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趙構基本同意范宗尹的方案，只是對實行世襲制不以為然。
范宗尹等宰執大臣對趙構說出了他們的擔憂：“江北各地經歷浩劫，已經殘破不堪，如果不許鎮撫使世襲，恐怕他們不願意死守。”

這是在提醒趙構——這些地方實際上都是些爛攤子，朝廷如果不給出最大利益，那些武將們只怕是不肯拼命的。

趙構卻有另外一種擔憂——給出了最大利益，他們就一定敢去和金軍拼命嗎？ 就一定守得住嗎？ 因此，趙構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如果他們確實能守住這些地方，就可以允許他們世襲。”

從表面上看，為了讓武將和各地的武裝去抗金，趙構朝廷這次下的本錢的確不算小了。 但是范宗尹提出的這個所謂的“救弊之道”真的能救弊嗎？

范宗尹首先想要改變的是武將和軍隊遇敵不戰，望風潰逃的現狀，因此給出了他所認為的最大的利益——只要能夠為國守土，不但終身可為藩鎮之主，子孫還可以世襲。 然而，很多人都看得出來，實際上趙構朝廷根本無力守住這些地方，只不過是把自己保不住的地盤交給別人去死守罷了。 此前，在趙構朝廷對議和還抱有幻想的時候，他們可沒打算把這些地方封給那些浴血奮戰的仁人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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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始，宗尹等議即令世襲，上曰：“未須爾。”
輔臣奏：“江北殘破，若不許世襲，恐不能死守。”
上曰：“便令世襲，恐太重，俟其保守無虞，然後許之。”
宗尹曰：“當如聖訓，臣等慮所不及。”

在建炎之初，如果金國答應議和，趙構朝廷是會把北方的大片疆土割讓的。 是趙構朝廷的庸懦導致金國對極其蔑視，連賣國的機會都沒給，決心直接將其徹底消滅，所以趙構想當兒皇帝沒當成，朝廷想出賣國土卻沒賣出去。 現在，金軍“搜山檢海擒趙構”，逼得他們除了抵抗之外別無選擇，但他們仍然沒有親身面對戰爭的勇氣，更沒有恢復北方的雄才大略，並且南宋的三大將——張俊、劉光世、韓世忠——沒有一個敢提兵渡江。 照此下去，江北的國土遲早會被金軍佔領、肅清。
於是，趙構朝廷有了一個新的利害計算——反正是守不住了，與其讓金軍佔領，不如封給當地的守臣、武將、土豪、軍賊、流寇、盜賊，讓他們擋在前面。 如果各鎮撫使能守住這些地方，就成為了屏障，等於是保護江南朝廷的安全。
但是，范宗尹有一點想錯了——如宗澤、李彥仙那樣盡忠報國的義士，沒有藩鎮之主、子孫世襲的利益，他們也會誓死抵抗；如張俊、劉光世一類但求榮華富貴的將領，不管給多大的利益，他們照舊會趨利避害；而如李成、戚方、孔彥舟那種喪盡天良，一心要發國難財的賊寇，得了好處之後還是會無惡不作。
再則，面對強敵，各地的武裝力量必須由具備戰略才能的軍事統帥運籌帷幄、統一指揮，只有這樣才能避免被金軍各個擊破。 范宗尹把江北劃分為一個個不相統屬的小軍區，南宋軍隊各自為戰、敗不相救的習弊不可能有絲毫的改變。

還有，完全不懂軍事范宗尹沒有看到當前最為緊急重要的戰略要害，對爭奪淮河​​一線未作出任何有效的戰略行動。
在南宋的文臣武將之中，最先、最深刻地認識到兩淮的極端重要性的是——岳飛。

五月下旬，岳飛到越州獻俘，自宋金戰爭爆發以來，獻俘還是頭一回。 此時岳飛的軍隊已劃歸張俊節制，所以他首先去見張俊。 岳飛最關心的是朝廷下一步的計劃以及對自己一軍做何安排，但張俊的回答讓岳飛甚為失望。
張俊告訴岳飛：朝廷擔心金軍今年秋冬之際再次渡江，計劃讓岳飛移軍駐守江南東路的饒州（今江西波陽）。
岳飛當即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江東、江西都是山澤之郡，車不得方軌，騎不得併行。金虜深入，豈會不擔心被截斷後路？只要能守住淮南，又何必在江東、江西布防？況且淮南一失，金虜就已與我共有長江天險，沿江數千里防線，哪有那麼多的兵力去處處設防？”

隨後，岳飛見到了趙構。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在相州大元府，那時的岳飛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不可能引起趙構的注意。 但現在，趙構要親自嘉獎這位功臣。

岳飛獻上的戰俘中有八名女真人，趙構叫來翻譯，親自審問，從俘虜嘴裡獲悉了一些趙佶、趙桓的消息之後，趙構下令這八名女真戰俘處死、分屍，對漢兒則不殺，編入宋朝的軍隊。
趙構賞賜岳飛鐵鎧五十副、金帶、鞍、馬、鍍金槍、百花袍等，以示嘉獎。 岳飛趁此機會面奏趙構：“聽聞朝廷欲使臣駐守鄱陽，以防備金虜進攻江東、江西。但臣以為，建康乃國家形勢要害之地，應當選派精兵固守，金虜如果再次渡江，必先犯二浙。江東、江西地僻，金虜必然擔心本朝以重兵斷其後路，當今之計，不如增加守淮的兵力，拱衛腹心。”
趙構當即表示了讚許。 （但從趙構此後的行為看，不懂軍事的他當時根本沒有聽懂岳飛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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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戊辰，統制官岳飛獻靜安金人之俘。 上呼入譯問，得女真八人，磔之。 余漢兒分隸諸軍。
上因謂大臣曰：“金人頗能言二聖動靜，雲今在韓州，及皇后宮人皆無恙。”上感慟不懌久之。

