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的世界錄 第七卷

第七卷 神話暴君 Prologue 邁向終將到來的未來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千裏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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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化物語

揮之不去的雲層遮蔽太陽——

冰冷的霜柱遍布大地——

這裏沒有植物蓊郁的「綠」，也沒有果實豐碩的「紅」，也沒有象微生命起源的海，亦即沒有「青」色。

毫無色彩。

四方景象只有灰色的雲，以及暗銀色的凍土。這裏早已失去萬事萬物。

「世界錄。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遺留下的、最後的『失落的技術』啊。」

白色氣息從他口中吐出。

身穿旅行服的劍士輕聲低語，他的腳邊有本彩虹色的書冊。他右手提著蒼藍而透明的精靈劍，沈默不語、若有所思。

在他面前的是……

『艾爾萊英·E＝麥斯威爾。你竟然能找到這裏，了不起啊！』

艾爾萊英。

如此稱呼劍士的人物，正在他雙眼的高度飄浮著。

精靈？

不，也許該說是妖精？

那是個身材極小的少女，只有人類的手掌般大，留著一頭閃亮而蒼藍的頭發。肌膚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身後的景色便透著她的身體朦胧映入眼簾。

『你被靈劍處女座相中，來到這個被長久封閉的地方。你正是擁有世界錄的不二人選……你肯定是這個時代的絕世英雄！』

身材迷你的少女話聲猶如新莺出谷，說著將雙臂展開。

『我的使命就是將世界錄托付給你，並且告訴你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滅亡的真相。末日危機還沒結束。在不久的將來，世界還會面臨和神性都市一樣的危機。所以——』

「…………」

劍士無言以對。

小不點兒似乎將他的沈默當成了默許，只見她雙頰泛紅，興奮說道：

『既然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就請跟我到神性都市走一趟吧！』

「不行。」

『是嗎，原來不行啊。那我們趕快走吧…………呃，咦？』

小不點兒怔怔眨眼。

『咦。這……是我聽錯了嗎？你剛剛已經答應我要去神性都市了吧？沒有錯吧？』

「不是。」

劍士突然微微苦笑。

艾爾萊英以大地充當劍鞘，將靈劍插入其中，並且拾起落在地上的書冊。那是一本閃爍彩虹色光芒的書，有世界錄之稱。

「抱歉。我不是你在等待的英雄。」

『……什麽？』

「我是個『發育失敗』的英雄。」

「你，你說什麽！」

小不點兒從半空飛向艾爾萊英的鼻尖。

『你不是擊退了「光輝者」嗎？而且你的劍也是精靈楔拉芈浬偲授與人類的第一號精靈具。這正表示你是精靈認可的人類代表。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我只是人類代表的代理人。」

劍士操著自我嘲諷似的聲調說著。

「我只不過是犧牲了三大姬（同伴）才能從終焉戰爭生還。但就算付出這般代價，結果也僅止于擊退『光輝者』罷了……我連和他們對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的我沒有資格稱爲英雄。

世界最強的劍士如此繼續說著，語調死板。

『不，不會吧……』

「想找人幫忙，就找下一個吧。」

「下一個？什麽下一個？」

「要找就找個名副其實的英雄，而不是像我這種『發育失敗』的。」

世界末日的大地。

灰色粉末從天飄落——那並不是雪，而是灰燼。灰燼已經持續飄了幾百年，劍士面對著小不點兒，任由灰燼灑在身上。

「你在等待的，和我在找的一定是同一個人。」

『……這樣的人類將來才會出現嗎？』

「一定找得到的，但不知道那會是幾百年後的事。」

他將右手按在靈劍的劍柄。

左手拿著世界錄。

「我也跟你一樣。這把劍、這本書，都要托付給總有一天會現身的他。」

『………』

「我的旅程要到那時候才結束。到時候我就會抽身，會有另一個人幫我肩負使命。」

他轉身望向飄落不止的灰燼。

艾爾萊英·E＝麥斯威爾望著遙遠的未來。他正是後世唯一擁有英勇之稱的劍士。

「我有信心。他將率領龍、天使、惡魔、精靈邁向未來。這個人有朝一日一定會——」

第七卷 神話暴君 Record.1 未知的世界
1

火花飛濺，激起劈裏啪啦的聲響。

起居室的暖爐一早就點著火，一旁堆著從村外樹林砍來的柴薪。

……天寒地凍的冷。

……就連吐出來的氣也在瞬間化爲白色冰晶。

縱使暖爐內塞著大量的柴薪，無孔不入的空氣仍從室外侵入屋內，身體也因此暖不起來。

「這麽寒冷簡直是冥界的夜晚。」

雷英豎起衣襟，輕輕咬著下唇。

傍晚的天色紅豔似火。

窗外是一片熊熊烈焰般的天空。

灰色的雲在天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綢帶，乘著詭谲的疾風飄動，形成台風般巨大的漩渦。漩渦外側有些黑色斑點，凝目望去發現那是大群的飛鳥，但其身軀都仿佛蛇蚺般的細長。

那可不是尋常的鳥類，是魔獸。

那些魔獸長著四張翅膀，鳥喙前端能噴出火花。這些凶暴的怪物都是趁著冥界浮出地上，因而紛紛竄出。

沒錯。

對于現代的人類而言，現在地上的環境實在殘酷無比。

『此時此刻世界就要滅亡。』

……飛歐拉。

……這就是你說的世界滅亡嗎？

雷英等人得到龍帝（卡拉）、女神（萊斯弗列潔）、魔王（巍爾薩壘姆）所托付的三大法印，最後來到終焉之島。他們在那裏與沈默機關的女君王交戰，對方說的一字一句雷英都記得清清楚楚。

「天空染上火焰的顔色，風變得如冰霜般冷冽……」

海水幹涸，曆史未曾記載的舊世界與大陸浮出水面。

天界墜入地上。

冥界浮出地上。

原本在天界與冥界棲息的猛獸在地上跋扈，潛藏在舊大陸的秘境也重見光明，徊獸因此愈發凶暴。

但這恐怕也只是世界荒廢後的一小部分。

超乎想像、無人知曉的威脅仍蟄伏在世界的一角。雷英不由得有這樣的預感。

「我得走了……」

戶外面目全非的世界映在窗上，雷英背對著那幅景象，略微握緊拳頭。

——三個星期。

——我失去意識的時間實在太久了。

雷英必須盡早走出去，找出失散四方的夥伴。

「琳卡，我得出發了。」

「咦？等，等一下啊，哥！」

那驚慌失措的聲音惹人疼愛。

少女從廚房探出頭，匆匆跑來。

琳卡·E＝麥斯威爾。

她背後挂著一條三股麻花辮，茶色頭發與雷英的色調一致，身穿樸素衣裙，圍著烹饪用的圍裙。

琳卡是雷英小兩歲的親妹妹。

她念的學校並非聖飛歐拉旅學園，如今因爲天災而停止授課。原本她待在老家過著避難的日子，某天卻聽人說雷英被打上海岸，于是趕往察看。

倘若沒有琳卡照料，或許雷英至今依然昏迷不醒。

「我昨天說過的。我跟組成旅團的三個夥伴失散了。」

「嗯，你說要去找她們。」

琳卡點頭回應，眼神彌漫著不安。

「嗯……有克黎榭姐姐、妃雅姐姐……艾利莎白？」

「是艾利潔。」

小妹屈指說出她們的名字。

艾利潔是冥界的前任魔王，也是個傳說級的惡魔，雷英作夢也沒想到小妹會將這個名字記錯。

……畢竟琳卡是個普通學校的學生。

……幾百年前的三大姬她當然記不熟。

世上恐怕人人都聽過三大姬的名字。即便如此，對一般人而言，三大姬也不過是古老時代的英雄傳說。就算雷英想找的那三人和龍姬（克黎榭）、大天使（妃雅）、前任魔王（艾利潔）同名，一般人聽了多半不會猜想那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三大姬。

「……哥哥。」

「嗯？你怎麽了？爲什麽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你可別怪我說話太直接，那幾個人都是女生吧？」

琳卡在圍裙上抹去手上的水。

她眯著眼睛，略顯狐疑的說道：

「……那個，你應該沒有幹什麽傻事吧？不能魯莽行事喔。」

「你這是什麽意思？」

「照理來說，旅團不是都由更多的成員組成嗎？而且不會只收女生，也會有男生加入吧？」

「是這樣沒錯。」

雷英該怎麽回答才好？

他雙臂抱胸，仰望著上頭。

「很多旅團就算只有一個男人也是很厲害的。應該吧……」

「可是那唯一的男生……不就是哥哥你嗎？而且你還說那三個女生年紀都跟你差不多。」

「我是這麽說過……」

但那是外表的年紀——雷英心裏這麽補充說明。

畢竟雷英無法坦言邀他共組旅團的就是傳說中的三大姬，琳卡會有這樣的疑惑也是無可厚非。

換句話說，她擔心雷英「不可靠」。

「你想想，艾爾萊英劍帝旅團不也是一個男人三個女人？」

「那個旅團有天下最強的騎士，又有龍、天使、惡魔一起出擊，這種傳說中的旅團怎麽能拿來當作例子！」

「……也是。」

「我想說的是，希望你千萬要小心。」

琳卡歎了一口氣。

「昨天也說過了，現在外面真是天下大亂。就連這座村莊都有大型徊獸在樹林裏出沒，可嚇死人了。啊，對了對了，別忘了這個。」

琳卡拔腿奔向廚房。

緊接著她摟著一個小盒子回到雷英面前。

「哥，把便當帶著！你要多吃點營養的東西。」

「咦？啊……嗯。謝了。」

「對了。再帶點紅茶茶包吧，只要加點熱水就有紅茶喝了。昨天切的蘋果也還有剩，不如也——」

「不，不了，有便當就夠了。」

「飯後一定要刷牙喔。早上起床記得做體操伸展筋骨。睡前可別嫌麻煩，別忘了先把上衣摺好，免得留下皺褶。嗯……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這樣下去我可能會瘋掉。」

「我是擔心你才這麽說的！」

琳卡雙手扠腰，橫眉瞪視。

「還要寫信回來啊，多寫幾封。爸媽都去隔壁鎮上了，你音訊全無的可會讓他們操心啊。」

「……我盡量啦。」

雷英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拿起放在地上的行李。

2

黎明時分。

太陽還沒從地平線露出身影，昏暗的紅光已然照在路上。

火燒似的天空。上空陰雲密布，天空從雲層夾縫間露臉，火紅的天頂仿佛被熾焰燒得通紅的圓頂。

「琳卡想必是飽受驚嚇啊……」

雷英回頭看著道路。

雷英凝目張望，低聲說著，農村在他眼中已經是個模糊渺小的存在。

園藝村伊托。

這座村莊善用平地栽培園藝用的花朵與樹木，將之賣給都市，造就遠近馳名的經濟型態。雖然人口不多，白天通常可以看到青壯年的村民在園子裏揮汗工作。

雷英小時候也曾到園子裏幫忙，往事記憶猶新。

那是他出生的故鄉、最熟悉的土地。

但就在終焉之島發生異象後，世界各地都走樣了。

「園子裏沒看見任何人……」

其中一個因素是現在的異常氣象。

天空沒有放晴的征兆。由于天空陰雲密布遮蔽陽光，村裏的園子照不到陽光，花木也不可能成長茁壯。

不僅植物有麻煩，村民也是。

人人都在忍受天寒地凍。

「我不會讓事情這麽結束的。」

雷英再度背對村莊前進。

白色細粒從天而降，但那不是白雪，而是冰雹。冰雹乘著夜風螺旋飛舞，雷英任憑冰雹騷擾，一個勁的在石板道上前進。

——新雪色的短版鬥篷順著夜風翻騰。

這件鬥篷雷英只在聖飛歐拉旅學園的入學典禮穿過一次，之後一直珍藏在老家。

……本來以爲下次穿上這鬥篷就是畢業典禮的時候。

……但這次算是一個新的出發。

『我想請你幫我完成我沒完成的事情。』

「我會辦到的。」

雷英頂著冰雹紛飛的夜風，右手筆直向前揮出。

他手中握著東西。那是前任魔王（艾利潔）交給他的琥珀，是發動古代召喚術所需的神具，具有召喚物體的能力。

「我會完成你的遺志。」

閃亮的發動體。

緊接著雷英握著一把閃耀藍光的劍。

靈劍處女座。

這是昔日英勇發現的劍，是史上最初的精靈具。它是精靈女王（楔拉芈浬偲）爲了表示親善友愛而贈與人類的信物，即使在這個絕望的世界依然綻放璀璨光彩。

雷英又拿起另一樣東西——

他咬著嘴唇，手中拿著一小本閃耀彩虹色光芒的書。

世界錄。

古代文字曾在原初之海展現力量，但那股力量沒了，英勇的身影如今無法顯現。然而這本書與靈劍一樣，至今仍未失去其光輝。

它們持續散發淡淡光彩，仿佛在訴說還有使命尚未完成。

「走吧。首先要找到大夥兒……」

龍姬克黎榭、大天使妃雅、前任魔王艾利潔。相信她們平安無事吧。雷英要到世界各地找出她們。

……對，該確認的事情可多著呢。

……首先要確認她們三人平安與否。

那一天，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風將終焉之島吹得形影無存。「再臨的騎士」因爲那股力量四散各地，雷英也無可幸免。

之後過了三個星期。

在雷英昏迷不醒的期間，她們究竟都在哪裏、在做些什麽？

她們三人都會合了嗎？又或者都在世界的邊境彷徨呢？該不會被那場暴風的沖擊弄傷了身體吧？

雷英只希望她們平安。

『要走了？』

『走了嗎？』

昏暗的路上現出光明。

長著翅膀的火蜥蜴——火之始原精靈（沙羅曼達）點起燈火指引雷英。

雷英腳邊還有一個披著連帽大衣的小矮人——土之始原精靈（諾姆），他正大幅擺蕩雙手與雷英同行。

「嗯，走吧。」

延續英勇的旅程。

雷英有精靈陪伴，他帶著他們在道路上前進。道路因天災地變荒廢不堪，雷英沿路不斷向北。

「這是那時候造成的嗎……」

火之始原精靈照出路面，雷英看著忍不住出聲感歎。

和緩的平原與鋪石道路。雷英曾經數度經過這裏，往返于聖飛歐拉旅學園與家鄉兩地，如今道路卻變得殘破不堪。

強烈的震動伴隨轟隆聲響，地面因此到處塌陷。

來自地底深處的地殼變動，使得平原産生幾十公尺的龜裂。人爲修整的石板地也粉碎破裂，有些地方已經絲毫沒有道路的樣子。

……原來那天的沖擊對大地造成了這麽嚴重的傷痕。

……這樣就算有馬車也難以前進。

遠處傳來猛獸的哮吼。

雷英猛的轉頭察看，但視線範圍內沒有任何異狀，只有仿佛冥界魔獸的怪鳥不斷在上空成群盤旋。

「聽說徊獸都變得很凶猛，在路上通行若不搭乘馬車會非常危險。但就算想依賴馬車，碰到這樣的路面也是寸步難行啊。」

雷英的消息來自琳卡。

這三個星期，鄰裏間的往來幾乎斷絕。聽說想在大陸內往來也必須找旅團擔任保镖。

但如果想在大陸之間往來，就算有旅團陪同也很困難。

「海象大亂，船只無法出海，以往罕見的大型海獸也紛紛從深海浮起……」

深海生物的巨軀媲美大型客船。它們的生態充滿謎團，因此以海獸統稱。

也就是說——

五座大陸都陷入孤立狀態了。物資、人才、情報都無法越海傳遞。

「雖然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備，但在這種狀態下想找出克黎榭、妃雅學姐、艾利潔，想必是難如登天……」

如果她們位于其他大陸就麻煩了。既然無法跨越海洋，雷英實在想不到現在有什麽方法可以前往其他大陸。

「……想這麽多，還是得先從附近逐一搜索。」

『哪邊？』

土之始原精靈仰望雷英，臉上帶著疑惑，雷英則是指著道路前方。

「學生城鎮米司提耶，我的學校就在那裏。」

因爲崇拜英勇的冒險傳說，雷英進入聖飛歐拉旅學園學習。他曾在那裏學習騎士的基本功，也曾在那裏認識克黎榭與妃雅。

若說那裏是一切的開端也不爲過。

「那裏是我認識妃雅學姐和克黎榭的地方。」

大天使妃雅爲了關注雷英而從天界下來地面。

某日疾龍攻擊城鎮，雷英在和它交戰時偶然認識了龍姬克黎榭。

當時他壓根兒沒想到她們就是傳說中的三大姬——

「那是個意義非凡的地方，或許妃雅學姐和克黎榭也都有一樣的想法。」

在夥伴走失後，那裏是個值得衆人前往會合的地點之一。

妃雅可以靠翅膀飛天，克黎榭只要變回龍形也能在天上飛翔。她們其中一人，甚至是兩人都有可能前往學生城鎮米司提耶與同伴會合。

「喂，前面的。」

「……我嗎？」

突然有人出聲叫住雷英。只見前方有一輛馬車漸漸靠近，另外有個六人旅團在一旁護衛。

「你身上的劍看起來很有問題啊。」

劍士開口問話，眼睛盯著雷英用布帶纏住的靈劍處女座。

「你是什麽人？以現在的局勢來看，應該不會有人拿著這麽大把的劍在路上亂晃。」

「咦？不，不是的，我……」

「你哪裏來的？有什麽東西可以證明你的身分？」

對方言詞如此不客氣——

雷英知道這個旅團爲何會前來搭話了。

……原來他們懷疑我是強盜之流啊。

……畢竟這裏動蕩不安又人煙稀少，我卻一個人拿著劍在路上走著。

對方因爲懷疑雷英才會前來問話。

「快點證明你的身分。」

「……我的學校就在前方，我是聖飛歐拉旅學園的學生。」

雷英趕緊從背上的包袱取出許久未見的學生證。雖然他還在休學，但仍然保有學籍。

「原來如此。這應該是真的。」

劍士死命盯著學生證。

「那把劍是？」

「這是爲了預防萬一。大家都說外面有徊獸出沒。」

「那你爲什麽一個人在這種地方行走？」

「因爲……」

我回老家一趟，現在正在返回學園的路上——雷英立刻想起這番說詞，但這些話一到喉嚨就像被堵住似的說不出口。

結果他說：

「因爲我和夥伴走失了。我落單了，正在尋找他們……」

「————」

劍士無言屏息。

仔細一看，發現他身後的五人也都恍然大悟似的彼此相視。

「抱歉了。這個還你。」

騎士將學生證還給雷英，表情顯得愧疚。

「打從日前的天災以來，我們跟交情好的旅團也沒辦法聯絡上。也曾聽說有人和你一樣，爲了尋找下落不明的夥伴，而在各個村莊間流浪。既然你有這樣的苦衷，會獨自在路上行走也是合情合理。」

騎士的表情極其真誠。

「既然你要去學生城鎮，那可得多加留意。」

「留意？」

「那一帶變得非常危險。我們到昨天爲止都在那邊過夜……」

劍士背轉過身。

雷英望著六人旅團與馬車漸行漸遠，原地站了一下子。

「危險。是怎麽個危險……」

『危險？』

『危險？』

火之始原精靈與土之始原精靈也跟著側頭思索。

看來他們早就聽見馬車的聲音了。早在雷英注意到馬車以前，兩個精靈便已躲藏起來，避免被旅團撞見。

『不走了？』

『不前進了？』

「沒有，還要走呢。現在只能不斷向前。」

雷英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繼續向北前進。

之後他又走了幾個小時。

從黎明走到清晨，從早晨走到正午。頭上的天空愈發血紅，散發詭谲的光線，一路上幾度與馬車或旅團擦身而過。

雖然那是幾個小時之間的事情——

但因爲雷英心裏想的都是三名失蹤的少女，感覺時間仿佛只過了幾分鍾。

學生城鎮米司提耶。

雷英看見熟悉的橘色屋頂，心情放松了許多。

「太好了。還以爲出了什麽大事呢。」

多加留意。

雷英一直很在乎途中碰面的旅團所說的話，不過城鎮的外觀遠遠望去卻和雷英出遊前沒什麽不同。

……還以爲又有疾龍誤闖攻擊城鎮。

……結果城鎮看起來沒什麽改變。

但就在雷英跨入城鎮一步後，內心漸漸變得不踏實。

城裏空蕩蕩的。

城裏的景象是雷英萬萬料想不到的。

「怎麽搞的，這……」

他馬上發現城裏沒半個人影。

雖然老家的村子也是這般，但這裏畢竟是學生城鎮米司提耶。兩者的商業規模不可同日而語。白天應該會有人外出購買食物、衣物、暖爐燒的柴薪，如今不見人影，顯然不對勁。

會是居民都窩在家裏嗎？

答案同樣是否定的。

以雷英的老家爲例，因爲琳卡會燒暖爐，從外面就能望見暖爐的火光。反觀這裏，道路兩旁的民房、商家，室內都是一片漆黑，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感覺。

「這簡直是廢墟啊。」

這是三個星期前的世界危機造成的嗎？

「……前方是有人在燒篝火嗎？」

那大約位于大馬路的中央。

大白天的卻有一條火柱熊熊燃燒。幾根粗大的柴薪架成一個基座，沖天烈焰比雷英的身高還高。

「那不是營火吧。居家取暖應該也不會跑到外面燒柴……啊，等等！請問一下！」

少女穿著和雷英相同的學生服。

雷英隔著篝火看見她的側臉，于是追趕上前。她的黑發齊肩，容貌對雷英並不陌生。

「彌音？」

「咦…………」

少女望向雷英，雙眼漸漸瞪大。

那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訝異之情大于欣喜。

「雷英？真的假的，你哪時候回來的？」

她是聖飛歐拉旅學園的二年級生，目標是成爲療法士。休學中的雷英和她是同班同學，少女見了當場失聲呼喊。

「你真的是雷英嗎？咦，你不是休學了……咦，難道謠傳有誤？」

「謠傳什麽？」

「我們班上都說雷英不是休學了，而是因爲討厭上課，所以落荒而逃了。謠傳說你現在在老家務農呢。」

「……這也太過分了吧。」

雷英差點在路上虛脫。他離開學園時走得突然，沒告訴任何人，但這樣的謠傳未免也太難堪。

「唉，也是。大家對我會有這樣的猜想是難免的。」

「那你到底去哪兒了？」

「冥界的魔王宮。」

「……啥？」

「龍之峽谷和天界，還去了聖地迦南和霸都艾梅基亞。還有——」

「哦，真是不得了啊。」

女同學一臉無言樣子，聳肩看著雷英。

「不好意思，我沒有心情聽你說笑。」

「……我知道你會這麽說。」

雷英說的句句屬實。

但他忍著不澄清，只是苦笑點頭以對。

若是以前那個還沒見過克黎榭的雷英聽到他這麽說，反應大概也會和彌音相同。畢竟他們的相識實在太突然，冒險的開端也沒有任何前兆。

「我倒是想到一個玩笑。」

彌音凝視著雷英的臉。

「我們班上之前在流傳一個關于你的怪消息。有個同學在走廊上聽到教官談話，說是從今以後雷英將是優待生……而且在更久之前還有謠言說，炎之將魔在嘉裏亞大炎山搗亂的時候，前去挑戰的旅團之中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劍士。」

「這才是在開玩笑吧。」

這次雷英只是冷靜點頭回應。

看了他的舉止，彌音似乎松了一口氣。

「嗯，真的很驚人。聽到那些消息的時候，我就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這麽說來，你在休學期間根本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啰。之前你都待在哪裏？」

「到昨天爲止我都待在老家。我會來這裏也只是想找人。對了，彌音你應該還記得妃雅學姐吧。」

「你是說……最高年級的那個高材生嗎？」

「對！你在這邊有看到她嗎？就這兩、三個星期。」

「我沒空管這個。」

彌音的回答不是沒看見妃雅，也不是不知道她在哪裏，而是「我沒空管這個」。

她之所以這樣回答是因爲——

「你看看這幅景象就懂了吧。之前情況危急，只能趕著擬定對策。我這幾天幾乎都在按照教官的指示做事。」

少女使眼色看向不見人影的街頭。

「等一下，你說的對策是？」

「徊獸啊。難道你不知道三個星期前發生了什麽事？」

彌音的語調顯得很傻眼。

「因爲那起天災，現在世界各地都亂成一片。你擡頭看看……懂了吧？傳言說，天上那些詭異的飛鳥都是從冥界飛上來的。」

彌音指著那些魔獸，它們的鳥喙扭曲，前端能噴出火花。

「地上的徊獸也變得更凶暴了。你能獨自在路上行走也算不簡單。要是被那些巨大徊獸發現你就慘了。」

「……這附近有徊獸嗎？」

「曾經有大批徊獸打來這裏。對邊的城牆有一部分被摧毀了，引起軒然大波呢。當時城裏的旅團全面出動，好不容易把它們擊退，結果隔天……隔天徊獸又來了，大家都怕得四處避難。」

彌音搖頭說著，表情陰郁。

她的手指指向聖飛歐拉旅學園的方向。

「我的家人和城裏的居民現在都在學園室內避難。」

「怪不得連個人影都沒有。」

「是啊。我們這兒可不好受啊，只不過某個逃離學園的人卻不知道。」

她的言詞帶刺。

女同學的面容憔悴，學生服磨得破破爛爛。這是雷英第一次看見彌音露出如此灰心的表情。

「學園雇了旅團在學生城鎮巡邏。但光是這樣還不夠，連白天也得升起篝火驅趕猛獸，而這種差事就成了學生的責任了。」

「…………」

「懂了吧？」

「嗯。」

雷英點頭回應，舉起隨身攜帶的靈劍。他當著彌音面前，將綁在劍身充當劍鞘的布帶解開。

「你幹麽？」

「只要打倒徊獸就行了吧。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你要打倒……什麽？」

彌音失聲呼喊。

「我大概應付得來。就算是徊獸，只要不像三頭冥犬或死戰烏鴉應該都沒問題。」

「等，等一下！你怎麽突然這麽說？你想打倒徊獸？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就連現役的旅團都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趕走，而且那些人都受了重傷，現在也無法行動啊。況且也湊不了多少人合作。」

「嗯。所以我會自己一個人試看看，盡我所能去試試。」

「…………」

女同學沈默不語。

「……雷英，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我想一個人打看看。畢竟以往總是有人在我背後守著。」

雷英曾對英勇發誓。

以前他總是受三大姬守護，這次的旅行是他第一次自己決定該走向何方。如今豈可在這種地方猶疑不定？

「如果不打倒徊獸，城鎮就無法恢複原狀吧？」

「是，是這樣沒錯……但這不可能的。而且……」

她回頭看向無人的通道。

「用不著這麽魯莽行事。其實前天某個超知名旅團的成員來到城裏，我們已經委托對方討伐徊獸了！現在人已經來到學園，正在負責指揮城裏雇用的其他旅團！」

「那我也來幫忙討伐徊獸。」

雷英單手握著靈劍走向學園。

「那個人在學園的校舍裏？」

「……對。」

彌音心裏七上八下的跟在雷英後頭。

「雷英你怎麽了？感覺你變得超有自信。」

「正好相反……我心中有說不盡的悔恨。」

女同學站到雷英旁邊看著他的側臉。

雷英回視那雙夾雜著不安與疑惑的眼睛，咬了下唇說道：

「我也會有擔心害怕的時候。但那不是危害城鎮的徊獸所造成的。」

「咦？不然是？」

「我只是想保護重要的人事物。」

雷英指的是夥伴克黎榭、妃雅、艾利潔，以及對英勇（艾爾萊英）許下的承諾。如果他在這時逃避，恐怕將來不管發生什麽都會想要逃避，也就無法守護原本有能力守護的對象。

他不想讓未來這麽發展。

「那個人暫時外出了……」

聖飛歐拉旅學園。

柵欄圍繞在廣大的校地外。花壇種植五顔六色的花卉，洋溢鮮豔高雅的氣質，在後方的白色校舍襯托下更顯得光鮮亮麗。

然而校舍的牆面也有大大小小的傷痕，到處都有缺損，柵欄周圍也看得見旅團的騎士正在巡邏。

「徊獸在第二次的侵襲攻到這裏，這棟校舍也岌岌可危。」

「傷得真重。」

校舍的牆面有利爪留下的痕迹。雷英方才經過的花壇也有一部分被火焰波及，因而碳化。想來這都是戰鬥留下的痕迹。

……狀況果然棘手。

……毀損校舍的家夥體積特別龐大，徊獸的數量也不僅是一只兩只。

爪痕讓雷英自然聯想到徊獸的巨軀。

他經過兩名法術士把守的入口，走入校舍。

「大家都在這裏避難啊？」

「嗯，大家都在學園裏，或者學園周邊的設施避難。負責守衛的則是從城外招募的旅團，以及學園裏的學生。剩余的人力就幫忙打理夥食等等。大家好不容易才建構出有模有樣的備戰模式。這都多虧前天來到城裏的那個人，一切都是按照其指示去做的。」

「還真能幹呢。」

「嗯。所以徊獸交給對方就行了……那個人的年紀也沒多大，能力卻讓人望塵莫及。既是個有名的結界士，又兼具領導力和人望。」

「年紀不大？是跟我們相比年紀不大嗎？」

「對啊。你看了會嚇到的。我想連你也聽過那個人的名字。」

彌音的語調顯得很驕傲，仿佛是在談論自己。

兩人順著走廊前進，走向一樓的圖書館。

門板微微開啓，尖銳的話聲如連珠炮似的傳出。

「噢夠了！席翁這個豬頭，加布栗耶這個豬頭！我都快煩死了，怎麽還不快來幫我！」

席翁？加布栗耶？

少女喊著雷英熟悉的名字，雷英對她的聲音有印象。

「夏蕾大人！巡邏任務已經結束了！」

「夏蕾大人！我做好防火警備了！」

「喔～嗯。謝了。不過我的年紀也只比你們大一歲，在我名字後面加上大人之類的感覺真不舒服。」

聲音從門板之後傳來。

……夏蕾？這，不會吧。

……難道前天來到這座城鎮的知名旅團是……

彌音開門走進圖書館，雷英跟在後頭。

「夏蕾大人，打擾了。」

「我～說～過～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咦？」

少女回頭一看，結果定住不動。

她有一頭烏黑光亮的秀發，服裝獨特，是一身紅白露肩巫師袍。只見她緊緊盯著雷英，用力揉著眼睛。

「是我太累了吧，這個人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

「……唉呀，我們在天界見過面啊。」

「啊——果然是你啊！雷英，你好嗎？」

結界士夏蕾的表情突然變得開朗。

她是個天才少女，隸屬劍聖席翁領導的旅團「精靈曲調」，年僅十五歲就取得結界士最高階的稱號「大巫女」。

「你怎麽會在這裏？」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只因爲我是這裏的學生。不過我正在休學。」

「是喔？什麽嘛，那我就沒必要這麽拼了。欸，有這種事你們早說嘛！」

夏蕾的話聲興奮激昂，只見她轉身向後。

兩名男子直挺挺的在她身後並列，夏蕾拍了他們肩膀說道：

「你們校內有這麽可靠的朋友，又何必找我來幫忙呢？你們應該知道吧？他又是擊退炎之將魔，又是殺得王立七十二階位特務騎士團措手不及的，在世界各地都有傑出的表現呢。雷英，既然有你在，要打倒城裏的徊獸應該很輕松吧～」

「咦？不對吧……他……」

「這個人……是我們班的同學，去年的升級考試也沒考過啊。」

「啊哈哈，又在開玩笑了。」

天才少女笑著看向雷英。

「欸，雷英，你倒是跟同學們解釋一下。」

「他們說得沒錯。」

「啥？」

夏蕾愣住了，臉上卻仍挂著笑容。

站在她身後的兩個男子是專攻騎士的伊勃特，以及專攻法術士的協恩。兩人都是雷英的同學，非常了解他。

……感覺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對啊，我在這個學園是這樣的角色。

「唉呀，好久沒有體會這種感覺了。」

「雷英？你要爲回憶陶醉也無妨，但我是聽得一頭霧水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的學園生活，並不是每分每秒都過得很開心的。」

面對少女結界士的提問，雷英選擇苦笑以對。

3

學生城鎮米司提耶大道。

他走在沙塵飛揚的路上，雙眼看向通往商店街的狹小巷弄；看看那兒是不是有人倒地不起，是不是有徊獸潛伏不出。

每日三次巡邏。

光靠城裏雇用的旅團，人數遠遠不足以應付巡邏，連聖飛歐拉旅學園的學生也要挺身相助。

「隔壁鎮和再遠一點的村子也一樣。現在到處都亂成一團。只因爲徊獸都在四處遊蕩。」

夏蕾確認過了，那昏暗的巷弄沒有異狀。

自從她來到這座城鎮以來，就一直協同聖飛歐拉旅學園的教官及學生巡邏。

「你知道嗎？徊獸對人類的威脅不僅是它們的攻擊行爲。它們還會毀壞農作物，身上的病原菌更是比宿主危險。以前也有案例是因爲徊獸帶來病原菌，導致流行病在村子裏肆虐。」

「你是擔心這些才來到這座城鎮？」

「嗯。我想多調查一下世界各地的狀況。結果我一來到這裏，大家就拜托我幫忙把守。其實我還有事情急著要辦呢。話說這下可讓我聽到有趣的事了。原來如此，嗯嗯？」

「……你幹麽啊？」

看了夏蕾不懷好意的笑，雷英表情略顯扭曲。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唉呀唉呀，是我誤會了。你想想，一個長得跟英勇一模一樣的人，應該是會被當成神童，在衆人的吹捧之下成長。」

