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劉光世比杜充更懂“匯報的藝術”——杜充、王（左王右燮）、韓世忠他們幾個敗事的敗事，逃跑的逃跑，把我這一支孤軍扔在了南康。 雖然我處境“危險”，但還在想方設法組織抗金力量，陛下先跑遠一點，等到春暖花開，看我怎麼收拾這些金兵。
杜充還只是有“區區困獸之志”，劉光世卻有“擊破金軍不是難事”的必勝信念，真有點氣吞驕虜的架勢了。 可以想像得到，趙構看到這份奏章心裡是什麼樣的滋味，他的答復如下：“詔：劉光世所部軍士本來就不少，現在又要匯集勤王之兵，朕深為憂慮這會騷擾到百姓。卿還是只統領本部兵馬，在金軍退兵之際，乘勢給予其打擊，勿失戰機。”（請略略品味一下趙構這道詔書的措辭，不難看出他此時的心情。）

在二月的早春里，劉光世在一個金兵都沒來的“危險境地”裡等來了完顏拔離速退師的“喜訊”。
首先退兵的是江西的這一路金軍，他們於建炎四年二月離開了江西。 他們帶著搶劫而來的、投降的宋朝官員替他們搜刮而來的大量金銀財寶，重載而歸。 因為擔心駐紮在南康的劉光世所部（這還是一支生力軍）乘機截擊。 金軍沒有沿原路返回，而是經袁州向西進入了荊湖南路。 這樣走還有另外一個好處——來的路上已經搶過一遍了，回去時換條路，又可以在沒搶過的地方大搶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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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宣撫使劉光世奏：“杜充敗事，未知存亡，王（左王右燮）所統前軍亦潰，韓世忠徑上海船而去。臣今以孤軍駐南康，移檄諸路，會兵勤王，望陛下遠避賊鋒，俟舂暄，破之不難。”
詔：“光世所部軍不少，今又會兵，深慮騷動。可止統本部乘間擊之，毋失機會。”

宋湖南帥臣、直龍圖閣向子諲收到金軍撲向潭州（今湖南長沙）的警報後，雖然他麾下並無精銳之兵，但仍然決心率潭州軍民固守，下令禁止士民出城。
金軍到達潭州後，在城下大喊，命令守臣、軍民開門投降。 潭州軍民堅決不從，紛紛請求向子諲帶領他們死守城池。 向子諲巡城督察官吏時，在東城遇到了成忠郎趙聿之，趙聿之是趙宋宗室，向子諲對他道：“君乃趙宋宗室，決不可效法那些苟且偷生之輩。”趙聿之感激流涕——決不做愧對祖宗之事！
金軍見誘降不成，對潭州發動了進攻，向子諲率軍民死守了八日，潭州城被攻破，金軍登城之後，立即四面縱火。
向子諲率官吏奪南楚門突圍而出。 那些沒能突出重圍的將士堅決不屈——趙聿之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拔刃自殺殉國；將官成忠郎劉玠率餘兵巷戰，身中數十箭仍拼力向前，把一腔熱血灑在了陣前；敦武郎、兵馬都監王（左日右東）率領民兵在朝宗門與金兵血戰，為國捐軀……

金兵在潭州大肆搶掠了六日，然後屠城而去。
此前，完顏拔離速在進軍中還一直沒有真正打過硬仗，他可能沒有料到會在並無御營軍駐防的潭州遭到頑強抵抗。 金軍雖然攻克了城池，但也付出了他們所不願意付出的傷亡代價。
史料中未記載向子諲當時的兵力狀況，但宋朝詩人陳與義的詩卻告訴我們，當時潭州可能只有一些“疲兵”——
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聞戰馬，豈知窮海看飛龍。
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 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

在完顏拔離速進入荊湖南路的同時，金中路軍的主力也開始退兵。 完顏兀術追不到趙構，從明州回到了杭州。 蒲裡渾宣布“搜山檢海”已畢，派人問完顏兀術對明州如何處置，完顏兀術回答很乾脆：“照揚州的方法辦。”
建炎四年二月，明州在一場血腥屠城之後，被金兵縱火焚燒。 史載：整個明州城內，除東南角的幾座佛寺內和偏僻陋巷偶有倖存者之外，其餘的居民全部遇難。 金兵不僅屠城，對明州附近的村落也不放過，連那些深山窮谷，平時人跡不到之處也要搜索殺掠。 遍州之境，死難者不可勝數。

此時，明州知州劉洪道領兵屯駐於奉化縣。 雖然躲得比較遠，但這位知州大人還是經歷了一次生命危險。 劉洪道麾下的士兵在奉化縣的集市上強搶明奪，毆打百姓。 當地一個名叫蔣璉的人忍無可忍，夜裡召集了數十人突然包圍了劉洪道的住所，要把他殺了。
這下可把劉洪道嚇壞了，幸虧奉化縣丞及時前來解圍，勸劉洪道趕快下令嚴懲毆打百姓的士卒，又好言撫慰了蔣璉等人一番，劉洪道才算是保住了小命。

