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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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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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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42 pm

第一卷 序
台版 轉自 動漫之家論壇

圖源:不息不止

錄入:不留名

校對:不留名

很久很久以前,星光遠比現在更少的時候。

光明、秩序與宿命的諸神,與黑暗、混沌與偶然的諸神,哪一方會支配世界?

他們決定不互毆,而是以骰子決勝負。

諸神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擲骰子擲得天昏地暗。

然而始終有輸有贏,無論比了多久,就是分不出勝敗。

很快的,諸神對只擲骰子已經膩了。

于是他們創造了各式各樣的活物,以及他們居住的世界,做爲棋子與棋盤。

凡人、森人、礦人、蜥蜴人、哥布林、巨魔、巨人、惡魔。

他們進行冒險,有時獲勝,有時落敗,有時找到寶物,有時找到幸福,逐一死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冒險者出現了。

想必他不會拯救世界。

想必他無法改變什麽。

因爲他,終究也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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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46 pm

第一卷 第1章『某批冒險者的結局』
他打完一場令人作嘔的仗,蹂躏著這些已經殺死的哥布林屍體。

穿戴髒汙鐵盔、皮铠與鏈甲的全身,都被怪物的血染成深黑色。

左手綁著用了多年而滿是傷痕的小盾,握著通紅燃燒的火把。

空出來的右手,從牢牢踏住的屍骨頭蓋,隨手拔出插在其上的劍。

一把沾滿了黏膩腦漿,未免太要長不長、要短不短,款式廉價的長劍。

少女肩膀被箭射穿,癱坐在地上,苗條的身軀因害怕而發抖。

她有著一頭黃金色的透亮長發,纖細的面孔清純可人,如今卻在淚水與汗水中皺成一團。

覆蓋在嬌小身軀與纖瘦手腳上的,是顯示她神官身分的聖袍。

握住錫杖的手頻頻顫抖。

——眼前這個人,是何方神聖?

想著想著,甚至覺得這個人也許就像哥布林,再不然就是一種更加來路不明的怪物。

他的模樣,散發出來的氛圍,以及言行舉止,就是如此異樣。

「……請、請問,你是……?」

少女忍著恐懼與疼痛,出聲詢問對方身分。

而他回答了。

「專殺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

——不是殺龍或吸血鬼,而是最弱的怪物。專殺小鬼,的人。

換做在平時聽到這個滑稽的名號,幾乎會令人忍不住發笑,但現在的她卻絲毫沒有這樣的念頭。

§

常有的事。

對于在神殿長大的孤兒來說,十五歲生日就意味著成年,意味著非得選擇自己未來要走什麽路。

是要繼續留在神殿侍奉神,抑或離開神殿,在俗世中活下去。

女神官選擇後者,爲此她采取的手段,就是來到冒險者公會。

冒險者公會——據說從前是由一群聚集在酒館裏的人,爲了支援勇者而創辦的。

冒險者公會和其他的職業公會不同,不像是互助會,比較像是工作仲介站。

在這場無止盡的「有言語者」和怪物之間的戰爭裏,冒險者擔任的角色就像是傭兵。

如果不是經過妥善的管裏,又如何能夠允許這些武裝遊民存在呢?

這棟分部蓋在進了鎮門後沒幾步遠處,女神官的目光受到這壯麗的建築吸引,先停下了腳步。

接著她走進大廳,看見明明還一大早,現場就已經被許多冒險者擠得水泄不通,又嚇了一跳。

一棟像是將大型的旅店與酒館——雖然這兩者往往不做區分——再加上公所組合而成的設施。

實際上這裏也的確是由這三種功能組成,理所當然會這樣的結果。

有身穿铠甲的凡人(Hume),也有拿著魔杖、穿著厚實外套的森人(Elf)施法者。

另一邊有帶著斧頭、留著大胡子的礦人(Dwarf),另外還看得到小個子的草原民族圃人(Rare)(注1)。

注1 讀法由英文之野兔(Hare)轉化而來,爲原作者創義。

這些武裝、種族與年齡都五花八門的男女,各自三五成群地談笑,女神官就從他們之間穿越而過,走向櫃台。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來接委托、來報告還是來委托的,只見櫃台前面大排長龍。

「那,山嶺上的蠍獅(Manticore)好不好賺?」

「也沒那麽好賺。從實際進賬來看,還是去翻遺迹之類的比較好。」

「也是啦,你說得對。可是只翻遺迹,又不能算成貢獻啊。」

「說到這個,聽說都城那邊最近有些魔神還是什麽的出現,正是好賺的時候呢。」

「如果是低階的惡魔,姑且還有辦法搞定啦。」

扛著槍的冒險者,與穿著厚重铠甲的冒險者在閑聊。

他們的談話內容是女神官作夢也沒想到的,讓她緊接著又第三度吃驚,滿懷決心地將錫杖往身前抱攏。

「……以後我也……」

她很清楚冒險者這個職業,並不如大家說得那麽輕松。

這些年來她親眼看過無數受了傷,來到神殿尋求治愈神迹的冒險者。

但地母神的教義,就是要給予受傷的人們治療。

她又如何能厭惡爲此犯險的行爲?

自己是蒙神殿拯救的孤兒,所以這次輪到自己報恩了……

「您好,請問今天有什麽事呢?」

想著想著,排隊人潮已經消化,輪到了女神官。

負責接洽的櫃台小姐,是個有著柔和表情,比她年長的女性。

她將充滿清潔感的制服穿得整整齊齊,把淺咖啡色的頭發編成辮子垂下來。

雖說是冒險者公會的櫃台小姐,只要看看這大廳,一眼就能明白這項工作有多麽繁忙。

但她並未散發出才女特有的緊繃氣氛,證明她明白自己的工作是什麽。

女神官覺得緊張稍稍得到舒緩,吞了吞口水。

「呃,我是想成爲……冒險者。」

「這樣、啊。」

盡管外表給人的印象俐落,這位櫃台小姐卻有一瞬間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欲言又止。

女神官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往身體,不禁有些難爲情,忍不住低下頭。

雖然這種感覺也因爲櫃台小姐立刻換上一張盈盈笑臉,而逐漸淡去。

「我明白了。那麽請問您會讀寫文字嗎?」

「呃,會。因爲在神殿學過……多少會一些。」

「那麽就麻煩您填寫這些資料。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請盡管問我。」

那是張冒險記錄單(Adventrue sheet)。燙金的文字躍然于淺咖啡色的羊皮紙上。

姓名、性別、年齡、職業、發色、瞳色、體格、技能、法術、神迹……

須填寫的事項非常簡要,甚至令她忍不住懷疑只填這些真的可以嗎。

「啊,能耐分數和冒險履曆欄位請空下來喔,因爲那邊要由我們來審核。」

「我、我明白了。」

女神官點點頭,用緊張得發抖的手拿起筆,泡進墨水瓶裏,寫下一板一眼的文字。

她把填好的記錄單遞出去,櫃台小姐逐一點頭查閱,拿起一枝銀尖筆。

她用這只筆,在一塊白瓷制的牌子上,刻下筆觸柔美的文字。

女神官朝對方遞出的這塊牌子一看,發現上面用細小的文字,記下了與冒險記錄單同樣的內容。

「雖然兼作身分證明,但這就算是所謂的能力審核(Status)。」

說完她又慧黠地補上一句:說實在的,上面也只看得出從外表就能判別的事情。

看到女神官連連眨眼,櫃台小姐嘻嘻一笑。

「遇到什麽萬一時,還會用來比對身分,所以不要弄丟了。」

——遇到什麽萬一時?

對方加重語氣吩咐的這句話,讓女神官一瞬間冒出問號,但隨即想通。

非得比對身分不可的時候,也就是死狀淒慘得令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時候。

女神官心想,但願自己點頭答應時的聲音並未顫抖。

「不過,原來這麽簡單就能當上冒險者呢……」

「也是啦,只求當上,的確是很簡單——」

櫃台小姐表情暧昧。女神官分辨不出她是在擔心,還是已經看開。

「若要晉級,就必須針對打倒的怪物、社會貢獻度以及人格進行審查。這點可就相當嚴格啰?」

「人格審查?」

「偶爾就是會有這樣的人嘛。那種覺得『我很強所以全都交給我來解決就好!』的家夥。」

雖然也有另一種怪人就是了——櫃台小姐低聲說出這句話時,表情忽然放松下來。

那是一種非常柔和、仿佛感到懷念且溫暖的微笑,令女神官産生某個想法。

——原來她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

櫃台小姐注意到自己被她觀察,趕緊清了清嗓子。

「委托都貼在那邊,基本選法就是照自己的等級來挑……」

她說著指向的,是一塊嵌在牆上的巨大軟木板。

盡管因爲被待到剛才的大批冒險者看過、扯下取走,讓軟木板上釘的紙張變得十分稀疏……

但會需要這麽大一塊告示板,應該就表示委托數量真的有這麽多。

「只是,我個人推薦先從清理下水道或水溝慢慢習慣。」

「?所謂的冒險者,不是應該要跟怪物戰鬥嗎……?」

「獵殺巨大老鼠(Giant Rat)也是不折不扣的斬妖除魔,一樣能爲社會做出貢獻喔。」

況且若要找新人也能處理的委托,剩下的就只有剿滅哥布林了。

櫃台小姐喃喃說到這,表情中仍散發出一股欲言又止的氣氛。

「那麽,這樣就注冊完畢了。我謹在此祈禱您日後的活躍。」

「啊,好的,謝謝你。」

女神官一鞠躬,離開了櫃台。她放下挂在脖子上的白瓷識別牌,松了口氣。

總之既然注冊完畢,代表她就這麽不費吹灰之力地成爲了冒險者。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要說有什麽家當,也就只有手上這把兼作聖印的錫杖、包含換洗衣物在內的一些行李,以及少許金子。

聽說公會二樓,設有供低階冒險者使用的住宿設施。

那麽,先去訂個房間,今天這一天就用來看看有些什麽樣的委托吧……

「我說啊,可不可以跟我們一起來冒險?」

「咦?」

忽然找她說話的,是一名穿著全新的胸甲,綁著頭帶,腰間挂著劍的年輕人。

他和女神官一樣,脖子上挂著一塊全新的白瓷牌子。

白瓷——從最高階的白金等級算起,一共十等當中的最低等,也就意味著是才剛注冊的新人。

「你不是神官嗎?」

「啊,呃,是。是這樣沒錯。」

「那正好。我的團隊裏沒有神職人員……」

往前一看,劍士身後有著兩名少女。

一名是綁起頭發,身穿武鬥服,顯得很好勝的少女;另一名則是拿著手杖,以冰冷的視線看過來的眼鏡少女。

想來多半是武鬥家與魔法師吧。

劍士似乎察覺到女神官的視線:「是我的小隊。」他點頭說道。

「可是這委托很趕,至少希望能再多一個人。可以拜托你嗎?」

「你說很趕,是指……?」

「就是剿滅哥布林!」

仔細詢問下,原來打從不知何時起,有哥布林在村子附近的洞窟住了下來。

哥布林——只能以數量取勝,是人們眼中最弱小的一種怪物。

個子和孩童差不多,力量與智慧也同等級。要說有什麽特征,頂多也只有能在夜間視物。

除此之外則和一般怪物一樣,會做出威脅人類、攻擊村莊、擄走女子等等行動。

就算再怎麽弱小,最好還是不要去招惹怪物。

起初村民也都不予理會……但沒過多久,情況開始生變。

一開始,是爲了過冬而儲備的谷物被偷走。

連種子都被搶走,讓憤怒如狂的村民們修好柵欄,開始拿起火把巡邏……

而他們輕而易舉地就被擺了一道。

那些哥布林偷走了羊,還順便把牧羊妹以及發出聲響的村女給帶走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村民當然不可能還有心思選擇手段。

村民湊足僅有的財産,來到了公會——有冒險者聚集的冒險者公會。

他們相信只要對冒險者們提出委托,一定就錯不了。

——嗯,這……

女神官聽劍士很快地說明完這一大段,以手指按住嘴唇,陷入思索。

拿剿滅哥布林做爲第一次的冒險,也是常有的事。

有人邀她參加這次冒險。能夠有人來邀請她,會不會也是一種緣分呢?

她本來就不認爲只憑自己一個人,什麽事情都辦得到。

神職人員單獨行動,無異于自殺行爲,遲早總是要組成團隊的。

但和陌生人一同行動,還是令人很不安。

既然如此,加入主動前來邀約的人,是不是還比較能放心?

受到男性邀請,也同樣是她的第一次經驗,但既然除此之外還有兩名女性……

——那麽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我明白了……只要幾位不嫌棄的話。」

過了一會兒,女神官坦率地點了點頭,劍士高興得喜形于色。

「真的嗎!太棒了各位,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出發去冒險了!」

「請問……幾位打算就四個人去,是嗎?」

櫃台小姐看不下去而插嘴,但劍士對此似乎並未抱持疑問。

「我想,再等一下,應該就會有別的冒險者來了……」

「哥布林這種怪物,有四個人不就夠了嗎?」

劍士以令人放心的態度環顧同伴,問了一聲:「對吧!」爽朗地笑著。

「被擄走的女孩子還在等我們去拯救呢。不能再花更多時間了!」

然而,聽到劍士這麽告知後,櫃台小姐的表情依然欲言又止……

「……」

女神官心中因此産生一絲莫名的不安,卻也是事實。

§

一陣腥臭的風呼嘯而過,令火把的火顯得無助地搖曳。

白晝的陽光,在踏進洞穴入口後被滿滿的黑暗遮住,根本照不進裏頭。

隨著火焰搖晃,粗犷的岩石影子仿佛成了壁畫上的怪物,在岩壁上蠢動。

男女合計共四名的年輕人,各自身穿簡陋裝備。

他們在深沈的黑暗中,戰戰兢兢地組成隊形前進。

打頭陣的是握著火把的劍士,接著是女武鬥家,殿後的是擔任後衛的女魔法師。

而被夾在中間的第三人,則是手持錫杖、畏畏縮縮前進的神官服少女。

提議采這個隊形的是女魔法師。

她認爲只要不在中途遇到岔路,應該就不需考慮來自背後的奇襲。

只要前鋒好好扛住攻勢,身爲後衛的她們就很安全,只要負責支援就好。

「……真的,不要緊嗎?」

但女神官的喃喃自語中,仍帶著濃厚的不安。

打從進入洞窟後,她的不安變得愈來愈顯著。

「我們連對手的情況都不清楚,就這麽貿然闖進來……」

「你實在很會操心耶。不過這樣也的確很有神官的樣子啦。」

劍士那與洞窟的空洞很不搭調的爽朗嗓音,碰出回聲而漸漸消失。

「哥布林這種東西,連小孩子也知道吧?我還曾經趕跑過跑來村子裏的哥布林呢。」

「打倒哥布林根本沒什麽好得意的,別拿來說嘴,多難爲情?」

何況那也不算真的打倒過吧?