「完全相反啊。」

「原來你在學園裏是個沒人望的人？」

「你看剛才的情況不就知道了？」

雷英手上拿著閃耀的靈劍，點頭回應。

「原來如此～那你應該是非常感謝你的三個夥伴了？」

「嗯，這倒是沒錯。」

克黎榭、妃雅、艾利潔。如果沒有這三人，雷英現在恐怕還是待在學園裏苦苦掙紮。

……已經過了好久。記得那時是……

……我把甜點摔在地上，克黎榭就被吸引了過來。

雷英不由得起了一絲空泛的期待——

如果在學生城鎮重演當時的景象，說不定就能找到克黎榭。

「你有她們的消息？」

「你說三大姬嗎？嗯～我沒聽說過什麽。席翁他們可能知道一些，但我們現在分頭行動，而且也無法取得聯系。他好像遠行去了，也沒跟我討論就走了。」

道路有一處凹陷，夏蕾低頭看著那裏。

缺角、破碎的劍刃，以及徊獸的毛發散落滿地。

「不過據我所知，某個人可能有相關情報。」

「真的嗎！」

「嗯，我們是偶然碰面的。我會在這座城鎮碰到徊獸和他都是不期而過。這種事情你應該是比我更習慣的。」

少女撩動她的紅白巫師袍。

她的目光變得猶如銀針銳利。

「……等等，還真是說人人到啊。往這邊來了。」

結界探測。

夏蕾在學生城鎮全境布下法陣，借以感應由外侵入的一舉一動。這是結界士極具代表性的一種術式。

「在西邊。地點跟之前城牆被打壞的時候一樣。」

「西邊？剛才彌音他們不是才往那邊走嗎？」

「我在那裏配置了兩組旅團看守。我是派他們拿燒篝火用的柴薪過去，但這下可挑錯時機了。」

夏蕾一個咂舌，隨即在通道上跑了起來。

「跟我來。」

空氣冰冷而幹燥，兩人在無人的商店街往西奔馳。

夏蕾從大道轉進一條小巷，這條路勉強可讓一人通行。她似乎已經在這兩天完全掌握城鎮的結構。兩人的動線極其複雜，就連在此生活多年、對城鎮非常熟悉的雷英也無法在一時之間反應過來，夏蕾卻是奔行自如、沒有迷惘。

「這種小路連我也很少走啊。」

「是喔？我是在古都出生的，反而習慣走這種路呢。我最喜歡把這種又窄又小的路記在腦海裏。」

夏蕾頭也不回的說著。

「就快到了。數量有……十一只。」

「連數量都摸得一清二楚啊？」

「當然。你可別大意輕敵。待會兒別只顧著打倒徊獸，避免它們深入城裏才是第一要務。要把它們都攔在這裏。」

兩人穿出小巷。

眼前是一座寬敞的廣場，以及環繞在城鎮外圍的鐵柵欄，高度將近三公尺。

城牆已經被徊獸毀損了。

「冰狼？這種徊獸平常只會在酷寒地帶出沒啊。看來是這場天災把它們引來的。」

那是三只眼睛的狼，生得一身水藍如冰的毛皮。

冰狼共有十只。

但最令雷英驚訝的並非這群冰狼，而是位于它們後方的另一種猛獸。

「合成獸！」

它的身形詭異至極——獅頭羊身，尾巴是一條毒蛇。許多傳說都曾提及這種徊獸，實際目擊案例卻極其稀少，人們甚至以爲它只是一種想像中的生物。

……這種徊獸應該是棲息在冒險家也難以接近的斷崖絕壁，或是森林的深處。

……難道這也是世界變異造成的！

「想不到連合成獸都跑出來了。但我們的任務還是一樣，別讓任何徊獸深入城鎮。」

夏蕾走向原本在此警備的旅團。

駐守此地的騎士挺出劍尖牽制冰狼，獵人與法術士則在後方蓄勢待發。夏蕾對他們施展護持法陣，銳利的目光突然看向雷英。

——交給你了。

雷英看出她眼神的意思，于是奔向那群徊獸。他也不管冰狼與旅團之間戰況如何，只是筆直奔去。

合成獸。

體格雖然不及三頭冥犬，但光是四腳立定的狀態下，獅頭就比雷英高過一個頭。

「跟它面對面果然備感壓力啊……」

合成獸張開血盆大口。

鮮紅的喉頭仿佛正淌著鮮血，喉頭深處發出藍色閃光——雷英在光芒閃爍的同一時間扭轉身軀。那閃光是合成獸吐出的火球，但搶在大腦意識到這點以前，雷英已經奮力一蹬，向正側方跳開。

藍色火焰從臉頰旁掃過。

火球擦過雷英眉頭，擊中道路，當場轟然爆裂，火花四濺。

「雷英？」

這呼喊出自三人。

他們是雷英的同學——騎士伊勃特、法術士協恩，以及治愈士彌音。這三個同學都目睹了雷英上前挑戰徊獸的瞬間。

「……他躲開那招火焰了？」

「那，那是偶然的吧！那麽快是要怎麽躲！」

「是偶然……是偶然的話能躲得那麽漂亮嗎？」

三人屏息關注戰況。

令三個同學感到訝異的，倒不是雷英不知死活、單槍匹馬的挑戰合成獸，而是雷英的反應之快，竟能躲開徊獸突如其來噴出的火焰。

這令人難以置信。

平常總是獨自待在教室的一角，郁郁寡歡的他，竟能躲過那招？

『————————！』

一聲咆哮震撼了大氣。

龐然巨軀在地面一踩，勁道足以粉碎道路。徊獸當空騰躍，伸蹄往雷英頭上踩落。

「我知道。」

雷英高舉靈劍處女座。

劍刃與獸蹄交錯。

合成獸躍向雷英，雷英從底下飛奔而過，兩者的身影微微接觸，交錯，遠離。

「我看過太多比你厲害的對手。不僅是力量，心智也是。」

雷英轉身看去，怪物已經立足不定，膝蓋著地。

它的爪子在進化的過程變得比岩石堅硬，變得巨大肥厚——利爪進化成獸蹄，但那獸蹄在雙方交錯的瞬間被雷英以劍尖斬落。

……龍帝卡拉的吐息我也體驗過了。

……現在就算對手的嘴巴能噴火也嚇不了我。

獸蹄亦然。

縱使能以驚人的腿力踩踏，那樣大動作的攻擊卻也容易找出反擊手段。如果沒有這身本領，雷英無法跨越過去的死戰。

龍之峽谷、天界、冥界。

正因爲外貌和英勇一模一樣，雷英遭遇過許多不合理的比較，總是被迫與實力超越自己的對手戰鬥。

「我不曾光靠自己的力量打勝仗。可是……」

合成獸激昂亢奮，雙眼血紅。

獸蹄——那是它的要害，上面神經密布，剛才的攻擊對它造成劇痛，但這只怪物仍能憑著自己的四肢在地面猛力踩踏。

負傷的猛獸。

對手被逼上絕路會愈發凶暴，雷英在地上一蹬迎面沖上。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不能輸。」

兩個身影再度交錯。

猛獸緊接著發出一聲慘叫，原來是那條蛇身尾巴被斬斷了。徊獸失去身上一部分的器官，腳步顯得蹒跚。

「……逃脫了？雷英，過去了！」

夏蕾呼喊。雷英的視線緊接著捕捉到一群冰狼，它們越過失去平衡的合成獸，跳過它的巨軀殺向雷英。

三只冰狼掙脫法術士的法術，穿越包圍網奔向學園。

「擋下來！」

早在夏蕾接著說出口之前，雷英已經在大地一蹬，上前面對冰狼。

冰狼。

有人認爲這種徊獸原本棲息于冥界。

它們會讓寒氣環布周身，使毛皮化爲寒冰镗甲。這種寒冰裝甲對普通劍士的攻擊完全免疫，縱使被法術士的火焰擊中也不會輕易熔化。

……不能靠火之始原精靈。

……現場這麽多人，叫他出來可不妥當。

雷英緊握靈劍處女座。

「喝！」

雷英挺劍刺出，氣勢帶動勁力。

冰狼在長劍攻擊範圍的一步之外，劍鋒從鼻尖前掃過，帶頭的冰狼一時立定不動。第二只、第三只也接連緊急停止。

同一時間——雷英已經來到冰狼眼前。

「跟我想得一樣。」

如果雷英等到雙眼看見冰狼緊急停止才有所行動，他肯定無法這般沖鋒陷陣。

冰狼畏懼長劍而突然采取回避。既然對方是群體行動的徊獸，只要帶頭的個體停下腳步，後方的也會察覺危險立足不前。

這並非雷英瞎猜。

他曾在冥界與成群的猛獸激戰，曾經撐過魔王手下的死戰烏鴉圍攻。

……我可不想白費任何經驗。

……這樣對吧，克黎榭、妃雅學姐、艾利潔。

就算孤單一人也無妨。

四人一同旅行的經驗是現在的雷英最可靠的支柱。

「呼！」

雷英揮劍猛劈帶頭的冰狼。

猛獸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倒，雷英也不等它應聲倒地，隨即從它身側奔向第二頭冰狼。第二只冰狼眼見夥伴瞬間被擊倒，當下亂了陣腳，雷英緊接著對它出招。

接著是它身後的第三只冰狼。

這只總算抓到雷英的動作了，它飛撲過去。冰狼體積較合成獸小，敏捷度與瞬間爆發力也因此更上一層。雷英扭轉身體回避，卻未徹底躲過寒冰利爪，右手受到擦傷。

冰凍。

寒冰枷鎖在雷英的右腕凝固。這正是冰狼的特性。光是被那冰爪碰到，也會受到強烈寒氣侵襲，千萬不能隨便靠近。

然而——

「解咒。」

夏蕾的言靈。

舉世聞名的天才少女結界士僅僅一個詞，就讓猛獸創造寒冰的法術煙消霧散。

「嗯，不過如此？」

她運用的是分解法術結構的技術。

這招不僅迅捷無比，更厲害的是連碰都沒碰雷英的手，只靠說話就能發動解咒。以言靈爲媒介發動法術，不需借助儀式或法具……這種技能原本只有天使、惡魔、龍種才辦得到。

這已經超越人類的法術，以「奇迹」或「神秘」等範疇言之也不爲過。

這樣的招式她竟然能以人類的肉身輕而易舉的發動。

「欸欸，這招怎樣？」

「好厲害啊。」

雷英右手脫離寒冰枷鎖的束縛，高舉長劍砍向冰狼下颚。

冰狼被閃耀的劍尖劃傷倒地。

或許是因爲有寒冰毛皮守護，它還保有意識，激昂的目光瞪著雷英——那是徊獸最後的抵抗。

「開溜了？」

「……結束了嗎？」

合成獸逃離，身後塵土飛揚。

它們似乎明白己方已然慘敗，跟隨而來的大群冰狼也紛紛默然遠離，連一聲狼號也沒聽見。直到它們的身影在城牆的後頭徹底消失爲止，早先各自激戰的騎士及法術士才松了口氣。

另一方面。

「雷英他……」

「不會吧。這怎麽搞的？」

同學們全身無力坐倒在地。看見那幾幕難以置信的景象，人人表情愕然無言，心中訝異似乎至今仍未平息。

「辛苦了～好啊好啊，你的表現真符合我的期待！」

「我可是捏了把冷汗啊。」

「是嗎？你看起來遊刃有余啊。」

夏蕾拍了拍雷英的背。

「你不是連精靈都沒派出場嗎？我很想看看精靈的說。」

「……在這邊不行。」

雷英的同學就在身後。如果在這種衆目睽睽的地方和精靈交談，到時候學園裏一定會議論紛紛。

「被人看見就麻煩了。大家一定會議論紛紛。我想火之始原精靈和土之始原精靈一定也不喜歡這樣。」

雷英聳肩回應夏蕾。畢竟她一直待在後方支援，所以包括雷英在內，所有人就數她表情最輕松，連一滴汗也沒流。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反正徊獸都趕走了，也算是大獲全勝吧。它們這次輸得這麽慘，應該不會再來攻擊城鎮了。這下你可是城裏的救世主了。」

「……不敢。」

「唉唷，你說起話怎麽還這麽不大方？」

黑發少女笑得咧起嘴唇，雙眼盯著雷英不住打量。

「嗯？你的表情是說區區的城鎮救世主還不夠看？」

「現在還沒有真實感。」

雷英將靈劍處女座刺入地面。

綻放神秘藍光的劍刃——雷英不曾告訴別人這是什麽樣的劍，但既然夏蕾是「精靈曲調」的一員，她肯定猜想得到。

「我自己很明白，有些事非得由我去做。」

「好一番企圖心。唉呀唉呀，真希望席翁能跟你學學這方面～」

天才少女結界士挂著隨和的笑容回答，就地轉身半圈。

她的鞋尖朝向聖飛歐拉旅學園的方向。

「來，回去吧？你再多告訴我一些關于你的事情吧。」

第七卷 神話暴君 Record.2 沒有翅膀的天使
1

火花搖曳，散發橙色光輝。

銀色塗裝的圓形火爐將茶壺加熱，壺內清水化爲白色蒸氣，往天花板升起。

在聖飛歐拉旅學園的圖書館——

「好冷～在外面待那麽久，身體果然會很冰冷。」

少女結界士雙手抱在她裸露的肩膀上，身子縮成一團，整個人幾乎要貼在火爐上面。

那模樣仿佛是一只離不開暖爐的小貓。

「唔……之前要是有買冬衣就好了。我是不是該跟這學校借件冬季大衣來穿？」

「你很喜歡現在穿的這件衣服吧？」

「這是我在十六歲的時候自己做的。現在已經變得皺皺爛爛的了。」

夏蕾雙手放在茶壺的蒸氣上說著。

「後來席翁邀我加入旅團，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我們爬過世界北端的冰山絕壁，人人有去無回的沙漠我們沒靠磁石就橫越。天界更是三不五時就去，還曾爲了觀賞冥界的極光而故意闖入魔獸的巢穴。」

「……這些傳言我都聽過。」

「每次冒險我的衣服都會破破爛爛。某次穿越荊棘密林時還劃破裙子，結果穿著一條內褲回到城裏。你信不信？當時我可是忍不住痛扁了席翁一頓呢。」

夏蕾說著重重歎了口氣。

「每次弄破衣服，我都會利用夜宿的時間通宵補衣服。畢竟修補了好幾次，對它也就有了感情。」

「我也有類似的經驗喔。」

雷英坐在椅子上，正面對著縮成一團的少女。他好幾度點頭回應對方。

「我的衣服曾在嘉裏亞大炎山被炎之將魔燒到，在龍之峽谷被卡拉的尾巴擊飛，背後也都磨破了……真要細數的話可數不清呢，每次弄破衣服我也得花時間修補。」

「聽你這麽說，似乎也經曆過非常充實的旅行呢。」

黑發少女表情放松嫣然微笑。

她總算離開火爐，坐到椅子上，目光看向眼前的桌子。看向放在那上面的一本書——

「唉唷，剛才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雖然席翁也曾說過終焉之島很可疑……想不到還真的存在。」

夏蕾小心謹慎的伸出手。

她的個性活潑豪爽，如此慎重的舉動對她而言是很罕見的。她的表情顯得頗爲緊張。

「世界錄被你找到了呢。」

「嗯。當時發生的事情就像我剛才解釋的。」

「……除了感歎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當然我也有被人捷足先登的感受，又覺得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我想還是驚訝大于不甘吧。」

我可以摸一下嗎？

夏蕾使眼色這麽問雷英，雷英默默點頭回應。

「哦，好輕啊。簡直輕如鳥羽。」

夏蕾雙手捧著彩虹色的書，高舉過頂。

「好漂亮的顔色。感覺像是稍微厚一點的辭典。神奇的是這明明是本書，卻沒辦法打開來看。這怎麽回事，所有頁面好像都給膠水黏住了，封得死死的。」

「這點我也很在意。目前都還沒打開來過。」

「這不是讓艾爾萊英的身影重現的裝置嗎？我覺得這是一種失落的技術，也很好奇這究竟是在哪裏做出來的。」

夏蕾持續盯著看了一分鍾以上，然後忽然將書遞給雷英。

「喏，還你。謝啦。」

「你不看了？」

「這是你的東西。還是趁早收好，別讓別人看見了。我可是聲明過了，說是要用圖書館開作戰會議，不讓我們以外的人進出。」

她靠在椅背上。

「總之恭喜你了。這下你就是艾爾萊英以來第一個擁有『英勇』稱號的人了。你可得趕緊向世界聯合協議會提出報告。」

「…………」

「看來你是沒這個心情吧。就你的立場來看，現在的確是讓人高興不起來的狀況。你的心聲我懂。」

那天雷英在終焉之島經曆的一切——

沈默機關的女君王飛歐拉複活，並說出可怕的預言——「世界將會滅亡」。一股詭異的力量將終焉之島吹散，仿佛印證了她的預言。

……跟艾爾萊英說得一樣。

……這個世界上還有秘密需要查證。

我發現世界錄了。

雷英的心情實在無法這般自傲。現在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去解決。最重要的就是先確認克黎榭、妃雅、艾利潔是否平安。

「我倒是很好奇。按照你的說法，世界雖然如此荒廢，原因卻還是個謎。」

夏蕾將茶壺裏的熱開水倒入手中茶杯。

「一股暴風將終焉之島的一切都吹散了。就連三大姬、沈默機關也無法抵禦，是吧？」

「嗯，好像只有沈默機關的女君王（飛歐拉）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當時只有沈默機關的女君王能持續承受神秘暴風。

就連剽悍無比的米斯提與易錫斯也無法抵禦暴風，由此可以推知，她究竟是多麽深不可測的人物。

『雷英，這結局是你自己選的。』

『世界現在就要滅亡了。這是因爲你阻礙了我的使命。』

……結局是我自己選的，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飛歐拉的使命又是什麽？

沈默機關的目標應該是將三大種族驅離這個世界。但會不會飛歐拉又另有圖謀呢？

又或者——

「你比之前成熟了一點呢。」

「嗯？」

「剛才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你的表情變得比較正面了。我在天界遇見你的時候，感覺你比較像是任由情勢擺布的樣子。但現在感覺不太一樣了。」

雷英坐在椅子上，夏蕾注視著他。

她伸手拿了裝著熱水的杯子。

「真燙……就像這杯熱水。」

「什麽意思？」

「利用自身積蓄的熱能給予周遭活力。你跟席翁是不同的類型。看到現在的你，我能明白三大姬爲何會邀你一起去冒險。」

夏蕾喝了一口熱水。

然後她將茶杯放在桌上，靜靜站了起來。

「那我們走吧。去找她們。」

「咦？要去哪裏？」

「之前不是說了嗎？我想讓你見個人。他應該知道你在學園裏，或許已經等不及要見到你了。」

火爐依然溫暖，夏蕾貌似不舍的朝那兒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走向冷冰冰的走廊。

雷英跟著她走向走廊。圖書館位于一樓，兩人從中央樓梯爬上二樓。再往裏面走，有一間綜合教室，夏蕾在房門前停步，伸手用力在門板上一推。

「哈～啰，我們要進去了，女神大人。」

「嗯。終于來啦。」

女神大人？

聽了這個稱呼，雷英想起一名少女，緊接著門板開處，濃烈的白霧向外噴出，簡直令人喘不過氣。

「哇？」

「啊～你又擅自改造房間。都說這裏是人類的建築物了，不能這樣啊。」

白色煙霧漸漸消散，房間內部也變得清晰。

前方地上有一片巨大蓮葉，足足可以躺一名成人。一名少女盤腿坐在那水亮的葉片上。

「……女神大人？」

「除了妾身還會有誰？唷，久違了。」

少女舉著手，一派輕松的回應。

她有一頭蜜糖色而外翻的短發，一張稚嫩的臉孔。外表年齡大約十四、十五。身穿一襲天衣，上面有淺綠色的刺繡點綴，剪裁與她纖細的體態甚是服貼。

她凝視著雷英，那雙眼正是她最明顯的特征。

——世所罕見的光彩異色（虹瞳異色）。

——比深邃鮮豔的蒼穹色，以及連天烈火般的熾天色。

紅藍對比在世上的種類極多。

但那對眸子是多麽的深邃搶眼，這般對比強烈的天空色調是絕無僅有的對比色。她的雙眼色澤深邃，讓人有這許多的聯想。

她是個在天界統領所有天使的人物。

「萊斯芙列潔大人？」

「你未免也太慢了。」

女神抱怨歸抱怨，神情卻顯得很開心，雙眼注視著遲來的雷英。

「一開始感覺到你的氣息時，妾身還不敢相信。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的身體還撐得住。」

連續三個星期昏迷不醒怎麽能算是平安無事？不過雷英心裏還有更大的疑惑，于是直截了當的發問。

「請問，女神大人怎麽會在這裏？」

「因爲天界塌下來了。」

統領天界的少女以最簡潔的言詞回應。

「那天終焉之島刮起狂風，天界的支柱也被那股力量粉碎了。妾身將那支柱稱爲『舟』，由于其基座毀壞，天界也就崩解了。妾身和其他天使也都失散到世界各地了。」

女神指著自己臀下的地板。

「妾身正好落到這裏，就在這片校地的一角。人類的旅團受到妾身光明的力量吸引，因此來到——」

「明明是在地上迷失了方向，才會有人來保護她。誰教女神大人沒辦法在天上飛。」

「後來人類拜托妾身保護這座學園。」

「根本沒人相信她是天使。結果她被認定爲城裏的孩子，被人安置在這裏。」

「啰，啰唆啊夏蕾！妾身正在說話，輪不到你在一旁解說！」

金發少女尖聲斥責。

夏蕾還想說下去，女神卻搶先高舉雙手說道：

「最，最奇怪的是……爲什麽人類不相信妾身是女神？妾身正是天界的領袖。正是天使中的天使啊。對吧，雷英？」

「不好意思，這我也……」

雷英無言以對。

第一次看見女神時，他也曾經懷疑她的真實性。

一無所知的人類在地上看見萊斯芙列潔，就算認爲她不是女神也沒什麽好奇怪。這是因爲——

「這個嘛……」

「你直言無妨。」

「……大概是因爲，你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顯示你是天使吧？」

她沒有翅膀。

畢竟天使的外觀與人類極爲相似。若要區分人類與天使，主要依據就是天使背上寬大的翅膀。七曜天使、愛天使、妃雅都不例外。雷英看過的天使人人擁有翅膀。

爲什麽象征所有天使的女神卻偏偏沒有翅膀？

「哼……竟然光憑外表評斷妾身。」

女神鼓起粉嫩的雙頰，雙手抱胸。

「算了啦，女神大人。雷英，這下你也知道前因後果了吧。」

夏蕾露出和氣的表情，毫不客氣的在女神臀下的蓮葉就座。

「稍早我說過的，有個人或許知道三大姬的消息。這下你明白了吧？那個人就是女神大人……請問女神大人知道多少？」

「真不巧，妾身困在這座學生城鎮，所知有限。但其他天使就不一定了。失散于世界各地的天使或許會知道她們的所在。」

「那該怎麽辦呢？」

「這簡單。妾身感覺到了，墜入地上的天使已經在某個聚落集合。妾身想麻煩你帶路。其實本來是要拜托夏蕾帶路的，但這丫頭暫時無法離開學生城鎮。」

「因爲我得多巡視一下人家拜托我照看的區域。」

夏蕾點頭回應，一手擱在女神肩膀，舉止仿佛朋友似的。

「趁這個人現在還有精神先送她一程吧，也好讓天使們放心。」

「畢竟地上跟天界大不相同啊。」

她伸手將彌漫在房間內的白霧攏在一起——

「妾身平常都把力量用在天界的維持與再生，如果去了天界以外的地方，力量就會跌到谷底。就好比身材龐大的鯨魚，要是被人打撈上岸不也無法行動？要是妾身能發揮原有的力量也就不用拜托你了，妾身大可自己擊退徊獸。」

「……嗯，說得也是……」

女神萊斯芙列潔離開天界無法發揮力量。

也因此夏蕾才必須另外找人協助擊退徊獸。

「好！有道是打鐵趁熱。咱們馬上出發吧。拜托你了，雷英。」

萊斯芙列潔奮力從蓮葉起身。

「就麻煩你陪妾身去天使聚落了。或許那裏的天使會知道三大姬的下落。」

「知道了。那地點呢？」

「就在北方。」

女神直指窗外。

「旅人城鎮霞拉。那裏似乎跟某一塊落入地上的天界連在一起了。」

2

紅色的天。

光明的天空是強烈而鮮豔的色調，她瞥眼看了一下說道：

「久違的景象。不過那不是什麽開心的回憶。」

金發少女走在雷英身旁回憶往事。

女神萊斯芙列潔。她在天界總是堅守女神寶座，如今卻名正言順似的在地上行走。

「據妾身所知，最古老的天空就是這個顔色。那是早在天界誕生以前的時代。」

「……這你也知道？」

「妾身這把年紀可不是白活的。」

這是一條鋪滿小石子的街道。女神點頭回應雷英，並走走跳跳的前進著。

「雷英你怎麽了？是妾身的背影太美麗，把你迷住了嗎？」

少女露出調皮的笑容回身察看。

「你要是一直盯著妾身看可是會失足的。人類總是想著要往上看，但偶爾也要注意地面和腳……哦哦哦哦哦哦哦喔……啊，痛啊？」

她腳尖被小石子絆倒，跌了個狗吃屎。這一跤可跌得厲害了，讓人嘴裏不自覺的想幫她補一聲「砰」。

「老是看著上面會？」

「唔……別挖苦妾身了，快來扶一把。」

雷英伸出手臂，萊斯芙列潔雙手抓住，搖搖晃晃起身。

真不愧是天使，雖然跌跤卻連個擦傷也沒有，不過身上天衣卻沾滿了地上的沙子。

「妾身就跟你解釋一下。要是你在雲上待了幾百年，像地上這種堅硬的土地走起路來可是很不適應的。妾身不知道有幾百年沒在地上走了。」

「所以你曾經在地上行走啰？這倒是出乎我意料。」

「哼哼，想不到吧。這是你的榮幸。畢竟從來沒有人類曾和妾身一起在地上行走，你是……喂，不行不行，別松手啊！」

身材嬌小的天使拼命抓著雷英的手，生怕再次跌跤。原以爲她只是爲了起身才需要抓雷英的手，現在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牽著手走了。

「……誠如所見，妾身不習慣在地上行走。」

「我似乎明白了，難怪你要跟我或夏蕾一起行動。」

女神蹑手蹑腳、提心吊膽的走了起來。

雷英卻很在意另一件事。

「話說，那些墜入地上的天使，難道不知道女神大人的所在嗎？就好比女神大人不就知道其他天使大致位處何方嗎？」

「他們當然感應得到。不過……」

萊斯芙列潔看著腳邊說著。

「現在這世界太危險了。就算是天使也無法貿然遠行。」

「危險？」

雷英也很明白，凶暴化的徊獸如今都跑上街頭遊蕩了。但怎麽會連天使都無法輕易走向外界？

天使能在天空飛翔，又擁有強大的法力，怎麽會如此畏縮不前——

「你親眼見過就知道了。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萊斯芙列潔右手握著雷英的手，左手則指著前方。

前方是一片平整的草地。沿著道路筆直前進，眼前地面竟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黑影。

烈焰般的日光照出一片紅色陰影。

每當雷英前進一步，陰影就膨脹肥大，轉眼間就變化爲巨大的生物，簡直是一座高聳的小山。

「……這什麽東西？」

雷英停下腳步。不對，他早就停下來了，只是自己沒發現。

那是個四只手臂的巨人，身上布滿黃土色的鱗片。

他現在跪在地上，但即使雷英擡頭張望，也無法遍觀其全身。如此龐大，要是站起身來……那巨大身軀說不定可以和龍帝卡拉較量。

「轟巨人。」

女神仰望巨人低聲說著。

「瘋狂無比的戰士，會攻擊一切會動的東西，除非獵物再也不動，否則他會不斷猛揮拳頭。在某個時代，就算是龍種或天使，碰到這怪物也得避免從他頭上飛過。妾身還以爲他們早已潰敗滅絕了。」

「……那他也會攻擊我們？」

「噢，妾身忘了說了。這家夥不會發現咱們的。咱們太小了。」

他不把人類放在眼裏。

巨人仿佛蟲蛹，除非有值得交手的強敵來臨，否則他只會靜靜等待。雖然他保持守株待兔的架勢，卻令人不自覺的感到一股沈重的壓力。然而……

「你說潰敗？」

雷英對女神的話感到些許的疑惑。

他腦海裏瞬間閃過一股寒意，牽著女神的手不住冒汗。

「那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深意。天使畏懼的並不是這家夥。有些怪物比這種小鬼頭危險多了。」

少女的手掌輕輕使力握著雷英的手。

「神話猛獸——身體比龍種巨大，比惡魔更凶暴，又比天使更狡詐，是舊世界的帝王。不，應該說是暴君。轟巨人就曾經挑戰它們，結果對方才一只就幾乎將他們整個種族趕盡殺絕。」

「才一只就可以滅了所有的轟巨人？」

雷英失聲驚呼。

雷英回頭察看，發現高聳的轟巨人仍然靜靜沈睡著。想不到那麽雄壯的巨人，竟然會被僅僅一只猛獸滅族。

「那如果我們碰上那種對手……」

「先逃再說。不只是現在，今後無論你在什麽情況碰上了，絕對要謹記這條鐵則。」

女神說這些話時沒有一絲猶豫。

「就算有女神大人在也一樣？」

「如果是妾身在遠古時代被召喚出來的時候倒還難說，不過現在的妾身已經失去翅膀了。」

「——呃！」

「你在終焉之島都知道了吧？三大種族的起源。」

牽著雷英的手松開了。

年幼的金發天使踩著輕快的小步伐跳躍而去。她仿佛早已猜到雷英會無言以對。

「妾身是萊斯芙列潔。在遙遠的神話時代，當時是以『女神的定位』，在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被召喚出來的。」

少女口中低吟著。

她似苦笑若微笑般的轉身望向雷英。

「抱歉。雖然妾身知道不應該，但還是偷聽了你和夏蕾在學園裏的談話，聽見你在終焉之島都知道了些什麽。」

「……這一切你都知道？」

「妾身不知道世界錄的內容。但畢竟是艾爾萊英留下的書，妾身有料到裏面說的會是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的事。」

沒錯，這就是女神在天界親口述說的預言。

世界錄就藏在終焉之島。

而且世界錄記載的是龍種、天使、惡魔誕生的秘密。

『老實告訴你吧。那座島上埋藏著一段過去，是我們不希望被人類知道的。特別是你，雷英，這件事情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你知道。』

「神話時代。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因爲研究古代召喚術而達到前所未有的興盛。三大種族就是借由古代召喚術召喚出來的。」

「……嗯。」

「也因此，雷英，當時妾身才不想讓你知道。既然你有辦法發動古代召喚術，表示你有可能會重蹈神性都市的覆轍。」

少女天使背對著雷英。

天使都有翅膀，但她的背上沒有。

「手。」

「咦……什麽？」

「牽著妾身的手走吧。妾身不是說過不擅長在地上行走嗎？」

女神轉過身，隨即伸出右手。

雷英握著她小巧的手，繼續在路上走著。

「也說點妾身的事吧。如你所知，三大種族是因爲神性都市而誕生的。妾身在所有天使之中是第二個被召喚出來的。」

「……第二？」

「嗯。就連妾身也不知道第一個是誰。可是到了今天，大概也只剩下妾身知道當時的事了。」

火紅的道路。

大地是被夕陽染紅般的色調，兩人不停向北前進。

「妾身的職責是『天界的創造與維持』。這就回到先前說過的，妾身就是因此而無法在天界以外的地方發揮力量。畢竟妾身有一大半的力量，都分配在維持天界這個結界。」

「這麽說來，你真是天界名副其實的主人了？」

「當然。」

金發天使望著前方，點頭回應。

「然而妾身之所以身爲天使實質的領袖，其實還有更深刻的理由。」

她握著雷英的手又使勁了

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溫度，既不冰冷也不溫暖。觸感也仿佛絹帛一般，滑順而柔軟。她手掌的觸感，說明了她屬于有別于人類的種族。

