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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王子的赤字國家振興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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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2 am

第九卷 第五章 糾纏的因果

「──所以,還需要什麽嗎?」

東都瑪盧多的郊外。

這裏有一棟冷清的房子,妮妮姆在某個房間中。

「不,在您的幫助下,大家都過得很好」

一名男子回答她。

男子是妮妮姆以前在城裏看到,隨後被維恩買下的弗拉姆人奴隸。

「不僅從奴隸的束縛中解救我等,還讓我等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這份恩情實在無以言謝」

維恩出于計謀買下了城裏的奴隸,可奴隸們的衣食住問題也隨之而來。

因爲要把分散在城市各地的奴隸聚集到一處,所以房子要夠寬敞。

于是維恩通過阿加塔的關系,在郊外租了棟閑置的房子,爲了讓他們能暫時生活下去而下達了指令。

「那就好。我會轉達給維恩王子的」

「好的,十分感謝」

雖然這些奴隸分爲許多人種,但由于負責這件事的妮妮姆是弗拉姆人,同樣身爲弗拉姆人的這名男子自然而然成了奴隸們的代表。

所幸他具備一定素養,足以發揮代表的職責。

「還有一件事,關于今後的生活,前幾天拜托你確認大家的想法,結果如何?」

「大部分人希望移居納特拉。不過也有不少人尚未得出結論」

在外界看來,他們是維恩所有的奴隸。

但是,維恩對待他們采取的是放任模式。有去處的人可以自行離開。沒去處的可以幫維恩幹活,僅限待在烏路貝司的這段時間。等到事情忙完後,也可以跟維恩回納特拉,取決于個人意願。

「我明白了。維恩王子暫時還會待在烏路貝司,請告訴他們務必在離開前做出決定。時間雖然有限,但考慮的余地還是有的」

「好的……」

男子表示明白,他猶豫了片刻,開口道。

「恕我冒昧,可否容許我代爲表達那些尚未下定決心之人的想法?」

「可以,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他們只是……包含我在內,大家都很困惑」

「困惑,嗎」

男子點點頭。

「您也知道,我等是奴隸之身,身無長物。原本應該對主人言聽計從,被奴役至死。然而這樣的生活,某一天突然宣告結束」

「……」

「我等對此心懷感謝,絕無半分虛假。可是,我等並不理解。爲何這樣的好事會發生在我等身上。真的可以接受這份好意嗎。要怎麽做,才能回報這份恩情……」

原來如此,妮妮姆心領神會。出乎意料的幸運降臨的同時,周圍環境也急遽發生變化,可以理解他們缺乏實感的心情。

妮妮姆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他們之所以被買下的實情。她在腦中尋找合適的措辭,思考了數秒。

「……不必勉強自己。維恩王子德高望重,一直以來對許多遭受不公正對待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既然你想報恩,那麽作爲納特拉之民安居樂業便是對王子最好的報答。當然了,即便你想去往別地也沒問題。你們是自由的」

自己的話語真是膚淺。看他的表情,似乎沒能說到他心裏去。沒辦法,自己只想得到這樣的回答。說到其他可以說的──

「如果還是靜不下心來,我這裏有維恩王子安排給你們的工作。因爲需要人手和熟悉本地的人,可以的話希望你們」

「務必交給我等!」

妮妮姆還沒說完,對方就搶先回答。

「啊,不,抱歉。不過,太感謝了。身無長物的我等能爲王子略盡微薄之力,這麽一來大家也會放心」

「既然如此,我就不見外了。詳細內容寫在這些文書裏,我也會口頭說明一遍。能幫我召集大家到大廳集合嗎?」

「立刻去辦」

男子轉身准備離開房間,妮妮姆在他背後喊道。

「等等。我有件事想問你」

「好的,是何事呢」

男子回過身,歪了歪頭。妮妮姆微微閉目,

「……那時,你朝我微笑的原因是什麽?」

◆◇◆

「話說回來,兩位代表私奔真是讓人吃驚」

在阿加塔的宅邸裏,維恩歎氣道。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妮妮姆,而是阿加塔的輔佐卡米爾。

「散布到外面的私通謠言,原來王子知道實情嗎?」

「怎麽可能。我只是認爲假消息也能妨害對方」

確鑿無疑的證據什麽的,在這個時代十分罕見。因此被人懷疑的時候,重要的是那個人的權威、財力、信用,以及有沒有樹敵。

歐雷歐姆和蕾婕忒這次因爲維恩的計謀而權威受損、信譽下降,再加上還有人想把他倆拉下台。這些要素組合在一起,導致了缺乏證據的私通謠言彷如事實般廣爲傳播。

「然後弄假成真,兩人私奔了。這可真是,現實偶爾會讓人意想不到呢」

「真是如此嗎,我很懷疑他們私奔的真實性」

「……此話何解?」

「兩人並沒有說要私奔。而是西都和南都的統治階層發表了這個消息。那麽,你不覺得很可能另有真相嗎?」

「據說留下了紙條」

「這種東西想捏造多少都行。和我散布的謠言一樣,等同于沒有證據」

卡米爾小聲呢喃,陷入沈思。

想了一會兒,他道出疑問。

「確實有不少人會因爲這兩人消失而受益。即便如此,爲什麽是私奔?不也可以僞裝成普通地死于意外嗎」

維恩解答了卡米爾的疑問。

「在局勢大好的情況下意外死亡,不管怎麽想都不正常。下一任代表會因此遭到懷疑,威信掃地。暴力篡奪意味著在自己的王冠上留下瑕疵。從長遠來看,這個方法並不算好」

「既然如此,殉情呢?被傳相愛的兩人因爲無法結合,選擇爲命運獻身。這樣就說得通了吧」

「這樣一來民間反而可能把兩人神聖化」

維恩故作姿態,開口道。

「相愛的兩人因爲彼此的立場無法結合!最終演變成只有殉情才能永遠在一起的悲劇!把兩人逼上絕路的究竟是誰──什麽的,不覺得會成爲話題嗎?」

「……我想會吧。不,如果公布了殉情的消息,王子一定會把話題誘導至這方面」

卡米爾畏懼地說道。回應他的是維恩的沈默。卡米爾認爲,沈默代表了肯定。

「不過原來如此,私奔啊。兩人爲了愛情,親手放棄了權力。聽了您的解釋,這的確是負面影響最小的做法」

「當然也有可能真的私奔了。可能性各占一半。如果私奔是假消息,其實是被敵對派系囚禁了的話,生死大概是七三開」

「真是意外。活著的可能性更高嗎?」

「因爲情況很混亂啊。而且還可以拿來當犧牲品,等到兩人失去民衆的支持,讓他們出面發表移交政權的聲明,賺取名聲。嘛,在惹來麻煩前先處理掉也不奇怪」

「…………」

卡米爾這時突然沈默。

「怎麽了?」

「沒什麽,真是抱歉。……不管怎樣,兩都代表失蹤對我方有利」

卡米爾從沈默中回過神來,回應道。維恩衝他點點頭。

「是啊。如此突然的代表換屆不可能一蹴而就。趁著對方忙于內部問題,我們可以盡情出招」

事實上,維恩如今也在做著挑撥離間的工作,並且進展順利。照這個勢頭,即便勢力無法超過西都和南都,也能恢複到勢均力敵的程度。

「做得太過火反而會讓他們團結起來,把握平衡還挺難的。關于這方面,等妮妮姆回來再商討吧」

「說起來,妮妮姆閣下今天去哪了?」

「在我收購的奴隸那裏。畢竟不能置之不理」

維恩如此回答。卡米爾感慨地說道。

「您手下的奴隸給兩都制造了壓力,話雖如此,沒想到您還特地爲他們租了宅邸」

「有什麽不滿嗎?」

「沒有,只是深有感觸。聽聞弗拉姆人在納特拉王國過著和普通人無異的生活。維恩王子雖然對敵人毫不留情,但本質是個溫柔的人呢」

卡米爾的話語想必是出自真心。

可是,

「……溫柔,啊」

維恩淺淺一笑。

「突然想起來,在出發前妹妹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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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3 am

◆◇◆

從陽台上向外望去,大地已經染上了一片雪白。

坐落在大陸最北端的納特拉王國已經成了銀色的國度。

王兄所在的烏路貝司聯盟又是一副怎樣的光景呢。即便是未知的土地、陌生的城市,在大雪覆蓋下也會化身成相同的銀色世界嗎。

芙蘭亞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情。這時,背後有人給她套上了外衣。

「……那那吉」

她轉過身,發現那那吉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

少年的頭發比雪還要白皙,瞳孔比火焰還要赤紅,他凝視著芙蘭亞的面龐,說道。

「把外衣穿上。外面冷」

芙蘭亞照他說的穿好外衣。原本發冷的身體逐漸取回溫度。

但是這份溫暖並沒有讓芙蘭亞的表情變柔和。她依舊無精打采地注視著遠方。

那那吉看向她,繼續開口道。

「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嗎」

「诶?」

看了眼擡起頭的芙蘭亞,那那吉接著說道。

「你聽維恩說了吧。弗拉姆人的曆史」

「……」

芙蘭亞目不轉睛地注視那那吉。

那那吉平時很少表露感情。無論是生氣還是高興。憤怒、喜悅、悲傷這些感情,在他身上就像不存在一樣。哪怕是現在,他也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在旁人看來大概是這樣吧。

芙蘭亞不同。她能察覺出那那吉表露出的細微感情。比方說,他現在有些失落。

並且芙蘭亞知道他失落的理由。

「是呢。那那吉說的沒錯,我很震驚。──對弗拉姆人曾經做出的,虐殺行徑」

過去被稱爲始祖的弗拉姆人在尋找神明的過程中,領悟到神明是虛構的存在,于是企圖創造神明。

他創造出了獨一無二的神明。

王兄說了,那對始祖來說正可謂是天啓。

諸多神明都有著掌管之物。森神掌管森林,河神掌控河流,山神管理群山。因爲這樣便能觀測到神明的存在,方便人們信仰。

但與此同時,存在掌管之物的神明會在其掌管之物遭到破壞時喪失威信。始祖在旅途中發現了一個事實:人們遲早會開墾森林、汙染河流、削平大山,殺害存在那裏的神明。

──所以需要一處地方,一處人力所不能及、永恒不變的神域。

然而自相矛盾的是,不得不從人們手中保護本應守護人們的神明。

帶著這種矛盾,始祖不斷尋找。

大海不夠資格。也許有一天人類可以支配大海。天空也不夠資格。也許有一天人類可以翺翔天際。星辰也讓人擔憂。也許有一天人類可以摘下星辰。

到底在哪。弗拉姆人的神明要棲息在哪, 同胞們才能不必擔憂失去神明。

始祖爲此煩惱了多久,事到如今已無從得知。

但是始祖最終成功了。──他孕育出了不爲外物所侵的嶄新造物,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統禦世間萬物的唯一神。

「唯一神在弗拉姆人之間廣爲傳播,信仰將弗拉姆人聯系在一起,他們爲了保護自己而團結一致……」

建國吧。打造一個弗拉姆人不會遭受虐待的弗拉姆人王國。

他們會産生這樣的願望十分正常。

于是,弗拉姆人把唯一神當作崇拜對象,以創造出神的始祖爲旗幟,拿出他們僅有的財産,絞盡腦汁地行動起來。

保存在納特拉的諸多史料顯示,其過程絕非一帆風順。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排除萬難,打造出了曆史上首個弗拉姆人王國。

「但是,關鍵在于之後」

王朝建立之初便已呈現崩壞的征兆。

確立國家這一框架需要大量人力。然而弗拉姆人的人手遠遠不夠,因此必定要起用弗拉姆人以外的人。

如果他們可以忘記過去,和其他人種攜手並進的話,也許就能抵達不一樣的未來了。

可是弗拉姆人沒有忘記他們過去體會到的痛苦和憎惡。

在成爲統治者階層後,他們像是行使原有的權利般進行報複。

苛政和虐殺。

「……弗拉姆人當時是怎麽稱呼自己的,維恩有告訴你嗎?」

芙蘭亞聽了那那吉的提問,搖了搖頭。

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發尖,說道。

「天使」

「天使……?」

「唯一神的設定存在矛盾。明明擁有統禦一切的偉力,卻只庇護弗拉姆人」

畢竟是弗拉姆人創造的神明,這麽設定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容不得一點瑕疵的始祖想到了一個理由。

「我們的發色和瞳孔。一直以來都是迫害的象征,始祖利用了這一點。……弗拉姆人不是人,而是被派遣至人間的天之使者,比人類更尊貴的神之使徒。漂亮的頭發和火焰般的瞳孔正是其證明」

換個角度看,弗拉姆人的白發赤瞳象征著神秘。因此引人注目,遭到迫害。始祖反其道而行之,他主張這不是神秘的象征,而是神秘的體現。

「長期以來受到虐待的弗拉姆人染上了奴隸的氣質。讓他們把自己看作天使,應該是爲了消除這種氣質吧」

始祖順利地達成了目的。可憎的頭發和瞳孔成了來自神明的祝福,相信自己是神之使徒的弗拉姆人迅速取回了自信。

但是,始祖恐怕沒有想到之後的事情。

沒有想到相信自己是天使的弗拉姆人在成爲統治者後,會如何對待虐待過他們的人。

「王兄說是以牙還牙」

「維恩是在照顧你的感受。據我所知,實際做的可是加倍奉還」

弗拉姆人制造出的慘劇難以用筆墨形容,記錄了當時光景的資料以各種形式保存在西方諸國。這些資料揭示了不把人當人看的人,究竟能做出多麽殘忍的行爲。

建立在鮮血與怨恨上的國家,自然不可能長久。

弗拉姆人的王國不久便滅亡了,弗拉姆人再次淪爲奴隸──不,淪落至比過去更爲淒慘的境地。

遭受他人虐待而舉起反旗的弗拉姆人,因爲虐待他人而倒在了反旗下。

順帶一提,某個舉起反旗的人盯上了弗拉姆人的宗教。

弗拉姆人創造出的唯一神不過是地方神地方偶像,他在此基礎上追加了有利于自己的設定,打算將其升格爲大陸神主流偶像。

後來,他成爲了大陸第一大宗教的領袖制作人。他的名字叫做列貝提亞。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芙蘭亞沒必要在意這些」

那那吉說道。

「還是說,覺得弗拉姆人我們很可怕?」

少年的眼神裏寄宿著決心,他詢問道。自己是曾經虐殺了成千上萬人的一族之後裔。如果主君的答案是肯定,那麽自己會下定決心永遠消失在她面前。

「──不可怕,我沒那麽想哦」

芙蘭亞牽起那那吉的手,仿佛像在融化他的決心。大概是和身高一起成長了吧,總感覺他的手變大了,明明過去和自己一樣大的。

「我剛知道的時候,真的很震驚。不過那那吉說的沒錯,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起前人犯下罪行的遙遠過去,我更重視那那吉爲我披上外衣的現在」

「……這樣啊」

那那吉輕輕點了點頭。芙蘭亞看得出來,在他那簡短的話語和動作中,包含著安心的感情。

「可是,你爲什麽還是一臉茫然?」

一開始以爲是沒從震驚中緩過來。但聽了她的回答,芙蘭亞似乎已經接受了弗拉姆人的曆史。

「……我呢,對王兄說了這樣的話。即便弗拉姆人有黑暗的過去,可現在不但有納特拉,還有和曆代國王一樣溫柔對待弗拉姆人的王兄。至少在納特拉,他們可以安穩度日」

芙蘭亞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哥哥在聽了妹妹這番話後,微微一笑,反問道。

『──在芙蘭亞看來,我對弗拉姆人很溫柔嗎?』

芙蘭亞一時之間沒能回答上哥哥的提問。

維恩重用妮妮姆,還允許其他弗拉姆人出任要職。從王兄開始攝政後的其他行爲來看,他的溫柔毋容置疑。

當然,執政者有時不得不做出殘酷的決斷。即便如此,也不會改變王兄慈愛的本質。如果自己是過去那個眼中只有納特拉王宮的箱庭少女,或許就能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我,沒能答上來」

離開王宮,作爲尚不成熟的使節遊曆各國,積累了閱曆。自己感受到了維恩藏在話中的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沒能輕易給出答案。

「王兄對弗拉姆人……不,明明對其他民衆也很溫柔」

王兄那時究竟是想告訴自己什麽呢。爲什麽自己那時候沒能立刻肯定呢。

想不出答案。芙蘭亞一直在獨自煩惱著。

這時,那那吉說道。

「既然是這樣,那就去調查吧」

「調查……?」

「維恩對民衆溫柔嗎,不溫柔嗎。比方說,我不認爲維恩是個溫柔的人。但是,我不會主張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就算我這麽說,芙蘭亞也不會接受吧。既然如此,就調查到令自己滿意爲止」

「這──」

關于那那吉對維恩的看法,芙蘭亞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覺得奇怪。她反而感覺心中豁然開朗。

(對了……王兄以前說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一面)

人們會根據場合和情況,表現出相稱的一面。

那不過是其中一面,是那個人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那麽也可以這麽想。維恩是芙蘭亞理想的兄長。但反過來說,自己或許只看到了王兄表現出的符合自己理想的一面。

(如果是這樣,那個問題的含義……)

恐怕兄長注意到了,妹妹只注視著他的某一面。

所以才用提問的形式指了出來。之所以覺得維恩溫柔,是因爲只看到了他的這一面。應當放寬眼界。

「──那那吉說的沒錯」

芙蘭亞擡起頭。

「王兄在面對民衆時究竟懷著怎樣的感情,既然不知道,那就去了解」

芙蘭亞的樣子讓那那吉略微安心,他說道。

「打起一些精神了」

「嗯。事不宜遲。首先是……找希裏吉斯商量一下吧。王兄也讓我多依靠他」

芙蘭亞開始思考起今後的方針。

看著她這幅模樣,那那吉想到。

(即便我什麽都不說,芙蘭亞也遲早會采取同樣的行動)

只要認識到提問的真正意圖是爲了促使她成長,芙蘭亞就不會止步不前。即便沒想到這一點,她也會爲了弄清兄長的真意而著手調查。

(問題在于維恩拿自己做例子是否是有意爲之)

單純是爲了拓寬芙蘭亞的眼界的話,大可以挑選其他對象,爲什麽要特意誘導到他自己身上。

那那吉不認爲維恩是個溫柔的人。如果芙蘭亞也得出同樣的結論,對兄長感到失望的話,這對維恩來說又有什麽好處呢。

(不知道是無心之舉,還是信心十足地認爲她不會失望。又或許……)

讓她失望才是真正的目的嗎。

(……不行啊,我果然猜不透他的想法)

那那吉放棄不擅長的思考,再次把自己的使命牢記于心。

自己是芙蘭亞的護衛。無需想太多,從接近的災禍中保護好她即可。

沒錯,不管對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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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3 am

◆◇◆

結束了和奴隸代表的談話,妮妮姆走在東都的街道上,准備返回維恩所在的宅邸。

天就快黑了,街上人影稀疏。妮妮姆也希望避開行人,所以這個時間段正好適合走在外面──但她現在沒有留心周圍的心情。

(爲什麽)

走在路邊,妮妮姆心不在焉地思考著。

(爲什麽,割舍不下呢)

她想著的是剛才自己問弗拉姆人代表的問題。

事到如今才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麽問出了那個問題。明明只要什麽都不說,對方也不會提及此事。

但還是問出口了。既然被問到了,以他的立場便不得不作出回答。代表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組織了一會語言,說道。

『──有一個弗拉姆人的孩子,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希望她能安下心來』

全身傳來像是被劍刺中般的衝擊。

光看衣著就能明白,自己的處境遠比他好得多。明知如此,他既沒有尋求幫助,更沒有嫉妒或口吐怨言,而是選擇了安慰同族的孩子。

明明我想的是要怎麽裝作沒看到!

(要是能像王朝時代那樣……)

站在統治者的立場,虐待周圍民衆的弗拉姆人。如果活在現代的弗拉姆人都擁有這種暴虐的習性,自己就能毫不猶豫地棄之不顧了。又或者,暴虐的人是自己也行。

現實卻並非如此。弗拉姆人大多淳樸善良。自己雖然身爲弗拉姆人,但畢竟侍奉著納特拉王室,竟然會如此動搖。

(同胞、同族、同志……)

妮妮姆•菈蕾的出身注定了這樣的因緣會不由分說地纏上她。對此感到厭惡也不止一次兩次了。要是能毫無牽絆,作爲普通的妮妮姆侍奉維恩該有多好。

即便心中是這麽想的,糾葛也緊纏著自己不放。

(如果維恩沒有替我解決這件事……我一定會獨自想辦法解決)

軟弱,妮妮姆心想。這絕不是溫柔,而是自己內心的軟弱。

就在她心情低沈地走在街上的時候。

「──啊,妮妮姆閣下」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擡起頭,發現卡米爾就在路前方。

「正准備回去嗎?」

妮妮姆迅速調整好心態。

「是的。卡米爾大人呢?」

「爲了計劃的下一步,有必要立刻趕往當地」

「那是指……」

維恩的計劃動用了阿加塔的所有部下。待在阿加塔身旁的卡米爾也忙得不得不像這樣在外奔走。

本來這些事應該由維恩的部下去做,奈何人生地不熟,無法勝任。雖然多多少少有在幫忙,但主要都是阿加塔的部下在忙活。

「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請盡管說」

「不,接下來要拜訪的是北都的相關人士,他們尤其討厭外人」

「北都如此排外嗎?」

「原本便是工匠居多的乖僻之城,自從失去了代表一族,便愈加排外了。……不過,處死一族的也是北都之人,可以說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卡米爾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異常冷淡。

他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輕輕搖頭,調整心態笑了笑。

「講遠了。請不要在意。這件事有益于阿加塔大人,如果工作能取得成果,疲勞也讓人感到愉快」

“比起這個”,他繼續說道

「妮妮姆閣下還好吧?看上去腳步有些搖晃」

「在比我更繁忙的卡米爾大人面前,累了什麽的可說不出口呢」

「喔,這可難倒我了」

卡米爾困擾地動了動眉毛,妮妮姆又對他說道。

「開玩笑的。也許是還未習慣這裏的環境,有些疲勞。向殿下報告完後,我會早些休息的」

「嗯,如此甚好」

卡米爾點了點頭,踏出腳步。

「──那麽我先告辭了。天色昏暗,妮妮姆閣下路上多加小心」

「好的,再見」

看著卡米爾逐漸走遠,妮妮姆也繼續踏上歸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和人聊了一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這樣不行……一個人容易想太多)

正如剛才對卡米爾所說,向維恩報告之後就稍微休息下吧。

她如此想到。突然,她停下腳步。

「……」

妮妮姆目光如刃,全身緊繃。然後調整呼吸──猶如脫兔一般衝進了附近的小巷。

太陽落山後的小巷一片漆黑。然而妮妮姆沒有停下奔跑的腳步。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聲音。有好幾個人跟了過來。妮妮姆不爲所動,她之所以突然行動,正是因爲注意到有人追蹤。

(離宅邸還有一段距離……!)

