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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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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12:48 pm

6

通過正門,跑過街道,任呼吸紊亂無比,昴的腳始終沒有停。

「呼哈!呼哈、呼哈──!」

感覺不到懷中的碧翠絲的重量。不是因為少女身體嬌小,也不是因為她是精靈,而是昴跟字面意思一樣跑到了忘我的境界。

因為被推動肉體的沖動給燒到忘記自己的狀況。

從宅邸到阿拉姆村,用走的話通常要花十五分鐘──用跑的話就能更快到,全力奔馳的話就更快了。

然而,好慢,太慢了。身體的速度完全追不上焦急的心。明明已經太遲了。打一開始就太遲了。但是──

「……事到如今再過去,也沒用了。」

「別說蠢話!那傢伙……有可能只是那傢伙瞎說……!」

「你那連希望都稱不上,就只是不死心和逃避現實。」

在聽得見呼吸的距離下,碧翠絲低喃的無情話語──不,是現實,貫穿昴的腦海。

瞪大的眼睛映照著冉冉上升的黑煙。諷刺的是,因為在這個世界回溯時間好多次,所以那個光景已經熟到不能再熟了。

那道黑煙底下現在正發生無可挽回的慘劇。黑煙就是證據。

「反正不管做什麼,貝蒂都已經……」

有預感她要說出負面詞匯,昴的腦袋被憤怒與悲傷給搞得一團亂。

昴分不出是在氣輕視性命的碧翠絲,還是為有這麼多機會卻仍失敗的愚蠢自己而傷心。

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的?現在知道昴是錯的了。既然如此,那怎樣做才是對的?他想要這個答案。

去確認那道黑煙下方,到底是想要做什麼,事情已經──

「──唉呀~?大哥哥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呀?」

「────」

低著頭,憋住湧到眼睛深處的沖動一直奔跑,所以晚了一些才發現。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通往村莊的街道上站著一名小巧人影。

手在身後交握、慢慢走在街道上的年幼少女。

深藍色頭發綁成辮子,以黑色為基調的服裝包住全身,是跟佩特拉年紀相仿的少女。五官端正,跟黃綠色的瞳孔一樣給人神秘的感覺。

總有一天會擁有讓眾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魔性──雖然給人這種印象,但昴卻覺得不對勁。

當然也包含了這個場合不應該有稚氣少女在的狐疑。可是這份異樣感卻是以另一種感覺為起頭──

「艾爾莎竟然讓你們逃掉,真丟臉。反正又是像平常那樣信心滿滿,結果輕忽大意才會這樣吧?」

「你……不對,你是……」

「──?啊,你可能認不出來了。畢竟之前我有染頭發。」

在困惑中停下腳步後,先前忘記的耗損一口氣蜂擁而上。可是昴用深呼吸硬是壓抑住,將意識集中在眼前少女身上。

少女玩弄著自己的辮子,轉了一圈讓黑色斗蓬飛揚。

「那天一起玩得很開心耶。今天再一起玩吧?」

「魔、『魔獸使者』……!」

「是梅莉‧波特魯特。別用那麼沒情調的名字叫人家。」

少女,「魔獸使者」──梅莉自己報上姓名,嘟起嘴唇像在鬧別扭。這樣的舉動天真無邪又孩子氣,但正因如此才叫人顫栗。

因為做出可愛之舉的少女身後,正冒著象徵慘劇的黑煙。而造成黑煙的原因,毫無疑問來自於眼前的少女。

「你……跟艾爾莎一樣是怪物!你把村莊……把雷姆她們怎麼了!?」

「這個嘛,那個叫雷姆的人我不認識,不過我很熱衷於工作,所以被委託的事都會好好完成。宅邸的大女僕和小女僕──小的那個是佩特拉醬我很遺憾。」

「遺憾?遺憾什麼鬼?還敢講,講什麼遺憾……你、你做了什麼……」

「別擔心,因為我們曾是朋友,所以怕她會痛,就用一口結束掉囉。」

雙手合十微笑,自以為這樣才叫慈悲的梅莉點頭道。

「──啊。」

聽到她這麼說,知道與自己說好要約會的少女的下場,昴雙腿發軟。

回過神時,昴已經癱在地上,精疲力盡呆坐原地。

「────」

早就知道了。

逃離艾爾莎,看向窗外的時候,昴就知道自己錯了。

連碧翠絲都說自己在逃避現實,即便如此還是堅持要去村莊,其實就只是想晚一點直視殘酷的現實罷了。

裝作看到希望,其實是膚淺的防衛本能讓自己拚死命跑過來。

「……意外地不爭氣呢。既然最後會放棄,那一開始就不該掙扎。」

「────」

「自以為偉大,對貝蒂口沫橫飛,結果卻是這樣。有鏡子的話,真想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淒慘表情。」

罵人的話來自於身旁,在昴跪地時被扔到旁邊的少女。注意到時雙手已經放下,原本抱在手上的少女現在站在地面,一臉失望。

講得頭頭是道、大話說盡,最後卻誰也救不了。簡直就如她所說的──

「──貝蒂改變心意了。貝蒂的命給你這種人太可惜了。」

「咦……?」

站在旁邊的身影發出腳步聲,上前一步。碧翠絲背對著昴,跟梅莉正面對峙。

「唉呀呀?」梅莉對她的態度感到驚訝。

「要幹架?我有聽說,你應該不會戰斗才對。」

「不知道你聽誰講的,但對方看錯人了。貝蒂是禁書庫的守門人……不會原諒擾亂書庫安寧的人,就只是這樣。」

「……是喔。」

碧翠絲以冷硬的聲音再度報上一度要舍棄的頭銜。對此梅莉回應得像是懶得搭理。不過,她眯起的雙眼卻透露出不愉快的光芒。

「我啊,很討厭預定被打亂。本來帶來的孩子們就被大女僕減少得超乎預期,實在不想再減少了~」

「那真遺憾。就順便讓你省去數數的功夫……」

「──所以說,你的對手就按照分工,交給她囉。」

歪著腦袋、眼中仍舊亮著殘酷的梅莉如此告知。碧翠絲對此微微挑眉,跟風吹聲是同時發生。

風聲──不,那不是風。是招來殺戮的「死亡」在接近。

「碧翠──」

察覺到的昴出聲,想盡快告訴她。

但是太遲了。黑影像滑行一樣一直線穿過街道,越過跪著的昴的頭頂,跳向背對她的碧翠絲。

「人家刻意來見你──竟然逃跑,太冷淡了吧。」

黑刃亮晃一閃,跟告知殺意的瞬間分秒不差──正當以為無計可施,突刺像被吸進少女體內的時候。

「──哼!」

脫離無法進行辨識的空間,緊追而來的殺手奇襲,毫不留情的刀刃直擊後發出高亢聲響。但那聲響要說是鋼鐵斷肉切骨的聲音卻又不像。

「──要是以為陰魔法沒有攻擊手段就小看貝蒂,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揮舞刀刃的手被沖擊彈開,碧翠絲對身體整個失去平衡的艾爾莎這麼說。像在證明她所言不虛,光芒接二連三朝著艾爾莎迸射。艾爾莎迅速往後移動,以近乎雜技的動作接連閃躲光芒。

「真驚人。可以做到這樣。很棒喔。」

「密雅──時間靜止的瑪那箭矢,你就好好品嘗吧。」

艾爾莎目光炯炯有神,碧翠絲則是集中魔力,繼續擺出傲慢之姿。

飄在少女頭上旋轉的,是閃耀著紫光的水晶箭矢。數量用雙手手指也數不完,每一支都像有自我意識一樣鎖定艾爾莎。

「在禁書庫外頭,這就是貝蒂的極限了……不過夠用來解決你了!」

話語方歇,接著紫箭就一齊射出。不需要弓弩的魔力箭矢破風射向宛如蜘蛛爬地般壓低身子的殺手。

「第一次見到確實很驚訝,但這種程度,只要看過一遍──」

然而射出的無數箭矢,在艾爾莎用黑刃揮舞迎擊下,紛紛發出水晶碎裂聲。脆弱又夢幻的光芒散落,沒有一支有碰到艾爾莎──

「說過了吧。不要小看貝蒂,還有,夠用來解決你了。」

「──是我失態了。」

舔唇的艾爾莎在興奮下臉頰通紅,這麼回應。

握著武器的右手手腕破裂,前端掉落地面。傷害還延展到肩膀、腳和右半身。艾爾莎的身體就像玻璃藝術品一樣產生皸裂。

陰魔法密雅,時間停止的箭矢──發揮真本領,決定了勝負。

「────」

碧翠絲沒有展現聽取遺言這種無謂慈悲,而是將手伸向艾爾莎,然後用力握緊張開的手掌。

只是這樣子,停在空中的無數箭矢就集中朝艾爾莎射入,貫穿她全身。

連續不斷的破壞力,讓街道揚起煙塵。等到煙霧散去,留下的只有殘酷和無慈悲,卻又美妙至極的死亡藝術品。

全身被水晶穿刺,半個身體像無機物一樣碎裂,名為「艾爾莎的死亡」。

「啊~啊。艾爾莎實在是喔,真的很白痴耶。」

威脅被排除,卻無法輕易接受眼前的狀況,昴啞口無言。代替昴做出反應的,是旁觀戰斗的梅莉。

她絲毫沒有哀悼死去的同伴,還一臉厭煩、輕蔑地為戰斗結果下結論。而且完全按照字面意思,除了對艾爾莎失望以外沒有其他感情。

太扭曲了。太奇怪了。這裡充滿了「死亡」。為什麼她這麼輕視生命──

「好啦,同伴都這樣了,接下來輪到你了。就算對手是小孩,貝蒂也不會寬容。」

「唉呀,討厭。我跟你外表沒差那麼多吧。本來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少騙人了。像你們這種人,哪有可能交什麼朋友。」

面對梅莉的挑釁,碧翠絲沉著應對。頭上的紫箭,還有刺殺過艾爾莎的箭矢轉而瞄準梅莉。

想想同伴的下場,梅莉應該有察覺自己陷入了窮途末路的境地。然而為什麼她卻表現得如此淡然?

不怕「死亡」。真的沒在在意「死亡」。這是梅莉和艾爾莎能夠玩弄他人性命的原因嗎?

「────」

彷彿不打算再深究梅莉的態度,碧翠絲眯起眼睛。紫箭前端微微搖晃,擺開蓄勢待發的態勢。

只要釋放出去,梅莉就會死。跟艾爾莎一樣。她是敵人。雖然這麼做是對的──

「對方是……小孩子耶。」

「──就算是小孩,一樣是敵人。放她活著不會有好處的。」

「那是,可是……她、她說是被人指派……」

「你說今天的事?這樣會害我被罵,所以不行。我不會說的。」

良知到了這個地步還讓昴說出冠冕堂皇的理想話。但是不只碧翠絲,連梅莉都視之為愚蠢。

這是當然。就連昴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可能就只是看不過去。不想看到小孩子死。或者是──

「你竟然會殺小孩子……」

「──!你又說那種話──」

沙啞的聲音、懦弱的想法招惹厭惡。他的低語讓碧翠絲扭曲唇角回過頭,然後朝著昴伸出她的小手掌。

「──咦?」

肩膀被輕推,昴橫躺在地。預料之外的事讓跪地的腳承受不住,不知發生何事的昴瞪大眼睛,仰視推開自己的碧翠絲。

剛剛的舉動如果是對自己的蠢話感到憤怒就太老掉牙了,而且她表情怪怪的。

在安心的剎那下垂下眼角,碧翠絲吐出一口氣,然後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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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12:50 pm

──她的胸口長出黑色尖銳物。

「──唉呀,好怪的手感。精靈的肚子,果然跟一般人不一樣呢。」

從背部入侵的刀刃從胸口刺出,慢慢往下滑,拓展傷口。碧翠絲的身體劇烈顫抖,昴卻只是傻傻看著。

「……這樣子…」

碧翠絲的嘴唇突然蠕動。

那表情,那眼神,訴說了碧翠絲在這瞬間掠過的思念的尺幅。

「終於……」

「等……!」

想說什麼?不知道。期待對方說什麼?不知道。

但昴和碧翠絲一定永遠都不會再知道了。

碧翠絲失去力氣,身子前傾滑落。刀刃順著這動作拔出。傷口沒有流血,少女肉體反而像揮灑一樣溢出光點。昴知道她正從腳底化為粒子,逐漸溶進世界裡。

「等、等一下……」

不知道自己在懇求誰。就只是一味懇求,手伸向散開來的光點。

不要把她帶走。拜託不要帶走她。求求你不要離開。

光點逐漸散去。昴拚命地想要抓住它們,但光粒卻沒有留在掌上,眨眼之間就消失了。每過一秒,碧翠絲就變得稀薄。

到不了。救不了。為什麼會這樣?是誰?為什麼,把這孩子──

「──艾爾莎──!!」

「用不著叫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

狂喊嘶吼的臉,被庫克力彎刀刀背從側面用力毆打。

堅硬的沖擊晃動大腦,昴在地面激烈滾動。眼花繚亂,思考空轉,靈魂追不上視野旋轉的速度。

「黏起來的速度好慢,害我擔心了一下。還以為會被殺掉呢。」

「人家來救你還一副很偉大的樣子。被人隨便講成是『黏起來』也叫人意外。」

昴仰躺倒地,兩道人影闖進映照天空的視野中。那光景令人不寒而慄。因為站在梅莉身旁跟她一搭一唱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艾爾莎‧葛蘭希爾特。

明明被紫箭貫穿全身、半個身子粉碎的女人,現在卻好端端地站在旁邊。她的身上沒有傷口,但破壞的余韻毀去了衣服,使得她半裸身子。

那場戰斗確實有發生,也確實給予她一定會死的傷害。然而──

「你該不會……是不死身吧……」

「沒有呀?不是喲?只是活著的方式比別人髒一點。是某個壞心的人的『祝福』啦。不過被破壞到這種地步,就我來說也是屈指可數的經驗,所以很新鮮呢。」

言外之意裡頭摻雜了瘋狂記憶,艾爾莎露出魅力十足的獰笑。接著,她看向旁邊的梅莉,問:

「精靈女孩,還有兩名女僕……梅莉,村子那邊收拾完了?」

「雖然人家可愛的影獅子醬輸給大女僕和黑色地龍了呢。」

待在宅邸的三人才是目標──村民是被昴的淺薄想法給卷進來的犧牲品。昴又再一次害死了他們。還有雷姆、佩特拉、法蘭黛莉卡──以及碧翠絲。

──這次就到此為止了嗎?

「真討人厭的眼神呢。」

「嘎!呀啊啊啊啊──!?」

意識到「死亡」迫在眉睫的瞬間,左眼突然一陣火燙。

在被滾燙燒灼之前,左邊的視野最後映照出黑色黯光──所以直覺是眼球被艾爾莎手中的庫克力彎刀給挖出來了。失去肉體的一部分,這種不適感讓大腦慟哭,昴在劇痛和失血下拚命打滾。

視神經被扯斷,右眼看見牽絲眼球。右眼看著左眼死去。臉部存在一個荒謬的凹陷、不可理喻的空白、毫無意義的空間。就這樣永遠失去左眼。

「討厭,艾爾莎你有夠殘忍的。這樣很可憐耶。」

「活著就要掙扎到最後一刻。不然的話,活著的意義是為了什麼。」

艾爾莎回覆梅莉的聲音非常冷淡。那是昴跟艾爾莎少得可憐的接觸中,女殺手頭一次展露出的輕蔑情感。

「可憐的是精靈女孩,居然為了這種人而犧牲。」

就算是諷刺,最贊同艾爾莎這句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菜月‧昴。

碧翠絲是笨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明明嘴巴說很想死、要自己殺了她的。──為什麼!

