動，簡直就是個奇迹。沒有人能阻止完全被憤怒衝昏頭的鋼虎族。

費爾瑟的肚子發出了如地鳴般的聲響，他的肚子在叫。這是他還停在這裏的唯一理由。補給應該再過不久就到了。然而，當補給一到，就再也沒有能阻止他的因素。

不過，薩波覺得這樣也好。他們的任務隱密歸隱密，卻也沒理由放任追逐著己方的人物存在。無人敵得過准備萬全的鋼虎族戰士。

「補給應該差不多要到了，到時就是結束忍耐的時候，我要他們爲做出無聊的挑釁付出代價。」

「唔……」

費爾瑟露出獠牙，接著便默默地加快了腳步。薩波在警戒著周遭的同時，也隨後跟了上去。

破壞巨魔像多少能分散他的衝動，偏偏這時候卻不見任何魔物出現的迹象。

所以，薩波認爲今天自己即使不擇手段都得制止這頭猛虎才行。

走在前方的背影難掩怒氣。這令人聯想到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沒有什麽事比踩上鋼虎的尾巴更令人恐懼的了。就薩波看來，這是個極爲愚蠢的選擇。

再加上，等補給一完成，敵人不僅要對付費爾瑟，還必須同時應付薩波。薩波也是實力堅強的黑羽族戰士。從空中給予的強力一擊，對沒有翅膀的人來說，其威脅應該可與鋼虎族匹敵。他緊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金色獎章，思考到時該怎麽做。

這是可以騙過探測魔法的「空蟬吊墜」。獎章是有魔王親手賜予他們的強大魔導具。

這就是期待的證明，有著足以將急性子又粗暴的費爾瑟束縛在此等邊境的力量。而這樣物品最後握在薩波手上，對他而言這就是搭檔對他寄予信賴的證明。

要是沒有這東西，薩波搞不好老早就放棄跟費爾瑟搭檔了。

正當他回想著這段漫長又艱辛的日子時，走在前方的費爾瑟猛地停下了腳步。

薩波對呆站在原地的搭檔說道：

「唔？怎麽了？」

「……」

「？」

看著搭檔的側臉，薩波不禁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費爾瑟的憤怒消失了。至今不僅表露在臉上，甚至是全身散發的怒氣全都消失無蹤。相對地，出現在他臉上的是──忘我的表情。

這非比尋常的狀況讓薩波的思考瞬間打住，不過他還是立刻飛奔到搭檔身邊，晃了晃他的肩膀。

「餵，發生什麽事了？」

他們並沒有遭到攻擊。說起來，此處巨魔像這等程度的攻擊，根本傷不了鋼虎一根寒毛。

長在頭頂的耳朵開始痙攣般的顫動著。他的臉緩緩地看向薩波。

一股無以名狀的惡寒打從腳底直衝腦門，流竄過薩波全身。

薩波看見了費爾瑟的金色眼眸睜得極大，那對閃閃發亮的眼裏正映著他自己的身影。

§ § §

一般傭兵與異端殲滅官，最大的差別就在經驗的層次。

傭兵或魔物獵人只會參與打得贏的戰鬥，而異端殲滅官則需聽令于教會，無論何種對手都必須挺身應戰。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曾經完整經曆過數次與獸人的戰鬥。

首先要先准備好場地。光是推落山崖並不足以打倒這個對手。我決定選個寬敞的地點作爲戰鬥預定地。一個視線開闊的場地，讓人沒有耍小把戲的余地。場地邊緣突出一塊巨大的岩石，正是愛蜜莉亞藏身的絕佳地點。不過，照我估計愛蜜莉亞受傷的可能性很低。獸人在強度方面，有著極高的自尊心。只要提出一對一的要求，對方應該會接受才對。

所以，問題就出在伍魯茲和獸人之間實力的差距。

伍魯茲站在懸崖中央，他正在做深呼吸集中精神。我仔細地對他一一施放輔助魔法。貓系獸人十分敏捷，他應該不會有空幫自己進行回複，所以回複就靠我幫他施放的持續回複魔法（Regenerate）。

伍魯茲65級。以種族能力來看，他的能力本身應該稱得上比人類高出10級至15級左右的程度。再加上我的輔助魔法大大提升了他的能力──這部分的數值也大概5級至10級。

由于隨著等級提升的能力不是定數，他並非獲得了依數字計算起來，相當于90級的能力。不過，若對手是巨魔像山谷中的巨魔像，即便是高等巨魔像，這力量也足以讓他同時與數只巨魔像戰鬥。

然而，在考量到這些，並將對手能力估算到最大值的情況下，我認爲情勢對伍魯茲不利。巨人族是相當強大的種族，但伍魯茲是混血兒，在對付純血獸人戰士時將處于劣勢。

伍魯茲微微睜開眼睛。茶色的眼眸靜靜燃燒著，步步逼近的戰鬥預感讓他雙眼充血。

戰士不畏懼死亡。照這情況，就算面對壓倒性強大的對手，應該也能奮戰到最後。

伍魯茲眼神銳利地看著我，簡直不像在看著自己的夥伴。他呼喊了我的名字：

「亞雷斯──」

「你要贏，你一定能贏。」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能力的高低不見得與勝負有著直接的關聯。

伍魯茲眉頭深鎖，在額頭形成一道道的皺紋。作爲微薄的餞別心意，我給了他一個建議。

「堂堂正正地與對方一對一對決吧。伍魯茲，這是你擅長的領域。愛蜜莉亞給我待在邊緣看著。」

「是說我待在這裏有意義嗎？我跟亞雷斯你一起行動比較好吧？」

「我有不得不單獨去做的事。」

聽見堂堂正正這個詞，伍魯茲的臉頰抽動了一下。這是巨人族最擅長的戰鬥形式。

「要是愛蜜莉亞和伍魯茲以二對一的方式戰鬥，對方會鎖定弱者下手吧。愛蜜莉亞很可能會死。」

而且還死得毫無意義。在伍魯茲單獨應付敏捷的獸人對手時，根本無法保護愛蜜莉亞周全。

「愛蜜莉亞，你就待在邊邊看著就好，也不需要出手輔助。這樣就能保證你的安全。」

「…………簡單來說……我的工作是向亞雷斯你回報戰況？是嗎？」

「不需要。愛蜜莉亞你只要待在現場就可以了。」

愛蜜莉亞光是待在現場，對方就會意識到她的存在。應該多少能擾亂對方的集中力吧？此外，伍魯茲──應該也會拚死一戰。因爲自己只要一輸，連帶愛蜜莉亞也會慘遭殺害。

伍魯茲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板著臉看向我。

不過，我要盡可能提升致勝率。戰場上，僅憑些微差距就可能定勝負。

「我還有其他事要做。在我離得夠遠，感覺不到我的氣息時，就以此爲信號，開始進行我們的作戰吧。」

§ § §

他熱愛戰鬥。而且對手愈強愈好。因爲在擊敗強大對手的那一刻，正是能夠證明自身強大的絕佳機會。半巨人族幾乎都靠著那受到老天眷顧的體格，以戰鬥維生。伍魯茲會離開那個框架轉職爲僧侶，就是因爲找到了比自己強大的對手。

伍魯茲生來就是認爲動腦不如動手來得快的個性。自從隸屬于教會之後，戰鬥機會自然而然地逐漸減少，但是個性依然不變。

伍魯茲一直認爲自己是戰士。而亞雷斯並不是戰士，他只求追求成果。正因如此，乾脆閃人的亞雷斯讓伍魯茲有股異樣的感覺。

他已經離開戰場很多年了。即便沒有疏于鍛煉，戰鬥直覺這玩意兒應該遲鈍了不少。而且，由全盛時期的他來進行一對一單挑，他也不見得會贏，這次現身的就是這種程度的對手。

亞雷斯的輔助很強大。高等僧侶的神聖術能輕易地扭轉勝負。然而，就算把這點考慮在內，殘留在那洞窟內的氣味依然是個威脅。對方肯定是個難應付的敵手。

雖然沒有明白說出口，不過伍魯茲的致勝率是──三成。這數值視對方狀態，絕對有機率翻盤。然而對亞雷斯來說，這應該是個令他憂心的數值。至少，就伍魯茲認識的亞雷斯，嘴裏斷不可能說出堂堂正正這種詞彙的。

他的集中力亂了幾秒，然後又立刻拉了回來。被留下來的愛蜜莉亞以乾啞的聲音問道：

「伍魯茲……你沒問題吧？」

「……嗯。」

他想起幫聖勇者進行訓練時的事。

『我不想再輸了。』

他對勇者說的這句是真心話。伍魯茲成爲僧侶是爲了不再落敗──爲了得到自己沒有的強大能力，才舍棄了鍛煉至今的劍術。

不過，此刻在伍魯茲心中，只有單純的戰意火焰熊熊燃燒著。成爲僧侶的幾年之間，他應該已經得到約束自己本能的方法，然而此時他的腦海裏只有該如何一戰。

他照亞雷斯的話，等到他的氣息消失之後，擡頭看向天空。那是一片萬裏無雲的蔚藍晴空。

是個對付強敵的好日子。敵人都還沒出現在眼前，一股充實感已傳遍他的全身。

愛蜜莉亞以冷靜從容的語氣對伍魯茲說道：

「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請你千萬要打贏喔。」

「……嗯。」

話愈少愈好。要是說太多話，感覺會讓他竭力引出的力量付諸流水。

眼見伍魯茲點頭回應後，愛蜜莉亞也心領神會地輕輕點了點頭，接著便往邊緣──岩石正前方開始移動。

伍魯茲做了一次深呼吸，在腦中羅列出亞雷斯教他的挑釁詞句。

亞雷斯不是戰士，所以會考慮各種不同的手段。對伍魯茲來說，亞雷斯是個極難理解的可怕存在。然而，只有那麽一點可能讓他們成爲朋友的理由，他才會像這樣出手相助。

那就是──亞雷斯很強。戰士都會對強者致上敬意。

而亞雷斯能擁有如惡魔般強大力量的原因，在伍魯茲同樣當上僧侶至今，依然找不著。

接著，伍魯茲用力吸飽一口氣，竭盡全力地發出大吼，盡可能讓聲音傳到遠處。

「這是最後通牒！要是你們還擁有身爲戰士的自尊心，就堂堂正正地出來跟我一對一決勝負！你們要夾著尾巴逃之夭夭，我們也不打算再窮追猛打。你這膽小的小貓咪！」

變化立刻出現了。這騷動不已的空氣，讓伍魯茲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這次跟上次不同，伍魯茲的挑釁並沒有引來咆哮。然而，伍魯茲卻本能地知道這一招起作用了。