奴隸們居住的宅邸雖然位于郊外,但總歸是在東都內,屬于阿加塔的支配範圍。考慮到人手不足,認爲往返一趟自己一個人就足夠的想法太天真了。

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嗎。還是向周圍尋求幫助。各種選項浮現在腦中,妮妮姆沒有做出選擇,而是停下了腳步。

因爲站在巷子盡頭的男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維恩王子的隨從對吧」

男人透過面具注視妮妮姆,用冷淡的聲音說道。

「請跟我們走」

「……」

妮妮姆的直覺告訴她,對方是老手。

一對一或許能贏,但要花一定時間。身後的追兵恐怕是這個男人的同夥。多對一的話沒有勝算。

(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說無法向周圍求援。即便有人聞聲趕來,對方要是聲稱弗拉姆人的奴隸逃跑了,無計可施……)

既然如此,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在身後的追兵趕到前,決出勝負。

或許是感受到了妮妮姆的氣勢,男人先發制人,說道。

「放棄抵抗吧。若是抵抗,我們也有自己的打算」

「要讓我嘗到苦頭嗎?」

「並不是,我接到的命令是格外鄭重地對待你」

男人說道。

「與之相對,不過是那些奴隸所在的宅邸會起火罷了」

「──!」

妮妮姆露出動搖的神色。奴隸們被當成人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對方知道拿奴隸當人質對妮妮姆有效。

剛買回來的奴隸的性命和王族輔佐官的性命。一般不會有人認爲兩者等價。會用前者牽制後者,說明對方知道妮妮姆懷抱著的複雜感情。

妮妮姆自然不可能把這種事告知旁人,但旁人卻可以從她的態度和行動中推測出那些奴隸不是用完就丟的棋子。問題在于,給這些男人提供情報的人能在近處觀察妮妮姆,推測出她的心境。

「……命令,也就是說你上面有人。是誰」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男人絲毫不打算回答妮妮姆的問題。

在對峙的這段時間裏,追兵也來到了身後,已經逃不掉了。

妮妮姆一臉懊悔,咬牙切齒地說道。

「……知道了。動手把我帶走吧」

夕陽西下,妮妮姆和一群男人消失在了黑暗的巷子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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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劃看起來很順利」

阿加塔在事務室裏從容不迫地說道。

「是的,多虧了你借給我的那些部下」

維恩回應他。爲了知道進展情況,兩人會定期交換情報。

「照這樣下去,可以在簽約儀式前改寫勢力版圖。──恭喜你,阿加塔,你期望的烏路貝司統一近在眼前了」

維恩的語氣像是在挑釁,然而阿加塔不爲所動。

「喜悅應當在勝負已定時共享」

「你覺得局勢還會發生變化?」

「難以預料的事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難以預料的事態啊……」

維恩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東都局勢大好。西都和南都正處于混亂之中。可能會行動的應該是北都吧?不過失去了代表一族的北都無法自由行動不是嗎?處死私通外國的一族,結果變得束手束腳,我真同情北都的民衆」

「沒有私通」

阿加塔打斷維恩的話。

「北都亞爾提的代表,沒有私通外國」

「哦……?和我之前聽到的不一樣啊,而且我方調查的資料也是如此記載的」

「明面上是這樣。可實際上,另有真相。北都亞爾提的代表──耶爾德•庫倫是被謀殺的。──不是被別人,而是被北都的民衆」

維恩露出十分感興趣的眼神。

阿加塔的態度明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北都代表究竟出于什麽理由而被他庇護的民衆殺害了呢。

「……大約二十年前。技術不再發展,文化陷入僵化,風俗喪失意義。在烏路貝司至上主義思想的蔓延下,聯盟止步不前」

阿加塔繼續說道。

「庫倫和其妻子對這種狀況感到擔憂,于是采取了行動。他們的動力來自對故土的熱愛。倘若烏路貝司一直止步不前,終有一日會被他國吞並。兩人對此抱有危機感」

「不難想象之後的事情。所以才接觸了外國嗎」

「是的。在北都以北有個叫洽斯卡的國家。夫妻兩人吸收了該國的文化和思想,決定在烏路貝司掀起新的風潮。但是……」

兩人的想法不被民衆所接受。

思想保守的民衆視掀起變革的代表爲異己,抵制兩人。

「如果只發生在北都的話,兩人或許讓出代表的位置事情就能平息下來了。然而夫妻兩人的行爲傳到了其他城市的民衆耳中,成了民衆眼中的叛徒。不得不證明自身清白的北都之民決定交出兩人的首級」

就這樣,夫妻二人及其一族因通敵罪而被處刑。

然而自以爲洗脫了罪名的北都卻淪爲其他三都剝削的對象。北都之民開始後悔他們的所作所爲,一切卻爲時已晚。

「……聊回正題。我覺得不該侮辱北都亞爾提。北都之民仍在等待。等待領袖的歸來,和贖罪的機會」

「一族不是全滅了嗎?」

「是的。不過,不是常有這樣的展開嗎。本該早已死去的貴人的後裔其實還活在世上,會前來拯救落魄之人……猶如童話故事般」

北都之民正是堅信著這一點。

相信終有一天能迎來救贖,所以每天都在忍耐。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群人什麽時候爆發都不奇怪。確實應該小心謹慎些」

當然了,終究只是阿加塔的片面之詞。雖說聽起來不像在說謊,但不知道可信度高不高。尤其阿加塔明顯對我方抱有某種想法。

(等妮妮姆回來,拜托她再調查一下北都吧)

就在維恩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

「──打擾了!聽說維恩王子在這裏!」

本應前去和北都相關人員交涉的卡米爾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怎麽了,和北都他們的交涉出問題了?」

被問及原因,驚慌失措的卡米爾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交涉很順利。但是,那個,總之請看這個……!」

卡米爾取出一封信。維恩歪了歪頭,雖然疑惑爲什麽先拿給自己而不是阿加塔,但還是讀起了信。

然後,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維恩王子?」

感覺到危險的氣息,阿加塔出聲呼喚。

維恩沒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信。不管看多少遍,都是同樣的內容。

沈默了許久,維恩說道。

「看樣子……妮妮姆被綁架了」

阿加塔聽完,表情變得嚴峻起來。卡米爾也一臉悲痛。

「如果希望她平安回來,就停止對西都和南都的進一步妨礙──這是對方的要求。……按信中內容來看,恐怕是西都或南都的人下的手」

「……你打算怎麽做」

阿加塔這個提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場全員都明白,這時的回答決定了維恩和阿加塔的合作關系是繼續還是中止。

在此之上,維恩他,

「還能怎麽辦,只能照對方說的做了」

維恩長歎一口氣,回答道。

「雖說不太值得慶幸,但對方要求的是之後不再妨害。並沒有要求我們把已經做出的成果恢複原樣,除了離間之外還有其他增強東都勢力的辦法。轉換策略吧」

不舍棄妮妮姆,但也要盡可能維系和阿加塔的合作關系。這就是維恩得出的結論。

「事情就是這樣,卡米爾,把派出去的部下召回來」

「好的,不,那個……」

卡米爾瞥了眼阿加塔。阿加塔微微點頭。

「無妨。不管怎樣,缺了維恩王子的協助,婚事的籌措也無從談起」

「遵、遵命。……對了,維恩王子,假如對方提出新的要求」

「在那之前我會把犯人找出來殺掉」

維恩給出的回答十分平淡,感覺不到一點氣勢。也正因如此,卡米爾確信他一定做得出來。

「召回來的部下派去搜索妮妮姆。如果能早一點找到,確認她平安無事的話,離間工作也能再開」

「好,好的!」

和進來時一樣,卡米爾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房間。

「……沒想到,會用出這麽極端的手段」

等到房間裏只剩下兩人,阿加塔喃喃自語。

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名弗拉姆人少女應該平安無事。既然明白她作爲人質的價值,自然不可能粗暴對待。

然而萬一,萬一她受了一丁點傷。

(盤坐在我眼前的這頭龍,其怒火恐怕會將整個烏路貝司燃燒殆盡)

維恩表面上看起來和平時一樣,鎮靜自若。但阿加塔作爲代表,迄今見過許多人,他看得出來,在維恩的內心深處正翻滾著有如岩漿般滾燙的情感。若是剛才說了舍棄輔佐官即可之類的話,恐怕自己再也不會有開口的機會了。

不管原因爲何,有人觸碰了龍的逆鱗。其怒火絕不會輕易熄滅。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時機正好」

阿加塔說完,緩緩從懷中掏出文書,放到維恩面前。

「……這是什麽」

「王子所需之物,並且絕對會派上用場」

維恩取過文書,開始翻閱。隨後,充斥在他臉上的衝動情緒轉變爲疑惑,他思索了一會兒,最終湧現出一個疑問。

「……你究竟在圖謀什麽,阿加塔」

維恩問得很籠統,然而阿加塔准確理解了問題的含義。

「想必你已經察覺了,統一聯盟只是幌子。我另有目的」

「爲了你的目的才把這個情報交給了我?」

「沒錯。雖說距離簽約儀式時日不多,但不成問題」

阿加塔繼續說道。

「相對地,我希望在事情結束後,你能聽我一個小小的請求」

「……」

兩者對視了十多秒。

最終維恩開口道。

「到了那時,請把你隱瞞的事情全部道來」

「我答應你」

阿加塔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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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6 am

第九卷 第六章 簽約儀式

客觀來說,妮妮姆的確受到了鄭重的對待。

在那之後,妮妮姆被蒙上雙眼,坐著馬車來到了地點不明的宅邸。

她在這裏過上了貴族般的生活。

盡管宅邸外有人看守,還不被允許離開這個連窗戶都沒有的房間,但房間本身十分寬敞,家具也盡是高級品。沐浴和飲食十分自由,如果當成是在度假的話,倒也算是十分舒適的環境。

(應該是某位權貴的豪宅吧)

或許這位權貴就是策劃了這次綁架計劃的主使人。烏路貝司畢竟是異國他鄉,僅憑這點情報無法判斷。

(就算想逃跑,也得先掌握所在地情報)

逃出宅邸,結果不知道往哪走,又被抓住了。要是變成這樣可就糗大了。話雖如此,自己既不熟悉這片土地,又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毫無計劃地跑出去很有可能會變成那樣,實在是笑不出來。

(維恩怎麽樣了呢……)

他還好嗎。是不是在擔心呢。犯人拿自己當人質,向維恩提出了什麽要求呢。自己既然活得好好的,說明還有利用價值,不管怎樣,維恩一定是接受了對方的要求吧。

(按目前情況來看,綁架我的鐵定是西都或南都)

他們大概會提出背叛阿加塔之類的要求。考慮到維恩的性格,他絕不會任人擺布。應該會想辦法鑽空子爭取最大的利益。

(維恩都在努力,我也得想辦法逃出去)

雖然幹勁十足,無奈警備森嚴,難以找到調查周圍的機會。就在她煩惱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

「打擾了,妮妮姆大人」

敲門進來的是負責照顧妮妮姆的女傭人。口風嚴實,工作起來一絲不苟,如果不是這種情況,真想邀請她來納特拉宮殿工作。

「有什麽事。應該還沒到今天的用餐時間」

傭人恭敬地作出回答。

「方才主人抵達了。──來見妮妮姆大人」

「……!」

主人。被綁架到這棟宅邸已經好幾天了。一次都沒見過對方。

從女傭人和綁架妮妮姆那幫人來看,對方身邊的人既優秀又忠誠。對方要見自己,真是求之不得。

「我立刻過去。帶路」

跟在傭人的身後,妮妮姆離開房間。兩名看守也緊緊跟在身後,謹慎地防止妮妮姆逃跑。

不過,這種擔心是多余的。至少在知道他們主人的長相前,妮妮姆不打算逃跑。當然,爲了今後考慮,妮妮姆正在努力記住宅邸內的構造。

「這個房間便是」

不久後抵達一扇房門前,女傭人敲了敲門。

「屬下把妮妮姆大人帶來了」

房間內沒人回應。

雖然無人應答,女傭人也還是毫不在意地打開了房門,示意妮妮姆進來。

于是妮妮姆踏入房內,

「……原來是這樣啊」

妮妮姆只驚訝了一瞬,倒不如說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妮妮姆心領神會地笑了笑,說道。

「原來你就是他們的主人──」

◆◇◆

簽約儀式。

商討烏路貝司聯盟今後事宜的,大約每十年舉辦舉辦一次的儀式,也可以說是集會。

雖然會議的內容每次都有所不同,但大致內容是一樣的。先是討論各大城市的經濟狀況和存在的問題,然後探討城市間的合作及國際形勢,最終協商是否繼續維持聯盟。

表明上是這樣,實際上大部分討論的內容早已協商完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聯盟的存續問題。各大城市都擁有退出聯盟的權利,但這一權利從未被行使過。

當然,到目前爲止是這樣。民衆們也對此心知肚明。聯盟的歪曲已經膨大到任何人都能切身體會的程度。

「究竟會怎樣啊……這次的簽約儀式」

「還以爲西都和南都聯手了,沒想到這兩都的代表竟然私奔了」

「我還聽說,北都那群家夥在圖謀不軌」

「沒了代表,他們還能幹什麽。比起這個,最近的結婚熱潮是東都在搞鬼吧?人員流動特別頻繁啊」

「不過就算代表失蹤了,也沒那個實力吞並西南兩都吧」

烏路貝司之民對即將到來的未來議論紛紛。

在他們緊張地注視下,決定未來的會議就要開始了。

◆◇◆

此次簽約儀式的舉辦地點是東都瑪盧多的議會會場。

會場可以容納近百人,十分寬敞。然而到了簽約儀式,會場內幾乎座無虛席。

聯盟成立之初,出席簽約儀式的只有代表和代表的幾名親信。隨著儀式越發注重形式,代表們開始競爭起誰能邀請來更多有名望的人。結果導致各大城市不得不特地准備寬敞的會場──這便是曆史由來。

而如今,會場裏擠滿了來自各大城市的權貴。

「挺壯觀的」

維恩坐在東都陣營最前排,環顧吵鬧的四周,小聲說道。

會場最靠裏的高台上設置了四個席位,分別屬于各大城市的代表。東都代表阿加塔已經坐在其中一個位子上了。

只不過,還剩下三個空席。

「北都暫且不論,西都和南都還在鬧不和嗎」

如果看向兩都的陣營,便能發現他們在爭吵什麽。給兩都制造混亂的雖然是維恩,但因爲妮妮姆被綁架,他已經收手了。然而兩都的混亂不但沒有平息下來,反而像這樣越吵越凶。

「本來事態快要鎮靜下來了,我聽說,呼聲最高的兩名候選人……分別名叫拉奧布和休安澤,傳出了這兩人監禁了歐雷歐姆和蕾婕忒大人的消息」

坐在維恩身旁的卡米爾解說道。

「支持歐雷歐姆和蕾婕忒大人的階層自然會感到不滿。與呼聲最高的候選人敵對的階層也趁機鬧事。因此到了現在也沒能選出下一任代表」

「當事者估計是認真的,不過在旁觀者看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維恩一臉服了的表情,說道。

「再這樣下去,衆人的目光都要被阿加塔獨占了」

「對方應該也想到了。所以,差不多是時候──」

卡米爾剛說到一半,兩都陣營處便走出兩名男子,仿佛像在甩掉想阻止他們的人。

「看樣子,呼聲最高的候選人打算一意孤行了」

「好了,接下來才是關鍵」

在維恩他們的注視下,會談開始了。

◆◇◆

「還真是匆忙啊」

兩都代表喘著氣,坐上他們的席位。阿加塔朝著這兩人──拉奧布和休安澤冷笑道。

「閉嘴,阿加塔。你的小伎倆給西都造成了很大的混亂」

「正如拉奧布所說。我要在這裏嚴正譴責你的所作所爲」

阿加塔不加掩飾地嘲笑道。

「說什麽胡話。德不配位的你等能坐上這把椅子,全都多虧了混亂吧」

「你這家夥……!」

拉奧布一臉憤慨,休安澤制止他,說道。

「說漏嘴了吧。你相當于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爲,阿加塔卿」

「嗯,我承認」

阿加塔氣勢十足地點了點頭。

「但是誰能指責我?畢竟,代表的席位仍是空出來的」

「你說什麽……!?」

「這不是理所當然嗎?我等偉大的烏路貝司聯盟,其代表經過嚴正協商方才選拔而出。那麽,事先沒有發布通告,現場擅自選出的人,真的有資格成爲代表嗎」

兩人聽完後氣急敗壞。明明曆經艱辛坐上了代表之位,阿加塔卻拒不承認。

「那麽,你想怎樣!?難道你要在十年一次的簽約儀式上,作爲唯一的代表擅自行事嗎!?」

「就結果來說,確實如此」

面對嚴厲的責問,阿加塔泰然自若。

「然而沒能選出可靠的代表,責任在于貴方。這不是我該背負的責任」

「說什麽蠢話!」

拉奧布大吼。

「諸位,聽到了嗎!你們能容忍這樣的蠻不講理嗎!?」

對此,西都陣營和南都陣營理所當然地大聲喊出了拒絕。即便陣營中有人不認同拉奧布和休安澤,但在這件事情上衆人的意見是一致的。

雖然東都陣營也傳來了贊同阿加塔的聲音,但在兩都的聲音面前,顯得輕了不少。

「……阿加塔卿,直至今日也未能選出代表一事的確是我方的疏忽。但是,只有東都代表出席的簽約儀式,無法起到簽約儀式的作用。作爲特例,我希望你承認我等的就任」

「唔」

阿加塔故意擺架子回應休安澤的提議。

「特例,特例啊。考慮到兩都長年以來做出的貢獻,這種程度的特例確實應該允許」

「正是如此。偉大的祖靈也會爲簽約儀式的順利舉行而感到高興」

阿加塔聽完不禁笑出了聲。

「祖靈會高興,嗎。既然你都說到這份上了,真是沒辦法。我便承認你等的代表之位吧」

拉奧布嗤之以鼻。

「哼,理所當然!」

「那麽事不宜遲,開始會談吧」

雖說完全是預料之外的展開,但阿加塔應該也明白無理取鬧是有限度的。看到他沒有堅持固執已見,兩位代表心裏松了一口氣。

但是,事情沒有就此結束。

「──既然如此,也請承認我吧」

明亮的聲音來自阿加塔率領的東都陣營處。

准確來說,來自維恩身旁。

在三名代表和衆多聽衆的注視下,聲音的主人走向台上。

「你……打算做什麽」

「承認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由于無法理解他的意圖,拉奧布和休安澤的臉上帶著警惕和困惑的神色。

唯有阿加塔一言不發,凝視著他。

他──也就是卡米爾。

「我乃前任北都代表庫倫之子,卡米爾•庫倫。從此刻起,請允許我作爲北都代表進行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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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7 am

◆◇◆

「原來你就是他們的主人──卡米爾」

聽了妮妮姆投來的話語,待在房間內的卡米爾微微一笑。

「沒錯,正是如此。很吃驚嗎?」

「老實說,我一直認爲背後牽線的人很有可能是你。只有我們身邊的人才知道奴隸有當作人質的價值。並且在我回去的路上,你之所以向我搭話是爲了給手下們爭取時間吧」

「漂亮的回答」

說完後,卡米爾深深地鞠了一躬。

「使用綁架這等粗暴的手段,我表示由衷的歉意。但若是照這樣發展下去,維恩王子會讓阿加塔獲勝。我需要阻止王子」

「……也就是說,你身後的勢力與阿加塔無關」

「是的。但我也不是西都或南都的間諜」

卡米爾解釋道。

「坦誠地說,我是被處死的北都代表之子」

「……!」

聽完這句話,妮妮姆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訝。一看他的眼神便知這不是在說謊,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說謊的必要。因此妮妮姆立馬聯想到了之後的事情,也就是身爲北都代表後裔的卡米爾的目的,

「……向烏路貝司複仇嗎?」

「是的」

卡米爾若無其事地作出肯定。

「妮妮姆閣下應該也了解了不少這座城市的事情。您一定是這麽想的吧。這是座陰暗、陰險,讓人感到難以呼吸,毫無樂趣的城市」

「……我不否認」

「我當時還年幼不懂事,聽說我父母還在世時便是這樣了。爲了改變這股氛圍,兩人盡了最大努力──然後被殺害了」

卡米爾無力地歎了口氣。

「我討厭這座城市。這裏聚集了一群不知道進步,走入死路而不自知地沈浸在喜悅裏,無可救藥的家夥們。……回到這座城市時,我在想,或許他們會從我父母的死領悟到什麽,並做出改變,但終究是空歡喜一場」

妮妮姆有些悲哀地皺起眉頭。卡米爾說要複仇,從他身上卻看不到霸氣。這反而讓人感覺,事情早已過了可以挽回的階段。

「……有具體的複仇計劃嗎?」

「詳情我不能說。不過,我打算破壞烏路貝司聯盟」

他做得出來,妮妮姆心想。正如他所說,他打算破壞烏路貝司聯盟。

自己如果想阻止他,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確實,我對烏路貝司聯盟的印象並不好」

妮妮姆思考現在該說的話,開口道。

「可是,我不認爲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都是惡人。而且那些孩子一無所知,和你父母的事毫不相關不是嗎。你要把他們也卷進來嗎?」

「唔……」

聽了妮妮姆的話,卡米爾緩緩脫下上衣。

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麽,妮妮姆提高警惕。他在妮妮姆面前露出了上半身。在他身上,有著讓人不由得想別開視線的觸目驚心的疤痕。

「這是在我逃離城市時,追兵給我留下的傷」

卡米爾微微一笑。

「父母之罪不應由子女來背。妮妮姆閣下說的沒錯,這是理所當然的」

然後,他說道。

「等到事情結束後,我會釋放妮妮姆閣下。等您回國之後,請這麽告訴大家:“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愚蠢之城的愚蠢市民們,最終咎由自取,走向滅亡──”」

「……咎由自取,麽」

回想起卡米爾的話,妮妮姆自言自語道。

在那之後,妮妮姆又回到了囚禁她的房間。本想對他說點什麽,可看到他那可憐而缺乏生氣的表情,找不到該說的話。

「不知道外面情況怎麽樣了……」

妮妮姆現在基本不知道外界的情況。但根據體感時間判斷,差不多簽約儀式已經開始也不奇怪。

卡米爾一定會在簽約儀式上表明自己是北都代表一族的人。表明身份後究竟要如何實現複仇,雖然自己想象不出,但無疑會引發巨大的騷動,並且騷動中一定有主君的身影。

「維恩……」

不知道主君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否出席了簽約儀式。但他可是維恩,或許他已經制定了自己遠無法想像的龐大計劃。