「────」

想知道答案的昴按住淌血的左眼窩,活動剩下的眼球看向碧翠絲。倒地冒出光粒的她正逐漸消失。嬌小的身體只剩下腰部以上的部分。

──快要消失的手朝向昴,張開手掌。

「騙人…的吧…碧翠──」

昴的眼神變化,讓艾爾莎和梅莉察覺到有異狀。可是她們趕不上。趕不上禁書庫管理員、大精靈碧翠絲豁出性命使出的最後魔法──

收在昴懷中的藍色輝石開始閃爍。

──轉移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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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12:56 pm

7

醒過來後,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確認自己死過沒。

「────」

左眼的空洞告知自己小命尚存。非常好懂的印記。艾爾莎偶爾也會做出通情達理的處置:用一隻眼睛做出記號,完美地讓人瞭解到對方是有缺陷的人類。

用破掉的外套袖子卷在頭上,稍微處理失去左眼的傷口。

很隨便的包紮。雖然可以止血,卻毫不考慮衛生和感染等今後的狀況。這樣就好。只要現在這一刻不死,之後的事怎樣都沒差。

──昴已經決定用「死亡」來償還在這個輪回所犯的罪孽。

失去的東西太多了。這個輪回的世界已經崩毀,活下去只有痛苦可言。跟之前一樣──不,昴失去、喪失比以往更多的東西,還犯了罪。

假如支付自己的性命就能挽回一切,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

這個世界,是即將結束的世界。

雷姆死了,佩特拉死了,法蘭黛莉卡死了,碧翠絲死了。但一切都可以重來。

害雷姆死在自己碰不到的地方的遺憾,和佩特拉講好的約會,對法蘭黛莉卡發過的誓言,對悲嘆的碧翠絲的回答,全都可以傳承到下一個世界。

只要在那裡找到答案,一切就能一筆勾銷嗎?

「不會變成那樣……不能讓她們得逞……我要、我自己、會記住……」

喃喃道出自覺。重復自我警惕。不能放過罪人。──不能放過菜月‧昴。

自己的無力害死好多人,自己的無能讓好多人嘆氣,自己的有勇無謀蔑視了好多人,自己有欠思考的作為踐踏了許多世界,自己正是那樣的罪惡之徒。

「────」

在充滿惡臭的空間裡,昴手貼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失去左眼後,只能靠一邊的視野努力去掌握遠近距離。本來就沒打算和這份不方便長久共處,但又不允許自己立刻斷頭死得輕松。

犯了多少罪,就要帶等值的東西回去,這樣才能允許自己擁抱「死亡」。

「這裡、是……」

環繞所在地,昴在狹隘的視野中看到白色地板和牆壁。不自然的白色空間,飄蕩的惡臭,對這些都還有印象,在確認前就已經猜想得到。

──這裡是「聖域」。隱藏在迷路之森深處的復制琉茲‧梅耶爾實驗室。

「哈。」

吐氣。說不出是乾還是濕,總之就是吐出沙啞的氣。

轉移發動,結果又回到這裡。跟這裡也未免太有緣了。簡直就像在被測試似的。實驗,實驗,實驗室,笑死人了。

──這是石頭的力量?還是碧翠絲最後的生命燭火?

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但不能就這樣維持現狀。

好後悔。無限的後悔感。不能被後悔的煉條給絆住腳步而停止前進。

「現在、要……」

把喪失感和絕望感全都沉到內心深處,慢慢踏出腳步。

目前的「聖域」、少了昴的「聖域」發生什麼事,要帶著這份情報回去。至少要做到這樣──

「────」

是發誓,還是祈願,連這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移動到實驗室外。走出房間,通過走廊,吐著白霧,靠著牆壁,拖著腳走。

就這樣花時間移動,終於抵達通往外頭的入口。昴看到了。

──外頭的「聖域」是一片銀白、被雪包覆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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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1:20 pm

第四章『死亡的味道』
1

──刺痛肌膚的寒氣,讓昴半信半疑。

即便如此,親眼目擊的光景給予的沖擊縈繞在昴的心頭,沖擊之大無法估計。

因為「聖域」的天寒地凍遠超出以往,完全超乎昴的溫暖想像。

「別開、玩笑了……明明、才第二天而已……」

因冷意抱住自己的肩膀,吐出白霧的昴用力咬牙。強迫沒法咬合的上下顎使力,無視左眼窩的疼痛,拚命睜大快要結凍的右眼。

風冷到像要切斷身體,粉雪不是飄降,而是整個打在身上。這是一場強烈到奪人體溫、每一秒都在扼殺活動力的白色惡夢。

──「聖域」在下雪。昴看過眼前的光景。

「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快就……」

之前昴也曾看過這片白雪皚皚的景色。在前前一次的輪回,差點被嘉飛爾殺掉的時候,昴被輝石之力轉移到這個實驗室。然後一出實驗屋,世界就已是一片雪白。──不過,那個時候雪已經停了。

所以說昴沒那麼重視白雪本身──

「雪原來大到這種地步嗎……」

想像了一下,的確如此。才短短幾個小時,或了不起半天,就讓「聖域」被雪覆蓋了。短時間內降下的豪雪,雪勢到底有多強烈,並不難想像。

「總而、言之……先去、聚落那邊……」

拍掉積在身上的雪,昴為了掌握事況而將意識轉向聚落。

──疼痛的左眼迫使人想起方才發生的多樁慘劇,在說莫忘、不能忘。

就這瞬間,將這個想法先留待後頭。反正之後有的是時間去思考。現在先專注在眼前發生的事。不這樣的話,昴的腳就動不了。絕對會動不了。

「行得通的話,就回應我……」

拂去閃過腦內的影子,昴從口袋取出硬物──輝石。他抓住石頭,唸唸有詞。假如昴還有資格的話,對方就應該會過來。

監視「聖域」的耳目,會回應強欲使徒的期望──

「──啊。」

聲音被風刮走而聽不見。她就這樣緩緩現身。

在積雪上留下光腳印,走過來的人是琉茲──的復制人。既然是待在實驗屋附近的個體,那可能是皮可。

「早知道就做個能夠辨別的記號……」

那個時候有驚慌失措到腦袋這麼不靈光嗎?遲至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現在才察覺到,是因為這是想逃避現實的軟弱表現嗎──這是不允許的。

「我猜、你是皮可……我要麻煩你,帶我到聚落。我現在沒時間迷路。」

「────」

拜託她帶路後,復制人──皮可沒點頭也沒答腔,就只是背對昴,也沒將雪路當一回事,便徑自輕快奔馳。昴連忙追著她的背影。

指揮權仍在。在非情願下獲得的權利派上了用場,感覺一切按照擅自賦予自己權利的魔女想法去走,讓昴心情十分復雜。當然,感謝的層面很大,但──

「你到底猜到哪一步去了,艾姬多娜……」

先是在佩特拉的手帕中添加對抗嫉妒魔女的計策,現在又給予昴命令皮可幫助自己的方法。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但只有她是協助者這點不需懷疑。

淨是不懂的事。可以的話,好想立刻得到這個不明所以的狀況的解答。「聖域」之謎,碧翠絲的悲嘆,所有的答案,是艾姬多娜的話──

「可惡,現在……先把那傢伙的事放一邊。這種狀況……」

覆蓋整個「聖域」的豪雪,連身體都要凍結的極寒世界,不管是性命還是別的東西全都被染成白色。

昴曾見過這種光景。曾被奪走性命。

跟那個時候一樣,假如條件都相同的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愛蜜莉雅!」

──可以猜到讓這場雪降下的是她,究竟她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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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1:22 pm

2

靠昴的雙腿,花了一個小時以上才抵達聚落。

本來就已經是遠近感無從分別的白銀世界,對於才剛失去一隻眼睛的昴來說是非常難熬的路。被雪奪去體溫,加上思考能力下降,雙腿走得就像烏龜爬一樣慢。

「不過,總算……」

把鞋子拔離埋到腳踝的深雪,抖動凍僵的嘴唇這麼說。

在暴風雪的對面已經可以看到零星的樸素石砌建築物。那是「聖域」的居民居住的聚落,總算是回到那裡了。

可是惹人在意的是──聚落裡頭感覺不到有人。

「住家、沒有照明……裡頭、也是、沒人嗎……?」

放眼望去,看不到結晶燈或是蠟燭等照明。再怎麼說,在這片嚴寒中,不生火取暖根本就是自殺行為。所以有人生存的話,一定會讓人感受到氣息。

一瞬間,這片寂靜讓昴的五髒六腑緊縮。腦海浮現的果然是大雪紛飛的「聖域」──突然出現在那兒的可怕白色怪物。

莫非因為大兔的侵襲,「聖域」早已被蹂躪殆盡──

「──喲~回來了呀。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臉回來啦~」

闖進耳膜的聲音,讓昴反射性回頭。視線盡頭是大步踏雪行進的人影──嘉飛爾踢散積雪,悠悠哉哉地走了過來。他在昴的面前約數公尺的距離停下,似乎不大高興地皺起臉。

「啊~?那張臉還真的有怎樣呢。你左眼掉到哪去啦?」

「在去的地方,發生了很多事……你不像是機靈到會特地來迎接客人的人啊。」

「哼!老子才不會同情你。而且你似乎也察覺到輝石的力量了。」

看到皮可站在昴身旁,他似乎察覺到昴有指揮權。嘉飛爾身上的斗氣頓時高漲,尖銳的敵意增加左眼窩的痛楚。

但是,與增強的痛楚不同,昴的心不畏懼嘉飛爾的斗氣。並不是因為痛楚和寒冷而分心了──是因為嘉飛爾的敵意的本質。

「……機不機靈姑且不論,不像你這點是實話。如果是我認識的你,這個時間點根本不可能和我悠閒對話。」

「惡心至極。老子才不配合你的戲言。看到這場雪,用不著說明了吧,老子是不會跟你泡茶聊天的。」

「那代表除了泡茶聊天以外,有其他事要問我囉。」

「────」

嘉飛爾沉默,掠過翠綠瞳孔深處的是復雜的情感。

還有憤怒。強烈的憤怒。不過,同時也有恐懼。回想起來,在這一輪昴和嘉飛爾的關系與互相廝殺的輪回不同,是以別的形式在僵持。

昴那「會死也沒差」的行動,讓嘉飛爾感到困惑。

而那份困惑就在這個場合,為兩人製造了僅容對話的緩沖。

「你沒突然就殺過來,還很冷靜……代表其他人平安無事吧?」

「是不知道你說的其他人是還包含誰啦,不過我這邊的老頭子和老太婆跟你那邊的村民全都在大聖堂。是那個吵死人的小哥提議的啦。」

「奧托嗎?那個提議是他提出的?」

「這種狀況,沒必要分敵我了吧。也沒理由亂咬一通。而且那個小哥就只是被牽連而已,對吧。」

嘉飛爾敲響牙齒,昴點頭。視這場大雪──不,是根據「聖域」的狀況而做出像他會有的好判斷,昴在內心感謝奧托。托此之福才能確保村民平安無事,也能和嘉飛爾好好對話。之後的問題──就是確認了。

「──這場雪,是愛蜜莉雅降下的嗎?」

──昴是明知故問。

早就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卻還提問,並非出於「抱著一絲希望」這麼積極的理由。八成就只是畏懼而已。

害怕只有自己做出這副光景是愛蜜莉雅所為的結論。

聽到昴沙啞提問,嘉飛爾不屑地說:

「哼!老子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從昨晚就一直窩在墳墓裡到現在。」

「──。啊?窩在墳墓裡……?」

「都沒自覺嗎,就你害的啦。因為你消失,搞得公主殿下心神不寧啦。結果在身心交瘁的情況下進去墳墓……就這樣。」

「哪有可能!我可是有留下信……」

「信~?」

他的反問代表他對此一無所悉。昴屏息。

信確實有插進琉茲家的門縫裡。昴是真的有寫信留下自己離開「聖域」的訊息。只要愛蜜莉雅看過,應該就不會擔心到心力交瘁的地步。也不認為是她因什麼理由隱瞞了那封信的存在──

「……看樣子,除了你我以外,有其他人在從中作梗呢。」

「咦?」

「之後再說。跟老子來。正所謂『伊索德的抉擇奠定了正史』。雖然一肚子火,但只能用你了。──去墳墓。」

以下巴示意昴跟上的嘉飛爾邁開步伐。是腳力不同嗎,踢散雪的腳步毫無停滯。昴盡可能小跑步追著他的背影。

「要去、墳墓……你要讓我見愛蜜莉雅!?」

「多虧你這混帳。才不是要讓你們見面。是要你去公主殿下那兒阻止她下這場雪啦。你給我進去。那是你捅下的婁子。」

「……。嗯,那也好。假如你不會妨礙我跟愛蜜莉雅說話的話。」

粗魯的要求,不過昴沒反駁,而是老實接受。

並不是失去了敵意。這點昴和嘉飛爾都一樣。只是目前的利害一致──就跟和魔女對峙時一樣,暫時並肩作戰。

「──嘉飛爾,你從琉茲那兒聽到了多少?」

突然,盯著雪看的昴這樣問走在前頭的背影。對此嘉飛爾頭也不回,不高興地回應。

「啊~?……是喔。你是用輝石的力量硬是撬開老太婆的嘴巴呀。」

「講得很難聽耶,基本上是她主動說出來的。……她本人也說有強制力,所以不知道到哪種程度才有她的自主性。」

「哼!那又怎樣。本大爺沒從老太婆那兒聽到什麼。她只說有一個『耳目』帶你回來,要我去接你。」

「『耳目』……這樣啊,是皮可告訴琉茲小姐的吧。」

解答裡頭混雜著咂嘴,昴瞭然於心點頭。看看斜後方,什麼話都不說的皮可就站在那兒。昴這樣子讓嘉飛爾焦躁不已。

「是不知道你叫它皮可還啥的,但不要給它們取名字啦。它們就只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就算對它們有感情也沒意義。」

「……她們跟琉茲小姐長得一模一樣,你還有辦法那麼想?」

「就是因為一模一樣啊。反正有老太婆。除了老太婆以外的都不需要名字。它們是假貨。」

這粗暴的結論,和字面與聲音有極大的印象落差。看似冷酷的發言,在昴聽來卻像是嘉飛爾在說服他自己似的。

「──到了。入口也積了很多雪咧。」

嘉飛爾停下腳步,視線越過他看過去,能見到被暴風雪籠罩的大型建築物影子──墳墓。昴微微屏息。

「愛蜜莉雅在裡頭。你明明知道,卻不進去找她。」

「本大爺……『聖域』的居民不得進入。這是規矩。本大爺~是這裡的居民。」

「我是有聽琉茲小姐講,這裡的居民解不開結界,但出入就另當別論了吧?事情有輕重緩急,是你的話……唔!?」

「你這開場白亂七八糟、又臭又長的傢伙,混帳!」

若是曾經踐踏規則的嘉飛爾,應該是可以進去的。

可是昴還沒說完,嘉飛爾就一把抓住他胸口打斷他。昴整個人微微離地,必須墊腳尖才碰得到地。嘉飛爾把臉湊近他,裸露尖牙。

「本大爺~要保護這裡。你的任務是什麼?是保護公主殿下吧。『加爾甘邱毫無復活跡象』。你不只左眼,連右眼也想被挖掉嗎?」

散發猙獰斗氣砸向昴後,嘉飛爾才放手。昴輕咳,瞪向嘉飛爾。但是對方只是微抬下巴。

「快去。」

不容置喙。沒辦法再跟嘉飛爾多說一句了。

昴背過身,踩上一個腳印都沒有的雪原,走向白雪墳墓的入口。

現場就只有嘉飛爾和皮可目送昴進去。

──一邊是毫無感情,另一邊則是在憤怒底部煮沸無法理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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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15 pm

3

墳墓裡頭冰冷清澈的空氣,與外頭的冰寒無關。裡頭就像時間停止了一般。

在黑暗中踩著腳步聲前進的昴,不斷地問自己。

──現在的自己是正常的嗎?還是說已經精神異常了?

