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在看待抗金義軍這一問題上，當時也存在很大分歧。

宗澤、李綱、張所認為兩河之民，包括嘯聚山林的盜賊，都可以“因其力而用之”，而黃潛善、汪伯彥認為，這些刁民強盜皆是烏合之眾，靠他們哪裡擋得住金國鐵騎？

在這一點上，黃、汪等人是絕對錯誤的，他們沒有看到形勢已經在發生改變。

徽宗末年，政治腐敗，民眾的反抗風起雲湧，但此時，金軍的燒殺搶掠較之北宋統治者的壓榨而言又慘酷得多，階級矛盾退居次要位置，民族矛盾上升到了首位，許多人都把矛頭轉而指向了侵略者。 兩河的百姓正延頸以望，期盼著有一個英明的君主挽狂瀾於即倒，解黎民於倒懸。 趙構如果堅決主戰，極易得到北方民心的支持。

當然，僅靠民心的支持趕不走金國鐵騎，在戰場上拼的是軍事實力。 李綱提出的募兵、買馬、勸民出財正是為了逐步建立起強大的軍力。
金軍兩次南侵的作戰特點，尤其是東路軍完顏斡離不採用的戰術是集中精銳力量，利用騎兵的高速機動能力，繞堅城不攻，千里奔襲，打擊對手的要害。 在局部戰場確保力量優勢（注意：不是數量優勢），對防守薄弱的州郡實施各個擊破。 宋朝在河北有二、三十萬禁軍，完顏斡離不雖只有五、六万精兵，但宋朝各州郡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要改變在戰爭中的被動局面，勢必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部隊，如果有了能與金國鐵騎在野戰中抗衡的騎兵，則戰局會立刻發生逆轉。 金軍集中精銳力量攻擊某一州郡時，該州郡只要堅守待援，隨後讓騎兵馳援，則完顏斡離不的戰術將會失效。
當時，李綱、宗澤、岳飛都看到了這一問題，而且他們提出的方案有本質上的共同點。
但李綱的方案顯示出他畢竟是個文人，而不是一個戰略家，他所提出的是一個比較“笨拙”的方法：
1、李綱的方案從本質上看，有明顯的消極防禦的傾向。 他計劃在沿黃河、淮河、長江建立一個個帥府，經他的計算，準備配置近百萬的兵力，想以此確保國土不失。 其實，這樣分兵把守，各州各郡的兵力又都不強大。 《兵法》雲：“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2、李綱還沒深刻意識到——上策是消滅金軍的有生力量，金軍最致命的弱點恰恰是女真人口少，精銳士卒傷亡後補充能力有限。
3、李綱方案的最大問題就在於代價太過沉重：養百萬之兵，那需要有多強大的經濟力量來支持？ 買馬之策脫離了現實，勸民出財來養如此龐大的軍馬，又勢必引起怨謗聲四起（當然，那些人肯定不會承認自己不願出錢，一定會找出各種理由）。
儘管李綱的方案存在嚴重的缺陷，但當時沒有人提出能比這更好的策略。 如果黃潛善、汪伯彥或者是呂好問、宋齊愈、張浚等人中有誰能比李綱有才幹，那麼有可能在國是之爭中擊敗李綱，但他們顯然都絕非有雄才大略之人。 趙構也立即把李綱的方案頒布了下去。
在與李綱政見不同的之中，有道德底線的如呂好問選擇了退出，放不下榮華富貴的人則選擇了以權謀手段去鬥倒李綱，而權謀手段的運用又必然地導致、加劇派系鬥爭。
正如鄧肅所評價的，李綱“學雖正而術疏、謀雖深而機淺”，在權謀的較量和派系鬥爭中，他不是黃潛善、汪伯彥的對手。

在真相的背後

在這場鬥爭中，勝敗的關鍵除了要看那一派的力量更強、手段更厲害之外，還有一個決定性因素——皇帝站在誰一邊。 現在我們把目光聚焦在本案真正的主角——年輕的皇帝趙構的身上。