「有許多天使住在天界。有隨侍在妾身身邊的七曜天使，有守護審門的愛天使，還有其他幾百個天使。」

「嗯。」

「你知道這麽多的天使是怎麽召喚出來的嗎？」

「……怎麽召喚？」

「古代召喚術需要強力的發動體。如果要召喚現在天界所有的天使，不也就需要極大量的發動體嗎？然而當時的神性都市並沒有那麽多的發動體。畢竟當時他們也召喚了其他的龍種或惡魔。」

「哦，這樣啊。」

雷英不曾想過這麽多。

無論神性都市對古代召喚術研究得多透徹，倘若少了發動體就無法召喚天使。

「真相其實很單純。如果想召喚天使，最有效率的做法，就是善用帶有天使之力的發動體。」

「那就是天使的羽毛吧。妃雅學姐也曾給我一根。」

然而……

……等一下。

……這是什麽意思？

雷英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天界有許多天使。但在神性都市的時代，沒有那麽多發動體可以召喚那些天使。

那該怎麽辦？大概只能用其他東西代替了。

——想召喚天使，利用天使的羽毛最有效率。

——沒有翅膀的女神萊斯芙列潔。

「難道……」

令人戰栗的冷汗沿著雷英的臉頰流向下巴。

神性都市到底幹了什麽？

女神萊斯芙列潔爲何要提到「重蹈覆轍」？

「沒錯。」

少女仍握著雷英的手，她再度停下腳步。

她的側臉。

天使的領袖凝視著雷英，那是她熾天色的眼珠，猶如世界的天空在此時此刻的色調。

「居住在天界的所有天使，都是用妾身翅膀上的羽毛充當發動體召喚出來的。」

召喚的代價使得天使萊斯芙列潔失去翅膀。

那不是她自願的。那是神性都市其中一項研究，她簡直是被強迫推上「實驗台」。身爲天使領袖的她也就失去天使的象征。那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

「竟然是這樣……！」

雷英緊握他空下來的右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神性都市的古代詠唱士，以及研究員。

……這怎麽可以。什麽神性都市。

……有夠無聊。如此傲慢的實驗有什麽意義！

正因爲曾經有這樣的人類，萊斯芙列潔當然不想讓同爲古代詠唱士的雷英知道過去的事情。

「……抱歉。」

雷英咬著嘴唇，他難過得幾乎要吐血。

身爲古代詠唱士，卻不知道女神萊斯芙列潔受過什麽痛苦，還悠哉悠哉的去了天界，厚著臉皮討了女神法印。

「我……」

「表情用不著這麽凝重。」

雷英的手無力放脫，女神卻將他的手握了回去。她用力握著，但雷英的手完全感覺不到壓迫——

「你真善良。」

她臉上挂著微笑，沒有一絲芥蒂。

然後用稍微羞澀的口吻說道：

「妾身一直覺得你聽了這些話會有感而發，卻沒想到你會對妾身道歉。其實你跟本沒有理由低頭賠罪。」

「可是……」

「你跟神性都市的古代詠唱士並不相同。妾身是基于這個想法才將女神法印托付給你。況且妾身現在也不在乎曾經失去翅膀。妾身的翅膀，如今都成了無可取代的同胞了。」

女神萊斯芙列潔這番話說得強而有力。

甚至讓人感受到她的驕傲。

「當時召喚出來的天使都有自己的個性。其中還有比妾身強悍的天使，這更是令人安心。終焉戰爭本來應該由妾身親上火線，但那時也有天使代替妾身上陣，代表天界奮戰到底。這點你也很明白吧。」

「妃雅學姐？」

「嗯。妾身也想盡早確認她的狀況，總之要先走到天使的聚落。話說雷英，你塞在包包最上面的是什麽？」

「包包……嗯……」

女神指著雷英背上的行李，最上面有個鼓起來的東西。

雷英伸手按在那不自然的尖角上。

「原來如此。因爲夏蕾還我的時候我收得倉促，才會鼓起來的。」

雷英想起他當時曾將東西硬塞入包包。

那是他們在聖飛歐拉旅學園圖書館發生的事。由于夏蕾央求著要看世界錄，雷英便從包包裏取出借她。

「這是我在終焉之島找到的。」

「哦。彩虹色的書……世界錄就長這樣啊！妾身似乎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力量波長。」

少女雙眼閃亮，伸手接過世界錄。

她將書本高舉過頭，興奮的樣子仿佛收到生日禮物而雀躍不已的孩子。

「妾身一直從你身上感覺到一股罕見的力量，總覺得那有可能是世界錄呢。」

「我剛找到這個的時候，它還能顯現艾爾萊英的意念。可是也就只有那麽一次……」

雷英認爲世界錄的力量可能已經被書本用盡。

「快要啓動了。」

女神凝視著她高舉過頂的世界錄。

「可能是它接收了妾身的力量而活性化了。畢竟三大種族的力量有激發古代召喚術的性質，說不定這本書會再次——」

「會再次啓動嗎？」

雷英與英勇的對話尚未結束。

他在終焉之島的時候應該還有話沒說完。

『對了。說到精靈。』

『有件事情跟終焉戰爭無關，不過我挺好奇的…………』

就在這段對話之後，沈默機關的女君王覺醒，力量觸及原初之海，雷英便被彈出原初之海。

世界錄的力量也在那時中斷，不再顯現。

「拜托你。我還有話想問艾爾萊英。」

「姑且試試。」

沒有翅膀的女神雙手發光。就像她將女神法印傳授給雷英的時候，熾天色的光輝緩緩包覆住世界錄——

像是在呼應那光輝似的，彩虹色的書本也開始發出強光。

「啓動了？」

「嘿嘿，有妾身的力量當然能啓動。來，雷英你來拿著。」

萊斯芙列潔將書本交給雷英，雷英接過捧至胸前。

在這廣大無邊的平原。

四下裏只有雷英與女神，在兩人關注之下，書皮上「EleLine（艾爾萊英）」的字樣散發出鮮豔的光彩。

「就跟原初之海的時候（當時）一樣……」

「哦。聽你這麽說妾身也很感興趣。」

雷英與女神一起看著世界錄發動——

「咦？」

「嗯？」

什麽事也沒發生。

感覺世界錄已經啓動了，卻不像原初之海的時候，完全看不見艾爾萊英的影子。

而且包覆著世界錄的光芒也漸漸衰減。

「女神大人？」

「哼。好家夥，妾身剛才的力量還不足以啓動啊。雷英，再借妾身一下。」

稚氣的女神鼓起臉頰。

她雙手接過世界錄，死命的盯著它看。

「怪了。這東西的確活性化了，但怎麽就不會啓動？難道需要什麽特別的步驟嗎？」

「我那時候倒不需要……」

「喝啊，快點乖乖啓動！」

萊斯芙列潔拿著世界錄猛力來回甩動。

突然間——

「痛，痛啊！好痛啊，別這麽用力抓我啊！」

「嗯？」

「咦？」

這時兩人突然聽見可愛的哀號。

這片平原只有雷英和女神在。雖然上空仍有古怪的魔獸來去飛翔，但環顧四周別說沒有人影了，就連動物的影子也沒有。

「雷英，想不到你會發出這麽可愛的聲音。」

「我？哪有，怎麽可能，是女神大人吧？剛才的音調那麽高。」

「不是妾身。」

「也不是我啊。」

兩人面面相觑。

「這就怪了。剛才那聲哀號是——」

「是，是我啦！喂，我就在這裏啊！」

雷英手中的世界錄打開了。

原本緊緊閉阖的書頁逐一翻動，書頁間夾著書簽般的東西，隨著書本開啓而暴露在外。

『呼。差點沒被書頁壓扁……』

「妖精？」

那是個小妖精，身高大約是雷英的手掌。

她一身輕裝，半透明的肌膚暴露在短版薄洋裝之外，身後景象隱約可見。

臉型酷似人類的少女，最明顯的特征是那頭藍色長發，兼具翅膀的功能。她的發色猶如靈劍處女座的劍身，發型恰似羽翼，而她也正揮動著那翅膀飄在空中。

「雷英，原來你還帶著這種仆役同行啊。」

「我？不對不對，怎麽可能。她是女神大人的人吧？想不到你除了天使也有收這種妖精當部下。」

「她才不是妾身的人。」

「我也沒這種部下啊。」

『我才不是誰的仆役或部下！別看我長得不起眼，我可是個精靈！』

她將手按在胸口，聲稱自己是精靈。

她雙眼緊盯著手拿世界錄的雷英。

『……艾爾萊英？』

「你認錯人了。他不是艾爾萊英。不過他們確實很像。不只外表像，其他方面也是。」

女神萊斯芙列潔代替雷英回答。

「本來聽說會跑出艾爾萊英，讓妾身期待了一下，結果跑出來的竟然是你？」

『啊……都，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娜絲達夏。我是住在世界錄裏的……類似人工精靈的人。』

「唉唷，竟然是精靈。」

女神雙手抱胸，低頭看著這個自稱精靈的娜絲達夏。

「是說雷英？天使應該是聽不見精靈之聲的，可是妾身卻好像可以聽見這個精靈的聲音。」

「這點我也摸不著頭緒。」

龍種、天使、惡魔都聽不見精靈之聲。

不僅是雷英或女神這麽認爲，就連分類上與精靈同種的沈默機關也這麽認爲。既然如此，這個定理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女神既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也可以和她對話。

……所以說？

「欸，你剛才是不是說你是類似人工精靈的人？」

『呃？』

「你真的是精靈嗎？」

『那就叫我妖精吧。』

「喂？」

她很隨興的訂正自己的稱呼，改稱自己爲妖精。雷英與女神不約而同的指著她。

「講清楚，你到底是什麽！」

「到底是精靈還是妖精！」

『人，人家……剛出生時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嘛。』

小不點兒垂頭喪氣。

『嗯……我真的是住在這本書裏的。我在神性都市的時代出生，之後就開始漫長的等待。』

「等待什麽？」

『等待有人找到世界錄！』

「哇。」

人工妖精（娜絲達夏）的臉頰突然泛紅，朝著雷英的鼻尖直飛過去。

『我一直在等你。三百年前有個叫做艾爾萊英的劍士找到了世界錄，但他拒絕了我的要求。這次真的讓我等到完成使命的一天了！喂，快報上名來！』

「我叫雷英……」

『雷英大人是吧。好啊，小的等你很久了。』

她誇張的展開雙手。

『我才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時代的寵兒！』

「態度轉得真快。小丫頭，你剛剛明明還把雷英誤以爲是艾爾萊英呢。」

「我也這麽覺得……也罷。是說娜絲達夏，你是爲了什麽而現身的？」

『小的是要告訴雷英大人世界錄的功能。這東西本來是神性都市研發的失落的技術。也是小的告訴艾爾萊英，這本書可以充當古代召喚術的發動體。因爲這就是我的使命。』

「意思是你教他怎麽使用這項失落的技術啰？」

『是的。他……他曾說過想對後世說一些話。因此我建議他如何調整世界錄，好讓下一個得到世界錄的人出現時，能夠自動召喚出他的意念。』

經人工妖精這麽一說，雷英覺得她的一些說詞的確可信。

如果世界錄真是古代失落的技術，艾爾萊英沒道理能夠自在運用。就算他自行摸索也總會碰上瓶頸。

原來當初還有人給予技術指導。

「嗯。就算你所言屬實，妾身還是想知道，爲何真正重要的艾爾萊英不會現身。難道這項自動功能已經不見了？」

『不是。理論上不會這樣的……不好意思。』

世界錄讓女神拿在手上，卻見人工妖精往那兒降落。

她在書上散步似的四處走動，並且蹲下來找東西。

『我發現書本有破損。』

「什麽？」

『好強大的力量……看樣子是因爲世界錄曾經承受某種極端的力量波動，因此封存在內部的某些力量被打散了。你們有頭緒嗎？』

聽了人工妖精的評斷，雷英無言與女神相望。

「怎麽？」

「……我想到兩件事。」

是什麽強大的力量可以對世界錄産生影響？雷英腦海裏率先閃過的就是終焉之島的激戰。

沈默機關的女君王飛歐拉的招式——詩篇「世界創世余火」。

法術圓環的樂譜發出超乎尋常的光與熱，飛歐拉說那是一切火焰的起源，亦即原初之火。

那一招差點讓雷英和三大姬全滅，破壞力極其驚人。

第二個可能是令終焉之島崩解的力量暴風。那股神秘的風將終焉之島的一切事物都吹散了，連沈默機關易錫斯與米斯提也無法抵禦。

這兩點都很有可能對世界錄這個失落的技術造成損傷。不過這個結果也可能是兩者先後造成的影響。

『是很重要的事嗎？』

從世界錄裏冒出來的人工妖精再度飛到雷英臉部的高度。

『艾爾萊英的留言對雷英大人來說非常重要吧？』

「嗯。」

『我懂了。那麽……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我還是想辦法修理一下世界錄，讓艾爾萊英的留言可以再次顯現吧。』

「你辦得到嗎？」

『應該可以。但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我可以辦到。』

人工妖精歪著頭，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我也沈睡了幾百年了……也許是因爲這樣，我的記憶似乎也有受損。世界錄是神性都市的研究員研發出來的，而我是研發的一部分，所以被創造出來。這些我倒還記得，但如果要細數我的來曆，相關記憶卻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說你只記得你有個任務，就是說明世界錄和神性都市爲何物嗎？真爲難你了。」

萊斯芙列潔抱胸說著，臉上露出憐憫的笑容。

「雷英，這丫頭似乎喪失記憶了。」

「好像是。但她看起來並不是很傷腦筋的表情。」

『好。幸好最重要的任務並沒有忘記。我個人的記憶說不定會在修理世界錄的過程中自然找回來。』

妖精回應時笑得很燦爛。

『所以雷英大人，只要是關于世界錄或神性都市的事，盡管問我不必客氣。畢竟我在回答問題的時候，說不定會漸漸想起自己的記憶。』

「……那我先請問一下。」

『請說！』

女神已將世界錄歸還，雷英拿著世界錄低頭看著人工妖精。

「在我找到旅團的夥伴以後，我想找一天去神性都市看看。雖然古代召喚術和沈默機關也很令人在意，但神性都市的謎團實在太多了。偏偏又不知道它位在哪裏。」

『你想知道神性都市的位置是吧？』

「嗯。既然你是和世界錄一起被創造出來的，應該知道神性都市的入口在世界上的哪個位置吧？」

『那當然！畢竟我最主要的使命，就是要帶領雷英大人前往神性都市！』

「那到底在哪裏？」

『這個嘛……』

「這個嘛？」

『我不記得。』

「……啥？」

『我掌握到記憶的缺損了。唉啊，神性都市究竟在哪裏呢？』

「根本幫不上忙嘛？」

人工妖精笑著想要敷衍了事，雷英與女神無奈望著她深深歎息。

第七卷 神話暴君 Record.3 天塌落地
1

烈焰般的天空摻雜著灰暗的色調。

地平線後方緩緩染上夜色。白天已然冷冽的風，如今更挾帶著冰天凍地的寒氣。

「……好冷。入夜後果然很冷啊，真想窩在暖爐旁。」

雷英忍著令人渾身顫抖的寒意，在道路上快步前進。

「話說女神大人不會冷嗎？你的衣服很單薄……」

「妾身不要緊，畢竟身體構造跟人類不同。看來你也有人類會有的弱點啊。」

「我一受寒就很容易感冒……」

「真丟人。你看，你該學學那人工妖精。」

女神下巴朝向人工妖精點了點，只見她在天空悠哉飛翔，身上只穿著一件薄洋裝。她穿著之輕便不輸給萊斯芙列潔，在這寒風中卻仿佛感受不到寒冷。

『好的好的，雷英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嗎～』

「……你都不會冷嗎？」

『這是朝氣的問題。雷英大人就是朝氣不足。』

「哪有這種事？」

怎麽看都是因爲種族差異所致，她卻以朝氣或毅力解釋這一切，這種精神戰勝寒冷的論點叫雷英怎麽和她講下去？

『雷英大人，小的也想請教一件事。』

「嗯？」

『打從稍早開始，這兩個精靈就一直黏在我身邊……』

人工妖精在雷英面前上下飄浮。

火之始原精靈則在人工妖精正後方繞來繞去，時而伸手碰觸、抓住她的翅膀，似乎覺得很新奇。土之始原精靈也現身了，他隔著雷英的肩膀頻頻伸手，試圖拉扯人工妖精的頭發。

『來玩吧？』

『欸，欸？』

『哇啊～～～～～～精靈幹麽要抓我的頭發？』

人工妖精左右的頭發被拉扯，因而發出尖叫。

火之始原精靈與土之始原精靈似乎被她的反應逗樂了，只見他們越拉越開心。

「哦！他們很喜歡你啊。人造的妖精果然是很罕見的吧。」

『別說風涼話了，快來幫我！』

人工妖精想逃走卻被緊緊逮住。兩個精靈或許只是想跟娜絲達夏玩耍，但畢竟她只有雷英手掌般的大小。她的身材比精靈還要小一號，被這樣玩弄可不得了。

『……唔，頭發都亂掉了。雷英大人我想休息了，請問住宿的地方還沒到嗎？』

「你是人造的妖精也要休息？」

『畢竟我在世界錄的書頁裏關了三百年了，偶爾也會想在床上睡個覺。』

娜絲達夏會因爲頭發被弄亂而歎氣，甚至會想要躺在床上睡覺。

她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妖精，而且住在世界錄裏面，但縱使她這麽特別，想法卻和人類極爲相似。

「雷英，妾身也想早點找個小木屋之類的歇一下。」

「女神大人也累了？」

「妾身可是長久以來都住在天界的。光亮的地方是很習慣，可是昏暗的地方就不好受了。」

萊斯芙列潔滿臉不悅的望著天空，只見天上漸漸染上昏暗的色調。

「啊，我看到了。女神大人，就在那裏。」

「哦！你說那棟點著燈的人家嗎！」

前方淨是高大的樹木，卻發現那裏有間小木屋，而且比群木還要高聳。那裏就是今天的目的地。

「交通要沖上到處都有那樣的建築。畢竟旅人或商人、旅團通常都是大規模的移動，有些旅舍甚至能一次容納二十人以上住宿。」

「嗯嗯，這可是妾身第一次在這種地方過夜呢！」

女神踩著輕快的步伐奔向小木屋。

看著她的身影，雷英感到一股莫名的既視感。

……原來如此。現在的女神大人跟我很像啊。

……就好像我跟隨克黎榭、妃雅前輩在聯外道路上前進的時候，第一次看到小木屋的時候我也是這個樣子。

雷英離開聖飛歐拉旅學園後就在外面闖蕩。

那時他很開心，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木屋的時候，他可是卯足了勁的狂奔上前。

『雷英大人，這邊這邊。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嗯？」

人工妖精早雷英一步進入小木屋，卻見她從門縫探出臉來。

『女神大人在叫你。麻煩你來看一下。』

「怎麽？」

「雷英啊，小木屋是這麽沒有人氣的地方嗎？」

雷英來到入口正前方的櫃台前。

萊斯芙列潔坐在等候區，指著沒人看管的櫃台。

「連個人也沒有。」

「……咦？」

通常老板會坐在那個位子，現在卻空無一人。玄關周圍的等候區也都空著，通向內部的走道也完全沒有人迹。

然而旅舍通道的深處卻點著明亮的火光。

「難道都出門了？」

「大半夜的出什麽門？應該不會這麽貿然外出吧。喂～有人在嗎？我們兩個想在這裏過夜。」

『那個，加上我的話總共三人……』

人工妖精在後面低聲說著，雷英卻不多加理會，迳自和萊斯芙列潔朝向點著燈火的走廊前進。

「不好意思……」

「唉呀呀？糟……糟了，小麟！有客人來了！」

一陣輕聲細語突然從通向二樓的階梯傳來。

「小麟小麟小麟！有客人啊！」

「吵死了，希爾克我們不也是客人嗎！」

緊接著傳來的是少女的聲音。

她的話聲比較低沈，充分表達出內心的不耐煩。

「這家旅舍的老板跟客人都已經逃命去了。況且要跟團長以外的人類在同一個地方過夜可不簡單。反正他們看到你我一定會嚷著說：『怎麽可以跟人類以外的種族一起過夜』……」

「小麟你太大聲了啦！會被聽見的！」

「沒差啦。先下手爲強。你也來打個照面。」

「你到底想怎樣啦？」

「唷，什麽人啊……嗯……咦？」

少女一臉不滿的來到階梯口，一看到樓下的雷英等人就瞪大眼睛。

——獸人少女。

閃耀璀璨的金黃眼珠，貓眼般細長的瞳孔。

三角形的大耳朵暴露在紅色短發之外，背部尾骨長著一條黃黑相間的虎斑尾巴。她的肩膀裸露在外，看得出她的全身上下有著一身貓科動物般的亮麗皮毛。

雷英記得這個名爲小麟的獸人。

而且他也認識另一人。

一個大妖精躲在獸人後方，提心吊膽的看著樓下。

「小麟？」

「怎麽？」

「希爾克好像在哪裏看過那個人類。」

她有一雙紅色的大眼睛，發色是螢光綠與紅色變化出的漸層。

她頭戴魔法師般的大帽子，身穿長擺巫師袍。身高大概只到雷英的腰部。就人類而言，她的個子很小，但在妖精之中，她算是很龐大的族群。

「啊——————！」

大妖精希爾克突然指著雷英喊了出來。

「我想起來了！是他啊，團長和米斯提受困在毒沼澤的時候，是他說要幫我們把人找回來的！」

「哦——原來你沒出事啊！」

獸人小麟不開心的表情立即放松。雷英上一秒還看見她在招手，這時她已經一步跨兩階的奔了下來。

「唷～好久不見。團長承蒙你照顧了。」

旅團「黃金黎明」。

雷英曾在冥界審門所在的巴內撒濕原遇見這個四人旅團。

團長是個劍士，另兩名成員是獸人小麟、大妖精希爾克。這個旅團的結構稀有，每個成員都是不同的種族。

對雷英而言——

也是因爲有這個旅團，他才會認識沈默機關米斯提。

『我很感謝你救了團長。』

『聽說你在巴內撒濕原也傾聽了獸人（小麟）和大妖精（希爾克）說的話。』

雷英不知道米斯提爲何選擇黃金黎明做爲潛伏點，但他確定她對這個旅團很有感情。

「還好你們沒事。我也滿在意你們的狀況呢。」

雷英也曾擔心米斯提脫隊後，黃金黎明碰到這場天災地變究竟過得如何？

「這兩人長得真特別。雷英，你認識她們嗎？」

「嗯，是啊。」

女神看著獸人和大妖精這兩個罕見的人，雷英對她點頭回應後便仰望二樓。雖然小麟和希爾克已經來到一樓，卻還看不見另一個重要人物的影子。

「團長呢？」

「團長正在呼呼大睡。今晚他要守夜，所以趁現在先小睡一下。」

「他就在二樓，我去叫他～」

大妖精跳著爬上樓梯。她可愛的身影在二樓消失，過了一會兒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

「團長～團長快起來！」

「唔……」

「團長啊！快來，我……我准備好晚餐了！還有個可愛的女孩喔！」

「…………」

「啊～真是！有了，我說，米斯提回來了！」

「你說什麽？」

二樓傳來急遽的腳步聲。沒過幾秒鍾，雷英、女神、人工妖精同時看見樓上冒出一張壯年男子的臉。

他的肌膚曬得略微黝黑，渾身肌肉結實。年齡大概超過三十五歲了。雖然他是騎士，亦即旅團的主力，但畢竟正在小睡，身上穿得頗爲輕便。

丹恩。

這個男人是旅團「黃金黎明」的領導人。

「米斯提在哪裏！米斯提…………哦…………」

「啊，你好。」

雷英舉起手對著團長打招呼，只見團長整張臉都呆了。

2

「啊哈哈。你說這個矮冬瓜是女神？你可別亂開玩笑啊。」

「……我是說真的。」

小木屋一樓的餐廳。

大夥兒圍著一張長桌，團長坐在女神旁邊，一只手還搭在她的肩膀。

「這位先生，自從艾爾萊英以來，你是第一個才剛見面就敢把手搭在妾身身上的人類。」

「哦，是嗎？」

「……你還不相信？」

「也罷也罷，就別管這些小事了。我們再喝一杯吧。」

「喝吧。」

玻璃杯裏倒滿團長自釀的酒。萊斯芙列潔接過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喝了，樣子頗爲可愛。

「哦，小姐你很能喝啊。」

「都說妾身是女神了。不過小姐聽起來挺新鮮的，就讓你這麽稱呼妾身吧。」

「再烈一點的酒你也行嗎？這支酒很猛喔。」

「喝。」

兩人你來我往，喝個不停——

「欸欸，雷英？你讓那麽小的孩子喝酒好嗎？她會醉倒吧？團長也真是的，怎麽一直勸人家喝酒。」

「……我想她應該沒問題。畢竟她是天使，生命力應該比我們強上幾十倍。」

雷英確實有點緊張，但他還是跟獸人小麟一起觀望兩人喝酒。

看來好酒量是天使一族的共同特征。不過女神有一點和妃雅不同，就是她喝酒臉色會變得紅潤，表情也愈來愈像個孩子。

「小姐你這樣就對了，你這個人很好溝通嘛。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少了點氣魄。他們應該更有韌性、更有企圖心才對。」

「嗯，妾身年輕的時候可凶悍的呢。現在年輕一輩的天使豈止不夠剛猛，根本是心智太脆弱了。身爲天使度量要再大一點才對。」

「唉呀，說得太好了！」

「啊哈哈哈哈！」

兩人彼此拍著肩膀，互相倒酒。

明明才剛認識，而且種族和年齡都有差異，卻怎麽會相處得這麽融洽？

「請問，你們團長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吧？」

「論交朋友，他可是天下第一。我也是被團長說動才會加入旅團的。」

「希爾克也是喔！」

獸人（小麟）和大妖精（希爾克）喝著果汁。

這兩人都屬于戒心強的種族，平常很少在人類面前現身。然而這三人卻能組成旅團，在在顯示團長、小麟、希爾克之間有著堅固強韌的情誼。

……對了，他在冥界也是跟魅亞處得很好。

……這次竟然還跟女神氣味相投。

就雷英所知，他的交遊之廣的確是一等一的。這麽一想就更覺得世界上應該還有許多伏龍鳳雛。

突然間——

萊斯芙列潔當著雷英的面傷心地趴在桌上。

「反正……反正妾身的外表就是沒有魄力啦。」

她抽抽噎噎的說著。

「平常在天界深居不出，被人類當成大人物看待是很好，可是人們知道女神的真面目後，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豈不是欺人太甚嗎？甚至有人說『你是女神的隨從嗎？』……還說其他天使看起來都氣派多了……」

「欸欸，小姐你先別急。」

女神垂頭喪氣。

領導黃金黎明的漢子在她沮喪的肩膀用力一拍。

「聽仔細了。我覺得你好像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沒錯。小姐，光是外表強大的話，是沒辦法和部下建立良好情誼的。人類對你的信賴也一樣。最重要的是氣節。其實你心裏很明白吧？真正重要的不是你背上的翅膀。」

「原，原來你都懂啊！」

女神萊斯芙列潔瞪大眼睛，開心呼喊。

「坐在女神寶座展現威嚴，這就好比人類的國王會坐在王位，看起來就很偉大。可是我很明白，小姐你的內心在糾葛。其實人的威嚴跟風範都是從內在顯露出來的，而不是從女神的寶座展現出來的。這點你也隱約明白吧？」

「……唔。」

金發大天使咬牙說道：

「那，那我該怎麽……」

「唉，小姐你先冷靜點，包在我身上吧。」

丹恩在她孱弱顫抖的背上輕輕拍撫。

「你就在我身邊稍微增廣見聞看看吧。在廣大的世界冒險需要勇氣，會給你帶來成就感，還能和夥伴分享勝利的喜悅。只要體驗過這些，你的氣度自然會增強，人格風範也會顯現出來。只要你現在立刻加入我們的旅團，我就給你第六號團員的位子，並賜予最高幹部的職位表示歡迎。」

「最高幹部？聽起來好吸引人啊！」

女神仰望團長，眼神興奮。

「妾身可是天使。難道你允許妾身這個異族入團嗎？」

「那當然。我們已經喝過酒了，而且我們不會是單純的旅團夥伴。我都把夥伴稱爲家人。」

「家人……」

「沒錯。而且隊員編號六號也是現在才有的特別待遇喔。」

「……我們旅團只有五個人，不就剛好輪到六號而已？」

希爾克在一旁暗自低語。

「好，明白了。爲了展現個人風範，麻煩讓妾身修練一番。」

「哈哈哈，包在我身上。這下小姐你就是我們的家人了。既然已經談妥，就來幹杯吧。你叫我團長就好。」

「團長！」

「————先別管那兩人了，雷英我想問你一件事。」

獸人小麟銳利的犬齒咬在肉幹上。

那肉幹非常堅硬，人類必須先以刀子切割烹煮才能咬斷，但對她而言似乎跟一般的肉品沒有兩樣。

「你說你是從大陸的南方走過來的？」

「嗯，我的老家在南方，是個名叫伊托的村子。我從那邊往北前進，在經過學生城鎮的時候遇見女神大人。」

「那你有見過……」

見過什麽東西？還是見過什麽人？

雷英正想反問，獸人少女卻說了一個詞：

「米斯提。」

「…………」

雷英說到一半的話都吞回喉嚨了。

幸好兩旁的獸人和大妖精都沒注意到他剛才硬生生吞了一口氣回去。

「我們一直在找米斯提。這三個星期我們一直在人類的城鎮巡訪，也到處找旅團的人詢問……」

大妖精小巧的雙手按著杯子，垂頭喪氣的說著。

「結果都找不到。她到底去哪裏了？」

「米斯提之前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麽『離別的時刻到了』、『我有我的使命……』之類的。」

雷英突然發現，小麟已經不吃肉幹了，而是靜靜凝視著他。

「我說雷英，你說你也在找夥伴是吧。既然你的狀況跟我們一樣，應該也很明白我們的感受吧？」

「…………」

「米斯提那時好像非常落寞。可是她……她突然冒出非常刺眼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施了什麽法術，她就飛走了。」

那是她的光輝者型態。

黃金黎明不知道米斯提的真面目，在他們看來，那就像是一種未知的法術。

「團長是個人面很廣的人，凡是他認識的人都幫我們打聽過了。」

「……但大家都沒有余力幫忙找人。」

丹恩轉頭看向雷英。

他表現出熟齡騎士的沈穩氣質，愁眉苦臉的說著，剛才的豪邁對飲仿佛不曾發生。

「這幾個星期到處都兵荒馬亂的，而且不只這座大陸這樣。聽說世界五大陸塊到處都是這麽亂。聯外道路危險難行，而且也不是躲在都市裏就安全了，因爲徊獸還會前來破壞都市的城牆。而且那些徊獸都是前所未見的超級怪物。」

「妾身跟雷英在路上也看到了。」

「就是這樣。所以不管問誰，都不會有人記得他在哪裏看過什麽人。畢竟在這情勢光是顧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

或許是想醒酒，團長一口氣喝下一杯水。

「我說小哥，你也不知道米斯提的下落吧？唉，也是。畢竟連我們幾個看過她最後一眼的人都不知道了。」

「…………」

不對。

世界荒廢前，反而是雷英才見過米斯提最後一眼。雷英的內心糾葛，一邊想要訴說真相，一邊認爲這件事實不可坦承，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燒。

……就算我老實回答又有什麽幫助？

……我知道米斯提的真面目和使命。但他們會對這個真相感到開心嗎？

她的真面目是異端——沈默機關。

既是四處破壞世界遺迹的重犯，也是企圖將世上的龍種、天使、惡魔全數消滅的危險分子，而米斯提就是其中一人。

告訴他們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你的心情妾身明白。」

這句話是女神萊斯芙列潔說的，之前她一直靜靜看著他們談話。

她凝視著坐在身旁的團長，眼神極其嚴肅，臉色已經不再因爲飲酒而紅潤。

「雷英要尋找旅團的夥伴，妾身也在尋找無可取代的同胞們……再強調一次。妾身對你的感受有深刻沈痛的理解。雖然咱們沒辦法回答你的疑問，但這樣的回應也已經盡了咱們最大的誠意了。」

「……這樣啊。唉，真抱歉。其實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團長手肘靠在桌上，渾身乏力。

「看來還是得去霞拉才行。我認識的人應該都往那裏去了。其中或許有誰對米斯提的長相有印象。可是聽說那一帶也有很恐怖的怪物出沒。」

「『旅人城鎮』霞拉嗎？我們也打算去那裏呢。」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們會在同一間小木屋碰面。」