這個世界,已發生多起無法挽回的悲劇。

失去雷姆、佩特拉和法蘭黛莉卡,親眼看著碧翠絲死去。回來的「聖域」又是這副模樣,對努力保持平靜的自己只覺得滑稽。

對這份滑稽有自覺的男人,不是異常的話又是什麼呢?不可能是正常的。

即便如此,仍不能放棄思考。要驅散放棄之類的念頭。要看著前方,看著上方,看著未來。為此而有的花費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支付。

若不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昴要──

「──昴?」

幽暗中有人出聲,打破昴感覺已經思考很久的牢籠。面前是通道終點,可以看到發著淡藍光芒的石室,和裡頭的人影。

在昏暗的照明下顯現閃耀的銀發,勾人的藍紫色瞳孔。這些特徵讓昴不自覺地呢喃:

「──愛蜜莉雅。」

「對。沒錯,昴。……是我,是我喔。愛蜜莉雅。」

短短四個音組合成名字,而且對方還有回應,讓昴震撼不已。

膝蓋搖晃,崩落。可能會被認為反應太誇張,但真的是忍不住。

疲勞、喪失、絕望、安心──無數感覺在昴的四肢中灌入鉛。雖然一直用毅力去撐,但在聽到銀鈴嗓音後終於到達極限。

緊張神經斷裂,整個人往前倒下,但立刻被伸過來的手撐住。

柔軟溫暖的觸感。近在眼前互相接觸的體溫讓昴渾身一僵。──自己現在被愛蜜莉雅溫柔地抱在懷裡。

「啊,我,對不……忽然、就沒力……」

「────」

「愛蜜莉雅?」

聽到道歉的藉口,愛蜜莉雅用緊緊抱住昴來回應。那不是多強的力道,只是覺得很像被當成救命浮木給摟在懷裡。

而這種感覺不是昴的錯覺,這點很快就獲得證明。

「──好寂寞。」

「……咦?」

在聽得見彼此呼吸的距離下被她凝視,昴整個人傻住。而彷彿要和他的驚訝重疊一般,愛蜜莉雅虛幻地垂下眉尾。

「人家好寂寞喔,昴。──你怎麼可以丟下我。」

「那、是因……不對,不是的。我並沒有丟下你……」

離開「聖域」是事實,因此昴在譴責下支支吾吾。本來不需要解釋的,如果那封信她有看到的話。對呀,有信。

「信……對呀,我有寫信。我把我要做什麼都寫在上頭。所以說,其實我是有對你坦承一切的……」

「嘻嘻!」

結結巴巴地訴說自己有留下保險,正想著怎麼解釋那保險的下落時,昴頓時失聲。

在這麼緊張的狀況下,愛蜜莉雅卻笑了。笑得十分動聽。

簡直就像平常,就像無所事事在宅邸度過的午後,就像被昴的笑話逗到綻放笑顏。──彷彿忘記了自己對「試煉」的使命感。

「用不著那麼拚命解釋,我不會生氣的。瞧你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真的是很粗線條耶。」

「愛、愛蜜莉雅……?」

「沒關系。用不著解釋了。因為,你回來啦。我一直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只要我努力完成任務,你就會回來救我。……因為每次都這樣,對吧?」

說完惹人憐愛的話後,愛蜜莉雅貼近昴的胸膛。

彷彿魅惑人的可愛微笑,和令人心蕩神馳的甜言蜜語。浮現熱意的豔麗氣息,還被濕潤的雙眼給盯著看,昴的心逐漸被她的魅力給捆綁纏繞。

就這樣,沐浴在會覺得喉嚨乾渴的熱情下,昴的本能大喊。

奇怪。太奇怪了。從重逢開始就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有什麼地方怪怪的。有哪兒不對勁。明明愛蜜莉雅是這麼可愛。

明明她維持著可愛的姿態回應自己。

「這、這麼說來……我聽說你…從昨天晚上……就待在這裡。」

不對勁的感覺掐住喉嚨,昴只好用連自己都覺得差勁至極的演技變換話題。繼續下去的話會沉溺在她的甜美嗓音中。管它是稻草還啥的,在溺死前都得緊緊抓住。

「你會在這裡,是因為『試煉』吧?可是,你現在……」

昴邊說邊指向其中一個不對勁。

這裡是墳墓,「試煉」的房間。只要愛蜜莉雅來到這兒,「試煉」就一定會開始。而「試煉」會讓她的意識進入過去,在結束之前都離不開。

然而,愛蜜莉雅醒過來後還待在這,就代表她的「試煉」──

「……愛蜜莉雅?」

問到一半,意料之外的觸感讓昴臉頰僵硬。那是有人把手指插進頭發裡溫柔撫摸的觸感。

愛蜜莉雅正在摸昴的頭。她紅著臉頰,微笑道:

「昴,你偶爾也會摸我的頭發吧?所以說,偶爾也要回敬你。」

「────」

「其實我啊,超~害怕的。怕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是不是討厭我了。所以說,我好怕,就來這邊挑戰,可是果然還是不行……所以說,你來找我,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根本答非所問。可是,愛蜜莉雅真摯無比地看著昴。她的眼中就只有昴,沒有別的。除了昴以外的事物,都進不了她眼裡。

所以──

「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嗎?只要有你,我可以不要其他人──」

──想都沒想到竟然會有畏懼愛蜜莉雅盲目的愛的那一天。

「一開始啊,我真的真──的好害怕。真~的好難過。畢竟,我這麼沒用,所以想說你是不是對我感到厭煩了。」

「可是,我馬上就想到不可以這樣子。就算怕到發抖,也不能抱著總會有人幫我的天真想法。……那樣子簡直就像個大笨蛋。畢竟,每次昴都會幫我,我好不容易終於察覺這件事了說。」

「我一直想起你之前跟我說的話。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昴就一直在對我說的話。你給了我勇氣,勉勵我,想支持我……還想起了你對我說喜歡我……」

「我總是從你那兒得到好多。好不容易才注意到這點,可是你卻不見了。我好不安,覺得好像要崩潰……」

「所以說,現在也一樣,看到趕來找我的你,胸口就會緊縮……感覺熱熱的,沒辦法忍受,以為是在作夢,可是又不是……對不起喔。我都不知道想說什麼了。我想想,我想想喔……嗯,我想好好說出來的。」

「之前很抱歉,昴。我一直在做很過分的事。像這樣子一直想著某個人,真的很費勁……我好自私。明明想要瞭解你,卻根本就不瞭解。」

「可是,現在不一樣。我一直想著你,只想著你。現在,就像你對我說過的,我也對你……不對,對不起。這樣子太卑鄙了。我要好好說出口。」

「好好地……嗯,好好地傳達給你。」

「吶,昴。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我想著你,只想著你,想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昴要是也能這樣想我……我會很高興……」

「嘿嘿嘿。嗯,對……喜歡你。我最喜歡……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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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17 pm

4

「──王八蛋,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啊~?」

看到走出來的昴站在墳墓的入口,嘉飛爾的聲音充滿憤怒。

大雪紛飛,絲毫不見減弱的跡象。迎面吹來的風勁更強,毫不留情降下的雪讓「聖域」逐漸失去原來的風景。對此,身為居民的他當然會感到憤怒,而且會氣昴也是在所難免。

──因為昴留下造成這場大雪的元兇在裡頭,自己一個人走出來。

「一個人,你一個人……好意思啊~?公主殿下……半魔怎麼了!雪呢!怎麼辦!」

「愛蜜莉雅出不來。她現在在裡頭睡覺。」

「睡覺,啊~?竟然那麼悠哉……」

「因為她筋疲力盡。她似乎從昨晚就一直重復挑戰『試煉』。身心……特別是心靈的消耗很劇烈。我現在想先讓她靜一下。」

強迫自己相信這是最能打破局面的手段,於是愛蜜莉雅挑戰「試煉」無數次。但還是沒能跨越,挑戰幾次,受挫就有幾次,因此不難想像她的心情。

為什麼想像得到?因為昴「死過」幾次,就品嘗過同樣的無力感多少次。

──目前,愛蜜莉雅蓋著昴的外套,安穩地睡在石室裡頭。

她傾訴盲目的愛,依賴著緊擁的體溫,這些樣子還記憶猶新。帶給昴血液沸騰的愛情,以及想死的悔恨。

愛蜜莉雅紅著臉頰,聲音在熱情下顫抖,對昴傾訴愛意的畫面不斷復蘇。

假使就這樣沉溺在溫香軟玉的墮落中,跟愛蜜莉雅一起沉淪算了。這麼想的昴有多苦悶,沒人會知道。

沒有被人責備的理由。反正這裡早已是要結束的世界,逐漸消失的泡沫舞台。在落幕時選擇安樂,有誰會責備昴呢?

「丟下半魔,雪也沒停。兩手空空還一張屎臉,以為這樣本大爺就會買帳嗎,啊~?喂,喂,現在怎麼辦,說啊!」

放任怒意敲響牙齒,嘉飛爾大步走進墳墓。站到佇立在入口的昴面前後,翠綠瞳孔便危險地眯了起來。

「還是說,你這混帳,要讓本大爺聽聽什麼好理由,啊~?」

「──愛蜜莉雅她,說喜歡我。」

「────」

面對嘉飛爾強調憤怒的主張,昴的反駁實在太過離題了。由於超出預料,嘉飛爾一臉呆樣,瞠目結舌。

不過他馬上覺得自己被愚弄,於是火上加油齜牙咧嘴。

「不只裡頭的半魔,連你也喜歡忤逆本大爺是吧!都什麼狀況了,還講這種混帳放閃的話!想死啊!?」

膨脹的怒意開始孕育熱度,把接觸到嘉飛爾的雪蒸發。身體發出撐皮長肉聲,牙齒開始長長,身體膨脹一輪,進入獸化前期階段。

嘉飛爾正在獸化──但即使目睹這件事,昴依舊無動於衷。

就只是用剩下的右眼看著氣瘋的嘉飛爾,說:

「愛蜜莉雅說她喜歡我。說只要有我在就行了。」

「王八蛋……」

「她用可愛的臉蛋,甜蜜的聲音,貼在我身上……對我這麼說。」

「那又怎樣!那個半魔對你死心塌地的,這用看的就知道吧!事到如今提這幹嘛!等著被本大爺咬碎──」

「──愛蜜莉雅根本不可能會說喜歡我啊!!」

「──!?」

昴朝著吼叫的嘉飛爾大喊。

這爆發的感情,連氣到忘我的嘉飛爾都閉上了嘴巴。瞪著退縮的嘉飛爾,皺著臉的昴叫喊。

將墳墓裡的交談、相互接觸的體溫和確認的愛情全都摒棄。

可惜。當然覺得可惜。得到的話語、溫度與愛情,都讓人疼惜得要命。可是,昴沒有機靈到可以被假貨所騙還能繼續演戲。

──假如可以機靈到當個蠢蛋放棄思考,胸口就不用這麼痛了。

「那哪是她會說的話啊。她喜歡我……跟我撒嬌,把一切都交給我,只要有我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哪可能啊。」

「講、講這什麼話啊,喂。」

「斷言我就是她的一切……這絕對不可能。帕克在的話,她根本不可能會那樣對我撒嬌……!」

自己不知道有多想佔據愛蜜莉雅的第一順位寶座。

然而,現在卻沒法自戀到相信自己成了愛蜜莉雅的第一。因為她的第一寶座、她寄予信賴的最重要之處,直到現在都是小貓精靈、她唯一的家人。

現在的她只是因為沒有帕克,所以昴自動晉升為她的依賴對象。

那番愛的告白,熱情的手指,顫抖的吐氣,實在不願去想全是騙人的。

──可是,那不是真的。既然不是真的,就得不到。

「有人把她……逼到那種地步。把她的心靈逼到不仰賴我就不行的地步。」

「鐵、鐵定是你吧……!害她失敗就亂發脾氣,把這裡搞得漫天大雪的就是你吧!?要不然,是本大爺還是老太婆害的嗎!?」

緊咬昴的話不放,嘉飛爾撥開積雪,抓住昴的衣領,用力把他按在背後的牆壁上。昴發出痛苦呻吟。

「知道她遷怒的原因又能怎樣!交出半魔!不然的話……」

「帶出愛蜜莉雅,強迫她停止下雪……?沒用的。因為……」

「因為怎樣!?」

「──因為降下這場大雪的不是愛蜜莉雅,而是其他人。」

昴的肯定發言,讓揪住領子的力道變小。

直盯著愕然失聲的嘉飛爾看,昴繼續說道。

「狀況顛倒了。大雪,和愛蜜莉雅……她窩在墳墓裡,跟開始下雪的時間點有問題。假如雪是愛蜜莉雅下的,那理由是?」

「這個……就遷怒給本大爺或是老太婆老頭子他們……」

「為什麼愛蜜莉雅要遷怒於你們呢?這太奇怪了。這是因為你對愛蜜莉雅反感,所以才認為是她搞的。這場雪,和她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時間點兜不起來。」

從一開始,這個狀況就有問題。只能想成是某個人設計的。

誘導愛蜜莉雅窩在墳墓裡,藏起昴的信,引導嘉飛爾的怒意指向愛蜜莉雅,全都是控制「聖域」整個狀況的「某個人」所為。

假如要說「那個人」是誰──昴心裡有數。

「下雪……這裡能夠使出操縱天氣的魔法的,就只有兩個人。可是愛蜜莉雅做不來。沒有帕克的她,是沒辦法做到這種地步的。」

「那傢伙喔,你確定?」

「……這是摻入我個人願望的推測啦。我只是想相信。愛蜜莉雅就算自暴自棄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我只是想這麼相信。」