女武鬥家諷刺地這麽一說,劍士就噘起嘴唇:「我又沒說錯。」

女武鬥家一副拿他沒轍,卻又有些開心地歎了一口氣。

「也是啦,就算這個笨蛋砍漏了,我也會一拳把哥布林打飛,你就別這麽擔心了。」

「喂喂,說笨蛋也太難聽了吧……」

劍士沮喪的臉被火把照亮,但隨即轉而悠哉地舉起劍。

「沒關系啦,憑我們的本事,就算有龍跑出來,也總會有辦法的!」

「……你還真心急。」

女魔法師輕聲這麽一說,女武鬥家就嘻嘻笑了幾聲。談笑聲在洞窟中回蕩。

這些回聲又讓女神官覺得會從黑暗中吸引某些事物過來,讓她連開口都有所遲疑。

「可是,遲早還是希望能成爲屠龍者呢。你們說是不是?」

劍士與女魔法師點了點頭,女神官也默默微笑附和。

她借由陰影,遮掩住和櫃台小姐同樣暧昧的表情。

——真的是那樣嗎?

女神官絕口不提如此疑問,哪怕不安已經在胸中翻騰。

『憑我們的本事』。他是這麽說的。

但萍水相逢的一行人,又如何能相信彼此真有這種本事?

女神官也看得出他們不是壞人。看是看得出來,但……

「可是,還是多做一點准備比較好吧……我們連藥都沒有。」

「就算你這麽說,我們既沒錢也沒時間去張羅啊。」

劍士對女神官發抖的嗓音也不放在心上,英勇地說了。

「而且我又很擔心被擄走的女孩子……要是她受傷了,你應該會幫忙治療吧。」

「我的確蒙地母神賜予了治愈和光的神迹,可是……」

「那就沒問題啦!」

只能用三次啊……女神官含糊其辭的這句話,沒有一個人聽得進去。

「自信滿滿是很好啦。不過你應該不會迷路吧?」

「喂喂,走到這裏明明都只有一條路,是要怎麽迷路啊?」

「誰知道呢。你這個人動不動就得意忘形,得時時看著才行。」

說是同鄉的劍士與武鬥家,就和先前一路走來時一樣,一團和氣地開始拌嘴。

女神官跟在他們兩人身後,輕輕用雙手抓住錫杖,口中無數次念誦地母神的名諱。

——還請保佑我們,讓這一切平安結束。

她的祈禱並未形成回音,落在黑暗中而漸漸消失。

也不知道是祈禱傳進了地母神耳中,還是她爲了祈禱而仔細傾聽。

「喂,你落後了。不要拖垮隊形。」

「啊,好的,對不起……!」

最先注意到的,果然就是女神官。

就在女神官因祈禱而被女魔法師超前,經她這麽一催而小跑步趕過她時。

只聽見輕微的喀啦一聲——像是岩石滾動的聲響。

「……!」

「又來了?這次又怎麽啦?」

見女神官全身一震停下腳步,走在最後面的女魔法師不耐煩地問起。

她以優秀的成績從都城的學院畢業並學會法術,很受不了女神官這種人。

【插圖P019】

女神官膽顫心驚、畏畏縮縮,給她的第一印象就糟透了,而進入洞窟之後又變得更糟糕。

「剛剛,好像有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響……」

「哪裏傳來的?前面嗎?」

「是……後面。」

——真希望她不要太過分。

這樣根本就不是慎重,而是膽小了。對一個冒險者而言,那豈不是致命的缺陷?

因爲女神官停下腳步,讓她們與走在前面的兩人已經拉開一大段距離。

他們聊得熱絡,顯然絲毫沒有察覺到異狀。

女魔法師在因爲光源遠離而濃度更增的黑暗中,歎了一口氣。

「我說你喔,我們可是從入口就一直線走來的耶?後面怎麽可能會有什麽……」

說著女魔法師一副拿她沒轍的樣子轉過身去,冷靜的嗓音當場……

「哥布林!?」

——轉爲尖叫。

岩石的確崩塌了。不,是被挖開了。

一群醜惡的怪物從岩壁上的橫坑跳出來,大舉湧向不幸待在最後排的她。

手上握著簡陋武器,有著駭人表情、個子接近孩童的——躲在洞窟的小鬼。

哥布林。

「咿、咿!?」

女魔法師喊得口吃,舉起了做爲畢業證明的石榴石法杖。

她打結的舌頭能夠編織出咒語,簡直是是種奇迹。

「『沙吉塔(箭)……印夫拉瑪拉耶(點火)……拉迪烏斯(射出)』!」

她塗消刻印在腦海中的咒語,能夠竄改世界、擁有真實力量的言語從口中迸出。

一道火紅的「火焰箭(Fire Bolt)」,從拳頭大的石榴石射出,命中了哥布林的臉。

傳來把肉燒焦的惡心聲響與臭味。

——解決了一只!

確切的勝利,讓一種昂揚感隨著剽悍的笑容而生。

她足足能夠施展兩次法術,這帶給她莫大的自信。

「沙吉塔(箭)……印夫拉瑪拉耶(點火)……拉迪——呀!?」

但敵人遠比他們要多。

女魔法師尚未詠唱完下一次法術,細瘦的手臂就被哥布林抓住。

她甚至來不及用力抗拒,整個人就被重重摔到岩石地面上。

「啊,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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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46 pm

眼鏡飛了出去,當場摔破。

她視野立刻陷入朦胧,法杖轉眼就被搶走。

「啊、啊……!還、還給我!那不是你們這種東西可以碰的……!」

法杖或戒指等魔法的發動體,是施法者的生命線,更是她的尊嚴所在。

但法杖就在歇斯底裏大喊的女魔法師面前被折斷了,仿佛故意要折給她看。

女魔法師立刻表情扭曲,名爲冷靜的面具已經完全被扯了下來。

「混帳……混、帳!」

她搖動豐滿的胸部,甩著沒怎麽鍛煉過的腳瘋狂亂踢、掙紮、抗拒。

但這個舉動害了她。小鬼不耐煩了,毫不留情地將生鏽的短劍往她腹部插了下去。

「嗚啊啊啊啊……!?」

一聲五髒六腑被割開而悲痛的女子尖叫。

其他同伴……不,應該說女神官當然並未袖手旁觀。

「你、你們!離她遠一點!住手……!」

女神官用她纖瘦的手臂拼命地來回揮舞錫杖,試圖趕走哥布林。

神職人員當中,當然也有人擅長武術。

相信也有人在長期的冒險之中,練就出了像樣的力量。

但女神官的攻擊軟弱無力。

何況在恐怖驅使下莽撞揮動的武器,自然不可能有效擊中對手。

錫杖的杖頭不斷砸中岩石或地面,發出輕響。

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這些哥布林遲疑地退開了一步。

不知道是提防她有可能是武僧,還是不想被這種雜亂無章的攻擊打中。

女神官抓准這一瞬間的空檔,把女魔法師從大群哥布林裏拖了出來。

「你振作點……振作一點……!?」

沒有反應。她一邊呼喊一邊搖動女魔法師,手卻沾到一種黏膩的深紅色液體。

女魔法師肚子上仍然插著那把生鏽的刀刃,而且已經慘不忍睹地被割開、攪動過一番。

這幅慘狀太淒慘,讓女神官的喉嚨發出細小的深深吸氣聲。

「啊……啊……」

但她還活著。即使頻頻痙攣,仍尚未死去。

還來得及。非得來得及不可。女神官咬緊了嘴唇。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禦手撫平此人的傷痛』……!」

她將錫杖拉回胸前,一手像要壓住內髒以免破肚而出似的按著不放,懇求神的神迹。

若說魔法是竄改世界的定律,那麽「小愈(Heal)」無疑是諸神的作爲。

女神官的手掌接收到了這磨耗靈魂的祈禱,發出淡淡的光芒,轉移到女魔法師身上。

隨著這陣光芒起泡似的消失,破開的肚子開始漸漸愈合。

這群哥布林當然不會任由她悠哉地治療,然而……

「你們這些該死的哥布林!竟敢把她們!」

既然劍士總算察覺到後方異狀,沖過來保護同伴,哥布林也就無法隨心所欲。

他丟下火把,雙手牢牢握住長劍,往前就是一刺。刺穿了哥布林的喉嚨。

「Guia!?」

「下一個……!」

他強行拔出劍,轉身之際一劍斜斜劈出,砍中另一只哥布林的上半身。

劍士在駭人的怪物鮮血飛濺下,威武地吼叫:

「好啊,怎麽啦!來啊!」

有句話說,殺紅了眼。

他——劍士,是個農村家庭的次子,從小時就夢想能夠成爲騎士。

雖然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成爲騎士,但至少可以確定,太弱小就當不上騎士。

因爲床邊故事裏描述的騎士,都會打倒怪物,討伐邪惡,拯救世界。

而自己像這樣擊潰大批小鬼,拯救無力的女性、拯救同伴的模樣,實實在在就是個騎士。

想到這裏,劍士臉上露出了笑容。

揮劍的手上也充滿了力氣,沸騰的血液沖腦引發耳鳴,一切都集中到眼前的一只敵人身上。

「慢著!你一個人不行的!」

女武鬥家這句話尚未傳進耳裏,就有一把生鏽的短劍插上劍士的大腿。

「!啊!?臭、臭家夥!」

是只胸前有著一道極深傷口的哥布林。沾上鮮血與油脂而變鈍的刀刃。就差了那麽一點,沒能徹底殺死他。

劍士嚴重失去平衡的同時,揮出了第二劍,這次哥布林終于無聲無息地斷氣。

但下一瞬間,又有別只哥布林朝劍士背上撲了過去……

「少、礙事!」

爲了回身砍去而揮到底的長劍——發出喀的一聲悶響,卡在洞窟的岩壁上。

他的氣數就到這裏。

掉在地上的火把燒完,一湧而來的黑暗中,悶濁的哀號響亮得令人吃驚。

劍士因爲嫌不好看又沒錢買,既沒有盾牌也沒有頭盔,只有薄薄一件胸甲能夠保護自己。

他被拉倒而一刀刀淩遲,已經無從回避就這麽毫無價值死去的命運。

「……!怎麽會……!」

女武鬥家未能來得及出手相救,目睹這名她其實並不討厭的男子之死,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發愣。

光是能握緊發抖的拳頭擺出架式,或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

「……你們兩個,趕快走。」

「可、可是……!」

女神官反駁女武鬥家這句平靜的指示,但她也看出事態已經無可挽回。

女魔法師明明在她懷裏接受了「小愈」的神迹,但呼吸仍然淺而急促,反應也很微弱。

仔細一看,大群哥布林正朝著剩下的獵物慢慢逼近。

現在他們多半還在提防女武鬥家,但顯然再過不久就會一擁而上。

女神官看了看女魔法師與女武鬥家,以及還在淩遲斃命劍士的哥布林們。

女武鬥家見她們兩人不動,微微啐了一聲。

「嘿,呀……!」

她做好覺悟而發出的吆喝聲顯得十分堅毅,主動沖進大群哥布林當中。

鍛煉得強健有力的四肢,使出的是亡父傳授的格鬥技精髓。

自己不能死在這裏。亡父的武術,不可能會敗給這些小鬼。

——最重要的是,你們殺了他。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原諒!

身心都鍛煉到極致的這記正拳,漂亮地打進了一只哥布林的心窩。

她甩開吐得滿地都是而往後倒地斃命的敵人,回身手刀一閃。

致命一擊(Critical Hit)。

哥布林的頸子受到強烈的損傷,往不應該別折的角度折斷。

同時她朝因此空出的間距猛力一跨步,右腳橫空掃去。

這是一記精純無比的回旋踢,踢得兩只哥布林一起重重撞在岩石上斷氣……

「啊……!?」

但這一腳被第三只哥布林輕而易舉地擋下,腳踝更被抓住。

人們說哥布林的個子只有孩童大小。然而……

「HURGGGGGGG……!」

這只喉嚨咯咯作響,吐出腐臭氣息低吼的哥布林,卻很巨大。

體格差距大得連絕對不算嬌小的女武鬥家,都必須擡頭仰望。

被抓住的腳痛得像是骨頭都要散了,讓她發出哀號。

「!啊、痛、痛死了……!放開,我——啊!?」

這一瞬間,巨大的哥布林就這麽抓住女武鬥家的一只腳,隨手將她往洞窟的牆上摔去。

幹燥的物體碎裂的聲響。

女武鬥家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接著又被摔向另一邊的牆上。

「咿、咕!?」

怎麽聽都不像是人類會發出的哀號。女武鬥家嘔出摻了血的嘔吐物,被往地上一扔。

剩下的哥布林立刻朝她一擁而上。

「嗚嘎!?咿嗚!?嘎!?咳!?咦!?嗚!啊!」

女武鬥家大聲哭喊,卻被無數棍棒毫不留情地毆打,衣服也被撕破丟開。

哥布林對于來殺他們的冒險者,不抱任何慈悲心。

受到駭人暴行的少女高聲尖叫。

女神官確切地聽見了尖叫聲中的話語。

——快、逃……

「……!對不起……!」

女神官捂住耳朵,不去聽洞窟內回蕩的淩辱聲響,攙扶著女魔法師跌跌撞撞地舉步奔跑。

奔跑。奔跑。再奔跑。差點一跤摔倒,又拼命站穩腳步,繼續往前跑。

即使身在黑暗中,腳下又滿是石塊,看不清楚路況,女神官仍然拼命奔跑。

「……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口氣喘不過來,呻吟著張開嘴。

即使明知自己被逼得不斷深入已經沒有燈光的洞窟內……

「嗚、嗚、啊……!」

哥布林留下回蕩的哀號,腳步聲慢慢地、慢慢地逼近,讓她覺得比什麽都要可怕。

別說停下腳步,連回頭都不敢。

雖說即使回過頭去,黑暗中也看不見東西。

此刻,她終于理解櫃台小姐之所以表情暧昧的理由。

原來如此。哥布林的確很弱小。

就連還是菜鳥冒險者的劍士、女武鬥家、女魔法師,也都各自打倒了幾只哥布林。

無論體格、智力、力量,幾乎全都和孩童差不多。就和人們說的一樣。

然而,如果有十名以上的孩童,各自懷抱殺意與凶器,發揮他們的狡猾展開襲擊,又會是什麽情形呢?

女神官他們想都不曾想過。

他們弱小、不成氣候、生疏,沒有錢也沒有運氣,而哥布林的數目遠比他們多。

就只是這麽一件……常有的事。如此罷了。

「啊……!」

女神官的腳被神官服的衣擺一絆,狼狽地摔倒在地。

比起臉與手掌被沙土磨傷的痛,不小心把女魔法師摔了出去要更加嚴重。

女神官趕緊跑過去,抱起才剛認識的同伴身體。

「對、對不起!你還好嗎!?」

「嘔、惡……」

女魔法師不回答,而是吐出一口血。

女神官只顧拼命奔跑,所以並未注意到,女魔法師已經全身痙攣,頻頻顫動。

她全身發起高燒,汗水讓這件厚實的魔法師長袍變得又濕又沈。

「爲、爲什麽……!?」

女神官第一個就懷疑起自己。會不會是自己的祈禱,未能正確地送進神的耳中?

女神官想到這裏,于是花費寶貴的時間,掀開女魔法師的服裝,摸索著檢查她的傷勢。

但神迹早已正確降臨。

即使被血弄髒,但她的腹部很平滑,摸不到一處傷痕。

「……呃、呃,這、這種時候,這種時候,該怎麽辦……!」

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她多少有急救的知識,相信也還施展得出神迹。

但只要再施展一次治愈的神迹,就能治好她嗎?是不是該試試別的方法?