團長恢複平時開朗的笑容，他從桌邊向前探出身子說道：

「話說回來，你們有什麽打算呢？想找夥伴也不是隨便亂走亂碰運氣就有成果的。況且乙岫大陸也是非常遼闊的。」

「總之妾身現階段是以旅人城鎮爲目的地。」

女神將酒杯靠在唇邊說著。

「那裏似乎跟天界是連在一起的。」

「嗯，希爾克這邊也這麽聽說過！聽說有很多天使都聚集在某個地方。」

「嗯……人類大概都被嚇到了吧。但願不會演變成天使與人類間的鬥爭。無論如何，妾身都要早一步趕到那裏。」

萊斯芙列潔將酒杯放在桌上，雙手抱胸。

可愛的表情轉爲煩惱而扭曲。

「雷英。你最好先爲『萬一』做好准備。」

「什麽萬一？」

「萬一旅人城鎮的天使也不知道三大姬的下落，你該怎麽辦？到時候妾身也很難幫你。」

「……我也想過要去龍之峽谷。」

雷英仰望天花板回應。

來到這裏的途中，雷英也曾有這樣的憂慮——會不會去了旅人城鎮，才發現那裏的天使也不知道三大姬的下落。

那麽他該如何是好？

在這座大陸，還有什麽地方會有線索——就以往旅行的經驗來看，雷英想到的正是克黎榭的故鄉龍之峽谷。

「璃·應伐利艾洱啊。」

雷英回答得迅速，女神則是眉頭一挑，似乎頗感興趣。

「學生城鎮米司提耶是你和三大姬認識的地方。如果這條線索撲空，接著就逐一探訪三大姬的故鄉是吧。」

「嗯，去了那裏或許還能跟龍帝請教請教。」

「龍之峽谷？那是秘境中的秘境啊！」

團長噴出喝進嘴裏的酒。

「欸欸欸，你瘋了嗎？那裏可是龍的巢穴啊。聽說光是接近入口就會被地龍追殺，連逃命都來不及啊。」

「嗯，但那裏畢竟是克黎榭的出生地。而且我也有去過。」

「……真的假的。」

團長靠在椅子上，驚訝得合不攏嘴。

和雷英一起行動的少女們正是傳說中的三大姬——這點在魔王宮已經說明過了，但想到要進入那座秘境，感覺又不一樣了。縱使是老練的旅團領袖，應該也會覺得震驚。

「咦？欸欸，小麟，龍之峽谷是在……」

「哦，好像是在大陸的最北端吧。就是地圖的……北邊凸出來的地方。」

獸人與大妖精隔著雷英低聲討論。

兩人表情嚴肅，雷英正想問她們怎麽了，原先一直看著兩人的團長這時卻突然一聲鬼叫站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了，這不成啊小哥，龍之峽谷太難了。」

「咦，怎麽說？」

「大陸裂開了。欸，希爾克，地圖有帶在身上吧？把我畫的地圖拿來。」

獸人小麟將桌上酒瓶收拾到一旁。

一旁的希爾克則在桌面展開特大號的地圖。

「這是目前已知的世界地圖。但這是我搜集各種傳言以後親自畫出來的，精確度還有待商榷。」

團長指著世界地圖的右上角。

就是他們所在的乙岫大陸北端。

「龍之峽谷跟大陸分裂了？」

雷英一看地圖都傻眼了。

人類認定爲秘境的灰色地區已經脫離乙岫大陸，邊線仿佛被人用剪刀裁過似的平整。

「那天有一股超乎尋常的力量將海洋分裂，新的大陸及島嶼都浮出水面……還不只是這樣，世界五大陸塊的地形也扭曲了，大陸的邊端也都分裂爲孤島。也就是說，這些地方都成了被海洋隔絕的區域了。」

那坐船不就得了？

答案是「不行」。現在世界各地的海洋都猶如暴風雨時的洶湧。無論是多麽巨大的帆船都不能貿然出航。

……想去龍之秘境也去不得。

……難道就算克黎榭在那裏，也沒辦法去見她嗎？

再想想看吧。

有什麽方法可以不用船只就越過海洋？

「嗯，倒不見得一籌莫展。如果有天界的審門，要渡海並不成問題。」

女神指著地圖上的龍之峽谷說著。

「由于天界墜入地上，天界的審門應該也掉進地上了。估計就落在我們要前往的旅人城鎮。」

「原來如此，龍之峽谷附近就有個傳送點——」

「嗯，但這下我們得趕緊動身才好。畢竟審門本來都是預設在天界使用。如果來到地上不知能保留多少功能。」

「……意思是？」

「咱們得趕在審門無法使用之前抵達旅人城鎮霞拉。也許審門的功能明天就會失效，或者可以拖到一年以後，但妾身可沒辦法預測這點。」

女神稍微便了眼色。

但她的視線並非看向雷英，而是對著她身旁的團長。

「狀況都厘清了。你們如果想跟過來就先做好心理准備。就算今天可以在這樣的旅舍休息，明天開始沒准可要連夜趕路。」

「哦，包在我身上……那今晚就先聊到這邊吧。」

團長將地圖摺好。

「守夜就交給我們吧。我和小麟、希爾克負責把守，你們就去三樓挑個喜歡的房間睡吧。不用跟我客氣。反正旅舍老板不在，房間都是隨便使用的。對吧，小麟、希爾克？」

「那當然！我也挑了二樓最大的房間來用呢！」

「我也是我也是，希爾克挑的是日曬最好的地方！而且床鋪好柔軟啊，還特別溫暖！」

旅團「黃金黎明」開懷大笑。

「他們的神經還真是大條，可以免費過夜就這麽松懈。」

「……我有同感。」

看了他們三人的反應，雷英與女神默默相視彼此。

3

『呼啊……唉呀，雷英大人，早安。』

「我才剛要睡呢。之前一直在一樓跟大家聊天。」

這裏是小木屋三樓樓梯旁的第一間房間。

雷英一打開房門，發現裏面點著明亮的燈光，人工妖精正在角落的桌上小睡。三百年來都悶在世界錄裏的她，似乎非常疲憊。看來雷英等人在一樓聊天的時候，她一直都在睡覺。

『唔，我還好想睡。』

「我也很困。之前一直在走路呢。」

雷英在一天前的黎明離開老家。

之後他大概走了半天的路程抵達學生城鎮米司提耶，休息了一晚之後，今天也是天還沒亮就和女神一起步入聯外道路。

這兩天他一直在趕路，路上隨時可能被徊獸攻擊。

他完全沒辦法放松。

……不過我昏迷了三個星期，也算躺得夠久了。

……如果不像這樣多走點路，可沒辦法彌補之前臥病的時間。

雷英必須磨練身體，不能因長期臥床而失去靈活。況且現在沒有克黎榭、妃雅、艾利潔同行，他必須更快找回最佳狀態。

他在床鋪一角坐下——

『雷英大人。』

「嗯。」

『非常對不起，小的沒能帶你去神性都市……』

人工妖精在天空搖搖擺擺的飛行，然後在雷英枕邊著地。

『那個地方我現在還想不起來。』

「你不必心急。在我找回夥伴以前也沒打算要過去。」

『你是說終焉戰爭的三大姬嗎？』

「是啊。」

『…………』

「怎麽了？」

『嗯……我可以問些無關緊要的事嗎？』

人工妖精站在枕頭上仰望雷英。

『雷英大人爲什麽可以跟別人處得很好？』

「什麽處得很好？」

『精靈都很喜歡你，你又可以和龍種、天使、惡魔組成旅團。我覺得這些都是非常稀奇的事情。』

居住在世界錄裏的妖精。

神性都市創造出來的娜絲達夏，那雙黑眼珠緊緊盯著雷英。那眼神倒也不算是困惑不解，比較像是興致勃勃。

『那應該是很了不起的現象吧。畢竟就我所知，就算在神性都市……也幾乎沒有哪個古代詠唱士有這種能耐。』

「是嗎？那樣反而是超乎我想像的。」

『神性都市以前是精靈信仰之地。古代詠唱士都很崇拜精靈楔拉芈浬偲，和她有很深的交情。然而古代召喚術的研究日益進步，都市漸漸繁榮，精靈信仰卻慢慢衰退。那是因爲古代詠唱士的興致，都轉移到召喚精靈以外的物種——也就是現代稱爲龍種、天使、惡魔這三大種族。這或許可以說是三大種族信仰，而不是精靈信仰了。』

在原初之海。

火之始原精靈與土之始原精靈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這是最讓我費解的。明明之前是那麽熱中于精靈信仰，爲什麽會突然轉換跑道？」

『偏偏我也只能解讀記載在世界錄裏的過去。雖然有可能確認神性都市發生過什麽事實，卻無從得知那些事實的背後有著什麽意圖……』

人工妖精臉低下臉龐，左右搖頭。

她鮮豔的青發每每隨著搖頭擺蕩，燈光也爲之反射。

『總而言之，「精靈信仰」和「三大種族信仰」在神性都市是水火不容的。有記錄顯示，神性都市內部也曾爲此鬥爭。人們不知該和精靈交好，或者和三大種族交好，因此爆發沖突——可是啊！』

人工妖精突然展開雙臂振翅而飛。

她直接飛向雷英的左手肘，表情興奮已極，對著雷英喊道：

『雷英大人與衆不同！你受到精靈喜愛，又能和三大種族交好。我真覺得你好厲害啊。真不愧是被世界錄選上的人。所以說，相信我跟在雷英大人身邊，也一定會一起成爲偉大的人物！』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我很高興。竟然可以讓這麽厲害的人物保管世界錄。』

兒童般天真無邪的微笑。

她的眼神仿佛看見貨真價實的勇者，瞳孔間洋溢著期待。

『終焉戰爭至今已經三百年。如果連神性時代也算進去，我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我一直很期待會是什麽樣的人得到世界錄。所以我很慶幸世界錄是給你這樣的人找到。』

「……你這樣誇我，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你不覺得開心嗎？』

「現在開心還太早。」

娜絲達夏不明所以，雷英則是對著她苦笑。

「畢竟我算是後知後覺的了，這些事情的重要性艾爾萊英早就注意到了，而且還獨自努力了很多。」

英勇曾經率領龍種、天使、惡魔，挺著精靈楔拉芈浬偲的靈劍奮戰。

他並非古代詠唱士。

但他比神性都市的任何人都明白那些事的重要性，並且奮鬥不懈。

……不對。

……不是只有艾爾萊英注意到這些。

『你的身邊有龍、惡魔、天使、精靈。今後你要帶著他們前往何方！』

騎士王傑爾布萊德。

當初在霸都交手時，雷英只能死命抵抗，或許他根本沒理解到騎士王真正的用意。但現在他對那些話的重要性有著沈痛的體悟。

「世界現在是這麽的混亂，從神性都市的時代來到今日，人類又何嘗不曾有所改變？」

『……這些話我很難理解。』

人工妖精在床上的枕邊降落。

接著她立刻趴下，眼皮也馬上閉阖。

『啊～提到難解的話題就又想睡了……』

「那就睡吧。」

『……………』

「哇咧，已經睡死了？虧我那麽認真陪你說話！」

雷英坐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他只是隨意望著眼前，屏住呼吸。夜晚甯靜得令人覺得刺耳，雷英全身感受到空氣的冰冷。

——這麽安靜又寒冷的夜晚。

上次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和克黎榭、妃雅、艾利潔一起行動的時候，晚上總會有人負責看火。平常在帳篷裏總是聽得見柴火的聲音。

「還真有意思。克黎榭是那麽強悍，竟然會說『有人一起睡會比較安心』。以她的本事不管被誰突襲都沒什麽好怕的。」

「哦？所以你就陪她一起睡覺嗎？」

「是克黎榭會擅自鑽進我的床鋪。每次我都被她害得好緊張，沒辦法睡覺。」

「那真是悲劇啊。但是跟妾身同房就不必緊張。畢竟妾身身材嬌小，就算兩人睡一張床也很寬裕。你就安心睡吧。」

「謝謝女神大人。」

雷英笑著回應坐在身旁的少女。

「……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嗯？」

「再說爲什麽女神大人會在這裏？你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跟人工妖精聊得太認真了。妾身也不好意思出聲打擾你們，于是就悄悄走進來了。」

纖細的肢體似乎吹彈可破，惹人憐愛的容貌再加上一頭閃耀柔光的亮麗金發，這個魅力非凡的少女天使竟然和雷英坐在同一張床上。

而且兩人距離很近，簡直要黏在一起了。

雙肩幾乎要貼在一起。

「妾身把枕頭帶過來了。」

她抱著枕頭的動作非常可愛，說話語調顯示她已經准備萬全。

「睡吧。」

「不對不對不對，爲什麽你要來我房間睡覺？」

「因爲妾身是女神啊。」

天使回應的時候，全身已經窩在床上了。

「本來天使就幾乎沒有睡覺的習慣。妾身平常也都是坐在女神寶座上，所以不知道躺在床上需要遵守什麽禮節。」

「所以你要學我睡覺嗎？」

「你說對了。但還不只是如此。」

雷英手臂被她抓住，一股力量將他拉到床上，難以想像那力道竟是出自她纖細的手臂。

女神的臉靠向雷英。

「妾身的『護持』對人類也管用，而且可以緩和身體的疲憊。只要妾身陪在你旁邊睡覺，明天早上保證你完全恢複體力。」

「睡覺本來就會恢複體力啊！」

「哼，想不到你這麽頑固。不相信妾身的護持是嗎？那就只好強迫就範——」

「哇？」

雷英被她硬生生拉倒。

女神萊斯芙列潔雙手抱胸，心滿意足的低頭看著雷英。

「你就老實一點。可以跟妾身一起睡覺是你莫大的光榮。」

「重，重點不是這樣……！什麽一起睡不睡的，這樣不妥啊……」

「妾身可不在乎。」

「但我很在乎啊？」

「唉呀，妾身也是難得下來地上，總是會想趁這難得機會來點不一樣的嘗試。嘿嘿，好久沒這麽興奮了。挑戰前所未有的事物還真好玩。」

金發少女將枕頭抛在雷英身旁，緊接著仰臥在床，對著雷英招手。

她身上的洋裝與平常無異，裙擺卻因爲她躺下的動作而掀起，整截大腿幾乎都暴露在外。

她本人當然沒注意到這點——

「來吧雷英，一起……啊？等一下！你要去哪裏！」

「我……我去一樓守夜！」

雷英丟下一個借口逃走，急急忙忙的從床鋪起身。他躲過女神的阻攔，筆直奔向房門。

「臭小子，妾身陪你睡覺有什麽不滿意的？」

「拜托你饒了我吧！」

女神出聲攔阻，雷英卻對她充耳不聞，迳自奔向小木屋樓下。

4

『雷英大人，雷英大人啊，天亮了！』

「嗯～……」

『昨天不是還說一大早就要出發的嗎？來，快點起床～』

「我還想睡……」

雷英睜開雙眼，只見人工妖精飛來飛去的，看似好不舒暢。

緊接著他的臉頰感覺到的，是地板冰冷的觸感。

「對啊。昨晚我守完夜就直接在這裏睡著了嗎？」

『你實在睡得太甜了，讓我有點擔心。』

雷英在二樓的走廊睡著。

守夜工作結束後他原本要爬上三樓，途中卻在二樓精疲力盡。直接睡在硬木板上使得他現在渾身疼痛。卻不知他肩上蓋著的毛巾是誰的東西？

『這是女神大人幫你拿來的。她說這點事情不必客氣。』

「……這樣啊。」

雷英搔著後腦微微苦笑。

他伸了個大懶腰，沿著樓梯走向一樓。

「唷，小哥你起床啦。」

「早唷，雷英。」

獸人與團長坐在小木屋一樓的等待席上。但他們並非單純的並肩而坐，而是兩人面對面的埋頭觀察小麟的手。

「團長，你在做什麽？」

「我啊。我在幫小麟磨指甲。畢竟獸人的指甲都長得很快。如果不仔細照顧，指甲可是會彎掉的。」

獸人少女伸出手臂，丹恩則拿著挫刀幫她磨指甲。不只在指甲表面摩擦，前端更是修整得猶如利刃尖銳。

「每天都要？」

「每天都要啊。我住在森林的時候都會找樹幹之類的磨爪子，但住在這種地方可沒辦法那麽做。」

獸人開心的看著自己的爪子被漸漸磨掉。

「有團長幫忙，比我自己動手來得漂亮。」

「以前可沒這麽簡單。我說要幫她磨指甲她還會怕，根本不願意配合。」

「那……那是因爲團長你以前技術很差好嗎！指甲磨掉太多可是會痛的！」

「那是因爲你隨便亂動造成的好嗎！你看看，現在這樣多麽完美。」

她的指甲磨得閃閃發光。

小麟看著那光彩發怔，這時換成大妖精來拉團長的衣擺。

「團長，不好了。我的頭發又蓬起來了！」

「包在我身上。」

希爾克的卷毛向外亂卷亂翹，團長拿起梳子細心爲她梳理。

「這下好看多了吧。」

「好～耶！這樣就能戴帽子了！」

大妖精在走廊上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好，最後是米斯提了。喂，米斯提快點…………啊。對了……」

「這習慣已經改不掉了。」

團長握著梳子怔在原地。獸人少女露出淡淡的苦笑拍拍他的肩膀，轉頭對雷英說道：

「米斯提也會每天請團長幫忙梳頭。」

「……米斯提？」

雷英認知中的米斯提是沈默機關的一員，他無法想像那個少女會有這樣的形象。米斯提和精靈同樣是靈性波動體，原本是沒有肉體的。就算她處于有形體的狀態，「梳理頭發」對她而言應該也是沒有意義的行爲。

「是米斯提拜托團長幫她的嗎？」

「起初是我硬要幫她梳的。她實在太不修邊幅了。」

團長將女用梳子收了起來，神色略顯羞赧。

「她跟小麟一樣。起初都會抗拒，後來就習慣了。結果要是我忙得忘記幫忙梳頭，米斯提反而會不開心，埋怨說『今天早上竟然沒幫我梳頭……』。呵呵，這種時候我就會投入兩天份的用心幫她梳理。」

「這話題還真有意思。」

天使的領袖從樓梯走下來。

雷英昨晚已經利用空檔對萊斯芙列潔說了米斯提的真面目。包括在冥界發生的事情、在終焉之島談過的話，舉凡雷英還記得的都告訴她了。

——她確實是敵人。

——但在沈默機關之中，或許只有她的立場是稍微不同的。

這些都是萊斯芙列潔的見解。

「咱們就一邊前往旅人城鎮一邊聊吧。光是站在這裏聊天可是不會有進展的。妾身也好、雷英或黃金黎明也好，目前對世界情勢的理解都還猶如滄海一粟。」

╳　　╳　　╳

幹澀的寒風吹過山丘。

枯葉在微有坡度的平原隨風起舞，指尖般大小的冰雹卻從頭上紛紛落下，其中還夾雜著來自遠方的黃沙。

「哦，這麽說來，小姐你不就和七曜天使這幾個心腹失散了嗎？這還真是大事一條啊。」

「因爲天界出現了巨大的裂痕。連妾身也不知道需要花費幾年的時間，才能將裂痕修複，讓天界飄回天上。」

金發少女讓雷英牽著手走著。

「可是團長，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指的是哪些事？剛才我說過瓯韋犽大陸的沙漠出現巨大的坑洞，謠傳冥界和那裏連在一起了。也說過阿卡靹大陸的海邊都幹枯了，海裏的魔物正在橫行。還有什麽……對了，還說有人在那裏發現水中神殿。而且那看起來似乎是失落的技術呢。明明是古老的建築，而且原本泡在海底，卻完全沒有生鏽。」

「妾身指的是這一切。」

冰雹及黃砂從天上落向鼻尖。

就在即將接觸女神肌膚的瞬間，冰雹及黃砂飛向出乎意料的方向，仿佛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彈開似的。

「這座大陸的消息妾身也曾聽人類講過，但在海洋之後的消息就無從得知了。由于三星期前的天地變異影響，至今大氣中仍充斥著強烈的波動。就算是天使也無法將心電感應傳送到其他大陸。」

「就說那都是傳言啊。小姐你就是凡事都太嚴肅了。」

老練劍士伸手摸摸萊斯芙列潔的頭。

盡管他對天使領袖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女神卻似乎不感到厭惡。在這幾天的路途，他們似乎已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像我這種浪迹天涯的人，認識的人可是形形色色。其他旅團也跟我差不多，想要知道其他大陸的情報，設法跟旅船協定的人打好關系就對了，畢竟港都都歸他們管轄。」

「哦？」

「聽說有個大商人無論如何都要從瓯韋犽大陸前往乙岫大陸，于是自己出動一艘全配備帆船和四艘護衛船，硬是闖過那片洶湧的大海。我認識的旅團有搭上他的護衛船，情報就是從那裏聽到的。」

「還真是不知死活的航行。現在的海上可不知道潛伏著什麽危機。」

「是啊。結果才出海一次，船就變得破破爛爛的。我朋友還說就算給他再多錢，也不願意再出海了，有幾條命都不夠賠。」

丹恩說這些話時，表情也顯得頗爲懦弱。

「我也很頭痛。要是米斯提不在這座大陸上，那該怎麽辦才好。」

「妾身可以讓你利用天界的審門。不過之前也說過，不知道審門的功能可以維持到什麽時候。咱們可得趕緊抵達旅人城鎮。是吧，雷英？」

「沒錯。」

旅人城鎮霞拉——這個聚落位于聖飛歐拉旅學園大約正北方的位置。

那裏原本是片一望無際的平原，因爲一棟旅人用旅舍建在那曠野上，住宿的旅團便在那裏交流，最後發展成一個聚落。

村子經過發展又轉型爲都會般的城鎮。

如今住宿設施也增加了，聽說連鑄造刀劍或盔甲的武器工房也爲數衆多。

「學園裏的教官曾說，想組成旅團的人最好先過去那裏看看。想交換情報或找人入團，那裏保證是最佳選擇。」

「雷英你沒去過嗎？」

「嗯。當時我們想先去和艾利潔會合，于是就前往凱旋都市了。」

雷英在那裏第一次見到靈劍處女座。

和艾利潔會合後，爲了擊退炎之將魔，他們必須盡早前往嘉裏亞大炎山。當時根本沒空前往旅人城鎮。

……那是什麽樣的城鎮呢？

……聽說那裏有很多旅團。

或許那裏不如聖地迦南或霸都艾梅基亞那樣的繁榮，卻是個特別適合旅人交流的聚落，實屬難能可貴。

「團長有去過嗎？」

「我們可是常客喔。黃金黎明在那裏可是赫赫有名。」

「那是因爲我們是個帶著獸人和大妖精同行的奇特旅團。」

獸人小麟走在團長身後。

真不愧是肉體強韌的獸人，即使身上背著團長、小麟、希爾克三人份的行李，她的步伐依然輕松自在。

「可是我倒不討厭那裏。雖然是人類的城鎮，但在那裏就算是異于人類的種族也能自在行走。而且上次去的時候，除了我還有別的獸人在。」

「希爾克也有看到妖精喔！我們還聊了天！」

「是吧～」

「對啊～」

兩個異族並肩點頭。天使領袖看著她們覺得有趣，說道：

「雷英啊，妾身對旅團並不是那麽清楚，但聽起來好像很少有旅團會有人類以外的種族參與其中？」

「那大概是罕見到不能再罕見的事了。」

人類以外的種族加入旅團是極其罕見的案例。

如果不具備高超的智慧，異族之間連對話都無法進行，但智慧愈高的種族對于人類愈會保持強烈警戒。聽說有人曾跟異族成爲朋友，但過了一晚對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見人類真的很難邀請異族加入旅團。這些都是雷英在學園學到的普世認知。

「嗯，這也有道理。」

「可是雙方如果有紮實的互信關系，我們就會很放心。」

妖精是好奇心旺盛的種族，獸人則是受過一次恩惠就永生難忘的個性。若能分別善用各個種族的優勢，想組織出威力強大的旅團也不是夢想。

「獸人天生具備優異的運動能力，所以適合擔任武鬥士，大妖精則擁有妖精才會的特殊法術，因此適合獵人和探索士的位置。」

「是妖精術吧，這也算是其中一種呢。」

冰雹紛紛從天而降，但在擊中在場任何一人的前一刻都轉向掉落。

雷英起初也以爲這是一種法術壁，但這招畢竟沒有法術圓環，也不像法術在發動時會散發光芒，因此特別覺得不可思議。

謎底即將揭曉——

「你會的法術還真了不起。」

「嘿嘿嘿～希爾克可是很厲害的！」

大妖精一邊走一邊揮舞枯枝。

那樹枝是她在路邊撿的，沒有充當法器的價值。也就是說，大妖精希爾克完全是借著自身的力量在幹涉這片天空。

「妖精的法術似乎能對自然環境起作用。可以産生風力、使四季變化。這些妾身以前就有耳聞。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操控大氣的。」

「女神大人做不到這些嗎？」

「嗯。妾身沒辦法如此精巧的控制大氣。而且這雖然是法術，卻幾乎沒有法術的感覺，真是驚人。」

少女贊歎點頭。

雷英以往看過她的許多表情，喜怒哀樂都有。不過這個天界的領袖實在很難得表現出如此驚訝的表情。

「天使的法術規模較大，也因此無法做細膩的控制。如果要妾身想辦法對付這些冰雹，那也只能産生台風級的暴風，將眼裏所見的烏雲全數吹散。」

「那不是連我們也被吹走了……」

「法術沒用在適合的場合可是很頭痛的。」

她興致勃勃的注視著冰雹在空中彎曲的軌迹。

「所以妾身才覺得有趣。」

女神萊斯芙列潔做出一番評語。

「就好比古代召喚術只有人類才能使用，妖精術也只有妖精才能使用。又好比獸人具備優異的運動能力及五官，每種特色都有其優勢。若能善加發揮各個種族的特性，旅團或許會有更優異的發展。」

「嗯。我得……」

「你得先把三大姬找出來。妾身都知道。」

視野裏充斥著冰雹。金發大天使雪白的指尖指向地平線。

「雷英，看見了沒，那座城鎮。」

「在哪？」

「是一座灰色建築物林立的城鎮。看來人類的視力還沒辦法看見。不過……」

萊斯芙列潔的聲音夾雜著一絲苦澀。

她的小手握著雷英的手，這時變得緊繃，仿佛虎鉗般的使勁。

「城外怎麽會有好幾個大規模的坑陷？而且建築物怎麽會那麽焦黑？」

5

旅人城鎮霞拉。

這座城鎮始于廣大平原上的一間小房子。

原本是少數旅人才知道的小旅舍，後來因爲旅團開始在世界各地集體行動，這裏漸漸廣爲人知。小房子周邊開始有餐飲店，餐飲店周邊又有人擺起攤子，從旅團引退的人也在此定居，原本的小聚落也成爲政府核准的自治單位。

武器工房的工匠、餐飲店的店長、無數旅舍的老板都曾經隸屬于知名旅團，曾經在世界各地遊曆，個個是身經百戰的強者。

因此每逢緊急時刻，每個居民都會拿出武器對抗徊獸。大部分的狀況都不至于影響這個城鎮的治安。

這就是「旅人城鎮霞拉」。

……不對。

……那都是我過去的想像。

城鎮霞拉，經驗老到的勇士居住于此，現役旅團也經常聚集。

但這座城鎮已經半毀。

「哇咧，這好像有點不像話啊……」

團長低頭看著那垮得不留原形的城牆。

學生城鎮米司提耶的城牆也因爲合成獸的突襲而崩塌，但就整體狀況而言，那還只是非常狹窄而局部的毀損。

但這裏不同。城鎮周圍的城牆已經塌得形迹全無。原本由巨大岩石堆砌而成的城牆已然崩解，在風吹雨打之下根本無異于一般砂石。

「而且連城裏也……」

萊斯芙列潔的視力的確精准。

某棟建築從二樓以上都消失了，一旁的建築則是屋瓦被吹得一片不剩。城鎮入口周邊蓋著一層厚厚的煤灰，似乎是被烈火燒過。

火災？

還是蓄意破壞？

無論如何，這裏肯定發生過非比尋常的事件。

『這是神性都市滅亡前的景象……』

人工妖精在雷英肩膀前飄浮，臉上挂著苦澀的表情低語。

『記載在世界錄裏的內容，有些跟這景象非常相似。但這座城鎮並非神性都市……到底發生過什麽？』

「我來探索看看。」

不得不相信這裏的確有問題。

雷英回應娜絲達夏後，隨即走向城鎮。他踩過瓦礫走入城內，在他腳下的八成是昔日的城門。

「出乎意料。建築物已經毀了，但還看得見行人往來。」

女神萊斯芙列潔看著道路上的人潮側頭思索。

其中有身穿铠甲的女性騎士，也有一臉聰明的法術士。還有探索士的身影，那個人正抱著一堆古書般的東西走入旅舍。

還有貌似旅團的一群人在武器工房外排隊，一個接著一個進去；這幅景象同樣令人費解。

「看樣子有很多旅團裝扮的人呢。路上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是旅團吧。雷英，這樣算是罕見的嗎？」

「這樣的比例非常不得了……」

看看城鎮的大馬路，以及周邊的攤販，想不看見旅團的身影反而比較困難。就城鎮的規模與旅團數量的比例而言，這座都市的數字比起其他都市有著壓倒性的差異。

「但這樣還不夠啊。」

領導黃金黎明的漢子大聲斷言道：

「就我所知這座城鎮應該是更有活力的。小哥你看，也許是受到城牆毀壞的影響，那一帶的商家都是臨時歇業的狀態。」

「……真的耶。」

光看往來人潮很難察覺這個現象，但確實有不少店家並未點起燈火。或許這表示盡管來訪的旅團在街上熙來攘往，居民卻是早已陷入困境，無心做生意？

「或許他們的狀況都跟咱們一樣。」

女神踮起腳尖環顧城鎮。

「他們跟咱們一樣，都是還沒厘清狀況才會在城裏走來走去。想來都是爲了掌握資訊才會來到這座城鎮，旅團之間也都在交談商量。」

「哦，這樣啊。」

這麽說來，城鎮所受到的破壞應該不是這一兩天發生的事。如果這麽多的旅團都是聽說旅人城鎮霞拉半毀而前來，事情至今至少也過了兩三天。

「……我有點擔心我朋友啊。小哥，我們先往城裏多走幾步。一方面也想打聽一下米斯提的消息。不好意思，小姐就麻煩你照看了。」

「喂，團長，妾身可不需要麻煩誰照看啊。」

女神鼓起臉頰回應。

「先不跟你計較了，這下是要分頭行動就是了。那咱們就走這邊。畢竟這座城鎮的某處與天界是連在一起的，妾身得先把它找出來。」

「好咧。來，小麟、希爾克，我們這邊走。」

黃金黎明擠開人潮漸漸離去。

盡管現在人潮比平常少，他們的背影依然很快的在往來行人之中消失。

「咱們也走吧。」

「嗯。總之得先找到天使的聚落。」

天界墜入地上。

究竟是墜入城鎮的哪裏？天界現在又變成什麽樣子了？這一切都讓人摸不著頭緒，如果不先把城鎮繞過一次，事情就不會有進展。

「也許可以隨便找個城裏的人來問問。說不定會有些消息。」

「——正好有個適合的人選。」

「咦？」

「等等，雷英。看來他們已經感覺到妾身的氣息了。」

女神頻頻揮手。

嬌小的身材在人群中做這樣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要讓別人知道她的所在。

「這裏，缪娜。有勞你來迎接了。」

純白的光。

光芒來自女神萊斯芙列潔招手的方向。

——上空。

光子噴出，猶如沙漏落下的細沙，在空中飄舞紛飛，如細雪般的落在地面，愈積愈高。

「小的一直在等您歸來。」

在無數的光子之後，一個擁有巨大羽翼的天使顯現。她從稚嫩的女神面前降下，單膝跪地低頭發語。

「……七曜天使！」

雷英注視著眼前的天使，模糊的記憶助他回想起往事。

雖然曾在天界見過，卻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著她。

月之缪娜、火之修拉忒、水之瑚南、木之約翰、金之福羅狄爾、土之陸羿。這六人再加上日之皮耶雷，就是女神的七大護衛。

……聽說天界是落在這座城鎮的邊緣。

……原來七曜天使已經會合了。

大道上突然喧擾起來。

雷英周遭的旅團肯定都是身經百戰的冒險者，但原則上應該沒人見過真正的天使。如今天使突然在人類的城鎮現身，不知情的人肯定會驚訝無比。

「缪娜，把翅膀藏起來。你的翅膀在地上太醒目了。」

「遵命。」

擁有成人美的天使收起翅膀。她的翅膀隨著光芒消失，原本充斥于大道上的光芒漸漸稀薄。

「平身。」

「是的，萊斯芙列潔大人。想不到您會跟他走在一起。」

「是啊。妾身正好在路上遇見雷英，承蒙他照顧了。」

「真是承蒙關照。」

女性外貌的天使起身後回視雷英。

她有一束淺綠色長發，長度幾乎能碰到地面，身穿一襲蔥綠色洋裝。沈穩的氣質與微笑……在雷英見過的天使之中就屬妃雅與她最爲相似。

她的形象比起妃雅更有大人味。

頭發比妃雅更長，身體曲線也更爲纖細。

「謝謝你。保衛女神大人原本是七曜天使的使命。這次可給你添麻煩了。」

「哪，哪裏……！沒有的事……」

大天使深深鞠躬致意，雷英也趕緊回應。

雷英也是爲了找尋夥伴的線索才會跟隨女神行動。這麽鄭重致謝反而令雷英爲難。

更何況四周都有旅團在看。

「女神大人。」

「知道了。缪娜，換個地方說話。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請跟隨小的前進。」

月之缪娜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盡管有幾十個人遠遠望著他們，但她並不以爲意，迳自沿著大道走向城鎮中心。