探聽到金兵已經走了，劉洪道開始領兵北上“收復”明州城。 這位知州大人對拯救倖存者​​、安置逃亡歸來的難民沒什麼興趣，但的確是特別有“經濟頭腦”， 他知道百姓逃難時會把一些帶不走的東西埋在地下，於是讓士兵在民宅的廢墟間掘地三尺，尋找窖藏之物。
劉洪道的“耕耘”果然頗有收穫，不但挖到了大量器物，還掘出了不少錢。 二月十三日，趙構接到劉洪道“收復”明州的奏報時，還同時收到了這位“忠臣”獻上的從地下掘出的四萬緡錢。
可憐的是那些逃難歸來的百姓，房屋燒了、家沒了、糧沒了，埋在地下的血汗錢沒有被金兵找到，卻又被父母官帶著官軍挖走了。 他們在兵火之禍中雖然僥倖逃生，接下來還要在飢寒交迫中苦苦掙扎……

接下來遭難的是杭州，建炎四年二月七日，完顏兀術命令把軍隊移屯至杭州城外的吳山、七寶山，然後下令縱火焚城。 杭州城里火光沖天，三天三夜煙焰不絕。 二月十日，杭州徹底化為了一片廢墟。 十一日，完顏兀術再次縱兵對倖存者大肆殺掠。
二月十三日，金軍退師。 因為攜帶著大量擄掠而來的的輜重，所以他們取道蘇州、秀州（今浙江嘉興），沿塘岸路水陸並用而行。 一路之上，只要看見房屋，一律縱火焚燒。

二月十八日，完顏兀術在回師途中攻破了秀州。 此時駐守在平江府的兩浙宣撫使周望聽到秀州陷落，金軍即將進入吳江縣，頓時大為震恐。
周望也是一位根本不懂軍事的文人，和黃潛善、汪伯彥一樣，他的軍事情報工作也完全靠道聽途說。 不久前，他聽說金軍計劃從越州（今浙江紹興）直接往建康方向撤退，居然信以為真。 於是派統治官陳思恭等帶兵去收復杭州。
陳思恭到達秀州時，探聽到金軍主力正朝這個方向而來，顯然是此前傳聞有誤。 陳思恭知道不可力敵，立即向西避到了湖州的烏墩鎮（在秀州西五十餘里），在那裡觀察金兵的確切動向。
陳思恭率兵離開以後，周望麾下的兵力也因此減少了，這下他慌神了，急忙派統治官郭仲威去迎敵。
這個郭仲威也真夠爭氣的，二月二十三日，金軍的遊騎剛剛出現在平江以東，他就嚇得掉頭逃回了城裡。

作為同知樞密院事、兩浙宣撫使的周望以執政官出任方面大帥，守衛平江府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以前，他還曾在趙構面前表示過他的“一片忠義”之心：“臣見翟興、李彥仙之輩，集合潰卒盜賊，尚敢與金兵對壘，據守陝、洛。臣等位居宰執，若不能死戰以守，他日有何顏面見李彥仙輩？臣等實在覺得羞恥！”但現在，他的羞恥之心也被金兵嚇得蕩然無存，準備了舟船，要往太湖里逃。
周望出城時，被平江周望府的百姓攔在了路上，懇請他看在一城無辜生靈的份上，留下來率軍民守城。 周望執意不肯，氣得百姓對他齊聲痛罵，一群士民還一起高聲誦讀朝廷任命周望為簽書樞密院時的製詞：
“（周望）能夠充當皇帝的腹心，就像張良輔佐高祖建立漢朝一樣；才兼文武，好比宣王能使周朝中興；如果沒有這樣的不世之全材，大宋怎麼能成就中興的大業？任用這樣的賢才，國家就有了希望！”。

在這一片痛罵和誦讀聲中，周望逃離了平江府，躲到太湖里去了。

接著逃跑的是徽猷閣直學士、知平江府湯東野，他一聽說周望跑了，乾脆把官印交給了郭仲威，帶著家小偷偷地溜了。
二月二十四日，郭仲威把諸將召集到了城上，他們不措置守城，卻在城上飲酒。 平江府的百姓看出了苗頭——他們這是要先吃飽喝足，然後逃跑啊！
士民派出代表上城求見郭仲威，叩頭出血，請求郭仲威加強守備，保一城百姓。 郭仲威吹鬍子瞪眼地厲喝：“我馬上就發騎兵破敵，你們還擔心什麼？”
黃昏時分，金軍大隊人馬雲集於城下。 郭仲威與將官魯珏下令在城中縱火。 百姓萬萬沒想到郭仲威會這麼幹——百姓未出城，他就要燒城而遁。