不知道對方人在何處，不過在已拉開如此距離的情況下，依然傳遞而來的這股氣息絕非尋常之物。

伍魯茲踩了老虎尾巴。應該正如這句話字面的意思。感受傳遞過來那股近似瘋狂的情緒，他端正了姿勢。接著他的視線瞥了一眼愛蜜莉亞，平日表情不動如山的她，看起來好像又頹喪了幾分。

雖說要堂堂正正對決，卻也不知道對方會在何時從何處發動攻擊。

──接著，主角現身了。

輕盈的跳躍聲響刺激著聽覺，下一秒對方就已出現在眼前。

與他們戒慎恐懼的情況相反，對方光明正大地現身了。他並沒有出奇招，就這麽堂堂正正地立于他之前。

強烈的血腥味隨風飄了過來。

在亞人之中，巨人族是擁有最爲巨大身軀的種族。現身的獸人比伍魯茲小了一號。

不過，他的姿態卻讓伍魯茲繃緊了神經。看著他的外貌，他明白了亞雷斯的猜想是正確的。

出現在眼前的生物肯定在獸人中亦是最強大的戰士。

一身金色毛皮，鍛煉得毫無半點贅肉的肉體本身就是凶器，隨意垂下的手部前端長著銳利如劍的鈎瓜，此刻正滴著黑色的血。金色的瞳孔雖平靜，卻充滿著深不見底的怒氣。

濃密的殺意彷佛要將人吞噬其中。伍魯茲敲響護甲准備應戰。雙方其實尚未兵刃相接，但他感覺到這股強大力量的主人，肯定也是他至今遇過的對手當中，數一數二的猛將。

他默默地修正敵我的戰力差距，思考該如何走位。對方很強，比他至今遇過的任何一位獸人都強。從感覺到殘余氣息的那一刻他就早有覺悟，不過像這樣面對面之後，他又感覺到一股判若兩人的氣息。

他無法承受其鈎爪攻擊。至少盔甲是無法承受的。伍魯茲的護甲是特殊合金所制作，或許能與對方一搏，但盔甲是以比護甲弱一階的金屬制成。

伍魯茲的腦海裏完全無法浮現盔甲擋下鈎爪的影像。如果稍微受點小傷，應該能靠亞雷斯對他施放的持續回複魔法治愈吧。他的護甲是以包覆上臂的方式作爲保護。不管對方動作多麽迅速，在他目前感覺已遭強化的狀態下，他有信心能擊潰對方。

獸人的視線掃過愛蜜莉亞，立刻又回到伍魯茲身上。

「你……終于現身了是嗎？魔王軍──獸人戰士啊。」

伍魯茲開口說道。這是亞雷斯吩咐他這麽說的。他們必須盡可能套取情報。

想活捉是不可能的任務。他爲了套話而丟出了魔王軍這個詞，獸人的表情卻絲毫不爲所動。只以壓抑的低沈嗓音說了一句話。他似乎用過餐才過來的，銳利的獠牙上散發著血腥味。

「鋼虎族費爾瑟。」

他每個不經意的動作裏都透著殺意。對方還未發動攻勢，只不過是爲了滿足自己的自尊心罷了。伍魯茲很清楚這一點。

在理解這句話的意義之前，獸人又接著說了一句話。伍魯茲在他金色瞳孔深處看見了深不可測的黑暗。

「這是即將幹掉你這混帳男人的名字。」

他們出生的種族、陣營及至今的經曆都截然不同──但他的處世之道無疑與伍魯茲十分相似。

這個男人感覺隨時都會撲過來，根本不可能從他嘴裏問出情報。伍魯茲若不立刻重整戰鬥態勢就會被吞下肚。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看似冷靜，實際上內心根本與冷靜二字扯不上邊。

挑釁的作用好過頭了。不過，他並不後悔，根本不可能後悔。有機會能與如此戰士一對一決勝負，他怎麽可能會後悔。伍魯茲舔了舔乾燥的唇瓣，也開口回道：

「伍魯茲•貝爾特，巨人族的戰士。那邊的女人是見證人，讓我們痛快地一決勝負吧！」

費爾瑟再次看了看愛蜜莉亞。不過，他似乎立刻失去了興趣，視線又回到了伍魯茲身上。

他應該明白到愛蜜莉亞十分脆弱，不管怎麽掙紮，她都不是個能介入兩人勝負的存在。這麽一來，至少在伍魯茲進行戰鬥的期間，愛蜜莉亞便不會遭到攻擊。

因爲捕捉人質這種行爲，是弱者才會采取的行動，不符獸人戰士的行爲准則。

伍魯茲舉起雙臂握拳以待，費爾瑟也緩緩揚起鈎爪。

接下來，戰鬥開始了。

金色瞳孔閃爍著妖異的光芒。伍魯茲和費爾瑟的體格有所差異。

不過，擡頭望向伍魯茲的那雙眼裏藏著的殺意卻澄澈無比。他的模樣就是一位身經百戰的戰士。那雙巴不得立刻將他咬死的野獸之眼，看似平靜如冰，實則燃著熊熊烈焰。

接著──鈎爪劃過天際。染濕鈎爪的血花飛濺在空中。

面對這殺意薄弱的試探一擊，伍魯茲後退一步，接著揮下了拳頭。斬擊般的一擊，與保護拳頭的護甲互相碰撞，冒出了零星的火花。

好輕。承受這記衝擊後，伍魯茲腦裏幾乎要冒出這種想法，但又立刻撤銷了。不能說這一擊很輕。獸人的能力因種族而異，眼前的男人明顯是以敏捷見長的類型──是位與伍魯茲性質南轅北轍的戰士。

從極近距離可見的虎眼中，看似與他有著同樣的想法。不以一擊決勝負，而是先加以試探，這就是對方也對自己有所警戒的證據。

對方若是輕敵對伍魯茲比較有利，但對方也有所警戒的事實令他情緒激昂了起來。接著，伍魯茲便發出了咆哮。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不只是單純的聲音，這聲咆哮還涵蓋了伍魯茲的氣勁。費爾瑟擁有敏銳的聽覺器官，這聲音讓他短暫地皺了皺眉頭。

伍魯茲趁此空檔向前猛力跨了一步。巨人最大的武器就是他們的臂力。因此，巨人族最擅長的就是使用有重量的戰斧、戰錘和大劍的戰法。光是揮動這些武器進行攻擊，就能讓他人無法近身。

此時伍魯茲手上並沒有武器──除了他的雙臂雙腳之外。不過，有這些就夠了。

猛力的踏步撼動了地面。面對這記筆直揮下的拳頭，費爾瑟往右偏了一步便躲過了。

對方摸清了伍魯茲的攻擊路數。對方的動作比他強化後的動作還快上許多。拳頭撲了個空。而只要踢中就足以把高等巨魔像踹飛的踢擊，就差那麽一點，腳尖卻還是無法踢中對方下巴。

伍魯茲的手腳很長。費爾瑟的手腳盡管長著尖長的鈎爪，即使算入鈎爪的長臂，長度依然不及伍魯茲。盡管如此，他接連不斷的攻擊卻全都落空。對方腳下無聲，眼睛眨也不眨，冷靜地看著伍魯茲的手腳，進而回避他的攻擊。

戰鬥靈巧之人。出身、才能、經驗以及意志。

他是位齊備了所有條件的天生戰士（Natural Born Soldier）。

大地的晃動並未撼動他的姿勢分毫。伍魯茲放棄采用快攻方式攻擊對方。

這家夥──難以擊中。只要能打中一擊，應該就能造成巨大的傷害，然而只要幸運女神沒有對他微笑，他便不可能擊中。對方可是連出手格擋都沒有，全靠動作避開了所有攻擊。他還非常從容。

對方或許認爲他很笨重。看著費爾瑟的眼神，伍魯茲心裏這麽想著。

然而，他錯了。伍魯茲並非笨重，而是巨人族的戰鬥方式原本就是如此。

伍魯茲再次做好會承受攻擊的心理准備。對方的速度和感覺都在自己之上，自己只贏在靠亞雷斯的持續回複魔法提升的回複力、臂力，還有巨人族血脈帶來的持久力。

若能捕捉到對方的身體或手腳就有勝算。反過來說，無法捕捉到的話，想贏就很難。

身體如火焰燃燒般炙熱。「輔助」似乎正源源不絕地爲他輸送著能量。

費爾瑟先是大動作一躍，向後退去，接著露出獠牙瞪著伍魯茲。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在那微微張開的口腔深處，隱約可見如血般的鮮紅舌頭。

「我大概摸清了你的底細，你很強。」

他嘴裏吐出的這句話中不帶任何怒氣，一副彷佛只是在陳述事實的語氣。

一雙肌肉遍布、毫無贅肉的腳，簡直想踏平地面似的，腳尖不停地咚咚敲著地面。

他的目光直視著伍魯茲的額頭，拋出了一句單純卻蘊含著力量的話語。

「不過，我比你要強多了！」

費爾瑟的身體如海市蜃樓般一晃，瞬間從伍魯茲的視線範圍消失了。迅速往下擊打的護甲擊飛了打橫揮來的爪擊。伴隨著衝擊，尖銳的金屬聲響在他手臂上響起。

被特殊金屬包覆的雙臂也是一面巨大的盾牌。費爾瑟的一擊迅雷不及掩耳，然而他的肉體構造卻與人類無異。他總算還是成功預測了對方的動作。

「──唔！」

伍魯茲緊咬牙關，抵擋著一擊又一擊的攻擊。由上至下、由側方發動的鈎爪攻擊，就如同劍擊般銳利。護甲刀槍不入，銳利的衝擊依然一點一滴地傳到了手臂。

只追求銳利的攻擊彷佛一道風之刃，金色野獸化爲一道金色的風。

翩然起舞般的流暢連擊幾乎沒有破綻。只要他一嘗試攻擊，肯定立刻就會被乘虛而入。不過，無論什麽樣的攻擊應該都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在連擊的聲響之間，伍魯茲只聽見了費爾瑟的吐息聲。

好痛苦。蘊含在每一擊中的殺意帶來強烈的精神壓力，伍魯茲也開始發出粗重的喘息。戰鬥期間，唯有意識如刀刃般愈磨愈清晰。他的世界中只剩下聲音、衝擊、呼吸與襲卷而來的金色。