趙構在這短短幾個月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趙構起初是想抗金的，在即位之前，他就派人去尋訪李綱的下落，並給李綱寫了一封信，信中稱李綱“學窮天人，忠貫金石”。
李綱接到信時，接到宰相的任命通知時，還以為是有大臣向趙構推薦了自己。 直到收到顏岐的奏章副本，他才明白趙構身邊的人對自己是何等敵視，才明白任命自己為宰相完全是趙構的意思，是“斷自淵衷”。
在記載當時情況的各種史料中，我們也沒有發現有人向趙構推薦李綱出任宰相，只看到黃潛善、汪伯彥自以為必將位極人臣的記載。
趙構要起用李綱，是因為在金軍第一次南侵時，李綱率軍民守住了東京，在趙構看來，這證明李綱有對付金兵的辦法，而他迫切需要這樣的人。
有不少宋史研究者認為，趙構從即位之日起，就打定了賣國自保的主意，這甚至是主流觀點。
但此說其實很難成立，很難解釋趙構為什麼要去尋訪李綱，為什麼要用李綱為宰相，為什麼為了讓李綱接受任命而答應了李綱的全部條件（雖然後來他沒有做到），又為什麼斥責、罷免了顏岐、范宗尹。
有學者認為趙構用李綱是迫於輿論的壓力，這個說法很難成立，即使起用李綱，也不一定要用為宰相。 而且當時左相張邦昌已經是個擺設，右相實際上是“獨相”。

一個打定了主意賣國自保的皇帝，有什麼理由要給自己設置這麼大的一個障礙？ 難道趙構有把握“改造”這個“擅自作為”出了名的剛正之士，有把握讓他去為自己賣國自保而奔走效命或對之默許縱容？

趙構對顏歧說的那句最能表明他心裡想的是什麼——朕即位，只怕金人也很厭惡吧！
雖然黃潛善、汪伯彥從一開始就力主趙構議和、避敵，但很顯然趙構並不願意走這條路。 首先，趙構是廢了張邦昌的偽楚政權而登基的，金國願意和嗎？ 他對此一點把握也沒有，黃潛善、汪伯彥也不敢對此打包票；再則，自己的父兄和全家都淪為囚虜，此恨豈可不雪？ 此仇焉能不報？
這是趙構的第一階段，國恥家辱和對中興的憧憬促使他把主戰派的領袖人物放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然而，中興之路不可能像趙構想像的那樣平坦，一系列的問題紛至沓來，趙構隨之進入了第二階段，從滿懷憧憬到不堪繁劇、茫然不知所從。
趙構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登上皇位的，在宋朝，皇太子從小接受的教育是為了將來去君臨天下，而普通皇子受的是臣子的教育，趙構對治國用兵，帝王心術還知之甚少。
當時許多大臣的奏章趙構其實是看不懂的，或者說這些奏章所議論的問題遠遠超出了趙構的知識面和思維分析水平。 此時，如果輔國重臣們意見統一，可能情況會好得多；甚至各派中如果有一派佔據壓倒性優勢，國家的決策也不會如此眾說紛紜。 但當時的狀況卻是主戰派領袖佔據了宰相的位置，而執政官又幾乎全是主和、避敵派——皇帝必須行使最高決策權。
皇權就在趙構手中，但他沒有能力進行判斷，兩派都能說服他，兩種意見他同時在採納。

使趙構發生重大轉變的，是李綱和他的那一次談話——為什麼金軍第二次南侵時，東京城為什麼沒能守住？ 如果金兵再來，中原守不守得住？
李綱給出一個實事求是的回答——不一定。
黃潛善、汪伯彥認為中原守不住，趙構還並不會輕易相信，但李綱這樣曾經親自指揮過東京保衛戰又一直堅決主戰的人，說中原未必守得住，趙構就不能不信了。
如果以對政治家的要求來評價李綱此舉，那就不得不說李綱雖是君子，但策略上實在不高明——他太誠實了。
自此以後，趙構進入了第三階段，傾向於遷都避敵，這也是常人再常有不過的思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漢不吃眼前虧。