《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六月，獻俘行在所，上詢所俘，得二聖音問，感慟久之。
先臣奏曰：“建康為國家形勢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比張俊欲使臣守鄱陽，備虜人之擾江東、西者。臣以為賊若渡江，必先二浙，江東、西地僻，亦恐重兵斷其歸路，非所向也。臣乞益兵守淮，拱護腹心。”
上嘉納之，賜鐵鎧五十副、金帶、鞍、馬、鍍金槍、百花袍，褒嘉數四。

岳飛提出的增兵淮南的建議沒有得到答复。 他接到的命令是協助張俊去剿滅戚方這個流竄在江東的悍匪。

建炎四年三月岳飛從鎮江回師救廣德軍時，晚到了一步。 戚方已攻陷廣德，殺了廣德的守臣，大肆搶劫了一番後往宣州而去。 因為隨即又接到了收復建康的命令，所以岳飛一時顧不上追擊戚方，於是這個惡賊又竄到宣州大肆猖獗起來。
四月，宣州知州李光獲悉戚方正向宣州而來，立即著手佈置城池防禦事宜，命令城外居全部遷入城中，把他們安排在寺院、人家及空閒的官舍居住。 此前，李光收留了一百多名從建康潰散下來的班直，現在是用到他們的時候了，李光任命班直首領王逸為都統制，下令宣州城裡的現任及寄居官分別負責把守城壁，城中的僧道、居民也都執仗登城，做好了準備。
戚方到達宣州城下時，李光先派遣兵馬監押呂執中去嘗試招安。 戚方這個狡虜佯裝同意，想以此麻痺對手，其實暗地裡謀劃著如何攻城。

呂執中察覺到戚方有些異常，於是設法從戚方處脫了身，但有一個名叫石振的隨從卻還是被戚方抓住了。 戚方逼迫石振說出城中的虛實，石振也有了從賊之心，於是詳細地講出了城中的方位和部署，哪些地方薄弱易於攻擊，哪些地方防守嚴密。

戚方自以為了解了城中虛實，拿下小小的宣州不在話下，於是發起了進攻。 但李光率眾堅決抵抗，戚方無法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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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率眾入常州，為劉宴所敗，乃犯宣州。 知州李光遣兵馬監押呂執中齎書招之。 方佯受書，實欲攻城也。 執中覺其偽詐，僅得脫歸，有衙前石振者，為方所執，問以城中虛實。 振有從賊之心，乃悉以虛實告。 且具言城中之方隅，可擊者不可擊者。 方用振之說，鼓行而前，是日犯城下。

這一天，李光讓人詐稱知州，登城向戚方喊話：“戚統制所部本是官軍，怎麼能全然不顧國家正值艱難之際，何苦要攻打宣州城？為什麼一定要當盜賊？”
戚方喊道：“戚方不敢抗撓朝廷，只是因為士卒都在挨餓，所以不免要尋覓些糧食。”
城上又喊道：“我給你糧食，還有銀絹，作為犒軍之用，如何？”
戚方道：“如果能蒙知州犒軍，戚方立即退兵。”

於是，李光派人送出了大量的米、肉、銀、絹。 戚方照單全收之後，雖然暫時停止了進攻，但並沒有打算退兵的跡象。
王逸看出了幾分端倪，對李光道：“此賊不像要退走的樣子，我們不可掉以輕心，必須更加小心提防。”
果然不出王逸所料，戚方的賊兵們一邊吃著宣州城里送出來的糧食酒肉，一邊砍伐樹木，製造攻城器械。 器械造好後，他們再次發動了進攻。 城中軍民對這幫惡賊恨得咬牙切齒，同心協力奮起還擊。 戰鬥相當激烈，城上箭如飛蝗，城中的百姓出去汲水都必須背上一塊門板擋箭。
宣州一帶的民兵已被李光事先聚集在了城中，其中尤以寧國的民兵強壯有膂力，他們用手砲發射石彈痛擊賊兵，打得賊兵叫苦不迭。
戚方攻城受挫，但又實在捨不得已經到了嘴邊的肥肉，對宣州城展開了持續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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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光自決守城之計，乃命城外居人盡遷入城，一應寺院及人家與空閒官舍任便居住。
是時，有建康潰散班直百餘人，無所歸，光留於城中，光因以主首王逸為都統制，令見任及寄居官分守城壁。 僧道、居民皆執仗登城，措置甚有方法，攻城不克。
光以知州儀衛登城北壁，令一吏詐作知州，招方打話雲：“戚統制兩部曲皆是官軍，豈不念國家艱難之際，何苦欲攻此城，為盜賊乎！”
方曰：“方不敢抗撓朝廷，但緣士卒皆飢，不免尋覓糧食耳。”
又曰：“我與汝糧食並銀絹犒設，如何？”
方曰：“若蒙犒軍，即便引退。”
於是光乃遺以米肉並銀絹，甚厚。 方雖受之，而意猶徐徐，睥睨不已。
王逸曰：“賊非退也。且未可解嚴，更當謹備。“
方果伐木作攻具，復攻城，城中皆禦退之，矢如雨注，城中負戶方能汲。 是時諸邑民兵皆聚城中，寧國民兵尤粗壯有膂力，以手砲擊石，賊甚苦之。