二十五日，金兵攻入了城中，郭仲威率軍往常熟縣逃去。 這天夜裡，金人接著縱火，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平江府也化為了灰燼。 城中居民大半自赴水火而死，那些逃出城的也大多被殺。

二十七日，金軍離平江府而去。 郭仲威在常熟聽說金兵已經走了，他二十九日又帶兵回到了平江府。 郭仲威比劉洪道還缺德，入城後不僅挖掘百姓的窖埋之物，還縱兵搶劫倖存的百姓。 史載：凡民家所有，全部遭到郭仲威之黨的攘奪。

完顏兀術對江南一帶實行的政策是——對人，凡是敢抵抗者，一律屠城，不抵抗而投降的，可以少殺人。 他以此對南宋軍民進行威懾，瓦解其抵抗意志。 但對於物資，他是絕不留情的，不論是糧食、金銀、布帛，還是牲口、房屋，能帶走的全部搶光，不能帶走的全部燒光。
這並不完全源於女真人的野蠻兇殘，其實還有很深的戰略考慮。 幾年來在北方對宋作戰，使他們獲得了一個經驗——破壞南宋的經濟基礎是打敗南宋的有效手段。

建炎元年末至建炎二年初，宗澤率東京留守司軍奮力抵抗時，完顏粘罕和完顏兀術雖然採用了東西對進的鉗形攻勢，但仍然拿宗澤沒有辦法，甚至無法對東京進行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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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
二十五日戊戌金人陷平江府。
周望、湯宗野即已棄城而去，城中無主。 丁酉夕，火發者數處，百姓驚惶，乃曾班郭仲威縱火也。 戊戌，金人寇槃門，仲威遣七防御者當之，七防禦大敗，退入城中。 金人襲之，亦入城。 仲威率眾奔常熟縣。 是夜，金人縱火，三日夜乃滅，城中悉為灰燼。 金人雖不甚屠戮，居人自赴水火而死者大半矣。

二十九日壬寅郭仲威率兵入平陽府。
郭仲威在常熟，聞金人已行，離平江府，率眾復入城，斬掘人家窖埋之物，縱兵擾民，民不堪之。 凡民家所有，悉為仲威之黨所攘奪。

然而，金軍在中原、山東等地的燒殺搶掠卻給宋朝北方留下了難以修復的創傷。 金軍退兵後，那些潰兵成為軍賊，破壞南宋的經濟和生產，讓千千萬萬人失去了生存資源。 飢餓又把百姓逼得人吃人，逼成了盜賊，他們又會往南流動，繼續擴大破壞經濟和生產的範圍。

趙構朝廷又應對失策，宗澤死後，北方在這種惡性循環中被殘破得越來越嚴重，趙構也越來越失去民心。 現在，這種策略又用在了江南。
顯然，金國現在的對宋的戰略目標是通過逐步蠶食，最終“徐圖混一”。 他們像狼攻擊牛一樣，沒有一口咬死的能力，就一次次撲上去，在牛身上撕開一道道傷口，使其流血不止，直到終於支撐不住而倒地。
這是另外一種更為毒辣的屠殺——先逼得你們自相殘殺。

經過四年的不斷攻擊、破壞，在金軍第五次南侵時，宋朝的北方已經是想抵抗也已經無力抵抗了。 河南、河北大部分土地都已為金所佔據，南京應天府、西京洛陽府都屯駐著金兵，只剩下東京及其畿邑尚在宋軍手裡，但已完全落入四面不通、糧儲枯竭的絕境。
就在完顏兀術在江南到處搶掠縱火的時候，留在東京的百姓正在大量餓死。 已經投降的前濟南知府劉豫派遣使者前來勸東京留守上官悟叛投金人，上官悟燒了劉豫的書信，斬了來使。
劉豫一計不成，有生一計，他賄賂悟上官悟的左右，讓他們對上官悟進行遊說。 上官悟仍然沒有動搖，劉豫見狀，也只得作罷了。 但是，此時的上官悟其實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因為解決不了糧食問題，官司命令已不能執行，東京留守司名存實亡。

有一個名叫聶淵的河北簽軍首領，經常帶著一幫人拿一些食物來和東京城裡的軍民做交易。 因為他是漢人，所以人們慢慢對他放鬆了警惕之心，聶淵因此得以悄悄摸清了東京城裡的情況。

建炎四年二月十四日（也就是完顏兀術從杭州燒殺而去的第二天）夜裡，聶淵突然帶著幾百人登上了北城牆，縱火焚燒樓櫓。 但他們人少，還不敢從城牆上下來。 和靖康元年時一樣，又是城裡的亂兵出來幫忙。 他們一見城上火起，立即開始在城中放火劫掠不止。 上官悟及副留守趙倫見局勢已無法控制，只得逃出城去。

自此，宋朝的四京——東京開封府、西京洛陽府、北京大名府、南京應天府全部陷落。 這標誌著宋在北方的徹底失敗，宗澤與千千萬萬將士為之付出的鮮血與生命，全部付諸東流……