她雙腳踩著地面前進，步伐比之人類沒有什麽不同。

「她已經習慣走路了？」

「打從天界墜落後就開始練習了。雖然對地上堅固的觸感還有點抗拒，但走走路還不成問題。」

雷英只是自言自語般的低喃，大天使卻聽得清楚，還回答了他。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當妃雅被劍帝帶到地上的時候，我聽說她曾因爲不習慣走路而頻頻跌倒。當時我還以爲那多半是在說笑，可從來沒想過在『地上走路』是這麽的困難。」

「呵呵，缪娜你的修練還不夠啊。妾身來給你秀一兩手。」

女神雙手大幅擺蕩，邁開步伐追過缪娜，走在三人最前頭。

她們的身分是女神與部屬的關系，但看在雷英眼裏卻仿佛是一對年齡差距頗大的姐妹。

「像妾身這樣大幅擺蕩雙手比較容易保持平衡。像這樣，就……哦哦喔喔喔喔～喔喔～～？」

女神話還沒說完就摔跤了。

似乎是因爲鞋子踢到路上的小石子導致。她這一跤跌得很凶，而且又快又突然，雷英和缪娜都來不及伸手救援。

「…………」

「……剛才那是錯誤示範。」

少女臉部狠狠摔在地上，頭發沾了許多土沙，只得伸手一一撥除。

「可千萬別模仿。妾身可是不惜自摔爲你示範的。」

「女神大人真是體恤下屬。」

「小心點。雷英，把手借給妾身。」

女神站在雷英左側，伸出手掌。在這幾天的旅程，雷英已經很習慣牽著她的手前進。

「缪娜，七曜天使都集結完畢了嗎？」

「只有三人。我和陸羿、皮耶雷都是墜入這座城鎮，其他四人好像被吹到其他大陸了。想來還要一點時間才有辦法會合。」

七曜天使缪娜再度走在前頭。

她在路面行走，比起一般人類沒有什麽差異，但那步伐卻令人感到一種超凡絕俗的優美。

「城鎮周遭的變化目前還很難掌握，因此我們刻意勸阻其他天使接近城鎮。」

「這可不能坐視不管。」

少女握著雷英的手，熾天色的眼睛多了幾分淩厲精光。

「難道跟這座城鎮受到重創的原因也有關聯？」

「這點要由皮耶雷向您報告。天界的一部分就在這座城鎮的邊緣，大家都在那裏等待女神大人回歸。」

日之皮耶雷。

這位七曜天使是女神萊斯芙列潔的左右手，在地上的神話之中有「女神之矛」的稱號。直到人類知道暴虐天使（妃雅）以前，她一直是天界大名鼎鼎的最強戰力。

「……且先不談這些報告事項。」

淺綠色頭發的大天使突然轉過頭去。她的眼中並非主子女神萊斯芙列潔，而是走在她身旁的雷英。

「我？」

「是的。想不到事情會跟那個劍士說得一樣。看到你出現在女神大人身旁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

她的步伐維持一定的節奏。

高大的天使正用她那對黑眼珠注視著雷英。

「那是兩星期以前的事了。有個劍士曾經造訪這座城鎮，似乎是爲了找你而來。他說：『這座城裏有沒有一個長得跟艾爾萊英一模一樣的劍士』。」

「劍士？」

在這荒廢的世界，還有人特意走訪城鎮尋找雷英……

就雷英所能想到的，也只有克黎榭、妃雅、艾利潔這三人。若說對方是劍士，他卻無法立刻想到可能的人物。

「是什麽人？」

「那個人不曾前往天界。可是他身上散發著強烈的壓迫感，遠遠勝過一般人類。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類能讓人感受到如此的壓迫感。」

「這麽厲害……？」

聽月之缪娜說得如此鄭重，雷英不禁皺起眉頭。既然七曜天使都這麽說了，可見那名劍士是個非同小可的人物。

「你說他是人類的劍士？」

「是的。因爲他踏入天界的領域，我和皮耶雷接獲愛天使報告便前往察看，結果倒不是我有意誇張，而是真的頗感震撼。」

七曜天使點頭回應。

「他是個目光冰冷的騎士。一身烏黑铠甲，背上扛著一把比他身高還要巨大的長劍。那個男的爲了尋找酷似艾爾萊英的劍士，因而找到天使的根據地來。」

『終焉之島的世界錄就送給你。』

『但是當你取得世界錄的時候，就是你我再度一決雌雄的時刻。』

黑色甲胄是世界最大旅團「王立七十二階位特務騎士團」的象征。

連七曜天使都會關注、一股非比尋常的壓迫感——

「……傑爾布萊德？」

在霸都艾梅基亞的城堡崩場後他就消失了。之後再也沒人知道他身在何方，想不到現在竟然會在這座城鎮有他的消息。

「騎士王傑爾布萊德啊。妾身倒是聽過這個名字。」

女神側頭思索。

「缪娜，他現在還在城裏嗎？」

「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小的猜想他應該知道這裏是天界墜落的城市，才會抱著期望找上門，但因爲他當時不在，于是很快的就離開了。」

「意思是咱們差點有機會碰面了。」

他有什麽目的？

在這種狀況下有什麽理由去尋找雷英——

「雷英，你的表情好像怕怕的。」

「噢……」

萊斯芙列潔的語氣極其嚴肅。或許是因爲她從雷英的側臉感受到內心浮現出來的緊張。

「因爲他確實是個厲害的對手。」

「連你也這麽說啊。但他畢竟是人類吧？」

「他是人類。他不使用法術，也不會借助精靈的力量，全憑一把大劍戰鬥。」

但他很強悍。

完全無視一切道理或定律，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強者。

就連碑文三賢者也曾說，這個男人與生俱來的強悍直逼劍帝。在霸都對決時，雷英根本摸不透他究竟有多厲害。

「……傑爾布萊德的確令人在意，但現在先別管這個吧。既然他不在這座城鎮，就更沒有必要想那麽多。」

「你不想和他打嗎？」

「畢竟有太多事情比這還要重要。」

雷英朝著走在兩人前方的缪娜使個眼色，借此對仰望著自己的女神示意。七曜天使踩著輕盈的步伐前進，雷英對她說道：

「天界墜落的地點就在前方？」

「我們剛好抵達了。」

「……這裏是城鎮的會議所啊。」

這座建築物由鮮豔的紅磚築成。

巨大的三角屋頂是其特征，雷英在城鎮的入口處也曾見過這棟建築的屋頂。

這棟建築就像是這座城鎮的地標，功能是用以辦公的事務所。裏面應該包括鎮長的辦公室、鎮議會廳、會議室等等。

「這邊請。」

月之缪娜說著打開事務所的門，光明正大的走進去。這副舉止簡直是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

突然間……

「站住，你們是誰？」

「只有霞拉的居民才能進入會議所。」

兩名貌似警衛的男子說著。

他們擋在三人面前，身上都穿著輕甲胄。無論他們再怎麽正大光明的進出，警衛似乎也能一眼看出他們並非城裏的居民。

「嗯，這下麻煩了。」

「唉，這是當然的……」

兩名警衛漸漸逼近，雷英與女神面面相觑。他們已經做好被攆出會議所的心理准備。

「他們是我的貴賓。」

她和氣的制止警衛。

兩名警衛似乎被那溫言軟語反彈似的，雙雙在缪娜面前挺直背脊。

「您要帶他們入內嗎？」

「原……原來如此。失敬了！」

「既然是缪娜大人的意思當然沒問題！天使大人是我們城裏的救世主，小的怎敢阻撓！」

兩名男子迅速回到他們的崗位，仿佛忘記他們曾經將雷英與女神叫住似的。

「這是怎麽回事？不過妾身倒是不排斥有特別待遇。」

「我也搞不懂啊。可是剛剛那兩人把天使說成是『城裏的救世主』。再想想城裏那些傷痕累累的建築……」

「要是沒有七曜天使（我們），這座城鎮早在一個星期以前就被消滅了。」

月之缪娜指著會議室說著。

「對這座城鎮的居民來說，天使是城裏的救世主。」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請先跟我來。」

大天使抓住門把，將雙開門推開。

門板開處——

眼前竟然別有洞天，光輝璀璨的雲海無邊無際的延伸。

腳下原本應是會議室的地板，如今卻是滿滿的雲層，猶如一大片厚毛毯；房間裏也沒了窗戶，只看得見由雲朵連成的漫長地平線。

看看右邊，樹上累累果實猶如寶石般璀璨。

看看左邊，天界的小河正輕輕流過雲海。

……這是天界的景致。

……跟妃雅學姐帶我去天界時看到的沒有兩樣。

眼前這片天界的景象和雷英之前從審門上去的時候一模一樣。這片景象竟然就在人類建造的建築物內。

「哦～竟然是跟這種地方連在一起！」

看見熟悉的景象，女神萊斯芙列潔的聲調也高昂了起來。

「雷英這是第二次來天界了吧。你的反應還真是平靜。」

「才不是呢。上次還有妃雅學姐陪著我，今天卻是我自己一個人。而且我完全沒想到天界竟然是『墜入』人類的建築物裏。」

根據女神的說法，天界已經分裂成數個部分墜入地上。或許在其他地方，類似眼前的景象也已然發生。

「女神大人。」

一個天使從天空飛來。

他的身高比雷英還要高半個頭，筋骨鍛煉得健壯，充滿了肉體的美；好一個五官立體深邃的壯漢。他的外貌猶如古代雕刻中的俊美青年，雷英對他和月之缪娜的樣貌都不陌生。

「幸好您平安無事。大家對您的歸來都是引頸企盼。」

青年天使在女神腳邊欠身迎接。

「雖然還有不少人沒能前來此地集合，但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臣等願竭盡心力複興天界。」

「嗯。陸羿，妾身不在的期間，多虧有你團結衆人了。」

「是！」

青年天使使勁回應。

土之陸羿——這個天使也是七曜天使之一。他行事非常嚴謹慎重。傳說認爲他對女神的堅定忠貞是全天使之最。

「……怎麽沒看到皮耶雷的人呢？」

集結于這座城鎮的七曜天使共有三人。

在場兩人是月之缪娜與土之陸羿。還有一人是女神的左右手皮耶雷。只見女神喊了她的名字，四處張望。

「妾身還以爲她會和陸羿（你）同時飛奔過來呢。」

「請恕屬下無罪。」

「你用不著賠罪。瞧你總是這麽多禮的。」

土之陸羿深深低頭賠罪，女種看了微微苦笑。

「平身。妾身想巡視一下天界，咱們有事要找皮耶雷。她現在在哪？」

「小的爲您帶路。」

大天使灰色的眼珠瞥眼看了雷英一下，但他隨即轉身，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

雲海之路。

天界沒有大地的概念。閃耀彩虹光芒的雲朵猶如棉花般的聚集在一起，形成立足之處，其觸感相較于地面顯得柔軟而有彈性。

「女神大人，我覺得現在好像可以松手了。」

「妾身這下倒是比較習慣地上的觸感了。」

女神至今仍緊緊握著雷英的手行走。如今已經回到家鄉天界，她的步伐卻顯得莫名別扭。

只見她提心吊膽的跨步踩著腳下雲朵，仿佛是第一次走在雲海上。

「現在變成不適應天界的觸感了。」

「真是辛苦了……」

他們沿著天河在天界走著。

沒有邊線的道路。雖然天界與人類的城鎮連在一起，雷英在這片空間卻無法掌握方位，只得一個勁的默默跟在大天使陸羿身後。

「咦？這裏是湯源鄉？」

雲朵縫隙間噴出白色蒸氣狀的煙霧，四下裏籠罩著溫暖的濕氣，盡是迷迷蒙蒙的煙霧。

看看前方——乳白色的流體凝聚成一個水窪。這幅景象無疑是一座溫泉。

嘩啦。

細小的水花濺起，白色蒸氣中冒出一個人影。

「恭迎女神大人歸來。請恕屬下遲遲未能請安。」

一個白皙少女現身。

潔白透亮的肌膚猶如白瓷，一襲雪白天衣。這個天使的翅膀幾乎與她的身形一樣長大。

日之皮耶雷。她是七曜天使的領袖。

女神來到左右手的面前。

「皮耶雷。」

她對著那名少女開口。

她的聲音顫抖著。

「……你的翅膀怎麽了？」

「…………」

大天使的翅膀仿佛被撕碎了，失去了大部分的羽毛。看著那對慘不忍睹的翅膀，連雷英都忍不住想要別開視線。

「城裏一個星期前被攻擊了。」

被什麽攻擊？

主子眼色透著疑問，日之皮耶雷簡短回答了一句：

「神話猛獸和機皇兵。」

「……竟然出現了！」

女神的聲音飄高。

「神話猛獸突然從地底爬上來。機皇兵則是從天而降，仿佛正在追殺那猛獸。兩只怪物就在城鎮外展開壯烈的戰鬥。我爲避免被他們的打鬥波及——」

「你獨自行動嗎？」

「…………」

日之皮耶雷沈默不語。

月之缪娜代替她說道：

「皮耶雷沒告訴其他同胞便自行走出城外，試圖阻止兩只怪物交戰。」

「……果然。」

「多虧有皮耶雷奮鬥，城鎮還沒全毀，怪物就罷戰離去了。然而皮耶雷也付出代價，身受重傷。」

「真是亂來。膽敢闖入神話猛獸和機皇兵的糾紛，你還要不要命啊。」

女神走進溫泉，默默走向部下，水深及腰。

「……抱歉。要是妾身能早點回來就好了。」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你還逞強。」

女神將手伸向皮耶雷的翅膀。失去了大部分的羽毛，那對翅膀的形狀變得扭曲，女神數度在那上面溫柔而慈愛的撫摸。

「好了。你就繼續在這裏休養吧。除非妾身有令，不准離開。」

「遵命。」

大天使行了個禮，然後沈入乳白色的流體不再現身。

女神萊斯芙列潔看著她的翅膀完全沒入，然後大歎一口氣背轉過身。她臉上挂著拿不定主意的表情。

「事情經過都明白了。」

「……嗯。我也都明白了。」

雷英是第一次聽見機皇兵這個名稱，至于神話猛獸之前已經聽女神講過，心裏大致有些想像。

受到那些怪物的襲擊，城鎮瀕臨崩潰。

若非皮耶雷抱著一死的決心將之驅離，城鎮恐怕已經消滅。所以七曜天使對于當地居民而言都是救命恩人。

「畢竟她拯救了人類的城鎮，也許我也應該表示謝意才是。」

「這點你不必在意。」

女神走出溫泉。

直到上一秒鍾她都還泡在裏面，身上那件單薄的洋裝卻沒有一點水滴。

「追根究柢，天界之所以會墜入人類的城鎮，都要怪天使不爭氣。換句話說，這等于是妾身的責任。」

「可是……」

「妾身會體恤皮耶雷的辛勞。這件事就到此爲止……用不著擔心。只要待在湯源鄉休養，翅膀總有一天能恢複原狀。」

萊斯芙列潔輕輕戳了雷英的胸口，臉上露出幹笑。

——翅膀一去不回的憾事妾身自己承擔就夠了。

這句話說得極輕極細。

在場恐怕只有雷英聽見統領天界的女神這句獨白。

「話說回來，陸羿、缪娜。」

「在。」

「悉聽尊便。」

「倒不是什麽大事。看到他（雷英）獨自前來，你們應該也知道事情不對勁了吧。都怪幾天前的天災地變。」

月之缪娜、土之陸羿雙雙轉頭望向雷英。

「天界分裂墜入地上，自那天起，雷英又何嘗不是飽受夥伴失散的滋味。連暴虐天使也沒了下落。」

「妃雅的下落……」

土之陸羿皺眉回應。

「其實我們也都在注意。盡管幾乎全面掌握墜入地上的同胞身在何方，卻偏偏只有妃雅的下落依然不明。我們不知道她在哪裏做什麽，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平安無事。」

「怎麽會？」

雷英內心隱約有心理准備，願意接受妃雅不在這座城鎮，甚至不在乙岫大陸的事實；如今得到的答案卻是下落不明。

……世界荒廢至今都已經過了三個星期。

……這麽長的期間，竟然沒有人知道妃雅學姐的下落。

雷英背脊汗毛直豎。

「嗯，她應該沒死。她可是很命大的。」

女神萊斯芙列潔卻是沒有一絲動搖。是因爲她相信部下嗎？又或者是她將內心動搖深深隱藏起來？

「妾身之所以感覺不到同胞的波長，最主要的因素還是在于世界氣流的扭曲。這麽說來，現在誰也不知道三大姬的下落了？」

「屬下倒是有個頭緒。」

月之缪娜上前說道：

「現階段連七曜天使也不清楚妃雅和前任魔王艾利潔的消息。但是龍姬克黎榭——」

「有人看見她嗎？」

「不是，連她是否平安都不清楚。」

雷英的期待被輕松否定。不過缪娜的報告還沒結束。

「沒人看過龍姬克黎榭的影子。但屬下還記得大概是在世界變異的兩三天後，有個龍種曾經從這座城鎮上空飛過。」

「龍種在人類的城鎮也看得到啊。」

畢竟雷英也曾經目睹疾龍誤入學生城鎮米司提耶。

那也可能是小龍與龍群走失而在地上降落，雖然頻率不高，卻也不是太罕見的事。

「不一樣。當時那頭龍在抵達城鎮上空時就開始盤旋飛行。感覺就像是從高空觀察城鎮的樣子，而且觀察了很久。」

「……什麽？」

「不只是這座城鎮。失散在其他大陸的同胞也曾經目睹，說是曾經數度目擊龍種在城鎮上空盤旋不去。」

這句是陸羿補充的。

他和月之缪娜對看一眼，兩人雙雙點頭稱是。

「最近這樣的現象似乎減少了，但在世界變異剛發生的那幾天是非常顯著的。對吧，缪娜？」

「我也是這麽聽說。當時還在納悶那是怎麽一回事……雷英，看到你來到這裏，我想謎底已經揭曉了。」

月之缪娜露出豔麗的微笑。

這位女性天使目光中洋溢著慈愛，她告訴雷英：

「想找尋人類，當然會去探索人類的城鎮。既然是龍種在找人類，那應該八九不離十了。我猜那就是在找你。」

「至于派出龍種找人的主使者，我看也不難想像。」

聽對方說到這個地步——

雷英也察覺到兩位天使的用意了。

「克黎榭平安無事。而且她爲了找我而四處探索人類的城鎮……？」

「有這個可能。」

女神萊斯芙列潔深深點頭回應。

「雷英，你不也說過嗎？倘若夥伴走失了，最常見的方法就是找個大家都知道的地點會合。對克黎榭來說，這個地點應該就是龍之峽谷。但你先別高興得太早。這也只不過是推測罷了。」

「我明白……」

雷英靜靜握緊滿是汗水的掌心。雖然還不確定三大姬（夥伴）是否平安，卻也有了新的目的地了，這些發現都是很有意義的。

「對了，天界審門呢？」

「妾身明白。」

女神彈了手指。不到十秒鍾，幾十個矮小的天使便呼應那聲號令。紛紛從雲海深處現形。

愛天使（邱比特）。

他們在天界負責管理審門。衆人在女神面前列隊，緊接著單膝跪地低頭待命。

「嗯。」

帶頭的愛天使在女神耳邊低語，萊斯芙列潔聽了隨即皺眉說道：

「雷英，你先等等。」

「嗯？」

「審門的狀況還是不太好。他們在妾身不在的時候好像試了很多次，結果不僅啓動狀況不穩定，連座標都失准了。就算能順利啓動，也可能會被傳送到別的地方。聽說有愛天使試圖傳送到西方的瓯韋犽大陸，結果卻掉進大海正中央，險些被大漩渦吞噬。」

「這問題也太要命了吧？」

他們畢竟是能飛天的天使，碰到這種事情還有救，換作人類事情可就大條了，屍骨想必都要葬在海底了。

「真的不知道會被傳送到哪裏嗎？」

「妾身讓他們調整。其實妾身也想親自動手修理，但畢竟妾身已經有幾百年沒碰審門了，現在也只能交給愛天使去辦了。偏偏現在時間寶貴，可不能花太多時間等待調整工作。」

先前女神也曾說過，審門的功能正在迅速衰退。倘若耗費太多時間調整傳送功能，屆時審門的功能可能會完全停止。

「真希望能花點時間將審門的啓動調穩，偏偏愛天使似乎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他們說維修必須花上一年的時間。」

「一年……」

「妾身明白。有道是打鐵要趁熱，妾身馬上命令他們去辦。」

『請問……』

新莺出谷般的聲音。

人工妖精從雷英背上的行李探出頭來，戒慎恐懼的舉手發問。

『說不定我能修好審門……』

「娜絲達夏，原來你醒著啊。你太安靜了，差點忘了你的存在。」

『怎麽可以把我忘記！』

一個小不點飄在空中，藍色的頭發搖曳擺蕩。

她在女神面前打了個轉。

『世界各地的審門，嗯……正如雷英大人所知，那都是今日極具代表性的失落的技術。起源是惡魔能施展的高階空間幹涉系法術，經過人類研發後，創造出可以模擬那種法術的法具。』

「哦。」

「厲害厲害，真不愧是住在世界錄裏的妖精。」

雷英和萊斯芙列潔都不禁贊歎。

「你懂得真多。」

『嗯……啊，是，是啊。但是你們這樣誇獎我會害羞的。』

人工妖精的臉色紅暈，身體扭來扭去。

『啊，對不起，我偏離話題了。總之希望女神能帶我去看看審門。世界錄的記錄裏記載著修複失落的技術的方法。』

「娜絲達夏，你估計要花幾天才能修好？」

『如果是世界錄裏有記載的障礙，只要一晚就好。這是最省時間的情況。可是……』

她彎著細小的指頭數著。

『如果是機械層面的故障導致功能停止就麻煩了。因爲現在幾乎無法采撷到當時的材料。到時候就真的頭痛了。』

「……有道理。」

如果只是功能障礙還能修複，若是機械層面的損壞，審門就無法修複。這也可以想見何以沈默機關會在世界各地破壞審門。

「聶鸸，你都聽到了吧。帶他們去看審門。」

『遵命。』

愛天使拍動小巧的翅膀升空，並在空中翻了一圈。

他朝向雷英點頭，隨即配合他步行的速度在雲海上方前進。只見他飛行的方向與雷英等人的來向相反，漸漸遠離那條天河。現在移動的去向正是寶石樹林立的方位。

突然間——

「女神大人，您要去哪裏啊？」

「唔。」

雷英與娜絲達夏跟在愛天使後方前進。女神也若無其事的跟在後頭，卻被身後兩名七曜天使叫住。

「妾，妾身也……也想看看審門的狀況……」

「審門就交給人類吧。還有別的公務要請女神大人辦理。」

「正是。您離開天界已經三個星期，現在可得請您努力處理公務了。畢竟修複天界也是一大要務。您可能要連續工作五十年了。」

「呃？你，你們放開……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名大天使緊緊抓住少女的雙手，避免她逃跑。

女神的右手與左手分別被土之陸羿與月之缪娜抓住，只見她被火速拖走，雲海上尖叫不斷。

「……女神大人可真辛苦啊。」

『雷英大人！雷英大人啊，別光顧著往後看，到時候會跟丟的。雲霧漸漸變濃了，請小心一點。』

「我明白。」

人工妖精指著愛天使，曾幾何時他已經快飛出雷英視線的邊緣。雷英聽了她的呼喊點了個頭，踩著雲海之路步步前進。

╳　　╳　　╳

黑壓壓的天。

旅人城鎮霞拉上空原本籠罩著烈焰般的天，如今卻漸漸化爲漆黑無光的天，即將失去一切光芒。

連一絲星光也沒有。

這個世界仿佛被一塊黑布緊緊包住。

「以前……其實也不過是我剛進入學園的時候——」

甯靜的夜晚。

霞拉在此時一片甯靜，卻聽雷英開口說道：

「那時我覺得天界是秘境中的秘境。畢竟課本上是這麽寫的，就連我那曾經遊曆世界各地的專任教官也說，想去天界根本是癡心妄想中的妄想。」

大部分的秘境都值得旅團一闖。

若是遺迹型的秘境，有可能在裏面發現精靈的住處或不爲人知的失落的技術，有時也能發現全新品種的生物。

但天界的意義並非如此。

只要「上得了那裏」就夠了，教官說光是這樣就是無上的榮譽。

「在樹海深處有徊獸盤踞遊蕩，好不容易找到審門，走過去一看卻要接受愛天使的審判。聽說因爲天使的戒心強，人類光是踏入天界就會惹得他們不開心。所以如果有哪個旅團能上去天界，就足以證明他們是一流的水准，就表示他們是個非常成功的旅團。所以我更是覺得……」

雷英在微微發光的雲上盤腿坐著。

組成天界的雲海分裂爲成千上萬的小碎片，雷英就坐在其中一片之上。

「所以我更是覺得，這個世界真的變得好亂啊。我還真想告訴一年前那位教官，現在人類的城鎮已經跟天界連在一起了。」

『他會相信嗎？』

「不會，他應該會覺得我很可笑吧。說我別只顧著開玩笑，還是先想想怎麽通過升級考試才對。」

聽了人工妖精的回應，雷英苦笑以對。

他將視線轉向背後——在旅人城鎮霞拉的廣場上伫立著三根突兀的東西，那是一座又一座的巨型大聖塔。

天界審門。

這審門原本設置在女神寶座「熾天之園」。

「天界怎麽會變得這麽七零八落呢。其中一部分落在城裏的會議所，其中一部分則落在城鎮的廣場……真是出乎意料啊。」

營火即將熄滅，雷英往裏面補了枯枝。

看著火花向外濺射，雷英輕輕點頭說道：

「說是要帶我們去看審門，結果卻把我們帶到天界外了。想不到我們會在愛天使的帶領下，來到另一塊墜入地上的天界。」

天界的一部分落在城鎮專供辦公的會議所內。

還有一個部分則是落在雷英現在所處的位置——位于城鎮核心地帶的紀念廣場。

『我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天界，怎麽廣場這邊完全不像剛才那邊，都看不到天界獨特的小河與寶石樹呢？』

「是啊。剛才愛天使也說了，天界掉進這座廣場的純粹是雲海的部分。」

這或許可以比喻爲冬季下過暴雪的廣場，放眼望去淨是白茫茫的一片。

但這畢竟是天界的雲海形成的景象，即便處于刺骨般的寒風中，仍感覺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暖意。幸虧有這片雲海，雷英得以安穩度過這寒風肆虐的夜晚。

那麽爲何他要待在這裏？

「娜絲達夏你不休息一下嗎？」

『再、再一會兒就好了……先等我做好一個段落！』

人工妖精發出的光芒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她正在診斷女神說明的障礙，屢次在三座大聖塔之間來回折返。

『這個嘛……這個法術圓環是設定座標的，所以……』

「修得好嗎？」

『可，可以的！現在世界各地的大氣似乎都很混亂。這是雷英大人所說的世界變異造成的影響，我認爲這就是造成審門傳送産生偏移的原因。所以只要重新調整定位應該就行了。你看，只要把這個法術圓環稍微補上幾筆，幫它引導法力的流向……』

人工妖精摸著自己的頭發。

其中一根頭發在她的指尖變得堅硬，化爲一支璀璨細針。她將細針尖端抵在大聖塔的牆面，仿佛拿著一枝筆似的，在周圍的圓環上添增圖樣。

而且她的一筆一畫都細致得令人歎爲觀止。

『……呼。好緊張啊。』

「很困難嗎？」

『是的。這些線條哪怕只有零點一公厘的偏移或彎曲，都會使得辛辛苦苦設置的法術徒勞無功。舉例來說，你看這個圓的雙重線。光是把這裏變成三重線……』

「就會怎樣？」

『就會大爆炸。雷英大人用了就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你別亂來喔？拜托你絕對不要亂來喔！」

『所以啊，麻煩再給我一點時間。只要一個晚上……我會設法完成的。況且世界錄也還沒修複完畢……這方面還得加油。』

人工妖精搓揉眼睛，似乎頗有倦意。

她說自己是爲了依附世界錄而被創造的，因此一離開世界錄體力就會漸漸流失。

『再……一下子就好……』

「喂，喂？」

她差點頭下腳上的摔落地面，幸好雷英及時接住。

一個小不點兒躺在雷英的手掌。她雙眼微開，身體卻完全爬不起來。

『太丟臉了。我對雷英大人只有這點用處，現在卻……』

「……別說什麽用不用處的。」

『咦？』

「我們是夥伴吧。我知道你已經爲了我在努力付出。而且你要是太勉強自己，我反而會很爲難。旅團的夥伴對我來說就是這麽的重要啊。」

雷英離開聖飛歐拉旅學園踏上旅途，至今還不到半年。

這表示他和夥伴間的交情並不長久……然而現在他光是看不見克黎榭、妃雅、艾利潔的身影，內心就非常焦慮不安。

睡也睡不好。

即使是沒有意識的時候，雷英也常常夢見自己在尋找她們的下落。

「總之你先休息吧，來。」

『雷英大人真是個好人……』

雷英將娜絲達夏放在腳下那片雲海組成的地毯。地面仿佛棉花組成的床鋪，娜絲達夏趴在那上面熟睡，一動也不動。

「龍之峽谷啊。」

雷英低頭看著娜絲達夏喃喃自語。

那座秘境已經和大陸分離。在世界變異之後，連天使也不知道那裏的現況如何。

……我得趕快過去。

……克黎榭可能就在那裏等我。

雷英的拳頭滿是手汗。

不知不覺間，他的手掌已變成緊緊握拳的狀態。

『————』

這時人工妖精睜開雙眼。

她頻頻搖頭甩開睡意，搖搖擺擺的飛上天。

「你起來了？不累了嗎？」

『不，不是……我是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震動。你看這個。』

妖精飛向天界審門。

審門散發著朦胧的光芒，就在娜絲達夏的纖纖素手即將與之接觸的時候，大聖塔卻開始發出小幅度的顫抖。

「啓動了？」

『不，不對！這……因爲雷英大人的腳下是柔軟的雲海，所以感覺不出來。其實不是審門在晃，是整個城鎮都在震動！』

人工妖精發尖叫，慌忙遠離審門。

猛烈的沖擊波從地底傳來，就在這短暫片刻間，沖擊波漸漸變強，終于連腳下的雲海也開始震顫搖晃。

地鳴與震動傳至雷英鞋尖。

『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法力……』

「什麽法力？」

『馬上就要來了。雷英大人，後面！』

雷英回頭察看。

娜絲達夏已經嚇得臉色發白，雷英卻沒看見對手的影子。四下裏夜幕低垂，不僅廣場沒事，城鎮中心地帶也沒事，上空也和先前一般沒有兩樣。

『雷英大人，就是那片黑暗！它已經在你眼前了！』

雷英凝目張望，眼皮連眨一下也不敢。

——黑夜蠢動。

錯了。是雷英錯將頭上的景象認爲是黑夜了，其實那是旅人城鎮霞拉現正遭遇的怪物，而且那還只是它身體的一部分。

那身體實在龐大無比，雷英才會沒能在第一時間掌握其全貌。

「這家夥？」

疾龍或礦巨人。

說到巨大生物，雷英可以自傲的說他曾經見過不少種類。然而現在聳立在城鎮上空的怪物更是遠遠的龐大，相較之下雷英見過的簡直都要以矮小來形容。

『神話猛獸……』

寄宿在世界錄的妖精聲音嘶啞。

『比神性都市的全盛期還要遠古……象征神話時代的……暴君。』

第七卷 神話暴君 Record.4 神話時代的主宰者
1

世界上有許多「猛獸」棲息。

冒險者難以抵達的荒野或草原是徊獸奔馳的地盤，魔獸則在冥界盤踞，部分聖域或秘境還有被人們敬爲天神使者的聖獸。它們都是會對人類造成威脅的生物，其中某些猛獸更是許多神話或傳說故事的常客。