兩派都在爭取趙構，但爭取的方法卻截然不同。
黃潛善、汪伯彥用的是“乳嫗護赤子之術”，他們讓趙構感覺到的是忠心耿耿，一切從陛下的安危考慮，以此獲得趙構的信任。
李綱把趙構當作大宋惟一的繼承人去教，他充當的是一個嚴格的“帝王師”的角色。
宗澤像一個嚴父一樣，讓孩子去承擔責任，去摔爬滾打，讓他敢於面對困難和挑戰，甚至是生命危險。
前面我們已經看到，趙構是一個道德、才能、素質都比較普通的人。
試想一下，一個普通的孩子在“慈母”、“嚴師”、“嚴父”中間，他會對哪一個更有好感呢？ 在他不能判斷後果的時候，他會願意聽誰的呢？ 他最終作了一個大多數普通人都會做的選擇——聽黃潛善、汪伯彥的，南下避敵。

一個普通人做了一次錯誤的選擇，可能後果並不嚴重，今後想改正也相對容易，但趙構卻不一樣，他這個品德、才能都很普通的人，現在處在一個絕對不普通的時代和一個絕對不普通的位置上，他的任何一次選擇都將影響到國家安危、百姓存亡，影響到宋金戰爭的局面。

客觀的講，趙構並不是不想守住中原，不想成就中興偉業，但他沒有應對危局的能力。

趙構最大的錯誤就是選擇了南下避敵，他走之後，宗澤獨守中原，擋住了金軍的第三次南侵，這無疑使他在政治上陷入了巨大的被動——祖宗之地可守，而新天子為自保而逃走了。
趙構萬萬沒有想到，邁出這一步，竟然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他終其一生都沒能從這種被動中自拔，此後越陷越深，最後他將發現這條路的終點是——賣國之君！

在懲治偽命大臣這一問題上，趙構內心的意願其實是想嚴懲、是想狠狠地殺。
儘管父兄對他不怎麼樣，但畢竟是一家人，趙構對那些拿自己家的俸祿，在危難關頭出賣自己的家人的大臣們恨得咬牙切齒。 要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真正在內心中去原諒、去寬恕這些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對這一點，朝中的大臣們都看得很清楚。 黃潛善、汪伯彥勸趙構不要嚴懲偽命大臣，是為了要與金國議和，並不是真的認為這些偽命大臣不該治罪，而是勸趙構忍一時之憤而圖長久之計。
首先讓趙構開殺戒的是李綱，客觀地講，李綱不可能真的認為宋齊愈是首惡，他殺宋齊癒的目的是為了剷除障礙，但這是不能公開講的，所以李綱用自己的辨才，在朝堂上激怒了趙構，讓趙構吼叫起來——要是讓宋齊癒的謀劃成功，你們置朕於何地？
趙構在朝堂上喊出這句話，表明他還很年輕，還沒有帝王陰深的心術。

皇帝殺人，一定要顯示自己的仁孝，而不應該公開承認——此人乾了對不起朕的事情，讓朕不殺不能洩心頭之憤。 （想想劉備那種梟雄會怎麼做）
趙構如果是說：“朕之父母皆為此輩所害，朕思父母，日夜流涕！朕寧可不當這個皇帝，也不能輕饒害朕父母之賊，諸卿欲陷朕於不孝乎？”
如果他會作秀，還可以把趙佶“來救父母”的字衣、韋氏的淚帕請出來，當著眾臣的面大哭一場——看哪個大臣還敢反對。 如此，不但可以殺了自己想殺之人，還會落一個大孝子的美名。
趙構還很不老練，他殺宋齊癒的理由分明顯露出他為自己考慮得多，他的“光輝形象”多少要打點折扣。
黃潛善也利用了趙構的這種弱點，在殺陳東、歐陽澈這件事上，從許翰的記述中，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黃潛善利用了趙構。