上官悟逃出東京後，在唐門遇到了董平（桐柏縣土豪出身，或疑為《水滸傳》中雙槍將董平的原型）。 董平逼令上官悟給他書填官告（東京留守有不經朝廷批准就先行授予官職的權力），等上官悟填完官告，董平就將他殺了。

聶淵派人到南京向金人報捷表功。 後來金國的鎮國郎君來接管東京時，發現昔日有百萬居民的東京城，如今剩下的青壯年竟然不到一萬人！
東京已經被拖得油幹燈盡了！ 陷落後，東京四面連盜賊都消失了——這一帶已經沒什麼可搶的了。
如果在江南也不對金兵做堅決地抵抗，如果趙構朝廷還是繼續這樣逃下去，兩三年後也必將落到和東京同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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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

十四日丁亥，聶淵入京師留守上官悟出奔，淵以城獻於金人。
河南之地盡已陷沒，西京、南京金人皆屯兵，唯京師甸內縣猶為國家守，糧食乏絕，四外皆不通，民多餓死。
聶淵者與其徒十十五五以食物與守城者博易，久而頗稔熟。 至日，淵以其徒數百人夜登城之北壁，是時，城之東有夜貓兒、李珠、蘇大刀屯駐，留守上官悟皆招入城。 既入城，則而淵亦掘斷城墁道自守。 城中亂，悟為留守時，官司命令不能行，留守司名存而已。 劉豫以濟南府已投拜金人矣，豫嘗遣使說悟，令叛。 悟焚書斬使，頃之，豫又賂悟左右喬思恭、宋厚俾說悟，悟不從。 豫知悟不可說，乃止。

二月十七日，趙構接到了金軍從杭州退兵的消息後，終於離舟上岸，住到了溫州的治所。 直到這時，王（左王右燮）才從福建帶兵北返，到達了溫州。 趙構並沒有按汪藻建議的那樣將其斬首示眾，只是降其為文州團練使。

本來，聽到金軍宣布“搜山檢海已畢”而退師，趙構應該是可以鬆一口氣——這一次的劫難總算是又逃過去了。 但是，接二連三傳來的消息，卻讓他還得繼續發抖下去。
首先讓趙構感到恐懼的是杭州的慘禍，經歷過苗劉兵變的他在政治上成熟了不少，汪藻上疏裡的那句話——臣恐人心一旦解體，陛下將從此無所依靠啊！ 這樣下去，陛下將來還能往哪裡去啊？ ——趙構掂得出有多大的分量。

趙構立即下了一道撫卹赦書：
“朕聽聞：臨安府軍民並力拒敵，與金兵血戰五日，方才被攻破城池；諸縣村堡防護嚴密，屢屢掩殺金兵。所以金兵心懷怨恨，臨行之時焚燒屋宇、使得城郭一空！與其他州郡相比，臨安遭禍尤為慘酷，朕痛徹肺腑！
“夷狄入侵，直驅江南，你們挺身禦敵，舍生忘死……
“朕念大宋子民遭此慘禍，瘡痍未復，夜不能寐，嗟悼不已！現已特別派遣使臣，前往臨安撫卹兵民。朕希望你們能多多保重，一起等到天下太平之時。朕之心意，希望你們能夠知悉！……
“已經開春了，你們都還安好嗎？”
二月二十二日，又一個讓趙構大為震驚的消息傳到了溫州，知真州向子忞奏報——杜充叛國投降。
趙構聽聞此訊，一連幾天都吃不下飯。 杜充這個以宰相兼江淮宣撫使方面大任的重臣叛國投敵，極大震動了南宋朝廷。 趙構心裡極為複雜：“朕待杜充甚厚啊！把他從庶官一直擢升為宰相，他何以會這樣啊？”

趙構幾天吃不下飯的原因，不是因為還在恐懼金兵，金兵再來也是秋冬之際的事了，他恐懼的是怕自己落到無所依靠的地步。 他早就認為武將中很少有“深識義理”之人，一直以來，他對那些讀聖賢之書，通過考進士踏上仕途的文臣們還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但是，從下海逃生的時候，他就發現平日里在他面前表現得忠心耿耿的士大夫們，真正到了危難關頭，也一個個把義理扔到了一邊，真正陪著他去冒風濤不測之險的也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現在，他超越常規地給予了高官厚祿的杜充也背叛自己。 趙構不知道誰是可靠的了，今後還能信任誰……

當然，趙構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覺得待杜充不薄，但是，站在杜充那種只求權勢榮華、不求盡忠報國的人的立場上，他會認為皇帝待他太薄了— —你給我宰相之職，不過是為了自己避敵，讓我去替你去跟金兵拼命罷了，是讓我享受權勢榮華嗎？ 所以，杜充早就在另謀打算。