然而還有一些事實並不爲生存在現代的人類所知。

在那些神話或傳說誕生以前——亦即在「神前時代」，還曾有個淩駕于萬獸之上的暴君。

「這家夥是？」

雷英的喉嚨因緊張而顫抖。

他的雙唇勉強擠出一些片段字句，但他的聲音簡直細微到了極點。

「……神話猛獸。」

城鎮的燈火照出它的身影。

它實在龐大無比，以至于起初雷英無法將之與夜色做出區別，直到他凝目細看以後，才總算明白其全貌。

……可是。

……這家夥該怎麽形容呢。

上半身有一雙筋骨健壯的上臂，就好比人類的體態，然而肩膀以上卻沒有頭顱。

背上長著扭曲的翅膀，而且只是幾根慘白的骨頭構成的骨架；下半身就像是一條長蛇。

胸前有個大洞，散發腐臭味的黏液不斷從那上面滴落。光是這個大洞就比成熟的疾龍還大了，更別說它全身到底有多長了。

大地發出轟然巨響。

「目標是這座城鎮嗎……」

「喂，喂，小哥？這家夥是怎麽搞的！」

黃金黎明的三人奔向廣場。團長、獸人小麟、大妖精希爾克，三人都在白天與雷英分頭行動，想來晚上他們都在廣場前的旅舍投宿。

想必他們是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鳴感到不對勁，因而奔來察看。

「團長，那邊。」

「……哇塞哇塞……開什麽玩笑啊？」

團長沿著雷英的手指看去。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神話猛獸的巨軀，不禁絕望傻笑。

他一籌莫展。

眼前是一個絕對的暴君，即便是老練的劍士也幾乎陷入絕望。

『————』

怪物發出吼聲。

它沒有頭顱，更沒有嘴巴，巨大的音波卻從它全身各處湧現，爆炸似的膨脹。

旅人城鎮霞拉爲之撼動。

「痛！」

鼓膜感到銳利的痛楚，雷英迅速伸手搗住耳朵。

「……這怪物不只身體大得離譜，連音量都這麽誇張啊！」

來自城外的咆哮猶如暴風般的侵襲城鎮，強大的沖擊將房舍的玻璃窗都打得四分五裂。

雷英位于城鎮的核心地帶，就連在這裏也深受其害，仿佛有炸藥在耳邊炸開似的。

但這還算是輕傷。若是聽力比人類敏銳的種族，剛才的咆哮無疑是正中要害的一擊。

「好痛？」

「啊啊～～～～？」

黃金黎明的兩名成員搗著耳朵蹲在地上。

「喂，喂，小麟、希爾克？你們還好吧！」

「……簡直是被人拿鐵錘往腦子裏打。痛到我好想吐啊。」

「……團長，希爾克眼睛都花了。」

獸人小麟與大妖精希爾克連站都站不穩了。縱使團長奔上前去關心，兩人也只能勉強輕聲回應。

「喂，小不點！那，那怪物是怎麽搞的？」

『我才不是小不點呢，我叫娜絲達夏……那是神話猛獸。雖然數量稀少，卻也是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會列爲警戒對象的有害猛獸，頑強的生命力與龐大的身軀成正比，還擁有高等的學習能力，龐大的法力更是淩駕于高階惡魔之上。這股威脅促使生物兵器機皇兵的研發，但也因爲機皇兵的凶暴程度被提升過頭，曆史上曾經發生機皇兵在神性都市瘋狂作亂的事實。後來他們在舊大陸沈沒時隨之陷入長眠，恐怕是——』

「你長話短說吧！」

『反，反正它就是個沒人對付得了的怪物啊！』

人工妖精停在雷英背上。

「娜絲達夏，這家夥爲何要攻擊這座城市？」

『我，我不知道！但我想應該沒有什麽理由。只要處于亢奮狀態，神話猛獸可是會將眼裏所見到的一切事物徹底摧毀。』

摧毀城鎮根本沒有什麽動機。既然破壞就是它所追求的，就表示給予迎頭痛擊是阻止這只猛獸的唯一方法。

「有夠惡質……」

雷英緊握靈劍處女座的劍柄。

他解開纏繞在劍刃上的布帶，現出那鮮豔的海洋色調。

但接著該怎麽辦？

這樣的龐然大物相較之下連龍種都像是小貓，光憑這把劍教人如何安心面對？對這個怪物而言，靈劍處女座的尺寸恐怕還不足以充當牙簽。

「他的弱點是什麽？」

『不，不知道！世界錄裏也沒有相關情報！』

人工妖精的回應近乎慘叫。

仿佛被她的呼聲刺激似的，與黑夜同化的最強生物突然展開雙臂。

盤蛇　燈火

『Vequs haul』

「它會精靈語言？」

大地爆破般的噪音傳入雷英耳中。

那是精靈的語言，只有古代詠唱士才聽得見。雷英不久以前才見過沈默機關的女君王將這種語言化爲「樂譜」發動攻擊。

神話猛獸竟然也會這種語言？

『雷英大人，危險！』

人工妖精仰望夜空呼喊，只見那裏産生一股火焰般的氣流，猶如大蛇蜷曲盤踞于天際。那道氣流的規模猶如一陣龍卷風，猛烈的漩渦從天落至草原。

灼熱的漩渦伴隨著強風襲來，範圍足以輕易吞噬一個城鎮。

無處可逃。

那是多麽強大的熱量，一旦命中目標，整個城鎮都會化爲焦土。

「糟糕！火之始原精靈——」

「交給妾身。」

一個嬌小的身影踩著輕盈步履躍上民房屋頂。

身旁還跟著兩個光輝絢爛的大天使。

「這種程度的攻擊還輪不到我們的『判決』出場。」

風吹。

一陣強風將火焰漩渦卷起，並且一百八十度轉向。火焰朝著其施術者神話猛獸反撲，毫不停歇的在荒野上爬行前進——

「什麽神話猛獸，別以爲這裏是人類的城鎮就好欺負。」

『————！』

強風將火焰刮向高聳的猛獸。

猛獸被自己強大的法術吞噬，蜷曲著身體，它的叫聲有點類似苦悶，又有點類似激昂。

「真是千鈞一發啊，雷英？」

「……謝謝女神大人救援。」

「嗯。妾身偶爾也需要動動身子，否則會變遲鈍的。」

女神萊斯芙列潔的金色短發隨著夜風搖曳。

她那小小的身體在空中飛舞，以低垂夜幕爲背景團團轉了一圈，然後在廣場著地，動作如小貓般輕靈。

「喂，團長。快帶著獸人和大妖精離開。」

「往哪裏走？」

「當然是往天界。」

白天去過的會議所就在她所指的方位。

「順便把城裏的人都帶走。全都帶走。現在立刻呼籲大家前往天界避難。」

「噢，喔。」

黃金黎明的隊長怔怔回應。

但他並非搞不清楚狀況，而是覺得女神的提案實在太佛心了。

「小姐你確定嗎？那個……天界不是天使的家園嗎？」

將一整個城鎮的居民和旅團都帶過去？

就算同爲人類，通常也不會請陌生人進去自己家裏。

如今卻開放異族人類進入天界，而且還是一整個城鎮的人數。

「你別誤會了，這是爲了保護天界而做出的選擇。」

「要是人類都留在城裏，我們就無法施展全力，那可就難以打倒那怪物了。換句話說，也就無法守護天界。」

土之陸羿與月之缪娜在廣場上的雲海降落。

兩人分別在女神左右兩側待命。

「所以還能怎麽辦？幹脆把人類全都往天界聚集好了。」

「到時候就能把這整個城鎮當作戰場放手一搏了。」

「——明白了吧。」

女神回頭看向團長，露出略顯調皮的苦笑。

「不過建築物難免會有受損，這可不關天使的事喔。」

「我會阻止它的。」

雷英單手握著靈劍點頭宣示。

「我不會讓它抵達廣場。它再怎麽大亂也要給我在廣場的前一步停下來。」

「正是。審門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寶貝。」

土之陸羿雙手抱胸回應。

大天使展現閃耀的翅膀，身後三座大聖塔正朝著天空散發尊貴威嚴的光芒。那對天使而言無疑是天界的至寶。

這點對雷英而言亦同——

「我可不能在這裏被它耽擱了。」

龍之峽谷已經與大陸分離。

他的夥伴（克黎榭）可能就在那裏等著。雷英不能放任它破壞審門。

「喂，團長。」

「好，好啦！反正只要讓整個城裏的人去避難就是了吧！到時候人家生氣我可不管喔！」

「是女神大人（妾身）允許的，不會有問題的。」

熟齡劍士背著獸人與大妖精在深夜的城裏奔走。萊斯芙列潔笑望著那厚實的背影離去。

「來，雷英，就讓人類（你）和天使（咱們）聯手擊退它吧。」

「先提醒你，我們可不是夥伴的關系。」

「我們可不像暴虐天使（妃雅）那麽好心。雖然要並肩作戰，但可不必互相救援。」

廣場一片甯靜。

三個天使站在雷英身旁。有天界的領袖女神，還有她的兩名護衛七曜天使。他們都是足以代表天界的人物。

好奇。

強迫。

興致。

三人分別帶著三種考驗的目光。

「沒關系。翅膀是你們自己的，隨便你們想怎麽飛都好。」

腳邊有微弱的動靜。

雷英的目光看向那裏，發現身穿土黃色連帽大衣的小矮人正緊緊抓著他。

土之始原精靈。

大地強勁的脈動傳到腳邊，雷英感受到強力的吐息。

「我會靠我自己的雙腿跟上你們。」

「上了——」

「先走一步了。」

兩個天使飄上天空，無數的羽毛四處飄散。

他們飛越三樓高的民房升向空中。即使飛到這個高度，卻也還在神話猛獸的腹部以下，可見這個怪物真是大得嚇人、難以想像。

「來，雷英，咱們也上吧。」

「好。但女神大人你？」

女神的力量大部分都用以維持天界，先前在學生城鎮時，雷英曾聽女神說她在天界之外無法發揮原有的力量。

她沒有翅膀所以無法飛天，身處地上連跑步也是個問題。

「只要把天界延伸到這裏就行了。」

少女的光彩異色（虹膜異色）發出光芒。

她的雙眸令人聯想到無盡的蒼穹，強烈而深邃的色彩漸漸遍布其中。她的右手高舉的同時，地底深處噴出純白的濃霧。

「雲……！」

「爲了施展妾身的力量，妾身要讓天界擴張到整座城鎮。」

濃厚的霧氣漸漸籠罩城鎮，仿佛會令人窒息。

霧氣開始凝固，仿佛水氣凝結成霜。地上出現富有彈力的雲朵，就像天界隨處可見的雲海，範圍遍及城裏的道路、民房的屋頂，無所不在。

這就好比下了一晚雪的清晨。

旅人城鎮霞拉搖身一變成了純白的城鎮，猶如置于雪景之中。

「這樣就行了。」

熾天天使萊斯芙列潔。

相貌稚嫩的女神一躍沖天，腳下雲海仿佛成了彈簧。她的身形輕盈，仿佛背上不複存在的翅膀又回來了。好妩媚啊——

她的美麗讓雷英看得出神，一時忘了狀況。

「別落後了。」

「……我會趕上的！」

七曜天使在城鎮上空滑翔，萊斯芙列潔則以房舍的屋頂當作跳台縱橫躍動。看著這些天上子民的身影，雷英雙膝也凝聚了力量。

雷英全力往雲海一蹬。

疾馳——

即使覆蓋上一層薄雲，雷英仍能從其下確切感受到大地的脈動。

『飛吧！』

雷英順著精靈的呼喊在雲上跳躍。仿佛迎風飛舞的羽毛，雷英的身體也輕盈的飛越民房。

「這種力量，這就是天界的雲啊……！」

天雲。

雲的彈力比最頂級的彈翻床還要強勁。這股力量在土之始原精靈的引導下發揮得淋漓盡致，賦予雷英優異的跳躍能力，絲毫不遜于仗翅高飛的天使。

……這樣應該能拉近距離。

……上了，神話猛獸！

從地上開打只會被那巨軀壓扁。但若能如此跳躍，雷英就能直接飛上神話猛獸的軀體。

然而怪物的怒號銷毀了雷英的戰略。

『——————！』

漩渦之焰化爲一團迷霧。

大量的火花與熱能向四周擴散，荒野上的怪物悠然聳立于其中心，身上毫發無傷。

「……再生了？」

七曜天使之一，土之陸羿。

他表情凝重，凝視著怪物的體表——灰色的鱗片粉碎剝落。

「它身上有鱗片，每一片鱗片可能都是具有法術抗性的護甲。成千上萬片的鱗片層層包覆著身體，而且就算打掉鱗片，底下也會長出新的鱗片。」

「好一個暴君。根本是爲了打仗而誕生的戰鬥生物。」

月之缪娜在塔頂著地。

頭上是一片黑，沒有一點星光，地上則是微微發光的雲海。她眺望著這片不尋常的景象，迅速撩起長長的後發。

「法術的效果似乎很薄弱。不知道物理沖擊之類的傷害是否有效。但一來它有堅固的體表，下方又是雄厚的脂肪和肌肉，三套裝甲都套在身上。出手不夠重恐怕沒有效果，剛才女神大人的反擊似乎又激怒了它。」

龐然巨軀在火花照耀之下隱隱浮現。神話猛獸的上半身一個伸縮，勁臂朝著荒野的大地捶落。

汙穢　大地

『Zilis Cley』

大地在號叫。

土沙岩石紛紛噴發。

強大的沖擊將地底深處的岩盤掘起，城鎮爲之撼動，幾公裏遠的地平線也因這波連鎖反應而震撼。

受到這威力媲美天災的法術力場影響——

「天界的雲……？」

女神萊斯芙列潔的雲海結界因地面震動而接連粉碎。

「塊頭這麽大，反應倒是挺好的啊。」

女神萊斯芙列潔仰望一片又一片的雲朵從地面剝離消散。她的語氣透著幾分贊歎，那是她平常罕見的情緒。

「看見妾身召喚出罕見的雲海，立刻就能感覺到危險啊。雲海要是這麽被清掉就頭痛了。壓下來，陸羿。」

「『土』之力。」

他從遙遠的高空俯瞰腳下。

天界其中一位名聲響亮的天使，用力揮動他耀眼的翅膀。

「將萬物束縛于地面的重力使者。」

『？』

神話猛獸突然往後一縮。

它趴伏在地上，像是個雙手被套上沈重手铐的罪犯。

周遭原本高高噴起的土沙也突然在虛空中靜止，過了幾秒鍾後緩緩往地面落下。

「全都給我下去。」

土之陸羿。

這名天使的稱號看似與天界的生活環境不符，而他擁有的能力也有別于一般人對「土」的聯想，既不是「大地」，也與「岩石」無關。

那股力量的真相是重力。

將萬事萬物束縛在地上，封鎖其行動。說穿了這股力量就是要讓萬物遠離天界。土字稱號就是源自于此。

——雲海再度回歸大地。

原本差點粉碎消滅的雲朵開始凝固沈積，再次將城鎮換上一身潔白外衣。

「……好頑強。」

能力高強的天使成功維持天界的雲海。

但他沒有半點欣喜之情。因爲他銳利的目光正對准那巨大生物，只見它正挺起上半身對抗重力。

再看它長蛇般的下半身，可見地面至今仍不斷産生嚴重的龜裂。換言之，盡管凶猛的重力能打穿地面，它卻仍能掙紮反抗。

「光靠肌力就能對抗我的重力。身形跟怪力都令人傻眼啊。」

「那就趁這個瘋子掙脫重力以前盡量消耗它的體力吧。」

月之缪娜在陸羿身旁飄著。

淺綠色秀發的天使高舉著手，光芒在那裏凝聚，淺金黃色的光——一把映照月色般的半圓形短弓顯現。

拉弓天使。

看著她熟練張弓的身影，雷英感覺有一種奇妙的既視感。

「弓箭，那不就跟妃雅學姐一樣……？」

「看起來都一樣嗎？」

天使含蓄微笑的搖著頭，凜然的表情看似不怎麽在乎雷英的感想。

「不是我跟妃雅一樣，是妃雅跟我一樣才對。因爲教她射箭的人是我。」

不過她很快就厭倦了。

缪娜拉著弓微微苦笑。

「天使的弓箭是以法術具體化的東西，之所以要將法術轉化爲具體的武器操作，其中也是有道理的。那就是——」

弓弦被天使的力量拉撐到極限。

弓箭射出，發出破空聲響，化爲閃光貫穿神話猛獸。

「因爲這股力量等于兼具物理與法術兩種性質。」

閃光在擊中腹部時爆炸，同時發動附帶的法術。扭曲的大氣撲向目標，將之徹底粉碎。

『……■■■■！』

那並非精靈語言，而是它原始的聲音。

神話猛獸的咆哮帶有幾分苦悶。怪物的鱗片粉碎四散，巨大的身體也因爲弓箭的沖擊而傾倒。

「就算是無敵的裝甲或最強的法術，也無法抵擋天使之箭造成的複合傷害。陸羿，趁現在封鎖它的行動。」

「當然。」

「那我繼續放箭。」

凶殘無比的重力封鎖大地，將敵人釘在大地。

月之弓則兼具物理與法術的雙重性質，第二箭、第三箭緊接著射出。那光芒就是弓箭，每次直擊猛獸就使其體表的鱗片粉碎，破壞性的沖擊就這麽貫穿其赤裸裸的肉體。

土月行雲流水般的組合技。

無論惡魔或龍種，都沒有如此完美聯合的戰術。或許也只有女神萊斯芙列潔這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才能幫助天使做到這個境界。

「最後一箭。」

這一擊比之前力道更大、張力更強，天使凝聚了全身的力量，透過弓箭釋放。

弓箭深深刺入種話猛獸的胴體，將那質量巨大無比的身軀擊飛，打向荒野的另一頭。

「真厲害……！」

「還沒打倒它呢。」

月之缪娜優雅撥開蓋在眼睛上的浏海。

圖書館塔是這座城鎮最高的建築物。她在塔尖著地，目光望向昏暗荒野的深處，指著那頭被擊飛的超巨無霸生物。

「不知道讓它吃了多少苦頭。要是這樣就怕得逃之天天，那就普天同慶了……但事情好像沒這麽簡單。」

苦笑間帶著感歎。

看著神話猛獸無言起身的樣子，七曜天使皺起眉頭。

「我明明竭盡所能攻擊了。」

「那是有效的。看它氣成那樣就知道了。」

女神站在缪娜身旁的建築物上。

她的視線指向遠方，一只猛獸在那裏展開空有骨架的翅膀。這個遠古的暴君突然縮身助跑，朝著城鎮瘋狂奔來。

「好快？」

驚人的速度令兩個七曜天使也喊出聲音。

這波突擊不是振翅飛翔，也不是大步跳躍。猛獸愈來愈近，長蛇狀的下半身令人作嘔的扭曲著，荒野的樹木、岩石、一切都被它擠壓碾碎。

城鎮會被它徹底碾碎。

龐大的身軀不到十秒就抵達城鎮的入口，上臂緊接著水平橫掃。那是看准距離它最近的土之陸羿而下的殺手。

「呿！」

傻子才會正面接招。

大天使當機立斷，一個緊急回旋躲開那只怪臂的襲擊。結果怪物攻擊落空，手臂卻掃到缪娜立足的圖書館塔尖。

缪娜飛上天。

腳下的建築物被神話猛獸伸臂掃過，三樓以上的部分伴隨著巨響粉碎。連女神召喚出來的天雲也跟著灰飛煙滅。

「怎麽會……」

「連女神大人的雲都被打碎了！」

天界的雲就像大地，在那兒棲息的所有天使及聖獸都仰賴雲朵立足。雲朵兼具棉花般的柔性與強韌的彈性，承受沖擊的性能極強。

如此特殊的雲朵，竟然會像玻璃般的粉碎。

『■■——』

由下半身延伸出來的尾巴在蠕動。

那尾巴猶如長鞭般的曲折有彈力，軌迹上的建築物仿佛成了積木，一個橫掃就全被掃向空中。

「可惡。它真的想毀了整個城鎮啊！」

雷英瞪著神話猛獸，四周全是被它揚起的塵土。

幸好居民已經前往天界避難。但如果放任它繼續侵略，供居民避難的天界早晚也會慘遭蹂躏。

……我得攔住它。

……無論如何都要引起它的注意，否則戰況不會改變。

「土之始原精靈，能跟我來嗎？」

『好！』

精靈跳到雷英身上。

雷英確切感覺到一股質量碰到肩膀，他挺著靈劍在雲海上一蹬。雲朵下凹形成反作用力，將他推向空中。

他來到前方那座破碎的塔。

「喝！」

雷英踢向半毀的牆面，借此往上空斜躍。他飛上神話猛獸的巨軀，落在那條甩動的尾巴上。尾巴反覆上下擺動，動作極其複雜，雷英卻能順著那尾巴跑到猛獸背上。

它的背部毫無防備。

雷英利用那尖銳的鱗片立足，緊黏著瘋狂的猛獸不放。

「竟然跳到神話猛獸身上？」

「這什麽打法！」

上空兩名大天使臉色大變。

雷英咬著牙回應他們的呼喊。

「我的目標在這上面。」

雷英右手握著靈劍。他挂在半空中，只靠一只左手攀住巨大的鱗片，時而借著腳下鱗片蹬高，漸漸往猛獸身上攀爬。

『…………』

猛獸緩而有力的動了。

它覺得不對勁，發現有個小動物（雷英）在背上搞鬼。它迅即猛力高舉雙手，同時全身上下抖動。

「呃，想甩掉我啊！」

這就像它提防天界雲朵的時候。它無疑是遠古時代最強悍的生物，但這怪物的警覺性卻是異常的強烈。

尾巴動了。

尖端拍向自身背部，像是要將蚊蟲擊落似的。

「……不妙，快逃！」

「你會被打爛啊！」

天使發出警告——

雷英的回應卻是繼續往怪物的背上奔跑。

他抓住最後一塊鱗片。

「咕……！」

雷英利用單杠的要領擡高身體。

鞋尖頂在鱗片尖端站起身子，身體躍向空中。雷英低頭看去，那裏的鱗片已經被全數鏟除，還看得見一塊傷痕。

缪娜利用月之弓打出的傷痕就在他眼前。

……沒有鱗片的位置應該可以用火攻。

……雖然這副巨軀難以光靠一把靈劍應付，但我只要利用火焰提升威力就沒問題。

雷英就是爲此而爬到這裏。

『燒它？』

「對，火之始原精靈，盡情縱火吧！」

帶翼的火蜥蜴眼裏迸出精光。

靈劍處女座又多了一道精靈之力，劍刃閃爍烈焰光彩。

紅蓮精靈劍。這招曾經斬斷騎士王傑爾布萊德的大劍，如今直接砍在猛獸尚未痊愈的傷口。

——慘叫。

出乎意料的劇痛令古代帝王全身顫抖。

它恣意掃蕩周遭民房與腳下雲海，又就地瘋狂旋轉引起暴風。

「糟糕……！」

旋風令雷英身不由己，他硬是被猛獸從背上甩落。

雷英頭下腳上的墜落。

緊接著雷英與神話猛獸四目相接。它明明是個頸部以上沒有頭顱的怪物。雷英一直以爲它沒有眼口耳鼻。

「這家夥的眼睛長在這裏啊？」

那是個挂著溶解液的陰暗凹洞。

雷英看得真切，神話猛獸胸前的大洞深處有個巨大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看。

……現在不妙！

……我也被它看到了。

想來神話猛獸是有注意到上空的天使，但它先前應該不知道背上的小動物（雷英）究竟是什麽東西。神話猛獸這下多注意到一個敵人了。

『————』

尖銳的利爪刺出。

雷英正在空中下墜，無法躲避。

……就算我使盡全力恐怕也抵擋不住。

……拜托了，靈劍！

雷英將靈劍處女座的劍身架在身前，然後朝著巨大利爪揮擊。

幹澀而沈悶的聲響。

這聲堅硬的回響出自神話猛獸的利爪與靈劍利刃相互反彈。緊接著發出的悶聲，是因爲兩股力道並未完全抵銷，怪物的爪尖因此刮破雷英的左側腹。

「……啊……哈……呃……」

雷英緊急揮出處女座避開直擊。

然而攻擊力道幾乎沒被抵銷，雷英因此被擊向遙遠的後方。他的背部硬生生撞在房舍的牆面。倘若旅人城鎮霞拉沒有被天界的雲朵包覆，光是這次沖擊恐怕已經讓雷英粉身碎骨。

但事情還沒結束。

怪異的黑暗光芒正在怪物胸前的大洞凝聚。

雷英發現那非常類似惡魔發動的法術圓環，但這時那股力量早已發動。

醜陋　的罪

『Gulie nazal』

法術圓環産生七個三角錐狀的結晶飛向雷英。結晶畫出複雜而古怪的軌迹襲向雷英。

「……可……惡……」

雷英在雲海上坐倒，但仍挺劍護身。

擁有光彩異色（虹膜異色）的稚嫩少女從她眼前的天空降下。

「呵呵，你真是亂來。」

女神在雲海著地。

她將纖細的雙手徹底展開，挺身護在雷英身前。

「但妾身不討厭你這樣，你這番氣概，有時就是要蠻幹一場才能找出勝算。」

「……女神大人？」

雷英這一喊連嗓子都嘶啞了。

神話猛獸發動的大規模法術來襲，稚嫩的女神卻展開雙手，看似毫無防備的、以自身爲護盾保護人類（雷英）。

太亂來了。

女神再怎麽強大，也不可能不靠任何防禦手段就能抵抗神話猛獸的法術。

「危險！」

「你注意看就好。」

法術結晶比一個人還龐大，少女卻挺出她薄弱的胸膛阻擋。女神的肉體支解，仿佛被鐵球壓爛——雷英因爲那慘絕人寰的景象而怔住。

但在他頭上，兩名七曜天使卻是冷靜的目睹那一幕。

「女神裁決。」

「膽敢傷害天之至尊，這罪孽全都由你自己承擔。」

三角錐狀的結晶反轉。

時間仿佛倒帶了，七個法術結晶全部飛回神話猛獸，緊接著命中。猛獸的雙手、軀體都被嚴重撕裂，重創造成的聲音回蕩不已。

……它發出的法術都倒回去了，集中到它自己身上。

……簡直是時間倒退了？

女神的身體在雷英眼前複原。原本幾乎粉碎的身體回複到毫發無傷的狀態，女神也好端端的站著，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

「呼。怎樣，很完美吧？」

「……你沒事啊。」

「只要是妾身自己的肉體承受的攻擊都沒事。但還是有個缺點，就是痛覺仍然無法避免。」

少女咬牙忍受粉身碎骨的劇痛。

她弓著身子，無法掩飾苦悶的表情。盡管如此，她依然露出傲氣十足的笑容，像是在對雷英炫耀似的。

「你快點打倒它，省得讓妾身繼續忍痛。」

「我也想啊。」

神話猛獸再度起身。

它的肌肉與骨骼明明被自己的法術打得稀爛，傷勢卻早在雷英等人擡頭張望以前就開始康複了。

就連月之缪娜擊碎的鱗片，大部分也都已經恢複原狀。

「又要重來了……」

「戰鬥時間拉長倒是無妨，問題是咱們後面。」

女神望向後方。

光看她的動作就很清楚她想說什麽。天界審門——人工妖精此時應該也在全力修複。

「女神裁決的效果僅限于妾身的身體所承受的。這家夥毀壞的建築或施加在審門的攻擊可無法反彈，倘若審門毀了可是無法修複的。」

「……是啊。」

他們不能再敗退了。

倘若被猛獸入侵廣場，審門將會被踩得粉碎。想阻止它破壞城鎮，就不能讓它繼續前進。

「但是現在很難防守。」

月之缪娜將新的弓箭扣在弦上。

她站在房舍的屋頂上，眯著眼睛。她的目光指向神話猛獸腳邊散落一地的灰色鱗片。

「我打下來的鱗片都再生了。只要有那些鱗片阻擋，任何攻擊的效果都會打折扣。想打倒它就得先打掉鱗片，並在鱗片再生以前集中炮火猛攻。但問題是同樣的手段能否一再成功。陸羿，你能多釋放一些重力嗎？」

「小事一樁……可是……」

有什麽可是？

只見他表情挂著一絲陰郁。

「我可以專心束縛它，而女神大人的力量可用以反擊。如此一來，在我封鎖行動後，就只有你和人類（雷英）可以對它施加最大限度的攻擊。要是這次也沒能制伏這怪物，結果也只是虎頭蛇尾，徒然激怒而已。勝算很——」

「很高。」

雷英搶先下定論，三名天使都聽見了。

「我有個計劃，希望七曜天使可以幫我吸引它的注意。」

「什麽？」

「我們可以吸引神話猛獸的注意，但它的防禦力才是問題。如果不先打掉它的鱗片，恐怕很難對它造成有效的傷害。」

「我當然有把握。」

土之陸羿與月之缪娜對雷英存疑。

雷英正面承受那懷疑的目光。

「不過我的計劃是要一擊打倒這家夥。」

「怎麽可能？」

「如果真有這麽夢幻的方法還真值得賭一把啊。」

「……你有什麽發現嗎？」

稚嫩的少女在雷英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好奇心旺盛的樣子全寫在表情上，雙眼還閃爍著調皮搗蛋時的精光。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自有把握。但你有什麽根據？縱使陸羿施展最強的重力，妾身也不認爲神話猛獸會屢屢中計。」

「我的想法——」

雷英的話聲被壓下去。

比先前更猛烈的巨響。神話猛獸正朝著衆人猛沖。

「女神大人，它的態度變了！」

「它不是想破壞城鎮。這顯然是把我們當成眼中釘，想要優先鏟除我們。」

無比凶猛的猛獸擠開城牆殘骸迅速逼近。

神話猛獸筆直前進，在它突擊路徑上的建築、雲海、一切萬物都被壓得形影不留。

「看來沒時間聽你解說了。陸羿、缪娜，這個人類妾身是信得過的，女神法印也已經交給他了。更何況……」

萊斯芙列潔跳上房舍屋頂，臉上帶著死心的苦笑。

她對著兩名部下招手，食指指著眼底的雷英。

「他是爲了找妃雅才來這座城鎮的。他想代替我們找出我們的同胞。那麽我們該怎麽對待他？」

「————」

「————」

女神敕令。

不需要多說什麽。兩名七曜天使再也沒有反駁，他們飛上天空，兩人的默契猶如血親，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

土之陸羿飛到神話猛獸的上空。

月之缪娜則是飛到神話猛獸肩膀的高度，張弓待發。

「上吧。」

「……謝謝。」

光彩異色（虹膜異色）的天使這一開口推了雷英一把，雷英開始在閃耀的雲海上奔馳。

他順著最短距離奔向高聳而龐大的猛獸。雷英的行蹤可不能被它察覺。

「陸羿，我先上了。」

缪娜手中握有半月形短弓。

弓箭從拉到極限的弓弦射出，化爲一道大型光柱直擊神話猛獸的肩膀，質量超大的巨軀因此搖晃。

「爆！」

第二枝箭炸開。

光箭在神話猛獸所在地表爆炸，蛇身軀體被炸得彈飛，接著重重落地。

『——————？』

它單手撐地確保巨軀平衡。

就在它正要起身的前一秒。算准了它弓著身子蓄勢挺身的瞬間，上空的大天使見機發招。

「你長太高了。」

法術圓環以神話猛獸爲中心産生。

圓環裏施放的並非法術，而是無形無色的力場，性質特異的超強重力。神話猛獸原本還想起身，現在卻再次以手撐地……但因爲重力壓迫，它的手深陷雲海，無法調整姿勢。

這下該怎麽辦？

古代暴君的選擇迅速而完美。

——對空法術。

他的法術可以從高空發動，而且高度比飛在天上的天使還高。

罪不可赦 的天

『Xeyubel hid』

陸羿與缪娜頭上冒出廣大的圓環，巨大而閃耀的巨星散發純藍火焰從天而降。這招奧義級的法術曾將古代飛翔于天際的龍種及天使盡數擊落。七曜天使連神話時代的往事都不曉得了，更沒有什麽手段可以躲避這招。

一名少女孤身沖上天際，進入那星體的軌道——

「正好妾身已經嘗過這招了。」

她展開纖細的雙臂在前方阻攔。

沒有翅膀的女神。

過去她以自己的羽毛孕育夥伴，如今熾天天使又要以自己的身體充當肉盾。

「妾身被別人用這招打過一次。」

女神萊斯芙列潔接住燃燒的星體。

那幼小的身體瞬間被燃燒殆盡，下一秒鍾又因爲「女神裁決」而因果逆轉。女神毫發無傷的複活，同時巨星卻朝著施術者神話猛獸墜落。

「還給你。」

星體改變軌道，毫不留情的擊中怪物的背部。

『……——』

猛獸發出猙獰的聲音漸漸下沈。

搶在那巨軀爬起之前，雷英在雲上一蹬。他利用強大的反作用力躍上民房屋頂，又順著屋頂越過一戶又一戶的房子。

——拜托要趕上啊。

——只能趁它動作遲緩的時候下手。

目標是圖書館塔。

神話猛獸就倒在那座建築前方。雖然三樓以上已然毀損不複存在，但它仍然比其他房舍還要高聳。

「不行！」

弓箭手缪娜轉身說著。

土之陸羿在她身後，表情痛苦。

「這麽多股力量也沒用嗎……」

神話猛獸被陸羿的重力束縛在大地，數度承受缪娜月之弓箭打擊，再加上自身的法術被女神反彈，但它仍然沒因此被擊倒。

它正在抵抗重力網，漸漸起身的模樣簡直比先前都更加激昂。

「快離開！」

月之缪娜極力張弓射擊。

她想放箭掩護雷英，好讓怪物的注意力遠離雷英，但就在她的弓箭射出之前……

「要射就射那座塔。」

雷英對著面前的建築物使了眼色。

「把那座塔打個粉碎！」

「……咦？」

「快！」

沒時間了。

雷英不等大天使回應，迳自在半毀的牆面一蹬，借勢往斜上空跳躍。圖書館塔的頂端就在他眼前，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那裏。