連擊戛然而止。緊接著，伍魯茲那副數百公斤的巨大身軀微微浮空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一股電流般的衝擊竄過他的手臂。當認知到自己中了踢擊時，刀刃的光輝已然逼近眼前。

這記突擊感覺像要貫穿了手臂與手臂、護甲與護甲的間隙，他立刻舉起右臂揮開。

突擊的軌道被他打偏了，不過尖端還是擦過了伍魯茲的下巴前端。尖銳的痛楚閃過，伍魯茲爲了調整姿勢，往後退了一步。

「唔！」

費爾瑟用力往他的方向一踏，伍魯茲的視線捕捉到了長在雙腳上的鈎爪。

獸人既是野獸也是人，不僅手臂強壯，腳力更是遠勝臂力。

完美堅固的防禦被粉碎了。持續回複魔法正在治療他下巴的痛楚。

費爾瑟僅微微睜大了眼，動作卻無任何動搖。

這地點不好。毫無障礙物的寬敞之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利用。在此地發生的是一場以實力決勝負的戰鬥。

而若要以實力決勝負，自己反倒是較爲不利的一方。

要挑戰持久戰嗎？要等待破綻嗎？就在這幾個問句剛浮出腦海時，費爾瑟的身體冷不防地消失了。伍魯茲的腦海裏閃過某種毛骨悚然的念頭，于是立刻旋身舉起手臂往背後揮了下去。

從他背後發動的這一擊，湊巧被他以手臂擋開了。他看見費爾瑟輕輕啐了一口。

他沒有看見這次攻擊。他能成功擋下這記繞到他背後的襲擊，完全是憑至今的經驗所致。

兩人再次開始周旋了起來。不過，伍魯茲內心卻有了變化。

再這樣下去就糟了。費爾瑟就像一陣風，從旁人眼裏看來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但是與他對峙的伍魯茲卻心知肚明。他的每一擊都在漸漸地、極不顯眼地──變快。

雖不至于稱得上是先守後攻的對手，不過這還不是他最快的速度。

這正是擁有強壯肉體的獸人才擁有的力量。這無關技術也無關其他，只是單純的快。

伍魯茲心想，這真是個最糟的對手，但他的臉上卻出現了淺笑。之前他還不明白亞雷斯爲何要把這場戰鬥交給他，此時他明白了。亞雷斯等級高歸高，卻只是個脆弱的人族。對他來說，這是個極度不適合交手的對手。所以亞雷斯沒有選擇與他交戰。所以才會把這場戰鬥交給他。

狀況雖差，但伍魯茲感覺到滾燙的鮮血在體內流動著，化爲新的力量。

手臂和腳都累積了疲勞，呼吸也十分困難，意識卻十分清楚。他猛力踏向地面，造成地盤碎裂，激起一陣飛沙走石。費爾瑟爲避過沙石，往後方跳了僅僅數步的距離。

就在這瞬間，伍魯茲發出了彷佛要將整副靈魂燃燒殆盡的咆哮。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要贏。亞雷斯之于他，並沒有深到足以讓他賭上性命的恩情。

然而，既然托付給了他，就算得竭盡全力、粉身碎骨，他也要贏。這就是戰士的自尊。

這聲咆哮給整個世界，包括天空、地面及空氣帶來一陣震蕩。聽見這聲咆哮，費爾瑟露出了凶惡的笑容。

接著，伍魯茲開始發動攻擊。這是他使盡全力的一擊，沒有考慮第二擊。他跨出一步踏碎了岩盤，然後再高高舉起右臂，往下一揮。這一擊加諸了他巨大身軀的體重以及重力，他將一切力量灌注在自己的右拳。

光是這麽一個動作，就迸發出一陣如爆炸般的聲響。這一擊就算沒有命中，只要能稍微擦過對方身體，就能將他卷入這股氣勢中，進而狠狠擊潰。然後──

──在他將金屬包覆的右臂一揮而下後，費爾瑟居然毫不閃避地接下了這一拳。

拳頭下方傳來的並不是骨肉碎裂的感覺，而是某種東西擠壓在一起的觸感。

伍魯茲的腦袋瞬間陷入一片混亂。到底爲什麽情況會演變至此呢？

這一拳被接住了。他的拳頭被費爾瑟用手接了下來。

鈎爪劃過護甲的空洞聲響傳進了耳裏。再怎麽樣僅憑單手是辦不到這件事。費爾瑟交疊的兩掌在伍魯茲的右拳下擠壓摩擦。費爾瑟腳邊的地面碎裂，毛發淩亂，身體上卻沒有明顯的傷痕。他腦裏的混亂平息了下來，在被擋下的拳頭上施加了他全部的力量。然而拳頭卻一動也不動。

伍魯茲面紅耳赤，又再使上了幾分力。費爾瑟壓低聲音對他說道：

「你這混帳，該不會以爲你的力量比我強吧？」

伍魯茲和費爾瑟的臂骨正在吱嘎作響。

從對手的語調和手臂發出的聲響看來，伍魯茲感覺到對方正在逞強，並沒有他嘴上說得那麽厲害。對方也絕非遊刃有余，但他還是接下了那一拳，選擇接下那一拳。他應該也有能力做出閃避的選擇，卻還是接了下來。這是因爲獸人戰士的自尊心嗎？

接下他拳頭憑的不是力量，也不是技巧。這個事實、這樣的意志力讓伍魯茲感受到了威脅。

不顧一切地將拳頭撤回是很簡單的，然而這種比拚正是英勇精神的展現。

他屏住氣息，使盡了全身的力量。費爾瑟則是咬緊了牙關與其對抗。

起初雙方還是勢均力敵。不過，伍魯茲在使出那一擊後就已經失去了氣勢。他的手臂開始一點一滴地被往上推了開來。只要伍魯茲往後退幾步應該就能躲開，費爾瑟卻沒有要讓他做這個選擇的意思。

費爾瑟以粗啞的聲音對伍魯茲開口說了一句話。話中沒有怒氣，只有鬥志。

「我要狠狠擊潰你。我要跟你一對一，面對面地將你擊潰。」

伍魯茲感覺到這句話讓他再次燃起了鬥志。

一擊。只不過被接下了一擊，爲什麽要放棄戰鬥呢？與強敵的戰鬥正合伍魯茲心意。雖然連靈魂都投入其中的一擊被接了下來，勝算也很低，但這都無所謂。

伍魯茲雙手緊握，原本早已力竭的拳頭再次充滿了力量。金色的野獸舔了舔嘴唇。

他能戰鬥，他還能戰鬥。他已疲憊不堪，但身體還能動。沒錯，他要戰到粉身碎骨爲止。

正當他再次下定決心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碰撞聲刺激了伍魯茲的聽覺。

從極近距離仰望著他的費爾瑟吃了一驚。

什麽聲音……？

就在伍魯茲皺起眉頭的那一刻，從右臂下方傳來的力量消失了。他的右臂失去支撐，往下擊碎了岩盤。

在飛揚的塵埃之中，他看見向後退去的費爾瑟臉上有著愕然的神情。

「……啊？」

那本來十分猙獰的口中冒出了一句錯愕的話。

在費爾瑟光滑毛皮的中段左右，突出了一樣黑色物品。

散布在腳踝、肩膀以及手臂關節之處。在他發現落在地面的一把小刀後，他終于察覺到黑色物品的真面目。

那是刀柄，是刀子的刀柄。刺進費爾瑟身體的刀子，在無人觸碰的狀況下，順暢地拔了出來，接著在沒有風的狀態下，與落在地面上的刀子一起飛上空中。傷口僅流出了些微黑色血液，染髒了他的金色毛皮。

伍魯茲的目光愣愣地追逐著小刀飛往的方向。有個臉上寫著麻煩的人正看著費爾瑟。他抹去了自身的氣息，在不讓任何人察覺到的狀況下，悄然伫立在愛蜜莉亞身前，那道身影簡直就像個死神。

亞雷斯旋轉著回到手中的刀子，看著伍魯茲說了一句令人高興不起來的話。

「伍魯茲，幹得漂亮。你的表現比我預期的還優秀許多。嗯，接下來就交給我來處理吧……你可以去休息了。」

費爾瑟捂著腳踝，彷佛想用眼神殺人似的緊盯著亞雷斯不放。混亂的喘息聲中混著痛苦，不過，他什麽都說不出來應該不是因爲痛苦才對。

當亞雷斯走近離費爾瑟約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時，他掄起矛錘，接著聳了聳肩膀。

愛蜜莉亞應該也沒料到這個狀態，她以與伍魯茲差不多的眼神看向亞雷斯。

「葛瑞格裏歐的伎倆……也還算行得通嘛。不直接丟出去就刺不中對方，但能夠回收刀子這點真是太棒了。畢竟這可是貴重物品啊。」

在每個人都還感到混亂的時候，只有亞雷斯像在日常交談般的繼續說了這段話。

接著，亞雷斯以不帶情緒的語氣說道。他從懷中取出了品味極差的漆黑面具，將它戴上了臉龐。

「嗯，費爾瑟，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亞雷斯•克勞恩。我才是──你真正的敵人……也是你們正在尋找的『聖勇者』。」

漆黑面具只有在眼睛及嘴部有開洞，看不出他的情緒。

§ § §

有別于看向伍魯茲時的神情，那位自稱費爾瑟的獸人以窮凶惡極的表情看著我。

獸人是個強大的種族，不過大家都認爲他們的危險性略低于黑暗眷屬。這就是其中緣由。

雖說有個體差異，不過這群家夥極不擅長應付迂回戰術。

纏上了葛瑞格裏歐送來的惡魔皮革余料的刀子，正在我的指尖不停旋轉著。

世上沒有比受傷的野獸更可怕的生物。我考量到他的運動能力，在他身前十公尺處停了下來，從這距離他要接近我約需要一息的時間。雙腳腳踝、肩膀，還有手臂，全都是要害。就算不是致命傷，對他腿部造成傷害這件事，對于以敏捷性爲武器的費爾瑟來說是個大劣勢。

伍魯茲錯愕地開口說道：

「亞雷斯──」

「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之後再聽你說，現在先給我閉嘴。」

我做了件壞事。我把伍魯茲他們當成誘餌是件不人道的事──不過，我要是告訴他們實話，伍魯茲應該會反對這個提議。就算不反對，肯定會因爲一些細微的動作，就被對方看穿這是一場騙局。