建康之敗後，實際上杜充除了投降以外，已無路可走——即便他沒有過失，趙構朝廷都必須拿他當替罪羊，去或多或少地維護已經喪失殆盡的民心。 何況，大江失守，杜充重罪難逃；更何況，他不知枉殺了多少人，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杜充終於在真州等到了他盼望已久的消息。 他有一位名叫凌唐佐的好友，曾任京畿提刑，此人在南京應天府投降了金國。 在凌唐佐穿針引線之下，完顏兀術派人來招降杜充，許諾只要杜充肯降，就像對張邦昌那樣，把中原之地封給他，讓他當傀儡皇帝。

這是杜充所能得到的最高的投降待遇了。 於是，他離開真州，經天長軍（今安徽天長）北上，去追尋他兒皇帝之夢去了。

因為本文後面杜充將不再出現，這裡順便交代一下杜充後來的事。

杜充投降後，去雲中參見了左副元帥完顏粘罕。 讓他大失所望的是，完顏粘罕對他極為蔑視和厭惡，完顏兀術原來提出的由杜充出面組織傀儡政權的計劃就此告吹，杜充只得到了一個相州知州的官職。
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杜充的孫子從南方跑去投靠杜充。 有人藉此事向完顏粘罕誣告杜充私通南宋，完顏粘罕懷疑杜充是因為沒當成兒皇帝而心懷不滿，所以這個反复無常的小人又想圖謀不軌，於是將杜充抓住了監獄，嚴刑拷打。
杜充這次倒是很“堅強”，他知道只要屈打成招，完顏粘罕會像殺一條狗一樣把他給宰了，所以儘管被打得遍體鱗傷，他還是咬牙不肯招認。
一次，完顏粘罕親自提審杜充，問：“你還想重回南朝嗎？”
杜充答道：“元帥敢放，杜充不敢走！”
完顏粘罕見他一副奴才相，嘲笑了他一番，大概是覺得他這種軟骨頭也翻不起什麼浪，把他給放了。
吃了這一番苦頭之後，杜充總算是在金朝又當上了官。

續杜充投敵的奏報之後，趙構又陸續得知了周望、湯東野、郭仲威的消息，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讓趙構心情最為沈重是荊湖南路出了大事——鼎州武陵縣（今湖南常德）百姓鐘相在洞庭湖一帶率眾起義，並正式建立政權，定國號為大楚。
這說明那裡對大宋子民對趙構、對南宋朝廷已經絕望，他們被逼得鋌而走險，要另謀生路了。

鐘相本是一個普通百姓，此人信奉巫術，他常常用巫術給人治病，居然也治好了不少人。 漸漸地鐘相在武陵縣一帶頗有名氣，他自號“老爺”，又稱“彌天大聖”。 他宣稱自己有神通，能通天意，能救人疾患。 二十多年前，附近的百姓就以他為首，結了一個鄉社。

鐘相很早就在鄉社里秘密提出了一個政治主張——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 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 這其實是一個政治空想，只要是日子還過得下去，百姓是不會為了這種理想去拼命的。 然而，在徽宗末年的黑暗統治下，無情的社會現實使鐘相的政治空想越來越深得人心，漸漸地環武陵縣幾百里之內的百姓，紛紛帶著米糧去拜見鍾相，成為了他的門徒。

靖康之難時，鐘相曾從鄉社成員中挑選了五百名青壯，組成一支義軍，由其長子鍾子昂率領，開赴鄧州張叔夜的南道都總管司。 趙構登基時，這支義軍正在去往南京的途中，卻突然接到了新皇帝的詔命：遣返勤王之師，各回原來之處。

鍾子昂在回鄉途中，一路所見，到處是潰軍、流寇、盜賊劫掠無辜百姓。 鐘相預感到天下從此難以太平，於是他不但沒有把這支義軍解散，還不斷擴充其人員，在武陵縣的天子崗修建營寨，打造器械，訓練民兵。

建炎三年冬，軍賊孔彥舟流竄到了荊湖南路。 這孔彥舟原本趙構大元帥府的一員部將，趙構去南京時，他奉命留在了東平府，後來他所部被南侵的金軍擊潰。 孔彥舟讓他的士兵改扮成女真人的發式裝束，冒充金兵四處作惡。

當完顏拔離速一路燒殺地從潭州北退之後，孔彥舟這夥軍賊卻大有在這一帶“安家”之勢。

在金兵和軍賊的輪番蹂躪之下，洞庭湖附近的幾個州郡滿目瘡痍，不少地方斷了炊煙。 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的百姓是何等盼望朝廷、官府此時能站出來，盡快把他們從這場深重的災難中解救出來。 然而，皇帝、朝廷已經逃到了海裡，當地的官府不但不能保一方百姓，還在繼續催交租稅。 為了給不抗外敵的軍隊供應錢糧，那些房屋已經被燒被毀的百姓要照舊交納“屋稅”，那些家裡男丁已經死亡或失踪的要照舊交納“丁稅”……