不,憑自己現在早已紊亂如麻的心思,有辦法讓請願上達天聽嗎——……?

「嗚,啊啊……!?」

而這一瞬間非常致命。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女神官痛得軟倒在地。

黑暗中才剛聽到咻的一聲輕響竄過,緊接著就是一陣火熱的劇痛貫穿左肩。

轉頭一看,肩上深深插進了一枝箭。紅色的鮮血滲到了法衣上。

女神官並未穿著铠甲。這枝箭貫穿衣服,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她嬌嫩的肩膀。

這固然是因爲戒律禁止神官進行過度的武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沒有錢。

只要微微一動,痛楚就會擴大成幾百倍,就像被火鉗插進傷口似的又燙、又痛。

「嗚嗚,嗚嗚嗚嗚……!」

女神官能做的,就只有咬緊牙關,忍住眼淚,瞪著這些哥布林。

拿著武器接近的哥布林,只有兩只。

他們咧嘴賊笑,口水從嘴角滴下。

如果能夠咬舌自盡,也許還比較幸運。

但她的神不允許教徒自絕生命,讓她眼看將無法避免地走上與同伴們相同的末路。

會被一刀刀淩遲,還是會受到可怕的侵犯,又或者兩者皆是?

「咿、嗚、嗚……嗚……」

她的齒列咯咯作響,顫抖個不停。

女神官把女魔法師擁進懷裏,像是要保護她,忽然間卻覺得自己的下半身傳來一陣暖流。

兩只哥布林嗅出這股氣味,露出下流的表情。

女神官撇開眼睛不去看,拼命念誦地母神的名諱。

神並未伸出援手。

然而……

「……啊……?」

黑暗深處卻有了光。

就像被湧來的黃昏填滿的天空中,一顆驕傲發出光芒的夜空明星。

小小一丁點,卻又鮮明的光芒,慢慢接近過來。

同時一陣信步前行,卻又充滿決心、毫不猶豫的腳步聲,響徹了這一帶。

兩只哥布林不解地轉過身去。是他們的同伴讓獵物給跑了嗎?

下一秒,女神官隔著怪物的肩膀,看見了他。

是一名實在太過寒酸的男子。

他穿戴髒汙的皮甲與鐵盔,綁著一面小盾的手上拿著火把,右手握著一把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的劍。

還是菜鳥冒險者的他們幾個,身上穿著裝備還比較像樣。女神官這麽想。

——不行……!不可以,過來……!

要是能喊出這句話就好了。恐懼讓她整個舌頭都動彈不得,發不出聲音。

自己沒有女武鬥家那樣的勇氣,讓她無地自容。

多半是覺得像她這種無力的獵物,大可晚點再來慢慢料理。

轉身面向男子的兩只哥布林當中,其中一只彎弓搭箭,射了出去。

這枝箭十分簡陋,箭頭是石制的,弓術也稚拙得不值一提。

但黑暗站在哥布林這一邊。

從人類不能視物的黑暗中射出的箭,終究無從閃躲……

「哼。」

然而男子哼了一聲,並以犀利揮出的一劍輕易拍掉箭矢,幾乎是在同時。

在無法理解這代表什麽的情況下,另一只哥布林就撲了上去。

哥布林飛身刺出的,同樣是把生鏽的短劍。短劍朝著肩膀的铠甲縫隙,深深插了進去。

「啊啊……!」

女神官發出尖叫。然而耳中卻只聽見自己這聲尖叫,再來就是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擋住短劍的,是皮甲底下的鏈甲。

哥布林大惑不解之余,仍然灌注力道試圖刺穿。

「GYAOU!?」

這一瞬間非常致命。

在一聲悶響中砸上來的盾牌,把哥布林按到牆上壓扁。

「先是一只。」

他淡淡地說道,女神官立刻聽懂了意思。

男子隨手將火把的火焰——按上哥布林的臉。

一陣肉燒焦的臭味,伴隨渾濁得令人不忍聽下去的哀號,彌漫在整個洞窟中。

哥布林半發狂地掙紮,但遭到盾牌阻擋,連伸手去搔臉都做不到。

男子確定哥布林很快地不再動彈,四肢無力垂下後,慢慢放開了盾牌。

咚一聲沈重的聲響,臉被燒焦的哥布林從牆上軟倒。

男子隨意一腳踢開,往前踏上一步。

「下一只。」

那是一幅反常的光景。害怕的不是只有女神官。

也難怪手持弓箭的哥布林會忍不住後退,想抛棄同伴逃走。

畢竟勇敢是與哥布林相距最遙遠的一個字眼。

但現在這只哥布林的背後,還有女神官在。

「……!」

女神官這次有了行動。

即使身上中箭、失禁、腿軟,還抓著垂死的同伴,狼狽到了極點。

她仍然以還能動的一只手,朝哥布林挺出錫杖。

這是一次沒有多少意義的,小小的抵抗。而且並未經過深思熟慮,只是反射性的動作。

然而,要引發哥布林一瞬間的遲疑,已經太足夠了。

哥布林這一輩子,就屬這一瞬間用了最多腦袋,思考該怎麽辦。

而哥布林得出結論前,這輩子最後一個答案,就隨著铠甲戰士擲出的劍飛散在岩壁上。

隔了一瞬間後,頭蓋骨被擊碎的哥布林斃命了。

「這樣就是兩只。」

他打完一場令人作嘔的仗,蹂躏著這些已經殺死的哥布林屍體。

穿戴髒汙鐵盔、皮铠與鏈甲的全身,都被怪物的血染成深黑色。

左手綁著用了多年而滿是傷痕的小盾,握著通紅燃燒的火把。

空出來的右手,從牢牢踏住的屍骨頭蓋,隨手拔出插在其上的劍。

一把沾滿了黏膩腦漿,未免太要長不長、要短不短,款式廉價的劍。

少女肩膀被箭射穿,癱坐在地上,苗條的身軀因害怕而發抖。

眼前這個人,是何方神聖?

想著想著,甚至覺得這個人也許就像哥布林,再不然就是一種更加來路不明的怪物。

他的模樣,散發出來的氛圍,以及言行舉止,就是如此異樣。

「……請、請問,你是……?」

少女忍著恐懼與疼痛,出聲詢問對方身分。

而他回答了。

「專殺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

——不是殺龍或吸血鬼,而是最弱的怪物。專殺小鬼,的人。

換做在平時聽到這個滑稽的名號,幾乎會令人忍不住發笑,但現在的她卻絲毫沒有這樣的念頭。

§

自己連肩膀的疼痛都忘了而發呆的模樣,不知道這名男子——哥布林殺手是怎麽看的?

男子大剌剌地走到女神官身前蹲下,讓她全身一震。

即使在火把的火光下湊得這麽近,遮住面孔的鐵盔後方,還是看不見他的雙眸。

就仿佛铠甲當中也充斥著黑暗。

「是菜鳥啊。」

哥布林察看完她挂在脖子上的識別牌,靜靜地說道。

將火把放到地上的他胸前,也有一塊識別牌在搖動。

在黑暗中仍反射出朦胧清輝的顔色,千真萬確是白銀的光。

「啊……」

女神官小聲驚呼,她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冒險者公會的十個等級當中的第三階。

白金等級是史上只存在過寥寥幾人的例外,黃金等級則會參與國家規模的疑難案件。

白銀就僅次于這兩個等級,是實質上最優秀的在野冒險者。

「……銀的,冒險者。」

和最低階的白瓷等級女神官天差地遠,是不折不扣的老手。

——我想,再等一下,應該就會有別的冒險者來了……

櫃台小姐的話從女神官腦海中閃過。她指的該不會就是這個人……?

「似乎還能說話吧。」

「咦?」

「你運氣不錯。」

哥布林殺手手上的動作輕描淡寫到了殘酷的地步,讓女神官甚至來不及開口。

「嗚、啊……!?」

箭頭的倒鈎撕開皮肉,過度的痛楚讓女神官發出呻吟。

隨著鮮血從被強行拔出箭的傷口溢出,眼眶含著的淚也一滴滴落下。

哥布林殺手以同樣輕描淡寫的動作,從腰包中拿出一個小瓶子。

「喝下去。」

那是一種隔著玻璃發出淡淡磷光的綠色藥水——治愈藥水(Heal Potion)。

是女神官他們一行人想要,卻因爲沒有時間也沒有錢而放棄購買的東西。

女神官伸手接過,視線卻在小瓶子與受傷的女魔法師之間來回。

「請、謹問!」

不可思議的是,一旦出了聲,接下來的話就流暢地說了出來。

「我、我可以,給她喝嗎!憑我的神迹實在……」

「她哪裏,被什麽傷到?」

「呃、呃,是被短劍,刺中腹部,好像是。」

「……短劍。」

哥布林殺手仍然老實不客氣,伸手就摸向女魔法師的肚子。

手指用力一按,她就再度嘔出一口血。

對滿懷盼望在一旁凝視的女神官看也不看一眼,他迅速診察完之後,淡淡地丟下一句:

「死心吧。」

「……!」

女神官臉色蒼白,倒抽一口氣,抱著女魔法師的手上加重了力道。

「你看。」

哥布林殺手拔出還陷在自己肩膀鏈甲上的短劍給她看。

刀身上布滿一層黏膩又渾濁,不知道是什麽成分的黑色黏液。

「是毒。」

「毒、毒……?」

「把山上采來的草,和他們的糞尿、唾液,隨意摻在一起做成的。」

——你運氣不錯。

女神官弄懂了先前哥布林殺手對她說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麽後,當場倒抽一口氣。

射中她的箭頭並未塗上這種毒。所以自己才能像這樣好端端的。

當初若是兩只哥布林之中,拿著短劍的一只先攻擊她……

「中了這種毒,會喘不過氣、舌頭發抖、全身痙攣、發高燒,意識渾濁,然後死亡。」

他用哥布林的腰布擦了擦這把刀刃缺損的短劍,挂到腰帶上,從頭盔底下說話。

「畢竟他們很髒。」

「這、這麽說來,只要能夠解毒,她就……」

「解毒劑是有,但毒已經行遍全身。來不及了。」

「啊……」

此時女魔法師空洞的眼神微微聚焦。

她喉頭的血沫發出咕嘟聲,嘴唇顫抖,用分不清是嗓音還是雜音的聲音,小聲說出一句話。

「……殺,呃……我。」

「好。」

下一瞬間,哥布林殺手毫不遲疑地一劍刺進女魔法師咽喉。

伴隨啊的一聲呻吟,女魔法師全身一跳,隨即噴出大量血沫,就此斷氣。

哥布林殺手檢查拔出的劍刃,發現因爲沾到油脂而變鈍,啐了一聲說:「別讓她多受苦。」

「爲什麽!?她明明,也許,還有救……」

女神官抱著女魔法師癱軟的屍骨,臉色發白地大喊。

——可是。

下一句話卻說不下去。她沒救了。這是真的嗎?

即使真是如此,在這裏殺了她,真的是爲她好嗎?

女神官不懂。

不管怎麽說,女神官都尚未獲得「解毒(Cure)」的神迹。

即使想喂她喝解毒劑,也只有眼前的男子才有,不屬于女神官。

女神官不喝藥水,也不起身,只能坐在原地發抖。

「你聽好。他們雖笨,卻不傻。」

哥布林殺手以撂狠話的口氣說了。

「至少,還知道要先鎖定魔法師攻擊……看。」

他指向挂在牆上的老鼠骷髅與烏鴉羽毛。

「這是那些哥布林的圖騰。換言之,他們有薩滿。」

「薩滿……?」

「你不知道?」

女神官顯得不安,但仍微微點頭。

「就是施法者。還比這丫頭高段。」

女神官從不曾聽過哥布林會施展魔法。

如果知道有這樣的敵人存在,她的團隊是否就不會全軍覆沒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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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Empty 回復: 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48 pm

女神官死了心似的,在內心否定。

即使他們聽說了,想必也不會認爲這有什麽威脅性可言。

哥布林是種冒險者第一次冒險時就能擊潰的怪物,最適合讓新手用來試身手。

至少,直到剛才,他們都還這麽認爲。

「有看見大個子的家夥嗎?」

哥布林接著就往癱坐在地的女神官湊過來,看著她的臉。

這次,她微微看見了他的眼睛。

髒汙的鐵盔底下,有著像是機械的冰冷光芒。

被他從頭盔下盯著,讓女神官不自在地全身一震,僵住不動。

因爲她突然想起下半身的溫熱與濕潤。

受到哥布林襲擊,同伴轉眼間都死了,團隊當場瓦解,只剩自己活下來的事實。

實在太沒有現實感。

相較之下,肩膀一陣陣的抽痛、失禁的感覺與羞恥,還來得確切多了。

「我想,應該有,可是……我,光顧著逃命……」

女神官拼命翻找因此而模糊不清的記憶,無力地搖了搖頭。

「是大家夥(Hob)啊。多半是找了『過客』來當保镖吧。」

「你說的是……鄉巴佬(Hob)?」

「差不多。」

哥布林殺手檢查武器,察看完裝備狀況,站了起來。

「我要從那個橫坑過去。非得現在擊潰他們不可。」

女神官仰望他的身影。他已經不再看她,雙眼直視前方的黑暗。

「你要怎麽做?回去,還是在這等。」

女神官用使不上力氣的手,重新握好錫杖。

她往發抖的膝蓋灌注力道,淚流滿面,卻仍站了起來。

「我……也去……!」

無論獨自回去,還是獨自被丟在這,女神官都承受不了。她別無選擇。

哥布林殺手點了點頭。

「那就喝了藥水。」

女神官上氣不接下氣地喝完裝在小瓶子裏的苦澀藥水,肩膀傷口的滾燙就漸漸淡去。

這種用十余種藥草制成的藥水,不會讓傷勢急遽好轉,但能夠止痛。

也難怪她會松了一口氣。這還是她第一次喝藥水。

「好。」

哥布林殺手看她喝完藥水,踏入了黑暗之中。

他的腳步毫不遲疑,亦不曾回頭看上女神官一眼。

女神官趕緊小跑步跟上,以免被丟下。

臨去之際,她朝背後瞥了一眼,看向已經斷氣的女魔法師。

「……」

女神官緊咬嘴唇,深深一鞠躬。

晚點我一定會來接你。

§

返回橫坑所在處,距離也不算太遠,莫名地就是沒看見那群哥布林的身影。

相對的,有些連本來是不是人都已經難以分辨的肉塊,淒慘地被棄置在地上。

令人作嘔的血與內髒臭味,混在洞窟的空氣裏翻騰。

「!咕、嗚、惡惡惡……」

女神官看了看劍士的屍骨,忍不住跪下嘔吐。

在神殿的最後一餐,享用了面包與葡萄酒,感覺已經像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不,真要說起來,就連劍士找她一起冒險,也已經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九只嗎。」

哥布林殺手無視于淒慘的景象,清點哥布林的屍體,點了點頭。

「以這種規模的巢穴來說,剩下的應該不到一半。」

他從劍士的屍體上撿起劍與短劍,挂到腰帶上。

哥布林的武器他也檢查過,但似乎沒找到滿意的貨色。

女神官按住嘴角,用責怪的眼神看他,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幾個人?」

「咦?」

「櫃台小姐只跟我說,新人跑來剿滅哥布林。」

「咦,啊,四個人……」

說到這裏,女神官差點忍不住「啊!」的一聲叫出來,趕緊用雙手按住嘴。

「這、這個,我還有,另一個同伴……」

爲什麽先前都一直忘了呢?