李光派人突圍出去向朝廷告急求援。 趙構隨即下詔命常州的直龍圖閣劉宴、平江的觀察使巨師古率兵增援，去解宣州之圍。 劉宴接到命令立即啟程，巨師古隨後也率軍開拔。
此前，劉宴在常州和戚方交過手，當時戚方領著賊兵攻突入常州城的西門，劉宴率軍把他從城中殺了出去。 所以，劉宴並沒有把戚方這個手下敗將放在眼裡。

五月十日，劉宴一軍趕到了宣州城下，為了打戚方一個措手不及，他未安營壘，就出其不意地從城南轉過城西，然後直趨城北戚方的營帳，發起了突襲。

戚方見劉宴突然從天而降，大大吃了一驚，賊兵們也亂了陣腳，立刻敗退了下去。

劉宴恃勇，想要就此生擒了戚方，竟然單騎追了過去，部下的士兵們阻攔不及，一些人也急忙策馬去追劉宴。

戚方逃到駱駝山附近時，發現後面追擊的官軍不多，於是下令在山後設伏，只放劉宴通過，把後面的官軍截住。 戚方掉過頭來，率領親隨迎戰單槍匹馬的劉宴。
劉宴發現中計，自知寡不敵眾，急忙策馬往回疾馳，在通過一個小溝時，馬陷在淖泥之中，掙扎不出來。 埋伏在溝邊的賊兵用鉤槍搭住劉宴，把他拖了出來。 劉宴不肯就擒，手刃了數十賊兵，終於力竭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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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十日辛亥，直龍圖閣劉宴與戚方戰於宣州城下，被殺。
戚方圍宣州，知州李光乞援於朝，詔劉宴解圍宣州，以觀察使巨師古為之副。 宴受命，即日就道，師古以兵繼之。
初，宴在常州駐軍，方率眾自西門突入，欲作過，宴自城中殺出之。
至是，宴始到城下，未安營壘，乘賊不意，自城南轉城西，直趨城北，以搗方之帳。 方大驚，走。 宴恃勇，欲生致方，乃單騎追之。
賊見官軍不多，乃自駱駝山後設伏，以斷其路。 方率親隨迎戰，宴單騎，力不能敵，退還至天寧寺前，隔小溝。 是時，暑雨方漲，馬陷於淖，不可出。 橋左有伏賊，以鉤槍搭宴，宴猶手刃殺數十人，以無援被害。 宴死數日，師古兵到城下。

劉宴戰死數日之後，巨師古率兵趕到了宣州城下，與戚方的賊兵再次展開激戰，戚方三戰三敗，不得不轉而向湖州流竄。
被圍攻了二十九天宣州城終於避免了一次荼毒。 就在戚方撤圍的那一天，宣州城的東城牆崩塌了數十丈——如果巨師古晚到幾天，宣州百姓很可能會落入戚方的魔爪。
趙構朝廷聽聞劉宴戰死的消息後，又下詔命劉光世移軍捕殺戚方，但劉光世沒有動。 只有巨師古一軍繼續向湖州方向追擊戚方。
六月初，戚方又進犯湖州安吉縣。 巨師古追及戚方後與之交戰，損失了一千餘名士卒，仍然制不住這個惡賊。

趙構朝廷見劉光世按兵不動，只得改派張俊去剿滅。 張俊提兵向安吉縣進發，岳飛則兼程從越州返回宜興，計劃率兵從廣德趨安吉，對戚方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戚方探聽到張俊率軍向安吉而來，又掉頭向廣德流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當他行進至位於廣德東南的苦嶺時，突然發現前面有官軍。 苦嶺是安吉縣通往廣德的要道，這支官軍顯然是特地趕到這裡來截住他的。
戚方不知對方的虛實，不敢貿然接戰，命士兵先拆了前面的一座官橋，然後派人去打探。
很快，探報就拿著一支箭回來了，說有一個官軍將領從對岸把這支箭射在了橋柱上，箭上還刻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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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是日，統制官巨師古與戚方戰於宣州城下，方三戰三敗，遂引去。 宣州受圍凡二十有九日，方既去，城之東壁摧裂者數十丈。