官逼民反！

建炎四年二月十七日，鐘相在鼎州起兵，附近州郡的百姓紛紛響應，一些從北方逃到這裡的難民也投身進來，迅速發展成了有幾十萬人參加的聲勢浩大的起義。
當時鼎州缺守臣，湖北提刑王彥成見勢不妙，先帶著家屬逃之夭夭，岳州的單世卿奔到龍陽，帶著家屬登舟東下。 他們一跑，其餘的官吏更是無力控制局勢。

鐘相父子所率領的浩浩蕩蕩的隊伍，所到之處，焚燒官府、城市、寺觀、神廟、豪門大宅，捉殺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和有仇隙的人，但明令不得傷害農民、漁民、樵夫。

他們稱起義軍為“爺兒”，宣布宋朝的國典是邪法；他們宣布殺官吏儒生等是“行法”，奪取官紳富豪的財產是為了均平；他們要求病者不許服藥，死者不許行喪，唯以“拜爺”（鐘相）為首要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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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十七日庚寅，鼎州武陵百姓鐘相反。
鐘相，鼎州武陵縣人。 無他技能，善為誕謾，自號老爺，亦稱彌天大聖，言有神通與天通，能救人疾患，陰語其徒則曰：“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持此說以動小民，故環數百里間小民無知者翕然從之。 備糈謁相，旁午於道，謂之拜爺。 如是者凡二十餘年，相緣此家貲巨萬。 中間累曾敗露，有司受賄不能盡法繩治。
至是，金人犯潭州，孔彥舟入澧州，相乘人情驚擾，以拒彥舟為名聚眾，於是日起兵，鼎、澧、荊南之民響應。
是時，鼎州缺守臣，湖北提刑王彥成先挈家逃；岳州單世卿奔龍陽，就家屬登舟東下，僅以身免。 其餘官吏莫能控制，寇遂猖獗，焚官府、城市、寺觀、神廟及豪右之家，殺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及有仇隙之人。 謂賊兵為爺兒，謂國典為邪法，謂殺人為行法，謂劫財為均平，病者不許服藥，死者不許行喪，唯以拜爺為事。 人皆樂附而行之，以為天理當然。

鐘相提出的主張，其本質是對等級社會的徹底否定，徹底到想消滅社會成員的一切差別。 然而，他也同時做出了與此完全相反的行動——自稱楚王，改元天戰，立其妻伊氏為皇后，立鍾子昂為太子，發出的文書稱聖旨，授予官職用的是黃牒——依舊是封建等級社會的那一套。 當然，也只能是那一套。
儘管是空想和自我矛盾，但對於長期在等級社會中受到壓迫的百姓來說，卻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和號召力。 連正史中也記載了當時的人心向背——“人皆樂附而行之，以為天理當然。”
在短短十幾天內，鼎州的武陵、桃源、龍陽、沅江、澧州的陽安、萍鄉、石門、慈利，荊南的枝江、松滋、公安、石首，潭州的益陽、寧鄉、湘陰、安化，峽州的宜都，岳州的華容，辰州的沅陵，一共十九個縣成為了起義軍的控制區。
荊湖南路、荊湖北路的官員雖然派人向朝廷送去了奏報，但是他們知道，送奏報的人找不找得到皇帝、朝廷還是個問題；即便找到了，皇帝、朝廷此時自身難保，又能其什麼作用？ 並且形勢發展太快，時間也來不及了，就算朝廷發得出來兵，只怕這些兵還沒到，自己就先被鐘相消滅了。

想活下去，必須自己想辦法，而他們能想到的辦法，無非是請孔彥舟這個軍賊來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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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相遂稱楚王，改元天戰，立妻伊氏為皇后，子子昂為太子，行移稱聖旨，補授用黃牒。

《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鼎州之武陵、桃源、龍陽、沅江、澧州陽安、萍鄉、石門、慈利，荊南之枝江、松滋、公安、石首、潭州之益陽、寧鄉、湘陰、安化，峽州之宜都，岳州之華容，辰州之沅陵，凡十九縣皆為盜區矣。

權湖北制置使傅雱利用宣撫處置使司可以便宜授官的權力，任命孔彥舟為翊衛大夫、康州防禦使、荊湖南北路捉殺使，讓他去平亂。

這是一個荒唐的年代——孔彥舟是逼出這場大亂的罪魁禍首，他不但沒有受到朝廷、官府的嚴懲，反而因為自己造成的大禍又從軍賊變成了軍官，而且還升了官，彷彿是立過大功一樣。 如果他作惡沒作出這麼嚴重的後果，只怕升官還沒這麼容易。