我不是正義之士，追求的是結果。若說這些家夥的自尊，是來自于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決鬥中取勝，那麽我的自尊就是來自于不擇手段取得勝利。

「費爾瑟，你是位可怕的戰士。據我推測你的合理討伐等級是──75級。當然這是在團隊戰鬥的前提之下。」

隊伍需要魔導師、僧侶，再多來幾個前衛和遠距離物理攻擊職業，共六人。不擇手段的話，應該可以在五分鍾內打贏這場戰鬥。

反之，單打獨鬥的狀況下，就算是90級也很難打贏。在能力出衆的對手屢次攻擊下，單憑一人將會愈來愈難應付。

伍魯茲與他認真互較高下，卻依然在實力上敗下陣來。如同我們所得知的結果，若決定派遣費爾瑟前來的人是魔王，那麽他定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本來他們應該沒有余力，把這種等級的戰士派到這種邊境來才對……萬一被藤堂他們給遇上了，不用說，絕非他的對手。

費爾瑟似乎忘了被刀子所傷的痛楚，開始喃喃自語了起來。

「聖……聖勇者……怎麽可能──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對──什麽75級？」

聖勇者。從他嘴裏喃喃說起的字眼可以得知，費爾瑟與魔王有所牽連的可能性高得不得了。

費爾瑟站了起來，他的重心有些不穩。我所瞄准的都是肌腱處，以目前的狀態不可能站得太穩。

「這就是團體戰，學到了吧？再怎麽說，憑我一個人對付你也太辛苦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竭盡全力將刀子射了出去。我瞄准的是費爾瑟的眼睛。

刀子如子彈般從正前方飛向費爾瑟，他若無其事地以爪子擊飛了它。

獸人很擅長應付物理攻擊。若想要對付這家夥，本來是需要魔導師的。

覆蓋全身的金色毛發、鈎爪，再加上獠牙。長長的尾巴高高翹起，彷佛具體呈現了他的憤怒。

費爾瑟搖搖晃晃地向我走近。我定睛望向他那對充斥著暴力光芒的金色眼眸，再次開口說道：

「你是鋼虎族。比任何铠甲都堅固的金色毛皮，還有比任何劍都銳利的爪子。與生俱來如鋼鐵般的肌肉，在獸人之中，是擁有最高級的能力──也就是足以體現以一擋千的力量。」

「唔……你這家夥──」

他的眉毛微微抽動了一下，接著便露出獠牙對我進行威嚇。從他這舉動，我確信了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得知對手是獸人的那一刻，我已針對敵人的種類有了某種程度的猜測。在我的想像之中，最強的也就是這個種族了。即使我以前曾與兩位左右的鋼虎族人交手過，也不至于是如此高等的個體。

他們是萬夫莫敵的戰士，就算集結再多小卒也難以應付。若在混戰中現身，肯定會屍橫遍野。

「實在很幸運。」

「……？」

我舉起矛錘，以錘頭的鐵球指向費爾瑟，進行挑釁。

「能在這裏除掉你實在是很幸運。勇者這身分實在很麻煩，不管對方是什麽樣的怪物，都不得不與他們一戰，而且還要保護夥伴。」

「唔……你、你這混帳……我要──殺了你！」

他的語氣中有著怨恨及憤怒。他重新站穩了重心。

他這是使盡了最後的力量是嗎？那對燦爛奪目的眼眸，不應該屬于一只被傷及要害的野獸。

我覺得他支撐不了多久，但應該還是能展現出剛剛那種速度吧？

我換了個方向思考，就算支撐得住也不過幾分鍾吧？就算他有能力前進，應該也沒辦法做出精密細致的動作了。捉迷藏般的戰鬥方式應該對我們較爲有利……但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雖然大致上我心裏已經有底了──

「亞雷斯，這是我的──」

因爲決鬥遭到防礙，而一直感到混亂的伍魯茲再次開了口。

我不加以理會，對著虎視眈眈地盯著我腦袋的野獸詢問道：

「你的同夥怎麽樣了？」

「……啊？」

我的問題讓費爾瑟的動作短暫地停了下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保持對他的警戒，擡頭看向天空。天空晴朗無雲，也無任何身影。

「同夥啊。我一直在提防你的同夥。有這號人物對吧？一位擁有飛行能力的優秀夥伴。比你再聰明那麽一點點的家夥。」

「……」

費爾瑟的眼眸瞬間失去光采，耳朵也焦躁地晃動著。我像是刻意說給他聽似的說了下去。

「比起你，我更忌諱那個人。畢竟我們沒有翅膀，很難對他發動攻擊。要是他鐵了心想逃，我們也很難追上去。真是的，愈想愈覺得他是個麻煩的對手。我比較晚抵達這裏，也是因爲對他有所防備。因爲一個人很難同時對付兩頭野獸。」

我說謊。有所防備是真，不過我一直覺得靠挑釁多半只會有一只上鈎。

因爲要是聰明的那方還活著，肯定會想盡任何辦法來阻止費爾瑟。

換句話說，此刻鋼虎族活生生地站在我們眼前，就代表另一方已經不在了。

所以我才會一直待在懸崖下方，消除氣息並窺探著上面的情況。

我會布下愛蜜莉亞這顆棋，是爲了在空蕩蕩的空間裏制造一個注意點。這麽一來警戒就會失去平衡。

愛蜜莉亞什麽都沒做。所以對方要不就是下意識地不去理會她的所在之處，抑或因爲意識到她的存在而對背後疏于防範。這次的情況屬于前者，所以我便從愛蜜莉亞這邊發動了奇襲。

費爾瑟喃喃嘀咕著，焦躁地環視周圍，接著他開口大喊道：

「薩……波……對了！薩波！快來！」

「嗯？居然還活著是嗎……？」

我以佯裝不知的語氣問道。我早就知道了，那人不可能活著。

要是他還活著，那麽從費爾瑟嘴邊及爪子上傳來的濃厚血腥味，又是屬于誰的呢？

我對還看不清楚現實的費爾瑟說道：

「我還以爲……你鐵定如我所期待的，把夥伴吃下肚才來的呢。」

「……啊……啊……嗯……？」

費爾瑟發出了茫然的聲音，一臉像是聽到難以置信的話語的表情。

我一邊邁步向他走去，一邊用陷入忘我狀態的費爾瑟也能聽見的大嗓門說道：

「怎麽？這種事很常見啊。一旦失去自我就會依本能行事，你們身上會發生這種情況，沒錯吧？吃掉一兩個夥伴也沒什麽好稀奇的。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泄氣，反倒是我都想向你道謝了呢。謝謝你幫我減少了一個棘手的敵人。」

我一直覺得有這個可能。可能性既不高也不低。所有模式都在我腦海裏出現過一回了。而目前的狀態，是在我的預測中最好的模式了。

再怎麽說，他可是因爲跟夥伴鬧翻，幫我解決了一個擁有稀有飛行能力的人。

而且，要是因爲這件事大受打擊，連帶動作遲緩下來就更好了。

「亞雷斯……你是個心術不正的人。」

愛蜜莉亞一臉退避三舍的表情嘀咕了一句。要是當個心術不正的人就能拯救世界，那我也願意。

「怎麽可能……你說我吃了薩波？」

「好吃嗎？」

「閉嘴！」

費爾瑟像是反射動作般，搖搖晃晃地往我接近而來。但卻完全沒有速度可言。

我掄起矛錘揍飛了猛撲過來的野獸。金屬般的堅硬觸感透過矛錘傳了過來。

我自稱爲聖勇者只是爲了以防萬一，我可沒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費爾瑟像顆橡膠球般在地面彈跳數次後，便臥倒在地。我立刻接近他，舉起矛錘就瞄准了他的頭，想要一次解決掉他。就在這一剎那，費爾瑟幾乎是反射性地舉起手臂護住頭部。

居然還能動，真是只可怕的野獸。不過，獸人的回複力並不高，他身上的傷不可能在這場戰鬥中愈合。

「你到底有沒有吃，感覺一下肚子的狀態就可以馬上知道了吧？」

我一邊煽動著費爾瑟，一邊用矛錘痛毆無法正常行動的他。

要是有致命毒藥，就能更輕松地解決他。如果有麻痹毒藥或是拘束道具，甚至可能成功捕獲他。

但是，我沒有這些東西。人材不足。雖然機會難得，但我現在只能選擇在這裏殺了他。

金色毛皮摩擦地面後染上了微微的髒汙。不過，費爾瑟的眼神還未死心。

吃了夥伴這件事對他而言是個衝擊，但是他的戰意尚未完全消弭。

我從正面靠近向我高舉手臂的費爾瑟，舉起矛錘一揮而下。

緊接著，矛錘擊飛了原本想直接接下攻擊的手臂，刺進了他的頭蓋骨。

「唔──」

「你該不會以爲我比伍魯茲還弱吧？」

我齊備了打敗他的要素，架式、武器以及等級。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家夥把我看扁了。

「我會耍手段只是因爲……那是最佳對策而已。」

但是，說歸說還是很難應付。身上明明沒裝備盔甲卻有這等防禦力，只能說是個大威脅。

我不給他站起來的機會。我靠近趴在地面的獸人，舉起矛錘揍了下去。我讓他腦袋産生震蕩，進而弱化他的肌肉。在如此攻擊下，費爾瑟還是出手抵抗。恐怕他心中也有所警戒。我找機會扔出刀子，他也拚盡全力將它揮開。這持久力真可怕。這居然是沒有輔助和持續回複加持的狀態，真令人難以置信。

可惡，爲什麽明明還在路克斯境內，我卻非得應付這種強敵不可啊！

費爾瑟似乎傷到了內髒，汙濁的血液沿著嘴角流了下來。爲什麽他還有意識、鬥志永不消退，也不向我求饒呢？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心態。

「不過，幸好有你在！沒做出個成果哪還有下次可言！」

他還活著，真是驚人的生命力，但他已經開始衰弱。應該再撐也撐不過十分鍾了吧。我得確實給他最後一擊才行。萬一讓他給跑了，事情就麻煩了。要是成了被這種等級的獸人追殺的立場……我光想就覺得很不有趣。面對還在試圖站起來的費爾瑟，我高高地舉起了矛錘。

就在我正要揮下矛錘的瞬間，我和費爾瑟之間刮起了一陣風。我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唔？」

在我確認天空的那一刻，領悟到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那不是風。那是一只在空中飛翔，體型跟我差不多大小的灰色巨鳥。脖子則挂著一個看似吊墜的金色物品。