哪兒都看不見那個替她承受可怕命運,受盡筆墨難以形容之暴行的武鬥家。

「女人嗎?」

「是……」

哥布林殺手把火把拿近,仔細檢查洞窟地面。

地上有幾個全新的腳印,血迹、汙水,以及拖行某種物體的痕迹。

「看來是被帶進去了。不確定是否還活著。」

哥布林殺手把幾根還連著頭皮的長發繞上手指,做出這樣的結論。

「那,我們得去救她……」

女神官拼命振奮自己的精神這麽說。

但哥布林殺手不回答,把火接到新的火把,然後將舊火把往岔路上一扔。

「他們在黑暗中也看得見。總之多點些火。黑暗是敵人。要聽聲音。」

女神官照哥布林殺手的吩咐,靜靜傾聽。

從火把的光絕對照不到的洞穴深處,有著啪啪幾道腳步聲跑了過來。

——哥布林!

多半是注意到火把的光而跑來察看的吧。

哥布林殺手拔出系在腰帶上的短劍,朝黑暗深處擲出。

一聲刺中物體的尖銳聲響傳來。火把朦胧的火光,照出了哥布林躺下的身影。

哥布林殺手迅速撲了過去,朝心髒補上一刀。

喉嚨插著短劍的哥布林無聲無息地斷氣。這一連串動作快得令人目不暇給。

「十。」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數著。女神官朝橫坑望進去,膽顫心驚地問:

「……你也能在黑暗中看見東西嗎?」

「怎麽可能。」

哥布林殺手讓沾上血與油脂而變鈍的劍插在哥布林身上,並不伸手去拔。

他改而換上先前劍士所持的劍,對這在狹隘空間裏太礙事的刃長咂舌。

接著他從剛殺死的哥布林身上取走長槍。

這是一把用獸骨制成的簡陋長槍,但拿在人類手裏,則只有標槍的長度。

「我練習過。瞄准他們喉嚨高度。」

「練習?你練了多少次……」

「很多次。」

「很多……」

「你一直在問問題。」

「……」

女神官難爲情地低下頭。

「你會什麽。」

「……咦?」

女神官不明白他這麽問的意圖,但仍趕緊擡起頭。

哥布林殺手毫不松懈地監視洞口,繼續問下去:

「我是說神迹。」

「……神授與我『小愈』和『聖光(Holy Light)』。」

「次數呢。」

「一共三次……還剩下,兩次……」

盡管她從不曾拿這件事炫耀,但以菜鳥神官而言,她算是很優秀的。

首先,光是能對神獻上祈禱、懇求,得到神賜予神迹,就是一種才能。

而多次讓靈魂與神相連,更沒有太多人能夠承受。這需要經驗。

「比預料中好太多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無法將哥布林殺手的話當成是在「稱贊她」。

他的口氣終歸只有義務,平淡,感覺不出任何情緒。

「那就用『聖光』。反正『小愈』派不上用場,別浪費次數。」

「知、知道了……」

「剛才那家夥是斥候(Scout)。這個洞果然沒錯。」

標槍的槍尖,指向哥布林跑來的洞穴深處。

「但斥候沒回去,殺了你同伴的家夥也沒回去。因爲我殺了他們。」

「……」

「怎麽做?」

「咦?」

「如果你是哥布林會怎麽做?」

問題來得突然。女神官把纖細的手指抵在下巴,拼命思索。如果她是哥布林,會怎麽做?

那雙想必過去都在神殿擔任義工的手,白得怎麽看都不像是冒險者。

「……我會,埋伏。」

「正是。」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說道。

「我們就是要去硬闖埋伏。做好覺悟吧。」

女神官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哥布林殺手拿出一捆繩索與木樁,開始在腳下架設。

「這就像個小小的幸運魔咒。」

哥布林殺手說話時,目光仍不曾從手上移開。

「記清楚。就在岔路入口。別忘了,會死喔。」

「好、好的。」

女神官雙手用力握緊錫杖。

岔路的入口。岔路的入口。她拼命在口中複誦。

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這位來路不明,自稱是哥布林殺手的男子。

一旦被他抛棄,無論是她、女武鬥家,還是被擄走的村女,都將不再有望得救。

她還想著這些,哥布林殺手就已經把機關設置完畢。

「我們上。」

女神官拼命跟上他,跨過繩索,踏進洞穴。

這洞穴意外牢固,一點都不像是挖來進行奇襲用的。

除了每走一步,都會有泥土從長了樹根的洞頂落下外,並不需要擔心崩塌。

但慢慢往下的平緩坡道,卻讓女神官不安。

這裏,已經不是人——不是凡人(Hume)的領域。

這是她從一開始就非得知道不可的事。雖然現在總算察覺到,也已經太遲了。

——因爲哥布林,就是住在地下的生物……

只要試著思考,就應該想得到。即使不如礦人(Dwarf)那麽徹底。

爲什麽他們會只因爲哥布林身體瘦弱,就如此小看哥布林呢?

——雖然現在後悔也已經遲了……

女神官一邊靠著火把微弱的火光看清楚地面,一邊悄悄窺視男子的背影。

他的動作裏,看不出絲毫迷惘或恐懼。

他是否知道再過去會有什麽事物等著他……?

「差不多了。」

哥布林殺手忽然停下腳步,讓女神官差點跌倒。

女神官趕在他以無機質的動作轉身前,趕緊端正姿勢。

「准備『聖光』。」

「好、好的。我隨時,都能祈禱。」

她深深吸氣,吐氣,然後牢牢握好錫杖擺出架式。

同樣的,哥布林殺手也用雙手重新握好火把與標槍。

「動手。」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將神聖的光輝,賜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哥布林殺手蹬地飛奔,女神官朝黑暗伸出錫杖。

她舉起的錫杖杖頭亮起了有如太陽般燦爛的光芒。這是地母神的神迹。

哥布林殺手背負著這光芒,毅然闖進小鬼群埋伏的大廳。

相信他們是直接沿用了洞窟中最大的空間。

聖光照出在簡陋大廳內守株待兔的小鬼們那醜惡的樣貌。

「GAUI!?」

「GORRR?」

大廳裏的哥布林有六只。除此之外還有一只大個子,以及一只坐在椅子上、頭戴骷髅的角色。

這群小鬼突然被純淨的光芒直射而覺得刺眼,眯起眼睛,狼狽地驚呼。

除此之外,大廳裏還躺著幾名一動也不動的女子。

不用說也看得出,先前這裏正在進行慘不忍睹的行爲,然而……

「六,外加大個子一、薩滿一,剩下八只。」

哥布林殺手語調並未因此發顫,淡淡地數清楚剩下的敵人數目。

當然哥布林也並非只會閉著眼一味尖叫。

「OGAGO……GAROA……」

在王座上睥睨的薩滿,高高舉起手上拿的杖,開始詠唱來路不明的咒語。

「GAUI!?」

但哥布林殺手的標槍飛了過去。

薩滿的軀幹被標槍刺穿,發出垂死的哀號,整個人從椅子上翻了下來。

族長的慘狀,讓小鬼們一時無法反應。哥布林殺手並未放過這個空檔。

他在唰一聲響亮的拔劍聲中,抽出了系在腰間的劍士長劍。

「好,撤退。」

「咦!?啊,是!」

哥布林殺手一說完,立刻轉身拔腿就跑。

女神官被他的轉變之快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照做。

跟在他們後頭的,是一群從光線消失的混亂中恢複過來的哥布林。

哥布林殺手丟下拼命在坡道上奔走的女神官,一口氣爬上了坡道。

這會是前鋒與後衛的職業差異,又或經驗與鍛煉所帶來的差距嗎?

然而他身穿皮甲與鏈甲,視野被鐵盔遮住,竟然還能那麽敏捷地活動。

看到他在橫坑的出口輕輕一跳,女神官也得以想起一件事。

「咦,呀……!」

當她好不容易跳過機關,哥布林殺手已經背靠在牆上。

女神官見狀,也趕緊有樣學樣,把背貼到另一邊牆上。

「GUIII!」

「GYAA——」

漸漸接近的怒罵聲與腳步聲,證明這些哥布林正沿著坡道跑上來。

女神官偷偷一瞥,便看見帶頭的大個子——大哥布林。

「再一次……動手!」

哥布林殺手一聲令下。

女神官點點頭,將挂著聖符的錫杖往坑道伸出,毫不遲疑地念出祈禱的話語。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將神聖的光輝,賜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慈悲的地母神再度賜予的光,毫不慈悲地燒灼著大哥布林的眼睛。

「GAAU!?」

大哥布林視野被強光斷絕,必然無從注意到腳下的繩索,當場狼狽地一絆……

「十一。」

哥布林殺手撲了上去,毫不留情地把劍朝他腦幹上一插,用力一剜。

大哥布林口齒不清地喊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痙攣幾下之後就死了。

「下、下一只要上來了……!」

神迹已經用盡,連續進行磨耗靈魂的祈禱,讓女神官臉上失去血色,一片慘白。

「我知道。」

哥布林殺手迅速從腰包取出一只瓶子,用力砸在大哥布林的屍體上。

陶器碎裂,裝在裏頭的一種黑色汙泥般黏稠的液體濺了開來。

不單氣味沖鼻,女神官更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只覺得是一種來路不明的毒。

「再見啦。」

哥布林殺手把這弄得又黑又髒的巨大身軀,朝坑道裏踢了下去。

從後方跟來的這群哥布林,朝著突然滾下來的肉塊用力刺出武器。

畢竟事出突然,因此當這群哥布林發現肉塊就是他們的保镖時,當然慌了手腳。

小鬼們好不容易拔出深深刺進屍體的武器,正要擦去沾在上頭的黏稠液體……

「十二、十三。」

卻是爲時已晚。

哥布林殺手殘酷地將火把扔了過去。

只聽得咚的一聲響,兩只哥布林連同大哥布林的屍體,一起被籠罩在火焰中。

「GYUIAAAAAAA!?!?!?!?」

尖聲哀號。兩只哥布林被火焰燒灼,掙紮著往坑道底部滾落。

肉燒焦的氣味與濃煙充斥在洞窟內,讓女神官連連咳嗽。

「剛、剛剛那是……」

「美狄亞之油,或叫石油之類的,是一種會燃燒的水。」

跟一個煉金術士買來的——哥布林殺手輕描淡寫地說。

「賣這麽貴,效果卻挺弱的啊。」

「啊、裏、裏面!那、那些被擄走的女性還在……」

「只有兩三具屍體,延燒不了多大範圍。就算她們還活著,也不會就這麽死了。」

而那些哥布林也不會全軍覆沒。聽到他補上的這句話,女神官用力咬了咬嘴唇。

「……那,我們,要再闖進去嗎?」

「不。等到沒辦法呼吸,他們就會自己出來。」

哥布林殺手的劍插在哥布林身上並未拔出,已經無劍可用。

相信他本來也就不打算拿著被腦漿弄得黏呼呼的劍應戰。

他撿起從大哥布林手上脫落的石斧,緊緊握住。

這件武器就只是把石頭綁在樹枝上,從各方面來看都非常粗野,但也正因如此,不需要講究用法。

他空揮幾下,檢查石斧的狀況。看來單手揮起來也沒問題。

哥布林殺手下一步就伸手翻找腰包,拿出新的火把。

「啊。」女神官拿出打火石,但他看也沒看一眼。

「看來那些家夥作夢也沒想到會中埋伏。」

「……」

「放心吧。」

哥布林殺手一邊靈活地用拿著石斧的手敲擊打火石,一邊說話。

「很快就會結束。」

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輕描淡寫地解決了從火焰與煙霧中跑出來的哥布林。

一只是趁他被繩索絆倒時擊碎頭蓋骨。

第二只是在他跳過繩索時的落地處揮出石斧。第三只也一樣。

第四只斃命時,石斧陷進他額頭,于是哥布林殺手搶走了他的棍棒。

「十七只了。我們進去。」

「好、好的。」

哥布林殺手踏進煙霧彌漫的坑道內,女神官拼命跟上。

大廳裏的景象極爲淒慘。

有燒得焦黑,不成原樣的大哥布林與哥布林屍體。

有被標槍刺穿而仰倒在地的哥布林薩滿。

還有一群渾身汙物,倒在地上的女子。

哥布林殺手說得沒錯,濃煙位于比她們高的位置。

然而,即使沒死,卻未必稱得上幸運。

當女神官找出女武鬥家時,深深體認到這一點。

「嗚,嗚咕!惡惡惡……」

女神官從空蕩蕩的胃裏,大聲吐出胃液。

喉頭難受得不得了,火燒似的作痛,讓她眼角再度滲出淚水。

「好了。」

哥布林殺手不理她,踏熄了靠地板上的油持續燃燒的火焰。

他大剌剌走向被標槍刺穿而仰躺著斃命的薩滿。

薩滿臉上仍挂著爲自己的死震驚的表情,一動也不動。

他那玻璃珠般的眼球,照出了哥布林殺手低頭看著他的模樣。

「果然啊。」

哥布林殺手立刻舉起棍棒。

「GUI!?」

薩滿驚嚇地想跳起,但下個瞬間就被一棒打得腦袋開花,這次真的死了。

「十八。高階種就是無謂地命厚。」

說著,哥布林殺手將這張名實兩方面都空了出來的王座,粗暴地一腳踢倒。

這張應聲垮掉的椅子,是由人類的骨骼拼合而成,讓女神官又反胃起來。

「還真老套……你看。」

「……嗚,惡?」

女神官擦擦眼角,再擦擦嘴角,擡起了頭。

王座後頭,釘著快要腐朽的木板來代替門板。

是隱藏的倉庫——不對,會有這麽單純嗎?

聽到內側傳來的推擠碰撞聲,讓女神官用力握緊了錫杖。

「你,運氣不錯。」

哥布林殺手一扯開木板,就聽到裏頭傳來好幾聲尖銳的慘叫。

倉庫裏除了掠奪來的財物,還躲著四只一臉害怕表情的哥布林幼童。

「他們繁殖很快,要是再晚一陣子,多半已經增加到五十只左右而展開攻擊了吧。」

女神官想象那樣的光景,再想象自己將會走向什麽樣的未來,不由得毛骨悚然。

自己被多達幾十只哥布林一擁而上,成了哥布林之母。

哥布林殺手面對這些縮起身體發抖的小鬼,重新握好棍棒。

「……連小孩,也要殺嗎?」

——也許連問都不必問。

女神官留意到自己說話的嗓音冷漠得驚人,打了個寒顫。

是心靈,或是心情,面臨到現實——因而麻痹了嗎?