丁巳，詔劉光世移軍捕戚方。

是日，戚方犯湖州安吉縣。 統制官巨師古與戰，亡其卒千餘人。 詔浙西、江東制置使張俊往捕之，仍命統制官岳飛聽俊節制。

戚方把箭拿過來一看，上面刻的是——“岳飛”。 他一下就慌了，別看戚方無法無天，但作為岳飛曾經的“戰友”，他非常清楚岳飛的厲害。

岳飛行動極快，在宜興獲悉戚方又想往廣德軍流竄，立即領兵三千直下廣德，在苦嶺迎頭攔住了戚方。

戚方不敢迎戰，又掉頭逃遁。 岳飛發現後，命令部將傅慶為先鋒，搭橋渡河，先行追了過去，自己則率大隊人馬緊隨其後。

傅慶一路追趕，但未能擒獲戚方，而戚方也無法擺脫岳飛一軍的追擊。 戚方被逼急了，突然回過頭來反撲，岳飛親統一千士兵迎戰，雙方擺開了戰場。
兩軍尚未交鋒，戚方覷著岳飛不備，偷偷用手弩發了一箭，這支箭一下射在了岳飛的馬鞍上，好險！ 如果再高一點，戚方就得手了。
岳飛拔下這支箭，插入了自己的箭箙（盛箭器），心中憤怒地發下誓言：一定要擒住戚方，讓他親手把這支箭一寸一寸折斷，然後殺了這個惡賊。
當下，岳飛揮軍怒戰，十多個回合之後，戚方抵敵不住，敗退了下去。 岳飛哪里肯放，一路窮追不捨，把戚方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戚方心裡明白，岳飛性情剛烈、恩怨分明。 自己作惡多端，此時即便是乖乖投降，岳飛也肯定饒不了自己。
戚方只得又向安吉方向逃竄，他現在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到張俊那裡去投降。 戚方覺得落到岳飛手裡是死路一條，落到張俊手裡還有一線生機。
張俊會在戚方走投無路時接受他的投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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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會有詔，命先臣討之。 先臣以三千人行，寨於苦嶺。 方時發兵斷官橋以自固，先臣射矢橋柱，方得矢，大驚，遂遁。 先臣命傅慶等追之，不獲。 俄益兵來，先臣自領千人出，凡十數合，皆勝，方復遁。
先臣窮迫不已，方生路垂絕，知必為先臣所誅，會張俊來會師，方乃間道降俊。

正在此時，張俊派的招降使來了。 戚方從來人口裡得知，招降自己竟然是朝廷的意思。 就在張俊、岳飛出兵不久，朝廷裡有一位成忠郎趙令佟向趙構建議說降戚方，於是趙構下詔命他到張俊軍前商議。

戚方頓覺自己要絕路逢生了，立即答應投降。
《三朝北盟會編》詳細記載了戚方投降之事：

戚方去安吉見張俊時，同去的還有一個姓鄭的頭領，他的綽號叫“三哥哥”。
張俊先召見了戚方，對他道：“國家多難，你應當以忠義報效國家，不可有負朝廷。”
戚方恭敬地答道：“不敢。”
張俊又道：“今後你必須一心事主，不得有二。”
戚方滿口應諾者拜謝。
張俊隨後召見了“三哥哥”，但口氣卻有些不一樣了：“國家沒有虧待過誰，你也不可有負國家。”
“三哥哥” 恭敬地答道：“不敢。”
張俊突然喝道：“你還說不敢？別人都說你還在想造反。”
“三哥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張俊突然問左右之人：“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還想造反？”
左右之人答道：“他確實是還想造反。”
“推出去，斬！”不等“三哥哥”辯解，張俊就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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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戚方犯湖州安吉縣上鄉侗裡，張俊以兵討之，至安吉。 嚮導言：“上鄉路狹，不可行兵。”俊乃遣王再興齎檄招之，會岳飛追襲其後，方無路進退，乃詣俊乞降。 與其徒陳某號為三哥哥者，同至安吉見俊。
俊先見方，諭之曰：“國家多難，當以忠義報國家，不可負朝廷。”
方曰：“不敢。”
俊曰：“爾宜一心事主，不得有二。”
方拜謝。
而見三哥哥者，俊曰：“國家不負人，爾亦不可負國家。”
曰：“不敢”
俊曰：“是何不敢？人言爾复欲反。”乃呼證左而問曰：“是人果欲反乎？”
曰：“實欲復反。”
俊命推出斬之。

“三哥哥”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成了刀下之鬼。
同是來投降，張俊為什麼對這二人的態度有如此之大的差別呢？ 他與戚方、“三哥哥”素昧平生，張俊和左右之人何以斷定“三哥哥” 還會造反，而戚方就是真心投降，今後會報效朝廷？ 還有，戚方為什麼看著“三哥哥”被斬首，也不為他這位兄弟說說情？

明眼人一看即知，張俊早就決定了留戚方、殺“三哥哥”，戚方對此也心知肚明，他們只不過是在公開場合演一齣戲，走一個過場罷了。

那麼，張俊為什麼要放過戚方這個首惡，而誅殺一個從犯呢？

據《三朝北盟會編》記載：戚方除了向張俊交出了六千名兵、六百匹馬以外，還把搶劫而來大量的金銀珍寶獻給了張俊。 兵馬是交公，金銀珍寶就是用來行賄了。

戚方作惡多端，自從鐘山大營出來以後，先後在金壇、常州、宜興、廣德、宣州、安吉等地燒殺搶掠，不僅誘殺了統制官扈成，還殺了廣德軍的守臣，在宣州又殺了劉晏，犯下如此罪行，豈能沒一個交代？ 所以這個惡賊拿金玉珍寶賄賂張俊，求張俊給他一條活路，同時，為了讓張俊能給朝廷一個交代，他把“三哥哥”拿出來當替罪羊。
如此，張俊給奏朝廷的奏章也就有了說法——戚方本不願對抗朝廷，只是被部下脅迫，逼不得已。 現在已將首惡誅殺，戚方也已經知罪，今後定會將功贖罪，報效朝廷不殺之恩。
戚方這個惡賊就這樣逃過了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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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方上兵馬簿，有馬六百匹，獻金玉珠珍不可計。