陳東、歐陽澈上書所指責的並不只是趙構一人，黃潛善、汪伯彥受到的攻擊更大。 黃潛善心機極深，這也是他在權謀鬥爭中比李綱厲害的地方——直接攻擊自己的人，一定要藉刀去殺。 這樣不但殺了自己想殺的人，別人還難以抓到把柄（後來，一有人問及此事，黃潛善總是說自己不知道，言下之意，這是趙構的決定，與他無關） 。
殺陳東、歐陽澈給趙構帶來了極為嚴重的後果（下文將會論述）。
想利用趙構的人還不只黃潛善，“守節派”中的張浚比之黃潛善，那也是毫不遜色的。
張浚因為縑囊丟失而害怕李綱對自己下手，先是投到黃、汪二人門下充當急先鋒，繼之在沒有黃、汪二人授意的情況下，對李綱窮最猛打，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他也想利用趙構年輕、缺乏政治經驗，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換一個有權謀心術的皇帝，張浚恐怕不敢那樣肆無忌憚地造謠誣陷，畢竟這些攻擊李綱的奏章全都意圖極為明顯，所言之事根本經不起起碼的推敲、核實。 但他仍然取得了成功，把李綱整到了海南島。
如果李綱死在海南，那必將又會給趙構帶來政治上更大的被動。

建炎元年的趙構看不懂黃潛善、張浚的心計，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將來不會看懂。 常人經一事還會長一智，何況趙構此後所經歷的事又絕非常人可比。 在他看懂了這些權謀心計之後，他也將成為“厚黑學大師。”

還有一點特別值得注意：趙構對威脅皇威、皇權是很難容忍的。 他對李綱“孩視朕”十分不滿，對宗澤抗旨更是相當反感；他對“宗室派”動起刀來毫不手軟，先捕殺趙叔向，後來又將趙子崧遠貶嶺南；他對指責自己不該當皇帝的陳東、揭露自己后宮淫樂的歐陽痛下殺手；對可能被金人利用為“兒皇帝”的張邦昌也最終置之於死地……

在重建宋政權之初的幾個月裡，朝廷裡所發生的這一系列鬥爭，似乎預示著後面將要發生的事，也預示著本文三個主角將來的命運。

國是之爭將繼續下去，權謀較量和派系鬥爭還會更加複雜尖銳。
從李綱罷相到岳飛被解除兵權，從宗澤抗旨到岳飛抗旨，從張浚無中生有的誣陷到秦檜製造“莫須有”的罪名，從陳東、歐陽澈被誅殺到岳飛之死……
這一切，其實有著某種內在的關聯……

附錄李綱的《十議書》：

其一議國是。
其二議巡幸，大略謂：車駕當一到京師，見宗廟，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則為巡幸之計。 以天下形勢觀之，長安為上，襄陽次之，建康又次之，宜詔有司預為之備。
其三議赦令，大略謂：祖宗登極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書一切以張邦昌偽赦書為法，如赦惡逆選人循資責降罪廢官，盡复官職，皆氾濫不可行。 謂當改正以法祖宗。
其四議僭逆，大略謂：張邦昌為國大臣，不能臨難死節，而挾金人之勢，易姓建號，身處宮禁，南面以朝，其後勤王之師集，迫不得已乃始奉迎。 朝廷崇之為三公、真王，參與大政。 非是，宜正典刑，垂戒萬世。
其五議偽命，大略謂：國家更大變故，鮮仗節死義之士，而奉賊旨，受偽官，屈膝於其廷者，不可勝數。 昔唐肅宗平賊而污偽命者以六等定罪，今宜仿之，以厲士風。
其六議戰，大略謂：軍政久廢，士氣怯惰，宜一新紀律，信賞必罰，以作其氣。
其七議守，大略謂：賊情狡獪，勢須復來，宜於沿河、江、淮措置控禦，以掩其衝。
其八議本政，大略謂：崇觀以來，政出私門，綱紀紊亂，宜一歸之於中書，則朝廷尊。
其九議久任，大略謂：靖康間進退大臣眾多而太速，功效蔑著，宜審擇而久任之，以責成功。
其十議修德，大略謂：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儉之德，以感天人之心，致中興之業。