「只是想相信……」

聽了昴再三說的話,嘉飛爾閉上眼睛,深思片刻。但是他心中也立刻做出結論,於是鬆掉抓著領子的手,放開了昴。

腳一著地,昴就輕輕摩擦喉嚨,朝嘉飛爾點頭。

「──羅茲瓦爾呢?」

「那傢伙在老太婆家。拉姆應該去接他了……但不要太期待。」

用相同條件尋找符合人選,那麼隱身在幕後的人名就只有一個。會這麼自然就接受,不知是不是因為疑慮早在嘉飛爾心中萌芽了。

「拉姆她……」

「閉嘴。就算是著迷的對象,本大爺要做的事也不會改變。」

假如羅茲瓦爾是幕後黑手,那麼她的忠臣拉姆也就脫不了關系。但嘉飛爾打斷擔心的昴,低沉地宣告。

這份覺悟,讓昴著實欽佩。不被心上人有可能是敵人一事挫折心靈的他,生存方式就如昴所想要的鐵石心腸一樣。

而且羅茲瓦爾姑且不論,昴看準的是拉姆的立場還不清楚。

至今與拉姆的關系,以及在每一個輪回的「聖域」中她改採取的行動,都闡述了近似希望的推測──

「──聽取那個答案,是我在這個世界要完成的最後目標。」

為了避免被氣勢昂揚的嘉飛爾聽見,昴只在口中這麼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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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19 pm

5

「這真是,在有趣的時間點看到了難得的組合──呢。」

預料外的訪客,讓羅茲瓦爾開心微笑這麼說。

重傷的身軀被繃帶包紮,躺在寄住的屋子裡的床上,臉還是跟平常一樣化成小醜的男子──幕後元兇就在眼前,昴和嘉飛爾並肩而立。

兩人的表情都很可怕,室內洋溢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感。盡管如此,羅茲瓦爾卻處之泰然,甚至心情大好地張開雙手。

「因為這場豪雪,派了兩名男丁來搬運重傷患……以人選而言叫人有點懷疑呢。看你的左眼,不也是──重傷患嗎?」

「少挑釁,羅茲瓦爾。雖說我跟這傢伙都十分清楚你是這樣的人……但能不能容忍也是要看狀況的,就像現在。」

「看到你們站在一塊,覺得很有說服力~呢。」

說完,羅茲瓦爾挑釁地看向昴身旁的嘉飛爾。堵在門口站著不動的他,不爽地皺起鼻子。

「他剛說過了,狀況有變啦。誰是本大爺的敵人,誰不是本大爺的敵人,不先確認就不知道要把誰做成肉醬。」

「真野蠻……果然嘉飛就是嘉飛。」

朝低吟的嘉飛爾這樣嘆氣的是站在房間角落的拉姆。就像方才在墳墓時的預測一樣,在這場大雪中她果然還是陪侍在羅茲瓦爾身旁。

而既然在一起,拉姆應該瞭解羅茲瓦爾的想法──可能不到全部,但絕對是知道一部分的。問題在想法背後的真正含意。

到底羅茲瓦爾的目的為何,拉姆又為什麼願意協助。

「現在不要插嘴,拉姆。本大爺的爪子不想往你抓過去。」

「假如敢對羅茲瓦爾大人無禮,在那之前拉姆一定會挺身而出。看嘉飛囉。」

「你們兩個冷靜下來。不只嘉飛爾,拉姆你也是。現在就照他說的先閉上嘴巴。──剛剛的話,要保留到那個時候。」

「羅茲瓦爾大人都這麼說了。你們要感謝羅茲瓦爾大人的慈悲。」

自大地從鼻子噴氣後,拉姆退後一步,擺出貫徹隨從立場的態度。看拉姆乖乖聽話,嘉飛爾咂嘴。

「呿!拉姆就算了,本大爺沒道理照你說的冷靜下來吧。給我注意你的嘴巴。視情況而定,本大爺的爪子可不知道會抓向你們之中哪一人喔。」

「不要理所當然地把我放進候補名單啦。還在懷疑我啊。」

「你這傢伙可疑的地方跟山一樣多啦。魔女臭味瘋子。」

雖然懷疑同一個人,但那跟夥伴意識是兩回事。昴也不是完全相信嘉飛爾,彼此都是針鋒相對。

看著兩人的互動,閉上一隻眼睛,只用黃色瞳孔看人的羅茲瓦爾說:

「一直躺著的我姑且不論,可不能太小看昴喔,嘉飛爾。你們真對上的話,可不僅限你──有勝算喲。」

「少了一隻眼睛,贏個屁啊,瞎了你的狗眼。聽了我的輝煌戰績,他鐵定嚇得屁滾尿流。」

「是這樣嗎?只要條件齊全,我不認為他毫無勝算~喲。」

眯起眼睛的羅茲瓦爾不贊同他的看法。自被召喚到異世界後,昴單打獨斗的戰績,頂多只有以出其不意戰勝頓珍漢三人組。

當然,三個巷弄的小混混和嘉飛爾,根本沒得比。

「──哼!給我差不多一點!老子可不是來聊這些的!是想睡了嗎你們!外頭的老太婆他們可是發著抖在等我們!」

受不了這種無意義話題的嘉飛爾用腳後跟敲破地板,沖擊力道和木屑在室內飛散。面對嘉飛爾破口大罵的狀況,昴閉上眼睛思考。

也難怪嘉飛爾這麼焦急。昴也一樣,把愛蜜莉雅留在墳墓裡。因此在場的每個人都一樣,沒法悠哉處理事情。

因此,昴深呼吸,睜開右眼,讓羅茲瓦爾進入視野──

「在『聖域』降下大雪的人是你吧,羅茲瓦爾。」

──開門見山切入主題。

「────」

面對昴的質問,羅茲瓦爾沉默,但是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直到方才還黏著小醜面具的臉,露出一點真正的表情。這代表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確實是要害。

在片刻的寂靜中,只有暴風雪敲打窗戶的聲響在室內響蕩。連呼吸都聽不到的寂靜像是會永遠持續下去──卻突然結束。

「昴。」

呼喚和視線都朝向昴。於是昴靜默等待接下去的話。

見昴如此,羅茲瓦爾空了一拍才說:

「──那是從我這兒聽到的嗎?」

實在是意義不明的問題。

有設想過幾個羅茲瓦爾會有的反應。像是辯解、動搖、矇混、暴力──但結果卻跟猜想的都不一樣。

意義不明的發問,當然也就想不出他所要求的答案。

「呼嗯……這樣啊。是這樣啊。這──樣啊。……遺憾。」

見昴的眼神充滿疑惑,羅茲瓦爾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點頭。從他消沉的表情和聲音來看,馬上就知道那不是他期望的解答。

昴對此感到困惑。臉色蒼白的重傷人士──感覺名為羅茲瓦爾的男人因此落入凡人領域。不過──

「──喂,你不否認嗎!」

羅茲瓦爾這樣的變化,憤怒的嘉飛爾根本不睬。對他而言重要的不是羅茲瓦爾的心情,而是來勢洶洶襲擊「聖域」的犯人。

面對彈劾,羅茲瓦爾只是疲累地嘆氣。

「也是可以在這邊打死不承認,但你們不會就這樣點頭離開吧?你們好歹是帶著一定程度的根據找上門的,我不對此表達一些敬意怎麼行──呢。」

「敬意!敬意個鬼!哼!還真感激呀。『米爾吉斯無退路』!本大爺是不是也該對你的愚蠢表達敬意呀,啊~!?」

羅茲瓦爾承認嫌疑,用力吐氣的嘉飛爾朝他踏出一步。房間很小,從入口到床只有幾步的距離。而嘉飛爾只花了一秒就到,順著氣勢一把就往一派輕松的羅茲瓦爾的喉嚨抓過去。

怕他氣到不知道控制力道,昴正開口要出聲。

但是影子卻比昴快一步繞到嘉飛爾面前。

「──拉姆應該說過了,嘉飛。不許對羅茲瓦爾大人無禮。」

伸長的手前方是挺著胸膛、以身體擋住去路的拉姆。心上人的妨礙,讓嘉飛爾的眼中在一瞬間閃過憤怒、猶豫與某種決心。

察覺到那份決心是「就算對手是拉姆也要排除」後,昴臉色大變。事實上,他在以前的輪回中就曾了結掉拉姆的命──

「拉姆,你真的是很稱職的隨從。」

──因此,對於這一句話,昴的反應完全跟不上。

警戒嘉飛爾的暴行、擔心拉姆的昴困惑皺眉。剛剛的話沒什麼奇怪的。就只是羅茲瓦爾稱贊有按照自己的宣言保護主人的拉姆而已。

問題不在這裡。也不是本來躺在床上的羅茲瓦爾不知何時站起來。更不是拉姆和嘉飛爾在互瞪。

只是,總覺得有奇怪的東西映入眼簾。偏偏不協調感不好好工作,使得困惑的昴更添焦躁,積極尋找答案。

然後,那股不協調感終於化為形體。

「────」

那是什麼?嘉飛爾的背部穿出一隻人手。

從胸膛中央貫穿到背部的東西具有五根手指,看起來是人類的右手。

「咳、噗……!」

宛如停止的時間開始運轉,嘉飛爾的身體大幅顫抖。

他上衣的背部滲出血紅,整個人當場膝蓋一軟。嘉飛爾跪地的同時,穿透到背部的手消失,失去堵塞物的傷口開始噴出鮮血。

「──咦?」

蹲著的嘉飛爾,和俯視他的拉姆與羅茲瓦爾。

然後,看著嘉飛爾倒臥在血泊中的拉姆,胸膛也……

「羅茲……」

「我不會違背約定。我將向你獻上這縷靈魂。」

打斷虛弱無力、想呼喚名字的拉姆,羅茲瓦爾以萬分溫柔的聲音這麼宣告。

他從後方小心翼翼地抱著拉姆,左手輕柔地撫摸粉紅色頭發。這樣的接觸讓拉姆臉紅,一臉陶醉地泛出微笑。

──而勾出微笑的嘴角,開始滴出鮮血。

這是當然。因為她被人從後方貫穿了胸膛。

「────」

這幅光景,讓不久前才看過的景象復蘇。被貫穿的碧翠絲,和拉姆的身影重疊。

手腕拔出。失去支撐後,拉姆的身體往前倒。而接住她的是本身也大量失血的嘉飛爾。兩人就這樣渾身浴血抱在一塊。

「嘎啊……羅茲……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拉姆……!」

稍早曾被憎恨支配的心靈,在重傷的心上人面前化為粉碎。

呼喚懷中的少女,用鮮血吶喊的嘉飛爾手上發出淡藍色的光芒。昴看出那個鮮豔的磷光是治癒魔法。

但是,這個事實和自己的印象產生了齟齬,更別說這眼花繚亂的狀況擾亂了思考。

嘉飛爾會魔法,而且還是跟他完全不搭的治癒魔法,並且在現場立刻就能使用,代表他的治癒術已經用得很純熟。

明明自己也受到致命傷,卻傾盡全力優先治療拉姆。

這一切都超乎昴的預料,超越昴的想像范圍,使得昴動彈不得。

「嘎、啊啊、啊啊啊啊……!」

行使治癒術的嘉飛爾呻吟,肉體開始吱嘎作響,像脈搏一樣規律地肥大化。

金毛覆蓋裸露的肌膚,咬緊的尖牙開始伸長。察覺受到瀕死重傷的肉體發揮本能,催促獸化好迴避死亡危機。

要是變成大虎,或許就能保住一命。但這樣的話治癒術就會中斷,拉姆就會死。抗拒這件事發生的他靠著理性,和生存本能猛烈撞擊出火花。

在獸化之前將傷口治癒的話,有可能兩人都能倖存──

「──要是讓你獸化可就麻煩了。」

往前踏一步的羅茲瓦爾右腳彎曲,踢了出去。

踢出的腳俐落得讓人看呆,颳起風直擊嘉飛爾的頭部側面──發出雞蛋被重重摔破的聲響,頭部炸開來,鮮血染在金發上。

「──爾。」

腦袋少了一半,用剩下的眼睛瞪著羅茲瓦爾,嘉飛爾終於倒地。很諷刺的,他壓在拉姆身上,兩人都無力地橫倒在地板上。

死去的嘉飛爾,和被他抱住的拉姆依舊維持淺笑,兩人一動也不動。

治癒魔法沒法治療死亡,嘉飛爾根本無從發揮本領。在羅茲瓦爾的手拔出來的當下,心髒被破壞的拉姆就已經沒命了。

只是嘉飛爾沒有察覺到這點,拚命掙扎想救她。

「就算是我,要在不被嘉飛爾察覺的情況下凝聚魔力也是很困難的。因此,就動用了以魔法使者而言稍顯離經叛道的手段。」

用床單擦拭被血弄髒的手腳,殺死兩人的羅茲瓦爾轉頭看向昴。

這段期間,昴動都沒法動,也沒法出聲,就只是站著。

對此羅茲瓦爾眯起眼睛,泰然自若地聳肩道:

「那麼──按照我們的誓約,來聊聊吧,菜月‧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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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21 pm

6

無法理解眼前的光景,昴傻傻地呆站原地。

泡在血泊中的拉姆,和頭被打爛而死的嘉飛爾。殺了他們的羅茲瓦爾就站在旁邊,眺望重疊倒地的屍體。

目睹他驚人的體術,昴發不出聲。看他嚇呆的樣子,羅茲瓦爾只用黃色瞳孔看著他,說:

「魔法使者沒法打肉搏戰,這是先入為主的想法──陷阱。連魔女都有可能中這招喔。可以作為你以後的參考。」

不知是建議還是打算怎樣,總之豎起手指講課的羅茲瓦爾讓昴顫栗。

確實很驚愕。被羅茲瓦爾的格鬥術給吸引目光是事實,但這跟另外兩人死亡所帶來的震驚相比,有著難以彌補的差距。

然而,絲毫不在意還微笑的羅茲瓦爾,叫人無法理解。

「為、什麼……」

「嗯?怎麼了?」

「為什麼、殺了他們……殺了拉姆……咦?還有嘉飛爾……」

「因為要跟你聊聊的話,嘉飛爾很礙事。雖然對拉姆不好……但要排除他的話,拉姆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不製作空隙,就沒什麼勝算。」

「──哈?」

看著他像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地聳肩,呆呆地聽著他坦白殺人動機。內容太過突兀,昴已經超越憤怒,不自覺地吐氣。

荒唐的狀況,鬼扯的答案,愚蠢的命運,誇張的論調,這是怎樣?