但是比起計劃的成功與否,妮妮姆只是祈求維恩能平安無事。

哪怕知道沒有神明會對她的祈求露出微笑。

◆◇◆

「不可能……庫倫之子……!?」

拉奧布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那一族應該死光了……!」

休安澤面露急躁之色。

「這就是證據。庫倫家的傳家寶、以及我父母親筆的出身證明書。逃離城市時有人讓我攜帶在身上。……唯有指定的一族方能出任城市代表。我身爲一族之後裔,自然擁有資格」

卡米爾展示了一把短劍。短劍以象征北都的黑色爲基調,做工精湛。如此罕見的珍品是無法輕易入手的。但是──

「就憑這些!根本不算證據!」

「拉奧布說的沒錯。光憑這些還不夠」

要是承認卡米爾是北都代表,之後無疑會演變成棘手的事態。正是因爲明白這一點,其他代表才拒不承認卡米爾的血脈。本應如此。

「不,我承認」

和其他兩人不同,唯有阿加塔肯定了卡米爾的主張。

「你的確是庫倫之子,卡米爾」

「阿加塔!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麽嗎!?」

「北都代表上任將會造成不利影響,東都也會深受其害啊……!」

「不利影響啊」

阿加塔冷淡地拒絕了緊咬不放的兩人。

「說到底,北都代表不在才奇怪吧。他若是就任代表,簽約儀式也總算能完全發揮作用。祖靈想必也會高興吧」

阿加塔的意見合乎道理,聽衆們不由得屏氣吞聲。

然而拉奧布依然以強硬的態度表示拒絕。

「我看你們是暗中勾結了吧!?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承認的!」

「我也一樣。這是異常事態,不能輕易點頭」

「明明允許了你等這樣的特例嗎」

「那和這是兩碼事!」

拉奧布爲了蓋過阿加塔的諷刺,說道。

「卡米爾!這裏沒有你的位置!即便阿加塔承認,我等也絕不認同!明白的話就趕緊離開這裏」

「不,要離開這裏的是兩位」

這時,卡米爾踏出一步。

「我也不打算承認兩位的代表身份」

「什麽……!?」

「因爲,有更適合坐在那裏的人」

聽衆之間吵嚷聲四起。卡米爾所說的究竟是誰,每個人都想到了。

「夠了,肅靜!都是這小子在胡言亂語──」

拉奧布看向聽衆,大聲喊道,然後他愣住了。

受其影響,休安澤也轉而看向聽衆,然後他理解了,聽衆之所以吵嚷並不僅是因爲卡米爾的話語。

「不、不可能……」

一直保持沈默的北都陣營中,站著兩個人。

摘下兜帽的兩人的身影,絕不可能看錯。

「歐雷歐姆……蕾婕忒……!?」

正式發表了私奔通告的西南兩都的代表就在那裏。

「──聽我說!」

朝著一頭霧水的聽衆,歐雷歐姆發出堅定而振奮人心的呐喊。

「我和蕾婕忒代表並沒有私奔!散布無憑無據的謠言,損害我們的威信,甚至把我們監禁起來……一切皆是拉奧布和休安澤兩人的所作所爲!」

蕾婕忒繼續說道。

「已經找到了除我們之外的證人。事已至此,別妄想推脫了」

拉奧布和休安澤嘴唇發顫。是的,正如歐雷歐姆他們所說,監禁他們的就是拉奧布和休安澤。兩人趁著他們爲掌控派系四處奔走之際合謀勾結,借私奔的名義把他們從代表的位置上拉了下來。

「某人對我說,兩人沒有私奔,而是有可能被囚禁在某處」

卡米爾低聲對拉奧布他們說道。

「我獨自派人去找,大有收獲。……因爲還能派上用場所以沒處理掉這兩人便是你們的敗因」

「咕,唔唔……!」

拉奧布和休安澤咬牙切齒。聽衆們向兩人投去的不再是懷疑的視線,而是蔑視犯人的眼光。

「……衛兵,還愣著幹什麽」

一直保持沈默的阿加塔開口道。

「他們是企圖用不正當手段奪取代表之位的罪人。抓起來帶走」

「等、等等,阿加塔!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住手!別碰我!」

拉奧布和休安澤試圖抵抗,最後被多名衛兵押送至會場外。在場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

等候吵鬧的這兩人消失後,議事堂頓時鴉雀無聲。

「──那麽」

歐雷歐姆和蕾婕忒踩著響亮的腳步聲,打破現場的寂靜,走上高台。

「從此刻起,我們重回代表之位。救出我們的正是卡米爾閣下。爲了回報這份恩情,我們承認他的北都代表身份」

「有異議可以提出」

無人出聲。

阿加塔已經承認,並且兩名代表也認同了。沒有人會在這種情況下提出異議。

「──那麽,從此刻起,卡米爾閣下正式就任北都代表」

場內瞬間響起掌聲和歡呼聲。聲音來自一直保持沈默的北都陣營。

其他陣營也有不少人鼓掌。沐浴在掌聲和歡聲中,輔佐阿加塔的青年作爲北都代表站上了高台。

「──首先,感謝三位代表承認我的就任」

卡米爾深深地行了一禮,說道。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作爲北都代表,我在此宣言。──我等北都亞爾提,決定退出烏路貝司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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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8 am

◆◇◆

北都亞爾提退出聯盟。

卡米爾的宣言在聽衆之間激起了一圈動搖的漣漪。

「怎、怎麽會!竟然要退出!?」

「這是怎麽回事,北都代表!」

「你知道這麽做的後果嗎!」

台下接連傳來聽衆的喊聲。在他們看來,烏路貝司在他們出生以前就由四大城市組成,是形成他們價值觀的基礎。他們無法接受這一基礎的崩壞。唯有北都陣營,對此發出了喝彩聲。

就在大多數聽衆陷入混亂的時候,卡米爾繼續說道。

「關于此事,我已經得到了歐雷歐姆閣下和蕾婕忒閣下的理解」

聽衆們大爲震驚。他們根本沒想到,自己的代表竟然會認同這種荒唐的提案。

「這是真的嗎歐雷歐姆大人!」

「蕾婕忒大人!爲何您要答應!?」

聽到來自陣營內的責問,兩人保持沈默。即便不回答,兩人的態度也等同表示肯定。聽衆們的疑惑瞬間轉爲怒火。

「退出聯盟愚蠢至極!」

「沒錯!根本不可能做到!」

會場內充滿怒吼聲,代表們沈默地注視著。然而──

「北都要背叛我們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卡米爾面色猙獰。

「你說背叛?」

卡米爾大吼出聲。

「背叛是在雙方彼此尊重的情況下才能成立的行爲!被單方面遭受剝削和奴役的一方舍棄的行爲,根本不叫背叛!這叫做抛棄!」

聽衆們無言以對。三大城市排斥北都代表,對北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這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可、可是,北都代表,就算從聯盟中獨立出來,北都真的能運營下去嗎。既然退出了聯盟,那我們也就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聽衆們依舊緊逼不放,對此,卡米爾不悅地皺起眉頭。

「真是膚淺。不僅沒有反省自身的所作所爲,還翻臉不認人,出言恐嚇。還不明白嗎,這幅醜陋的嘴臉就是你們被抛棄的原因。比起擔心北都,不如擔心下自己吧」

卡米爾毫不留情地否定他們,滔滔不絕地說道。

「還是說不想承認北都退出的權利!?那麽我宣布!簽約儀式不過是毫無意義的鬧劇!你們不惜殺害我父母也要維護的烏路貝司的慣例!其風俗!其構造!全都是自說自話的幻想!好了,你們倒是說啊!」

卡米爾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憎惡。

可又有多少人能察覺到,在他的主張背後,其實暗含著一絲期待。

他痛罵了烏路貝司聯盟的一切,同時也盼望著。盼望著有人能不惜殺了自己也要阻止這一切。盼望著有人能站出來貶低簽約儀式──象征了烏路貝司聯盟的典禮的價值。

(這樣一來……)

烏路貝司權威受損,或許,這能成爲人們意識到“烏路貝司並非絕對”的契機。或許,以此爲開端,烏路貝司能發生改變。或許,能邁向雙親曾期望的嶄新未來。

但是。

「…………」

沒人采取行動。

聽衆面面相觑,忙于交頭接耳,卻止步于此,毫無作爲。

「……呼」

一點都不失望。該做之事早已決定。肅穆地結束簽約儀式,在退出的協議書上簽字即可。

感受著心中吹來的幹燥之風,卡米爾准備切換意識,

「我,可以說一句嗎」

突然間,阿加塔開口了。

「……阿加塔閣下,難道您不接受嗎?」

卡米爾對阿加塔怒目而視。其眼神中既含有對烏路貝司聯盟的怒火和憎惡,也暗藏了另一種情感。

「不,並非如此。即便我不接受,我也不打算說出口」

「那麽,所爲何事?」

卡米爾再次詢問。

阿加塔停頓一拍,說道。

「──從此刻起,我辭去東都瑪盧多代表一職」

爲了理解這句話,聽衆和卡米爾花了好幾秒。

「……等!請等一等!究竟在說什麽!?」

卡米爾回過神來,神色焦躁。阿加塔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與此同時,我打算推薦某人接任」

某人從東都陣營處站了出來。

看到他出來,在場所有人不禁目瞪口呆。

「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他就是下一任東都代表」

聽了阿加塔的發言,維恩咧嘴一笑。

◆◇◆

啞口無言。

唯有這個詞語方能表現出這一刻的光景。

把這些人抛在身後,維恩踏著輕松的腳步走上高台。

衆人終于理解了。阿加塔提到的確切無疑是維恩的名字。

「不……不可能!」

代替聽衆們出聲的是卡米爾。

「爲何此時選擇維恩王子!?讓他出任代表,這種蠢事……不,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符合條件!」

只有指定的一族可以成爲代表。阿加塔符合這一條件。當然,維恩不可能和阿加塔出自同一族──

「他是我的養子」

衆人再次啞口無言。

不被子女眷顧的大人尋找養子並不罕見。

諸如貴族,爲了家族的存續,把其他貴族家的孩子過繼過來做養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即便如此。

「規定裏並未寫有禁止養子。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無疑是我的兒子」

「你──你在開玩笑嗎!這種事!這可是他國王子啊!?這種事怎麽可能做到」

「做得到」

阿加塔斷言。

「因爲,不存在相應的制度」

卡米爾無言以對。

這也是當然的。在烏路貝司聯盟的曆史上,誰也沒考慮過他國王子成爲代表養子的可能性。既然沒人考慮過這個問題,自然也不存在相應的制度。既然沒有制度──那麽強行通過這一點,並非不可能。

「納、納特拉方面不一定允許這種暴行」

「哈哈哈,卡米爾閣下,你說話真有意思」

回應他的是台上的維恩。

「我是王子。也就是說,我可是制定制度規矩的人哦?」

真是亂來,無論誰都這麽想。但同時,卻又無人能說出口。衆所周知,維恩身爲王太子,實際運營、管理納特拉的人便是他。在關于納特拉的事情上,如果他說這是白的,那其他人就必須接受這是白的。

「咕……可是!」

卡米爾看向其他兩名代表。

「歐雷歐姆閣下!蕾婕忒閣下!兩位難道要認同這件事嗎!?」

在幫助兩人之時,兩人答應會協助卡米爾就任北都代表,以及承認退出聯盟的提案。即便不是這樣,兩人也因爲維恩吃了很多苦,一定不希望他成爲代表。

卡米爾本來是這樣想的。

「我承認他出任東都代表」

「我也一樣,承認維恩王子」

「什──」

卡米爾不禁站了起來。

「爲什麽!?究竟是爲什麽!?」

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的意圖。明明知道這件事只會帶來不利,爲何還要承認維恩。

于是歐雷歐姆沈痛地搖了搖頭。

「……是因爲順序,卡米爾閣下。僅此而已」

「真是的……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和他預料的一樣」

「順,序……?」

卡米爾急忙思考起歐雷歐姆的話中之意。

然後,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該不會。該不會,該不會!」

卡米爾看向維恩,憤恨地問道。

「他們兩人,竟是你先找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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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8 am

◆◇◆

「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再會,緣分真是奇妙,兩位」

事情發生在簽約儀式前不久。

維恩在某個宅邸裏和歐雷歐姆、蕾婕忒兩人碰面了。

「……爲什麽知道我們被關在哪裏?」

不久前,兩人還被囚禁在拉奧布和休安澤准備的房子裏。結果一群神秘男子突然找到他們,帶了回來。然後便是現在這一幕。

「這都是阿加塔的功勞。他瞞著親信組建了私兵,還擁有記載了不爲人知的場所和各種秘密通道的各大城市的地圖。真讓我驚訝,他倒也沒白活這麽久」

蕾婕忒對正在感歎的維恩問道。

「所以,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們?」

「我希望你們在簽約儀式上,同意我就任東都代表」

「哈?」

蕾婕忒眨了眨眼。

歐雷歐姆有些困惑地說道。

「……雖然不知道你要用什麽辦法當上代表,但那是不可能的。閣下沒有成爲代表的資格」

「啊,這個不用你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如果我滿足條件就請你承認,如此即可」

歐雷歐姆和蕾婕忒看了彼此一眼。

然後沒多久,兩人點點頭。

「……好吧。如果答應你就能得到釋放的話」

「不,還有一個條件」

「哈!?」

蕾婕忒目瞪口呆。

「你會不會太貪心了?」

「我可是救了兩個人,一人等于一個條件」

「……那另一個條件是什麽?」

「希望你們裝成被卡米爾所救」

怎麽回事,歐雷歐姆和蕾婕忒皺起了眉頭。

維恩回答了兩人的疑問。

「除了我,卡米爾也在獨自尋找你們。我會另外准備安全的場所,希望兩位裝出被囚禁在那的模樣。我之後會給卡米爾放出情報,你們裝作被他救出來即可」

維恩繼續說道。

「作爲回報,卡米爾大概會提出和我剛才說的條件差不多的事。我希望兩位不要透露我的事,聽從卡米爾的要求」

「意、意義不明……」

蕾婕忒臉上寫滿了疑惑。

歐雷歐姆也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問道。

「也就是說……要陷害卡米爾?就算是這樣,爲什麽要這麽繞圈子?」

「這還用說」

于是維恩咧嘴一笑

「對我心髒出手,當然要讓他不痛快──」

◆◇◆

「不用想得太深刻。我現在既是納特拉的王太子,又是足以成爲東都代表的一族之人。僅此而已」

維恩從容不迫地說道。

僅此而已,光是這樣根本無法釋懷,然而這讓卡米爾更加確信。

(根本沒有告訴我關于歐雷歐姆和蕾婕忒的事!要更換東都代表的事也一樣!兩人早就知道我會作爲北都代表出現了!)

兩人對自己保密,理由當然是爲了妨害自己。要讓聯盟崩潰,絕不可以讓維恩當上代表。

「……東都的諸位!你們能接受嗎!?」

因此卡米爾把目標轉向了吵嚷的東都陣營。

「即便有阿加塔閣下推薦,他也是他國的王子!諸位當真認爲他會爲你們帶來利益嗎!?」

在選拔代表時,前任的推薦確實很重要,但並不是絕對的。大多數情況下會在派系內進行政治交涉,選出一名候選人。

阿加塔雖然沒有子嗣,卻有很多親戚。雖然東都不久前還十分勢衰,但應該也有人觊觎阿加塔的位子。只要能煽動這幫人──

「你們」

維恩朝著吵吵嚷嚷的聽衆,說道。

「閉嘴,好好看著。──我會讓你們獲勝」

那一瞬間,卡米爾感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就是,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

本以爲已經理解了他的強大。自己對開朗而落落大方的維恩所想到的恐怖奸計感到震驚也不是頭一次了。

即便如此,那也不過是維恩的一鱗半爪。實際和他對峙之後才發現,他作爲執政者所擁有的宏大器量是如此讓人刻骨銘心。

「看上去,你似乎理解了,卡米爾」

維恩朝卡米爾露出一絲笑容。正如他說的那樣,東都陣營的聽衆瞬間默不作聲。不,不僅是東都。其他陣營的聽衆也一樣,屏息吞聲。僅僅,僅僅因爲剛才的那一句!

「幹得漂亮」

「這種程度,家常便飯了」

簡短地交流了兩句,阿加塔便起身,把位子讓給了維恩。

這一刻,東都新代表正式誕生。並且無人對此提出異議。

「那麽,事不宜遲,繼續剛才的內容吧。說到北都要退出聯盟對吧」

維恩開口道。

「我的主張是,北都應該繼續留在聯盟」

卡米爾聽了之後皺起眉頭。

他皺眉的原因不是因爲自己的意見被否定了。

(目的不是以東都爲主導促成統一嗎……?)

阿加塔的目的在于統一的話,和他合作的維恩應該也一樣。

又或許是認爲現在的情況無法促成統一,所以決定維系聯盟嗎。

(……不行,我猜不透)

維恩和阿加塔作爲執政者接受的教育和迄今以來的執政經驗都遠勝卡米爾。盤踞在他們腹中深淵究竟有多深,並不是卡米爾可以揣測出的。

(那麽便舍棄不必要的思考,就這樣往前進!)

卡米爾下定決心,開口道。

「正如我方才所說,北都一直以來飽受剝削。繼續待下去沒有任何好處!」

「到目前爲止的確如此。但是,北都的代表回來了。只要卡米爾閣下盡到代表應盡的職責,北都就不會單方面遭受剝削」

被維恩戳到了痛處,卡米爾在心中咂舌。正如維恩所說,倘若不考慮個人情感,卡米爾已經站到了北都的頂端,即便不退出聯盟狀況也能大爲好轉。

「還有,雖然剛才你巧妙地岔開了話題,但退出後你要怎麽做?北都在農業、外交、貿易方面一直依賴其他城市,哪怕沒有外敵,光是維持生活就是個大問題,更別說還有可能遭到其他三都,又或是來自其他地方的攻擊。你心裏想的該不會是,只要退出了聯盟,之後就算毀滅了也無所謂……應該不是這樣吧?」

正是如此。毀滅了也無所謂。以北都的退出爲契機,烏路貝司聯盟被其他諸國吞並。這就是卡米爾的願望。

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表面上,他對北都陣營的大部分聽衆說的是自己另有計劃。那就是──

「和北邊的恰斯卡王國已經商量好了,我沒猜錯吧?」

「……」

被維恩說中,卡米爾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獨立出來的北都亞爾提賣身給恰斯卡。北都得到了恰斯卡的庇護,恰斯卡得到了進攻剩下三都的橋頭堡。很讓人信服的說法……如果是在去年的話」

維恩繼續說道。

「食糧匮乏問題如今困擾著大陸西側。恰斯卡也不例外。對方應該聯系過你了,如果是擁有大量耕地的南都自然可以考慮,但和北都一起的話,希望盡量避免和其他三都敵對的局面,不是嗎?」

(爲,爲什麽連這都……!)

他不應該知道的。不可能知道。明明不可能,爲什麽卻能像親眼所見一般指出真相。

「這可不太好哦卡米爾閣~~~下。這麽重要的事可不能瞞著同伴」

(這•個•男•人……!)

卡米爾咬牙切齒地看向北都陣營。果不其然,他們在那議論紛紛。自己此時決不能失去他們的支持。

「不要再繼續胡言亂語了!」

卡米爾爲了阻止這個流向,大聲喊道。

「確實,只要我還坐在代表的位子上,北都就能在聯盟內獲得正常的地位。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洗刷了過去蒙受的屈辱!你難道要厚顔無恥地讓我們戰勝過去,建立新的對等關系嗎!?」

既然如此就訴之以情。北都所有人都對其他三都抱有隔閡,即便是維恩也無法改變這一點。那麽就煽動他們的感情,指引他們退出聯盟。

明明都這麽說了,

「嘛,確實會有這種反應啊」

維恩幹脆地點了點頭,

「所以,那就賠償吧」

維恩把文書遞到卡米爾面前。

「這,這是什麽」

「我所寫下的,烏路貝司聯盟的答卷」

坐在代表之位上的人立刻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卡米爾接過文書的手也不住地顫抖起來。

「聯盟內部的人際關系糾葛的迷宮,解決這個問題的答案都寫在了文書上。它的效果……倒也不用我多說了」

維恩離間西南兩都勢力的時候,卡米爾就在身旁看著。如果這份文書貨真價實,那麽擁有它意味著可以再現維恩做過的那些事。

「我把它,交給北都」

維恩說道。

「這樣一來,北都便對其他三都占據了壓倒性優勢。想象一下,隨心所欲地操控那些討厭家夥的快感,爽到不行吧」

“只不過”,維恩總結道。

「只有四大城市繼續維持聯盟,文書才能發揮效果。只剩三大城市的話,城市內的人際糾葛會發生巨大變化,它也將化作毫無意義的廢紙」

「……!」

卡米爾懷抱的感情幾近于恐懼。

(我向憎恨其他三都的北都指明了新的道路!然而維恩王子卻說留下!不是爲了忘記仇恨,而是爲了報仇而留下……!)