附錄《三朝北盟會編》記載李綱上《議國是劄子》：（節選）

綱議國是奏札曰：“臣竊以和、戰、守三者一理也：雖有高城深池弗能守也，則何以戰？雖有堅甲利兵，弗能戰也，則何以和？以守則固，以戰則勝，然後其和可保。不務戰守之計，惟信講和之說，則國勢益卑，制命於敵，無以自立矣。”
……
“上有素定之謀，下無趨向之惑，天下之事不難舉也！靖康之間，惟其國是不定，而且和且戰，議論紛然，致有今日之禍，則今日之所當鑑者，不在靖康乎？”
“臣故敢陳和、守、戰三說以獻，伏願陛下斷自淵衷，以天下為度而定國是，則中興之功可期矣！”
上大喜，付中書省遵守。

附錄李綱《建炎進退志總敘》記李綱、黃潛善、汪伯彥、呂好問爭論張邦昌事

《建炎進退志總敘》：

餘奏曰：“……執政中有議論不同者，乞降旨宣召，臣得與之廷辯，如臣理屈，其敢復言！”
上許之，乃令小黃門宣令黃潛善、呂好問、汪伯彥再對，上語之故，而潛善主之甚力，大概不出前所陳，詰難數四乃屈服，然猶持在遠不若在近之說。

余曰：“邦昌當正典刑，何遠近之有？借使在近，當幽縶，而反尊崇之如此，何也？”
潛善不能對。
上顧呂好問曰：“卿在城中，知其詳，謂當如何？”
好問曰：“邦昌僭竊位號，人所共知，既已自歸，惟陛下裁處。”又引德宗幸奉天，不挾朱泚行，後以為悔，以附會潛善不若在近之說。
余曰：“呂好問之言，首鼠兩端，且援朱泚以為例，非是。方德宗之狩奉天，朱泚蓋未反也。姜公輔以得涇軍心，恐資以為變，請挾以行，德宗不聽，而其後果然。今邦昌已僭逆，豈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與邦昌同列，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罷臣，勿以為相，無不可者”
上頗感動。 而汪伯顏曰：“李綱氣直，臣等不及。”

附錄《三朝北盟會編》所記李綱薦張所、傅亮

先是，右僕射李綱進劄子，大略謂：
“河北、河東兩路，國家之翰蔽。河北西路三帥府、二十餘郡，靖康末所失者，真定、懷、衛、浚一帥府三郡而已，其餘至今畢為朝廷堅守。一路兵民有城郭者依城郭，無城郭者依大河西山，自相屯集，日以蠟書號籲朝廷，乞師請援。河東亦然，但所失州郡視河北為多。欲乞於兩路置司措置，因其人而用之。將來以河外郡縣，悉議封建，使自為守。朝廷量力以助之，則藩籬固而中原可安。”
“儻捨此而不為，則兩路之人且歸怨於朝廷，強壯狡獪者反為賊用，將何以處之？今日所當先務者，莫急於此。”

有旨：除河北置招撫使司，河東置經制使司，委納選擇可任使副者俱姓名以聞。
綱薦張所、傅亮。

附錄李綱《建炎時政記》記張邦昌與李氏事：

《建炎時政記》：

臣同執政官進呈東京留守司鞠治華國靖恭夫人李氏公事。
初，張邦昌既僭竊，居福寧殿，李氏奉之，時以果實為獻，邦昌亦厚答之，遂以養女陳氏侍邦昌寢。 其後，邦昌欲退歸府第，因其姊入禁中乃留親隨人易陳氏以出。 邦昌出禁中，李氏送至內東門，有語指斥乘輿。
上聞之，命留守司同禦藥院於內東門推治，李氏款服，且言邦昌用乘輿服禦及陳氏事。
上震怒，謂：“邦昌敢居宮禁寢殿，姦私宮人，可以見其情狀。”
有旨：李氏杖脊，降配軍營，務下民為妻。