「你的反應叫我意外。我所認識的你遇到這種場面的話,應該會激動莽撞到直接沖上來揪著我的衣領才對。──不是嗎,菜月‧昴?」

「你想、說什麼,你這精神異常的混帳……我絕對……!」

「不原諒我,是嗎?沒有必要喔。你應該要更老實面對自己的心。我很期待你這麼做。一直、一──直都很期待喲。」

「──哼!少用那種眼神看人!這是怎樣!你到底是怎樣!?」

說話的期間,羅茲瓦爾一直只用左眼看著昴。黃色瞳孔的注視像是搔刮內心底部一樣令人不快。所以昴粗聲粗氣道:

「你殺了他們!不只這樣!不只這次的事!之前也是,之前說過的魔女教的事!你唬弄我太多次了──」

「──太多次。沒錯,很多次呢。昴。」

一陣惡寒,昴覺得好像有人用濕濕的手在撫摸自己的背脊。

剛才放任內心的激情肆虐,不顧一切地就說出至今的疙瘩。而羅茲瓦爾朝著他露出這種場合不該有的表情。

是笑臉。嘴唇朝旁邊咧開,像惡魔一樣微笑。他對昴露出充滿歡喜的表情。

不是諷刺或是其他意義,他單純為昴的態度感到喜悅。昴對這無法理解的情感走向只覺厭惡。裡頭有絕對無法互相理解的恐懼。

盯著顫抖的昴的黑瞳,羅茲瓦爾慈祥地點頭。

「好吧。自認為瞭解的我,就隨便告訴不懂的你吧。告訴你為何親眼看到他們死去,看到殺死他們的我,卻沒法順著情感行動。」

「────」

「很簡單。你呀──對他們的死並不悲傷。你是很驚訝,也很氣憤,但是不悲傷。所以你才沒有氣到向我撲過來。」

──真的是自以為瞭解的人隨便說的話。

『你懂什麼!』『他們死了我哪有可能不悲傷!』『我宰了你!!』

應該要叫出聲的發言候補接連浮上心頭,而且還是無限多。

事實上,這股暴力情感在昴的心中翻騰迴旋,控訴自己應該要強烈譴責眼前的老江湖小丑。

憤怒、哀嘆、悲傷、驚訝,感情很快就要爆發──

「──不就是因為你知道這些都是可以挽回──的嗎?」

「──!?」

沖擊彷彿讓人血液凍結,昴因心髒被抓住而渾身僵硬。

不是比喻,是真的錯以為自己被一把抓著心髒。這話給人的沖擊就是這麼大。

不論羅茲瓦爾的意圖為何,這番發言已非常接近提及「死亡回歸」的現象。魔女的判定十分嚴格,感覺現在世界似乎便將停止,黑掌就要出現給予懲罰。或者只有手還不夠,吞盡「聖域」的影子魔女將再度出現──

「……沒出、現?」

「這麼警戒……原來如此。那就是你跟那個的契約。既然如此,至今你言行舉止中的諸多不自然也就叫人能理解了。真的是很壞心呢。」

「你說理解……你,不對,在那之前!」

羅茲瓦爾手貼下巴點頭,昴則一臉蒼白。他剛剛的話,毫無疑問觸碰到昴的核心,碰觸到禁忌──

「你……我的…你察覺到我會變怎樣了……!?」

「要說明的話,恐怕讓你看這個是最快的了。」

「慢著!你又想這樣唬弄我……」

羅茲瓦爾轉身,走到床邊。昴想制止而接近他,卻又因為腳尖會踩到血泊──接觸到拉姆和嘉飛爾的屍首,所以猶豫了一下。

這段期間羅茲瓦爾已經到了床邊。他手伸向枕頭,翻找下方──

「……那是!該、該不會?」

「不是福音書喔。盡管放心。這不是劣化品,是僅存兩本的真貨。」

羅茲瓦爾舉起手上的東西這麼說。昴記得聽過。以前,他手上的東西成為話題的時候,他就曾說過那是真品,舉世現存兩本的書。一本在碧翠絲那兒,一本在──

「竟然是你拿著……!」

「看樣子,用不著說明書本內容了呢。似乎也不需要說明另一本是誰持有的。既然如此,也不需要解答你的疑問了吧?」

「────」

被黑色書本吸引,昴覺得耳鳴聽起來格外吵人。

將眼睛見到的拿來對照之前的記憶,最後合而為一。耳鳴就是專心執行這項作業的證據。拋棄現實時間,摧殘大腦到要燒毀的地步,努力做出有意義的結論。

羅茲瓦爾手握第二本「睿智之書」。那是能夠預言未來,利用空白迫使碧翠絲孤單度過四百年,而羅茲瓦爾看過書中內容,他看過後──

「看你的樣子,碧翠絲似乎完成使命了呢。」

「──。使命?你說…她的……使命?」

思考因打岔而暫時中斷,但驗證作業仍在背景中持續。而為了在自己心中刻下喪失感的少女,昴和羅茲瓦爾極力辯駁。

碧翠絲的寂寞,高喊難過的少女心,這男人哪知道了!

「你不是知道她的苦惱嗎!?她一直被綁在那間宅邸裡,抓著橫亙久遠以前的約定不放……你知道她難過到哭嗎!」

「我當然知道。對我來說,那女孩自我出生以來就有交情。那女孩心中的寂寥,逐漸變化的心願,我一直都知道。」

「──!既然如此……」

「為什麼卻不做些什麼,麻煩你別說這種話。你以為那女孩的悲傷是別人做些什麼就能消除的嗎?你應該有聽到她這樣叫喊吧?」

羅茲瓦爾說得再正確不過,昴的心被戳刺、淌血、跪趴在地。

這是事實。是真的。昴有聽到碧翠絲的叫喊。想救她,所以伸出手。但卻被拒絕,說的話她也聽不進去,最後碧翠絲命喪刀刃下。

要奢求昴有智慧能夠治癒四百年的孤獨,實在是太高估他了。

昴擁有時間回溯、讓世界重來的能力,他可以製造出無數次最後和碧翠絲交談的機會。──但是四百年的悲傷,該如何治癒?

碧翠絲在禁書庫度過的時間──昴又沒辦法回溯四百年。

「──好羨慕──呢。」

有道喃喃自語的聲音,輕巧地滑進被打垮的昴的耳朵裡。

這話叫人難以置信。昴抬起頭,看向說出這句話的羅茲瓦爾。只是羅茲瓦爾一點都不在意他的視線,而是微微嘆氣道:

「碧翠絲實現悲願消失了。你會在這裡,就意味著是這樣,不~是嗎?」

「你說……悲願?那是……她死得那麼慘,你卻說是她的悲願!你竟敢這麼講!」

「那是那女孩的期望。她期望結束,別人不該說三道四。她的想法是她自己的。不管是你還是我,都不能玷污她的死。」

「你殺了拉姆他們!結果現在卻跟我說這個!?你有什麼資格!!」

昴怒吼,指著羅茲瓦爾控訴他的殺戮行徑,但羅茲瓦爾搖頭。不提自己的行為,他有什麼嘴臉講這種清高的話。

昴聽過碧翠絲的叫喊與悲嘆。然而為什麼眼前這個不作為的男人反而一臉瞭解碧翠絲的樣子?

他無法和碧翠絲的心願以及想死的吶喊起共鳴。那種願望才不叫願望。

──因為,假若真是如此的話,為什麼碧翠絲死前要保護自己?

「所以說,我羨慕那女孩。──我的悲願,我個人是沒法實現的。」

「──?」

話題到這,昴完全無法理解羅茲瓦爾的話,只覺得混亂。

不過,在這當中,就只有剛剛那一句,給人強烈的奇妙不協調感。

悲願,實現。心願,達成。不協調感,齟齬。他的願望是──

「你……想做什麼啊。你期望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這我不能說。就跟你一樣,我也有誓約。方才所說的,已是我對你的最大讓步。不過,就只有一點我可以聲明。」

「────」

「我為了實現我的悲願,所以隨時做到盡善盡美。一切的策劃、無情、協助或支援,都是為此而有。我的所作所為未曾背離這點。」

說得堂堂正正,甚至抬頭挺胸,羅茲瓦爾全盤肯定自身的所有作為。

寡廉鮮恥,厚顏無恥,他有什麼顏面可以這樣說。漆黑怒意湧上心頭。

昴自己也是,為了走到這裡而蔑視了某些想法與感情,這股自顧自的憤怒無法斷言與那些想法、感情無緣。但是,還是不由得這麼想。

「什麼是盡善盡美!?哪裡沒有背離目的!你……你也是因為那本書嗎!你要說你都是按照那本書寫的去做嗎!?就像碧翠絲那樣,你也要跟我說同樣的話嗎!之前的事,還有在『聖域』的事……!」

在第一次發現書的輪回裡,碧翠絲對昴說她的言行舉止全都遵照書中內容。但那是騙人的。在這次的輪回中,昴知道她的書其實是一片空白。

既然如此,羅茲瓦爾的魔書呢?上頭真的有寫下未來嗎?

「這場大雪也跟書上講的一樣嗎!?上頭寫叫你下雪嗎?為了什麼!」

「那還用說。──為了讓愛蜜莉雅大人孤立無援。」

「──什、麼?」

「我重復一遍吧。像這樣下雪給予居民損害,會讓愛蜜莉亞大人被懷疑。愛蜜莉雅大人被孤立後,就會陷入極度不穩定的精神狀態。確實有變那樣,對吧?」

羅茲瓦爾這麼斷言,說得像是他親眼看過。但那確實是留在墳墓裡的愛蜜莉雅的狀態。

正確來說,狀況按照羅茲瓦爾的推測進行。但是問題不在結果,而是這個過程中,羅茲瓦爾的思路令人不解其意。

羅茲瓦爾輕輕攤開雙手,對困惑的昴說:

「這裡是與魔女有關聯的土地,愛蜜莉雅大人為瞭解放『聖域』而意圖挑戰『試煉』。擁有這立場的她,所在之處降下與季節不符的大雪……可以預料會變怎樣吧?」

「你、你……」

「這時候,直腸子的嘉飛爾就很好用。他的話會第一個懷疑愛蜜莉雅,並高聲撻伐。而且阿拉姆村的村民都還記得,愛蜜莉雅大人……正確來說,是大精靈大人引發局部地區的寒流。」

羅茲瓦爾的話讓昴起寒顫。他口中的「局部地區的寒流」,是之前只在羅茲瓦爾宅邸周邊發生的不合時節的雪景。

宅邸的人和村民們都快樂和睦度過的回憶,被拿來利用。

──事實上,一切都按照羅茲瓦爾想的去進行。

嘉飛爾懷疑愛蜜莉雅,他的話也散播給聚落居民。昴想相信阿拉姆村的村民,可是他們與愛蜜莉雅之間有著白雪回憶。

會下這場大雪是愛蜜莉雅所為──盡管辦得到的另有其人,但這塊土地、這個世界卻慣於將所有的錯都怪在她身上。

那正是長年折磨愛蜜莉雅,名為偏見的惡魔。

「孤立無援的愛蜜莉雅大人會怎樣?愛蜜莉雅大人其實是很軟弱的人,就算想委身於能夠肯定自己的『某人』也不奇怪。而要是『某人』也是全心全意想支持愛蜜莉雅大人的話,就更完美了。」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

羅茲瓦爾滔滔不絕,昴對他的話本能地感到恐懼,伸手制止。

感覺他在講不合常理的話、荒謬絕倫的事實。

現在,必須去問不能探聽、聽到就回不去的真心話──

「你不會疏遠依賴你的愛蜜莉雅大人。這是當然。因為你愛她。心愛的愛蜜莉雅大人把一切都託付給你,你根本就不可能推開她。」

「才沒、才沒那……」

沒有的事。才沒有那種事。

像現在,昴就忍住了,沒有沉淪於在墳墓緊緊依賴自己的愛蜜莉雅身上。他忍住了,因此才在這裡。

知道那舉動並非愛蜜莉雅的真心,所以沒有沉溺在愛情替代品這立場中──

「現在沒有,你是要這麼回答吧。那對我來說確實很遺憾。現在的你,似乎纏上了太多多餘的東西。」

「多餘……?不對,你就因為這樣,藏起我的信……?」

「──信?」

昴問出混雜在自問自答中的疑慮,羅茲瓦爾對此皺眉,但馬上拋開不管。

往前踏出一步,踩在血泊上的羅茲瓦爾讓昴下意識地縮起身體。搖晃修長手臂的羅茲瓦爾對他的反應是寂寞苦笑。

「憑現在的你到不了書中所寫的未來。違背了記載,就必定要修正。」

「你、你打算、殺了我……嗎?」

「殺了你,不就本末倒~置了嗎。讓你死掉我會很傷腦筋的。畢竟,不管你發生什麼事,我都必須讓你去挑戰下一次的機會嘛。」

「──咦?」

步步進逼的羅茲瓦爾說的話讓昴頓時愣住,但是馬上領會到他話裡的意思,也就是事實與認知之間的齟齬。

因為「睿智之書」上頭的記載,羅茲瓦爾注意到昴在「輪回」。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以「死亡」作為扳機的「死亡回歸」。

因此,在昴憑自身的意志去觸發「輪回」之前,羅茲瓦爾不能殺害昴。既然如此的話,勝算就在──

「──殺你是不行,但是其他的事就能做。不是嗎?」

下一秒,昴受到心窩彷彿被貫穿的沖擊,整個人撞上牆壁。

「嘎、啊……」

「考量到你跟我日後的關系,這不能說是『聰明(smart)』的做法。這個用法應該對吧?」

「呃啊!唔、呀啊啊啊!」

指頭陷入倒地的昴的側腹,羅茲瓦爾就跟平常一樣歪頭問道。不僅是踢擊的威力,准確命中要害的精準度更使得痛苦倍增。

就這樣,羅茲瓦爾單方面地朝因劇痛而掙扎的昴施加暴力。有時用拳頭,有時以腳踢,還用力踩踏他的頭,導致左眼窩再度流出血淚。

但是,沒有做到致死的地步。如此一來就無法「死亡回歸」,這個輪回就不會結束。

「……都做到這地步了,還不『重來』嗎?真頑固。」

「我、嗚……我、……」

「哦~還是說現在已經是你『重來』之後了?仔細想想,在你『重來』的情況下,無從證明我的認知會變得怎樣。這還真糟糕。」

昴飽受折磨。用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羅茲瓦爾真是可恨。但是昴的嘴巴說出了比羅茲瓦爾的眼神更牽動胸口、一直卡在他心頭上的事。

「羅茲、瓦爾……你、你說了好幾遍『重來』……」

「唉呀?要說正經事了?我洗耳恭聽。」

「我對你、有疑問……你說你以我的、他人的『重來』為前提,來擬定計畫,付諸行動。那代表、你也是……」

一直掛在心上的不協調感,終於成形,化為疑問。

──難道羅茲瓦爾也有繼承記憶的方法?

就像在墳墓裡、在夢之城堡度過與現實隔絕的時光的艾姬多娜,羅茲瓦爾莫非也像昴用「死亡回歸」那樣,用某個方式繼承之前輪回的記憶?