希望是這樣。她心想,只有當下這個時刻,她希望是這樣。

「那還用說。」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點了點頭。

相信他已經反覆看過這樣的光景很多很多次。

女神官對于他爲何自稱是「專殺小鬼之人」——並非無法理解。

「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仇恨。巢穴裏活下來的小鬼,就會學到教訓,學聰明。」

哥布林殺手隨手舉起棍棒,薩滿的腦漿一滴滴往下滴落。

「沒有任何理由放他們活命。」

「……即使裏面有善良的哥布林……?」

「善良的哥布林?」

哥布林殺手由衷感到不可思議似的喃喃複誦,然後唔了一聲。

「如果去找,也許會有。但……」

「……」

「只有不會出現在人前的哥布林,才是好哥布林。」

哥布林殺手說了。

「這樣就是,二十二只。」

§

說來這都是常有的事。

包括村莊受到哥布林襲擊,以及女子被擄走。

包括新手冒險者選擇剿滅哥布林做爲第一次冒險。

包括他們被哥布林逼得無路可逃,全軍覆沒。

包括女子被冒險者從哥布林的巢穴救出來。

包括被救出來的這些女子,因爲成了哥布林泄欲的工具而絕望,輾轉進了神殿。

包括失去同伴的冒險者茫然自失,躲回故鄉。

這一切的一切,在這個世界都是家常便飯,是常有的事。

女神官不太明白。

像這樣毀掉一個人一生的事件,真的是常有的事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自己……面臨這個現實時,還能夠繼續信仰地母神嗎?

到頭來,她明白的只有兩件事。

一是自己仍然繼續當著冒險者。

至于另外一件——

就是哥布林殺手,至今肯定把所有哥布林都殺掉了。

然而就連這件事,同樣也只不過是件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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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1 pm

第一卷 間章「神」
一個不是這裏的地方。一個很遠很遠,又很近很近的地方。

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擲骰子。

這個神有著惹人憐愛的少女外表,被稱爲『幻想』。

骰子一再擲出還不錯的數目,讓『幻想』也笑眯眯的。

但骰子這種東西,並不會照神的意思運作。

天啊,這是什麽數字,簡直慘不忍睹。

無論『幻想』多麽美麗又和善,唯獨無法改變骰子擲出的數字。

即使備妥裝備,確實構思好戰術,仍然無能爲力。

畢竟正因是偶然,是宿命,才有可能發生這種事。

『幻想』失望地垂頭喪氣,卻有別的神指著她大笑。

這個神叫作『真實』。『真實』拍手大樂,說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畢竟『真實』是毫無慈悲可言的。是殘酷的。

『真實』會准備所有想象得到的困難,告訴對方「你接的委托失敗了」。

『幻想』不甘心地沈吟,但這也無可奈何。

因爲『幻想』自己也一樣,和受命運引導的冒險者戰鬥時,絕不會放水。

所以即使自己的冒險者偶然死去,也不能抱怨。

因爲規則就是這樣。

說起這樣的事情,也會有人生氣地指責:神拿人當玩具。

然而,不受命運或偶然左右的道路,又是一條什麽樣的路呢?

不管怎麽說,既然冒險者全軍覆沒,那就再無他法。

雖然遺憾,但冒險到此爲止。

就准備一群新的冒險者,再來一次吧。

這沒什麽,不用擔心。這次的冒險者,一定會好好——……

此時,兩位神注意到盤面上出現了新的冒險者。

『真實』「呃」了一聲。『幻想』「哇」了一聲。

因爲,『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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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2 pm

第一卷 第2章『牧牛妹的一天』
她作了個懷念的夢。

夢到她還很小的時候,一個夏日的夢。那時的她,應該是八歲左右。

這一天,她爲了幫忙母牛分娩,獨自前往叔叔的牧場過夜。

當時她年紀還小,從未想到過可以拿這樣的名目,讓大人允許她出去玩樂。

但她要幫忙母牛分娩。這是了不起的工作!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要離開村子,一個人去鎮上!

還記得她理所當然地炫耀這件事,他就露出一臉鬧別扭的表情。

他雖然比她大兩歲,但對于自己居住的村莊以外的事情一無所知。

村外……別說是都城,連鎮上是什麽樣的地方,他根本都無從想象。

雖說本來她當然也是一樣……

到頭來,她已經不記得導火線到底是什麽事。

總之她惹火了他,兩人吵了一架,然後兩個人都哭了。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是因爲對方是男生,讓她有點不客氣,說得太過分了。

也許過分到會讓他真心發怒的程度,不小心傷害了他。

她作夢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終究是太年幼而犯下的錯。

很快的,他的姊姊來接他,牽著他的手回去了。

其實她本來想邀他「一起去」。

當她坐上前往隔壁鎮的馬車後,就從篷車裏回頭望向村莊。

來送別的只有父親與母親,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朝雙親揮手道別。

在搖個不停的馬車上坐了一會兒,打起盹兒之余,她産生了些許的後悔。

到頭來,自己都沒對他說對不起。

她心想,等我回去,一定要跟他和好……

§

牧牛妹的一天開始得很早。

因爲他會在天剛亮,雞尚未告知早晨來臨前就起床。

起床後,他會先在牧場周圍巡視一圈,這是他從未有任何一天間斷的工作。

之前牧牛妹一問,他才告訴她說,這是在檢查腳印。

「哥布林會在晚上四處活動。一到早上他們就會回巢,但在攻擊前必定會先來偵察。」

他說就是因爲這樣,才會每天檢查足迹,以免忽略哥布林來襲的征兆。

查完腳印後,爲防萬一,又繞了一圈。

這次他一邊巡視,一邊仔細檢查牧場的柵欄有無松脫或破損。

若檢查到有什麽地方損壞,就迳自拿著修補用的木樁與木條,埋頭修理。

牧牛妹會醒來,是因爲聽見他從窗邊走過的腳步聲。

晚了一會兒,雞才總算叫了。

聽到這陣大剌剌的腳步聲,她從稻草床爬出來,露出了裸體。

她大大地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呵欠。在健康豐潤的胴體上穿上內衣褲,打開窗戶。

早晨的風冰冷而幹爽地吹了進來。

「早安!你還是這麽早起啊。」

牧牛妹把豐滿的胸部放到窗框上,朝窗外探出上半身,朝他檢查柵欄的背影呼喊。

「嗯。」

他回過頭來。

髒汙的鏈甲上套著皮甲與鐵盔,左手綁著盾牌,腰間佩著劍。

他的模樣一如往常。牧牛妹眯起眼睛看著太陽,說道:

「今天天氣真好。太陽好刺眼。」

「是啊。」

「叔叔起來了嗎?」

「不知道。」

「這樣啊。可是,我想他應該差不多要起來了。」

「是嗎。」

「你肚子餓了吧。我馬上准備,一起吃早餐吧。」

「好。」

他緩緩點頭。牧牛妹心想,他還是一樣沈默寡言,笑了一笑。

雖然小時候的他並非如此。

盡管會隨著每天的天氣而略有不同,這段對話仍一如往常。

但他是冒險者。從事的是一種以冒險爲業的危險職業。

光是早上能像這樣平安地和他說說話,就不該再有什麽怨言了。

牧牛妹面帶笑容,把身體塞進工作服裏,輕快地走向廚房。

原則上,准備每天的飯菜是采輪班制……說是這麽說。

但烹饪是牧牛妹的工作。

【插圖P069】

因爲從一起生活算起的這幾年來,他幾乎從來不曾下廚。

——大概只有兩、三次吧?她記得,是在自己感冒時。

雖然當時總覺得要是嫌炖湯沒味道、炖得不夠,他多半會生氣,所以並未說出口。

牧牛妹也曾想過,他這麽早起,如果肯做飯該有多好。

但冒險者的生活並不規律。她明白這也沒有辦法,所以不曾責怪過他。

「早安,叔叔,飯菜馬上就好了。」

「嗯,早。今天也好香啊,我愈聞愈餓了。」

過了一會兒,身爲牧場主人的叔叔起床了,已經檢查完的他這時也回到屋內。

「叔叔早安。」

「唔……早。」

他的招呼可說是有禮貌,也可說是公事公辦,讓叔叔以一種難以言喻的含糊口氣點了點頭。

排在餐桌上的有乳酪、面包,以及加了牛奶的湯。全都是牧場生産的食材。

他把菜從盔甲的縫隙間塞進嘴裏進食。牧牛妹笑眯眯地看著他這樣。

「這是這個月的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說出這句話。然後從挂在腰上的腰包裏拿出一個皮袋,放到桌上。

袋子發出十分沈重的聲響。從松開的袋口,看得見裏頭裝著金幣。

「……」

叔父對于要收下這筆錢,似乎有些遲疑。

少女心想,這也難怪。

他根本不必寄宿在這種牧場裏的馬廄,大可去住好的旅店(頂級套房)。

叔叔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歎了一口氣,收起了皮袋。

「當冒險者,還挺好賺的啊。」

「因爲最近工作很多。」

「……是嗎?我說啊,你,這個……」

叔叔還是一樣吞吞吐吐。

人很親切的叔叔,每次跟他說話都會變成這樣。

牧牛妹就很不能理解是爲什麽……

過了一會兒,叔叔以像是害怕,又像是死心的表情,對他說下去:

「……今天也要去嗎?」

「是。」

他回答得很平淡。一如往常地,緩緩點了點頭。

「我要去公會。因爲工作很多。」

「是嗎……可別太拼了。」

「是。」

他平淡的聲調,讓叔叔露出苦澀的表情,端起溫過的牛奶喝了一口。

對話就這麽中斷,也是每天早上都有的事。

所以牧牛妹爲了驅散這樣的氣氛,盡可能以開朗的聲音說道:

「那,我也要去送貨,我們一起去吧!」

「我沒差。」他點頭答應。而叔叔見狀,一張嚴肅的臉更加皺起了眉頭。

「……不,要送貨的話,我駕馬車去……」

「不要緊不要緊,叔叔對我保護過度了啦。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有力氣的。」

牧牛妹說著卷起袖子,手臂用力別起,秀出肌肉。

該怎麽說呢,手臂的確比鎮上的同年姑娘們要粗,只不過終究沒有太多肌肉。

「知道了。」

他只說了這句話,就很幹脆地解決了早餐。連一句吃飽了也不說就起身。

「啊,等一下,你喔,太急了啦。我也需要准備啊,等等我嘛。」

然而就連這種舉動,其實也是家常便飯。牧牛妹不顧形象地張口大嚼自己的早餐。

由于需要大量勞動,她用牛奶把分量稍多的餐點硬灌進胃裏,再把他的餐具一起收拾好,拿去洗碗槽。

「那叔叔,我去去就回來!」

「……好,你去吧。路上千萬小心。」

「不用擔心啦,而且我們是一起去。」

叔叔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張臉皺成一團。仿佛想說:「就是這樣我才擔心。」

叔叔既親切又和善,是個心地善良的牧場主人,這點牧牛妹也很清楚。

但叔叔似乎不知該如何和他相處,也許說是怕他會更貼切。

——我倒是覺得沒什麽好怕的說。

吃完飯來到屋外一看,他已經越過牧場柵欄,走到道路上了。

她心想不能再磨蹭下去,不慌不忙地跑向放在屋子後頭的台車。

貨物在前一天就已經裝載好,所以接下來只要抓起橫杆,用力踏出腳步就行。

車輪喀哒喀哒地響起,推車上的食材與酒也跟著碰出聲響。

他大步走在有著成排行道樹、通往城鎮的路上。牧牛妹拉著台車從後追去。

每當台車在沙路上搖動,牧牛妹豐滿的胸部也同樣跟著搖晃。

她並不會這樣就累倒,不過仍額頭冒汗,喘起氣來。

「……」

他的步調忽然放慢。但也只是放慢,絕對不會停下來等待。

牧牛妹心情急切,腳步同樣加快了些,來到他的身邊。

「謝謝你喔。」

「……不會。」

他話不多,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爲戴著頭盔,動作硬是顯得很大。

「要換手嗎?」

「不用,我可以的。」

「是嗎。」

冒險者公會兼營旅店與酒館,送食材過去就是牧牛妹的工作。

而他也要去冒險者公會接委托。這是他的工作。

牧牛妹無法幫忙他工作,所以才覺得若要他幫忙就太過意不去了。

「最近怎麽樣呢?」

牧牛妹一邊拉著喀哒作響的台車,一邊從大步行走的他身旁偷看他的側臉。

說是側臉,其實他醒著的時候都一直戴著鐵盔。

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哥布林變多了。」

他的回答還是很短。短歸短,但有時的確這樣就夠了。牧牛妹開朗地點點頭。

「這樣啊。」

「比平常多。」

「很忙嗎?」

「對。」

「畢竟你最近經常出門嘛。」

「對。」

「工作變多,是好事吧?」

「不對。」他靜靜搖了搖頭。「不好。」

「是喔?」

牧牛妹問了,而他回答。

「沒有哥布林才好。」

「……說得也是」

——真的是一點兒也不錯。

牧牛妹點了點頭。

§

等漸漸來到鋪設過的路段,四周開始聽得見喧囂,聳立在門後頭的建築物也漸漸映入眼簾。

聽說冒險者公會多半都蓋在城鎮入口附近,這個鎮也不例外。

不但蓋在路口,還是鎮上最大的建築物,樓層也高,比兼設養護院的地母神神殿還大。

據說是因爲也有很多從外地來委托的人,才要特意蓋得醒目。

牧牛妹心想,簡單明了是好事。

除此之外,聽說還有個理由,是希望趕快把這種叫作冒險者的遊民限制在同一處。

——也是啦,如果只看外表,的確有很多人顯得很粗魯呢。

看著街上佩挂齊全武裝、來來往往的人們,以及明明在鎮上仍穿戴盔甲的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啊,等一下,我去卸個貨。」

「好。」

牧牛妹匆匆將台車推到後門的進貨入口,松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她搖響搖鈴,把請款單拿給走出來的廚房主廚比對,請他蓋了確認收貨的章。

之後只要拿著請款單到櫃台去,再蓋一個確認章,送貨工作就結束了。

「久等了。」

「不會。」

牧牛妹趕緊跑回去一看,發現他果然留在原地等待。

兩人一起推開搖擺門,走進大廳,便看見多得足以把陰涼處的涼爽趕得消失無蹤的人潮。

冒險者公會今天也是人山人海。

「那,我去蓋個印章。」

「好。」

雖說剛才請他等待,但到頭來還是要在這裏道別。

他踩著大剌剌的腳步走向牆邊座位,就像訂下了這個位子似的重重坐下。

牧牛妹朝他輕輕揮手,走向訪客大排長龍的櫃台。

有冒險者,有委托人,也有除此之外的相關人士。

也有很多鍛冶師、收購商與藥販等業者。畢竟冒險者需要很多用品。

「然後啊,我就這樣卸開了巨人(Troll)當頭劈來的一擊,抓准千鈞一發的空檔切了進去!」

「原來如此,您辛苦了。如果不介意,還請買些活力藥水(Stamina Potion)。」

牧牛妹一看,發現在賬房前熱心對櫃台小姐攀談的,是一名使槍的冒險者。

光是那身鍛煉得精瘦到極點的軀體,就足以述說他的強焊。

看他脖子上挂著一塊銀牌,想來多半是銀等級。

牧牛妹早就知道那是十等位階當中的第三階。因爲那也是他的等級。

「不不不,我可是只靠一把長槍就只身對抗巨人,怎麽樣,厲害吧?」

「是。我明白巨人是強敵……」

就在這個時候。

櫃台小姐爲難地撇開的目光,轉向了坐在牆邊的他身上。

「啊!」

櫃台小姐的表情立刻轉爲明亮。

「……呃,哥布林殺手!」

長槍手也順著櫃台小姐的視線望去,認出他後,露骨地啐了一聲,口氣顯得十分嫌惡。

大概是因爲他這句話說得格外大聲。

公會內頓時一陣交頭接耳。

冒險者們的視線,又或者是委托人的視線,都接連刺向他身上。

「那家夥竟然和我們一樣是銀等級啊。」

擺出一副沒轍表情搖搖頭的,是位外表十分亮麗的女騎士。

但她一身白銀的騎士盔甲上,布滿了看得出身經百戰的傷痕,散發出一種非泛泛之輩的風格。

「明明連有沒有本事和厲害的怪物打都很難說,只會專殺喽啰,等級審查變得可真松散。」

「別管他了。反正不會和我們扯上關系。」

一臉無關緊要地對女騎士搖搖手的,是名身穿大型铠甲的重戰士。

也不知是耍帥或裝模作樣,盡管頂著一身厚重得讓人感到中看不中用的裝備,卻仍顯得若無其事。

從脖子上都挂著銀色識別牌來看,兩人似乎都具備該有的實力。

「喂,你看,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寒酸的裝備咧。」

「連我們的裝備都還比較好一點……」

另一邊則有穿著薄皮甲、拿著短劍,以及身穿長袍、拿著短杖的少年面面相觑。

盡管一樣廉價,但那毫無損傷的全新質感,的確說得上是比較「好」的裝備。

「別說了。他一定和我們一樣是新人,要是被聽見多不好意思?」

一名和這兩人年紀差不了幾歲的少女神官戰士,制止了他們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舉動。