附錄李綱《建炎時政記》記《募兵劄子》、《買馬劄子》

《募兵劄子》大略謂：國家以兵為重，方熙、豐之時，內外禁旅合九十五萬人，至崇、觀間，闕額不補者幾半；西討夏人，南平方寇，北事幽、燕，所折閱者又三之一；至靖康間，金賊再犯闕，潰散逃亡者，又不知其幾何。 今行在禁旅單弱，何以捍強敵而鎮四方？
為今之計，莫若取財於東南，募兵於西北。 方河北之人，為金人搔擾，未有所歸之時，而關、陝、京東西流為盜賊，強壯不能還業者甚眾。 乘此遣使四路，優給例物以招募之，新其軍號，勒以部伍，得十數万人，付之將帥，以時教閱訓練，不年歲間，皆成精兵。 於要害州郡，別置營房屯戍，使之更番入衛行在，此最今日之急務也。

《買馬劄子》大略謂：金人專以鐵騎取勝，而中國馬政不修，騎兵鮮少，乃以步軍當其馳突，宜乎潰散。 蓋祖宗朝養馬於監牧，孳生蕃盛，所在雲布，故軍旅之用足。 至崇、觀監牧廢，而為給地牧馬，有名而無實。 其後燕山陷沒，馬之入於夷狄者，不可勝數。 金人初犯闕，河北、京畿馬畜為之一空，後破都城，首下令括馬，而京師之馬，入於賊者萬有餘匹。
今行在騎兵不多，獨陝西、京東西諸路尚有私馬，宜降指揮，立格尺，以善價買之，可以濟一時之乏。 民間養馬，必上戶及僧道命官之家，中下戶自無馬可養。 取之既不厲民，而旬月間，馬遂可集，此今日不得已之務也。

附錄李綱《建炎時政記》記《募民出財劄子》

《募民出財劄子》大略謂：國家罹寇難，京師帑藏悉為金人所取，外路州郡以調發勒王之師，財用為之一空。 今又募兵買馬，招捉盜賊，措置邊事，應副殘破州郡，振興百度，以圖中興，非常賦之所能供辦，又不可橫賦科取於民。 如免夫錢，天下至今諮怨，惟上二等物力有餘之家，可行勸誘，使斥其贏餘以佐國用，而以官告、度牒之類償之。 使朝廷軍馬精強，措置邊事就緒，盜賊衰息，彼乃得保其財產。 不然，雖欲保家室不可得，況財產哉！ 宜命州縣委曲諭以德意，必有樂輸從命者，此又今日不得已之務也。

上命以劄子付中書省，條具以聞。

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三朝北盟會編》記宋齊愈案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

宋齊愈初赴獄，以文書一縑囊授虞部員外郎張浚，曰：“齊愈不過遠貶，它時幸為我明之。此李會勸進張邦昌草稿也。”

時御史王賓劾齊愈未得實，聞齊愈有文書在浚所，遽發篋取之。 賓密諭會，妄自析而證齊愈，且歸議狀事於王時雍。

齊愈引伏，法寺當齊愈謀叛斬，該大赦，罰銅十斤，情重取旨。
黃潛善等頗營救之。
上曰：“使邦昌之事成，置朕何地？”乃詔齊愈探金人之情，親書姓名，謀立異姓，以危宗社，造端在先，其罪非受偽命臣僚之比，可特不原赦。
議者或以為冤。