倒在地面的費爾瑟以混濁的雙眼看向天空，他的眼裏有著微微的驚訝。

「啊……亞雷斯，那個是！」

「……啧，原來如此。不只兩只，一共有三只是嗎……」

是魔獸那類的生物嗎……？不對，應該是野獸基因很強的獸人。巨大翅膀中完全看不見人的特色，但仔細一瞧，身體倒很像人類。而且他那對充滿靈性的眼睛，確實地確認到我的存在。

他是負責聯絡？還是負責補給？我一直以爲，這兩項工作是由費爾瑟的夥伴兼任，看來是另有一只獸人負責。

我僅僅思考過這個可能性，但誰會料到，對方居然派了多達兩只擁有稀有飛行能力的獸人來呢？

那只鳥看了我和受傷的費爾瑟一會兒，立刻開始准備逃跑。

他緩慢地以流暢的姿態飛翔離去，只要我縱身一躍或許還追得上。

他是認真的？還是在引誘我呢？以他的體型大小，即使抓著費爾瑟應該都還能飛行。他沒有這麽做，是因爲速度和高度會降低的緣故嗎？如果這是他自己做出的判斷，那麽他肯定比費爾瑟聰明。

……好了，算了。雖然他在這時機現身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勝負已分。

伍魯茲幾乎還沒受到任何傷害。面對現在已半死不活的費爾瑟，即便是一對一應該也能打倒他。

我放下雙臂，拍拍僵直不動的伍魯茲肩膀。

「伍魯茲，我去追那東西。如果能在這裏解決他，最好就直接送他上路。」

即使幹掉那東西，費爾瑟的死早晚都會傳到魔王那裏去。不過，如果能在這裏減少擁有飛行能力的個體，將會影響今後的狀況。這些小事累積起來就可以創造碩大的成果。

「伍魯茲，你和愛蜜莉亞聯手了結費爾瑟的性命吧。」

「唔……」

伍魯茲沈吟著。不過，這不是表示了解的聲音。我從他身上看得見巨大的迷惘，以及對我的不滿。

不過，我也已經讓了很多步了。說實話，費爾瑟的毛皮和骨頭是很優秀的防具素材，我本來還希望他能幫忙拆皮卸骨，但我並沒有拜托他做到這種程度。因爲我也顧慮到了伍魯茲的心情，別讓他動手擺弄一位好對手的屍體。

我傻眼至極地對伍魯茲說道：

「這是工作。萬一要是讓這家夥給逃了，沒人知道會死多少人。伍魯茲，你別忘了，萬一造成如此結果──我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所以我才會竭盡全力。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至少要能擡頭挺胸對自己的行動感到自豪。

伍魯茲動也不動，整個人僵在當場。愛蜜莉亞從他的影子裏探頭出來說道：

「亞雷斯，這裏就交給我吧。」

「嗯嗯，麻煩你了。」

光靠伍魯茲一人我還是有些不安，不過有愛蜜莉亞在，應該能巧妙地洗腦他才是。

我把目光從愛蜜莉亞身上移開，拔腿往那只鳥逐漸遠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 § §

「薩……波……」

世界一片扭曲。地面像是在轉動般不停旋轉著。

全身各處都感覺到疼痛。或許因爲腳踝受了重傷，即使想站起來也使不上力。

費爾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驗，不過比起這經驗，那男人說的話更像是當頭棒喝。

吃掉了。那男人說他吃了薩波。

費爾瑟是鋼虎族，和薩波雖然是不同種族，但現在是服侍同一首領的夥伴。

那男人說他把薩波吃了。沒錯，自稱聖勇者的那個男人是這麽說的。

他一邊在口中喃喃自語，一邊仰望著天空。

薩波很弱小，比自己脆弱許多。即使如此，他那能在高空振翅翺翔的強而有力的翅膀，以及擬定策略的思考能力十分值得尊敬。更重要的是，他是了解費爾瑟的人。雖說種族有別，但稱得上是朋友。

他看了看自己染血的爪子。這不是自己的血，也不是伍魯茲的血。

他必須否認，卻否認不了。

他腦海裏沒有留下任何記憶。回過神來，兩人已成了對峙的局面。最後留在費爾瑟記憶中的影像，是他聽見遠方傳來挑釁的那一刻，也是他極爲光火而意識遭到吞噬的時候。

飽足的肚子、身體裏滿滿的力量，以及殘留在鈎爪與獠牙上的血腥味，在在都顯示著那男人說的是真話。

這樣啊……我吃了夥伴啊。那句話終于進了他的腦海裏。在暴風雨般的攻擊，以及對方對他拋來的話語中，那些費爾瑟一直無法理解的內容，此刻卻懷著不可思議的平靜心情理解了一切。

他以雙臂緩緩地撐起身子。強烈的痛楚與疲勞。感覺整副身軀快要散架的痛苦是他的朋友。費爾瑟生來就是有機會成爲最強戰士的種族，但他也是吃足苦頭才成了戰士。

他用指尖拭去即將流入眼睛裏的血。他心裏有著憤怒，還有難以釋懷的疙瘩。

但是他不會說出口，連把話說出口都嫌浪費力氣。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不擇手段也必須完成的事。身爲鋼虎族，既然吃了薩波這個夥伴，什麽都不做就白白死去這種事是不被容許的。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腳踝閃過一陣激烈的痛楚。雖然被傷到了要害，只要忍住痛楚，一時半刻還是能動的。而只要能動，他那雙鍛煉至今的利爪想必能撕裂世上萬物。

生命的火焰正在燃燒。費爾瑟敢肯定，豁出性命的自己比任何人都強大。

那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皺起眉頭喊了喊在她身旁的伍魯茲。伍魯茲對她的聲音起了反應，目光往費爾瑟看去。

聖勇者不在這裏，不過他肯定會回到這裏來。伍魯茲抿起了唇，舉拳待發。

那女人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沒關系，反正不管怎麽樣，只要在殺了伍魯茲之後再吃了她就行了。

他穩穩地站了起來，緊盯著眼前的敵人。不知道是因爲腦內啡的作用，還是他早已覺悟，折磨全身的痛楚消失了。接著，費爾瑟帶著粉身碎骨的覺悟，猛力往地面一蹬。

要是不殺了聖勇者、伍魯茲，還有那位旁觀者，他哪有臉下冥府去面對薩波。

§ § §

「結束了嗎……」

「歡迎回來，有追上嗎？」

「沒有，追不上。」

看他那飛行速度及精密的動作，絕對是位優秀的戰士。希望今天在這裏讓他逃了，不會對今後産生什麽影響……

我回來時看到的戰場慘不忍睹，看來費爾瑟最後是大鬧了一場。

碎裂的地面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爪痕。伍魯茲正在痛苦地呻吟著，他的法衣被扯裂，軀幹及右眼上被劃下了深深的傷痕。我一邊對傷口施放回複魔法，一邊看著倒臥在地的費爾瑟。

那位獸人看起來像睡著了，不過確實已經斷了氣。

即使是地獄中的鬼也不會是這副模樣吧？他的死相凶惡，看得出來他直到最後的最後還想咬死敵人的那份意志。金色毛皮被血染得有些斑駁，或許是因爲用力過猛，手臂彎成了匪夷所思的角度。

憑那種狀態還能抵抗到這種程度，還真的是位可怕的戰士。

好想把皮剝下來喔……不過，現在還是忍忍吧。我對著還愣愣地垂頭看著屍體的伍魯茲說道：

「回去吧。照這情況，過陣子巨魔像的數量應該也會恢複了。」

我得跟上頭聊聊今後的打算才行。總之，我認爲異常原因已成功排除，但是魔王也可能重新派遣其他手下前來。雖然我覺得可能性很低啦……

就在我們即將爬下懸崖的前一刻，我對還跪著的伍魯茲說道：

「伍魯茲，我們快點完成它吧。」

「……？要做什麽？」

伍魯茲動作緩慢地擡起頭來，他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這下我搞不好會挨夫人一頓罵也說不定。

「祭奠他啊。死者可沒有敵我之分，對吧？」

第三卷 Epilogue 于是僧侶力求做到最好

『亞雷斯，你做得很好。我們正與路克斯合作，針對你帶回來的情報進行徹查。』

針對我的報告，克雷歐一如往常地講了一些不知所雲的慰勞話。

說實話，這次的戰役算是險勝。當下的物質和人材都不夠。不過，最可怕的是，我想都沒想過會有那種程度的怪物出現在這個地方。以我的等級還陷入苦戰，這可不是尋常事態。魔王軍的行動大概進行得比教會所想的更爲低調。我沒有成功進行審問，但如果殲滅母體巨魔像的計畫是針對勇者所設，對方對勇者的警戒可不一般。

「我這人手不足，你再多派幾個人給我吧。」

『我會積極安排。』

我下定決心才拋出那句話，結果只得到一個語氣毫不積極的回覆。我想要的是他的承諾。秩序神的僧侶不會說謊，不過我無法信賴這種能各自表述的話。

克雷歐似乎注意到了我想說什麽，立刻受不了地說了一句：

『不過，亞雷斯，你是想要輕松行事對吧？』

「我可是僧侶耶！哪個世界找得到要跟鋼虎族戰士單挑的僧侶啊！」

「你不是僧侶，是異端殲滅官。說起來，你還不是贏了。」

這兩點都沒錯。我頂多就是在物質和戒律面多少得到好一點的待遇而已，我又不是超人！

克雷歐以一副想說服我的態度說道：

『亞雷斯，你是最強的異端殲滅官。一路下來，你解決的黑暗眷屬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我才能把最艱钜的任務派給你。我們的資源有限，而你能用最少的成本來創造最大的成果。剩余的資料不僅能分配給其他異端殲滅官，成果還能拿來堵住其他教會派閥的嘴。』

「我不是說了這次是險勝嗎？」

『亞雷斯，我一直確信你這個「超越者（Ex Deus）」必定能闖過那個難關。』

克雷歐平靜的語調讓我放棄說服他。都已經這樣了，他還真是個頑固的男人。

所幸現在的我還有另一條供應管道。我還是透過史蒂來威脅席爾維斯特大人好了。

「……總之，威脅已經離去。我會持續警戒，並繼續在巨魔像山谷提升等級。」

『了解，有什麽事就隨時聯絡我。』

通信切斷後，我歎了口氣。

僧侶已經夠了，接下來我想要的是擁有斥候技巧的成員。

愛蜜莉亞在我進行通訊的期間，一直在房間角落靜靜等著。此時她向我靠了過來。

「好了啦，事情不是都告一段落了嗎？就算魔王要采取新的措施，也得花時間啊。」

「也是……我們把史蒂叫回來，讓藤堂他們專心提升等級吧。」

我唯一擔心的是那只漏網獸人，這方面只能靠我們來進行戒備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打開，開朗的聲音傳了進來。