不然的話,他期待「重來」的計畫就說不通了。

「如果那樣……也罷。不過,那樣的話,我……」

饒不了你。既然能夠共同繼承這個世界的記憶,那彼此的關系就建立在這條延長線上。

羅茲瓦爾為了他不肯道出的目的,做了許多殘酷無情的事。而且不只這個輪回,往後的輪回他也會繼續執行這樣的方針。

既然如此,昴所期望的最美好未來裡,就沒有他的位置──

「──看樣子,談話到此結束了。」

可是,羅茲瓦爾打斷昴斷斷續續的發言,將臉轉向窗外。然後瞥了一眼地上的昴,眯起眼睛說:

「戈亞。」

跟細若蚊蚋的音量相反,詠唱而生的結果是鮮明至極的火紅。

詠唱生出的火球有拳頭大小,速度像箭矢一樣擊出,燒融途中的窗戶然後加以突破──直擊意圖闖進屋內的影子,將之燃燒殆盡。

與火球一樣大的東西無法抵抗火焰,一瞬間就化為黑炭。只有在被燒光之前發出「吱──吱──」的刺耳慘叫──

「剛剛的、是……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這種結束方式啊。」

羅茲瓦爾抓著不住喘氣的昴的衣領,用瘦膀子輕松舉起他的身體。呻吟的昴所做的抵抗根本不被當一回事,羅茲瓦爾拉著他走向房門,就這麼快速穿過屋內,粗魯地把他帶到天寒地凍的建築物外。

昴被扔在雪裡,冰冷的觸感讓他甩頭,想辦法撐起身子。

然後察覺到那個,嚇到說不出話來。

「────」

嘰吱嘰吱的聲音,聽起來是硬物互相摩擦的不協和音。昴藉由親身體驗,知道那是用來啃食獵物的牙齒所演奏出的牙齒交響樂。

被埋在雪裡的「聖域」,與景色同化的純白體毛。抖動小巧到可以放在手掌上的身體,圓溜溜的紅眼睛睥睨周圍的賞玩動物──只有外表如此的殺戮兵器。

「大、大兔……!」

出現的三大魔獸之一「大兔」,讓昴顫栗大喊。

結果,彷彿感受到昴的膽怯,接二連三跳到雪上的魔獸飛撲過來。吱吱啼哭、嘰吱嘰吱摩擦牙齒的魔獸,數都數不盡。

本能只剩下無止盡飢餓感的怪物、群體魔獸──大兔抵達了「聖域」。

「可、可是……怎麼會這樣。今天明明才第二天……可是,怎麼會……!」

大兔闖進「聖域」,在昴的記憶中是第五天的事。應該還有緩沖時間才對,但為什麼這個時間點它們會在「聖域」裡頭?

「這場雪就是原因吧。」

「──!達芙妮有說過,大兔會撲向魔力、啃食大量的瑪那……!」

與眾魔女交談時,大兔的創造者「暴食魔女」達芙妮對昴說過大兔的生態。大兔有著會被瑪那吸引的習性,但他還不曉得應該要怎麼活用這項情報,才能拿來當作對抗魔獸威脅的手段──

「操縱雪、操縱天氣的大魔法,這些傢伙不可能會放過。所以才……!」

「這裡對兔子來說是上等喂食區。擁有亞人血統的居民生來就長於累積瑪那……更何況,避難的村民跟他們都聚在一塊。」

「大聖堂──!」

做出結論後,昴像彈起一樣強迫疼痛不已的身體站起,然後用袖子擦去鼻血,靠近看著大兔攻過來的羅茲瓦爾。

「羅茲瓦爾!現在……現在先休戰!總而言之先去大聖堂!在那邊做守城戰……不對,先跟墳墓的愛蜜莉雅會合,逃到外頭……」

「逃?去哪?怎麼出去?有結界,『聖域』的居民是逃不了的。」

「──。這、這個──」

「而且時間不夠喔,昴。只要不結束『試煉』,居民就無法離開『聖域』。也就是說,你所期望的未來不會發生。」

羅茲瓦爾推開支支吾吾的昴,悠哉往前走。

踩著雪,他前進的方向──整群失序的大兔朝這邊蜂擁過來,形成一條死亡線。

王國屈指可數的魔法使者,實力強大,尤其長於一對多,數量戰術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因為他能用壓倒性的魔力掃除群體,開辟出一條路。

可是昴完全感受不到他有要抵抗的意思。

他的腳步和態度,很明顯地就是要迎接「死亡」。

「慢著,等一下,羅茲瓦爾……!我們話還沒說完!」

「不,已經結束了。至少,我要說的已經沒了。活著的理由也是。」

「就、就算能夠重來,這種形式也太慘了!再好好商量……雖然你也許覺得直接下次重來就好……!」

「──你好像誤會一件事了,昴。」

「啊?」

誤會,這個單字讓昴語塞。羅茲瓦爾停下,只轉動脖子回頭看向他。

然後,朝著僵硬的他說:

「就算你重來了,我也沒法重來。你重來之後那邊的我,並不是這個我。我會在這邊死掉。──不過,這樣就行了。」

傻住,無言,愕然,晴天霹靂。

羅茲瓦爾親口說他自己不適用重來這一套,自己始終在輪回外側。

這意味著,羅茲瓦爾知道昴的「輪回」,並且試圖加以利用好完成他的目的,但他所能做到的不會更多,亦無法再少,就僅限於此。

在這邊死掉的羅茲瓦爾,生命就在這個世界告終,意識到了盡頭。

盡管如此還是要昴重來,即便他知道昴重來後,「輪回」裡的羅茲瓦爾不是自己。

這種想法也太──

「──這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想法。」

和意識連續不綴的昴相比,前提條件完全不一樣。

意識不連貫的羅茲瓦爾,一旦死了就是結束。

他理解這點,還理所當然地接受,才擬訂計畫的。這太異常了。

「總有一天,你會『真正』追上我的,昴。」

「羅茲瓦爾……?」

「聽好囉,昴。──重要的事物。對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就只有一個。你要撇除其他的一切,放掉其餘的所有,全心只想著保護那重要的唯一。」

「────」

「這樣一來──」

只有最後這些話是再真切不過又充滿誠意。羅茲瓦爾朝昴微笑。

他的脖子被直撲而來的大兔啃食。以鮮血四散、肉被挖開的聲音為起頭,慘劇揭幕。慢來的兔子接著啃咬手、膝蓋、臀部。

「羅茲瓦爾──!!」

「──你也能變得像我一樣的。」

小醜的微笑,被歡喜群聚的兔子的身體給遮住,看不見了。

貪婪的大兔們覆蓋羅茲瓦爾全身。毫無抵抗的他倒在地上,任兔子以牙齒挖掘、啃咬、咀嚼,滿足飢餓。

鮮血噴在白雪上,在大自然這塊畫布上描繪出地獄。連血液拿去做素描都覺得可惜,魔獸啜飲染血的雪,消除原本的痕跡。

這副光景讓昴啞口無言,默默地看著羅茲瓦爾變得不再是羅茲瓦爾。

看著羅茲瓦爾這個人消失在世界上,生命被咀嚼的樣子。

──只能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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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23 pm

7

──終結的世界,無從抵達的未來,潰敗的希望和被踐踏的羈絆裡,都有血的味道。

品味這些,品嘗湧上來的苦澀,昴咬緊決心。

這是機會。這次,放棄這個世界,真正放手的時刻到了。

嘰吱嘰吱。被飢餓的執著給囚禁、怪物的牙齒交響樂到處都聽得見。

「聖域」已經是大兔群的獵場了。慘叫和怒吼都被魔獸的叫聲和咀嚼聲給消除,無數殘酷的死亡散播在雪景裡頭。

昴專心奔馳,一直線地跑向目的地。被想吃肉的兔子和滿心期待新獵物的牙齒交響樂給包圍,昴從懷中取出輝石,不顧一切地祈禱。

利用使徒的權利,集結「聖域」裡剩下的復制人。讓她們負責迎戰撲過來的魔獸,讓昴的生命暫時延續下去。

復制人的數量轉眼間就減少。第一個順應召喚來的皮可成為兔子的犧牲品而分解後,被當作棄子的她們就失去了壓制的效果。只好讓她們戰鬥到殘破不堪,最後盡可能吸引多一點大兔然後自爆。就這樣反覆──

「哈、哈哈哈……」

昴停下腳步,發出乾笑聲。眼前是被熊熊燃燒的烈焰包圍的建築物。

是大聖堂。阿拉姆村村民和「聖域」居民,總計收容將近百人的地方。他們的圍困之處,理應有生存者在等待的地方,被大火給吞噬了。

腦子只有食慾的大兔並沒有火烤獵物的智慧。既然如此,火是誰放的呢?為了什麼目的──這個不用想也知道。

不過就是裡頭的人們認為與其被魔獸吃掉,不如自殘罷了。

地獄,這是地獄。裡頭應該有村民,「聖域」的居民,還有琉茲跟奧托。他們怎麼會做出這麼有欠周慮的行為呢?

昴沒有責問的權利。對於自己的性命,他們不過是行使了再正當不過的權利。既然了結性命的權利在手邊,他們就選擇了這個方法。只是沒有等昴他們而已。

應該被責問的,是菜月‧昴才對。他害得與自己不同、生命無法重來的人們選擇自殘──這是昴終生無法挽回的業障。

「……用你們的身體保護我。等到了墳墓,就隨你們高興。」

大兔開始聚集到燒垮的大聖堂周圍。察覺到它們靠攏的昴站起來,命令剩下的琉茲──六個復制人。

轉動頭,不是看向火焰,而是在大雪另一頭的墳墓。

一步,再踏出一步,揮別猶豫奔跑。

背後鎖定昴為獵物的魔獸彈跳矮胖身軀緊追不捨。復制人們按照命令,以不顧自身存在的方式保護昴。

魔獸的叫聲,和負傷的復制人化為青光爆炸的聲響四起。

扔下一切,昴用手摀著耳朵,在暴風雪中持續奔跑。

傳到耳膜的無數聲響,都在指責菜月‧昴。但昴無視它們,甩開它們。

──一直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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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25 pm

8

抵達墳墓的時候,昴的身體已經感受不到冷。

左眼空著,右眼的視力也逐漸死去。可是痛覺還什麼的已經都不在意了。

在遲鈍沉重的思考裡,閃過的就只有一名少女。

踩在乾燥的石板路上,昴走向裡頭,更裡頭。那邊有──

「──昴?」

通道盡頭有一間充滿淡藍色光芒的石室。有人在那兒呼喚自己的名字。

順從聲音呼喚往前走,位在石室正中央的人就盯著昴。

「果然是昴!討厭,你上哪去了?這樣不是會讓人很擔心嗎!」

愛蜜莉雅邊說邊小跑步過來,昴被她握住雙手。

一臉鬧別扭的愛蜜莉雅直接把昴的手抱在自己胸前,用柔軟的體溫溫暖他的手,同時視線朝上仰望他。

「……你是不是累了?」

「嗯啊……可能…有點累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那過來,過來。」

一點頭,愛蜜莉雅就紅著臉頰微笑。接著她當場坐下,雙腿交疊側坐,然後拍拍自己的雪白大腿。

「……睡大腿?」

「對。昴喜歡躺我的大腿吧?你說過的,我還記得。」

愛蜜莉雅自豪又有點害臊地提議。昴也乖乖遵從,花了一番功夫才坐下來,聽她的話把頭輕柔地靠在她大腿上。「嗯!」頭發的觸感一時讓她叫出聲,但她馬上開始摸昴的頭。

「像這樣子,讓昴睡我的大腿,是第幾次了呢?」

「這個嘛……大概第三次吧。總覺得每次都是我身心俱疲的時候。」

「我很高興昴像這樣子跟我撒嬌。你啊~愛撒嬌鬼。好啦好啦,我來幫你弄頭發。」

又是玩弄瀏海,又是用手指貼著臉頰,昴任由開心的愛蜜莉雅這麼做。

因為那是愛蜜莉雅表現愛情的方式,所以完全沒有拍開她的念頭。

──而且別說念頭了,連體力都沒有。就連肚子裡頭,八成也都已經流光了。

「────」

昴現在的狀態,淒慘到讓人想背過臉。

腰部被啃食的傷口深達髒腑,揮開撲過來的兔子的右手只剩下拇指。褲子底下有無數深可見骨的傷口,血也流失過頭。

諷刺的是,能夠在意識朦朧下抵達這裡,靠的是帶有執迷不悟的固執,以及簡直要讓人結凍般促使代謝變慢的寒冷。只是這個廉價奇跡也要到極限了。

「昴,想睡嗎?」

「有、一點……一點點啦。嗯,我沒事,沒事的……可以的,可以的……」

「真的?不要勉強喔?因為,你每次都為了別人而亂來……雖然我知道你就是這樣子,可是還是會很擔心。」

「我、我沒……事……」

「心裡有點復雜。我希望昴亂來是只為了我……可是,又討厭裝作沒看到其他人的昴……對不起喔,我好任性。」

愛蜜莉雅說了很多,越說越快。但她的聲音越來越遠。

跟被埋在雪裡的「聖域」不同,墳墓裡的溫度舒適宜人。這又是諷刺的地方,昴結凍的傷口因此融化,再度開始失血。血泊在石板上散開,昴嗆咳出的血濺到愛蜜莉雅的臉上,但是她絲毫不介意。

「吶,昴,聽我說喔?我有好多好多好──多想跟你講、想聽你講的事。吶,求求你。待在我身邊。聽我說話,讓我聽到你說話,好嗎?」

愛蜜莉雅不是忽視昴的狀態和濺血,而是一無所覺。

藍紫色的雙眸確實映照著昴,卻沒有映出現實。

愛蜜莉雅看不見昴的異狀、「聖域」的異變、逐漸接近的結束、名為現實的現實。──不過,這點或許昴也一樣。

「────」

本來昴必須讓愛蜜莉雅逃離「聖域」。

大兔已經聚集到墳墓外頭,不久這裡也將會被埋沒吧。這樣一來就跟羅茲瓦爾一樣,愛蜜莉雅會一點都不剩。

愛蜜莉雅會死──明知如此,昴卻說不出口要她快逃。

在所剩無幾的最後時光中,想要在愛蜜莉雅身旁迎接結束。昴無法逃離自己這樣的自私願望。

羅茲瓦爾的話和淒絕之死,對拉姆和嘉飛爾的死感到的遺憾,奪走佩特拉和法蘭黛莉卡的無常,沒能拯救雷姆和碧翠絲的無力,都在殺害昴。

──在失去與寂寥的夾縫間,昴多希望自己立刻消失。

世界開始轉白,意識和靈魂逐漸脫離這世界。

四肢失去力量,開始亡故的肉體失去感覺。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沒有察覺昴正在死去的愛蜜莉雅。

──要把愛蜜莉雅留在這嗎?留下無依無靠的愛蜜莉雅?