還不夠。

這高度還不夠。

想要正面殺向這個超巨無霸級生物，雷英就必須再做一次跳躍。所以他……

「拜托了。」

「……後果怎樣我可不負責！」

月之缪娜的箭镞離開猛獸，轉而指向高塔。

飛矢挾帶大天使的力量，將塔的殘骸進一步摧毀得形迹全無，巨大的瓦礫被打向高一空。

這時雷英縱身躍向空中。

人類沒有翅膀，無法在空中飛翔，離開地面只會立刻墜落。七曜天使與女神明知這點，卻仍眼睜睜的看著——

……沒錯。

……這就是我要的！

雷英在原本空無一物的虛空繼續高飛。

瓦礫在空中紛飛。他將缪娜用弓箭從塔上打飛的殘骸當作踏板。

高度達到極限。

雷英的最後一躍讓他達到神話猛獸的高度。

「人類？」

「他到底在想什麽？」

七曜天使都看得怔住了，雷英卻沒時間回應他們，迳自飛向眼前那頭猛獸胸前的大洞。

「我就知道。果然是在這個不自然的地方。」

隱藏的眼睛。

這頭怪物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器官與外界隔絕，而那器官就在雷英眼前。

「這是你的要害，是吧。」

『————————？』

神話猛獸全身發顫。

這是它從古至今第一次嘗到的驚嚇。那只巨大的眼睛比雷英整個人還大，眼睛正在收縮，前方冒出一個盾牌般的法術圓環。在那光芒四散以前——

「我要超越你。」

雷英揮落靈劍處女座，將那法術圓環連同猛獸的要害一刀兩斷。

「……我可沒有時間停滯不前啊。」

猛獸慘叫。

巨軀發出強烈的痙攣斜斜倒下。

那一直是個謎。神話猛獸會說精靈語言、會吼叫，但那聲音究竟來自何處？雷英剛才一劍刺入那個神秘的發聲器官，那正是它胸前的大洞。

……這不只是個洞。

……原來這是它的嘴巴。

淒厲無比的哀號仿佛會使天崩地裂，雷英在極近距離承受這波壓力，意識中斷了好幾秒鍾。

必須脫離危機。

就在雷英回神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早已從那個大洞摔到外面。

「糟糕……我的身體還……！」

受到強大聲波影響，雷英全身僵硬無法行動。

再這樣下去，雷英會摔個頭下腳上，然後因爲神話猛獸倒地而被壓扁。他明白事情會如何發展，卻連舉一下手臂都有困難。

「來。」

有人在半空中拉住雷英的手，順勢將他拉到身邊。

「人類不能在天上飛，真是不方便。」

淺綠色秀發搖曳生姿。

她是美女天使月之缪娜，手上的月之弓已經收起來了。倘若她沒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雷英，雷英現在已經撞上房舍了。

她的表情沈穩，眨著一只眼睛對雷英微笑。

那是她非常罕見的舉止。

「結束一場動亂。你的戰術出乎意料，讓我見識到人類的作戰風格了。噢，這當然是在稱贊你喔。」

「……我的小命差點都豁出去了。」

「是啊。這種太古生物複活連天使都沒辦法安心。不知道是只有這只複活了，還是其他的也複活了。」

神話猛獸仆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缪娜遠遠望著猛獸，並且和雷英一同回到女神萊斯芙列潔所在的雲海。

「女神大人，讓您久等了。」

「嗯。雷英也辛苦了。妾身很久沒運動，現在累了。」

女神站在雲海揮手。

她安心的歎了口氣，顯得如釋重負。然而她的眼裏卻帶有幾分憂慮的神色。

「話說回來，妾身可沒見過這種現象。雷英，你到底做了什麽？」

女神指著前方。

怪物眼睛要害中招以後倒地，如今軀體已經化爲一灘濃稠的物體。它的肉體完全液化，穿透天界的雲朵沈入地面。

這是現代生物不會有的現象。

「你知道它的秘密？」

「……不知道。我只是發現它有眼睛，然後對准那裏攻擊而已。」

「原來如此，妾身對神話猛獸也有很多不明白之處。也許它們死後肉體都會消失。」

她的語氣還有點驚疑，但也開始漸漸恢複開朗。

「也罷，反正已經脫離險境了。」

「算是告一段落了吧。可是城鎮已經嚴重受損。」

「妾身明白。首先要清理瓦礫，也得消掉天界的雲……唉呀，已經早上啦。」

稚嫩的女神女種說著，搖搖晃晃的坐倒在地。

地平線。

天上挂著夜幕，沒有半點星光，女神回頭遠望，發現微弱的紅光漸漸升起。

「真耀眼。就算世界變成這樣，黎明還是很美好啊。」

大天使的女神領袖面帶微笑，開心的看著這片地上才有的獨特景致。

第七卷 神話暴君 Intermission 英勇和少年
1

旅人城鎮霞拉迎接新的早晨。

在朝陽照耀下，一座又一座的瓦礫堆紛紛映入眼簾。神話猛獸侵略過的大道更是深受其害。從城鎮入口到中央地帶的廣場外圍，幾乎所有建築物都毀滅了。

那些建築都是被神話猛獸的巨軀壓爛。

這幅景象讓人有沈痛的體悟，明白這樣的危險如今就充斥于世界各地。也許地上世界已經沒有哪個地方能保證讓人安心過日子。

「……但這樣也算是有控制到損害了。」

雷英伸手拭去汗水。

周圍的居民和雷英正在努力清理瓦礫，雷英告訴自己事情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由于女神當機立斷，居民當時都逃往天界避難。

既然城裏的損失僅止于建築，這裏一定可以東山再起。環顧四周可以發現，許多旅團正夾雜于居民之間協助災後重建。

首先要清空亂成一團的瓦礫。

雷英打從日出到正午都在幫忙，不過想將整座城裏的瓦礫都清空，可能還要花上幾天的功夫。

『要幫忙嗎？』

「嗯……算了，不用了。謝啦。」

土之始原精靈坐在瓦礫堆上。他是個精靈，有能力將土砂化爲礦巨人，若能借助他的力量，應該可以讓清理瓦礫的進度超前許多。

但這畢竟是人類的工作。

……我們得自己完成。

……不能只是依賴精靈。

友好與依賴是兩回事。

更重要的是——

雖然只是雷英的想像，但他認爲就是因爲人類曾經依賴精靈，以及龍種、天使、惡魔這三大種族，才會孕育出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

「我想選另一條路，不要跟以前一樣。」

『…………』

精靈靜靜仰望雷英。

「嘿，你還是躲起來吧。要是被人發現可是會引起騷動。」

『……加油！』

土之始原精靈在空中翻了一圈。

看著他在虛空中消失，雷英深深呼吸說道：

「好，休息結束。再加把勁吧。」

╳　　╳　　╳

『啊，雷英大人。你回來了！』

城鎮的紀念廣場。

這裏險些被神話猛獸侵襲。人工妖精原本還在飛來飛去，看見雷英便停下來對他招手。

「抱歉，我來遲了。」

頭上是一片暗粉紅色。

重建工作從黎明開始，一直持續到夕陽下山。今天一整天能做的也僅止于清除部分瓦礫，雷英原本只想稍微幫忙一會兒，結果卻做得渾然忘我。

「我明明戴了手套，手上還是長滿了水泡。」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吧。這座廣場白天也是人來人往的，如今好像都收工回家了。』

「應該是因爲入夜後比較危險吧。畢竟城牆毀了，徊獸想怎麽入侵都行。」

危險的事物不只有神話猛獸。

好比雷英也曾在學生城鎮米司提耶碰上合成獸與冰狼群，根本沒人知道發狂後的徊獸會在何時前來城鎮。

『所以今天才會提早解散吧。』

「嗯。好像是女神大人好意收留，聽說家裏有困難的人就先去天界過夜，沒事的人就回自己家裏。畢竟天界掉進人類的城鎮也算是造成了麻煩，女神大人這麽做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哦，她還真是有氣度。』

「但人類能涉足的也只有天界的一部分。若是天界的核心地帶，像是湯源鄉、寶石樹林都是禁止進入的。」

正如人工妖精所言，放眼望去廣場上連個人影也沒有。

造訪城鎮的旅團也將在未受影響的旅舍過夜。

『城鎮的重建還需要時間。但我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畢竟雷英大人的目標很清楚，龍之峽谷才是真正要去的地方。』

「關于這點……」

三座大聖塔聳立于廣場。

現在只有雷英和人工妖精兩人站在審門前方。

「審門已經修好了吧？」

『沒錯。轉移位置的座標已經順利設定好了。這下就能傳送到審門的另一端，也就是龍之峽谷。』

明天早上，雷英要前往龍之峽谷。

他已經告訴女神萊斯芙列潔這個打算。接下來……

『雷英大人？』

「……接下來就看我的造化了。」

英勇未完畢的旅程。

從前艾爾萊英曾經獨自在世界各地漂泊，後來他成爲龍之峽谷、天界、冥界三大姬的領導人，如今時光大約過了三百年。

雷英將獨自探索世界各地，找出三大姬的下落。

艾爾萊英的代理人——究竟雷英能否承擔如此重責大任？想必未來的路上他會受到重重的考驗。

「你看看我，就因爲我是這樣的長相，身邊的人老是會跟我提到英勇的傳說，而我也覺得他真的好厲害。」

『是啊。畢竟也是艾爾萊英從神性都市的研究遺迹挖出世界錄的。如果他不曾存在，我也不會遇見雷英大人了……啊！對啊，雷英大人，麻煩你拿出世界錄好嗎？』

人工妖精雙手一拍，飛上天空。

『艾爾萊英的留言不是說到一半就中斷了嗎？後來我一直在研究這件事情，覺得應該可以用修審門的方法把它修好。』

「修得好啊？那拜托你一定要幫忙。」

雷英從懷裏取出書本。

他將那本閃耀彩虹色光芒的書本放在地上，人工妖精飛了過去。她將一根頭發變化爲一枝筆，開始在上面繪制複雜的圓環。

那些軌迹既像是圖樣，又仿佛是文字，後來轉化爲光芒浮出表面，接著又緩緩沈入世界錄的封面。

『修理審門的經驗派上用場了。既然審門都修好了，世界錄肯定也能用這個方法搞定。』

娜絲達夏繪制圓環完畢，很有自信的將雙手插在腰上。

『來，雷英大人，准備好了嗎？』

「嗯……需要准備什麽？」

『當然是准備看見艾爾萊英……管理者「娜絲達夏」批准世界錄啓動。』

人工妖精突然消失了。

她是世界錄裏的居民，現在只是回歸住處罷了。當雷英想通這點的時候，太古時代的失落的技術已經開始運作。

「世界錄有反應？」

艾爾萊英

EleLine。

書本封面觸地後，艾爾萊英的字樣慢慢轉變成鮮豔的色彩。一個影像在這個沒有閑雜人等的廣場化爲實體。

就像原初之海的時候。

雷英面前出現一名劍士。

『————』

那是個青年，相貌和雷英一模一樣。

他是史上最強的騎士，唯一擁有英勇稱號的人。一身旅人裝扮的他也是個赫赫有名的冒險家，曾經遊曆世界各地的秘境。

不過雷英很清楚，盡管英勇深受病魔侵擾，他仍然持續在世界各地流浪，原因就是爲了尋找能和精靈對話的人——亦即他一直在尋找古代詠唱士。

……可是。

……怎麽會這麽諷刺。

神性都市的時代有古代詠唱士，但在艾爾萊英的時代卻沒有。

只有眼前的他不知道這件事。

「請，請問……」

兩人的對話曾經中斷。

按照人工妖精的說法，這只是艾爾萊英的意念被召喚出來，而不是他本人，因此雷英不清楚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又記得多少。

「你還……記得我嗎？」

『嗯，可以開始談了嗎？』

艾爾萊英擡起頭。

他似乎知道雷英剛才再次啓動了世界錄。

「……你都還記得嗎？」

他認定自己曾和雷英說過話。

在世界錄的功能停止的期間，對他來說或許就像是和雷英談到一半被打斷的感覺。

「太好了，幸好你還記得。我還有話想要問你。上次最後的話題是，你說除了終焉戰爭以外還有一件事令你擔心。」

『是第三精靈的存在。』

英勇的眼裏微微露出緊張的神色。

雷英對他說的事情心裏有底。

『那不是精靈，也不是「光輝者」，世上還有一種奇特的精靈，而且與前面兩者完全不同。那可能是被人創造出來的。』

「那是……」

『虛構精靈。我曾經見過三賢者，他們是這麽稱呼那種精靈的。那似乎是爲了對抗「光輝者」而創造的一種失落的技術，但詳細情形我也不明白。因爲我拒絕了他們，不願接受那種東西。』

沒錯，這件事跟雷英在霸都遇見碑文三賢者的時候如出一轍。

英勇艾爾萊英。

劍聖席翁。

還有騎士王傑爾布萊德。

三個被命運選上的強者有機會獲賜虛構精靈，然而他們都不曾點頭答應。

「你爲什麽會拒絕接受虛構精靈？」

『嗯？也沒什麽。畢竟那時我身邊已經有三個聒噪的女人了。我不想再增加旅伴。』

英勇露出開玩笑的表情。

然而他的視線極其銳利澄徹，緊緊盯著虛空不動。

『不開玩笑了……那時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個虛構精靈是一個發光體，當時我從它身上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那是我以往見過的任何精靈都沒有的現象。我是因爲這樣才拒絕的。』

「呃！我跟你想得一樣！」

虛構精靈的完成體。雷英還記得火之始原精靈與土之始原精靈一看到它就開始害怕，雙雙躲到自己身後。

……艾爾萊英也一樣啊。

……那時候我感覺到的果然沒錯。

雷英徹底拒絕碑文三賢者的誘惑。

能夠做出那個決斷，雷英覺得很放心。

『嗯，剛剛說的只是我小小的憂心。你不必想太多。』

他這是想要緩解緊張的氣氛嗎？

艾爾萊英誇張的聳了一下肩膀。

『最後要告訴你的是，千萬別把世界錄給別人。』

「咦？等一下，你剛才說這本書是世界錄嗎？」

『嗯，這本書就叫這個名字啊。』

「…………」

雷英對他的言詞感到不對勁。

他皺著眉頭看著他手中那本彩虹色的書。

就雷英所知，「世界錄」是個俗名。

畢竟沒人能證實艾爾萊英是否對後世留下什麽訊息，就連曾經和他四處旅行的三大姬也無法確定。

「我以爲你留下來的筆記只是出于巧合才會被稱爲世界錄。」

『……那真是個有趣的巧合。』

艾爾萊英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世界錄。

他手中的世界錄和他本身一樣，都是三百年前的意念于今日的重現。那本世界錄散發的光彩也和雷英擁有的如出一轍。

『就我所知，這本書從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的時代以來就一直叫做「世界錄」。它是最後一項失落的技術，從它被創造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個名稱。』

「……最後一項？」

世界錄竟然是神性都市創造出來的，這點當然也是很重要的事實，但雷英心裏更在乎的，是艾爾萊英那段話的後半段。

最後一項失落的技術。

雷英一直以爲那應該是碑文三賢者創造的虛構精靈。

『這個讓我們一償夙願的完成體就交給你了。』

『所有失落的技術的顛峰。虛構精靈是我們的智慧結晶，你就收下它吧。』

……不對，艾爾萊英才是正確的。

……是我自己搞錯了。

「原來如此。雖然碑文三賢者說虛構精靈是失落的技術的顛峰之作，但可沒說那是『最後』的産物。」

就好比現代也有許多失落的技術是爲人所知的過去。

世界錄的名字也是從遙遠的太古時代自然流傳至現代，不知不覺間卻被認爲那就等同于艾爾萊英留下的筆記。

『在神性都市邁向滅亡的過程中，都市裏有一部分的研究員，似乎直到最後一刻都在做這本世界錄的相關研究。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麽要研究這個，但這說不定是解開謎團的關鍵，可以讓我們了解「光輝者」的秘密和目的。』

「『光輝者』……」

雷英低聲重複英勇的話。

碑文三賢者的紀錄。

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因爲研究古代召喚術而造就前所未有的繁榮，又因爲「光輝者」的襲擊而走向衰退。

……但我還有不明白的。

……我還不知道神性都市研究古代召喚術的最終意圖是什麽。

雷英也不知道他們從衰敗到滅亡間的大小經曆。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了。』

艾爾萊英，不對，應該說艾爾萊英的意象放心的吐了一口氣。

『你要怎麽看待我所說的話是你的自由，不過我也不怎麽擔心就是了。我相信你可以有效運用我給你的訊息。畢竟頑固的龍帝、疑心病重的女神、讓人捉摸不定的魔王都認同你，賜予你法印了。』

「——我會去驗證。」

雷英對艾爾萊英點頭，手裏使勁握著世界錄。

「我不會把這本書交給任何人。我也會找出神性都市楔拉芈浬偲。我覺得那裏還隱藏著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世界錄也好，虛構精靈也是。

還有易錫斯、米斯提、飛歐拉，這幾個沈默機關的秘密和目的也是雷英要驗證的。

「我會延續你的旅程……」

雷英還記得他們決定前往終焉之島時，克黎榭曾經說了什麽。

你要親自走一遭、親眼看一遍。到時候你所感受到的，就是世界的真相。

「……我還要對你說聲謝謝。」

『嗯？』

「終焉戰爭應該讓你精疲力竭了，但你還是繼續爲這個時代的人們……」

『哪裏，我只是任意而爲而已。』

艾爾萊英輕輕帶過。

『該說的都說了，那我——』

「欸，欸！」

艾爾萊英正要轉身。

他想交代的都說了，雷英卻有一件事非要告訴他不可，于是追上前去。

「你可能不知道吧，在我的時代有一個新的詞彙。那是一個很特別很特別很特別的稱號，叫做『英勇』……真的是最頂級的稱號喔！」

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獲頒這個稱號。

空前絕後，永遠不變。

雷英打從心裏認爲那是個量身打造的稱號。

「英勇是比英雄或勇者都還要偉大的人。在我的時代……大家就是這麽稱呼你的。你是人類的偶像，人類的驕傲……」

『英勇啊。』

艾爾萊英思考了一下。

接著他說——

『這個稱號送你吧。』

「咦？」

『我只是個代理人。也就是說，我算是個僞英勇吧。就這麽說定了。』

「……哪有這樣的！你知道嗎……」

僞英勇是雷英的外號。

那是身邊的人看不起他而取來挖苦他的。

「你是——————」

『再見啰，加油。』

他握拳向前擊出。

那就是史上唯一的「英勇」給的最後一個訊息。

第七卷 神話暴君 Record.5 在夢中等待的少女
1

英勇的身影逐漸消失。

雷英身邊的世界錄也漸漸黯淡，變回原本微微發出彩虹色光彩的書。雷英幾乎是在恍神狀態下看著這些變化。

即使他的身影不複存在。

但雷英覺得他的意念還在現場，因此無法轉移視線。

夜晚過去。

直到太陽從地平線升起，雷英一直獨自回顧著英勇身影。

『雷英大人？』

世界錄的書頁掀起，人工妖精探出頭來。

『請問結果如何？』

「……嗯。沒問題，我們聊得很盡興。」

妖精的眼神透著疑惑，雷英則是微笑以對。他拾起放在地上的世界錄，再度收進懷裏。

「說不定我是個很幸福的人。」

『怎麽說？』

「因爲在這個時代，只有我曾經見過艾爾萊英。」

同時雷英也強烈感覺到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他曾經憑一己之力平定龍種、天使、惡魔的戰爭，而且在終焉戰爭存活下來，這個天下無敵的劍士……真的不在了。

然而正因爲如此——

現在需要的不是他的「代理人」，而是他的「繼承人」。

需要有人延續英勇的旅程。

「……時間到了。」

雷英嘴裏說著，望著朝陽將旅人城鎮霞拉染紅。

早晨來臨。

再過一會兒城裏的人就要起床了。屆時重建工作又會開始，這座廣場也會有許多居民往來。

「是時候了。妾身覺得你該上路了。」

沒有翅膀的天使在朝陽中現身。

女神萊斯芙列潔踩著沈穩的步調來到廣場，七曜天使月之缪娜及土之陸羿隨侍在兩旁。

「妾身瞧瞧。」

女神閉目摸著大聖塔。

她的手按在石材表面——這應該是在感應石柱內側川流不息的力量。她依序繞了三座塔，仔細確認調整過後的狀況。

「感覺很好啊。恢複狀況就跟以前在天界正常運作的時候一樣。娜絲達夏，你做得很棒啊。」

『很高興能得到你的誇獎！』

「你們可得快點行動。畢竟目前世界的波長很不穩定，就算現在相安無事，也不知道審門的功能什麽時候會中斷。」

光彩異色（虹瞳異色）的少女側臉對著雷英。

「話說雷英，你去龍之峽谷可得小心點。」

女神對隨侍在旁的兩名大天使使了個眼色。

「你這一路上也看見許多世界遽變帶來的結果，連妾身也不知道龍之峽谷現在變成什麽樣子。尤其那裏與大陸分離了，會發生什麽變化誰也說不准……你最好小心一點，那裏可能變得非常危險了。」

「好的。」

「所以說，你要不要帶著她一起行動？」

女神擡頭看著月之缪娜。

「如果只是走到龍之峽谷的入口，天使倒還能陪你過去。到時候只要確定安全無虞，缪娜再回到旅人城鎮（這裏）就行了。她應該不會成爲你的負擔。」

「謝謝。可是我沒問題的……不對，也說不上是沒問題……」

雷英搔搔後腦，平靜搖頭以對。

他該如何表達現在的心情才好呢？他想不到理想的言詞來表示想法。

「如果要去那裏，我只想一個人過去。」

「嗯？」

「三百年前艾爾萊英是自己一個人前往那裏的吧？所以這次我也想自己一個人過去。」

「……呃。」

女神稍微瞪大了眼睛。

她驚訝的表情只出現了一瞬間。

仿佛白雪遇見陽光般的自然消散，迅即轉變爲可愛少女的微笑。

「說得好。那你去吧。妾身目送你離去。」

三座大聖塔對著天空放出光芒。

這些塔是一扇門，通向被海隔開的龍之秘境。

「祝你好運。」

「我走啰，來去找我的夥伴（克黎榭）。」

天界審門。

雷英踏進那扇門，通向海洋對岸的陸地。

龍之秘境璃·應伐利艾洱

灰色連峰。

大地表面不是黑土或紅褐色的焦土，而是遍布裂痕的灰色岩盤。樹木稀疏散布各地，四面八方都是高聳的山——

這就是秘境璃·應伐利艾洱。

俗稱「龍之峽谷」，所有龍種都聚集在這片聖域。

左右兩側的斷崖絕壁形成這裏通向入口的唯一道路，想要往返龍之峽谷只能從這條通路正面進出。

那如果透過天界審門前來呢？

如果從遠在海洋彼岸的旅人城鎮霞拉傳送過來，究竟可以傳送到哪裏？

短短幾秒鍾過後，雷英心中的疑問就解開了。

「唔啊？」

雷英被傳送到一片大地，四周都是絕壁。

出口的審門埋在岩石之中，雷英傳送出來後順勢下墜了幾公尺。倘若他不曾做好落地的准備，現在雙腳可能已經受傷。

「這裏是當初走過的地方啊……」

再走幾步路就是當初妃雅與艾利潔脫隊等候，只有雷英和克黎榭繼續前進的地方。

……記得前面有個開闊的地形。

……那時有好多龍種在那裏等著。

許多龍種那時都在等待克黎榭回歸。

雷英還記得當時他就是在那個廣場和龍帝卡拉對決。

——想找尋人類，當然會去探索人類的城鎮。既然是龍種在找人類，那應該八九不離十了。我猜那就是在找你——

月之缪娜曾經這麽說過。

雷英內心有點悸動，無法平息。

克黎榭不見得就在前方，但雷英不自覺的期盼來到這裏就能見到她。

他走到斷崖小徑前方。

也許是世界荒廢的影響，左右斷崖也有多處裂痕，巨大的落石幾乎將通道堵塞。

「這對龍種應該沒有影響吧，但對人類來說倒是有點辛苦……」

這些落石龍種可以輕松飛越，雷英卻要一一攀爬才能繼續向前。

左右兩邊是筆直的斷崖，仿佛左右開啓的門板似的；通道漸漸寬敞，前方景色愈發開闊。

前方有個巨大的門在迎接訪客。

龍之審門。

這扇雙開門經曆數百年的風吹雨打，卻依然閃爍著美麗的琉璃色。而且它巨大無比，即使雷英仰頭察看也看不見天際。

「原來如此，這東西沒事啊。」

這項失落的技術打從克黎榭出生前就存在。然而龍之審門與天界或冥界的審門不同，沒有傳送功能。

據說這扇門只是象征性的讓訪客通過而已。

雷英走過這扇曾經通過的門。

『————』

「小龍？」

開闊的亂石地。

這裏曾經有各式各樣的龍種迎接雷英與克黎榭前來，如今卻只有一只小龍在。它應該是水龍的同伴。身體演化成適合在水中移動的流線型，翅膀則退化縮小，四肢前端則是變化爲大片的水蹼。

它的體型比雷英大一圈，看起來就像個塊頭大一點的成年男性。水龍在龍種之中算是體型較小的族群，而這頭小龍看起來又更小了幾分。也許它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

水龍不會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雷英。

或許這是它第一次看見人類。所幸它似乎並不怎麽提防雷英，但看起來也不怎麽歡迎他。看來它是想弄清楚踏入這座峽谷的人（雷英）究竟是誰。

「啊……嗯……我不是什麽可疑人物。」

『————』

「嗯……對了。卡拉在嗎？我叫做雷英，我們兩個認識。」

雷英突然提起峽谷的長老——龍帝的名字。

龍帝在世界變異的時候應該是待在峽谷的，那麽這時爲了保護同伴，她應該會待在峽谷才對。

小龍並不回答。

但過了一會兒，它似乎有所發現似的，轉了個圈迳自離去。

「啊。咦？喂，喂——！」

空地上只剩下雷英一人。

不管他喊了多少次都沒人回應，只有自己的聲音在堅硬的岩盤問回蕩不已。

「怎麽走了……」

水龍離去，現場只留下一灘水。

沒辦法。也許龍種會生氣，但現在也只能先擅自入境了——就在雷英做好打算踏出一步的時候，岩石地的深處冒出一個巨大的影子。

那是個淺藍色體表的水龍。

身體比小龍大上兩三圈，身後還跟著雷英剛才發現的小龍。

……小龍的爸媽？

……是剛才那小龍叫來的嗎？

大龍小龍的櫻紅眼珠看向雷英。還不僅如此，雷英所在的岩石地發生輕微的晃動，峽谷深處傳來雄壯的動靜。

就連他頭上也開始刮起強風。

「龍群來了？」

不僅雷英見過幾次的疾龍來了。

橫行于大地的地龍、以清澈湖泊爲棲地的水龍也出現了。

更厲害的是，連地母龍都來了，它的身形高大，甚至比峽谷的斷崖還要高聳。

長蛇般流線型的體型是它的特征，生態環境仍是個謎。據說這種夢幻的龍只生存在灼熱的大沙漠，人類的目擊次數也是寥寥可數。

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些龍種的數量媲美克黎榭回歸峽谷的時候。

光是爲了迎接一名人類，不該有這麽大的陣仗。就算爲了驅逐人類，也不必動用這麽多數量。

『人類。』

地母龍代表龍群發聲。那聲音聽起來很雄厚，仿佛來自地底，又猶如大樹在大地紮根般的穩重。

『我認識你。』

「我？」

『……我有幾百年沒邀請人類來了。』

這意思是要雷英跟過去吧？

群龍退去，地面晃動不已。先是疾龍飛上天空，接著是地母龍、地母龍後方的地龍開始移動，最後是水龍及小水龍，個個接連往峽谷深處退去。

它們的去向有無數的足迹印在大地。

雷英在群龍率領之下往峽谷內移動。前方有個平緩的雙岔斜坡，它們在此往右走。接著眼前出現一片色彩鮮豔的「綠」。

峽谷的森林。

先前都是了無生機的岩石地，這裏卻是一片清新的氣氛，可以感覺到樹木、鮮花、土壤的氣味。

一條綠色小徑通向綠色地毯——

群龍在那前方停步，等待人類（雷英）來臨。

『……她飛得精疲力盡。』

這句話是起初現身的那對水龍的大龍所說。

『人類，她爲了找你而飛遍了世界各地。現在她正在恢複體力。』

大水龍對雷英說明狀況，小水龍則移動到雷英身邊。它輕輕便了個眼色，代表龍群走進綠色小徑。

『她在休息的時候也一直期待你能過來。她擔心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你……爲了迎接你，在休息期間也一直維持著人類的型態。』

雷英走在深綠環抱的通道上。

後來小龍在綠色草原前方停步。它用鼻尖推雷英的背，示意接下來請他自己前進。

「——好。」

雷英向前走，群龍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他的背影。

這意味著什麽？

雷英隱約有個預感，打從他發現有個嬌小的人影躺在綠意盎然的草原中央……不對，打從更早以前就有這個預感。

因此他走上前去。

走到她的身邊，那個弓身躺在草原上的女子。

「…………」

看來她真的累壞了。

即使雷英已經來到身邊，她仍然一動也不動，維持沈睡狀態。明明那睡相非常安詳……看起來卻帶有一絲落寞，而且雷英肯定這想法不會是心理作用。

「……你總是說一個人睡覺很寂寞啊。」

他微微抱起她的上半身，讓她將頭靠在膝上。

他輕輕握住那小巧的手。

等到她輕輕反握的時候，雷英開口了。

——克黎榭。

這是少女的名字，她有一張稍微紅潤的臉頰，一頭略顯青藍的銀發隨風搖曳。

這個美女是峽谷群龍的領袖。在龍種同胞與雷英的守護下，原本陷入熟睡的少女眼皮輕輕動了一下。

像是著涼似的，她的身體抖了一下；似乎是被陽光照得刺眼，她的眼皮緩緩張開……

「…………」

綠玉色的眸子仿佛鮮花綻放似的突然圓睜。

發生什麽事了？

這樣的想法透過她的眼神射向雷英，她的肺部突然吐出一口大氣。

「……你好慢。」

這句話裏——

真不知道蘊含了多麽強大的言靈。

「……我一直在找你。」

她搖搖晃晃的起身。

看來她的疲倦還沒恢複，如此虛弱的樣子真不像她。

「從那天起我一直在大陸上飛行。但是我找不到你們，真不知道妃雅、艾利潔還有你都到哪去了……你可知道……我自己一個人有多麽不放心嗎……」

少女伸出雙手。

像是在討擁抱似的，她的身體前傾慢慢倒下。

然後……

「雷英！」

克黎榭想要抱住雷英，雷英也默默伸手去抱她。

抱住她出乎意料輕盈的身體。

「……怎麽樣？我這次可沒認錯人喔。」

「……是啊。」

——艾爾萊英你還活著啊——

龍姬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錯把少年當成英勇擁抱——

這次她沒認錯人。

她知道這個少年不是英勇，並且喊出他的名字，然後抱住他的身體。

「……抱歉。」

「抱歉什麽？」

「我來晚了。」

「……這次就網開一面。我只原諒你這麽一次。」

龍之少女將臉埋進僞英勇的胸膛。

她閉上眼睛，像是要感受他的體溫似的，緊緊貼著不放。

在龍之峽谷——

在群龍見證之下——

少年僞英勇與龍之少女再度相會。

神話暴君 Record.6 超越白的強悍、勝過銀的耀眼炫目
1

龍之峽谷深處。

雷英正在往廣場移動，周圍都是險惡的斷崖。克黎榭帶著他走進岩石地的深處，雷英曾經在這裏與龍帝卡拉對決。

「……唔。我還有點想睡。」

克黎榭忍著不打呵欠，坐倒在地。

雷英也在她身旁的石頭坐下。

「你還好嗎？是不是還沒睡飽？我之前昏迷了三個星期，也算是都在睡覺吧。」

「對，就是那三個星期！你一點音訊也沒有，我就一直在擔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說你回到故鄉了是嗎？」

「不是回去，是我剛好倒在那裏，被人送了回去。發現我的旅團說，我是被打上海邊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都掌握不到你的消息。」