一般人根本不會這麽想。不是給那些遭受虐待的弱者一條退路,而是教會他們強者的快感,拴住他們。爲什麽他能做到這種事。

並且果不其然,北都的陣營大爲動搖。比起獨立這一未知的未來,維持聯盟這一已知的關系,作爲強者居高臨下的未來更具有吸引力。

「……卡米爾閣下,我也希望維持聯盟」

隨後一直保持沈默的歐雷歐姆開口了。

「我們確實很愚蠢。對北都,以及對其他城市也一樣,我們本該更加坦誠地面對彼此。過去雖然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將教訓銘記于心,攜手並進」

「盡說漂亮話……!你不怕留下來的北都對你們複仇嗎!?」

「怕。雖然害怕,但若能克服恐懼,烏路貝司就會變得更強」

「也許還沒克服就毀滅了!」

「爲了不變成那樣,我們才會在這裏」

繼歐雷歐姆之後,蕾婕忒也表示希望維持聯盟。

聽衆之間也逐漸形成了贊同的氣氛。卡米爾自覺必須說點什麽阻止這個流向。然而湧到嘴邊的,卻是悔恨和埋怨。

「……爲什麽,維恩王子。爲什麽要阻礙我!」

「因爲你對我的心髒出手了」

維恩直截了當地回應道,

「這個理由大概占一半吧,另一半,是因爲我看到了一些好東西」

「什麽……?」

這是幾天前在找到歐雷歐姆和蕾婕忒後,准備和他們道別時發生的事。

「這麽說來──事情結束以後,你們要怎麽做?」

「怎麽做是指?」

歐雷歐姆和蕾婕忒歪了歪頭。

「爲了派系盡心盡力卻遭到背叛,我在想你們會不會心生厭惡」

「會被背叛都怪你不是嗎?」

「嘛確實是因爲我」

維恩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雖說算不上什麽補償,不過要是想出逃的話我可以幫把手」

歐雷歐姆和蕾婕忒沈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

「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我們已經決定了,不會逃離這座城市」

「爲什麽?憑你們二人的能力,在其他國家也能生存下去吧」

「……你知道二十年前,被處死的北都代表庫倫夫婦嗎」

維恩點點頭,肯定蕾婕忒的提問。

「他們爲了讓烏路貝司變得更好而采取行動,直到最後都沒有逃跑。明明就有很多逃跑的機會」

「聯盟歪曲了。最明顯的就是不承認北都代表。可是,要是選擇了逃跑,就沒臉見他們了」

「要用我們的力量糾正烏路貝司聯盟。在見識到庫倫夫婦的生存方式後,我們便如此下定了決心」

訴說著這番話的歐雷歐姆和蕾婕忒的眼中,寄宿著堅定的信念。

在目睹了這一幕之後,維恩他──

「卡米爾,雖然你似乎很早之前就對這裏喪失信心了……不過,這裏也許有著意料之外的價值哦」

維恩說罷,微微笑了笑。

之後,簽約儀式閉幕。

本應私奔的兩名代表重返城市、北都代表就任、東都代表換代,盡管發生了許多事情,但由四大城市組成的聯盟依舊決定維持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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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7:59 am

第九卷 尾聲

阿加塔宅邸的某一室。

妮妮姆就在房間裏。

「我躺……」

她把身體交給床鋪,整個人臥倒在床上。

「別沮喪啦。又不是妮妮姆的錯」

維恩待在她身旁,坐在床上笑著安慰她。

然而這種廉價的安慰對現在的妮妮姆是行不通的。

「我這次,完全沒派上用場。不僅沒派上用場,還拖了後腿……」

被卡米爾綁架的妮妮姆最終還是沒能憑自己的力量逃脫,反而是維恩派出的人員先找到了她的所在之處。

之後,趁著簽約儀式期間看守薄弱成功出逃。看到妮妮姆平安無事,維恩甚是喜悅,然而──

「好想消失……好想變成貝殼……」

正如大家所見。

(多虧有維恩在,總算是解決了問題……)

也許某一天,自己會因爲這份軟弱再度陷入困境。

不僅是自己,說不定還會把維恩也卷進來。

想到這裏,妮妮姆不禁在床上打滾。明明平時能馬上轉換心情,可這一次她是真的受挫了。

就這樣,妮妮姆在床上翻滾了好一會兒,最後競打算鑽進床單裏。仿佛像是怕光的小動物──

「聽我說,妮妮姆」

「呀」

維恩輕輕地把裹在床單裏的妮妮姆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妮妮姆會被誘拐,我也有責任。如果要說是誰的錯,我和妮妮姆其實都沒做好。不如好好反省,爲平安無事而高興吧」

「唔……」

妮妮姆面色微紅,小聲嘀咕。

維恩摸著她的頭發,說道。

「而且你想想,我老是失敗和犯錯。和我比起來,妮妮姆這點小錯簡直可愛得不行」

「……聽你這麽一說,確實是呢」

「诶,這麽說就接受了嗎」

「話說維恩,聽說你成了阿加塔的養子」

「糟了,完全弄錯了安慰的時機」

維恩迅速放下妮妮姆准備逃跑,然而妮妮姆搶先把維恩拉進了床單裏。

「令尊歐文陛下明明還在世,你卻跑去當阿加塔的養子,究竟在想些什麽!」

「這是那個……是我計劃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我先說好,等你回去了絕對有麻煩……!」

「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你願意陪我想一想該找什麽借口,我會很高興的」

妮妮姆用力地拉扯維恩的臉頰。

「哈,真是的……一有機會就離開王國,在國外爲所欲爲,你的聲望搞不好會被芙蘭亞殿下超過哦」

妮妮姆歎了口氣,帶著無可奈何的心情半開玩笑地說道。

但是,

「──這樣正合我意。納特拉之民差不多該從夢中醒來了」

下一刻,維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床單裏溜了出來。

「維恩……?」

「我接下來要去找阿加塔聊一聊。妮妮姆,幫我安排下回國的准備。對了,那群奴隸如果也要跟來的話,別忘了帶上他們」

留下這句話,維恩便離開了房間。

房間裏只剩下了妮妮姆一人。而殘留著維恩體溫的床單,則被她緊緊抱在懷中。

◆◇◆

「……原代表耶爾德•庫倫。其妻子狄奧娜•庫倫是我的女兒」

阿加塔宅邸的接待室。

站在維恩面前講述這些的,是宅邸的主人阿加塔。

「她從小就很活潑,在我心中,她象征著未來。隨著她慢慢長大,那孩子察覺到烏路貝司陷入了閉塞狀態,于是她爲了打破現狀而采取了行動」

「在這個過程中,她遇見了耶爾德」

「是的。耶爾德也擔憂著烏路貝司的未來。兩人的相戀大概也是一種必然吧」

阿加塔眼前浮現出遙遠的往昔之景。那早已失去的,幸福光景。

「由于是北都代表和東都代表的直系,也有人反對兩人交往。但爲了開拓烏路貝司的未來,兩人齊心協力,最終共結連理,還懷上了孩子。孩子對于兩人來說,既是自信的來源,也爲他們帶來了爲孩子創造美好未來的使命感」

「但是──失敗了」

阿加塔重重地點了點頭。既不是當事人,也不是烏路貝司之民的維恩自然無法得知他們出于何種原因走向了失敗。但背後的故事,想必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

「爲了讓他們免受死刑,我四處奔走。可是在監獄裏見到的女兒對我說了。不必這麽做」

「爲何?」

「她擔心北都和東都會兩敗俱傷。包庇她的話,我也會蒙上私通的嫌疑。兩都因此受到打擊的話,很有可能給外國制造出乘虛而入的機會」

「明知自己有可能死掉……」

維恩搖了搖頭。阿加塔有氣無力地笑了笑,繼續說道。

「對我女兒來說,烏路貝司比她的性命更重要。但是,即便如此,她怎麽都放不下自己年幼的孩子。于是向我請求幫助,希望我能暗中讓那孩子離開這座城市」

「前往恰斯卡嗎」

阿加塔點點頭。

「女兒因通敵罪而將被處死,身爲其父母,衆人對我抱有很大的疑心。我的政敵們也在尋找動手的時機。我無法自由行動,根本不清楚前往恰斯卡的那孩子究竟怎樣了」

「然後某一天,他來到了你面前」

「大概是十年前吧。雖然改了名字,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說他身上流著我女兒的血。……以及,他對我和烏路貝司聯盟抱有強烈的恨意」

說到這裏,阿加塔沒有再繼續開口。

兩人陷入了漫長的沈默。

維恩只是耐心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句,不久後,阿加塔再次開口了。

「老實說,我也對烏路貝司感到厭煩了」

「女兒被殺了。這是當然的吧」

「但是,我被女兒托付了。她說,雖然自己失敗了,但請你保護好烏路貝司。她的話語支撐著我作爲東都代表繼續君臨城市。……但是,我對烏路貝司感到了失望,女兒犧牲了自己,烏路貝司卻依然毫無改變」

阿加塔繼續說道。

「因此,孫子他……卡米爾他如果想毀滅我和烏路貝司的話,我並不介意。我甚至認爲,由卡米爾親手畫上句點才是最好的謝幕方式,所以我決定瞞著他,助他一臂之力」

「……原來如此」

維恩說道。

「事情我明白了。卡米爾爲了毀滅烏路貝司聯盟制定了計劃。阿加塔對此暗中支援。但是,這個計劃被打亂了。因爲西側的食糧匮乏問題」

「正是如此」

阿加塔泛起一抹苦笑

「北都之民發起武裝暴動,鎮壓簽約儀式的會場及出席人員。與此同時,恰斯卡方面也發起進攻,迅速毀滅烏路貝司聯盟。──甚至還構思了這樣的計劃。但一切都被推翻了。維恩王子,皆因你在選聖會議上布置的陰謀」

「真抱歉呢」

維恩作出口是心非的謝罪,隨後說道。

「這麽一來……這樣啊,你把我叫來是爲了讓我和卡米爾聯手」

阿加塔點點頭。

「王子的足智多謀乃我親眼所見。既然恰斯卡的計劃告吹,卡米爾就需要新的底牌。出于這種想法,我邀請了王子。名義上是爲了助我統一」

「怪不得你想要拖入延長戰。原來是爲了幫卡米爾爭取時間好讓他接近我」

「但是這個計劃失敗了。……因爲王子實在過于迅速而又幹淨利落地壯大了東都的勢力」

阿加塔想必心急如焚。本來應該和孫子聯手的對象,竟然爲了促成聯盟統一這個幌子而以驚人的速度取得了成果。

「其結果,卡米爾因此焦躁不安,爲了阻止王子而站到了你的敵對面……他打心底裏後悔,後悔選錯了敵人」

「都怪你叫我這個麻煩制造者過來」

「自己這麽稱呼自己嗎」

「我最近開始意識到了」

維恩和阿加塔相視一笑。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王子是從什麽時候起懷疑起卡米爾的?」

「爲了離間西都和南都,購買奴隸和武器的那時候」

維恩回答道。

「那時買來的武器實在太多了。武器除了用來作戰以外別無用出。附近發生了戰爭倒可以理解,可一般不會提前准備這麽多的。而事實上卻有著大量的武器。也就是說,我們,或者某個人知道將會發生戰爭」

「唔……」

「然後卡米爾大量收購了即將發生的這場戰爭所會用到的武器。要麽是因爲戰爭不會發生了所以不需要了,要麽是因爲卡米爾處于可以引發戰爭的立場。又或是兩者皆有。無論是哪種都令人生疑。留個心眼總歸不是壞事」

「原來如此……雖然心裏明白,但真的敵不過王子啊」

阿加塔無力地笑了笑。倘若不是這樣,王子也不可能在選聖會議上大顯身手了。即便如此,心裏也唯有感歎:這位年輕的王太子實乃人傑。

「我也想問你一件事,妮妮姆被綁架那時,你已經猜到犯人是卡米爾了嗎?」

「我知道他在冒風險做某些事情。然後便發生了綁架一事。我當時便想,十有八九是卡米爾做的」

「所以才說了那句話嗎」

「是的」

阿加塔點點頭,微微歎氣。

「我能說的事情,這便是全部了」

「嗯,托你的福,我全都明白了」

「那麽──最後,請聽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吧」

阿加塔離開座位,在維恩面前低下了頭。

「請你原諒卡米爾吧……!」

阿加塔的聲音散發出驚人的魄力。

「我知道無法代替他,但我這幅老骨頭願意任你宰割。在卡米爾看來,我抛棄了他的父母,是理應遭到唾棄的人。但對我來說,卡米爾是女兒留給我的遺物。希望你能……!」

妮妮姆,是維恩的逆鱗。卡米爾觸碰了逆鱗。

倘若不平息盤踞在眼前的這頭人形龍的怒火,卡米爾就不會有未來。

即便這條龍回到了納特拉,不管卡米爾躲去哪裏,都一定會被燒成灰燼。

阿加塔確信,自己最後的使命便是避免讓這種事情發生。

「原諒他,就算你這麽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維恩臉上浮現出的是爽朗的苦笑。

「我已經讓他足夠不痛快了,而且一開始的目的──締結貿易的事也和歐雷歐姆談妥了。我已經沒在生氣了」

「……此話,當真?」

「妮妮姆也說她過得很舒適,而且多虧了阿加塔的情報,我得以在簽約儀式的時候找回了妮妮姆。要是這樣還亂發脾氣的話她會生我氣的」

維恩充分地表達出了自己的真心。

阿加塔不禁安心地舒了口氣,

「──但是,再有下次,殺無赦。連同烏路貝司燒成灰燼。別忘記了」

這句也是維恩毫無虛假的真心話,阿加塔不禁渾身一顫。

「對了,關于東都的統治,就交給阿加塔了」

「雖然我不介意……但這樣好嗎?」

「再怎麽說我也做不到跨國統治啊」

維恩的祖國納特拉在北端,而烏路貝司在西端。既沒有什麽位移魔法,也不是一個人能處理過來的問題。

「由我說這話或許不太好,但烏路貝司聯盟今後才是最辛苦的。如果不能巧妙地用好交給北都的答卷,北都之民的不滿大概會與日俱增,但用得太好又會招來其他三都的怨恨。而且,那份答卷的效果大概只能維持一年左右」

「……果然是這樣嗎」

答卷上只記載了針對現狀的解決辦法。當糾葛被厘清,情況發生變化之時,即便是維恩也無法預料到之後的展開。即便如此,他還是信心十足地保證效果能維持一年,這已經足夠驚人了。

「唯有王子時不時加以修正和改動,那份答卷才能發揮真正的效用吧」

「還有就是無視那些糾葛。明白答案卻不選擇正解才會産生糾葛。我可以忽視這些,卡米爾卻不一定」

不管怎麽說,卡米爾是個責任感很強的男人。雖然這並非是他所期望的結果,但他是不會放棄代表之位的。維恩也不知道卡米爾的這種責任感究竟會帶來好影響還是壞影響。

「所以嘛,你就代替我好好幫助你孫子吧」

「……感謝你,維恩王子」

阿加塔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頭。

「卡米爾、歐雷歐姆、蕾婕忒……我會燃燒剩下的短暫生命,輔佐年輕的代表們實現烏路貝司的改革」

「我期待著某一天再次拜訪烏路貝司時,能受到你們的歡迎,義父大人」

阿加塔也回以微笑,點了點頭。

「啊啊──你大可放心期待,我的兒子」

就這樣,圍繞烏路貝司聯盟發生的騷動暫且告一段落。

回顧這片大陸的曆史,這絕對稱不上是一場大騷動。

但後世的曆史學家們都知道,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在這一系列事件中采取的行動,對于今後的曆史進程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後世稱之爲賢王大戰的這一動蕩時代。

正漸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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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8:01 am

第九卷 後記

大家好久不見,我是鳥羽徹。

感謝您本次購買《天才王子的赤字國家振興術9~對了,賣國吧~》。

這一卷的主題是“因緣”!不管願不願意,只要活著,就會邂逅各種各樣的緣分。緣分有時會成爲助力,有時也會成爲負擔。維恩要如何在被因緣所困的城市中掀起風暴呢,希望大家能樂在其中。

然後,這次要向大家彙報一個好消息。

竟然!本書要動畫化了!

不但沒有魔法,而且隨著劇情發展男性登場人物越來越多的本作品要動畫化了,沒在玩笑嗎!大概是這樣的感覺,但這是真的!耶!

順帶說一句,爲了慶祝,編輯邀請我去吃飯,之後端出了蛋糕,上面裝飾著“祝!賣國”,實在是太奇幻了(蛋糕很好吃)。

接下來是慣例的謝辭。

擔當編輯的小原先生。打破了截稿期限的dead line中的dead line,十分抱歉……應該是九卷中最給您添麻煩的一卷了。真是對不起!

也給負責插畫的ファルまろ老師添了很大的麻煩。因爲我遲遲交不出原稿,強行打亂了您的日程安排,非常抱歉。盡管如此您還是描繪出了SSR品質的妮妮姆卷首彩插,實在是太感謝了……!

另外,再次感謝各位讀者。本書能迎來動畫化,毫無疑問是因爲有著大家的支持。動畫化是大家支持的成果,我很期待和大家一起欣賞動畫的那一天到來。

然後,由えむだ老師描繪的漫畫版正在手機appマンガUP!上好評連載中,也務必了解一下!

關于接下來的第十卷……終于到第十卷了!兩位數哦!如此值得紀念的一卷,我打算描寫東西都有參與的豪華展開!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也有可能與實際劇情不符。不管怎樣,我會努力回應各位讀者的期待,全力加油的。

那麽,讓我們下一卷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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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五月 23, 2021 8: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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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06 am

第十卷 第一章 對了,兩面作戰吧

溫暖的風吹拂著平原。

青翠的新葉有如作出回應般隨風搖擺。

和煦的日光傾灑而下,實在無法想象前幾天這裏還覆蓋著遍地白雪。

春天。

來的比南方諸國稍晚一些時日。在渡過了漫長的冬天後,納特拉王國也終于迎來草木萌發的季節。

「呀,真是適合乘車出行的好天氣」

一名少年騎馬馳騁在這片涼爽的春之平原上。

少年名叫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是納特拉王國的王太子。

「這麽好的天氣,即便是在春天也很罕見呢」

一名同樣騎在馬上的少女緊隨維恩其後,開口說道。

少女名叫妮妮姆•菈蕾,是有著白發赤瞳特征的弗拉姆人,同時也是維恩的輔佐官。

「難得的休息日,幹脆盡情放松吧」

維恩慵懶地騎在馬背上。馬兒雖然浮現出略顯困惑的表情,但還是默默地載著這個人形行李奔走在草原上。

「不能太放松哦。這裏還有別人在」

妮妮姆用視線示意身後,數名騎在馬上的護衛保持一定距離跟在後方。考慮到維恩的立場,有護衛跟隨是理所當然的。正因如此,妮妮姆才希望維恩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行爲。

「我知道的。畢竟不久前才惹怒了家臣們啊」

「……是呢」

妮妮姆微微歎氣。

「仔細一想,這個休息日也是源自這個理由的不可抗力」

「怎麽了妮妮姆,還在介意這件事嗎?」

「怎麽可能不介意。歸根究底,我的失態是間接原因」

妮妮姆又一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維恩成爲阿加塔養子的事,沒想到會招來這麽強烈的抵觸──」

◆◇◆

「殿下,請清楚地認識到您的立場!」

事情發生在前幾天。

一位納特拉重臣在維恩面前發出了憤怒的聲音。

「殿下是有著兩百年曆史的納特拉王家的王太子!甚至可以追溯到列貝提亞教的高徒卡雷烏斯的後裔!您的貴體無疑流淌著大陸屈指可數的高貴血統!」

重臣痛切地訴之以理,與此同時,又讓人感覺有些做作。或許是因爲這樣,傾聽著其話語的維恩和站在維恩身旁的妮妮姆顯得有些困窘。

「明明如此!明明本應如此!?可您居然成了國外之人的養子,您究竟在想些什麽!?」

蔔諾大陸的西端有一個叫做烏路貝司聯盟的國家。

今冬,治理聯盟的名叫阿加塔的男人向維恩發出了邀請,幾經周折,維恩最後成了他的養子。

──養子。換言之,名義上是阿加塔的兒子。

納特拉王宮在收到消息後,自然慌張不已。國內貴族之間把孩子過繼過來做養子,又或是王室之女出嫁他國的事例是存在的。但是,維恩是王太子。終有一天會統治納特拉王國的人物竟然在他國成了養子,實在是前所未聞。繼承權要怎麽處理。說到底真的能成爲養子嗎。家臣們不分晝夜地進行了討論。

「別那麽生氣。這次確實做過頭了,我也有在反省」

維恩出言撫慰重臣。

「不是已經對照國內的法律,得出了不存在問題的結論嗎?」

「這不是法律允許就能解決的問題!」

維恩的話語反而火上澆油,眼前的男人拍打桌子。

而且說到底,之所以法律上沒問題,可以說是爲了避免造成某種棘手的情況而強硬地平息了事態。畢竟要是違反了法律,便不得不考慮如何處罰維恩了。

「殿下身爲一個人的同時,還象征著納特拉王國!您的血脈是納特拉國民的驕傲!您的貴體遭到蔑視,等同于納特拉遭到蔑視!正因如此,任何人都不能隨意對待殿下,哪怕是殿下您自己!」

「不是,雖然我理解你的心情」

「臣事先聲明,並非只有臣一人這麽想!您可以認爲臣說出了所有侍奉納特拉王家之人的心聲!」

「我當然明白,但是」

「歸根究底!殿下明明身爲王太子,卻太任意妄爲了!臣承認,與他國外交的確重要!可是,殿下根本無需獨自攬下所有外交事務!借此機會,您該學會放手交給家臣了!」

「……」

不禁陷入沈默的維恩向身旁的妮妮姆尋求幫助。

妮妮姆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爲力。

之後,家臣們對維恩的說教持續了數小時。

家臣們認爲,政務和權限過于集中在王太子身上,故而導致了維恩此次的擅自行事,于是他們開始親自操辦起之前一直屬于維恩負責的政務工作。

就這樣,維恩手邊的文書大幅減少,意外地獲得了余暇──

◆◇◆

然後時間回到現在。

「呀,他們氣得不得了啊」

維恩坐在草原上,一邊回想家臣們的樣子,一邊笑道。

「一點都不好笑呢。那時候王宮上下都提心吊膽的」

妮妮姆也從馬上下來,鋪開帶過來的行李。行李裏裝的是鋪墊、茶具,還有簡易便當之類的野餐道具。

「這也難怪。畢竟對他們而言,好不容易看到曙光了」

維恩躺平身子,開口道。

「維恩,要躺的話躺這邊」

妮妮姆拍了拍鋪開的墊子。維恩沒有起身,只見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隨即咕噜咕噜地翻滾到了墊子上。

「又做出這種不體面的動作……算啦,比起這個,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妮妮姆一邊准備茶水,一邊向維恩詢問。維恩維持平躺的姿勢,回答妮妮姆。

「迄今爲止,來到納特拉的是在東西兩方無處可去的人對吧?與之相反,在其他地方獲得良好待遇的人們紛紛離開了這個國家。也就是說,留在這裏的人去了其他地方也混不好」

「我覺得你說得太過了……所以呢?」

「對這些留在這裏的人而言,納特拉王室的存在是一種慰藉。建國至今約兩百年。縱觀整片大陸的曆史,也很難找到統治者血脈如此長久延續的國家」

大多數國家由于統治者的驕傲自滿、外國的壓力、天災地變等原因,不到兩百年便會滅亡。畢竟壽命不過百年的生物想要運營超出自身限制的機構,倒也無可厚非。

也正因如此,納特拉王室的偉績才更顯突出。

「擁有大陸首屈一指的曆史的王室。輔佐王室的自己。留在納特拉的家臣們通過這一點維護著自尊心。……但是,情勢今非昔比」

聽到這裏,妮妮姆理解了維恩想表達的內容。

「維恩的活躍對吧?」

「正是如此」

妮妮姆將沏好的茶遞給維恩,維恩接過茶具,說道。

「自我攝政以來,納特拉一直處于上升勢頭。以傳統爲榮的王室之權威也顯著提升。曾經被視作古石的納特拉王室如今在他國眼中變成了具有悠久曆史的寶石」

「……所以,留在納特拉的家臣們的立場也發生了變化呢。不光是金錢收入方面,還得到了守護寶石的名譽」

「沒錯。在他們看來,如今正是他們心滿意足的黃金時代」

維恩說到這裏,咧嘴一笑。

「然後就在這時,我給王室的權威抹了黑」

「……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呢」

不是潑冷水那麽簡單。這就好比在熱鬧的時候點了把火。

而且維恩還進一步發表不當言論。

「嘛要我說的話,王室的權威不過是幻想罷了」

「維恩」

「我嚼」

妮妮姆把當作便當帶來的面包塞入維恩口中。

「不要說太過激的話。因爲不知道會被誰聽到」

「我嚼我嚼」

盡管妮妮姆如此勸誡,可吞下面包的維恩只是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話雖如此,但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嗎?正因爲人們認爲其具有價值,所以才會産生價值。和貨幣是一個道理。通過共同抱有幻想,不起眼的金屬塊成了貨幣,普通人成爲了王侯貴族」