《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十一引《遺史》：
宋齊愈新除諫議大夫，是時，李擢見任給事中，擢與齊愈在圍城中，皆非純臣。
擢謂齊愈為諫議大夫，必論已，必得罪，且曰：“先發製人。”乃不書黃而具齊愈議立張邦昌事，繳駁之曰：
“新除諫議大夫宋齊愈，昨三月初，王時雍等在皇城司聚議，乞立張邦昌，拜大金賊詔書畢，立狀。時雍等恐懼不敢填寫邦昌姓名，而齊愈奮然執筆大書張邦昌三字，仍自持其狀以示，其四壁無不驚駭。齊愈自言：自從二月，在告不出。誕欺若此！今除諫議大夫，當是陛下未知其人邪佞，而朝廷未有人論列，更乞聖裁！”
遂罷諫議大夫，令御史台王賓置司根勘具案聞奏。

附錄《三朝北盟會編》記李會指證宋齊愈

《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十一

中書舍人李會狀：

軍前遣吳幵、莫儔傳大金指揮，須管於今日異姓中選擇，具名申，即不得引惹趙氏。
是日在皇城司聚議，忽有右司員外郎宋齊愈自外至，見商議不定，即與本司廳前寫文字吏人卓子上取紙筆，就卓子上取片紙，上書“張邦昌”三字。 即不（闕）是文字上書寫，遍呈在坐，相顧失色，莫敢應，無別語言。 其所寫姓名文字系宋齊愈手自將卻，會即時起取。 是時只記得侍御史胡舜陟在坐，司業董逌午間亦曾在坐，未委見與不見。 其餘卿、監、郎官，會以到京未久，多不識之。

附錄關於張浚彈劾李綱的記載

《三朝北盟會編》引《張浚行狀》：

宰相李綱以私意惡諫議大夫宋齊愈，加之罪，至論腰斬。

公素與齊愈善，知齊愈死非其罪，入台首論綱罷之。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八：

殿中侍御史張浚亦論綱，以為綱“雖負才氣，有時望，然以私意殺侍從，典刑不當，有傷新政，不可居相位。又論綱杜絕言路，獨擅朝政，士大夫側立不敢仰視；事之大小，隨意必行，買馬之擾、招軍之暴、勸納之虐；優立賞格，公吏為奸，擅易詔令，竊庇姻親等十數事。
浚素與宋齊愈厚，且潛善客也。

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李綱罷相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八：

禮部侍郎兼直學士朱勝非草製，責綱以“狂誕罔悛，謀謨弗效；既請盡括郡縣之私馬，又將竭取東南之民財；以喜怒自分其賢愚，致賞罰弗當於功罪；出令允符於清議，屢抗執以邀留；用刑有拂於群情，必力祈於親札；以至貼改已畫之旨，巧蔽外姻之姦；茲遣防秋之師，實為渡河之援；預分告命，厚賜緡錢，賞逾百萬之多，僅達京師而止；每敦促其速進，輒沮抑而不行。設心謂何？專制若此！”

時浚章不下，綱所坐皆潛善密以傳勝非。
翌日，遂罷綱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仍加恩。
綱在相位凡七十五日。

附錄宋人對李綱罷相的評價

呂中《皇朝大事記》：
初論水災於宣和之時，而為宣和大臣所斥；建守城之策、陳邀擊之謀于靖康之時，而為靖康大臣所擠；建炎之初公為首相，慨然以修內攘外為已任，而為潛善伯彥所沮。
一人之身，三定大策，而三受重謗！ 然謗之所至，名亦隨之。 使公之言用於宣和之初，則城都必無匱迫之憂；用于靖康，則國家必無顛覆之危；用於建炎之時，則中原不至於淪沒也！
以高宗即位之初，召於貶所而任以台衛，待之非不專，而公亦以一身任天下之事。 邊防軍政已略就緒，中興之功未成而謗書滿篋矣！
公去就甚輕，而關於天下之安危者甚重。
綱在位，則措置兩河兵民稍集；綱去，則兩河無兵，而中原沒矣！
綱在位，則偽臣叛黨稍正典刑；綱去，則叛臣在朝而政事乖矣！
綱在位，則必主幸襄鄧之策，必從宗澤還京之疏；綱去，則維揚有警，而翠華南幸矣！
當時猶以靖康京城之禍、建炎維揚之禍歸咎於綱，小人之無忌憚，一至於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