岳飛聞訊後趕到了張俊的軍營，請求張俊嚴懲戚方：“張招討有命，岳飛本來應當禀從，但戚方這賊卻不可饒恕。去年岳飛與戚方同在建康，他遽然反叛朝廷，岳飛也曾派人去勸誡，對其曉之以理，但此賊拒不聽從，攻略州郡、荼毒生靈，誘殺扈成，還屠戮了他全家老小。此賊若非走投無路，一定還會拒命不降，戚方之凶悍比其它的盜匪為甚，怎麼能就這樣放過他？”

張俊反過來再三勸慰岳飛，說招降戚方是皇帝和朝廷之命，況且自己已經答應赦免，不好再出爾反爾。
的確，招降戚方可以說奉了趙構之命，而且張俊畢竟是岳飛的上級，岳飛還是必須服從命令的。 但岳飛實在是心有不甘。
張俊見狀，為岳飛擺下了一桌酒席，叫來戚方，讓他向岳飛謝罪。 戚方見了岳飛，拜謝在地，不敢仰視。
岳飛道：“張招討既然已經免了你一死，你今後應該想著如何報效國家。”
戚方諾諾連聲，起身立於一旁。
岳飛突然從箭箙中抽出一支弩箭，扔在戚方面前：“認識這支箭嗎？”
戚方一看，正是在廣德之戰中自己向岳飛射出的那支，頓時兩股戰栗，渾身冷汗直冒，只剩下哀號求饒的份了。
岳飛命戚方把那支弩箭折斷。 戚方顫抖著將箭拿起來，低著頭一寸一寸地折。 岳飛和張俊看著戚方那副恐懼狼狽的樣子，禁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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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俊為先臣置酒，令方出拜，方號泣請命，俊力為懇免。 先臣謂俊曰：“招討有命，飛固當禀從。然飛與方同在建康，方遽叛去，固當遣人以逆順喻之，不聽。屠掠生靈，騷動郡縣，又誘殺扈成而屠其家，且拒命不降，比諸兇為甚，此安可貰？”
俊再三請，先臣呼方，謂之曰：“招討既赦汝一死，宜思有以報圓家。”方再拜謝，立於左。 當廣德之戰也，先臣身先士卒，方以手弩射先臣，中鞍。 先臣納矢於箙，曰：“他日擒此賊，必令折之以就戮。”至是取矢畀方，方寸折惟謹。 先臣與俊皆大笑，方流汗股栗，不敢仰視。

戚方雖然喪盡了顏面，但顏面對他來說是無足輕重的，重要的是保住那條小命，只要保住了命，就還有機會去享受榮華富貴。

不久以後，戚方隨張俊到了越州，他隨即展開了“公關”。 很快就和趙構行宮裡的有臉面的太監們混熟了，天天和他們在一起賭博。 這種賭博實際上和今天的“業務牌”一樣，不過是變相行賄的手段而已。 戚方總是輸錢，錢輸光了，他就會從懷裡摸出一枚黑漆漆的馬蹄狀的東西，拿到炭火上一燒，去掉表面的黑漆，露出來的是黃澄澄的金子。 戚方每次賭博都會輸掉幾枚這樣的馬蹄金，輸著輸著，他就輸成了武翼大夫。 （武翼大夫為正七品武官。岳飛在收復建康之前是武德大夫，收復建康後升為武功大夫。武德大夫、武功大夫雖然比武翼大夫高幾階，但也同是正七品。 ）
當時，有這樣一句話：“要高官，受招安；欲待富，須胡做（須得胡作非為）。”

戚方是南宋初年軍賊、盜寇的典型代表，他不敢去抵抗外敵，在國難當頭之際趁機作惡、搶劫錢財，把持武裝力量等朝廷來招安，招安之後，再用搶劫來的錢財行賄，繼續升官發財。 這種喪盡天良的混世之道，在當時不但行得通，而且堪稱“捷徑”。 岳飛出生入死，卻也不比他升得快多少，更不用說那些以身殉國的義士，戚方比他們那是要“聰明”得多了。
從對戚方的處置足以看出：趙構朝廷雖然已經意識到軍隊問題的嚴重性，但要在趙構、范宗尹、張俊、劉光世這些人手裡改變軍隊的現狀，那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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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方自到行在，日與中貴人蒲博，不勝，取黑漆如馬蹄者，用炭火縐去漆，乃黃金也，以儻博負，每一博不下數枚。 於是方已受正使矣。
時人為之語曰：要高官，受招安；欲待富，須胡做。

戚方通過太監走捷徑，首先力荐岳飛的卻是宣州一位名叫邵緝的文士，建炎四年六月，他上書朝廷，歷數岳飛在河北、東京以及建康的戰功，說岳飛若能蒙朝廷重用，必會為國家立下大功。