「……」

「明明如此,卻有人願意爲此獻出生命和信念。不覺得很奇怪嗎?妮妮姆」

「以我的立場怎麽可能否定王權」

「但此時此刻,身爲官吏的我們放假了」

「……」

妮妮姆沈默了一會兒,重重地歎了口氣。

「是呢,嗯,我和你想的一樣。更別提那些崇拜血脈的行爲了,我感覺不到任何意義」

“但是”,妮妮姆繼續說道。

「對其他大多數人來說,事實是幻想等同于寶石。相對于絕大多數人,我們的看法不過是暴風雨中的樹葉。實際上,多虧了那些想要保護寶石的家臣,我們才閑得出來遠遊」

「嘛,就我個人而言並不反對工作變少」

「我就知道」

妮妮姆眯了眯眼,看向維恩。

「可是這樣下去的話,國家或許會朝維恩不樂見的方向發展哦?不擔心嗎?」

「確實,也許會有一點點困擾」

嘴上這麽說,維恩的臉上卻挂著遊刃有余的表情。

「不過,他們究竟能做到那一步嗎」

「什麽意思?」

「意思是,體會到神輿的便利性而嘗到甜頭的家夥們要是稍微反省一下就能學會自律並負起責任的話,世間大概會變得比現在更美好吧」

妮妮姆複雜的神情像是反映了她的內心。

「我明白你想說什麽,不過從剛才開始你就對自己的家臣批判得毫不留情呢」

「你該說我看得很客觀。我可是覺得喊我回去的傳令兵何時過來都不奇怪啊」

「再怎麽說也不會那麽快吧」

于是維恩稍微想了想,

「那要賭一賭嗎?我贏了的話,你說話時要在句尾加喵」

「還真是讓人懷念的賭注呢」

「偶爾也得曬曬太陽吧?」

「好啊。那麽,要是我贏的話」

就在妮妮姆說到一半的時候。

「殿下──!」

維恩順著呼喊聲看去,發現傳令兵騎馬從平原的另一端趕了過來。

將此景納入眼簾,維恩和妮妮姆交換眼神。

「所以,你贏的話要怎樣?」

「……沒什麽,喵」

妮妮姆歎了口氣,接受了自己的敗北。

◆◇◆

這一天,納特拉王國王女──芙蘭亞•艾露可•艾爾巴雷斯特前往了離宮。

說到納特拉王國王室的居住場所,首先會想到碧萊昂宮殿。這座宮殿同時也是行政中心,常有人進出。

因此,爲了讓王族安靜休養而建造而成的便是這座離宮。除卻緊急情況之外,僅限管理者、部分高官、王族出入。若有其他人來到這裏,想必會體會到猶如時間停止流逝般的寂靜吧。

而最近這幾年,離宮成了某個人物的靜養之地。

「──父王,放在這裏您看如何」

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入房間,芙蘭亞擺弄著鮮豔的花朵,開口說道。

「嗯,擺在那裏的話正好能讓花香隨風飄來」

躺在床鋪上的壯年男子對芙蘭亞的話語作出回應。

男子的面貌不由得使人聯想到維恩和芙蘭亞,但這並不是錯覺。他正是這兩人的父親,也是如今靜養在離宮中的納特拉王國國王──歐文。

「……啊,是暖春的香氣。花是芙蘭亞選的吧」

「當然啦。畢竟要裝飾在父王房間裏呢」

「女兒這麽爲我著想,作爲父親我很高興」

歐文說完,對自己的愛女微微一笑。

然而從歐文的笑容中感受不到活力。原因顯而易見。歐文的身體已經衰弱到想要露出笑容都很勉強的地步了。

(父王……)

父王歐文生來體弱。幾年前,由于羸弱的身體無法適應氣候的劇烈變化,病倒在床後便將政務交給了長子維恩。

歐文在那之後一直處于靜養之中。直到現在,也依然未能恢複到健康的程度。看父親的樣子便能深刻地感受到這一點。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芙蘭亞」

大概是心情寫在臉上了吧。歐文看著面露訝色的芙蘭亞,溫柔地說道。

「別看我這樣,身體還算可以。雖然不多,但外出走動的時間也逐漸增加了。早晚能出現在民衆面前吧」

“而且”,歐文微微一笑。

「在你出嫁之前,我絕不打算離開人世。不記下你出嫁時的模樣當作談資的話,在那邊等著我的妻子米拉貝爾會叱責我的」

任誰都能看出,歐文是在故作堅強。

即便如此,芙蘭亞也無法無視父親的這番心意。

「……噗哧,是呢。我要穿上婚紗讓父王大哭特哭」

「這你大可放心。別看我這樣,可是很容易哭出來的」

兩人相視一笑。

過了一會兒,歐文說道。

「好了,今天要聊點什麽呢。記得上次聊的是我和妻子米拉貝爾墜入愛河的經過」

芙蘭亞講述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日常瑣事,歐文則述說過去發生的公事或私事。這是芙蘭亞每次來探望時的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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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5 am

話雖如此,和每天都有著新鮮刺激體驗的芙蘭亞不同,聊的次數越多,靜養中的歐文總會有用完話題的一天。正當歐文思考應該說些什麽的時候,芙蘭亞徐徐開口,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既然如此,父王,請告訴我有關兄長的事情吧」

「關于維恩?」

出乎意料的請求。

「即使我不說,芙蘭亞也很清楚吧」

「嗯……我曾經也這麽想。我一直以爲王兄對我,對民衆都很溫柔」

芙蘭亞開口訴說。

「但是,我最近開始覺得,自己所知道的不過是王兄的其中一面。所以我調查了王兄攝政之後施行的政策,想要弄清王兄是出于何種想法采取了這樣的政策……」

「發現維恩的另一面超乎了你的預想嗎」

芙蘭亞微微點頭。

乍看之下,維恩的政策似乎爲民著想。然而深入分析之後會發現,維恩在民衆沒有意識到的部分,做出了毫不留情的判斷。當然,芙蘭亞不認爲這是壞事。但是連民衆的感情都計算在內的徹頭徹尾的合理性,實在和芙蘭亞心目中的心地善良的維恩相去甚遠。

「所以,我想知道父王眼中的王兄究竟是什麽模樣」

「唔……」

歐文注視著一臉認真的女兒,問道。

「在回答你的問題前,我想確認一件事。……假如知道了我對維恩的見解,芙蘭亞今後打算怎麽做?」

「诶……?」

似乎沒預料到這種情況,芙蘭亞露出困惑的表情。

歐文對著困惑的女兒,繼續說道。

「你也知道每個人都擁有許多種面貌。維恩也不例外……也就是說,僅此而已。即便維恩把自己殘酷的一面藏了起來,也不意味著他對芙蘭亞的關愛是虛假的。既然如此,爲何還要繼續追問下去呢?」

「這,這個──」

芙蘭亞無言以對。

爲什麽。這麽說來,到底是爲什麽呢。一開始只是想弄明白。王兄應該是心地善良的人。明明是爲了確認這一點才開始調查的。

「我不是在責備你。如果你在意的話我便回答你。倘若你尋求的是作否定之用的材料,我先說好,不一定能滿足你的期望」

「…………」

父親諄諄教導般的話語使得芙蘭亞再次陷入思考。

對王兄調查得越多,越是能看清自己原本所不了解的王兄的面貌。有如像在窺視深淵,有時還會感到顫栗。

但是,如果說繼續調查是爲了否定的話,卻也不對。

盡管無法用語言表達,但自己心中有著其他理由。王兄心地善良。王兄應該愛著國家,愛著民衆。自己試圖去這麽想。──仿佛像是如果不這樣的話就難辦了。

難道不是嗎。如果,如果答案並非如此的話──

「打擾了」

就在這時,侍從從屋外進來。

「在兩位談得正歡的時候打擾,十分抱歉。芙蘭亞殿下,維恩殿下在找您。情況緊急,請盡快」

「王兄找我?」

雖然明白王兄不可能聽到這裏的對話,但是得知身處漩渦之中的王兄在找自己,芙蘭亞大爲驚訝。

「緊急可不是什麽好詞啊。芙蘭亞,趕快去吧」

「啊,可是……」

「不要在意,和我的對話什麽時候都能繼續」

在父親的催促下,芙蘭亞決定離開。她向歐文行禮,踏著急促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看著芙蘭亞的背影遠去,歐文在歸于寂靜的房間內小聲呢喃。

「話又說回來,我眼中的維恩……嗎」

夾雜著些許苦惱,歐文說道。

「我該怎麽回答呢。……宛如有著人形的龍,什麽的」

◆◇◆

「……德魯尼奧王國,邀請我們出席典禮?」

地點是事務室,芙蘭亞歪了歪頭。

「沒錯,剛才使者來了」

坐在對面的維恩回答了芙蘭亞的疑問。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手上拿著的正是剛才提到的德魯尼奧王國發來的書信。

「典禮的名目是慶祝同盟成立兩周年」

納特拉西邊毗鄰德魯尼奧王國和索爾傑斯特王國。

德魯尼奧王國對納特拉的飛躍發展和貿易摩擦感到擔憂,曾經計劃和索爾傑斯特王國聯手進攻納特拉。

然而這項計劃被維恩的策略所擊潰,主導這項計劃的德魯尼奧王國宰相因此負起全部責任,失勢下台。之後三國間達成和解,締結了松散的同盟關系。

「舉辦這種典禮並不奇怪。但是,不會僅僅是想要慶祝那麽簡單」

維恩說道。

「芙蘭亞,你現在能想到的德魯尼奧王國的目標是什麽?」

聽了王兄的提問,芙蘭亞思索了一會兒,

「向國內外展示同盟關系十分牢固,大概是這樣吧」

維恩點點頭。

「是啊。各國代表出席典禮的話,國民會覺得同盟國互相尊重,並對此感到安心,外國也會覺得不好出手吧。……其他呢?」

「诶?我想想……」

維恩經常像這樣抛出問題測試芙蘭亞。然而,很少會在答對之後繼續追問。芙蘭亞急忙開動腦筋。

「給你個提示,與納特拉以及索爾傑斯特相比之下的,德魯尼奧的現狀」

「現狀……」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芙蘭亞,或許會想不出答案。

雖然還比不上維恩,但芙蘭亞已經作爲執政者積累了經驗,她在腦中將納特拉、索爾傑斯特、德魯尼奧進行比較,最終得出了結論。

「……打算通過舉辦典禮,彰顯自己在同盟內的存在感?」

維恩咧嘴一笑。

「正是這樣。真虧你想到了,芙蘭亞」

聽了維恩的褒獎,芙蘭亞笑逐顔開。

注視著這樣的妹妹,維恩說道。

「這幾年取得飛躍發展的納特拉,以及國力依然強大的索爾傑斯特。和這兩國相比,德魯尼奧止步不前。不對,說的更加准確一些的話,自從驅逐了原宰相之後便在走向衰敗」

「……」

芙蘭亞露出複雜的表情。

雖然知道個中緣由,但維恩特地不提及這點,繼續說道。

「替國王執掌權柄的惡宰相不複存在,國王和其他家臣取回了實權,國家恢複正常……事情不一定會這麽發展,國家運營的困難之處正在于此。據我所知,國王對新宰相言聽計從,而新宰相在國家運營方面遜色于原宰相」

「……所以,有必要親自舉辦典禮呢」

對如今的德魯尼奧王國而言,和納特拉、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同盟等同于生命線。爲了維持這個同盟,有必要采取行動不被兩國拉開太大差距。這次的典禮便是其行動的一部分。

「然後接下來才是正題」

維恩說道。

「不打算尊重這個三國同盟的話,回絕邀請也是一種手段。然而我國納特拉暫不打算解除同盟。因此,我准備調整方針答應出席,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要是我去的話,家臣們又要議論紛紛了」

「啊……那就是說也許我」

芙蘭亞聽說了維恩成了烏路貝司聯盟代表──阿加塔的養子這件事,並且知道家臣們對此表示反對。那麽王兄所說的正題便是,

「沒錯。這場典禮,我希望芙蘭亞替我出席」

◆◇◆

芙蘭亞的出行准備進行得很迅速。

雖然代替維恩接下了重任,但考慮到她迄今爲止取得的實績,家臣們並沒有表示反對。安排馬車、挑選隨行人員、和德魯尼奧王國方面進行調整等工作也都順利弄妥了。

于是轉眼間便迎來了芙蘭亞出發的日子。

「芙蘭亞殿下,馬上便是出發的時間了,臣來做最後的確認」

「謝謝。拜托你了,希裏吉斯」

「遵命。那麽,之後再會」

芙蘭亞看了眼恭敬地行了一禮的部下,乘上馬車。

之後她坐到柔軟的坐墊上,細聲說道。

「……總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你指什麽?」

緊跟在她身後乘上馬車的護衛,少年那那吉向她問道。白發赤瞳,顯示了他的弗拉姆人身份。

「指的是,我留下王兄前往國外這件事哦。一直都是我給王兄送行不是嗎?」

「前往米爾塔斯的時候不是被送行了嗎」

「你說得是沒錯啦」

位于大陸中央的商人之都,米爾塔斯。芙蘭亞以前曾代替維恩前往那座城市。然而芙蘭亞主張這兩件事給她的感受是不同的。

「……嘛,沒想到維恩會如此普通地拜托芙蘭亞,放在幾年前根本無法想象」

「是呢。盡管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可沒想會這麽自然地被任命爲出使外國的使者……」

實際上,之所以感到不可思議的理由其實還有一個。

(果然,很高興呢)

自己確確實實對王兄抱有疑問。

但與此同時,在被王兄誇獎或是被拜托的時候,會變得特別開心。雖然談不上自相矛盾,但可以感受到,自己對王兄的敬愛源自內心深處。

(啊……說起來,忘記向父王問王兄的事情了)

由于忙著做出發的准備,錯過了詢問的時機。但總不能現在跑去離宮問。畢竟自己被王兄授以了重任。

「怎麽了?芙蘭亞」

「……沒什麽,不用在意,我只是在想必須努力完成這個任務」

聽了芙蘭亞的回答,那那吉小聲說道。

「大概是認爲,包含這些地方在內,你已經有所成長了」

「成長……」

被這麽一說,芙蘭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她那處于成長期的身體,比起幾年前已經出色地成長──

「……成長了嗎?」

「……」

那那吉沈默地別開視線。

芙蘭亞拿起身邊的坐墊,扔向了那那吉的側臉。

妮妮姆透過事務室的窗戶眺望使節團離去。等到使節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她望向了待在室內的維恩。

「你這次沒有張口閉口就是擔心呢」

正如她所說,坐在椅子上翻閱文書的維恩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換做以前,他一定會擔心這擔心那的,心境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呢。

「和敵國外交暫且不論,這次只是應邀出席同盟國的典禮。再加上她在米爾塔斯積累了成功經驗。如今的芙蘭亞用不著我擔心吧」

王女最近的活躍確實引人注目。雖然維恩的才智毋容置疑,但他並不會分身之術。牽扯到國家大事方面,總會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所以一有機會就讓芙蘭亞積累經驗,好讓她有一天能夠代替維恩分擔政務,這份苦心總算是開花結果了。

「今後要讓她負責重要的工作。必須讓她學會輕松處理這種程度的事情,實際上也應該能處理得挺好」

「……」

維恩不怎麽依賴他人。

因爲以他的才智、能力,在大多數情況下並不需要來自他人的幫助。

竟然能讓維恩說到這份上。很明顯,在他看似冷漠的話語之中暗藏著對芙蘭亞能力的期待和信賴。

「……呵呵」

「怎麽了?」

「不,沒什麽」

芙蘭亞若是平安回國了,就把維恩剛才說的話告訴她吧。她一定會開心的,妮妮姆心想。

「嘛,不管怎樣,休息日暫時還會持續一陣子吧」

維恩把正在翻看的文書扔到了書桌上。平時總是堆積成山的文書,今天卻用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雖然因爲德魯尼奧突如其來的邀請而急忙把維恩叫了回來,但家臣們仍打算靠他們自己處理維恩的工作。

「嗯。爲了防止德魯尼奧那邊發生意外,有必要保持警惕」

「就算這樣也很輕松啦。畢竟只要以防萬一准備好部隊,同時把文書工作交給部下的話,便只需觀望事態發展即可。我眼下的任務是暖好這把椅子──」

就在這時,

「殿下,打擾了!」

伴隨著急促的敲門聲,一名官吏走進來,用悲痛的聲音報告道。

「就在剛才,露薇爾米娜皇女派遣的使者抵達此地!據使者所言,安斯沃多帝國再次出現內亂之兆……!」

維恩和妮妮姆面面相觑。

「……維恩」

侍從心神不定的聲音使得年輕的王太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看樣子,要在東西方兩面作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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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5 am

第十卷 第二章 東列貝提亞教

德魯尼奧王國從建國以來一直因所處的地理位置而深感煩惱。

王國坐落在大陸西部的中心地帶,可以說是絕佳的貿易路線。但也正因如此,毗鄰著好幾個危險國家的擔憂始終萦繞在心頭。

北有強國索爾傑斯特,東有野心勃勃的卡巴利努,南邊的貝蘭西亞也無法掉以輕心。必須時刻警戒這些國家發起攻擊,即便德魯尼奧能成爲貿易要衝,負擔也絕對不輕。

如果這個國家能擁有一位才華橫溢的王太子,或許便可以用花言巧語唆使鄰國,制造出鹬蚌相爭的局面。然而遺憾的是,王室之中無人擁有這般才能,唯有用于防衛的軍事支出費和保障安全的鄰國疏通費年年漸長。

在這種情勢下挺身而出的,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原宰相。

他接近了列貝提亞教。西方本就受到列貝提亞教的強烈影響,他加大國內的傳教力度,並邀請了祭司和神殿進駐。

德魯尼奧國內出現了反對的聲音。因爲這等同于德魯尼奧成了列貝提亞教的擁蹙。但反對聲沒過多久便消失了。原因有二,一是原宰相的政治手腕,二是在列貝提亞教的庇護下,來自周邊國家的壓力明顯減少了。

「列貝提亞教在西方擁有極大的權威。因此,臣主動尋求其庇護,試圖牽制其他諸國。利用節省下來的時間和軍費與列貝提亞教保持密切聯系,之後出任選聖候鞏固受庇護的立場……這是臣當初的計劃」

壯年男子在房間裏如此說道。

男子名叫希裏吉斯,是芙蘭亞的家臣,也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原宰相──希裏吉斯本人。

「然而由于納特拉崛起,臣不得不采取行動。在不受列貝提亞教權威影響的納特拉看來,打算用權威作後盾的德魯尼奧恐怕是下手的好目標吧。之後的事如您所知。再這麽下去,德魯尼奧會被蠶食殆盡,懷著這樣的想法,臣決定和索爾傑斯特王國聯手,打壓納特拉……」

計劃失敗了。

維恩的謀略迫使希裏吉斯退出政治舞台。希裏吉斯就這樣被驅逐到了國外。

由于沒有國家願意接納他,希裏吉斯只好依靠他爲數不多的關系前往大陸東部。在過著半隱居的生活時,芙蘭亞找到了他,並向他提議,要不要爲我效力。

「原來是這樣子啊……」

坐在希裏吉斯對面的芙蘭亞呢喃道。

她雖然知道王兄擊垮了希裏吉斯,但還是第一次聽說希裏吉斯身爲宰相時施行的政策。如果納特拉沒有崛起,或許他已經成爲選聖候了吧,一想到這,心情便變得複雜起來。

「請您不要放在心上。臣在成爲宰相之前……不,成爲宰相之後打壓了不少人。臣總是蔑視他們無能,自大地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是正確的」

然後輪到自己被擊垮了。僅此而已,希裏吉斯如此自嘲道。

「比起這個,殿下如今該優先考慮典禮之事」

「……是呢,你說的沒錯」

芙蘭亞移開視線。

她的視線越過房間的窗戶,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未曾見過的街景在眼前鋪展開來。

德魯尼奧王國首都,裏德爾的景色。

「雖然順利抵達是挺好的,但問題在于之後怎麽辦」

芙蘭亞率領使節團離開納特拉後不久。

她們順利抵達了德魯尼奧王國,如今逗留在對方安排的宅邸裏。

「我問你,希裏吉斯,德魯尼奧的國王……勞倫斯王是個怎樣的人?」

「典型的傀儡。臣還是宰相那會兒,那位大人只會對臣言聽計從,無能、胸無大志。聽聞現在也依舊如此」

希裏吉斯繼續說道。

「主導這次典禮的人,恐怕是現任宰相馬萊」

「是你的後繼者呢。你對這位馬萊卿有什麽了解嗎?」

「他是臣當宰相時的部下之一。雖說他不適合當組織的領袖,但野心勃勃、不屈不撓,臣用得很順手。至于人品……和臣一樣,把國王當成傀儡,這樣您應該理解了吧」

芙蘭亞陷入沈思,說道。

「看來普通的手段行不通呢……他會在典禮上做些什麽?」

「恕臣直言,芙蘭亞殿下雖身爲王族,但作爲外交官的地位低于維恩殿下。由于來訪的是芙蘭亞殿下,馬萊恐怕會理解爲 『納特拉願意維持同盟,但不打算進一步加深關系』。維持現狀,不給對方留下話柄方爲上策」

「反過來說,只要這麽做就行了嗎?」

「是的。在德魯尼奧看來,納特拉王族光是應邀前來便足夠了。太過貪心不是好事,首要之務是讓典禮順利謝幕。……只是,臣稍微有些在意」

「在意什麽?」

希裏吉斯指了指窗外,回應芙蘭亞的疑問。

「殿下,您如何看待裏德爾這座城市?」

「诶?我覺得是一座充滿活力的普通城市……」

這有什麽問題嗎,芙蘭亞歪了歪頭。

希裏吉斯向疑惑的芙蘭亞解釋道。

「您說的沒錯,這座城市散發著活力。幾乎和臣當宰相那時一樣。但請您仔細想想,德魯尼奧的現狀」

「現狀……啊」

芙蘭亞恍然大悟。

「你想說的是……這座城市不該這麽有活力?」

德魯尼奧王國衰敗了,這是納特拉內部的共識。

盡管如此,裏德爾洋溢的活力完全讓人感受不到國力衰敗的氛圍。

「當然,作爲一國首都,有可能是影響還沒波及到這裏,又或是想要掩蓋這個事實。尤其是邀請了外國來賓的現在,自然不希望露出衰敗的迹象遭人輕視。但臣擔心的是,有可能真的擺脫了衰敗的影響」

「……有其他國家在援助德魯尼奧王國?」

「就這樣繼續衰敗下去的話,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會吞食德魯尼奧王國,這是不言而喻的。爲了不讓這兩國的國力繼續增長而援助德魯尼奧……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存在這種可能」