這些菜鳥少年少女的語氣中,透露一種看出對方比自己低階而松了口氣時會有的嘲弄。

他們三人挂著白瓷的識別牌,顯然並未注意到他脖子下搖動的銀識別牌。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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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2 pm

略顯開心地看著這些情景的,是名把長袍穿得十分妩媚,戴著尖帽的魔法師。

這位人稱魔女的銀等級魔法師,以妖媚的姿勢抱著法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當她的壁花。

無論是聽過這號人物的資深冒險者,或是沒聽過的新手冒險者,都壓低音量竊竊私語著。

他處在這樣的情勢下卻不顯在意,默默坐在椅子上。

沒有興趣——並非賭氣或虛張聲勢,真的就是沒有興趣。

——所以,就算我生氣也沒用。話是這麽說啦。

雖然沒什麽話好說,但就感覺不是滋味。

牧牛妹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忽然和櫃台小姐對看了一眼。

她一如往常笑眯眯的,眼神中卻透出了和牧牛妹同樣的感情。

死心。煩躁。傻眼。以及——一種覺得無可奈何而産生的寬容。

——你的心情,我懂。

櫃台小姐一瞬間閉上眼,歎了口氣。

「那個,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咦?啊,喔、好。拜托啰,畢竟我的英勇事迹、更正,我的報告還沒說完呢!」

「好的,我明白。」

櫃台小姐走進裏頭的辦公室,過了一會兒後,又回到大廳露了臉。

雙手捧著一大疊光看就覺得很重的紙張。

她費力地將這一大疊紙張搬到告示板前。

「來喔,各位冒險者們!早上的貼委托時間到了!」

她那響亮的嗓音回蕩在整個公會之中,蓋過了大廳裏的喧囂。

櫃台小姐大動作揮動雙手這麽一強調,辮子也跟著活力充沛地彈跳起來。

「就等你這句話啊!」

冒險者們當場眼神一變,大聲歡呼,接連踢開椅子起身湧向櫃台。

畢竟冒險者這種職業,一旦沒分到工作,很可能就連今天的飯錢都成問題。

況且還會根據委托內容與得到的酬勞,計算出他們身爲冒險者的評價。

想提升俗稱「經驗值」的社會貢獻度,邁向更高的等級,這點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畢竟冒險者的等級,就等同于他們的社會信用。

無論多麽有實力,重要的委托都不會交給白瓷或黑曜等級的冒險者處理。

「適合白瓷等級的委托有……好廉價啊。我不想再去清理水溝了說。」

「我們可沒本錢太挑剔喔?啊,這個怎麽樣?」

「剿滅哥布林啊,不錯嘛,感覺就很適合新人。」

「啊,真好。那我們也去打哥布林……」

「不行啦,櫃台小姐不是說過嗎?我們要從下水道開始!」

「給我龍,都沒有打倒龍的委托嗎!?我要好好揚名立萬……!」

「勸你死心。你裝備不夠,還是挑個討伐山賊之類的吧,酬勞也不壞。」

「喂,這委托是我先看上的!」

「先拿到手的是我們。你去找別份吧。」

冒險者們爭先恐後從告示板扯下委托書,只見櫃台前罵聲一片。

慢了一步的長槍手被擠出來而坐倒在地,隨即大吼一聲,再度沖進人群。

「好好好,各位,不可以吵架喔。」

櫃台小姐看著他們這樣,將笑眯眯的表情貼到臉上。

「……哼~?」

牧牛妹莫名覺得有些不痛快,從櫃台前走開。

她壓根不想被卷進去,再說看這樣子,大概暫時是蓋不到確認章了。

無事可做的她,把視線從櫃台轉往牆邊。

「……」

他仍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以前她曾經有一次問他:「不快點過去,工作都會被搶光喔?」

他則簡短回答:「剿滅哥布林的委托沒人搶。」

因爲是農村的委托,酬勞也就相對低廉;因爲適合新手,老手也不太會考慮。

所以他在等待櫃台淨空。因爲他不必著急。

此外……牧牛妹不說出口,但心裏想著。

——他多少還是有在客氣,至少會等新人拿完了以後,才去接委托吧。

雖然如果向他確認,他多半也只會一如往常地回道:「有嗎?」

「嗯……」

牧牛妹微微猶豫,心想反正都要等,是不是幹脆去他身邊一起等。

而這遲疑非常致命。

「啊……」

因爲有人迅速搶在前頭,比她更早走到他身前。

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冒險者。她嬌小的身上穿著神官服,手握挂有地母神聖符的錫杖。

「……你好。」

女神官站到他面前,不高興地開了口。接著以不服氣的表情,朝他一鞠躬。

「嗯。」

他只應了一聲,隨即閉上嘴。由于戴著頭盔,連他在想什麽都看不出來。

他似乎並未察覺,女神官因爲他連像樣的回禮都沒有而更加鬧起別扭。

「我照你,上次教的,去買了,護具。」

這種一字一句分開來說的口氣,實實在在就是鬧別扭的小孩會有的態度。

女神官說完,掀起了神官服的衣擺。

一件全新的鏈甲反射出朦胧的光,包裹她苗條的身軀。

「不壞。」

如果只看狀況跟這句話,相信對女性而言十分侮辱人,但他的聲調中絲毫沒有這種迹象。

這時他才終于面向女神官,把她苗條的身體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後點點頭說:

「就算鏈孔大了點,有這個就擋得住他們的刀。」

「我被神官長冷嘲熱諷得可慘了。說侍奉地母神的神官竟然穿起铠甲,成何體統。」

「這個人應該不了解哥布林吧。」

「不是這個問題,是戒律的問題……!」

「如果穿铠甲會讓你無法引發神迹,要不要改宗?」

「對地母神的祈禱照樣有效!」

「那,又有什麽問題。」

他這麽一說,女神官就不高興地鼓起臉頰,不說話了。

「……」

「……」

「你不坐嗎?」

「啊,不,我、我要坐!我當然要坐!」

女神官紅了臉,趕緊在他身旁坐下。沒有肉的屁股碰出一聲輕響。

她把錫杖放到膝上,用雙手握住,縮起身體。她似乎很緊張。

「……呣。」

盡管忍不住低吟,但牧牛妹並非完全沒聽說她的事。

據說是從大約一個月前開始,有個和他組隊的新進冒險者。

兩人在她的第一份工作中認識,後來他就一直在照顧她——這些當然並未提到。

把有一句沒一句的只字片語拼湊起來,似乎就是這麽回事。

牧牛妹一直擔心他總是單獨行動,所以聽完後的確放下了心,但……

——……真沒想到會是個女孩子呢。

和他一起來到公會,是牧牛妹每天的例行公事,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女神官的臉。

女神官的身體輪廓嬌弱得像是隨時都會折斷,自己的身體則很有肉。

對比之後,她小小歎了一口氣。

「對、對了,前幾天,那件事!」

女神官自然不知道牧牛妹內心這些天人交戰,滿臉通紅、下定決心似的開了口。

她說話有些破音,有些急促,純粹是因爲緊張……大概吧,一定是這樣。

「我覺得用火焰秘藥弄垮洞窟,還是太過火了!」

「那又怎樣。」

他聲調絲毫不變,像在強調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還有什麽好討論。

「遠比丟著哥布林不管要好多了。」

「難道,不應該,多想想之後的事嗎?畢竟,說不定,還會造成山崩,之類的……」

「哥布林的問題才嚴重。」

「我就是要說!這種想法不好!」

「……是嗎。」

「還有,還有!那種消除氣味的方式,實在應該再、再想點別的辦法……!」

女神官探出上半身逼問,他則一副嫌麻煩的樣子回應:

「那,襲擊的時間你記住了嗎。」

女神官當場啞然。

他話題轉得十分露骨。牧牛妹在一旁有意無意地聽著,不由得嘻嘻一笑。

——真的是,從小到現在一點都沒變。

「……要在早晨,或是傍晚。」

女神官拼命用表情表達自己並不是被說服了,但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

「說出理由。」

「是、是因爲對哥布林而言,那就是他們的『傍晚』或『早晨』。」

「沒錯。大白天,也就是他們的『深夜』,戒心反而會很重。下一題。攻堅時的步驟。」

「呃,如果可以,就點火把他們熏出來。因爲,巢穴裏面,很危險。」

「沒錯。只有別無他法,時間不足,再不然就是要確實殺個幹淨的時候,才闖進去。」

他對邊想邊回答的女神官接連提出問題。

「工具。」

「以藥水和火把爲中心,盡量備齊。」

「就這些?」

「還、還有,繩子。繩子不管什麽時候都派得上用場……應該。」

「不要忘了。法術,神迹。」

「法、法術和神迹,可以用工具代替,所以要省著用,遇到該用的時候,就不要遲疑。」

「武器。」

「呃,武器……」

「從他們身上搶。劍槍斧頭棍棒弓箭都有。至于發動體之類的我不清楚。我是戰士。」

「……是。」

女神官點了點頭。就像被教師責罵的小孩子一樣。

「要持續換招、換方法,別連續用相同的戰術。會死的。」

「呃、呃,我可以……抄筆記嗎?」

「不行。一旦被偷走,他們會學起來。要記在腦子裏。」

他淡淡講述,女神官則拼命學習,想跟上他的步調,

這實實在在,就是老師與受教學生之間會有的互動。

——他,本來有這麽多話嗎?

牧牛妹腦中忽然浮現這樣的疑問,不自在地動了動。

「好。」他忽然站起。

轉頭一看,聚集在櫃台前的冒險者正好漸漸散去,鬧哄哄地准備出發。

調度裝備、采買糧食和消耗品、事先收集情報。要做的事情一大堆。

他大剌剌從忙碌的冒險者身旁走向櫃台,女神官趕緊跟上。

「啊……」

牧牛妹又慢了一步而發出的這聲,和她伸出的手一起撲了個空。

「啊!哥布林殺手先生,早安!您今天也來光顧了啊!」

相反的,櫃台小姐則表情發亮地迎接他。

「哥布林。」

「好的!今天有點少,但還是有三件委托。」

他平淡地宣告後,櫃台小姐就以熟練的動作拿起文件。看來是早就准備好了。

「西邊山坡上的村莊有中等規模的巢穴,北邊河流沿岸的村莊有小規模的巢穴,南邊的森林有小規模的巢穴。」

「村子嗎。」

「是啊。還是老樣子,都是農村。哥布林是不是也專挑農村下手呢?」

「也許。」

聽櫃台小姐半開玩笑地這麽說,他正經八百地點了點頭。

「有沒有已經接走的?」

「有的。南邊的森林有新人接了,應該是附近村莊的委托。」

「新人。」他喃喃道。「陣容呢?」

「我看看……」

櫃台小姐舌頭輕輕在大拇指上一舔,迅速翻閱文件。

「戰士一名,魔法師一名,神官戰士一名。所有人都是白瓷等級。」

「唔,還算均衡。」

「剛才待在大廳的……只有三個人太勉強了!」

他說得若無其事,女神官卻以迫切的表情插了嘴。

「我們當初也是四個人……」

她臉色發白,身體微微顫抖,雙手用力握緊錫杖。

牧牛妹覺得心中一股不痛快的感覺在翻騰,悄悄撇開了視線。

——我爲什麽會沒發現呢?

新手冒險者孤身一人,在第一份工作中遇見他。

明明只要稍微想想,就該猜到這是怎麽回事。

「我是有好好說明過啦……不過他們一直說沒問題沒問題,我才……」

櫃台小姐顯然知道女神官的情形,以爲難的表情說明。

對冒險者而言,一切責任都該自負。

女神官哀求般仰望著他。

「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得立刻去救他們才行……!」

他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隨你便。」

「咦……」

「我要去毀掉山上的巢穴。裏頭應該至少會有鄉巴佬(大哥布林)或薩滿。」

女神官茫然看向他的臉。他的臉被鐵盔遮住,看不出表情。

「遲早會發展成大規模的巢穴,到時就麻煩了。沒理由不趁現在毀掉。」

「你、你要見死不救嗎……!?」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誤會……但我不能放著這巢穴不管。」

他平淡地說完,搖了搖頭。

「所以,你盡管照自己的意思做。」

「這樣的話,你不就又要獨自去闖有一大群哥布林的巢穴!」

「我做過很多次了。」

「……啊啊,夠了!」

女神官用力咬緊嘴唇。

即使看在牧牛妹眼裏,也能察覺她在發抖。但她的表情中並無懼色。

「你這個人,真的是讓人沒轍……!」

「你要來嗎。」

「我要!」

「……她這麽說。」

「哎呀,真的是每次都承蒙您幫忙……!」

被他把話鋒轉到自己頭上,櫃台小姐合掌朝兩人一鞠躬。

「願意好好接下剿滅哥布林委托的老手,就只有您了呢。」

「……我是白瓷等級。」

女神官不滿地喃喃說道。她噘起嘴唇,就像個鬧別扭的孩子。

「啊哈哈哈,沒有啦,這個,呃……那,這件委托就由兩位負責,沒錯吧?」

「是啊,雖然我很不情願……!」

女神官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他無論何時都做好了萬全的准備。兩人一處理完簽約事務,似乎立刻就要出發。

大步走向出口,途中兩人來到牧牛妹身前。

要出去就一定會從她身邊走過。她該說什麽?還是不該說呢?