孔彥舟帶兵經過澧州時，響應鐘相的澧州之民突然給了他狠狠一擊，孔彥舟被打得落荒而逃，差點丟了性命。 收集敗兵到了鼎州之後，孔彥舟擔心鼎州城裡的百姓中也會有響應鐘相，於是先對城裡來了一次屠殺，以樹立“威名”。 然後，城中剩下的居民十之八九都被抓起來當了他的兵。

當時，宣撫司察訪使李允文在鄂州，聽到鐘相起義的消息，他也派遣統領官、武義大夫安和率步兵進入益陽，統制官、武功大夫張崇率領戰艦開赴洞庭湖，武顯大夫張奇統水軍自澧口進軍。 而這三路兵馬卻遲遲未對起義軍的控制區發動實質性的進攻。 看來，孔彥舟比他們還是要有能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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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二

建炎四年三月癸卯朔，孔彥舟入鼎州。
鐘相之反也，鼎州孤危，官吏軍民計無所出，乃迎彥舟入城以拒相。 時宣撫處置使司主管機宜文字傅雱權湖北制置使，以本司便宜之命授彥舟翊衛大夫、康州防禦使、荊湖南北路捉殺使，就平之。 彥舟過澧州，而澧州之民有應相者，彥舟為所攻，喪甲而走，僅以身免。 及入鼎，慮復有應相者，遂屠其城，取其民八九，悉點為兵。
時京西南路提點刑獄公事、直秘閣李允文以宣撫司察訪使在鄂州，聞相叛，遣統領官、武義大夫安和率步兵入益陽，統制官、武功大夫張崇領戰艦趨洞庭，武顯大夫張奇統水軍入澧口，三道討之。

在鐘相稱楚王的同時，還有人也快要生出非分之想了。
二月二十三日，與金兵勾結的李成攻破了淮南西路的舒州（今安徽潛山）。 李成進城後，把修職郎李雱（建炎初曾任秘書省正字）召為參議官。 這李雱竟把李成當成了一時之英雄，因為不知道趙構的存亡，他妄生向背之心，投書給李成，請李成順長江而下建康，號召江浙，以觀天意。 那意思是——如果有機會，就要去爭取當皇帝。

李成雖然粗魯，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沒聽李雱這個“雄才大略”的建議。
但此事卻足以說明，趙構的統治權已經十分脆弱了。 金軍的渡江作戰雖然沒能按預定計劃擒殺趙構，但把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推入了災難的深淵，也把趙構逼到了懸崖邊。 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趙構和朝廷必須馬上發出聲音，馬上做出積極的行動，否則，許多地方長期不知皇帝的下落，極易導致群雄窺視帝位，從而將南宋推入內部戰亂四起的局面。
趙構和宰執大臣們也意識到了這一問題的嚴重性，雖然金軍尚未退過長江，趙構回鑾浙西的事就已正式提上了議事日程。 然而，對很多事他們要么是提心吊膽，要么是力所不能及。

二月二十七日，宰相呂頤浩面奏趙構：“戶部侍郎葉份提起一事：金兵退師之後，陛下當回浙西，為此必須先委任一名發運使。但臣覺得極難找到可勝任漕運之事的人選，有的人雖然有此能力，可又素來品行不修。”
趙構答道：“有德之人，大多淳朴正直，可能不能辦事；有才幹的，大多是小人。比如梁揚祖，這個人的確沒什麼學術，但他當發運使的能力還是足夠的。大扺小人不可在侍從官之列，如果他們的才幹對國家有用，就讓他們任職於外，亦有何不可？”

發運使負責籌集、運送錢糧。 在這個時候，發運使的確不好當，並且梁揚祖此時也不在浙江，實際上去幹這差事的是發運副使宋輝，他奉詔負責誘說兩浙州軍有儲蓄之家，“借助”些糧米，以備皇帝巡幸之用。 （關於宋輝是如何“誘說”的，史料無載。）
糧食解決了就可以回鑾浙西了嗎？

御史中丞趙鼎又勸趙構：“敵騎剛剛北撤，陛下還是等浙西寧靜一些，等建康的金寇全部渡江，然後再回去吧！敵軍尚未走遠，萬一他們聽說陛下北上，突然回戈一擊，陛下如何應對啊？”
等下去吧，怕生出更多更大的內亂；不等吧，怕金軍殺個回馬槍。 趙構再三猶豫之後，決定還是緩一緩再回浙西。 他只能求天保佑——金兵快一點撤過長江，天下不要再出什麼大亂子。
雖然金軍已經宣布“搜山檢海已畢”，趙構還是要在發抖中等待，在等待中發抖。
這次，他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讓他稍感安慰的消息：完顏兀術離開平江府北撤，金軍的後軍到達吳江縣時，泊船於太湖石岸險狹之處，統制官陳思恭抓住機會，突然出兵邀擊，打里金軍一個措手不及，陳思恭獲得了一場小胜，隨即脫離了和金軍的接觸。 （此戰後來被列入中興十三處戰功。）
儘管只是一場小胜，但趙構實在是太需要勝利了，他立即擢升陳思恭為右武大夫、忠州團練使。 而對於那個“頗知羞恥”的周望，趙構則命他向常州方向追襲金軍，將功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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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二