「……至少我明白,不能掉以輕心」

芙蘭亞一臉嚴肅。面對出乎預料的事態,她沒有感到畏懼。王兄對自己委以重任,是因爲相信這類麻煩難不倒自己。

「典禮上也許有機會了解到這方面的動向。臣雖然無法同行,但您身邊有那位在。如果發生什麽就拜托那位吧」

芙蘭亞點點頭,半開玩笑地說道。

「既然可以入國,希裏吉斯不能戴面具隱瞞身份跟過來嗎?」

正如前面所說,希裏吉斯明面上被德魯尼奧王國驅逐至國外。

對他的處罰至今仍未撤回,所以他本不願隨使節團一同出行,但考慮到他熟悉德魯尼奧王國的方方面面,在芙蘭亞的勸說下,他才同意了這件事。

「……臣如今侍奉芙蘭亞殿下這件事,對方應該也知道吧。臣以爲,德魯尼奧不希望引起納特拉不快,所以不會主動挑起事端……但若是臣太過張揚,那麽對方也不得不幹預此事。這裏還是按原定計劃,讓臣待命吧」

聽到他如此恭敬地作出解釋,芙蘭亞也只好打消這個念頭。“我知道了”,她留下這麽一句,站了起來。

「明天要在典禮前寒暄問好,今天先休息吧」

「遵命。請您好好休息」

希裏吉斯向離開房間的芙蘭亞低頭行禮,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後,他微微歎了口氣。

「……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回來」

他看向窗外。對芙蘭亞來說陌生的街景,在希裏吉斯眼中則是眺望過無數次的光景。

「德魯尼奧……我的祖國……」

希裏吉斯臉上寫滿了複雜的思緒。他站立不動,只是久久地眺望著窗外。

◆◇◆

翌日,芙蘭亞按照預定拜訪了位于首都裏德爾中央地帶的王宮。

「……有些緊張呢」

在其他人的帶領下,芙蘭亞行走在王宮的走廊上,喃喃自語。

如今身處異國,總是幫助自己的王兄也不在身邊。雖說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難免還是會感到緊張。

「說來羞人,其實臣也一樣」

走在芙蘭亞身旁,比她大幾歲的女子回應了她的自言自語。

女子是原瑪登王國王女──傑諾薇娅•瑪登,在王國滅亡後幾經周折臣服納特拉,現在是納特拉王國的侯爵。

「如果是在臣的領內,許多家臣會在一旁輔佐微臣,所以多少可以放松一下……外交使節的身份果然會讓人緊張呢」

瑪登領在納特拉西側,原瑪登王國曾和索爾傑斯特王國及德魯尼奧王國保持過聯系。所以傑諾薇娅也加入了芙蘭亞的使節團。

「這樣可不行。得振作起來」

芙蘭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傑諾薇娅欣慰地看著這樣的芙蘭亞,說道。

「無需太過擔心,芙蘭亞殿下已經足夠振作了」

「真的嗎?」

「我等這般身居高位之人做出的選擇,會極大地左右數千、數萬民衆的未來。如果對此沒有任何感觸,那才是最大的問題吧。理解肩上重擔的個人意志,以及堅定執行政務的政治家精神。在臣看來,唯有兼具這兩種品質才稱得上是執政者」

「……或許就如你說的那樣呢。謝謝,傑諾薇娅」

“不用謝”,傑諾薇娅作出回應,繼續說道。

「話說芙蘭亞殿下,臣有一事相問」

「什麽事?」

爲了不讓走在前面的帶路人聽見,傑諾薇娅把臉湊到芙蘭亞耳邊。

「那個……希裏吉斯卿隨使節團同行一事是真的嗎?」

「嗯,他來了哦。考慮到他的立場,沒怎麽露臉就是了」

傑諾薇娅聽完,露出複雜的表情。

看到她這副反應,芙蘭亞回了句“這麽說來”,隨後注意到。

「你們之前……」

「是的,有點因緣」

宰相希裏吉斯當時和索爾傑斯特王國聯手算計納特拉,傑諾薇娅的瑪登領被當成跳板遭到利用。

「如今同樣身爲納特拉的家臣,臣並不打算舊事重提。只不過……」

站在家臣的立場上,可以既往不咎,但就個人而言仍心有芥蒂,傑諾薇娅的表情像是在這樣訴說。

「我會讓他盡量別出現在你面前的。但萬一真的碰上了,千萬要冷靜哦」

「感謝您的關心」

傑諾薇娅低頭苦笑。

「話雖如此,回避他只是不希望弄得太尴尬,並沒有到隔閡的程度。要說和那件事有關並讓臣不能釋懷的人,那就是──」

話說到一半,傑諾薇娅停下腳步,露出可怕的眼神。

爲了弄清發生了什麽,芙蘭亞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然後看到了從走廊對面朝這邊走來的一群人。

以及走在這群人最前方的,和自己同齡的少女。

「噢,真巧,這不是芙蘭亞王女嗎」

少女看到芙蘭亞,頓時面露笑容。那是暗藏著猙獰之色的野獸的笑容。

芙蘭亞看向她,毫不遮掩警惕之意,說道。

「特露切拉王女……爲什麽會在這裏?」

同盟國的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國王,格魯耶爾有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是兄妹關系,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少女──特露切拉。

「竟然問爲什麽,又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特露切拉說道。

「妾身要出席典禮,所以來向身爲主辦者的勞倫斯王打聲招呼。不過,芙蘭亞王女在這裏也就意味著……唔,這樣嗎,見不到維恩王子啊。真可惜」

也就是說,和代替維恩來到此地的芙蘭亞一樣,特露切拉代替格魯耶爾王來訪德魯尼奧王國。在見不到王兄這一點上,芙蘭亞差點對特露切拉感到些許共鳴──

(……芙蘭亞殿下,請不要疏忽大意)

這時,身旁的傑諾薇娅悄悄對她耳語。

(據說特露切拉王女最近替格魯耶爾王處理政務,幹勁十足)

(特露切拉王女?)

(是的。此次派使節前往德魯尼奧王國自不用說,斡旋大貴族間的矛盾、下令部分稅種減稅、主動聯系列貝提亞教等等……她的勢頭超出了代理的範疇,仿佛像是想要取代王太子或是國王一般)

(取而代之……)

傑諾薇娅的話吹散了芙蘭亞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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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5 am

在和納特拉締結同盟時,特露切拉雖然作爲人質留學納特拉,但基本上可以自由行動。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在本國和納特拉間變得來去自由,人質的立場也名存實亡──沒想到,竟成了這樣。

換言之,她身處此地不是作爲某人的代替,而是認爲自己代表一個國家嗎。芙蘭亞完全無法理解。

「唔……?啊,還以爲是誰,原來是瑪登的原王女」

特露切拉的視線轉向傑諾薇娅。

「明明以前在這裏出盡洋相,竟然還敢恬不知恥地出現,臉皮真是有夠厚呢。不對,如果沒有這麽厚的臉皮,估計也不會出賣自己和祖國了」

站在一旁的芙蘭亞能感受到,傑諾薇娅的怒氣值一瞬間突破了上限。

「……嗯,好久不見,特露切拉王女。之前承蒙您關照」

傑諾薇娅面帶微笑,行了一禮。沈著冷靜的態度比起憤怒顯得更有氣勢。

「不過,論厚顔無恥,我遠比不上特露切拉王女呢。慘敗給維恩王子卻還敢招搖過市,真令我欽佩」

芙蘭亞在內心發出無助的悲鳴。

迸發在兩人之間的火花若隱若現,現場完全是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芙蘭亞自認和特露切拉合不來,然而傑諾薇娅和特露切拉已經不是合不合得來這種程度了。

站在傑諾薇娅的角度來看,索爾傑斯特王國是叛徒。明明和瑪登王國交好,卻在瑪登陷入困境時見死不救。而在特露切拉看來,傑諾薇娅是自取滅亡的瑪登的殘骸,不值得她尊敬。

(……再怎麽說,也太咄咄逼人了)

芙蘭亞認識的特露切拉總是保持著從容。即便她在心裏瞧不起傑諾薇娅,也不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嘲笑身爲納特拉侯爵的傑諾薇娅,這不像她會做的事。

(因爲討厭傑諾薇娅嗎……?不對,不是這樣的……)

焦急。沒錯,不知爲何,特露切拉如今看上去很是急躁。用語言挑釁對方,視線卻沒在注視傑諾薇娅。倒不如說,她好像一直在看著我──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突然有其他人插入對話。

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名男子從走廊對面快步走來。

「……原來是馬萊卿。又見面了」

特露切拉對前來的男子意興索然地開口道。

(馬萊,記得是德魯尼奧王國現任宰相的名字)

那麽,他就是在希裏吉斯垮台後掌握德魯尼奧實權的男人嗎。光是眼前的狀況就讓他慌張成這樣,體現不出他的威嚴和器量。

「這邊這位是……原來是納特拉的芙蘭亞王女。特露切拉王女,發生了什麽嗎?」

「沒什麽,碰巧遇到熟人,不過是多聊了幾句」

看到馬萊投來的暗含責備之意的目光,特露切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麽,妾身先告辭了。……芙蘭亞王女,典禮上再會吧」

特露切拉留下這句話,帶著隨從轉身離開。

離去之際,她看向芙蘭亞的目光中透露出堅定的意志。

「……」

在目送特露切拉遠去後,馬萊清了清嗓子,說道。

「十分抱歉。沒想到會讓兩位在這種地方碰面」

「請別放在心上。特露切拉王女也說了,真的只是多聊了幾句罷了」

芙蘭亞瞥了眼身旁的傑諾薇娅,看樣子她也恢複冷靜了。要是氣氛繼續惡化下去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宰相,馬萊」

馬萊深深地行了一禮,說道。

「之後由我帶路。請走這邊,芙蘭亞王女」

「謝謝你,馬萊卿」

在馬萊的帶領下,一行人繼續前行。

和特露切拉出乎意料的相遇告一段落,跟在身後的隨從們也因此略微松了口氣,然而還不能放松。接下來谒見國王才是正事。而且,即使缺乏威嚴感,馬萊也是爬上了宰相位置的男人。

事實上芙蘭亞注意到了。哪怕態度看上去誠惶誠恐,可馬萊的目光始終在揣度自己。

(……必須振作起來)

芙蘭亞在心裏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進一步堅定了決心。

◆◇◆

「……從納特拉遠道而來辛苦了,芙蘭亞王女。瑪登侯爵也是」

在谒見大廳等著芙蘭亞她們的,是一名男子。

坐在王座上的這名男子正是德魯尼奧王國國王──勞倫斯。

「初次見面,勞倫斯陛下。此次有幸受邀參加慶祝同盟延續的典禮,不勝感激。在此,我代表父王歐文表示由衷感謝」

芙蘭亞以代表身份作開場致辭。看到不過豆蔻年華的少女卻有著這般坦然自若的舉止,一旁德魯尼奧王國的家臣們不禁流露出感歎之聲。

相比之下,勞倫斯王和芙蘭亞相反,顯得很不安。

「唔,唔嗯……所以關于典禮的安排……馬萊」

「臣在」

空有形式地交流了兩句,站在勞倫斯身旁的馬萊便開始介紹起典禮的流程。大部分流程事先已經調整好了,這裏的介紹不過是再次確認罷了。

但也正因如此,芙蘭亞才有機會冷靜地觀察勞倫斯。

國王很年輕,芙蘭亞心想。雖然大自己很多歲,但最多也就三、四十歲左右。同樣是國王,總感覺勞倫斯和父王歐文相比少了穩重感,這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

(勞倫斯王從剛才開始就不怎麽說話,看上去坐立不安的樣子……)

王兄曾經說過,國王保持沈默是一種戰略。對話雖然是溝通的基礎,但同時也有可能讓對方看穿自己的器量。與其因此暴露國王的修養,被對方小觑,還不如緘口不言,保持威嚴和神秘感。

然而即便默不作聲,像這樣子坐立不安地四處看來看去的話,威嚴和神秘感自然也蕩然無存。芙蘭亞瞥了眼身旁的傑諾薇娅,只見她也對勞倫斯的模樣感到目瞪口呆。

更爲嚴重的是,周圍的家臣們一副習以爲常的模樣,對勞倫斯漠不關心。傀儡,芙蘭亞腦中浮現出了希裏吉斯曾說過的這個單詞。

(……不過)

對于勞倫斯的這副模樣,芙蘭亞並沒有在心中蔑視他。

倒不如說,他的身影讓芙蘭亞産生了某種共鳴。

爲了成爲王兄的助力,自己日複一日勤奮向學,努力當上了出使外國的使節。可若是自己沒有這麽做,情況又會如何呢。

如果一味享受王兄的保護,沐浴著家臣們的好言好語,自己也許會成爲勞倫斯王這樣的人。很有可能變成這樣。一想到這,實在對他生不起嘲笑之意。

自己最在意的,是勞倫斯的表情。芙蘭亞明白。那是想要做些什麽,卻又無能爲力、拼命掙紮的表情。自己曾經和他一樣,所以能明白勞倫斯懷抱的煩惱。

「──以上是典禮的大致流程。有什麽疑問嗎?」

在芙蘭亞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馬萊的介紹也結束了。

芙蘭亞想了一會兒。她之所以思考,並不是因爲有疑問。也許是傲慢。也許是多管閑事。也許從政治上來說,維持現狀更加有利。但是,倘若勞倫斯王渴望做出改變,並尋求著這一契機的話──

「沒有,介紹得很仔細,非常感謝。如此一來便能心無旁骛地出席典禮了」

芙蘭亞說完,將視線轉向勞倫斯。

「勞倫斯陛下,晚輩閱曆尚淺,說不定會給各位添麻煩,爲了三國同盟永世長存,我將盡心盡力,還請多多關照」

「喔,唔,嗯」

勞倫斯點點頭。于是芙蘭亞微微一笑,

「呵呵,似乎勞倫斯陛下也在緊張呢」

「……」

被小自己許多歲的少女指出內心想法,受到侮辱的表情在勞倫斯臉上一閃即逝。

他還沒來得及生氣,芙蘭亞便接著說道。

「松了口氣呢。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緊張」

「芙、芙蘭亞王女也,嗎?」

聽了少女的話,勞倫斯心中湧上的共鳴蓋過了羞恥感。

「當然。在來這裏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安」

與之前高貴優雅的舉止相反,芙蘭亞露出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害羞表情。

「可沒想到彼此都在緊張呢……呵呵,我之前還和身旁的瑪登卿聊到,要是陛下有如怪物般嚇人該如何是好。這下安心了,看來是我杞人憂天呢」

「……這樣,啊」

或許是因爲從芙蘭亞的話語中絲毫感受不到挖苦和諷刺之意。勞倫斯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另一方面,站在一旁的馬萊表情很微妙。芙蘭亞的言行舉止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政治意圖,想必他怎麽都想不通吧。

他自然不可能想明白。因爲芙蘭亞根本就沒在考慮什麽政治意圖。

芙蘭亞只是對被嘲笑爲傀儡的勞倫斯産生了共鳴,想要解開其心結,爲他創造出一個積極向前看的契機──對話的意義僅此而已。

「陛下即位以來過了多久?」

「……大概是數年,吧。已經有十年了啊」

「如此之久嗎。那麽,您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最近才獲得了出使外國的機會,要學習的東西比比皆是。幹脆放棄吧,會這麽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倒是稍微能夠理解」

勞倫斯面露苦笑。如同在和鄰居閑聊一般,芙蘭亞不停向他投去無足輕重的話語。于是勞倫斯一直緊繃著的嘴角也因此漸漸放松──

「陛下」

或許是認爲放任兩人繼續說下去不太妙,馬萊插入了對話。

「您之後還有政務,就聊到這吧」

有那麽一刹那,勞倫斯對馬萊露出了反感的情緒。

然而這也在看到馬萊的視線後便立刻煙消雲散。勞倫斯別過視線,說道。

「確,確實是啊。……芙蘭亞王女,你可以退下了」

「……」

自己早已明白。人不會因爲幾句話就發生改變。芙蘭亞略感遺憾,隨即恢複了精神。

「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芙蘭亞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後和傑諾薇娅轉身離開,就在這時,

「……不,稍等」

在聽到勞倫斯的聲音後,芙蘭亞她們停下腳步。

這似乎超出了馬萊的預料,只見他略顯驚訝。

「怎麽了?勞倫斯陛下」

芙蘭亞反問道。然而勞倫斯沒有立刻作答。

他含糊其詞,眼神遊離不定,直到周圍人快忍不住時,他才總算開口,

「那個,我聽說。你那邊,希裏吉──」

「陛下」

馬萊制止了勞倫斯,他的聲音和視線既尖銳又冷淡。本應是德魯尼奧王國最位高權重的勞倫斯,卻僅僅因爲這樣便嚇得渾身發抖。

「看來陛下身體不適。芙蘭亞王女,今天先請您打道回府吧」

馬萊用不容分說的強烈語氣,想要給谒見畫上句點。

然而芙蘭亞沒有立刻點頭。她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勞倫斯。猶如在等他的下一句。

「芙蘭亞王女」

馬萊再次開口,聲音中明顯夾帶著焦躁。

與此同時,傑諾薇娅也在芙蘭亞耳邊低語。

「殿下,該離開了……」

「……」

芙蘭亞依舊凝視著勞倫斯,然而後者不爲所動。

意識到再繼續看下去也是無濟于事,于是她微微行禮。

「很抱歉未能察覺陛下貴體欠安,還和您聊了這麽久。望您保重貴體,勞倫斯陛下」

力所能及之事到此爲止。自己還有必須要完成的真正任務。

芙蘭亞在谒見大廳中的行動究竟是毫無意義的自我滿足,還是會作爲種子在未來發芽。當下知曉答案的,唯有神明──

◆◇◆

「情況如何,和國王的谒見」

「基本上什麽也沒發生」

芙蘭亞回到宅邸,立刻和希裏吉斯討論起谒見的情況。

「只不過,我有兩處在意的地方」

「臣洗耳恭聽」

「其一,希裏吉斯,你成爲我家臣的事,對方果然知道了。大概連你在這的事情也知道了」

希裏吉斯聽完,微微點頭。

「馬萊不是無能之輩。這種程度的情報想必已經有所掌握」

「勞倫斯王想從我這打聽你的事情,但被馬萊阻止了。是因爲不希望影響和納特拉之間的關系嗎?」

「陛下……不,是的,倘若國王明確指出臣在國內,馬萊就不得不追究此事」

希裏吉斯緊閉雙眼,仿佛在回想那副光景。芙蘭亞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然後,關于特露切拉王女」

「……碰到了索爾傑斯特的王女嗎?」

「嗯,和我一樣代表本國出席。在谒見前稍微聊了一會兒……不過,總感覺她樣子有些奇怪」

芙蘭亞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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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6 am

「這不像她……盡管以我對她的了解還沒到可以說這種話的地步,可今天的她確實有種違和感。傑諾薇娅也讓我小心她」

「……臣雖然不太了解那位大人,但對方無疑是個野心家。出席典禮絕對不僅僅是作爲代理露個臉這般簡單,很可能懷有某種目的。話雖如此,還不清楚對方會采取什麽行動……」

「判斷材料還不夠呢」

芙蘭亞有氣無力地長籲一聲。

「正式的典禮也近在眼前了,今天就到此爲止吧。希裏吉斯,你可以退下了」

「遵命。微臣告辭」

遵從芙蘭亞的命令,希裏吉斯離開房間。

漫步在走廊上,希裏吉斯陷入思考。

(……對方知道我在這裏,嗎)

視情況而定,對方或許會暗中聯系自己,或者可以自己去接觸對方。雖是遭到流放之身,好歹也是原宰相,國內還留有可以動用的關系

(馬萊暫且不提……陛下對我,到底是怎麽想的)

流放希裏吉斯之際,勞倫斯對希裏吉斯極盡辱罵之能事。

既因爲手握所有權力的家臣垮台,辜負了他的信任,也因爲擺脫了傀儡身份而感到神清氣爽吧。不管怎麽說,自己和國王就此劃清了界限,本是這麽以爲的──

(根據芙蘭亞王女所說,陛下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

輕易涉及此事有一定危險。就在希裏吉斯考慮這些的時候,

「餵」

「────!?」

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使得希裏吉斯渾身發抖。

他急忙回頭,只見一名少年從走廊的陰影中現出身形。是那那吉。

「那、那那吉閣下」

「先奉勸你一句」

和希裏吉斯的慌張模樣形成對比,那那吉不帶感情地說道。

「芙蘭亞說要放過敵人的話,我會放過。芙蘭亞說要保護同伴的話,我會保護。──但是,不管芙蘭亞說什麽,我都不會原諒叛徒」

赤紅雙瞳投來的視線射穿了希裏吉斯。銳利的目光如實地反應了其話語的真實性。

「別忘了。我在看著」

在希裏吉斯作出反應前,那那吉的身影便無聲地消失在了陰影中。

留在原地的希裏吉斯呆立了好一會兒,不久後恢複了冷靜。他小聲地喃喃自語,猶如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

「你不說我也明白……我當然明白……」

◆◇◆

房間裏亮著微弱的燈光,特露切拉就在這裏。

她坐在椅子上,十分認真地閱讀手中的書信。

「……殿下」

站在一旁的侍從向她進言。

「夜色已深,您差不多該休息了……」

「呃?哦」

特露切拉聽完,把視線從書信上移開。

「已經這個時間了嗎。妾身似乎看得太入迷了」

唔……,特露切拉可愛地伸了個懶腰,說道。

「不過,意外地不覺得困呢。本以爲保持著平常心,呵呵,看來身體不聽話,處在興奮狀態啊」

「……殿下」

侍從的聲音和神色都透露著不安。因爲侍從知道,這位年輕主君的真正企圖。

「別露出那樣的表情。計劃萬無一失。正因如此,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在維恩王子面前顯擺一番……算了,倒也沒辦法」

特露切拉堅毅地笑了。

「是時候向萬民證明了。妾身才是足以撼動這片大陸的執政者──」

◆◇◆

或許是因爲這場典禮原本便是慶祝喜事的儀式,氣氛比芙蘭亞所想的還要更和諧幾分。

先是由勞倫斯王作開場致辭,然後輪到納特拉代表芙蘭亞和索爾傑斯特代表特露切拉發表賀詞。緊接著在齊聚此地的權貴們面前,宣布同盟仍將持續並簽署條約。進行到這一步,典禮可以說是完成了大半部分,隨後便是聯歡會,甚至沒時間休息。

實際上,聯歡會才是典禮的出席者真正看重的環節。在納特拉嶄露頭角,聲名鵲起的芙蘭亞。以及存在感日益增強,強國索爾傑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爲了能和這兩人說上一兩句話,出席者們拍起了長隊。