趙構看了邵緝的薦書，也考慮要任用岳飛。 他雖然只和岳飛見過兩次面，但岳飛收復建康之戰卻無疑給了他極大的震動——身為大將的張俊不敢去做的事情，一個小小的七品統制管竟然帶著幾個人馬去完成了。

建炎四年七月的一天，趙構和宰相范宗尹商議此事，范宗尹面奏趙構：“張俊從浙西回到朝廷後，也盛讚岳飛的軍事才能，以為此人可用。”
趙構感嘆道：“聽說岳飛乃是杜充的愛將。杜充事君，失臣子之節。但能用岳飛，是他有知人之明啊！”

岳飛也期待著朝延對他的重用。 平定戚方後，他又回到了張渚鎮，就是在這段時間裡，他在張家的屏風上寫了本案開始時講述的那篇題記。 成功收復建康使岳飛對戰勝金虜、收復中原燃燒起了強烈的希望。 他的人生從此確定了方向——秉承宗澤的遺志，去完成宗澤未竟的事業。 他渴望報效國家，名垂青史，正如他題記裡所寫的“此心一發，天知地知，知我者知之。”

岳飛此時的思維也不再只是一個偏裨將領的思維，他的軍事思想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他開始盱衡全局，開始思考在當前的形勢下，收復舊疆的戰略規劃。
然而，朝延卻下達了一個讓岳飛甚為失望的任命——岳飛為通（今江蘇南通）、泰州（今江蘇泰州）鎮撫使兼泰州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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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時有刪定官邵緯者，上書廟堂，言先臣“驍武沈毅，而恂恂如諸生。頃起義河北，嘗以數十騎乘險據要，禦胡虜萬人之軍；又嘗於京城南薰門外，以八、九百人破王善、張用五十萬之眾，威震夷夏。而身與下卒同食，民間秋毫無擾。且慮金人留軍江南，牽制官軍，大為東南之患，則奮不顧身，克復建康，為國家奪取形勢咽喉之地，使逆虜掃地而去，無一騎留者。江、浙平定，其誰之力？”歷數功效，無慮數千言。 廟堂以其書奏，上於是有意超擢。

與其他鎮撫使相比，岳飛的反應與眾不同，他立即上了一奏章，力辭鎮撫使之職，請求改任為淮南東路一重難任使，並表示願意把母、妻及兩個兒子交給朝廷作為人質。
岳飛的目光注視的是當時的戰略要害——淮南。

岳飛認為：如果不迅速剿殺盤踞在淮南的金賊，將其徹底逐出或消滅，一旦讓他們在淮南等地站穩了腳跟，必然會後患無窮，所以他懇請朝廷讓他出師淮南，給他一個他實現自己的志向，盡臣子報君之節的機會。 岳飛同時還特別表示知道國家如今的困難，所以不敢向朝廷提出增撥兵馬的要求，只希望允許他自己招募士兵，去掩殺金賊，先收復淮南的各個州郡，然後再尋找機會漸次收復山東、河北、河東、京畿等地。

再次讓岳飛失望的是：朝廷沒有批准也沒有駁回，只答复說奏章已經收到了，然後就杳無音信了。

按常理說，極度盼望武將和軍隊敢於去抵抗金兵的趙構朝廷，見了岳飛奏章，哪怕不准岳飛所請，也總應該對他的盡忠報國之誌有幾句勉勵之言吧，何以連這幾句官樣的話也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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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岳飛《乞淮東重難任使申省狀》

武功大夫、昌州防禦使、通泰州鎮撫使兼知泰州岳飛狀申：照得飛近準指揮，差飛充通泰州鎮撫使，仰認朝廷使令之意，除已一面起發前赴新任外，契勘金賊侵寇虔劉，其志未艾，要當速行剿殺，殄滅靜盡，收復諸路。 不然，則歲月滋久，為患益深。
若蒙朝廷允飛今來所乞，乞將飛母妻為質，免充通泰州鎮撫使，止除一淮南東路重難任使，令飛招集兵馬，掩殺金賊，收復本路州郡，伺便迤邐收復山東、河北、河東、京畿等路故地，庶使飛平生之志得以少快，且以盡臣子報君之節。
謹具申尚書省，伏乞均慈詳察，特賜敷奏指揮施行。 謹狀。
小貼子：飛今來所管兵馬，一面催發前赴新任，如蒙指允飛所乞，即乞速賜指揮，亦不敢仰幹朝廷，別求添益軍馬，伏乞鈞照。

這不外乎有兩個原因：
首先，被金兵打得心膽俱喪的趙構君臣可能認為岳飛是在發狂，認為他完全就是在說夢話——金兵何等厲害？ 你能守住通州、泰州就阿彌陀佛了，要去收復山東、河南、河北、河東？ 就憑你一個小小的統制官？ 竟然還稱不需要朝廷增撥兵馬？
其次，岳飛捅破了一個“潛規則”的窗戶紙——皇帝、朝廷對這些鎮撫使其實是不會也不敢信任的，要進一步放權必須拿人質去抵押。 既然是“潛規則”，當然只能心照不宣，說破了它是會讓皇帝、朝廷頗為不快的。