龍之少女無奈搖頭。

「你能平安無事真是走運。」

在終焉之島離別後，雷英被強烈的暴風刮走，最後重傷倒在海邊。當時他昏迷了三個星期。

克黎榭聽過他訴說這些經過以後，做出的是剛才那句結論。

「這樣叫做走運嗎？」

「很好了，這樣已經很好了。順便告訴你，我可是被刮到冰海的正中央。那是世界最北的海域，連魚類都會凍僵，我是被刮到水深兩千公尺的地方。在那裏黑暗無光，也沒辦法呼吸。」

「……原來如此。」

「但是後來回想，我覺得或許也多虧那場意外，讓我完全冷靜下來了。我深深感覺到事情不是著急就有用的。」

克黎榭語帶感歎的回答。

「真正辛苦的還在後頭。我先是從海裏爬起來，但全身濕透，結果殺出一個從來沒看過的怪物，一個四只手的巨人莫名其妙地打過來。不過當時我正好很不耐煩，于是狠狠踢了他一腳，把他推進冰海。」

「你說的難道是轟巨人？」

「不知道，反正就是個四只手的巨人。」

應該沒錯，那就是雷英和女神萊斯芙列潔在路途中曾經見過的古代戰鬥狂。克黎榭能夠輕而易舉的將之擊退，真是不簡單。

「說真的，他對我來說雖然簡單輕松，對其他同胞來說可能有點難贏。我爲了找卡拉厘清狀況，于是返回峽谷，想不到原本的家園竟然徹底消失了。」

「是那場地殼變動造成的吧。聽說峽谷因此與乙岫大陸分離。」

「峽谷跑到海洋中央，花了我一整天的時間才找出來。幸好還能從同胞的氣味來探索……」

克黎榭盤腿坐著，這時她姿勢前傾。

她靠近雷英鼻尖說道：

「不管我飛去哪裏都沒看到你。我知道世界是很廣大的，能夠找到你反而算是奇迹……想不到你竟然會跟女神會合。」

雷英身上帶有天使的味道，但那跟妃雅不同。

而且那味道非常強烈——先前克黎榭曾經這麽質疑，雷英因此將學生城鎮到這裏的旅途都解釋給她聽。

另一方面。

「克黎榭你這麽厲害，卻也不知道艾利潔和妃雅學姐的下落嗎？」

「我有派其他同胞去別的大陸。我提醒過它們，就算找不到那兩人的影子，有任何線索也要一一向我報告。現在也只能等了。」

風吹入峽谷，秀發隨風搖曳。

克黎榭伸手撥開蓋在眼前的銀發，視線看向頭上。雖然龍之峽谷被海洋隔離，世界變異造成的影響卻與大陸無異。

天色紅得猶如烈火燃燒。

盡管現在是大白天，吹入峽谷的風卻令人冷得發顫。

「話說回來……」

雷英不時觀望周遭，克黎榭歪著頭對他說：

「雷英，你一直靜不下來啊。爲什麽？」

「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麽用，畢竟我們周圍……」

「周圍？」

克黎榭腦海裏浮現疑問，再度環顧四周。

她的表情顯得不明所以。

「周圍都是龍種啊。」

「周圍都是龍種就是個問題啊……噢～」

雷英無奈哀歎，原來有幾十只龍種團團圍在他和克黎榭的四周。沒錯，它們都是剛才引領雷英找到克黎榭的龍種。

而且雙方只有短短幾公尺的距離。

在這麽近的距離下，雷英甚至能感覺到水龍或地龍的鼻息。小水龍對雷英更是特別有好感，從剛剛開始一直用鼻尖摩擦雷英後背。

……世界荒廢對龍種來說也是個煩惱。

……克黎榭說它們是因爲這樣才想聽我們談話。

但這叫雷英如何不緊張？

「我現在知道爲什麽你在人類的城鎮會覺得坐立難安了……」

「呵呵，你總算懂了。」

克黎榭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

「雷英你這點倒是挺像人類的。龍種又不會莫名其妙的發狂。瞧你這麽緊張、全身僵硬的樣子，龍種反而會覺得可疑喔。」

『說得好，克黎榭大姐。』

吹入峽谷的風突然停了。

暴風。雷英等人上空出現一陣威力更強的旋風，廣場上的沙塵因此被卷起。緊接著傳來的是振翅的聲音，聽來威風凜凜。

『大多數的人類對龍種都是「沒由來的恐懼」，而且這種反應自古以來都沒什麽改變。』

廣場上的龍種一起擡頭張望。

它們的視線集中在同一方位，只見上空有一頭巨大的龍種在飛翔，樣貌十分優雅。那頭龍身上帶有無數色彩，猶如一道極光，綻放鮮豔無比的光輝。

『上次見面是在終焉之島的時候了。後來你音訊全無，我還一度擔心你的安危呢。』

「……唉，我可吃了不少苦頭。好久不見了，卡拉。」

『先請同胞（大夥兒）離開一下子吧。』

巨龍著陸後，使眼色要聚集在廣場上的龍群離開。

群龍知道她的意思，紛紛轉身飛上天空，地上爬的也紛紛退入峽谷深處。

『這下可以放心說話了吧。我想大家都有很多話想問對方。』

龍種長老平靜看著隊伍最後的大小水龍離去。

然後她再度轉身看向雷英。

2

斷崖廣場上，群龍已然散去。

它們撤離的腳步聲漸漸不再回蕩，現場愈來愈甯靜。

『我先恭喜你能平安無事，真是萬幸。』

龍帝卡拉。

她是這座聖域的領袖，統領群龍。靈王龍的這句話打亂了現場的甯靜。

『但這是你應該有的表現，畢竟當初是你誇口說要帶克黎榭大姐走出峽谷的。』

「對不起……」

聽了譴責的言詞，雷英老實低頭賠罪。

克黎榭是龍姬，原本應該負責統領峽谷。當初是雷英不顧克黎榭有守護峽谷夥伴的義務，硬是將她帶走，結果自己卻和克黎榭走散、失去音訊，這樣根本沒臉面對卡拉。

「讓你擔心了，我心裏也在反省。」

『那就夠了。我聽克黎榭大姐說了，終焉之島發生的事情還真是難以理解。從那天起，世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動。』

她的聲音極具威嚴。

『話說回來，我倒是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還真是幸運。』

「什麽收獲？」

『我在島上發現克黎榭大姐可愛的一面。看著平常個性強悍的大姐虛弱窩在地上，不知不覺間連我都被挑起了母性本能？』

「……你當著大姐的面前瞎說什麽。」

克黎榭滿臉通紅，狠狠往卡拉尾巴踢了一腳。

她完全不留情面，底下岩盤甚至冒出裂痕。

「要是雷英當真了怎麽辦？」

『什麽當不當真，都是事實。』

「下次我不會手下留情喔。」

『真是的，連開個玩笑也不行。』

卡拉遺憾感歎。

卡拉也是有分寸的，她突然恢複平時極具威嚴的口吻說道：

『來談談正經的事吧，雷英，你是怎麽來到峽谷的？以人類的船只應該很難在海上航行。』

「我是拜托了女神大人，請她讓我使用天界的審門。」

『你找萊斯芙列潔幫忙？原來如此。話說峽谷入口處有一扇審門呢，不過那個古董已經幾百年沒啓動過了。』

龍帝眯著眼睛。

『你自己一個人嗎？我沒感覺到大天使（妃雅）和前任魔王（艾利潔）。』

「我也不知道她們現在在哪，一點線索也沒有。」

可以和克黎榭重逢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連女神萊斯芙列潔也無法掌握妃雅的所在。況且雷英也沒碰到任何惡魔，更是不知道艾利潔身在何方。

「也許她們兩人都被刮到其他大陸了。」

『嗯。克黎榭大姐也是這樣。』

卡拉的話很少。

是因爲她在思考如何回應嗎？雷英期待聽她多回應一些，但龍帝的回應有點摸不著邊際，似乎心不在焉。

『這麽說來，你之所以會前來峽谷，並不是爲了你身上的探知術式了？』

「……咦？」

『你果然沒發現啊。不知道這是誰對你下的術式。』

探知術式？

那是結界系法術的應用範圍。結界系法術可以經常發出特定的波長，只要將這種法術施加在特定對象，就能掌握目標的所在地。

而且這種法術的代言人並非人類。

惡魔與魔獸。

將「詛咒」施加在有意報複的對象。這種法術最有名的特色，就是可以追著目標走到天涯海角。

『你好像被某個特別好戰的對手盯上了。有什麽頭緒嗎？』

「等一下。我……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啊！」

雷英慌忙在自己的身體、衣服摸來摸去。

完全感覺不到異狀。

不僅眼睛看不見，也沒有任何異味等迹象。

『你再怎麽仔細看也看不見的。畢竟那是法術。』

「……等等卡拉，你說得都是真的嗎？」

克黎榭帶著懷疑的表情舉手。

「雷英真的被施加探知術式了嗎？我的嗅覺也分不出來啊。」

『那是非常高深的探知術式。』

「可是……」

『不是大姐的嗅覺變遲鈍了。只是因爲這方面是靈王龍（我）比較擅長的。』

靈王龍——唯有各種龍種的混血種，才能孕育出這種奇迹似的個體。

大多數龍種對靈性波動體的感受力比較匮乏，卡拉卻是例外，甚至曾經看穿雷英身邊跟著精靈。這也是靈王龍的其中一種特征。

所以她對探知術式的見解是非常值得信任的。

『不過我不清楚施術者是誰。這不是人類的法術，但又比惡魔的法術粗糙一些。性質最接近的應該是魔獸吧。』

「獸？」

雷英脫口一個字引起克黎榭和卡拉的關注。

……啊，有啊。

……有個出乎意料的線索。

一個能運用高階法術的猛獸。

它非常好戰，是個會追著人跑的戰鬥狂。但雷英應該已經打倒它了。在旅人城鎮霞拉，最後它是全身液化沈入地底——

——妾身可沒見過這種現象——

雷英腦裏閃過女神萊斯芙列潔說過的話。當時的疑問與卡拉提到的「探知術式」彼此銜接，構成一個假設。

不會吧。

「你們先等我一下。我要回去那個城鎮！」

雷英對龍種姐妹喊了一聲，轉身奔去。他必須立刻返回城鎮。有件事他一定要找女神萊斯芙列潔問個明白。

「雷英怎麽了？」

「……我沒把事情解決。我跟那家夥的戰鬥還沒結束！」

真希望快點結束。

這樣的期盼導致犯下疏失。事情根本還沒結束。那個怪物現在還活著，它正虎視眈眈的尋找反擊時刻。這是雷英想得到的唯一可能。

既然如此……

——黑點。

峽谷上空突然冒出一個黑點，位置比群山都還要高。

在火紅的天上，那黑點只不過是個小汙漬般的存在，但它卻挾帶著猛烈呼嘯的狂風，漸漸變化爲超巨無霸生物的身影，將龍之聖域團團籠罩。

那是雷英在幾小時前死戰的對手。

如今它——

「怎麽搞的？」

『好龐大！而且法力如此強大。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克黎榭皺眉說著，卡拉也擺出威嚇敵人的架勢。

代表峽谷的兩個龍種都同時察覺到了。她們都明白浮在上空的怪物是多麽危險的東西。

「雷英，你知道那是什麽來頭嗎？」

「…………」

雷英並不是沒聽見克黎榭的話。

他是沒有心力回答。因爲飄在上空的龐大怪物已經不是上次見到的樣子了，這使得雷英看得發怔，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它的樣子變了？」

原本只有骨骼的翅膀長出皮膚及黏膜，受了風後變得更加巨大。

原本適合在地面爬行的蛇狀下身反而縮小，仿佛古代胸像雕塑一般，變成上半身格外發達的體態。

肩膀以上更是多出相當于「頭部」的器官。

進化。

橫行于太古世界的暴君爲了適應現代環境，身形有了急遽的變化。

……它的身體在旅人城鎮液化並不是因爲力竭死亡。

……難道那是爲了進化而撤退？

如今它不是在大地上橫行。

它的身體已經換了個樣，可以大肆蹂躏天空。

『難道是神話猛獸？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啊……』

卡拉仰望那頭比龍種威猛的古代怪物。

『我從探知術式就隱約猜想到，原來你又被不得了的東西盯上了。你到底做了什麽壞事，惹得神話猛獸生氣？』

「不會吧。」

當初是因爲它攻擊旅人城鎮霞拉，雷英才會設法擊退。結果它竟然爲了報仇而跨海現身，對雷英而言實在是無奈多了個仇家。

「我真是深受其害啊。」

『你說到我的感受了。那種怪物如果著陸——……呃，糟了！』

卡拉口中露出尖牙。

龍帝看見天上的神話猛獸舉起它結實而巨大的右臂，只見它圓筒狀的指尖猶如大炮一般對准地上。

琉璃色的法術圓環在那炮口凝聚。

冬之 雨

『Leo rei』

表面凹凸不平的巨大冰彈。

大氣中的水分全被凍結了，數以百計的法術冰彈打向龍之峽谷。

『這家夥想毀了峽谷啊！』

龍帝發出怒吼。

她張大了嘴，臉頰仿佛要裂開似的。深紅色光芒在她口腔深處彙聚。

龍之吐息。

極光色的龍種發出力量波，擊中半空中的琉璃色法術。兩者混合，抵銷彼此力量，消失而去。

兩股驚天動地的力量撞在一起。

余波使得大氣逆流，原本蓋在峽谷上空的烏雲頓時消失。

『跟傳說中的一樣好戰。真是太可怕了，這種生物竟然能穿越太古複活。』

卡拉說話時口中還冒著火焰蒸氣。

極光色的體表漸漸變色，原本鮮豔的彩虹色鱗片轉爲深藍色的光芒。

『神話猛獸，聽說這種怪物已經和舊世界一起永眠了……你就再度被寒氣凍結，繼續長眠吧。』

冰海色。

龍帝卡拉變色，令人聯想到酷寒的海洋。

凍結、長眠

『冰結支配。』

冰柱從大地往天空竄起。

堅硬的岩石迸出裂痕，冰柱伴隨著巨響竄起，朝著浮在上空的神話猛獸打去。

——直擊。

卡拉施予反擊，就算對方能察覺到攻擊也沒時間迎擊。

疼痛　之風　

『Mihas loar』

神話猛獸的左臂。

專爲發動法術而進化的發射口冒出火花。當雷英與地上龍種看見那火花的時候，精靈語言法術已經釋放。

火焰彈伴隨著電光擊出。

火紅的烈焰法術結晶擊中直沖天際的冰柱，將之斷爲兩截。

……短短一瞬間它就反應過來了？

……不可能。除非它先料到卡拉的行動。

照這麽推論……

「卡拉小心。它以前可能跟其他靈王龍打過。所以它才能料到你的攻擊。」

色彩鮮豔的靈王龍。

發動攻擊時鱗片會變色，那個怪物竟然知道這個特征。

『好像是這樣子啊。』

龍帝卡拉的話聲透著不服氣。

『果然是個很麻煩的對手……！』

『————』

神話猛獸的新器官「頭部」裂開了。

以人類爲比方，那裏就像是個全面張開的嘴巴，深黑色的法術圓環從其深處向外竄出。

『它想同時展開三波法術……？』

一無所有的蛇

『Xelnes ueqlem』

深黑色的火焰轉變爲大蛇。

神話猛獸吐出的黑蛇昂起蛇首，緊接著惡心地扭著身子爬向龍之峽谷——殺向靈王龍卡拉。

『呃，耍什麽花招！』

龍種長老表現出些許的焦躁，身體有點僵硬。

……咚。

她的巨軀被腳邊的克黎榭用力一推，向一旁倒下。

「克黎榭！」

『大姐？』

雷英與龍帝同時呼喊。

卡拉偏離黑色大蛇的攻擊路徑，克黎榭則在推倒卡拉以後闖入大蛇落下的軌道。

——大爆炸。

雷英與卡拉根本來不及移動。

黑色大蛇纏繞在克黎榭身上，束縛她的行動。緊接著蛇形的黑色火焰爆炸擴散，激起巨響與狂風。

岩盤被高熱熔化，呼號狂風在龍之峽谷肆虐。

『克黎榭大姐！』

這聲尖叫是卡拉的咆哮。

黑色爆焰帶有極高熱能無法接近，克黎榭被吞噬後火勢不減反增。

——看起來是這樣。

雷英和卡拉是這麽認爲，天上的神話猛獸更是比誰都還要肯定。

『吾乃龍姬。』

莊嚴的咆哮撕裂了火焰。

大火的中心部位猛然閃爍，緊接著散發出崇高的白銀色光芒。

超越白的強悍。

勝過銀的耀眼眩目。

一頭充滿威嚴神性的龍劃破黑色火焰現身。

『管你是什麽神話不神話的猛獸。』

莊嚴無比的龍。

她有一雙天使般的翅膀，上面長滿純白羽毛—身體散發白銀色的光彩，略帶蒼藍的色澤比珍珠還要夢幻清純。

……這頭龍是那時候的！

……是我那天在峽谷深處看到的龍……？

如此美麗的身影不可能是雷英認錯了。

第一次造訪峽谷那天，雷英在和龍帝卡拉交手前曾在峽谷深處遇見這頭龍。如今克黎榭不見了，這頭龍卻跑出來了。

這就表示——

『別以爲我能原諒你對我老巢的所作所爲。』

天銀龍克黎榭。

龍帝卡拉曾經說過，她不僅是純種的天銀龍，更是個格外獨特的存在。她不僅是強悍，美貌、氣度、神性也不同凡響。

她的一切都很特別。

雷英終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原來他早就見過克黎榭的龍身，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

『雷英，要飛了。』

「飛……哇啊！」

雷英被天銀龍克黎榭一把抓住，飛向峽谷上空。才幾秒鍾的時間峽谷全貌盡收眼底，視線邊緣更是看見了大海。

驚人的加速度更是令人氣息閉塞。

『坐到我背上。你應該是最了解這家夥的人了。』

「……了解。」

雷英從克黎榭手上跳到背上。

「什麽嘛，我第一次看見你這個樣子的時候，你怎麽不跟我講明呢？我不是還問你認不認識克黎榭嗎？」

『……那時總覺得有點害羞。』

「是喔？」

『喂，夠了，別再講這個了！先專心對付它！』

克黎榭飛快說著。

『這家夥還真大。我是第一次看見比地母龍還要龐大的生物。』

「我上次和它交手的時候，是和女神大人和七曜天使一起擊退它的。可是那時它的胸口有個大洞，是它的要害。現在我在它身上卻找不到那個洞。」

「眼」可能是種話猛獸唯一的弱點。胸前的大洞原本掩飾著那個要害，進化後的巨軀卻完全不見大洞的影子——

……是因爲弱點被我發現了嗎？

……同樣的失敗不會有第二次嗎？

這樣該怎麽擊倒這個怪物？在旅人城鎮霞拉的時候，雷英已經深刻體悟到它無人能比的韌性與生命力。

「克黎榭。」

雷英抓著她背上的毛說著。

「我想確認它進化後的具體改變。你能幫我拖延一點時間嗎？」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它要是繼續破壞峽谷也很麻煩。真想早點解決它。』

克黎榭大力拍落翅膀。

飛翔。她沖破雲層拉升高度，一口氣縮短了他們與上空超質量生物間的距離。

……它真的好大，怎麽會這麽龐大。

……連克黎榭都顯得好渺小。

雷英迎著猛烈的暴風凝目觀察。

由于它的身體太過龐大，雷英在地上的時候無法仔細看清它的全身。如今飛上天空觀察，他再度爲這離譜的巨軀打了寒顫。

罪不可赦 的天　

『Xeyubel hid』

遠古暴君雙手交叉。

『怎麽？』

「上面啊克藜榭！」

這是神話猛獸極其高深的一招。

在飛天生物的頂上創造超大範圍的巨大法術圓環，召喚隕石。位于隕石軌道上的東西都會被全數擊落。

星體殒落。

龐大的質量在落下的同時使得大氣扭曲，克黎榭的動作卻停止了。

『克黎榭大姐！』

『——啊。』

克黎榭歪著頭緊急回旋。

隕石從她身旁擦過，邊緣接觸到龍尾，滋的一聲……純白的羽毛伴隨著刺耳的聲音四散紛飛。

「克黎榭！」

『有點痛啊。』

星體失去標的，繼續下墜。

位置稍微偏離峽谷，墜入海面。毀滅性的波動將海洋一分爲二，龐大的熱量使得海水蒸發。蒸騰濃霧籠罩整座峽谷。

『真難搞。要是被那種東西打到，峽谷就毀了。』

『大姐，你還好吧！』

極光色的龍帝從地上追著克黎榭的身影飛來。她看似不安，克黎榭卻並不怎麽在意，只是對著飛在身後的小妹搖了搖尾巴。

『卡拉。』

『在。』

『你不用擔心我。幫我對付它發出的魔法，別讓它打中峽谷。』

『……我這就照辦。』

『雷英。』

神話猛獸又提升了高度，克黎榭看著它說道：

『別被我甩下去了。』

『Gulie nazal（醜陋的罪）』

這招法術雷英在旅人城鎮見過。

法術圓環産生七個三角錐狀的結晶破空飛來。結晶畫出複雜的軌迹，對目標會緊追不舍。

神話猛獸在空中施展的法術圓環共有三個。頭部、左右兩邊炮口都浮現著同樣的圓環，總共創造出二十一個法術結晶。

『同時施展三個法術啊。好靈活的本事。』

「……不只體力無窮，法力也是源源不絕啊。」

在旅人城鎮交戰時，它的招式固然個個法力強大，卻不曾像現在這般連續發動。運用巨軀與蠻力破壞才是它當時主要的攻擊手段。

……能力隨著進化而轉變。

……身體構造、作戰方式都變了。

變得更具攻擊性。

身體構造的轉變使得它能從遙遠的高空接連發動法術炮擊。

『真想早點解決它。』

天銀龍克黎榭大展雙翼，正面鑽過三角錐狀的法術結晶。雷英緊抓著她的背部，意識卻幾乎要被加速度打斷。

她的速度已經超越音速的難關。

神話猛獸原本還看見克黎榭在它的下方，但它在一瞬間丟失了目標，結果龍姬已經飛到怪物的鼻尖。

『逮到了。』

怪物與龍交錯。

克黎榭化爲一道白銀色的光芒，利爪直取神話猛獸，神話猛獸卻也突然挺出右臂防禦。龍爪深深刺入右臂，神話猛獸卻發出高昂的咆哮。

它用左臂輕松撥開克黎榭的巨軀，手上炮口對准著她。

零距離貼身炮擊。

炮口擊出的算不上什麽魔法，而是最原始的破壞波動。

震蕩　波動

『Nelves zahl』

法力炮彈破裂。

克黎榭的腹部被密集的炮彈擊中，巨軀被推向後方。

——在這刹那，雷英看得一清二楚。

神話猛獸挺出手臂的時候身體順勢前傾，它的後腦杓有個綻放冷光的紅色結晶。

……怎麽？

……第一次交戰的時候沒那個東西啊。

那個部位在旅人城鎮霞拉之戰並不存在。由于它身體正面的大洞消失，雷英還以爲它的「眼」部要害已經消失。

『挺厲害的嘛。』

天銀龍克黎榭在空中靜止不動。

腹部毛發上還殘留著火花。由于美麗的毛發保護，她只受到輕微的燒傷，語調卻透著高昂的鬥志。

『我竟然受傷了，這是終焉戰爭以來第一次吧。』

「克黎榭，傷勢如何？」

『別管我，峽谷比較重要。』

龍姬俯瞰底下。

隕石令海洋蒸發，那股熱量如今仿籠罩著峽谷。火花飛濺，樹木著火。火勢如果繼續擴大將會引起山林大火。

「你真的沒事嗎？」

『你以爲我是誰？這種角色我只要一招吐息就能幹掉……麻煩的是這家夥警覺性很高，我沒辦法將距離拉到可以出招的範圍。』

神話猛獸一直確保自身位于克黎榭的上空。

這就是這個怪物真正棘手的地方。不僅有幾乎無限的法力、怪力、再生能力，警覺性也非常強。

或許它本來就很擅長察覺危機，而這背後的原因可能是——

「卡拉剛才也說了。它可能知道靈王龍的底細。」

『它大概知道龍之吐息是龍種的絕招吧。我看它一點也不想拉近距離。就算拉到可以施展吐息的距離，也會像剛才那樣全力把我從身邊推開。看來得花點時間跟它玩鬼抓人了。』

就算是天銀龍克黎榭，如果不能施展吐息，想打倒這個兼具強大防禦體質與再生能力的超巨無霸生物也是難上加難。所以說——

「換手吧，我來解決它。」

雷英緊黏著克黎榭的背部，右手靈劍蓄勢待發。

「你再接近它一次。就算它馬上逃離吐息的距離也沒差。只要一瞬間就好，我想抓個時機跳到它身上。」

『跳到它身上？從這高空？』

在遠離大地的天空（現在位置），土之始原精靈的力量無法發揮。

雷英必須依靠自己的能力捕捉高速飛翔的怪物，趁著刹那間的破綻跳到它身上。如果失敗他將頭下腳上墜入地上。

『想追著它飛，可是比抓住到處亂飛的小鳥還要難上幾萬倍啊。』

「用不著抓到它。只要制造擦身而過的瞬間就好。」

『你腳步踩得穩嗎？連風吹都會對我的身體造成晃動啊。』

「風勢都在我的計算範圍內。」

『那你會不會一跳到它身上就被甩開？』

「我會在被它甩開以前定勝負。」

『……真是固執。』

龍種露出苦笑。

『知道了，算我輸了。就配合你的提議吧。』

她的話聲恢複威嚴。

美麗的天銀龍用力點頭回應，展現凜然而堅強的態度。

『要上了。』

純白的翅膀揮落，在厚實的空氣層上一拍，反作用力使得克黎榭的巨軀大幅向前加速。她從神話猛獸正下方鑽過，從它背後死角迅速爬升。

她幾乎是垂直沖向天空。

天銀龍美麗的身影猶如一支直竄天空的銀箭。

冬之 雨　

『Leo rei』

神話猛獸在上空迎擊。

原始世界就存活的最強生物，它的雙手以及頭部炮口漸漸形成三重法術圓環。

「克黎榭。」

『我要沖刺了。你死也別放手啊。』

天銀龍克黎榭飛得安穩不晃。

琉璃色的冰彈風暴擊向飛翔的龍，她卻化爲一道閃光連連沖刺。翅膀、尾巴接連被法術炮彈擊中，但她仍繼續沖刺。

——她不是兩三下就能擋住的。

神話猛獸體悟到這點，它的動作突然停止，暴露出內心瞬間的猶豫。

應該退後保持距離嗎？

應該往峽谷著陸嗎？

還是應該飛得更高？

答案都是否定的。

古代暴君的選擇是將目標打得體無完膚。

青苔　枯枝　　

『Raqis paf』

怪物的雙翼蠢蠢擺動。

它的肌肉隆起，皮膚及黏膜增厚擴大，中心産生凹陷，漸漸形成新的「口」器。

法力的釋放口——

除了頭部的口器與左右雙手的炮口，翅膀中央部位又各多了一個炮口。總計五個法術圓環開始綻放光芒。

「同時施展五個法術？」

『不對。比你說得更糟，這家夥是要合成法術。想想終焉之島周圍的結界。』

三大種族的力量化爲混沌的黑色雷擊。原本想要合成法術就要有人數相當的術士。然而這個暴君竟然打算獨自強行合成法術。

而且是五個法術合一。

……怎麽這麽霸道。

……這家夥果然是從神話時代活到現代的怪物啊！

五個法術圓環在空中分解成無數的線條，然後又變化出複雜的組合，仿佛在編織布匹。完成的速度之快，遠遠超乎雷英的預料。

罪不可赦 的天　　

『Xeyubel hid』

此時此刻　 萬劫不複　　永遠不變　放諸十方世界　　

『Miqs———Zayxus———La-lan———Mis-la———』

頭部的「口」發出精靈語言，剩余四個炮口也發出詛咒般的聲音，形成五重合唱。

——殒落的星體。

那是導致神話時代末日降臨的巨型法術結晶。

由于大氣的摩擦造成沖擊與熱能，法術結晶分解爲成千上萬、數不盡的小星體。一陣流星雨打向龍之峽谷。

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全都無處可逃。

星體從火紅的天空灑下，即將消滅一切。

這是神話猛獸堪稱最強的法術。

然而這頭來自神話時代的猛獸所知有限。

『混帳東西——』

『只要各個時代有靈王龍誕生，每一代的個體都會成爲龍姬守護峽谷，而這已經是注定好的事情。』

『但在這個時代，有一個超越靈王龍的超強龍種（我）誕生。』

『竟敢在我面前兩度染指峽谷。』

它不知道現代有個最強的龍種；天界女神、冥界惡魔都對她畏懼三分，除了劍帝艾爾萊英誰也對她無可奈何。

它也不知道自己的破壞行徑會激怒這頭龍。

神話猛獸簡直無知。

一口氣。

克黎榭做出吸氣的動作，接著從她口腔吐出來的，是法術或物理現象都無可比擬的第三類波長。

『跟你的星星一起滾回去。』

天銀龍的吐息。

墜向地面的流星雨在光芒之中消失。

天上的法術圓環被打得消失殆盡，怪物的肉體在吐息攻擊範圍外，即便如此仍然受到余波沖擊，全身鱗片被打得七零八落。

那是神話猛獸唯一露出的一個破綻。

「克黎榭！」

雷英手持靈劍處女座。

他挺起身子，站在高飛天際的龍背上。天銀龍的飛行速度勝過任何猛禽，雷英將她的背當成踏板，仰望浮在上空的黑影。

克黎榭加速。

她逼近飛翔中的神話猛獸，追上它，兩者的身體幾乎要接觸，終于在極近距離交錯。

飛吧——

克黎榭的思緒（呐喊）。

翅膀引起強烈氣流，遮掩了一切聲響，她的聲音並非經由耳朵，而是透過凝視雷英的雙眼傳達給他。

『上了！』

『飛吧！』

土之始原精靈抓著雷英肩膀，火之始原精靈則飄在他的頭上。在兩個精靈守護之下，雷英在龍背上一蹬，飛身躍入空中。

鮮紅的天。

雷英沖破龍卷風般的氣流與力量的漩渦，飛向前方的巨大身影。

手中握著靈劍處女座。

「……對這個世界來說，你的塊頭實在太大了。」

雷英對准怪物暴露在體表的紅色結晶揮落長劍。

「給我乖乖沈睡吧。」

——後腦杓的紅色寶石。

——砍向神話猛獸新的眼睛，那個操控龐大法力的器官。

寶石産生裂痕。

控制強大力量的法術結晶在雷英眼前冒出裂痕，緊接著猶如破碎的玻璃似的，粉碎爲無數碎片。

神話猛獸慘叫。

背部翅膀失去力量停止拍動。

原本頭部與雙臂閃耀的法術光芒也頓時衰弱。失去控制力量的器官後，猛獸的身體突然傾斜，開始頭下腳上的墜向地面。

「我要摔死了？」

『怎麽可能。』

一聲輕響，雷英坐倒在白色毛毯上。原來那是天銀龍的額頭，上面有一片柔軟的羽毛。

『可是它還活著。怎麽辦呢？』

「就跟神話時代的末日一樣。這種東西就要永遠長眠。」

克黎榭喃喃低語，地上的龍帝隨即回應。

神話猛獸往斜後方墜落。

龍帝釋放的青色冰柱往空中延伸，纏繞住那副巨軀，在它全身圍繞了好幾層，將它封入冰塊。

冰塊順勢落入海中。

猛獸變成一團冰塊，漸漸沈入深海，濺起大量海水。

『……太古時代的複活生物還真是麻煩啊。』

克黎榭慢慢往地面下降。

雖然龍姬展現了壓倒性的力量，語調仍然透著內心的壓力。

『如果這種東西四處橫行，今後的路可就難走了。』

「我明白。」

『想不到你會這麽輕易認同？』

「還好吧。大概是因爲……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反覆處于這種狀態。況且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一段旅程是輕松的。」

雷英抓著天銀龍的額頭。

她的眼睛向上看著雷英，雷英也往下凝視她的眼睛。

「在學生城鎮突然被疾龍攻擊，和炎之將魔單挑。這對你來說或許算不了什麽，但對我來說卻是一連串的越級打怪。」

『…………』

「所以今後我也會保持初衷。反正不管有多麽不適合自己，最好還是貫徹我自己想做的。」

雷英將手放在克黎榭頭上。

他輕撫那亮澤的羽毛說道：

「旅團『再臨的騎士』還沒解散。我要找到妃雅學姐和艾利潔重新組團。這次我非要——」

『非要怎樣？』

「我非要實現英勇期待的未來。我要繼續英勇的旅程。」

『……我很期待。』

龍姬克黎榭話聲微帶苦笑的回應。

『這次輪到你指引我方向了。帶領我走向目的地吧。要溫柔一點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