猶豫的她,好幾度欲言又止地張開嘴。

到頭來,牧牛妹什麽都沒說。

「我要走了。」

但他卻在她面前完全停下了腳步。就和平常一樣。

「咦?啊……嗯。」

她點了點頭。

「……你要小心喔。」

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回答。

「你回去路上小心。」

牧牛妹以含糊的笑容,目送擦身而過時朝她一鞠躬的女神官離開。

直到身影消失爲止,他都沒回頭。

§

牧牛妹拉著空的台車,獨自回到牧場,默默做完了照料家畜的工作。

當太陽慵懶地升到天頂,她便在牧草地上吃了三明治當午餐。

等到太陽總算下山,她就和叔叔兩個人圍著餐桌用餐。

吃完有些食不知味的飯菜後,牧牛妹來到屋外。

蘊含夜氣的冷風輕撫臉頰,擡頭望去,滿天星鬥中挂著兩輪月亮。

她對冒險者或哥布林這些事情,都不太清楚。

十年前,村莊受到哥布林攻擊時,她不在場。

那一天,她爲了幫忙母牛分娩,獨自前往叔叔的牧場過夜。

當時她年紀還小,從未想到過可以拿這樣的名目,讓大人允許她出去玩樂。她幸運地躲過了災難——想來就是這麽回事吧。

她不知道雙親怎麽了。

只記得兩具空的棺材並列在一起下葬。

也記得神官講了些煞有介事的話。

爸爸,還有媽媽,不見了。這就是一切。

起初她覺得寂寞,但絲毫不認爲這是真的。

然後,如果……如果那一天,沒和他吵架的話。

——如今是不是會有些不一樣?

「……你這樣熬夜,明天會很累的。」

背後傳來踩踏樹下矮草的腳步聲,以及低沈的嗓音。

牧牛妹回頭一看,叔叔就和早上一樣,一張臉皺成一團。

「嗯,我再等一下就去睡了。」

她這麽回答,然而叔父仍皺著眉,搖了搖頭。

「他是離譜,不過你也很離譜。他有付錢,所以我讓他在這裏過夜,但你別太常和他扯上關系。」

「……」

「我知道你們從小就認識,不管以前如何……」

叔叔說了。

「現在的他,已經『脫缰』了。」

你應該也明白吧?

「……可是啊。」

聽叔叔這麽說,牧牛妹笑了。

隨後她擡頭望著星星。看了看兩輪月亮,以及月亮底下往前延伸的道路遠方。

還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要再等一下。」

這天晚上,他並未回來。

等到他回來,已經是翌日中午。之後他在床上睡到下個清晨。

到了隔天,他絲毫不顯疲態,和女神官一起前往南方森林的巢穴。

後來她聽說,那幾個前去剿滅哥布林的新手冒險者,到最後都沒回去。

這天晚上,牧牛妹又作了令她懷念的夢。

到頭來,她還是沒能把那句對不起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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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Empty 回復: 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3 pm

第一卷 第3章『櫃台小姐的思索』
「救救咱們啊!救救咱們啊!咱們村子裏跑來了小鬼啊!」

「好的,您要委托工作是吧?那麽麻煩在這份文件上填寫必填項目。」

農夫激動過度,把她遞過來的文件捏成一團,櫃台小姐于是遞出一份新的文件。

這種事情在冒險者公會每天都會上演,對櫃台小姐而言是家常便飯。

冒險者的工作經常要花上一整天,所以早晨和傍晚會有最多冒險者來到公會。

但委托人這方面就未必如此。

諸神的戰事長年持續,世界充滿怪物的情形發生已久。

有村莊遭到攻擊,乃是司空見慣的事,甚至還曾在村莊附近發現有怪物棲息的古代遺迹。

中午剛過就來到公會的他,也是這些狀況迫切的人們當中的一個。

「再這樣下去,連牛都會被幹掉,田都會被燒掉的啦……」

農夫以顫抖的手振筆疾書,連連寫錯好幾次,每次櫃台小姐都會遞出新的文件。

沒錯,每當有怪物出現,攻擊哪個村莊,就會輪到冒險者們出場。

龍與惡魔等亵渎神的名稱比比皆是,有時則是些顯得無力的山賊。

對有言語者而言不共戴天的仇敵——不祈禱者(Nonprayer)。

只不過其中也包含侍奉邪神的神官,所以這個稱呼其實不算太貼切……

而其中數目最多的……不用說也知道,就是哥布林。

「而且咱村子裏的年輕姑娘,就只有咱家女兒啊……!」

櫃台小姐眯起眼,看了看他那像是蚯蚓爬行似的差勁字體。頂多只能說不至于看不懂。

會讀寫的農村重量級人物,也只能勉強達到這個程度。

不知爲何,那些哥布林盯上的,盡是這種邊境的村莊。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出于刻意。也許是因爲村子多,也許是因爲哥布林多。

櫃台小姐無從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

「文件的內容沒有問題。請問您帶酬勞來了嗎?」

「嗯、嗯。聽說小鬼會強暴女人,然後吃掉她們,是真的嗎……?」

「確實有這種案例。」

農夫血色盡失,頂著蒼白的臉拿出一只布袋。

櫃台小姐不改臉上笑眯眯的表情,接過了袋子。非常沈重,然而……

裏頭幾乎全是銅幣,銀幣只有幾枚,金幣則一枚都沒有。

櫃台小姐從桌下拿出天平,用規定的秤砣測量金額。

「……好的,已經檢查完畢,沒有問題。」

金額換算成金幣,頂多只有十枚左右。

勉強符合公會章程,雇得起幾名白瓷等級冒險者的金額。

考量仲介委托時要抽的手續費,也許會是赤字。

然而,考慮到這些沾滿泥土、生鏽、新舊摻雜的大堆貨幣背後隱含的意義……

無法了解這種意義的人,多半站不了公會的櫃台。

「請您放心。幾天之內,一定會有冒險者前往討伐。」

櫃台小姐在內心的每一個面都貼上笑容。農夫松了口氣似的點點頭。

相信他一定想著,會有一群光鮮亮麗的冒險者出現,潇灑地解決問題。

櫃台小姐知道事情不會這樣發展。會被送去的都是白瓷等級的新手冒險者。

而他們之中大部分會受傷,運氣不好的話還會喪命。村莊毀滅的最壞情形,也有可能發生。

正因如此——盡管有可能只是聊以慰藉,但所有酬勞都是事成之後才給付。

小鬼——哥布林不會絕迹。甚至有句話說,每當有人犯下什麽失敗,世上都會誕生一只小鬼。

他們就只有數量多,在攻擊村莊的怪物物種之中最爲弱小。跟巨人(Troll)完全沒得比。

沒錯,哥布林的智慧、力氣和體格,都只有小孩子的程度。

反過來說,也就表示他們有著和小孩同等的智慧、力氣與狡猾。

而剿滅哥布林的酬勞很低廉。老手嫌麻煩,不會接這種委托。

到頭來,還是只能送新人去解決。

讓他們去剿滅哥布林,弄得非死即傷。

即使第一批冒險者全軍覆沒,到了第二次或第三次,哥布林也一定會被剿滅。

沒錯。正因最終都會被剿滅,所以國家不會采取行動。

因爲國家有其他更需要處理的大事。例如惡魔。例如混沌的勢力。

「那,就拜托你們啦……萬事、萬事拜托你們啦。」

農夫辦完各種手續後,連連行了好幾個禮,這才離開公會。

櫃台小姐一邊笑眯眯地目送她離開,一邊強忍歎息。

「這樣就是今天的第三件了。」

是要把三組新手冒險者送進死地,還是等待三個村莊滅亡呢?

光是想到這,就覺得胃一陣絞痛。心情好不起來。

櫃台小姐當然也會對新手冒險者講解,強調任務的危險,並介紹其他委托。

但剿滅下水道的老鼠這種「冒險」,似乎不合他們的意。

相對的,老手冒險者則樂于剿滅深山裏的怪物。

會前往剿滅哥布林,並平安回來的冒險者……非常少。

愛作夢的初學者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一小撮老手。

人才青黃不接,永遠是冒險者公會的一大煩惱。

樂意去對付棘手到了極點的哥布林,經驗又豐富的冒險者,是不存在的。

「……雖然也只是幾乎不存在啦。」

櫃台小姐對自己的想法發起牢騷,頭趴到了桌上。

擦得一塵不染的桌板冰冰涼涼的,讓發燙的額頭與臉頰覺得十分舒暢。

她非常清楚,無論考慮到她這個家世良好的千金小姐所受的教育,還是做爲一位公務人員,這樣都很沒規矩。

但有時候,就是會想象這樣不顧一切地放松一下。所幸現在也沒有客人上門。

——不知道他會不會早點來……

這時忽然聽見一陣搖鈴聲,公會的門開了。

櫃台小姐驚覺不對,猛然擡頭。

「小姐!我去剿滅盜賊團啦!」

跑進來的是那位使長槍的冒險者。也不知道他在開心什麽,一張臉都笑垮了。

櫃台小姐和扭腰擺臀走在他身後的魔女對看一眼。

對方閉起一只眼睛,像在對她說「真對不起」。櫃台小姐立刻把笑眯眯的表情貼到臉上。

「辛苦了。那麽可以請您報告嗎?」

「哎呀,真的很辛苦啊!畢竟他們整團人盤踞在幹道上呐。」

「辛苦了。詳細情形還請記錄在報告書上提出喔。」

「雖然他們人多,但又有什麽了不起?管他二十個還是二十一個,我就直接殺了進去!」

「辛苦了。要恢複體力,這邊推薦您活力藥水喔。」

「……請給我一瓶。」

「好的,謝謝您的惠顧!」

出入公會的業者幫忙仲介的商品,品質終究不怎麽高。

這種提神飲料也不是什麽魔法藥物,而是由數種藥草混合而成。

即使如此,還是有助于恢複體力。讓冒險者帶在身上,需要時就喝,應該有益無害。

再說只要能像這樣推銷給冒險者,這些收入也就可以用到各方面去。

——不過,我以後再也不要把臉貼到桌子上了。

櫃台小姐笑眯眯地看著長槍手趴在桌上,一邊暗自下定決心。

這時搖鈴又響了。

「啊!」

「呃……!」

看到從門口出現的人物,櫃台小姐表情一亮,長槍手露骨地啐了一聲。

這人大剌剌走來,步調隨意又粗暴。

他穿戴髒汙的皮甲與鐵盔,是名裝扮顯得廉價而寒酸的冒險者。

不用去看他挂在脖子下的銀色識別牌,待在這個分部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哥布林殺手。

「辛苦了!您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沒有問題。」

先前貼上的笑容,被一種花朵綻放般的微笑由內沖破。

哥布林殺手不理會長槍手難以言喻的表情,點點頭說:

「雖是小規模巢穴,但有鄉巴佬(大哥布林)。費了點工夫。」

「詳細情形我馬上聽您說,還請先坐下來休息……啊,我順便去泡個茶!」

櫃台小姐活力充沛地甩動辮子,像只陀螺鼠(注2)般跑來跑去,鑽進櫃台後頭去了。

注2 又稱舞鼠,一種基因突變的玩賞鼠類,因三半規管先天異常,具有在原地轉圈的習性。

哥布林殺手不客氣地在椅子上坐下,不經意和身旁的長槍手目光交會。

他似乎這才察覺到自己正在被對方瞪,唔了一聲。

「如果插了隊,我道歉。」

「……也沒有。我都報告完了,沒差啦。」

「是嗎。」

使長槍的冒險者暗罵,從座位踹了一腳站起。

而他走向的一張長椅上,則有賊笑兮兮,仿佛看透這一切的魔女在等著他。

「畢竟,盜賊,這種貨色……只要,不走那條路,他們自己,就會餓死了。」

「少啰嗦!都我不對可以吧!就算炫耀一下又有什麽關系嘛!」

「你說炫耀……」她嫣紅的嘴唇彎成弧形,小聲說:

「也有,靠,我的法術,耶?」

「……這我當然知道。」

「好啦。邊境,最強,別鬧別扭……」

長槍手鬧起脾氣,雙手抱胸。魔女看他這樣,又笑得十分開懷。

櫃台小姐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哼了一聲,在內心吐了吐舌。

她當然明白,剿滅盜賊團也是像樣的工作。

那位長槍手同爲銀等級——名聲也很響亮,說到「邊境最強」指的就是他。

所以她並未輕忽他,也不打算對他失禮,是沒這麽打算,但……

一個就只是很強的冒險者,另一個則會率先接下沒人想接的工作。

——面對這樣的兩個人,會有不同的應對,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所以,這並不是私情。絕對。大概。

§

一只漂亮的陶瓷杯輕輕端到他身前,淡色的紅茶冒著熱氣。

哥布林殺手從頭盔的縫隙把茶往嘴裏灌。他根本不管茶香或滋味如何。

要知道這可是她私人從都城叫貨的茶葉,再滴上幾滴活力藥水而成的珍藏好茶……

「呃,總之,您辛苦了。」

這已經是家常便飯,所以櫃台小姐也不放在心上,盡量說得委婉。

「最近您都有組隊,很久沒有像這樣單獨行動(Solo),會不會覺得辛苦?」

「我以前也是一個人,總會有辦法。」

他放下茶杯,點了點頭。光是看他喝得一滴也不剩,她就心滿意足了。

——至少他從不曾拒絕自己泡的紅茶。

「這樣啊。」

只是……她也並非全無其他想法。

本來已經放棄的女神官,蒙他救回一條命,對此她是純粹覺得高興。

光是平常總是單獨行動的他得到了同伴,就讓她感到放心。

——不過,跟女生獨處就有點,唔唔……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想必就是他爲人硬派到不行,而那名少女是個虔誠的神職人員了。

……她想相信,這當中沒有任何差錯。

哎,真要說的話,打從他寄宿在牧場那時開始,就該比現在多擔心好幾倍了呢。

實際上,女神官表示有身爲神職人員的工作要做,大約從三天前就一直在神殿裏閉關。

聽說她這兩天就會回來,與哥布林殺手會合。

而他就連這幾天的空檔都會來接委托,然後解決掉,真的很像他的作風。櫃台小姐想到這不由得笑了笑。

「怎麽了。」

「沒有……還請您千萬不要勉強或逞強喔?」

「逞強就能剿滅哥布林,我當然會逞強。但若事情這麽簡單,就用不著辛苦了。」

他一如往常,用淡然的語氣貫徹剿滅哥布林的話題。

櫃台小姐一邊把他的話整理成記錄,一邊假裝低頭看文件,卻在偷瞄鐵制頭盔。

當然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看是看不到,然而……

櫃台小姐認識他……記得已經有五年了。

在都城研修完而剛被正式分發到這裏的時候。

他也突然以一個新手冒險者的身分,出現在公會。

當時她並不覺得對方有什麽特別……應該是。

只不過,每當她分發不完剿滅哥布林的委托時,他一定會出現。

而他一定會回來,也一定會達成委托。無論什麽時候,一定。

他不拿實力壓人,也從不炫耀功績。

就只是一直淡淡地做著該做的事,一路升到銀等級。

不枉她提醒哪些行爲太危險,並不著痕迹地關心他,提心吊膽地等他回來。

——打從認識開始,他的裝備就不曾變過,但這模樣也早已見慣了。

櫃台小姐察覺臉頰因懷念而笑開,但並不試圖繃緊。

「真的,每次每次都承蒙有您幫忙。」

「是嗎?」

「是!」

「……是嗎。」

櫃台小姐輕輕舔了舔拇指,翻閱文件,一如往常地確認剿滅哥布林的委托。

這段期間,包括今天在內,他也去剿滅了哥布林。其他初學者當中,也有些團隊順利成功。

究竟是冒險者變多,就會形成小鬼的巢穴,還是小鬼的巢穴形成,冒險者才會變多?