在這段時間裡，朝廷先後設立了約二十個鎮撫使轄區，每個轄區只有兩到四五個府、州、軍，所任命的鎮撫使成分複雜，其中有些本來就是軍賊、盜寇，如桑仲、李成、孔彥舟、薛慶；有些是當地的土豪，如翟興、劉位；有些是潰敗的將領，如李彥先、郭仲威；還有些是當地臨時代管的官員，如吳翊、趙霖、馮長寧；在任鎮撫使之前，經朝廷（及大臣出使時）正式任命過官職的，只有趙立、陳規、解潛、岳飛、範之才五個人。

正是因為鎮撫使的成分如此復雜，所以朝廷既想用他們，但對他們又不放心。 這也是為什麼范宗尹把每個鎮撫使的轄區劃得很小的原因，他怕這些人地盤一大，將來實力一強，只怕朝廷就對其無法控制，甚至可能養成大患。

既想用，又要防。
對於這一點，岳飛只見其一，未見其二。 他只知道朝廷對鎮撫使有防備之心，卻不知道自己提出的把母、妻及兩個兒子交給朝廷作為人質的做法有兩個“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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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諸路鎮撫使：桑仲、李成、孔彥舟、薛慶皆起於群盜，翟興、劉位皆土豪，李彥先、郭仲威皆潰將，吳翊、趙霖、馮長寧皆攝官，朝廷及大臣出使所除，惟趙立、陳規、解潛、岳飛、範之才而已。

岳飛這樣上奏章，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得體”的做法應該是這樣的——
岳飛首先表示自己要去為國殺敵，並且隨時準備戰死沙場。 故而念及家中尚有六十老母，自己一去，老母無人贍養，真是忠孝不可兩全，所以懇請皇帝、朝廷對家人給予照顧。

皇帝和朝廷接到岳飛的請求後，可以馬上對岳飛的忠孝之心給予大大的褒獎，宣布將岳飛的老母及妻兒全部接到皇帝身邊，朝廷給予優厚的待遇，幫助岳飛盡孝，使他可以心無牽掛地去為國盡忠。
這樣一來，不但岳飛是忠君孝母，趙構對臣子也是皇恩浩蕩，朝廷也做的是褒賞忠義之舉，方方面面冠冕堂皇，這比直接說破人質抵押豈不體面得多？
沒有經歷過官場周旋的岳飛顯然還不懂這一套。

當然，即使岳飛懂這一套，他的請求也很難獲得批准，因為朝廷未必敢開這個先例，今天同意了岳飛自己招兵、擴大地盤，如果明天其它鎮撫使也要求自己招兵、擴大地盤，朝廷批准還是不批准？ 如果鎮撫使們只是打著收復失地的旗號壯大自己，卻不去打金兵，反過來要挾朝廷，那又該如何處置？
朝廷的這些顧慮，是不可能對外明說的，所以不給岳飛明確的答復也就無足為怪了。
如果把這件事往深裡想，就會讓人不得不產生這樣的疑問：范宗尹這種劃分小軍區，大雜燴式任命鎮撫使的“稍复藩鎮”之法，能夠如其所願地救當時之弊嗎？ 另外，即便岳飛的請求獲得了批准，他就能夠將金兵逐出淮南嗎？
後來發生的事會給出答案……

八． 真相還原

建炎四年秋，一系列求和、祈哀已被事實證明全部是幼稚的幻想。 趙構想當金國的兒皇帝沒能當成，面對金國即將發起的又一次南侵，他惶惶不可終日，無時不刻擔心著自己遭受滅頂之災。
經歷了苗劉兵變，他已經意識到避敵逃跑可能會在內部導致多麼嚴重的後果，但卻又實在沒有直面戰爭的勇氣。
為了不徹底喪失民心，他咬著牙來到了建康，咬著牙宣布要守土保民，但最後仍是自食其言。 為了能從建康脫身，趙構用心良苦地導演出了一個大臣們堅決要求皇帝離開建康的場景。 他先是向朝臣們發出信號，隨後和心腹宰執們暗地裡引導朝論，為自己再次逃跑縫製了一塊遮羞布。
南宋朝廷的那些文臣武將們也參與了這場演出，他們中的大多數也和趙構一樣，嘴裡喊著二聖，喊著百姓，但心裡盤算的卻只是身家性命、榮華富貴，而以胡寅為代表的為數不多的有識之士則成為了他們排擠的對象。
他們最終讓從北方來到建康的杜充及東京留守司軍成為了他們的擋箭牌，而杜充也隨之為自己打起了算盤。
強敵未至，已經是人心解體。
趙構君臣雖然如願以償地將杜充留在了建康，但是同時留下了一系列重大隱患。 明知韓世忠、劉光世與杜充不和，卻來不及處理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明知沿江將帥大都沒有誓死守疆之志，卻不採取有效措施也不知道什麼措施有效。 趙構君臣匆匆踏上逃往杭州的路途時，在身後留下的是一個勉強拼湊出來江防線。

趙構當了皇帝之後，最用心學習的大概要算是天文學（當時的帝王學），學習觀天象以知吉凶。 這門學問無疑又給他增加了一重恐懼，“異常”的天象使他越來越覺得留在建康肯定是兇多吉少。 在逃亡的路上，他還誠惶誠恐地關心著日食、火星、紫薇垣、帝座……