「啊──」

事到如今就算悔恨這個,也來不及了。一切都太遲了。

發不出聲音,瞳孔失去光彩。

愛蜜莉雅卻沒察覺,只是可愛地朝著安靜下來的昴歪起自己的小腦袋。

然後她突然微笑,臉輕輕地湊過來──

「────」

吻上沉默的昴。

──第一次接吻,是冷冰冰的「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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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27 pm

第五章『Ending List'
1

堅硬冰冷的地面觸感,仍舊以不變的乾枯迎接昴的意識。

「────」

維持趴地的姿勢,睜開眼皮,吐出嘴巴裡的泥土。泥臭味讓臉皺起,看看四周,這裡是昏暗的石室──墳墓的「試煉」之房。

在才剛迎向輪回終點的地方,就只有時間回溯,世界再度重新運轉。

眼球回到左眼窩的空洞,視力早已恢復。對此感到安心,但另一方面又有害怕這只左眼將再度看到地獄的恐懼,總感覺在這份難以避免的閉塞感中,理應不存在的傷口正隱隱作疼。

預期又是死胡同的失望感,被倒在身旁的少女給截斷。

美麗的銀發在地板散開,痛苦呻吟的,是大概跟自己一同迎接了結局的愛蜜莉雅──她因墳墓的「試煉」而夢囈,做著醒不過來的惡夢。

「────」

昴靜靜地用手指碰觸自己乾透的嘴唇。

腦子浮現「死亡回歸」之前──讓慢慢死去的昴躺在大腿上,絲毫沒察覺正在失去他,還和他接吻的愛蜜莉雅。

和渾身是血的自己接吻,昴無法想像她那時的心境。這一點,曾位在死亡深淵的昴也一樣,死亡不會讓人把臨終感受和想法給帶走。

對昴而言,人生第一次和愛蜜莉雅接吻,全部都被「死亡」給阻擋。

「────」

只是,要說摸著嘴唇的昴心中是否感到悔恨,答案是NO。

回想最後的接吻,是為了再度確認自己面對當時崩潰的愛蜜莉雅所接受到的危機感,確認她依賴昴、逃避現實的模樣。

沒法仰賴帕克,承受不了其他人給予的壓力,又失去只會口頭安慰的昴的支撐,愛蜜莉雅的心靈最後踏過極限。

倘若以為是至今最好的輪回開始,這種驕傲的結果是讓愛蜜莉雅崩潰的話。

「我不在旁邊的話,就會變那樣。說什麼不想讓她悲傷難過啊……」

在墳墓暫時重新振作,夜晚的對話,包括信,全都起了反作用。

被豪雪吞沒,在大兔來襲下,大家變成犧牲品,拉姆和嘉飛爾被羅茲瓦爾的瘋狂所殺,親吻死去的昴的愛蜜莉雅最後也──

「我懂。我應該懂的。」

世界會備好對昴而言最殘酷又最不講理的命運。

既然如此,愛蜜莉雅、碧翠絲、艾爾莎和羅茲瓦爾當然也會用對昴而言最難對付的方式聯手打擊他。

「要救愛蜜莉雅,救『聖域』,救宅邸的人……要救他們。要救,得救他們……」

──辦得到嗎,就憑你?

──不是辦得到辦不到的問題。是只能去做,我要去做。

至今不知道聽過幾次的內在心聲,昴牙尖嘴利地加以反駁,不容許自己有藉口或張設預防線。這是誓言。絕對不可以違背的誓言。

找出問題、障礙、難題和障壁,擬定確切的破解條件,組合輪回裡頭的時序,只要時間和心靈許可,反覆不斷測試、重復挑戰即可。

縱使每次失敗會耗損自己的心,只要可以到達光明的未來,便心滿意足。

就算會看到再多之前不想去看的事也一樣。

所以──

「──愛蜜莉雅,你沒事吧?」

伸手搖晃心愛少女的肩膀,溫柔地將她拉回現實。

看著長睫毛顫抖,藍紫色雙眼逐漸張開,昴下定決心。

必須堅固強壯、絕不斷折,昴重新在自己心中立誓。

──要徹底保護愛蜜莉雅,也要解救其他人。賭上我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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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整理在上一次的輪回因最後的極端混亂與逼近的死亡而沒能歸納統整的情報。

最重要的是,羅茲瓦爾‧L‧梅札斯──知道昴的「死亡回歸」能力的人的立場,以及昴該如何面對他的企圖。

他不知道發動能力的條件是「死亡」,但知道昴可以輪回重來。他知情是在來到「聖域」之後,還是更早之前,這點尚不清楚,但恐怕知道的方式來自於「睿智之書」──他持有的魔書吧。

跟碧翠絲所擁有的空白之書有著相同源頭,舉世僅存兩本的魔書。

據說會記述持有者的未來,而現在不知道他持有的書上寫了什麼。但如果全盤接納羅茲瓦爾的話,那他應該是遵從魔書的記述在行動。

在「聖域」的言行,甚至連最後投身於大兔,全都是遵守魔書內容的結果──那是以貝特魯吉烏斯為首,近似魔女教徒所作所為的行動理念。

可是這兩者有明顯的不同,遵照魔書的態度有著完全矛盾的差距。

自行解讀不完整的預知,以臨機應變的態度遵照書中記述的貝特魯吉烏斯。

不允許和記述相違背的言行,不厭其煩「重來」也要遵從書的羅茲瓦爾。

遵照書中內容的態度一樣,但兩者在做法和動機上都天差地遠。

然後,為此不惜利用「死亡回歸」的羅茲瓦爾,其生存方式跟貝特魯吉烏斯他們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昴來說都屬於惡質。

──歸根究底,羅茲瓦爾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羅茲瓦爾的魔書若是有記載這次「聖域」與宅邸遇襲的事件始末,那在如他所願之前,這場悲劇在每次的輪回都會發生。

既然如此,乾脆跪地請求他告訴自己魔書上頭寫什麼好了。只要照著內容走,跟他約法三章,為實現他的願望盡心盡力不就好了。

然而,遵照魔書的記述,最後卻是羅茲瓦爾在「聖域」降下大雪。雪景讓人們懷疑愛蜜莉雅,最後她被孤立到精神崩潰。

如果那是羅茲瓦爾或是魔書的期望,那昴絕對不會遵從。

昴跟羅茲瓦爾的心願互相矛盾。

因為羅茲瓦爾曾對豁出性命也想撿起所有的昴說過。

──除了對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其餘一切都可撇除。

這樣一來,昴就能變得像他一樣。但自己壓根兒不想變成那樣,而且他真的是照書行事,從他扔棄性命就看得出來。

遵守記述,孤立愛蜜莉雅,迎接魔書期望的結果,羅茲瓦爾深信這樣就能守護真正重要的事物。

羅茲瓦爾的一切行動都是為此。即便如此,昴的答案只有一個。

「誰會放手啊。我絕對敬謝不敏。」

不想讓愛蜜莉雅受傷害。想保護雷姆、拉姆、佩特拉、奧托、法蘭黛莉卡、阿拉姆村的村民、「聖域」的居民、琉茲,甚至嘉飛爾。

只要缺少其中一個,昴的狹小世界就會失色。貪婪又自私的昴是怎樣都無法忍受事情變成那樣的。

「羅茲瓦爾,我──不會變成像你那樣。」

為了讓這個宣告變成事實,昴就必須找出和魔書不一樣的答案。

無人可依靠。昴煩惱,一個人掙扎抵抗。

只是,要說這樣的昴也有可以仰賴的對象的話──

「還是只能拜託你了嗎……」

──那就只有昴舉世唯一可以坦白煩惱的魔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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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29 pm

3

──難以忍受的焦躁,加快昴的腳步。

帶著結束墳墓「試煉」的愛蜜莉雅回去,照慣例在琉茲家開反省會解散後,昴一個人拚命跑在沉浸於夜色的「聖域」裡。

說老實話,反省會的對話內容他幾乎都不記得。不過即使不去記,也能完全掌握住內容。

這次的愛蜜莉雅是被「過去」擾亂心神的她。因此她說明拙劣,應該是用讓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勉強自己的態度,淚眼婆娑地發誓明天之後要繼續挑戰。

那樣的姿態和使命感既清高又尊貴。──可是昴知道之後都會失敗。

因此他安慰受傷的愛蜜莉雅,溫柔勉勵,送她回寢室。接著拒絕前來提醒自己跟羅茲瓦爾有約的拉姆,沖出屋子。

大口喘氣,滿頭大汗,筆直跑向被月光照耀的魔女墳墓──裡頭有收拾事態的關鍵,或就算無法收拾也能一同煩惱怎麼解決問題的同伴。

唯一的不安就只有被人阻止進入墳墓,但這毫不迷惘的選項很幸運,不管是嘉飛爾、琉茲還是羅茲瓦爾,都沒有阻止昴。

──當天晚上,第二次進墳墓,算上白天的話就是第三次了。

「────」

抵達入口,昴在通道冰涼清澈的空氣中調整呼吸。夜晚的墳墓本來會亮出歡迎之光迎接有資格者來挑戰,但今晚已結束一次「試煉」後就不再亮起。盡管如此,昴還是走向通道盡頭,尋求通往夢之城堡的入口,凝神細看。

視野裡找不到通往那裡的門。但是魔女確實曾說過。

「我想知道,只要這樣想的話……」

艾姬多娜說了,要再次被邀請至魔女的茶會,會有以下的條件。

要超越第二次獲得邀請的條件:也就是發出不輸被魔獸吃光全身時的聲音吧。

有可能嗎?有可以戰勝令人疼痛、恐懼到足以發狂的吶喊嗎?

──有。如今希望走出這死胡同的聲音,正是足以與之匹敵的吶喊。

「────」

想知道的事,想確認的事,想要一同煩惱的事,就像繁星一樣多不勝數。

如此渴望求知的菜月‧昴,不叫強欲使徒的話要叫什麼呢。

平靜地在眼中點燃深不見底的感情,昴步行在通道內。渾身浸泡在冷冽空氣中,十幾秒後就抵達了被藍白光芒包圍的石室。

帶著愛蜜莉雅離開這裡是快一個小時前──昴在這裡死掉,以「死亡回歸」讓世界重新開始,也是快一個小時前的事。

在苦惱、死亡與再生幾度重疊的此處,昴祈願謁見魔女。

「呼喚我吧,艾姬多娜……!」

要舍棄性命幾次都行。尊嚴要是交出去就能了事的話,那多少都願意奉獻。

因為淒慘落魄、無知無能的菜月‧昴竭盡所能,就只有這點成果。

「────」

跪在石室中心,希望能與魔女重逢的昴拚命祈禱。

在腦內描繪出白發魔女,為了呼喚她而將自己的感情全都羅列出來。拉近無計可施的未來,不顧一切地追求最好的可能。

拚命地追求。

全心去渴望。

就像這樣,一個勁地祈願,額頭滴落汗珠。──緊接著。

「──嗚。」

突然,昴緊閉的眼睛裡頭看到白光。是錯覺──不對,不是錯覺。

回過神時,原本跪著的身體已經倒在地面。手腳使不上力,連要喘氣問怎麼了的嘴唇都無法活動。意識正被剝離現實。

這是期望的狀況。被邀請至夢之城堡──昴對這預兆抱以喜出望外的感謝。

在朦朧的意識中,昴為能夠碰觸被封閉的未來而感到安心──

『──看看不該存在的當下吧。』

意識消失的瞬間,好像聽到這樣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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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30 pm

4

宛如酩酊的感覺用力搖晃昴的感情。

發生什麼事?不知道。意識的中斷和清醒都來得太突然。

類似「死亡回歸」時,前後時間軸急遽連接在一起的混亂。方才置身的世界,和於這瞬間現身的世界,兩者之間的差異造成大腦混亂。

如果注意到是已經習慣的混亂,那要回神就只是小事一樁。

先長長地深呼吸,讓思考和心髒鎮定下來。──可是要深呼吸的嘴巴、喉嚨和肺部都沒有感覺。

『──?』

想用手去確認沒感覺的部位,卻碰不到。為什麼呢?因為手也一樣沒感覺。──不,不只是手。頭和身體也是。現在的昴根本就不存在。

──有的只有意識,只有意識這個存在。

昴只有意識在空中,成為一個像視角的存在俯瞰世界。

不自然的、缺乏肉體的感覺產生了新的混亂。不過還是藉由去意識不存在的器官,回想深呼吸的概念來督促內心冷靜。

驅趕混亂和酩酊,努力掌握現狀。──在這思維下,昴試圖看出自己在哪、在做什麼。

「──子。」

突然有聲音。那是很小的沙啞聲。

是在說什麼呢?聲音微弱到很難聽清楚。

然而,昴憑直覺領悟到。

──那是不可以去聽、不可以察覺、應該要忽視的聲音。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身體的昴,連要改變頭的方向,甚至閉上眼睛都沒辦法。

就只能將近距離的光景烙在意識上,看著一切發生。

愚蠢。該感謝混亂的。那股酩酊的感覺是神的慈悲──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重復的話語,原本聽不清楚的字眼變得明確,取而代之的是聲音變成哭聲。

沉痛的光景。聲音裡頭有著不忍聽聞的悲傷。看到和聽到的,是這世上的苦難中最叫人害怕的事。

為什麼會在這裡?察覺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失敗了。犯錯了。處置失當。判斷失誤。不應該注意到,不應該知道。不應該被迫體會到的。因為──

──若是不認定「不可能會這樣」的話,我……

「騙子、騙子!昴是……大騙子!大騙子──!!」

藍紫瞳孔滂沱淚流,崩潰的愛蜜莉雅尖著嗓子叫喊。

像是譴責背叛,又像拒絕眼前的惡夢,像個孩子一樣甩動長發,愛蜜莉雅發了瘋似地哭喊。

──躺在床上的雷姆身旁,用短刀刺穿咽喉的昴已經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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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53 pm

5

──這個當下,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

『──』

啼哭的愛蜜莉雅不斷叫喊昴的名字。

她的哀怨只是徒然,靠著床、流血的昴一動也不動。

這是當然。因為那個昴已是一具死屍。

死掉的昴變成幽靈,俯瞰除了死屍以外啥都不是的自己。這實在是極為驚悚,沒有比這更恐怖的光景了。

已經死亡超過十次的昴,從未俯瞰過自己的死亡。

而現在他正在體驗前所未有的經驗:俯瞰死去的自己和悲嘆的愛蜜莉雅。

『──』

屋內的裝潢和在場的面孔,還有自己難看的死狀以及死因。

將這些快速連結起來,昴靈光一閃,理解到這幅光景是發生在「何時」。

這是在討伐完大罪司教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將愛蜜莉雅救出魔女教的魔爪之後,頭一次知道自己失去雷姆的昴在沖動下的末路。

趕往王都,知道被魔女教攻擊的雷姆被世界的記憶給遺漏之後,昴沒多想就用刀刺穿了自己的喉嚨。因為當時一心只想帶回雷姆。

──但這輕率的願望沒有實現,昴只是回溯到自殺前幾秒,品嘗到絕望。

「死亡回歸」的開始地點更新了,昴因此失去拯救雷姆的方法。盡管如此還是向自己的心和愛蜜莉雅的勉勵發下毒誓:絕不放棄雷姆。但是──

『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這樣。不知道……我不可能會知道的!』

沒見過的光景。畢竟,這個世界的昴早已死去。

即便是被給予「死亡回歸」權能的昴,也無法得知自己死後的世界會變怎樣。──不,是他一直沒想過會有。

對於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世界的重置,藉此抹消惡劣結局的昴來說,自己死後的世界就只是想抵達的未來途中的通過點。