然後便是怒濤般的寒暄攻勢。有人自稱是某地的貴族,有人自稱在某地做生意,爲了在王女的記憶空白處留下一絲印象,衆人無不帶著問候語和禮物有備而來。就這樣,芙蘭亞朝右邊的人寒暄,又向左邊的人打招呼,寒暄、問候、打招呼寒暄問候不停重複──

「呼啊……」

好不容易隊伍變短了不少,芙蘭亞卻已經喘不過氣來了。

「您辛苦了,芙蘭亞殿下」

站在一旁的傑諾薇娅微笑著安慰芙蘭亞。由于傑諾薇娅在納特拉的侯爵身份,自然也有不少人向她搭話,但和芙蘭亞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沒想到有這麽多人過來……」

芙蘭亞呻吟道。

會場上依舊擠滿了人。雖然看准時機躲到了角落裏,但人們很快又會聚集起來吧。

「主辦者是國力衰退的德魯尼奧,原本還在擔心能否順利舉辦……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王族的出席果然起了很大作用呢」

“只不過”,傑諾薇娅繼續說道。

「讓臣有些在意的是,商人在來賓之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意見,芙蘭亞歪了歪頭。

「是這樣嗎?」

「嗯。向臣搭話的大多是商人,芙蘭亞殿下那邊應該也挺多商人吧?」

「唔,聽你這麽一說……」

注意力都放在抵禦寒暄攻勢上了,並沒有太過在意這些細節,不過仔細一想,的確有不少人自稱是商人。

「不過,爲什麽會這樣?」

如果這裏是商人之都──米爾塔斯,倒也不足爲奇。

但這裏是德魯尼奧王國。盡管可能只是碰巧,但最好還是認爲背後存在某種政治意圖。只不過,芙蘭亞想不通個中緣由,于是歪了歪頭。

「──很抱歉打攪兩位的談興」

突然有人從旁插入對話。

兩人回頭看去,發現來人是宰相,而宰相身旁站著一名男子。

「是馬萊卿啊。有什麽事嗎?」

爲了保護芙蘭亞,傑諾薇娅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步。

像是爲了卸下兩人的警戒心,馬萊面帶微笑,說道。

「把兩位主賓用作裝點牆壁的花飾,實在有損主辦者之名。之所以前來搭話,是因爲想向兩位介紹某位來賓」

馬萊用視線催促身旁的男子。

男子作出回應,往前走出一步,隨後恭敬地行了一禮。

「初次見面,芙蘭亞王女、瑪登侯。我是此地的傳教士,名叫尤安」

「傳教士……?」

臉上挂著和藹的微笑,青年說出了讓人預想不到的頭銜。芙蘭亞眨了眨眼,傑諾薇娅也面露困惑之色。

「來自列貝提亞教嗎。可是,在德魯尼奧做傳教士……」

傑諾薇娅的語氣略顯困惑。

這也難怪,傳教士一般指的是前往未受宗教影響之地宣揚教義的人。

但列貝提亞教在德魯尼奧的影響力甚至普及到了偏僻地帶。傑諾薇娅心想,應該沒有傳教士可以做的事了吧──

「啊,真是抱歉。剛才的介紹容易引起誤會呢」

像是爲了解答這個疑問,這名傳教士男子──尤安開口道。

「我來自東列貝提亞教」

◆◇◆

「東列貝提亞教正如其名所示,是主要活躍在大陸東部的列貝提亞教的分支」

這是芙蘭亞以前在納特拉王國上課時的一幕。

在老師克拉底奧斯的教導下,芙蘭亞學習了有關東列貝提亞教的知識。

「東列貝提亞教成立于距今一百年前……芙蘭亞殿下,您還記得大約一百年前發生在納特拉的大事件嗎?」

「契爾庫魯斯之令,對吧?」

學生的回答令克拉底奧斯滿意地點了點頭。

所謂契爾庫魯斯之令,是列貝提亞教在百年前發布的有關巡禮的新闡釋。

在此之前,列貝提亞教定義的巡禮之路是環繞大陸一周。由于始祖列貝提亞完成了環繞大陸一周的偉業,因此每年都有許多信徒沿著這條巡禮路前往大陸東部。

但是在發布了契爾庫魯斯之令這一新闡釋後,巡禮只需繞大陸西部一周即可。

理由是,信徒們在巡禮列貝提亞教根基不牢的大陸東部時經常發生死傷事件,當時的選聖候們十分擔心此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巡禮歸來的信徒會把大陸東部的文化和價值觀帶回西側,而選聖候們並不希望他們的既得利益因此受損。

「由于契爾庫魯斯之令規定的新巡禮路線不包含納特拉,通過和巡禮者貿易獲取財源的我國陷入了危機呢」

由此帶來的結果便是,納特拉的立場開始偏向東邊,再加上接納了流亡過來的弗拉姆人,納特拉不得不做出改變。

「滿分回答,芙蘭亞殿下。然而因契爾庫魯斯之令利益大爲受損的,並不只有納特拉」

「北邊的納特拉都這副模樣,南方嗎?記得是法爾卡索王國吧」

大陸上有三條道路連結東西。納特拉位于北邊道路上,卡爾法索位于南邊道路上。

「法爾卡索王國雖然不被劃分在巡禮路線內,但他們投靠列貝提亞教,作爲對抗東邊的防波堤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所以並沒有因此蒙受太大的損害」

「唔,好狡猾」

芙蘭亞對這個缺乏了解的王國表示憤怒,然後歪了歪頭。

「可是這樣一來,到底是哪裏蒙受了巨大損失呢?」

「答案是,在大陸東部活動的列貝提亞教信徒」

芙蘭亞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在聽到答案前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既然存在巡禮之路,那麽有人在大陸東部傳教也很正常。

「當時有信徒對此加以批判,認爲選聖候們爲了政治利益歪曲了教典。而且據說契爾庫魯斯之令是選聖候們私下決定的,這對當時大陸東部的信徒而言有如晴天霹雳」

「反對的聲音應該也很強烈吧」

「是的。然而選聖候在列貝提亞教中的地位自不用說,哪怕是他們的俗世身份,也無不是地位顯赫的王侯貴族。不管說什麽都不被他們采納,不僅如此,住在大陸東部的人們還被當成了野蠻人。勃然大怒的東部信徒決定與列貝提亞教分道揚镳,隨後建立了東列貝提亞教」

“原來是這樣啊”,芙蘭亞感歎道。

雖然聽說過東列貝提亞教的存在,可沒想到還存在這樣的曆史。想了想同樣受到牽連的納特拉,芙蘭亞愈發體會到契爾庫魯斯之令造成了深刻的影響。

「之後,東列貝提亞教爲了尋找後盾,找上了正處于黎明時期的帝國,並與其建立了友好關系。隨著帝國不斷擴張,東列貝提亞教也得到飛速發展,如今已成爲大陸東部屈指可數的宗教」

「這麽說,成了帝國的國教嗎?」

「不,並沒有。帝國方面應該也不希望皇帝的權威被神明奪走吧,而且東列貝提亞教也對權力抱持謹慎態度,畢竟他們是因世俗掌權者任意妄爲而誕生的分支」

“可是”,克拉底奧斯說道。

「東列貝提亞教無疑手握巨大的力量,並且時刻尋找著打入西側的機會。如果遇上了,請務必小心。他們也一樣,是群打算在亂世中活到最後的野獸──」

◆◇◆

時間回到現在。

芙蘭亞和傑諾薇娅面前站著自稱來自東列貝提亞教,名叫尤安的傳教士。

(列貝提亞教和東列貝提亞教彼此不承認對方……不對,甚至可以說是敵對關系。而後者的傳教士,竟然來到了德魯尼奧……?)

傑諾薇娅對東列貝提亞教有某種程度的了解。東列貝提亞教在大陸東部比本家還受人信仰。

所以她才無法理解這個異常的情況。這裏是大陸西側。不管怎麽想,尤安都不該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這裏。

「不必如此警惕」

大概是看出了傑諾薇娅的戒備心,馬萊說道。

「此人的確接受了東列貝提亞教的教義,但他對教義心生疑惑,于是來到我國了解列貝提亞教的正確教義,其志可嘉」

尤安也接過話題。

「說來慚愧,由于我太過著迷于特定的一種教義,思想也走進了死胡同。和我抱有同樣煩惱的同志們爲了得到啓蒙而前往西側,馬萊大人便是在這時遇到並收留了我們」

尤安年紀輕輕卻能不失穩重地講述這些,確實具備著傳教士的資質。他身上有著讓市井之民不禁側耳傾聽的魅力。但傑諾薇娅十分清楚,在政治場合向這種人敞開心扉是極其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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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6 am

就在她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一名侍從模樣的男子快步走近馬萊。

「馬萊閣下,有一事相報……」

「你看不出我正在接待重要的貴賓嗎?」

「請您恕罪,可是,事態緊急」

馬萊忍住想要咂嘴的心情,對芙蘭亞她們說道。

「兩位,十分抱歉,我要稍微離席一會兒。尤安,千萬不要有失禮節」

「這是當然。謝謝您,馬萊大人」

尤安恭敬地目送馬萊離開,然後,他露出一副難爲情的模樣。

「這可真是,雖然爽快地答應了馬萊大人,但要和兩位如此美麗的女性交談,難免有些緊張呢」

「是嗎?看上去倒像是很擅長應對女性」

「絕無此事。比起與人交流,我更喜歡誦讀教典。像我這種人若是想取悅兩位……」

尤安思索了一會兒,隨即微微一笑。

「作爲結識兩位的見面禮,我便回答你們方才的疑問吧」

「疑問?」

「爲何這場典禮上有許多商人,的疑問哦」

傑諾薇娅驚訝地作出反應。在馬萊加入對話前,她確實在和芙蘭亞聊著這個話題。

「偷聽女士間的談話,可不是什麽好行爲呢」

「我也多次提醒過自己,然而耳朵它缺乏教養,望您見諒」

尤安诙諧地聳了聳肩,于是一直保持著沈默的芙蘭亞徐徐開口道。

「尤安閣下,商人這麽多的理由是?」

尤安看向芙蘭亞。他用好奇的視線打量起芙蘭亞,芙蘭亞也毫不怯場地回視他。兩人的視線交彙了不到數秒,似乎是覺得這樣便已足夠,尤安回答道。

「答案很簡單,芙蘭亞王女。因爲商人們出資舉辦了這場典禮」

「出資,嗎?」

尤安點點頭。

「准備會場、邀請嘉賓,這些都要用到錢。但德魯尼奧如今沒有這麽做的余力。因此,爲了舉辦這場典禮,廣泛地借助了商人的力量」

衰敗中的德魯尼奧會這麽做也情有可原。

但這麽一來,問題便在于德魯尼奧用了什麽手段說服商人們自掏腰包──

「可以和納特拉及索爾傑斯特拉近關系,用了這樣的名目吧?」

尤安回以芙蘭亞一個微笑。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聽著兩人的對話,傑諾薇娅在心中暗暗點頭。盡管德魯尼奧王國能夠以舉辦典禮的名義邀請兩國代表參加,卻唯獨缺乏資金。商人們想和飛躍發展的兩國拉近關系,卻找不到契機。雙方利害一致,在典禮一事上一拍即合。

就這樣,傑諾薇娅想通了整件事──然而芙蘭亞想的比傑諾薇娅還要遠。

「……尤安閣下,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您盡管問。在我這裏,芙蘭亞王女的提問不會碰上任何阻礙」

是嗎,芙蘭亞應了一句。

「促成德魯尼奧和商人聯手的人,是身爲樞機主教的你吧?」

尤安的表情瞬間凝固。

但他的反應正說明芙蘭亞的話擊中了事情的核心。

「……您爲何有此想法?而且,還突然提及樞機主教」

「如果有德魯尼奧以外的人資助典禮,理應厚待出資最多的人。然而馬萊卿卻只向我介紹了你一人。既然如此,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只是一介傳教士呢」

芙蘭亞回答道。

「以我對東列貝提亞教體制的了解,在地位最高的教皇之下,有十來名被稱爲樞機主教的幹部負責運營之事。你既是進入西側的東列貝提亞教代表,同時還有著向德魯尼奧王國進言的權限,認爲你是樞機主教之一也很正常吧?」

被芙蘭亞冷靜且不留情面地指出這一點,尤安一臉苦澀。

「還有,方才你自稱是傳教士的時候,我不是對列貝提亞教的傳教士在德魯尼奧一事感到驚訝。我原本以爲你是商人,所以才會驚訝。──因爲你身上的氣息,和米爾塔斯的商人一模一樣」

芙蘭亞說完,微微一笑。不是出于諷刺和嘲笑,單純是因爲看到了有親近感的人而感到喜悅。

尤安凝視著少女,隨後認清現實地歎了口氣。

「……這可真是,我聽聞北方盡頭盤坐著一頭恐怖的龍,沒想到連王女都這般聰慧,看樣子傳聞並沒有誇大其詞」

尤安繼續說道。

「如同您推測的那樣,芙蘭亞王女。我出身米爾塔斯,是教皇賜予大任的樞機主教之一。企劃這場典禮的人也是我」

「東列貝提亞教的你爲什麽要做這種事?」

「當然是爲了以德魯尼奧王國爲跳板,向西側宣揚東列貝提亞教的教義」

尤安毫不隱瞞地回答了芙蘭亞的疑問。

「我們東列貝提亞教很早以前便計劃打入西方。在我等看來,列貝提亞教是歪曲神之教義、蠱惑民衆的凶惡之徒。把他們的教誨驅逐出這片大陸乃是我等的使命,我們是這麽認爲的」

言外之意表明自己沒有那麽狂熱,尤安繼續說道。

「在這種情況下,原宰相的垮台造成德魯尼奧喪失競爭力,再加之昨年大陸西部發生的饑荒,使得情況雪上加霜。也就是說,這是我等乘虛而入的好機會」

列貝提亞教在德魯尼奧王國根深蒂固,東列貝提亞教本無從下手。但是,德魯尼奧陷入了不得不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的窘境。

(……這情況基本是王兄造成的呢)

不管是讓原宰相希裏吉斯垮台,還是在西側引發饑荒,基本上都是維恩幹的。大概維恩本人也沒有想到吧,自己的所作所爲給東列貝提亞教制造了打入西方的機會。

「還有就是,如果非要說芙蘭亞王女剛才的推理有哪點不對的話,我確實促成了德魯尼奧和商人的合作,但最大的出資者是東列貝提亞教」

「你是說,跟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這兩國拉近關系是值得的?」

「沒錯。並且,這個判斷看來是正確的」

尤安似乎想讓談話更進一步,說道。

「芙蘭亞王女,您若是不介意的話,之後可以多聊幾句嗎?」

「這是你個人的請求?還是作爲傳教士?」

「當然是我個人」

如此回答之後,尤安開玩笑似地聳了聳肩。

「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您身旁瑪登候的眼神著實嚇人,而且還有可能惹怒令兄,這裏我便以傳教士的身份,向您發出邀請」

芙蘭亞聽完,笑了笑。對方一開始擺出一副信徒般的姿態,沒多久語氣便變得輕佻起來。即便如此,芙蘭亞也沒有對他感到不快。對方表現出的不錯失商機的堅韌,以及那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態度,給親近米爾塔斯的芙蘭亞留下了好印象。

「我很高興能被邀請,不過──」

芙蘭亞一邊說著,一邊向身旁的傑諾薇娅投去詢問的視線。于是傑諾薇娅回了一個小小的注目禮。有必要保持警惕,之後交由殿下判斷──似乎是這個意思。

「這樣好嗎?依你方才所說,應該還有一名舞伴候補吧」

芙蘭亞看向遠處被人群圍住的特露切拉。

並非只有納特拉的芙蘭亞是典禮的主角。索爾傑斯特的王女也是主賓,同時也是東列貝提亞教想要拉近關系的對象。

「當然,特露切拉王女也很有吸引力,遺憾的是我只有一個身體。而且從之前的實績來看,我和芙蘭亞王女更談得來」

東列貝提亞教似乎更重視納特拉。

從實績來看的話,納特拉確實──實際上是維恩──經常給列貝提亞教添亂。與此相比,索爾傑斯特王國深受列貝提亞教的影響。那麽自然會得出納特拉更好聯手的結論。

只不過,正如之前所說,納特拉雖然聲稱在東西之間維持中立,可實際上卻偏向東側。西側則是把納特拉看作礙眼卻不好下手的潛在敵人。即便和納特拉聯手,在西側眼中也只是敵人和敵人聯手罷了。

(想推翻列貝提亞教的話,應該積極幹涉索爾傑斯特王國才對……打算以納特拉和德魯尼奧爲立足點,走長期路線嗎?)

把兩個國家放到天平上衡量並選擇其中一方是很困難的。如果這時選擇納特拉,交好索爾傑斯特的難度便上升了。

明知如此還選擇納特拉,是覺得納特拉容易交涉嗎,又或是完全相反,他判斷和索爾傑斯特聯手無益嗎──

(……繼續想下去也得不出答案)

總而言之目前能弄懂的是,東列貝提亞教企圖接近納特拉。雖然不討厭尤安的爲人,對東列貝提亞教也很感興趣,但牽扯到政治方面則另當別論。最好先和希裏吉斯商談過再做決定。

就這樣,正當芙蘭亞決定告訴對方先保留答複的時候。

「……這是怎麽了?」

會場的出入口人聲嘈雜。放眼看去,一群隨從模樣的人正在匆忙地進進出出。

發生什麽了嗎,芙蘭亞她們一臉訝異,而就在這時,其中一人朝這邊跑了過來。來人是傑諾薇娅的隨從。

「傑諾薇娅大人!瑪登領發來緊急聯絡,急需向您彙報……!」

「冷靜點。周圍人多眼雜」

一邊勸誡隨從控制住心情,一邊察覺到事態非比尋常的傑諾薇娅露出緊張的神色。

「究竟發生了什麽?」

對此,

「政變!」

隨從叫喊道。

「在索爾傑斯特王國發生了王位篡奪事件……!」

震驚猶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在場的衆人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動彈不得。

在他們之中,唯有芙蘭亞注意到了那個光景。

在映入視界的一角,收到同一消息的特露切拉微微一笑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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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6 am

第十卷 第三章 執政者

那是一副異樣的光景。

餐桌上擺放著的菜肴,看上去大概有數十人份。

然而坐在餐桌旁的卻只有一個人。

畢竟不可能一個人吃光這些菜肴,大概是其他出席者還未到場吧。──按常識來說,確實會這麽想。但是看這個男人的體型便能明白,這種常識在這裏並不適用。

彪形大漢。不對,坐在那裏的男人已經超出了彪形大漢的範疇,堪稱是一團肉塊。其體型之巨,甚至讓人懷疑起他究竟是不是人類。倘若說有人類形狀的岩石存在的話,恐怕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實在是背離常軌。

索爾傑斯特王國國王,格魯耶爾。

這是這團肉塊的名字。

「嗯,果然還是應季水果吃起來爽口啊」

大把抓起盛在容器裏的水果,隨手放入口中。相當于普通手掌大小的水果到了他嘴邊仿佛像是稍大一點的糖果一般。

「怎麽了,你也可以隨便吃哦?」

格魯耶爾的視線投向餐桌的另一側。

另一側站著一個男人──不,是一個男人和十來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這些士兵整齊有序地架起長槍,槍尖指向格魯耶爾。

沒錯,異樣的光景並不只是在形容格魯耶爾。

身爲國王的格魯耶爾被士兵們團團包圍住的場景也是異樣的原因之一。

「……無謂地拖延時間毫無意義,父王」

和格魯耶爾對峙的男人恨恨地說道。

男人名叫卡布拉,是格魯耶爾的親生兒子。也就是說,他是索爾傑斯特王國的王子。

「我麾下士兵已鎮壓宮殿。無論父王等多久都不會有援兵來的」

卡布拉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意思是這個狀況並不是在鬧著玩。

一國王子出于自身意志,向他的生父──國王舉起了武器。

盡管如此,

「援兵?」

格魯耶爾詫異地眨了眨眼,突然大笑出聲。

「還以爲你要說什麽!我兒啊,援兵這玩意,只有無法獨自脫困的人才需要」

這一瞬,格魯耶爾的聲音極具魄力。

「你該不會以爲,這點兵力就能壓制我吧?」

「……!」

格魯耶爾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使得在場衆人不禁發怵。

統率強國索爾傑斯特的野獸之王。哪怕被千槍所指,其威容也依然霸道無匹。

「……不必虛張聲勢了!」

卡布拉提高音量,仿佛像在激勵自己。

「請父王即刻讓出王位。而我,將作爲下任國王,引領這個國家」

格魯耶爾嘲弄道。

「區區王位,明明遲早會成爲你的囊中之物。就這麽害怕你妹妹嗎,我兒啊」

聽了這話,卡布拉露出凶狠的表情。

「父王,別說您沒察覺到特露切拉的野心。那家夥無疑想取代我,搶走王位。父王也對此心知肚明,默認了她的做法。……爲何如此,父王!爲何要無視王太子的我,放任特露切拉!」

「在你滿足于王太子的身份毫無作爲的時候,特露切拉磨練自己,並鍛煉出了足以完成我給予的任務的能力。僅此而已」

「哪怕她這麽做會導致索爾傑斯特王國出現女王嗎!?」

格魯耶爾笑了,他點點頭。

「如此一來,想必會十分有趣吧」

「竟然說有趣!父王究竟把國政當成了什麽!?」

「消遣」

格魯耶爾斷言道。

「所謂的國家,只要不讓民衆食不果腹,之後做什麽都是自由的。或發展飲食文化,或打造最強的軍力,亦或醉心于神的教義,一切莫過于執政者的興趣愛好罷了」

這一理論太過粗暴,卡布拉不禁張目結舌,但他立刻恢複了冷靜。

「……不得不說,父王果然不適合當國王」

卡布拉向部下打手勢。士兵們手裏拿著繩子,接近格魯耶爾。

「不抵抗則留您一命。父王應該也想平穩地渡過下半輩子吧」

「我從未向往過那樣的生活……不過,好吧。不管理由如何,我作爲父親有義務尊重你的選擇」

士兵們爲了綁住格魯耶爾的巨體,陷入苦鬥

格魯耶爾瞥了他們一眼,說道……

「我兒,勸你一句。你害怕特露切拉日益增長的存在感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于是團結起不希望女王誕生的保守派,趁著特露切拉出國之際發起謀反」

「……那又如何?」

「你覺得,特露切拉會預料不到這一點嗎?」

卡布拉花了數秒思考父親的話語,立刻回應道。

「太愚蠢了。既然有預料到的話,更不應該出使外國了。那家夥在外面孤立無援。她又不是納特拉的王太子,之後能奈我何?」

卡布拉的意見十分合理。特露切拉如果在國內的話,自然可以團結起反對卡布拉謀反的勢力,與其對抗。但她如今身在異國,自然做不到這種事。想必她會立刻回國吧,但只要趕在她回來前整頓好國內即可。