然而，天文學解決不了地上的問題。
金軍的第五次南下，是自宋金戰爭爆發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進攻。 戰爭的烽火燃遍了河南、山東、江淮、陝西，並且很快就燒到了大江北岸，長江防線也隨之土崩瓦解，南宋兵敗如山倒。 完顏兀術的中路軍跨過長江，橫掃江南東路、江南西路，兩浙西路，並且還殘破了兩浙東路、荊湖南路之一部。

南宋的文臣、武將、朝廷、軍隊的問題也在這次戰爭中暴露得最為徹底。 在艱辛的逃亡時期，趙構一路上聽到的都是要地失守、將帥投敵、軍隊潰逃、潰兵作亂的消息。 那些平日里慷慨激昂的文臣、飛揚跋扈的武將一個個在金兵面前現出了原形。

登舟出海之時，趙構徹底明白了那些“深識義理”的士大夫們中到底有幾個人肯和他這個落難的皇帝同生共死，他們平日里滿口忠心，義正詞嚴地指責武將臨敵不戰，但真正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忠心也就無影無踪了。 這不能不讓趙構大為失望。

如果說對文臣們是失望，趙構對“少知義理”的武將們就應該說是快要絕望了。 劉光世避敵不戰，坐視隆祐太后和六宮被金兵追得亡命贛南；韓世忠棄不救建康也不守鎮江，燒城而遁；張俊明知皇帝就在身後，仍然從明州無令而退；更不必說如王（左王右燮）之流，跑得比皇帝還快、還遠，“兵貴神速”地逃到了福建。

他們的這些行為是丟棄軍人最起碼的底線，不但坐視國家喪土、人民喪生，同時也使趙構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但皇帝、朝廷卻又拿他們無可奈何。

對於守臣、武將的潰逃，趙構不但無力製止，為了維護皇帝、朝廷的顏面，還不得不違心地下答“金兵若來，則到某處某處”的命令。

趙構下這種命令其實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為有一點他心知肚明：即使嚴令他們抵抗，可這些人一遇到金兵，就會把他這個皇帝的詔命扔到九霄雲外。 他們抗命不遵，趙構又能把他們如何？
懲罰嗎？ 不行！ 那會使他們更加不會為他這個皇帝賣命；誅殺嗎？ 不敢！ 那會逼得他們造反、投敵。

如果他們造反了，鎮壓嗎？ 朝廷沒有那個能力，金兵已經夠趙構招架的了；赦免其罪嗎？ 那軍紀國法還有什麼威嚴，今後各軍還不紛紛效仿？

如果他們叛國投敵，為虎作倀，天啊！ 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如換一種方式吧！ 反正他們是不會抵抗金軍的，還不如乾脆給他們一個逃跑的理由，讓他們“不觸犯”軍紀國法，免得皇帝、朝廷還要為如何處置他們而左右為難。 只要他們還認皇帝、朝廷，不去造反、投敵，就先這麼對付著吧。
這是一種“雙贏方案”——將領、士兵保住了性命，皇帝、朝廷“顧全”了面子。
建炎三年末至建炎四年初，宋朝的軍隊的表現再次應驗了李侗的預言—— “將來貴朝弄兵不已，一定要提防潰散的軍馬回過頭來殘破自己的州府。在這一點上，遼國可以作為前車之鑑，當年遼軍雖多，其實都是烏合之眾。等打了敗仗，這些兵潰散而回，全部變成為盜賊。當時大遼很多沒有被金人殘破過的州軍，都遭到了他們的蹂踐。其實金人所破州軍不到十分之一，其餘都是潰軍自行燒劫、蹂踐、佔據。”

如果說趙構在建炎元年從傅雱口裡聽到這句話時，還未必真正清楚潰兵的危害，也許有這種可能，但經歷了揚州之難後，趙構和宰執大臣們就不可能不清楚了，也不可能不知道潰兵作惡將對趙構的統治造成多大的威脅。 然而，南宋卻沒能避免重蹈遼國的覆轍，趙構朝廷對四處作惡的潰兵無能為力，同樣，為了盡量不使這些潰兵公然對抗朝廷或者叛投金軍，趙構朝廷只能一邊默許他們燒殺搶掠，一面下詔撫慰百姓。
這又是一個“雙贏方案”——將領、士兵可以發國難財，皇帝、朝廷以此換來他們的“擁護”。

這兩個“雙贏方案”的輸家只能是老百姓，所必然導致的結果就是百姓紛紛揭竿而起，天下更加大亂。
與在揚州時因無知而無憂相比，此時的趙構在政治上已經成熟了不少，他已經知道害怕了，這些消息讓他的恐懼一天天加劇。 在他不得不冒風濤不測之險浮海逃生時，這種恐懼達到了極點。

大年初一，趙構就船遇頂頭風，不得不在近海下碇停泊，這讓迷信天命的他心裡蒙上了多重的陰影可想而知。 此後，趙構漂泊在浙江近海，咀嚼著“自古帝王播遷之極”的滋味，而金兵窮追、要地失守、將帥投敵、軍隊潰逃、潰兵作亂的消息還在不斷傳來……

本案開篇時所講述的趙構海上放柑燈一事，看似最令人費解，其實最能表明趙構當時的心態——一個近乎絕望的人對生的眷念。
他一定是想起了往昔東京城的繁華，想起了當年元宵節的盛況，想起了少年時快樂逍遙的皇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