「我回來啰～啊，亞雷斯，你回來啦？」

「嗯嗯，你回來啦。今天也平安無事──」

──的樣子。就在我要接著說完，回頭看向史蒂的那一刻，我的思考停了下來。

史蒂蹦蹦跳跳地踩著輕快的步伐站到我面前，用右手比了一個大大的YA。

「我確實達成任務了！」

「…………發生了什麽事？」

史蒂一身漆黑，從頭到腳都被煤搞得髒兮兮的。鼻子旁邊的一抹黑十分顯眼。

看著史蒂全身上下都表示有事發生的模樣，愛蜜莉亞扶著額頭問道：

「……你這模樣是──」

「咦？什麽事都沒有啊。」

混帳！別說謊了！叫可可亞出來面對！

「……史蒂，你給我從頭交代清楚。」

「呃？我達成任務了耶？」

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好幾次。用常識思考一下，沒事會搞成那副鳥樣嗎？

不過她本人大概沒有說謊的自覺。我該怎麽問才好呢？

「換句話說……你想說的是什麽事都沒發生，藤堂也順利提升等級了是嗎？」

「……不是，藤堂無法提升等級，因爲沒辦法打倒巨魔像。」

史蒂別過眼光回答道。在這時間點上不就已經很不順利了嗎？

正當我疲憊不堪地盯著史蒂時，她慌慌張張地提高音量說道：

「可、可是我有好好做到你吩咐我的事喔！遵照亞雷斯說的，阻止了一只像鳥的獸人的行動──」

「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總覺得整個牛頭不對馬嘴到了極點。

看著急忙解釋的史蒂，我伸手壓住久違地抽痛起來的胃。

接下來，我們決定離開巨魔像山谷。

『夫人，承蒙你照顧了。』

「呵呵呵，別放在心上。助後進一臂之力也是我的工作。」

身在令人莫名懷念的「首要之城」的教會，夫人語氣平靜地說道。

這句話很有份量。這應該就是夫人在此地廣受尊敬的其中一個理由吧。

「再麻煩你幫幫伍魯茲了。」

「別在意。畢竟他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總有一天，你們應該也會迎來互相理解的日子。」

最後我並沒有成功與伍魯茲和解。伍魯茲是個純粹的戰士，當然我也早料到他無法接受這個策略。雖然我心裏抱著會留下疙瘩的覺悟，但說我毫無想法那是騙人的。

我可以用道理來說服他，但若是無法讓他在情感上接受這件事，那便毫無意義。

對這樣的我來說，夫人的話是一個救贖。亞斯•葛利特的僧侶不會說謊。要是老奸巨猾的夫人真的這麽想──那麽我肯定能迎來和伍魯茲互相理解的那一天。

我在道別後便離開了教會。識趣地在外頭等待的愛蜜莉亞和史蒂上前迎接我。

史蒂看著我的表情，意志消沈地小聲問道：

「我、我……我要被炒鱿魚了嗎？」

「不，我不會炒你鱿魚。不過……你還有課題要完成。讓我來徹底地重新鍛煉你一番。」

「好……好喔！我、我會加油的！」

「這樣真的好嗎？你是可以炒她鱿魚的喔。」

愛蜜莉亞吐出毒辣的話。史蒂抓著愛蜜莉亞的袖子微微搖晃著說：

「爲～爲什麽你要說這種話啦～！」

這位名爲史蒂芬•貝洛尼特的少女，她的缺點就是想法跟身邊的人太過南轅北轍。她還有著諸如常常跌倒、注意力散漫等一堆缺點，不過總結就是思考上的差異。她不懂我的想法。

比如說，她在與藤堂同行時發現了獸人，卻把這件事視爲任務範圍內，且認爲這不是需要刻意報告的事。

比如說，莉蜜絲無法跟其他屬性的精靈訂下契約的理由，對她來說是已知的情報，所以覺得根本不需要報告。

她無法分辨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也無法排定優先順序，所以只能依命行事。

史蒂是個笨蛋，但是她的失態，只能說是無法成功教育她的我無能。

「其他沒什麽要報告了吧？」

「沒、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史蒂秒答。雖然毫無可信度，但也只能慢慢教了。

我們把行李堆到騎乘蜥蜴（Runner Lizard）身上。下個目的地──漣恩在路克斯境外，應該會是場漫長的旅程吧。

我很遺憾沒拜訪過這座城鎮，但它十分有名。前往這裏的理由，嗯，也還算在容許範圍內。

水都──漣恩，就升級區域來說只屬三流。不管魔王多麽小心謹慎，會把魔爪伸至該處的可能性都不高。在掩人耳目這層意義上來說，這裏或許是個好選擇。

雖然無法在巨魔像山谷提升等級到最後這件事令我十分痛心──

我一邊想著，一邊把行李堆到蜥蜴背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裏。

「史蒂芬小姐，好久不見了。」

「……咦？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帶著僵硬的表情走近我們的，是我們接下史蒂時，跟在她身邊的那兩個人。號稱是從孩提時代就負責照顧史蒂的男女侍從……巴納德和葳露瑪。

自從在皮裏夫接下史蒂後，這次的重逢已經睽違了一個多月。葳露瑪忽略了感到混亂的史蒂，往我走近了一步。巴納德手裏拎著一個大行李箱，沈默地望著我。

「有何貴幹？」

「之前勞煩您照顧了。」

真的是勞煩我了。我不是不了解他們想把人硬塞給我的心情，但起碼也給我一本使用說明書吧。

葳露瑪恭敬地行了一禮，接著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在此爲史蒂芬小姐給您們添麻煩致上歉意。我本來以爲亞雷斯大人您知情──」

「開場白就免了，我沒那閑工夫聽。也不必賠罪了，告訴我你們來做什麽。」

「這樣啊……那我就直說了，我們是奉席爾維斯特大人之命，前來帶走史蒂芬小姐的。」

我就知道是這回事。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會讓至今無視史蒂的侍從跑來找我們。

「……什麽！」

史蒂瞪大雙眼，發了瘋似的喊道。葳露瑪毫不在意，只看著我繼續說了下去。

「至今真的非常謝謝您的照顧。對史蒂芬小姐來說，這一定是場非常棒的經驗。」

無聊，這些話真是無聊透頂。

我想把她還給你們的時候還不了，此時此刻才來跟我要人？要我把可可亞還回去？少瞧不起人了。

「事到如今才叫我交出人？我拒絕，抱歉，我們也有我們的計畫。」

我可沒打算把可可亞交出去。

史蒂驚訝得不得了，她瞪大了眼睛，火速躲到了我的身後。接著把頭頂在我背上說道：

「亞……亞雷斯，我一直都很相信你……我最喜歡你了……」

「……可否請教您的意圖爲何？」

葳露瑪皺起眉頭，擡頭看著我。她應該沒料到我會這麽說吧。

我實在不覺得，有人會說不想把史蒂還回去。但我這人連垃圾都會利用。她無庸置疑地是個垃圾，不過她還是有兩大優點，一是可可亞，二是樞機主教之女的身分。

「我哪有什麽意圖。滾，回去跟席爾維斯特說，我會有效活用貴府千金。」

「……亞雷斯你還真的是不怕死耶。」

愛蜜莉亞在我背後嘀咕了這麽一句。我可是異端殲滅官，從不屈于權力之下。

有意見就找派任史蒂過來的克雷歐說去。不過就算克雷歐叫我交人，我也沒打算把人交出去啦。要我讓步，也總得拿點什麽來換吧？

身爲上司，保護部下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人會跟著無法保護部下的上司。

葳露瑪輕歎了口氣，拿出了一個小袋子。我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袋子。

我把東西嘩啦啦地倒在手掌上，那東西的獨特光芒讓愛蜜莉亞微微挑了挑眉。

「這是聖銀，我只拆了扣子……一路保管至今。」

「是喔？然後呢？」

「這些送給您。希望這樣能讓您把史蒂芬小姐還給我們。」

原來如此……席爾維斯特大人真不愧是商人出身，很清楚什麽叫做交易。

我確實想要聖銀想得快發瘋了。我想要這東西，不過──

「你的意思是要用『物品』，叫我把部下賣了是嗎？」

「……亞雷斯……我愛你……」

史蒂的頭使勁地在我的背上來回摩擦，嘴裏還一邊胡扯著。

我不需要什麽愛，真是恐怖到了極點！你給我工作！

聽了我的話，葳露瑪身子一顫，帶著窺探般的目光看著我問道：

「恕我直接問一句，要多少您才肯賣呢？」

這句話真是淺顯易懂，非常淺顯易懂。我也回了句淺顯易懂的話。

「你的意思是，要用錢叫我把部下賣了是嗎？」

「說得好～！亞雷斯才不會把我賣掉呢～！」

史蒂只探出一顆頭，還做了個鬼臉。這家夥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嗎……

葳露瑪似乎察覺到我想說什麽，她板起了面孔。

席爾維斯特的前身是個大商人，他的錢應該多到用不完。太過與他爲敵不是個明智之舉，不過史蒂身爲他的愛女──他應該不惜重金贖回她才對。才一袋聖銀根本沒什麽好說的。

「我看得出來史蒂有著很高的價值。等級高又有才能。長得又漂亮，雖然是塊璞玉，但還是隱藏著光芒。我已經以她的存在爲前提，擬定了作戰計畫。」

「咦？咦咦咦咦？亞雷斯？我也喜歡你喔！這、這是兩情相悅嗎？你要和我結婚嗎？」

史蒂似乎在唠叨著什麽。愛蜜莉亞則是一副想把她槍斃的眼神瞪著她。

我徹底地無視她們倆，迅速地提出了我的要求。

「我會收下聖銀，還要再加上一億路克斯金幣，不接受任何殺價。」

「……總之這裏已經有一半，剩下的可以分期嗎？」

「什麽！！？？？？」

巴納德無言地打開行李箱。或許對方早料到我的個性，我看到行李箱裏有著成堆的金幣。

史蒂僵在當場。帶著被背叛的表情，不停地戳著我的背。

哎唷，畢竟有個一億路克斯金幣，就能長期雇用一位優秀的傭兵。雖說史蒂也有潛力，但是僧侶人數已經夠了。不管怎麽想，這個選擇的優點比培養史蒂來得大多了。世上就是金錢當道。