「……是啊,你說的沒錯,她比不上維恩王子」

聽到格魯耶爾這麽說,卡布拉嗤之以鼻。

「哼,看樣子你最後還是理解了啊。……把他帶走!」

轎子乘著被捆綁住的格魯耶爾,逐漸遠去。

看著視野中逐漸變小的卡布拉,格魯耶爾喃喃自語。

「沒錯,她不是維恩王子。但是,她打算與其並駕齊驅。而這,才最爲重要──」

◆◇◆

索爾傑斯特王國國王格魯耶爾被王太子卡布拉篡奪王位,這一震撼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其他各國。

納特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維恩接到消息,開口第一句便是,

「在這忙得要死的時候究竟在幹什麽啊那頭肥豬啊啊啊啊啊啊!」

……像這樣,在事務室醜態畢露。

「妮妮姆,我先確認一下,弄錯的可能性……!?」

「複數情報渠道傳來了同樣的彙報。而且卡布拉王子……不,卡布拉王已經公開發表聲明,前國王格魯耶爾因病無力處理政務,因此王位由他接替。我想不會有誤」

維恩抱頭苦惱。

今後的同盟關系會走向何方、向索爾傑斯特借用的港口還能繼續使用嗎,雖然要思考的問題堆積如山,但維恩無視這些放聲大喊。

「卡布拉你不是王太子嗎!?爲什麽要強行奪走王位啊……!」

「雖然無法斷言,但他似乎原本便對格魯耶爾王心生間隙,並且特露切拉王女最近的活躍表現也給他制造了壓力。所以,他應該是認爲再這樣下去的話可能會被奪走繼承人的身份吧」

維恩呻吟出聲。

「會做嗎?一般會這麽做嗎?女王可不是那麽容易誕生的,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吧!?」

好比自己親手給遲早會得到的王冠刻下了傷痕。這恐怕會成爲後世曆史學家的笑料吧。

「應該是特露切拉王女的威脅程度讓他顧不上這些道理了吧……不管怎樣,格魯耶爾王雖然還活著,但被軟禁在了離宮裏。卡布拉王向他的擁護者們征集兵力,正在擊潰那些反對他篡奪王位的勢力」

「……反抗勢力反敗爲勝的希望呢?」

「可能性很低。可以領導他們的特露切拉王女正好出使德魯尼奧,缺乏團結。卡布拉王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打算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國前徹底擊潰反抗勢力吧」

「總好過火勢失控燒到這邊來嗎……」

維恩呢喃了一句,開始冥思苦想。

「不過,這樣啊,特露切拉在德魯尼奧來著」

特露切拉出席了德魯尼奧舉辦的典禮一事,維恩當然知道。當時還以爲格魯耶爾一方也抱著“尊重同盟關系,但不打算進一步發展關系”的想法──

「……」

「維恩,怎麽了?」

「……妮妮姆,好像還沒收到芙蘭亞發來的聯絡吧?」

「嗯。既然演變成這種情況,短期內應該能收到聯絡……在那之前,我們要下達回國的命令嗎?」

這次的動亂終究是索爾傑斯特的問題。和德魯尼奧、並且和芙蘭亞沒有太大幹系。可畢竟鄰國發生了政變,有可能因某種原因被卷入危險之中。雖然在納特拉的時候可以保護她,但如今芙蘭亞人在國外,維恩也幫不上忙。妮妮姆提議盡早回國也情有可原──

「不,這件事交給芙蘭亞判斷」

讓人意外的是,維恩沒有采納這個提議。

「這樣好嗎?」

「哪怕是我,在這裏也弄不清那邊的狀況。該撤回還是該留下,芙蘭亞掌握的判斷材料比我更多。而且她知道該采取何種方針,如今的芙蘭亞值得期待」

“而且”,維恩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該考慮的,是東邊的麻煩」

「確實是這樣呢……」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事務室的門。來人是納特拉的官吏。

「殿下,打擾了。帝國使者求見」

「和計劃一樣啊。讓她進來」

隨後一名女性走了進來。

安斯沃多帝國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的心腹──菲修•布蘭德爾。

「今日請多關照,攝政殿下」

「嗯,事不宜遲,開始商談吧」

看不見的火花已然迸發在微笑的兩人之間。

◆◇◆

距離皇帝駕崩已有數年。

安斯沃多帝國如今大體上劃分爲三個派系。

以軍方支持者爲骨幹的第二皇子巴爾德羅修派系。

獲得被帝國吞並的屬州的支持,整合這部分力量的第三皇子曼弗雷德派系。

擔憂出現內亂征兆的帝國,尋求和平解決方案的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派系。

以前還存在過以保守派爲中心的第一皇子派系,由于在和露薇爾米娜的政治鬥爭中落敗,派系領袖迪梅托裏歐如今在邊境過上了隱居生活。

在剩下的三大派系中,逐漸成爲最大勢力的正是露薇爾米娜派系。

「與布蘭德爾閣下之前來訪時相比,情勢真是大爲不同啊」

維恩的感慨不是諷刺,而是真心話。

「之前承蒙您關照了」

坐在對面的菲修笑容可掬地回應道。

「上次難得邀請攝政殿下前往帝都,然而不幸地未能和您見上面,十分抱歉」

去年,露薇爾米娜邀請維恩前往帝都。當時作爲外交使節起協調作用而被派往納特拉的人也是菲修。

但途中幾經波折,維恩開始和第一皇子迪梅托裏歐一起行動,直到最後都沒有踏入帝都。明明是帝國發起的邀請,卻因帝國的內情致使帝都訪問擱淺。確實,對方會謝罪也有幾分道理。

不過,維恩之所以沒能抵達帝都其實是被露薇爾米娜算計了,邀請是陷阱。這麽一想的話,對方明擺著在睜眼說瞎話。

「無妨,世上怕是只有太陽和星星的運行會按計劃進行」

維恩早已理解這方面的內幕。他和露薇爾米娜見面,達成了協議。這件事確實已經過去了,

「話雖如此,不幸接連發生的話,我也不好行動啊」

特地舊事重提。這當然不是真心話。目的在于挖苦並牽制對方。

「這是自然,我等必定全力以赴避免此類事情再次發生。納特拉王國與吾主露薇爾米娜殿下如今已是命運共同體」

言外之意似乎在說,這次不會暗中耍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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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7 am

(她說得倒也沒錯,畢竟情況今非昔比)

直到去年爲止,納特拉只是立場上偏向露薇爾米娜,視情況而定,隨時可以轉而投靠其他皇子。所以露薇爾米娜才設下了陷阱,納特拉現在已經完全屬于露薇爾米娜派系。

事到如今再接近其他兩位皇子也只會吃閉門羹。也就是說,納特拉不得不依附露薇爾米娜,露薇爾米娜也沒必要陷害納特拉。

「……幹得漂亮」

維恩小聲說道。

拉攏敗北的第一皇子派系,成功強化己方派系。向世人宣布,時代的寵兒──維恩成了她的後盾。再加上前些時日還和關系交惡的南國帕圖拉交涉,締結了友好條約,證明了她身爲執政者的能力。

與骨肉相殘、遲遲決不出勝負的兩位兄長相比,民衆對露薇爾米娜抱有期待也很正常。

「但是,正因如此,皇子們才不得不采取行動」

坐在對面的菲修點點頭,同意維恩的說法。

「其結果便是兩大派系間的衝突一觸即發」

地點是大陸東南部。巴爾德羅修領和曼弗雷德領以西地帶。據說在這片地帶上,有可能爆發兩皇子爲主的大規模軍事衝突。

「按理說,兩位皇子本該先擊潰皇女派系」

人望、實績、能力一應俱全的皇女對兩位皇子來說,是個棘手的威脅。如果有辦法除掉她的話,絕對會立刻動手──這才是皇子們的真正想法吧。

但是不能這麽做。討伐在國民之中人望漸長的皇女意味著會受到國民和其他派系的抨擊。對于爭奪勢力相持不下的兩人而言,這是無法忽視的瑕疵。

至少,必須制造出一對一打敗露薇爾米娜的局面。這便是兩大派系的領導層得出的結論。空有氣勢而軍事力量薄弱的露薇爾米娜派系是可以從正面擊潰的,恐怕是這樣的認識促使他們得出了這個結論。

包含這樣的定位在內,維恩才會說露薇爾米娜的這一手“幹得漂亮”。

「露薇爾米娜皇女殿下擔心此次軍事衝突對民間造成損害,希望盡早平息事態。請攝政殿下務必協助」

「……呵」

「殿下?」

菲修看向突然露出笑容的維恩,歪了歪頭。

于是維恩對她說道。

「沒什麽,只是想起上次也聽到了類似的話」

「唔」

上次。也就是露薇爾米娜設下陷阱的那次。

維恩面帶笑容,朝有些尴尬的菲修開口道。

「不是的,別誤會。露薇爾米娜皇女一如既往地善良而充滿慈愛,我覺得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對吧,維恩用視線朝身旁的妮妮姆詢問。

于是她輕輕聳了聳肩。

(真會諷刺)

(不不,這是真心話)

露薇爾米娜對帝國的愛是貨真價實的。她擔憂帝國未來的心情也並非虛情假意。維恩對她的胸懷表示敬意,而且對現在的納特拉來說,並不希望看到露薇爾米娜派系沒落,所以維恩很願意伸出援手。

「但是啊」

維恩接著說道。

「從派系之爭的角度來看,露薇爾米娜皇女應該很樂見兩位皇子互相攻讦吧,隔岸觀火豈不更好?」

如果不考慮仁義道德,維恩的意見很是合理。競爭對手內鬥,沒有橫插一腳的必要。更何況地點遠在帝國首都以西,露薇爾米娜完全不會遭受戰火牽連。

露薇爾米娜自身也明白這一點。她雖然深愛帝國,但同時她也明白,光憑愛是無法實現理想的。

「恕我僭越,攝政殿下」

然而菲修委婉地否定了維恩這番理論。

「倘若此時容忍了兩位皇子的暴行,那麽皇女殿下也不會懷有繼承帝位的大志了。──國民們應當也在期待皇女殿下出手」

「……原來如此,確實如此」

缥缈而美貌動人,深愛帝國的皇女。

不管真相如何,這都是露薇爾米娜對外樹立的形象。

旁觀兩位兄長的爭鬥,和她的形象不符。如此一來,支持她的階層難免動搖。

(曼弗雷德他們很有可能盯上了這一點)

明面上不好對露薇爾米娜派系下手。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其勢力會不斷增大。那麽不如制造出露薇爾米娜不得不插手的局面,消耗其力量──也許背後運作著這樣的計劃。

(所以才希望盡早平息事態)

拖延下去說不定會招來西方諸國的幹涉。而且,兩大派系發生衝突的地帶正好十分接近西側的法爾卡索王國。雖然聽說那個國家國內情況不太樂觀,但說不定會乘虛而入。

皇子們想陷入戰爭泥潭,皇女想盡快平息事態提升聲望。競爭已然開始。

「……露薇爾米娜皇女的遠大志向令我感到欽佩」

維恩說道。

「身爲友好國家,定當傾力相助。只不過,是否有具體方案?」

「關于此事,皇女殿下已事先有所囑托。請看書信」

菲修取出書信,經由妮妮姆遞到了維恩手中。

「……」

維恩翻閱書信,面露苦笑。

「擬定這一計劃的人,是露薇爾米娜皇女?」

「這是自然。您不滿意嗎?」

「不……不如說,很有皇女風格」

這個計劃若是順利進行,問題會得到解決。而且是以露薇爾米娜不承受任何損失的形式。當然,失敗的話會付出慘痛代價,然而即便如此,這個計劃也值得放手一搏。

「計劃合情合理,關鍵在于皇女的外交手腕。從現實角度考慮,我國可以做出配合」

「既然如此」

「雖然有幾處地方還可修訂一下,但大體上就按這個內容進行協商吧」

菲修面露喜色,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之後就看露薇爾米娜的能力了,維恩心想。正當他就細節部分打算展開討論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

維恩和妮妮姆相視一眼。之後沒有要見其他人的預定。應該是發生什麽了,于是妮妮姆打開門,發現來人是名官吏。

「百忙之中打擾各位十分抱歉。方才收到了這個……」

「這是……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會交給殿下的」

看著官吏行禮離開,妮妮姆回到維恩身旁。

她手上拿著一封書信。

「妮妮姆,那是?」

「報告。是芙蘭亞殿下寄來的書信」

維恩挑了挑眉。

對于在索爾傑斯特王國發生的動亂,德魯尼奧、以及芙蘭亞率領的使節團究竟是什麽反應。這是必須盡快確認的情報。

「攝政殿下,需要我回避嗎?」

菲修顧慮地提出建議。她雖然對出使外國的王女寄來的書信感到好奇,但更不希望惹維恩不快,導致快談妥的交涉因此破裂。

「不必,我很快看完。稍等一會兒」

既然維恩這麽說,那麽沒必要再作推辭。菲修再次坐了下來。

看了她一眼,維恩繼續閱讀書信。

信上簡單概括了芙蘭亞在當地的所見所聞,並確切地歸納了要點。在此之上,信的末尾處還寫道,留在當地確認德魯尼奧王國的反應。

僅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芙蘭亞的成長──這時,維恩的思路集中在了從信中讀到的其他事情上。

(特露切拉王女……東列貝提亞教……德魯尼奧王國……)

維恩微微低頭,沈默不語。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知道,維恩的這一舉動是爲了在腦內推敲情報,將信息再構築。

「攝政殿下……?」

菲修臉上流露困惑之色。

隨後,維恩突然擡起頭來。

「布蘭德爾大使,關于先前所說的事情」

「诶,啊,好的」

菲修驚訝地點點頭,于是維恩對她說道。

「我基本上同意貴方提出的要求,也不打算撤回我的前言。但若要協助貴方,我希望附加一個條件」

「這個……要視內容而定」

菲修表示出明顯的戒心。不管怎麽想都不像是好事。

維恩回看她,笑了笑,

「放心,不是什麽大事。……作爲兄長,我只是想給在遠方努力的妹妹,稍微幫上一些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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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9月 16, 2021 7:17 am

◆◇◆

德魯尼奧的王宮吵鬧得像捅了馬蜂窩一樣。

在舉辦慶祝納特拉、索爾傑斯特、德魯尼奧的三國同盟的典禮時,同盟國之一發生了政變,變得吵鬧也是理所當然。

典禮被中止,德魯尼奧王國的領導層廢寢忘食地展開了討論。

「索爾傑斯特王國有沒有發來通告!?」

「同盟若是破裂,必須要重新擬定防禦戰略!」

「派使者聯絡卡布拉王!同時別忘派出密探!」

「典禮要怎麽辦?大多數來賓還待在城內啊」

討論在喧喧嚷嚷的氣氛中持續進行。由于事發突然,衆人都缺乏冷靜。

「……」

勞倫斯王猶如化身成裝飾品一般,眺望著他們。

他身在討論現場,卻一語不發。從他焦躁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並非因爲信賴家臣才把事情交給他們。

然而即使注意到國王這幅模樣,家臣們也視若無睹。因爲他們認爲,向國王搭話只是浪費時間。

國王和家臣之間既不存在信賴也不抱有敬意的異樣光景。這便是德魯尼奧如今的真實面貌。

「……陛下」

在家臣之中,唯有一人向勞倫斯王開口。

那人是宰相馬萊。

「臣有一事,望您許可」

馬萊恭敬地提出申請,卻用的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勞倫斯不由得吸了口氣。

「你、你打算做什麽……?」

自己不可能拒絕他。德魯尼奧如今的統治者不是自己,而是馬萊。雖然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但還是拼命擠出聲音詢問。馬萊揚起嘴角。

「當然是──利用這個好機會」

◆◇◆

「……總感覺,風向不太妙」

待在宮殿的某個房間中,東列貝提亞教的傳教士尤安煩惱地自語道。

「典禮被中止確實是個沈重的打擊。明明投入了那麽多資金……」

回應尤安的是一同在這個國家活動的修道士們,尤安對此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靠籌集金錢能做到的事,再次籌集金錢便能重現。想舉辦典禮的話,只要找准時機向馬萊卿提議即可」

「那麽,您在擔憂什麽呢?」

「……」

尤安沒有回答。

他無法把自己感受到的不祥預感用語言表達出來。但他知道,無視這種預感基本上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這是他過去從商時的經驗談。

(明明到目前爲止還算順利……)

東列貝提亞教的夙願與其說是掌控大陸西側,倒不如說是控制列貝提亞教。

所以他才接觸了德魯尼奧王國的宰相馬萊。

德魯尼奧的衰落。蔓延在大陸西部的饑荒。否定原宰相,試圖提出新政治路線的馬萊。這些要素在完美的時機契合在一起,使得東列貝提亞教成功打入了德魯尼奧。

(但是,我們終究是外來者。不過是憑借金錢的力量在這個國家制造了容身之所)

猶如只要失敗一次便會轉瞬間崩塌的沙之城。

因此,爲了邁出下一步,他向馬萊提出了舉辦典禮的計劃。目的是爲了和納特拉及索爾傑斯特牽上線。

納特拉、索爾傑斯特、德魯尼奧的三國同盟與西方的諸國聯合屬于不同勢力。如果是在前者的圈子內,或許能推廣東列貝提亞教。

(實際聊過之後,芙蘭亞王女方面的反應還算不錯)

不過說到底,終究只是取得了王女的好感罷了。掌握政治主導權的是其兄維恩王子,想要在納特拉擴張勢力,必須和王子商談一番。

好在納特拉正在飛速發展,人才和物資自然是多多益善。只要我方能填補這部分不足,建立良好關系並非不可能。尤安是這麽認爲的。

(沒想到正計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索爾傑斯特發生了動亂)

納特拉和德魯尼奧短期內要關注索爾傑斯特的動向,沒時間考慮東列貝提亞教的事情。計劃被完美地阻礙了。

(不過,根據索爾傑斯特今後的動向,我等可能會有可乘之機)

索爾傑斯特的格魯耶爾王是選聖候之一。要在他的地盤上擴張東列貝提亞教,恐怕極其困難。

但這位國王被其子卡布拉奪走了王位。

卡布拉會接任選聖候嗎。恐怕會繼承吧。但不知道其他選聖候會不會承認他這個篡位者。如果承認了,並且那時東列貝提亞教已經在德魯尼奧和納特拉廣爲傳播,索爾傑斯特看在同盟國的臉面上,接納東列貝提亞教──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樂觀。

(但是,不管怎樣都得盡早接觸卡布拉王)

尤安邊在腦海中計算所需資金,邊同時思考。

(要是特露切拉王女願意介紹給卡布拉王,事情就輕松多了。但這兩人在政治上互相仇視,恐怕很難吧)

想到這裏,尤安突然想起。

事情發生在典禮被中止前。

尤安在芙蘭亞面前向特露切拉搭話。

哪怕對方的防禦有如鐵壁般堅硬,可試一試說不定能得到什麽線索。結果失敗了,對方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話雖如此,這種結果也在預料之內。如果只是這樣,倒也不會如此在意,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特露切拉嘴上說著不感興趣,冷淡地結束了話題。

然而自己在向她告辭時,卻看到了她的雙眼。

那眼神,簡直猶如對獵物緊盯不放的野獸一般。

◆◇◆

「……之後要怎麽辦呢」

由于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動亂,所有勢力都不得不重新修正計劃,芙蘭亞陣營也被迫討論起今後的預定。

「雖然我給王兄寫信說,在確認德魯尼奧的反應前先留在這裏……但就目前來說,對方毫無反應呢」

德魯尼奧方面提出的建議是:爲了商量今後的方針,希望我方暫時留在國內。要商量的話,芙蘭亞這邊自然沒有異議,但是自那以後情況並沒有發生過變化。

恐怕對方也在圍繞此事爭論不休,未能得出結論。但一直幹等下去也毫無收獲,沒有留在這的意義。

「希裏吉斯,你有什麽看法?」

芙蘭亞忽然看向身旁。

但這時,如今作爲參謀備受信賴的家臣明顯心不在焉。

「希裏吉斯?」

又叫了一遍,希裏吉斯才總算回過神來。

「──真是抱歉。稍微,在想些事情」

「有在意的事嗎?」

「是的,不……」

希裏吉斯略顯猶豫,回答道。

「德魯尼奧接納了東列貝提亞教,這件事讓臣有點……」

「在德魯尼奧王國推廣列貝提亞教的政策,記得是你提出來的吧」

「是的。臣依然覺得,這個政策是必要的」

德魯尼奧王國接近大陸中央地帶。這個小國周圍毗鄰著許多危險國家,爲了保護自己,唯有臣服于列貝提亞教。

「但是,馬萊卿選擇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

「……新政權比起合理性更優先感情,亦或是爲了體面而否定舊政權的方針,采取相反的政策並不是什麽怪事」

大多數情況下,執政者不會主動交還權力。他們失去權力分爲兩種情況,一種是換代時,另一種是政治失誤時。

就後者來說,接班人會采取不同于現存政策的其他路線,這樣便可以簡單易懂地展示出自己和失敗的前任者之間的不同。

那麽,代替被流放出國的希裏吉斯接任宰相一職的馬萊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政治方針,的確是理所當然的展開──

「即便如此,德魯尼奧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也太過危險了……」

希裏吉斯滿臉懊惱地呢喃道。

接近東列貝提亞教意味著和列貝提亞教保持距離。

希裏吉斯認爲,在沒有解決德魯尼奧王國的地理位置問題的情況下這麽做,等于自己走向斷崖。

「既然如此……對呀,也許是因爲這樣才打算鞏固三國同盟呢」

芙蘭亞照顧他的心情,如此說道。她的看法的確合乎情理。

和原本作爲後盾的列貝提亞教保持距離的話,必須要另尋後盾。

德魯尼奧王國期待三國同盟能成爲新的後盾。爲了實現“德魯尼奧受到攻擊時,其他兩國會發起反擊。所以無法對德魯尼奧出手”的構想。

「也許……是這樣吧」

希裏吉斯微微點頭,說道。

「……十分抱歉。臣現在明明是納特拉的家臣」

芙蘭亞搖了搖頭。

「畢竟是你出生的祖國。難免會在意啦」

聽了這話,希裏吉斯無力地笑了。

「臣也很是驚訝。還是宰相那時,雖然想著國家的未來,卻未如此設身處地思考過。直到被流放出國,又得以回到出生的故鄉才發現……」

希裏吉斯像是在注視遠方。

看著他的側臉,芙蘭亞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

「希裏吉斯,你──」

「餵」

突然傳來的聲音把兩人嚇了一跳,他們回頭一看。

只見那那吉從暗處默默現出身形。

「那、那那吉,進房間要敲門」

「情況緊急」

對芙蘭亞的抗議置若罔聞,那那吉說道。

「情況有變。留下或是離開,有必要重新考慮了」

「……發生了什麽?」

芙蘭亞注意到事態非比尋常,提出了疑問,

「戰爭」

少年的赤紅瞳孔散發出妖豔的光芒。

「德魯尼奧那群人打算向索爾傑斯特挑起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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