畢竟要是不這樣想,要是這樣的認知被顛覆的話,昴會──

──菜月‧昴的世界會瓦解。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

無法接受眼前的光景,昴發出不成聲的吶喊。

可是,沒有喉嚨的身體無法發出聲音,沒有眼睛的話連要閉上都沒辦法,沒有耳朵所以無法摀住,世界將結果刻在只有意識的昴身上。

──刻上昴犯下輕率之舉的刑罰。

「愛蜜莉雅大人!這是──」

聽到愛蜜莉雅的哭喊,有人出聲沖進房間。

一頭白發,身穿黑色管家服。這裡是王都的庫珥修宅邸。而理所當然在此的人物「劍鬼」威爾海姆目睹慘狀後,驚訝得瞪大眼睛。

老劍士整個傻住的樣子,讓只有意識的昴又被嚇到。因為在屍體面前的威爾海姆狼狽得太過誇張。

「昴……昴……騙子、騙子……明明說好、要在一起、的……」

「究竟發生……不對,愛蜜莉雅大人,萬分抱歉!」

愛蜜莉雅像詛咒一樣繼續譴責昴的背叛。她啜泣的聲音讓威爾海姆回神,輕輕將抓著昴的愛蜜莉雅分開。愛蜜莉雅就這樣倒在地上,但威爾海姆沒時間在意,而是優先要讓昴復活。

「菲莉絲!菲利克斯!快點過來!事態緊急!!快點!!」

脫去上衣按住傷口,神色險峻的威爾海姆怒吼。接著按壓胸膛希望停止的心髒繼續跳動,濺血因此在他的臉上染上血斑。

流出的血量過多,昴的靈魂早已不在,身經百戰、看過許多死人的「劍鬼」不會不知道。盡管如此,他卻沒有停止急救。

「威廉爺,大聲嚷……咦!?」

「菲利克斯,快點!是刀器刺穿喉嚨!分秒必爭啊!」

被叫聲喚來的菲莉絲立刻察覺狀況,手掌馬上發出藍色磷光,大量瑪那化為治癒之力,傾注在倒地的昴的傷口上。

治療昴的菲莉絲,眼中有著前所未有的集中與拚命。俯看他拚命讓已成空殼的自己復活,昴的意識痛哭。

『夠了,住手吧……沒用的。沒用的啦。那傢伙早就死了……』

看得出的結局。昴早就死了。

不管他們倆多拚命,愛蜜莉雅哭得多凶,昴就是死了。

不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事,拋棄一切,自私地尋死了。

「別讓他死!絕不能……讓恩人用這種形式死去,怎麼可以!」

「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發生……別開玩笑,不要開玩笑了……!」

按住傷口的威爾海姆喊出執著,菲莉絲即便氣得聲音顫抖,依舊使出這世界上最優秀的魔法。

這個光景,兩人的情感波紋,持續拍打昴的心。

可是,兩人這麼拚命的努力──

「菲利克斯!為什麼!為什麼停止治療!這樣下去……」

「他已經完蛋了啦,威廉爺。──靈魂已經不在了。」

威爾海姆逼問,菲莉絲搖頭,用手帕輕輕擦拭用上衣按住的傷口。傷口已經完美癒合,擦過之後連傷痕在哪都找不到。

只是,曾流淌出的大量血液以及脫離的靈魂不在裡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輕易……昴殿下,您……!」

俯視昴的遺容,威爾海姆在拳頭裡灌注遺憾,敲擊地板。

地板碎裂,破片上頭有血是因為威爾海姆的拳頭也跟著破皮了。拳頭流滿血的他仰天長嘆。

和表露激動的威爾海姆不同,菲莉絲則是輕聲吐氣。

「……孬種,膽小鬼。撇下重要的人,丟下大家。……把難過的事痛苦的事,全都推給大家……這樣你滿意了?」

要說是諷刺太苛刻,要說是譴責卻又太慈悲。

他們復雜的心境,放棄去理解的昴無法解讀。只是從威爾海姆和菲莉絲的態度來看,可以清楚瞭解到。

──昴在他們心中刻畫下無法挽回的創傷。

『──』

只有意識的存在,與忘我和茫然無緣──就只是一個勁地被迫面對。

展現給自己看的,昴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自己的罪孽。

「──明明說了。」

被擊垮的兩人安靜下來,剩細微的低泣聲在寂靜中空洞回響。

臣服於放棄的威爾海姆和菲莉絲的身後,抱著膝蓋的愛蜜莉雅繼續流淚。淚水爬過臉頰,留下痕跡,但她絲毫不在意,用顫抖的聲音說:

「你明明說、喜歡我的……!」

說過。沒錯,確實說過。才剛把一直想說的話傳達給她。

而昴卻丟下聽了那句話後泛淚微笑的愛蜜莉雅。

──噗滋一聲,像電燈泡燒壞一樣,世界的存在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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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57 pm

6

「──噗。」

臉撞擊地面的痛楚,讓昴的意識通往清醒。

下巴撞到冰冷地板,昴邊呻吟邊搖頭。這時他察覺自己撞上地板的下巴和摸著下巴的手有感覺,便進一步確認自己的身體。──沒有異常。

「我、我在墳墓裡……」

以顫抖的聲音呢喃,游移視線,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是沒有突然穿越時間和距離、失去意識前所在的「試煉」之房。

愛蜜莉雅不在,所以不是「死亡回歸」。這裡和前來許願以後的狀態一樣。

「可是,那個是……不是白日夢……」

手摀著嘴,烙印在意識底部的光景讓昴的內髒同時痙攣。

預料之外的光景,不可能有的世界,拋去之後理應不存在的一幕──首先,那毫無疑問是「昴死後的光景」。

「嗚、噗──」

理解重疊的瞬間,發抖的髒腑到達極限,昴散播胃部內容物。

是幾時攝取的?胃液和遙遠記憶中的晚餐一同被吐在地上。量不大,但只是拚命擠出胃液,就感覺嘔吐感稍微緩和了。

「呼哈、呼哈……這、這是……」

重復嘔吐後,胃液燒灼喉嚨的痛楚讓昴呻吟,同時思考。

發生什麼事了?祈求被邀至夢之城堡的昴,身上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了?在這裡發生異變,如果真有什麼頭緒或可能性,那就是──

「剛剛、莫非是、『試煉』……?不是過去,所以是第二個……!?」

這裡是魔女的墳墓,試煉之房──那麼,過了第一關後,當然就會進入第二關。雖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這理所當然對昴而言太過出乎預料了。

「試煉」開始一事自然也是,但最該畏懼的是「試煉」的內容。

──假如方才的光景是第二「試煉」的話,那對昴而言就是最糟的發展。

那光景對昴來說,是地獄前方的光景。

假如是地獄,昴看過許多次。他對此有自覺。

也做好覺悟:如果要走向最完美的未來,那不管要見證地獄幾次都無所謂。

──但,倘若是「地獄的前方,是比地獄還恐怖的世界」的覺悟呢?

『──看看不該存在的當下吧。』

「什──!?」

全身彷彿血液凍結而顫抖的昴,耳膜突然掠過某人的呢喃。

為此慘叫、渾身僵硬──接著再度喪失意識。

即使在手上抓出傷口也沒法阻止。身體從肩膀倒地,眼皮怎麼也撐不開。意識就這樣急速被拉進深淵,然後消失。

──因為「試煉」、地獄前方的世界要譴責菜月‧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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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2:59 pm

7

輕巧銳利的劍刃斷絕性命,優雅得令人看到入迷。

出血量少,卻是致命傷,足茲證明他這一擊精巧高明。只是微量濺血在他的白斗蓬上留下斑點,看起來就像是那名騎士的罪業之證。

俯視昴仰躺倒地的屍骸的,是有著紫色頭發的騎士。旁邊是跪坐在地的菲莉絲,一眼就能看出他面容憔悴。

『──』

這幅光景──昴邊俯瞰地獄前方,邊耗損意識。

只剩意識的他,沒法用手遮擋或是別開目光讓自己不要看。犯下的罪沒有消失,被拋棄的世界正用怨嘆銼碎他的靈魂。

然後這片光景也──不,是對昴施加更嚴重的追擊。

「……昴?」

草地被踏過的聲音響起,有人闖進騎士們圍成的圈。那個人腳步顫巍巍的,走近倒在圓圈中央的少年。

愛蜜莉雅呆站在死去的昴旁邊。她身旁的騎士──由裡烏斯也是。

「愛蜜莉雅大人,請幫他……請擦擦昴的臉。」

「────」

「不是由我,而是由您這麼做,也是他的期望吧。至少,由您親手。」

由裡烏斯遞出白色手帕,朝著茫然若失的愛蜜莉雅這麼說。

可是愛蜜莉雅沒有回應,只有驚愕的感情充滿圓睜的眼睛。

她顫抖的手指慢慢地摸上昴的臉頰,也不在意會弄髒,用自己的手掌親手擦去乾掉的汗漬和弄髒嘴巴的血。

然後朝著稍微變乾淨的遺容,輕聲說道:

「為什麼……?昴,你為什麼回來,還變這樣……」

疑問──愛蜜莉雅朝著永遠不會回答的人,悄聲問出毫無意義的問題。

然而屍體用來聽取的耳朵和回應的嘴巴都已失去機能。

被譴責問罪的昴,意識卻不能對他們的世界做任何干涉。

『──』

嶄新的地獄前方的世界──昴知道這回上演的是哪一次的「死亡」。

這裡是與貝特魯吉烏斯戰斗而「尋死」後的光景。

打倒白鯨,帶著討伐隊挑戰貝特魯吉烏斯的首戰──沒看穿他的「附身」,導致昴的肉體被狂人搶奪。為了打破甚至連「死亡回歸」的手段都可能被封鎖的最壞局面,昴藉助了由裡烏斯和菲莉絲的力量,選擇自殺。

菲莉絲用魔法擾亂昴體內的循環,因此遺容十分淒慘。盡管如此,多虧了由裡烏斯給予致命一擊,才得以避免變成讓人不想看第二眼的死狀。

只是,那能否撫慰被留下來的人的心靈,又是另一回事。

「昴殿下……真的非常對不起……!」

膝蓋著地、朝著死去的昴垂首悲嘆的,是滿身瘡痍的威爾海姆。

按著受傷的身軀,大聲惋惜昴的死亡。表情遺憾低頭的他,周圍站著一群同樣面容沉痛的老騎士。

每一個都是一同挑戰白鯨的同伴。約好打倒魔女教後要凱旋回歸王都,卻沒能實現,因此大家都痛心疾首,當中還有人激動落淚。

他們竟然如此惋惜死去的自己,昴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或者是那份眼淚本身,帶給昴超越看見死後世界的沖擊。

「為什麼,昴你都變這樣子了,還要幫我……吶,為什麼呀?」

手貼在不會說話的臉頰上,愛蜜莉雅持續呼喚聽不見的昴。

悲痛欲絕的樣子,讓昴理解到她的想法。這個世界的昴並未回答愛蜜莉雅的問題。因為死亡讓昴的答案永遠離開了她。

──因此,愛蜜莉雅未來也永遠不會知道,昴為何要如此捨身幫她。

「長期蹂躪世界的魔女教,其精銳『怠惰』大罪司教被擊敗了。這件事,對整個世界來說是非常大的功績。──但是,」

由裡烏斯朝著昴的屍首這麼說。他以指頭敲擊配在腰際的騎士劍劍柄。不斷重復的舉動,間隔時間越來越短。

「為此而有的犧牲,並非全都能夠容許。──我還想再多跟你聊聊的,菜月‧昴。」

痛苦地喃喃自語完,由裡烏斯背過臉,不再去看昴的遺容。

仰望染上夕色的天空,騎士的眼中泛起憂愁的色彩。

「──本想叫你一聲朋友的。」

由裡烏斯無力似蚊鳴的聲音,為暮色將臨的森林劃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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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3:03 pm

8

世界變暗,意識回歸。在地面反彈的感覺促使他清醒。

「──呃、哈!咿、啊、啊啊、啊啊!?」

昴痛到扭動身子。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倒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

置身的房間充滿會讓鼻腔生疼的冷冽空氣,昴忘我地在地板上打滾。這不是有意義的行為,只是想藉由這行為來抗拒思考。

現在不想去思考剛剛看到的東西。也不想去理解。

打滾,滾動,弄痛三半規管,用頭摩擦地板,試圖逃離發生在自己體內的風暴。希望盡量減少讓意識去思考的可能性。

「嘎……呃!」

可是,逃避現實的行為碰壁,被牆壁反彈後結束。

背部用力撞上牆導致骨頭發痛,和地板摩擦的額頭冒血。但是趴在地上的昴會流淚絕不是因為痛。

──讓昴流淚的原因,是覺得不爭氣的自己很可悲。

到底菜月‧昴要被軟弱給擊垮幾次呢?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獲得不論身在何種苦難、面臨任何困難,都絕不會動搖的鐵石心腸呢?

自己是這麼軟弱、這樣脆弱,所以之前才會──

「裝作沒看見,老是背過臉……結果,就是這樣……?」

並不是沒有想過。

在意識的角落,昴曾想過許多次這種可能性。

盡管如此卻還是沒有認真理會,單純是因為下意識地對去驗證、去考察那個可能性感到畏懼,進而產生抗拒,僅此而已。

「死亡回歸」後的昴,死後的世界是否存在──要是去注意到這個可能性,懷疑那是否存在,昴的戰斗方式就會從根本開始瓦解。

希望拯救的一切,全都拋下菜月‧昴。

──不對,站在拋棄那一方的人是昴。自私又不像樣地選擇「死亡」,昴就能拋棄世界,僅有自己一人逃往全新的世界。

這個不負責任的結果,就是誕生了比地獄還要悲慘的地獄,也就是那光景的真正面目。

『──看看不該存在的當下吧。』

在耳邊低喃的聲音,向昴宣告他是逃不掉的。

與睡意不同,意識被強制脫離,昴又墜向發白的世界。

昏厥時都會聽到,已然重復三次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而昴發現了答案。

──那毫無疑問是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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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23, 2018 3:05 pm

9

頭蓋骨碎裂的屍體面前,有一名蹲下來的少女。

無法承受從高處落下的撞擊,屍體在地面開出盛大血花。淒慘飛散的肉片,勉強能判斷出是一名黑發少年。

『──』

只有意識清醒,昴已經不會為此驚訝了。

強制意識切換,昴又再度被迫觀看其他死後的世界。

無從預料的,只有昴的意識會被呼喚至哪一個「死亡」之後──

「直到最後,都在講些莫名其妙的話……」

蹲在摔死的昴面前這麼說的人,是粉紅色頭發的少女──拉姆。

服裝儀容雜亂,制服上處處都是刮傷。平常致力保持冷靜的拉姆,現在的表情有著無法壓抑的復雜以及憤怒之色。

那與其說是惋惜昴的死──應該說是對他的死有著難以忍受的憤怒。

拉姆就著這個表情用力咂嘴,轉過身去。

「這一切也全都是按照您的預定走嗎,碧翠絲大人?用這種方式來阻擋拉姆是您的……!」

拉姆快嘴道出不像她會有的責難,話卻說到一半就中斷。

她淺紅色的雙眼映照著昴的屍體和站在屍體旁邊的碧翠絲。少女絲毫不介意裙襬髒掉,一直盯著碎爛的昴看。

「──為什麼?」

郁悶的聲音灑落。

碧翠絲根本不管身旁的拉姆,視線只投射在死掉的昴身上。

看得到有透明水珠從她藍色的眼睛一隅滑下臉頰。

──碧翠絲在哭。

這件事,在昴的罪惡感裡注入彷彿吞下鉛液的痛苦。

心被挖開的痛,讓不存在的眼睛深處發熱。現在好想沖到那名年幼少女旁邊,跟她說些什麼。想要止住她的淚水。

即使想要這麼做,但昴卻沒有手腳和嘴巴,什麼都沒有──

「明知道,你不是『那個人』……可是……」

表情消失的碧翠絲彷彿囈語似地這麼說,還邊說邊哭。

似乎是那沉痛的模樣讓拉姆放棄了追問。她靜靜吐一口氣,輕蔑地看向死狀淒慘的昴,說:

「什麼最喜歡我們了。──真的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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