嗯……差不多就這樣了吧。我感到滿意，動作誇張地點了點頭。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

「……感謝您的……溫情。」

就算把辛苦運用史蒂的期間考慮進去，也還是有賺。路克斯金幣信用度高，在其他國家也很容易換彙。

葳露瑪頂著一副彷佛看見殺父仇人的表情，但還是恭敬地行了一禮。她現在應該在腦海裏後悔著，自己乾脆地把史蒂丟給我這件事吧？你活該。

作爲跟行李箱的交換，我把緊黏在我背後，不情願地搖著頭的史蒂扯了下來。

對史蒂來說，比起參加有性命危險的旅行，肯定還是待在教會本部過著安穩生活比較幸福。

我用這陣子從未有過的平穩心情，對史蒂溫柔地說道：

「史蒂，回家以後也要保重喔。我不會忘記你的。」

「不要，我不要回家。我想跟亞雷斯在一起！」

「不行。」

「！」

葳露瑪走上前，看著一臉眼神死、僵在當場的史蒂，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此時我才發覺一件事。

「啊，我只賣史蒂，可可亞我要留下。」

「！！！？？？？」

史蒂是無能，但可可亞的優秀彌補了這點，這是史蒂唯一的良心。

史蒂回過神來，淚眼汪汪地緊盯著我不放。她口齒不清地對我說道：

「亞雷斯！可可亞跟我是一組的喔！現在買起來很劃算喔！」

「你是黑心商人嗎你！」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可可亞，不行，你不可以去那裏～！」

史蒂尖聲叫道。聚集而來的目光讓葳露瑪和巴納德顯得十分坐立不安。

我剛說那句話有一半是開玩笑。不過，雖然我和愛蜜莉亞的眼睛都看不見可可亞的身影，但她似乎是過來我們這邊了。可可亞，術者不在你能做什麽呢……

史蒂做了個抓住東西的動作，還講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不行！啊啊啊啊啊啊！爲什麽、爲什麽你跟他們那麽要好？你不可以跟他們私通！」

「……把她帶走。」

在我的命令之下，史蒂就在雙臂被抓住的姿勢下，火速被帶走了。她離開的時候，跟加入我們的時候一樣那麽吵鬧──該怎麽說呢？她是個渾身就像祭典般喧鬧的少女。

慘叫拉長了尾音之後逐漸消失了，周遭回複了寂靜。愛蜜莉亞咕哝了一句：

「這樣好嗎？」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管好不好都──無所謂吧？

「史蒂離開是會讓人覺得很寂寞沒錯，不過我們還有該去執行的任務。我們的旅程現在才開始。」

「好無情的一段話。」

難得我說話時還顧慮到了愛蜜莉亞的情緒，她回的這句話還真毒。

雖然看不見，但我總覺得可可亞正在我腳邊翩然起舞。

聖勇者藤堂直繼的等級。

目前……40級。

下個目的地是水都──漣恩。

目的──捕獲水系大精靈。

§ § §

史蒂芬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肯努力就會成功的人。

所以，在這次亞雷斯派給她的任務上，她也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幹勁前去執行。

獨自一人的護衛任務，絕對不能失敗。不知是否這緊張感帶來了好的影響，她連平常的小失敗都沒有犯，護衛任務進行得十分順利。

平常會出現個兩三只的巨魔像都沒現身。這讓藤堂她們臉上都挂著覺得可疑的表情，不過對史蒂芬而言，這些都是其次中的其次。史蒂芬從亞雷斯口中得知一個驚人的真相，那就是她自己並不是靈敏到可以一心多用的人。所以，在執行護衛任務當中，她在走路的時候僅只無聲地反覆思考一件事。只爲了防止自己緊要關頭時犯錯。

『萬一出現了獸人，或是藤堂他們敵不過的強大巨魔像時，你就用土魔法限制那些家夥的行動。要是你能收拾他們，就收拾掉也沒關系。』

出現了獸人或是強大巨魔像的時候，就要限制那些家夥的行動，然後消滅他們。

因此，在仔細地注意周遭的情況下，史蒂芬會注意到從難以看清的高空飛來的鳥型獸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她也是依命行事，出手限制了出現在藤堂面前的鳥型獸人的行動。

如豆子般大小的獸人身影。在發現這道身影的瞬間，史蒂芬幾乎是反射性地使用了魔法。

她用的是前陣子剛想起來的增加重力的魔法。魔法出色地發揮了作用，原本在空中悠哉飛行的獸人，彷佛被什麽東西抓住了腳，接著便失去平衡落地。

藤堂等人因突然的異樣聲響而騷動不已，史蒂芬將她們冷落在一旁，頂著認真的表情凹了凹手指，想都沒想就采取了下一個行動。她照著亞雷斯的吩咐，借助可可亞之力阻擋了對方的行動。那麽，接下來她該做的就是給予對方致命一擊。要是能收拾他們就收拾掉，這就是她的任務。

「餵，怎麽了？怎麽回事？」

莉蜜絲陷入混亂。由于也不能丟著她們不管，所以史蒂芬稍微想了想，開口說明道：

她沒有接到不可以泄漏情報的命令。除了亞雷斯的名字以外。

「這是我的工作！我接到命令，要我在魔王手下出現時動手解決他們！」

「咦……咦咦咦咦咦！史蒂，由你來動手？」

「沒錯！就是由我來動手！」

面對阿麗雅錯愕的發問，她帶著些微的驕傲心情點了點頭。

接著，動作俐落地開始執行下一個任務。她一邊小心不要跌倒，一邊前往鳥型獸人落地的地方。

當史蒂芬快步抵達該處時，等著她的是一片出乎她意料的景象。

她看見幾具有著圓滑曲線的金屬質地的身體。那是金屬巨魔像，一共有五只，還有被它們所包圍的獸人身影。

巨魔像如軍團般並肩站立，它們的臉往還來不及理解情況的藤堂等人看了過來。

針對這個情況，史蒂芬立即采取行動。

她感受到強大的力量。史蒂芬是魔導師，所以很清楚。就史蒂芬眼裏看來，對方是相當強大的巨魔像。遠比藤堂她們還要強上許多。而在出現藤堂她們敵不過的巨魔像時，史蒂芬就必須挺身面對。她接到的就是這樣的命令。

『萬一出現了獸人，或是藤堂他們敵不過的強大巨魔像時，你就用土魔法限制那些家夥的行動。要是你能收拾他們，就收拾掉也沒關系。』

首先，要先阻止他們的行動。然後如果能收拾他們就收拾掉他們。

史蒂芬先是對難得露出不情願神情的可可亞下達命令，接著用盡所有魔力，奮力對著金屬巨魔像群及獸人發出了「大地枷鎖」。

「嗚嗚……我做錯了什麽？我明明有好好完成任務啊……」

雖然是沒打倒巨魔像啦……史蒂芬不乾不脆地說著。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土屬性攻擊魔法的攻擊力並沒有高到哪裏去。再說了，連之後莉蜜絲放出來的火屬性攻擊魔法都沒用了，自己的土魔法怎麽可能會有用。

史蒂芬覺得自己充分達成了命令，卻被乾脆地賣掉了。這點讓她無法苟同。他明明大肆誇獎了她一番……這翻臉也翻得太快了吧。

巴納德以熟練的動作扛起史蒂芬，把她塞進馬車裏。葳露瑪見史蒂芬一臉陰沈，責備似的說道：

「……好了好了，藉口什麽的等一下再聽您說……」

「亞雷斯說我這個人真的很不怕死……」

「好好好，您等等再盡情跟您父親大人抱怨。」

聽了這句話，史蒂芬的腦袋裏靈光一現。她擡起頭，咚地拍了一下手。

「……啊……對耶！我只要說服爸爸就行啦～！」

史蒂芬和父親的感情十分融洽。她能坐上總機這個位子，也是在她的希望下拜托爸爸去關說來的。

看著表情開朗的史蒂芬，葳露瑪露出了跟交涉中差不多的僵硬表情。

「咦？……走、走吧，我們回去吧！您累了吧？回到教會之後，請您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什麽？我一點都不累啊。只有可可亞看起來那麽開心，真是太～奸～詐～了～啦～」

馬車載著手揮腳踢的史蒂芬，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奔馳而去。

§ § §

這裏很不像教會裏的房間，一股來曆不明的香草氣味，讓藤堂微微挑了挑眉。

陰暗的房間中央，坐著一位臉上挂著詭異笑容的初老女性。藤堂的記憶還鮮明如昨，她還記得當初第一眼見到這位女性時，就覺得她給人一種非等閑之輩的印象。

藤堂對著靜靜站在一旁的伍魯茲，以及坐在他身邊老奸巨猾的夫人輕輕鞠了個躬。

「我在此向您致上真摯的謝意。」

「呵呵呵，這沒什麽。身爲教會的一員，助『聖勇者』一臂之力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雖然時間很短，但訓練讓藤堂的力量突飛猛進。這一切都是多虧了伍魯茲及夫人。

如果再奢求一點，她是希望能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來提升等級，不過她們有了另一個該去的地方。

「聽說你們要前往水都？」

「……請問您是聽誰說的呢？」

聽了藤堂的問題，夫人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是不打算回答了。此時藤堂重振精神，問了一件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的事。

「是夫人你……把史蒂──史蒂芬•貝洛尼特派到我身邊來的嗎？」

這位少女一下跌倒，一下又差點從懸崖上摔下去，要不然就是忘東忘西的，真的是位無可救藥的冒失鬼。

這位少女對藤堂一行人來說是個麻煩，但她也確實擁有強大的精靈魔術，以及相當高的等級。

而她在最後是這麽說的，她說她接到的任務是擊退魔王軍的手下。

「不是我呢。不過她是教會派去的人，這點倒是──無庸置疑。」

在藤堂看來，史蒂芬並不是什麽優秀的人。她絕對不是個壞人，然而藤堂心裏一直在想，可能的話，真希望她能速速離隊。這是藤堂等人的共同認知，所以不惜稍作逞強，也一直努力提升等級。

不過，要是她加入隊伍是爲了保護藤堂，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回想起來，不管怎麽想，史蒂芬的舉動都太不自然了。之前的自己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異樣，真是太神奇了。