御史中丞趙鼎言：“敵騎始還，當俟浙西寧靜及建康之寇盡渡江，然後回蹕。萬一敵去未遠，或作回戈之期，何以待之？”於是，行計稍緩。

丁未，詔發運副使宋輝誘說兩浙州軍儲蓄之家借助米斛，以備巡幸。

經過金兵燒殺和郭仲威部搶掠，平江士民死亡近五十萬人，僥倖逃出生天的不過十之一、二而已。 而負責守衛平江府的兩浙宣撫使周望是在確定金軍已經離開之後，才從太湖里鑽出來的。 不過，他出現的位置不是在太湖東岸的平江府附近，而是太湖南岸的吳興（今浙江湖州市吳興區）。
周望逃跑的時候太過倉惶，居然把宣撫使大印掉到了太湖里，因而不得不招募擅長潛水的下湖去摸。 謝天謝地！ 總算是把印找回來了。

趙構要是真的指望他去常州追襲完顏兀術，那也只能是個笑話了。

率兵奔向常州的是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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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二

初，郭仲威既入城，即領府事。 時金人焚劫之餘，金帛錢穀尚多餘，民自外至者，輒執而掠之，窮問瘞藏之物，民益冤憤。
良久，周望自遁所乃出，領兵之吳興。 初，望奔太湖，失其宣撫使印。 敵既退，募善沒者於湖中求得之。
上聞平江失守，命望往常州襲敵師，以功贖過。
是役也，平江士民死者近五十萬人，得脫者十之一二而已。

六、堂堂韓岳兩驍將

建炎四年三月初，完顏兀術水陸並進，逼近常州。 此時，岳飛的一位老朋友——曾經把岳飛推薦給張所的趙九齡，來到了宜興。 趙九齡此時在常州做官，知常州週杞聽說岳飛英勇善戰，於是委派前來請岳飛移軍保衛常州，同時表示，軍隊糧餉可以由常州供應。
保衛常州是為國守土，又可以扼敵之歸路，如果能捕捉戰機，或許能立下奇功。 岳飛當下一口答應，立即率軍開拔。

當時，有一個辦法可以截住水路上的金兵以及他們所有運輜重、財物的舟船，那就是打開練湖之閘放水。

練湖是一個人工湖，位於常州西北的丹陽，其水位高於地面。 因鎮江至常州之間地勢較高，從隋朝起，江南運河的這一段常常因水淺而使船舶航行受阻。 到了唐朝，開始用練湖給運河補給水量，調節水位。
北宋時，在江南運河的入江口建京口閘，在常州方向建奔牛閘和呂城閘，練湖成為這段運河的重要水源，時稱“湖水一寸，益漕河一尺”。
如果守臣週杞能沉著應戰，他應該可以想到打開練湖之閘放水，通過放乾練湖來降低運河的水位。 既然“湖水一寸，益漕河一尺”，那麼往湖里回灌一寸，運河就要降一尺，這樣就可以將完顏兀術的舟船全部擱淺在運河裡。
然而，常州那些無能的官吏們一聽說金兵來了，只會驚慌失措地逃命。 週杞的行動比岳飛還快，岳飛還沒有趕到常州，他就已經棄城逃往了宜興縣。

建炎四年三月十日，完顏兀術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常州。 史載：“金人取常州路，經過不住。”金軍很可能已經得知了這一段運河的情況，所以連歷來必不可少的燒殺搶掠都放棄了，騎兵迅速從陸路趕往丹陽、鎮江控制閘口，水路的舟船也在加緊通過這段危險河段。

一個絕佳的機會就這樣被白白葬送了。

岳飛在半路上得到了常州失守的消息，金軍顯然急於快速通過，各部兵力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岳飛隨即利用這一機會，率軍對金軍兵力相對薄弱的部隊突然攔腰截擊，四戰四捷，生擒女真萬戶少主孛堇、漢兒李謂等十一人，並一直尾追到了鎮江之東。
當金軍在鎮江完成了兵力集結之後，憑岳飛的人馬就不敢與之硬碰了，也很難捕捉到戰機。 正在此時，傳來了廣德軍告急的消息——那個鐵了心當盜賊的戚方對廣德軍發動了進攻。 岳飛聞訊立即轉頭南下，回師去救廣德。
岳飛尚未趕到，戚方就攻陷了廣德軍，殺了權廣德軍通判王儔等官員，然後繼續向西面的宣州一帶流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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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七

金人取常州路，經過不住。
若奔牛、呂城官吏禁其閘，斷其絆，放練湖水使乾，則金人舟船皆不可行。 惜乎！ 官奔吏竄，而閘猶儼然，故金人長驅而無阻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