史蒂芬已經不在藤堂的隊伍裏了，所以已無從確認──但冷靜想想，世界上怎麽可能有冒失到如此致命的人呢？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她那些冒失行爲都是演出來的。

畢竟史蒂芬出手阻止了突然現身的獸人。還有，莉蜜絲是藤堂等人之中火力最爲強大的，但是金屬巨魔像群在她的精靈魔術下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最後擊退它們的也是史蒂芬。史蒂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便揚長而去。

一個單純的冒失鬼少女能做到這些事嗎？不，根本不可能。

再加上，在莉蜜絲因火系精靈魔法起不了作用，而意氣消沈的時候，還是她給予莉蜜絲建議呢。

『如果找到跟小石差不多強的精靈，我覺得你們應該能和睦相處。』

「我要去跟水精靈締結契約。漣恩那裏應該棲息著強大的水精靈。」

站在藤堂身後的莉蜜絲，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說道。

石榴石是最強的火精靈。說起來，單一精靈會影響到跟其他精靈訂下契約這種事例，幾乎是前所未見。不過，既然如此──那麽只要找到同階以上的精靈，應該就能訂下契約了吧？

而讓衆人察覺到這一點的契機，確實就是史蒂芬拋出的那句話。

不管是多麽有名的精靈魔術名門，伏利堤亞家也不可能擁有多只強大的精靈。至今莉蜜絲也沒什麽機會，去嘗試跟石榴石差不多強大的精靈訂下契約。

能不能訂下契約還是未知數。原本跟高等精靈訂下契約就是件難事。

不過，莉蜜絲判斷這值得一試，而藤堂也接受了她的判斷。

之前她們一直覺得有石榴石在就沒問題了，或許這也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想法。

然而，在巨魔像山谷中的經驗，以及史蒂芬熟練地使用土屬性精靈魔術的模樣，給了莉蜜絲必須突破現況的決心。她們會挑水都作爲下一個目的地，也是因爲水是和石榴石相反的屬性，莉蜜絲自己覺得成功訂下契約的可能性很高。

到現在一直在後方沈默不語的伍魯茲，目光輪番掃過藤堂等人一圈之後，開口說道：

「聖勇者閣下，水都已是路克斯境外。要是有人知道你的身分，或許也有可能被卷入麻煩事裏。在魔王這個威脅已然現身的此刻，人類依然尚未團結起來。聖勇者之名不論好壞都──太過強大。」

「……嗯。」

他們目前造訪的都是位于路克斯國內的城鎮。不僅鎮長那邊都事先打好了關系，在金錢面、物資面也有補給可拿，還能取得地圖、升級時的注意事項等情報。不過，這終歸只是在路克斯的榮光可及的範圍內。一旦出了國外，影響力也會跟著降低才是。

伍魯茲以強而有力的語調說了下去：

「不過，不管在什麽國家或城鎮，亞斯•葛利特神聖教會的影響力都很強大。有什麽事就去找教會，他們肯定能成爲你們的助力。」

「……知道了。」

她們在巨魔像山谷獲益良多。

至今從未見過的強大魔物與環境。古蕾莎主動提出要參加戰鬥。爲了適應提升後的等級而接受了訓練，還讓教會派來的個人色彩濃厚的成員加入隊伍。到了最後，雖說細節依然不明朗，但她們還得以窺見強大的魔王軍的冰山一角。

數值上的等級也有所提升，不過她們得到的可不只這些。

藤堂將手張開又合起，確認著自己的力量。她還能動。雖然進度緩慢，但她確實正在變強。

打倒魔王的想法沒有絲毫陰影。

伍魯茲露出溫和的笑容，以他粗壯手指劃了個十字。

「那麽，你們就出發吧。而在勇敢的聖勇者閣下的前路上──願神的庇護與你同在。」

第三卷 第四部 Interlude 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簡直像是在看扁人的視線圍繞著我的全身。

那是一間點著朦胧照明的房間，一間沒有窗戶、像是小酒館的房間。數個人影圍著幾張微帶髒汙的桌子，櫃台裏站著一位酒保，他臉上戴著的那張面具，比我持有的那張面具的品味還稍微好一些。

有些桌上擺著酒瓶，但房間裏並沒有酒或香菸的氣味，僅彌漫著一股淡薄微弱的香草味道，這是用來除臭的。陰暗的燈下，隱約可見的那張面容，以傭兵來說看起來太過平庸。他的外貌，也有別于我們一路在貝爾村或巨魔像山谷看到的傭兵及魔物獵人，身體既不突出、塊頭不大，沒有什麽壓迫感。

傭兵介紹處──「入口（θυρα）」有扇後門，只有滿足特定條件的人才得以進入。

大到某種程度的城鎮中，肯定都會有「入口」的存在。與那些地方不同，只存在于大規模都市，有些采會員制的「入口」，因其與酒吧相似的外觀而直接被稱爲「酒吧（Bar）」。

這裏的傭兵平均等級比「入口」裏的高上許多，他們全是些已被普通隊伍完全排除，光靠被雇用爲傭兵就能生存的貨真價實的菁英們。其中大部分成員都已經賺夠他們一生逍遙自在的錢，但他們依然像這樣聚集在此。

他們總是尋找著高難度的委托，彷佛在追求著什麽。

在前往水都前，我來到王都路克斯境內唯一一間「酒吧」。

在巨魔像山谷時，我欠缺了優秀的人材。特別是在追蹤費爾瑟的時候，要是有個擁有特殊技能的人在，應該能更輕易地進行追蹤。

我不想犯同樣的錯誤。所幸還有把史蒂變賣後得到的錢。

看來客人似乎只有我。「酒吧」對客人也會嚴加挑選。我能進得來，也是靠過去參加傭兵隊伍時的門路。

進門的瞬間，我聽見了竊竊私語般的聲音。房間裏只回蕩著低聲密語，還有敲著桌面的咚咚聲響所形成的暗號。屋內沒幾個人，卻完全聽不出那些聲音屬于什麽人。特別強化諜報及隱藏能力，而且已經升到高等級的人都很擅長這類型的技術。即使高等級如我，也無法輕易看穿。

這些人擁有的情報和經驗，完全不是一般傭兵及得上的。其中一個聲音開口說道：

──你們看看，他左手那只黑色戒指、主教位階之證的耳環。他是秩序神的黑色長劍。

另一個乾枯的聲音彷佛在回答似的說道：

──金剛神石的戰錘、銀發綠眼的年輕男子，他是「超越者」，首席「異端殲減官」亞雷斯•克勞恩。我敢打包票。

──他是那個隸屬于前特A級魔物獵人隊伍「無盡之劍」的高僧。

「……」

……真神奇，轉眼間我的名字就被掀了出來。

──在一年多前他的等級是──87級。到了現在，很可能已超過了90級。他是最強僧侶之一。

──僅憑一人一路殲滅黑暗眷屬至今的瘋狂男人。

這說法還真難聽，不過異端殲滅官大致上都是這樣的人。是說我的等級是從哪裏泄漏出去的呢？我沒在教會的報告中寫到等級，而且我自己可以進行升級儀式，很少有機會被其他人知道我的等級。我是有告訴克雷歐，但從他那裏泄漏出去的機會應該是微乎其微。

我也沒有特別隱瞞，某種程度上會走漏風聲，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過，這群家夥怎麽連個突然走進來的男人等級都一清二楚啊。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酒吧」。我之前就知道它的存在，不過畢竟要進來太花錢了。

正當我暗中打著寒顫，接著又有別人發聲了。

──他身上有股巨魔像山谷的風的味道。

「……不會吧？」

我離開巨魔像山谷都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縱使巨魔像山谷的風確實有股味道，也不可能還殘留在我身上。

──還有尤提斯大墳墓和貝爾大森林的味道。

「……說笑的吧？」

不不不，這絕對是在開玩笑。這已經不是什麽好鼻師的等級了。

不過，在他們之中似乎已經確定了這些部分。聲音的主人應該頗受信賴。

──都這時候了，爲什麽最強的異端殲滅官還要前往那麽低等的區域？

──聽說他們在路克斯王城裏召喚了勇者。儀式由克雷歐•葉門主持，術式則是由光之聖女蒂露朵操作。

──「英雄召喚」。

──目的是討伐禍害是嗎？

──被召喚而來的是一位黑發黑眼的──

消息到底是從哪裏走漏出去的？

不過，這些家夥可是路克斯的傭兵。而且，一旦是武藝超群之輩，在貴族間也很吃得開。英雄召喚牽扯了很多人。雖然早已下達封口令，但是從某處泄漏出去都不奇怪。

不過，這不是好事。我不該讓這段對話再繼續下去，于是我拍了拍手。對話瞬間停止。

「我想雇用人。」

──……好龐大的委托，肯定會成爲傳說。

──我嗅到一股巨大壓力及決心的氣味。

──相對地風險也很高。

──可是那個人很窮耶？

我舉起行李箱，我有五千萬路庫斯金幣，還有剩下五千萬的支票。上面有著前大商人席爾維斯特的簽名，可信度很高。應該走到哪都通用才是。

「錢，我有。」

我的話讓周圍短暫地沈默了一會兒。接著聲音又再次響了起來。

──那是路克斯金幣的聲音。從聲音來判斷應該有五千萬路庫斯。還有……五千萬的支票，合計一億。

──縮減經費嗎？那些家夥根本不懂錢該花在哪裏。

──世界的價值就值一億是嗎……

──我聞到了煩躁的味道。最好別再說下去了，會被當作異端分子喔。

我真想拿矛錘把這群人全部揍一頓。我想應該是不會死吧。

就在我手使力的絕妙時機，至今沈默不語的男酒保開口了。

「你在找什麽樣的人材？」

冷靜的語調稍微平息了我的煩躁。我們還沒到水都，某種意義上此時就是關鍵時刻。能雇用到多優秀的成員，就能左右今後的任務難易度。

我先做了一次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提出了我的需求。

「我要找的人，得擁有能打贏合理討伐等級70級以上的鋼虎族的戰鬥能力，還要具備斥候技能。然後再來兩個可愛女孩，抗壓性強、擁有面對魔族時不退縮的勇氣，還能立刻擄獲人心。等級不拘。」

「……」

臉上的面具掩去了表情，酒保啞口無言地沈默了下來。

──……這是在招待取悅誰是嗎？你也真是辛苦了。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但是他正確地描述了目前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