「爲什麽哥布林會這樣三天兩頭攻擊村莊呢?」

櫃台小姐臨時想起似的,忽然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還補上一句,如果只是像蜥蜴人(Lizardman)那樣有著文化差異,大家就可以輕松點了。

「……哥布林,攻擊人時都很樂在其中吧?」

對櫃台小姐而言,這終歸只是閑聊。

就只是有著哥布林這個共通點。有一半像在發牢騷,她就只是如此看待這個問題。

「怎麽,原來是要問這個嗎。」

他開口了。說這件事很簡單。

「……你想想,如果有天,你們的住處受到怪物攻擊。」

櫃台小姐雙手放到膝上,端正坐姿。

她將意識集中在雙耳。這是要聽他說話的態勢。他侃侃而談的情形不太常見。

——沒錯,某天,自己住的地方突然受到一群怪物襲擊。

他們把這裏當自己家似的昂首闊步,殺了朋友,殺了家人,到處劫掠。

除此之外,假設還有自己的姊姊之類的親人被攻擊,被強暴,被當成玩物,被殺了。

假設這些家夥放聲大笑,爲所欲爲,還把家人的屍體隨意棄置。

假設自己躲起來,屏氣凝神,從頭到尾看著這樣的光景。

不可能原諒得了這些家夥。

一定會拿起武器,鍛煉自己,思考,成長,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報複,然後化爲行動。

搜索,逼得這些家夥無路可逃,開戰,攻擊,殺,殺,殺個不停。

當然了,有時會成功,但多半也有失敗的時候。

那麽下次要怎麽殺?要怎麽殺才好?就這麽一直思考好幾天,好幾個月。

當然如果有機會,還會把想到的點子都一一試過。

試著試著——……

「就變得樂在其中了。」

櫃台小姐吞了吞口水。

「請、請問,您說的,是……」

櫃台小姐不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不是哥布林。

甚至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說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但她尚未提出這個疑問,對方就說了下去。

「有些糊塗的『善良』家夥,擺出一臉自鳴得意的表情說要放過小孩。」

——作夢也沒想到這些小孩會爲了活下去而攻擊村莊,搶走家畜。

櫃台小姐覺得自己微微發抖,但仍點了點頭。這番話很容易理解。

志願成爲冒險者的年輕人,以及白瓷等級的冒險者,常會自信滿滿地這麽說。

說自己曾經趕走過跑來村莊的哥布林。說那只是小角色,不用怕。

那些村子裏喜歡炫耀蠻力的人所趕走的小鬼,說穿了,也只是住處被燒毀而逃出來的難民。

這些人類因此産生自信,去當冒險者。

相對的,累積經驗而生還下來的哥布林,則被稱爲「過客」,繼續成長。

用不了多久,「過客」就會成爲巢穴的族長,抑或保镖。

最終究竟會是哪一方獲勝……想來並非取決于實力,而是運氣。

「說起來,事情就是這麽發生的。」

他說得很平淡。

「換言之,我等于是對他們而言的哥布林。」

櫃台小姐說不出話來,倒抽一口氣。

該如何接受心中這股翻騰的情緒?不,更重要的……是他。

櫃台小姐呼出一口氣,心想:這個人真是的。

——真的是喔。

「……我說啊。」

「怎麽?」

比起憐憫、悲傷,甚至同情……

「照您這個說法,把委托仲介給您的我們,會變成什麽呢?」

「唔……」

——莫名地就是有股怒氣搶先湧起。

櫃台小姐一如往常,把笑眯眯的表情貼到臉上,手指用力敲了敲櫃台。

「難道是魔神或邪神之類的東西嗎?好過分,我的臉有那麽恐怖嗎?」

「……我倒沒這意思。」

「聽起來就是這樣啊!」

櫃台小姐用力一拍桌,他就爲難地「唔」了一聲。

「你要老是說這些話,公會的風評會變差的!」

「……唔。」

「要是事情弄成那樣,到時候我可不幫您介紹委托喔?」

「……那樣,我會很困擾。」

「對吧?」

他老實承認困擾的模樣,有點像是青澀的少年。

貼在臉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差點笑開。

「您在做必須有人去做的事情。這點還請您擡頭挺胸。」

不然可是會拖累公會和我們的評價喔——她搖搖食指,如此暗示。

本來就是這樣嘛。再怎麽說,他都是自己負責的冒險者。何況還不只如此。

「畢竟你可是銀等級的冒險者。」

「…………」

這次換哥布林殺手不說話了。

沒錯,他戴著鐵盔,所以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都認識五年了,即使看不到表情,也不至于完全無法理解。

「……那,哥布林在哪?規模呢。」

【插圖P113】

「好好好。」

——今天就這樣放你一馬吧。

櫃台小姐嘻嘻笑了幾聲,同時迅速將手上的委托書疊起來遞了過去。她遞出三張文件,他從中選擇了一張。

這從數天前就留著沒人接的委托,不用說也知道,是剿滅哥布林。

「是在北邊的深山上。村子旁就有個老舊的堡壘,還是該叫作山寨?」

「哥布林賴著不走?」

「是啊,已經發生災情了。除了委托人的妹妹被擄走……」

櫃台小姐翻動紙頁,微微歎了一口氣。雖然這樣不太好。

「好心前往救助的路過冒險者,也尚未歸還。」

「……已經遲了啊。」

哥布林殺手平淡而冷靜地說了。

「考慮到往返的天數,應該已經沒救了。」

但他站了起來。一如往常,毫無遲疑。

「不能放著不管。只要趁現在剿滅,就不會變得更大。」

「……是。」

啊啊,就是因爲這樣。

就是因爲這樣,他才會是銀等級,邊境最優秀。

要和強大的怪物戰鬥而且打贏,相信總會有人辦得到。

但能夠持續抗戰的人,又有多少呢?

有人多虧他的努力而得救。

他爲社會做出了貢獻。

——至少,我,就得到了解脫。

那麽,自己該爲他做什麽?又能爲他做什麽呢?

「那麽,就拜托您了……哥布林殺手先生!」

得讓他能夠擡頭挺胸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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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3 pm

第一卷 第4章『山寨火劫』
結束一場爲時三天三夜的盛宴,這群哥布林大爲滿足。

被汙物、腐臭與屍體徹底汙染的壯麗大廳裏,獵物們的殘骸散了一地。

這陣子本來只有瘦巴巴的獵物,後來卻有足足四只新鮮的獵物上鈎。

而且全都是母的。凡人(Hume)自不用提,連森人和圃人都有。

也難怪這群哥布林會興奮,這是一場無拘無束——雖然他們本來就不拘束——的盛宴。

這群可憐的女子,遭到數目遠超過她們的哥布林群起蹂躏。

她們有什麽下場,相信已經不必多說。

然而她們並非只是單純的村姑。

盡管程度有別,但她們衣服被撕得殘破不堪而露出的肢體,都顯示經過充分鍛煉。

她們皮膚曬黑,留有傷痕,每次遭受玩弄,裹在柔軟脂肪中的肌理就若隱若現。

而在大廳角落,則有劫掠來的盔甲與劍盾堆積如山。

她們是第八階的鋼鐵等級冒險者——不,應該說曾經是。

相信她們當中已經沒有一個人還有呼吸。

——爲什麽事態會弄成這樣?

率領團隊的貴族千金臨死之際,腦中浮現了這樣的疑問。

爲了拯救被擄走的村中少女,義憤填膺而展開冒險,是如此錯誤的事嗎?

她們挑准哥布林睡覺的正午,無聲無息地潛入,不能說她們有所怠慢。

過去森人以老樹蓋成的山寨,對冒險者而言是一處未曾踏足的遺迹,一座沒有地圖的迷宮。

所以,她們並未掉以輕心。

她們在小小的村子裏,盡可能備妥了裝備,也早已理解到哥布林有數量優勢。

她們非得從盤踞在山寨當中的那些哥布林手中,救出被擄走的少女不可。

她們經過多次冒險而鍛煉出來的實力,不是剛出道的初學者所能相比。

她身爲前鋒兼隊長,拿起武器擺好備戰架式,遣圃人獵兵查探四周。

後衛森人魔法師准備法術,凡人僧侶祈求神迹。

她們組成隊伍,毫不松懈,一步步進行探索,這當中到底有哪個環節錯了呢?

如果要冷酷地告知真相,那麽她們,就只是運氣差了點。

第一,這說來有些理所當然,那就是山寨中存在許多機關陷阱。

諷刺的是,當年森人爲了擊退哥布林而設置的陷阱,現在卻轉而保護了這些哥布林。

爲了找出並解除這許許多多缜密、細膩又致命的陷阱,讓獵兵精疲力盡,也是一大要因。

她們雖然進到了山寨最深處,獵兵卻在最後關頭,忽略了警報機關。

「大家准備應戰!」

梆子聲劇烈響起,隊長一聲令下,她們迅速組成圓陣。

魔法師站在中央,隊長、獵兵、僧侶三人守在外圈。

即使稱不上銅牆鐵壁,仍是充分牢固的戰鬥態勢。

但包圍並湧向她們的哥布林多得超乎想象。

說穿了就是數量暴力。

獵兵有著天縱英才的射擊技術,但終究無法射殺比箭還多的敵人。

魔法師施展多達第四次、甚至第五次法術,但隨即氣力放盡。

僧侶所帶來的神迹與加持,也在她疲憊得無法再維持祈禱後,就消失無蹤了。

過不了多久,揮劍殺得全身是血的隊長也精疲力竭,被哥布林拉倒,圍獵就此結束。

現場屍橫遍地——想必還花不到一個小時吧。

接著盛宴就在這一大堆被箭射穿,被砍殺、被焚燒的屍體上開始了。

「咿、咿……!」

「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森人害怕得發出抽搐的叫聲,圃人一張臉哭得皺在一起。

僧侶只能無聲地祈禱,隊長緊咬的嘴唇甚至滲出了血。

面對這幾個相互依偎、擁抱,全身發抖的獵物,小鬼們舔了舔嘴唇。

第三個運氣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敵人是哥布林這點。

換做平常,小鬼只會拿俘虜當食物或孕母,而且多少會省著用。

但今天不一樣。

他們有許多同伴遭到冒險者殺害,完全不打算讓她們輕易解脫。

對哥布林而言,犧牲同胞而打贏、活下來,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他們絕對不會爲同胞的死哀悼。只有同胞遭到殺害而産生的憤怒與仇恨,會深深紮根在他們心中。

「GARUURU——」

「GAUA——」

由于從女人們身上搶來的糧食當中還包括了酒,讓這群哥布林大爲亢奮。

喝醉的哥布林那小而毒辣的腦袋,接連想出各種殘忍的遊戲。

而且他們打算就在近日內,大舉進攻並劫掠山腰上的村莊,所以盛大地把俘虜用完就丟,也不會吃虧。

畢竟那個被囚禁的可憐村姑,應付不了幾十個小鬼,早就已經斷氣。

希望已經斷絕。

衣服被剝開、身體被哥布林按住的隊長,放聲嘶吼:

「混帳東西!要淩辱就從我開始!」

她生爲貴族千金,侍奉司掌法律與正義的至高神,當了遊曆各國的自由騎士。

早有覺悟無論面臨多麽邪惡的拷問,都絕對不會屈服。

然而,前提是犧牲的人是自己。

首先獵兵就在她眼前,被當成弓箭的靶亂箭射殺。隊長抓住哥布林不放,求他們饒了同伴的命。

僧侶被殺前試圖咬舌,所以哥布林把同胞的內髒塞進了她嘴裏。

魔法師在眼前被活活燒死時,她的心已千瘡百孔,靈魂更破碎四散。

等到這些哥布林一擁而上,實現隊長的願望,已經是過了三天三夜的時候。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早已麻木。要是她神智清醒,相信這段時間對她而言無異于人間煉獄。

直到第三天,她那不成人樣的屍骨被丟進河裏爲止,她所遭受的對待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

漂流下來的冒險者屍體,以及回蕩在山谷中的哄笑聲,讓山腰上的村民們嚇得直發抖。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說,在夜風吹過的外牆上,拿著簡陋的長槍站哨的哥布林。

他,就只有他,並未發笑。

當然不是因爲他對這些可憐的女子起了同情心。

就只是因爲被排擠未參加宴會,讓他覺得很沒趣。

監視山腰村莊的任務被推到這個哨兵身上,讓他無法參加這次的「狩獵」。

既然並未參加狩獵,當然也就沒資格加入「享樂」。

被同胞這麽一說,他也無從反駁,于是就順理成章被趕到外牆上了。

刺骨的山風呼嘯而過,讓哨兵在寒冷的外牆上肩膀發抖。

真的是抽到了下下簽。

他分到的就只有一根燒焦的手指。既然都是手指,他更希望能分到圃人的手指。

哨兵哥布林叼著這根手指來排遣沒東西吃的感覺,依依不舍地品味之余,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不會想到,如果沒來站哨,說不定已經在山寨裏和冒險者交戰而死。

畢竟所有哥布林,都打算讓同伴先上,自己則躲在安全的地方伺機撲上去。

然而一旦有同伴被殺,他們又會憤怒,所以這種個性實在棘手……

「GUI……」

真要說起來,如果是去勘查要攻擊的村莊也就罷了,爲了警戒外敵而站哨,真的有意義嗎?

這些哥布林對此不感興趣,但這座山寨是很久很久以前,由森人所建立的。

隨著森人離去,這座山寨被遺忘,成了空殼,後來住進來的就是哥布林。

對小鬼來說,重要的就只有這座堡壘非常堅固、安全,而且適合捕捉獵物。

于是前人打造出來的陷阱、機關、壁壘,這一切都成了哥布林的東西。

這座堡壘根本不需要哨兵。擔任哨兵的哥布林大感不滿。

所以,當他注意到那個時,內心充滿了喜悅。

「Grrrr?」

——是冒險者,而且有兩個。

一名穿戴髒汙皮甲與鐵盔的戰士,大剌剌地從樹林間現身。

他手上綁著一面小盾,背上挂著箭筒,腰間佩著劍。

但這種看起來就很弱的家夥根本不重要。

哨兵哥布林看上的,是站在戰士身旁的另一個人。

是一名表情不安,雙手緊握錫杖,以生硬姿勢站立、身穿神官服的嬌小少女。

她的錫杖不可思議地發著光,在昏暗的森林裏照亮了她清秀的眉目。

哨兵哥布林舔了舔嘴唇。這女子雖然沒什麽肉,但既然是新的獵物,自己也就有得享受。

他醜陋的臉一歪,流著口水,轉過身去呼叫同伴。

這是非做不可的行爲,但即使如此,他仍不應該將目光從冒險者身上移開。

戰士彎弓搭箭,拉出滿弦。

箭頭上裹著事先泡過美狄亞之油的布。女神官用打火石往箭頭上一敲。

「GAAU!」

「GOURR!」

被叫到而往外湧出來的一大群哥布林,紛紛指著冒險者叫嚷。

——然而他們已經遲了。

「真不是普通的多啊。」

哥布林殺手在頭盔下喃喃說完,射出了箭。

火焰箭插在木造的牆上,讓火舌迅速延燒,哥布林發出哀號。

接著第二枝火焰箭飛去,轉眼間火勢更增。

「GAUAUAAAAA!?」

想逃走的一只慌了手腳,一腳踩空,拖著同伴從牆上重摔而亡。

那名哨兵也包含在內,但哥布林殺手對他沒有興趣。

「三。」

他淡淡地數著,又射出下一枝火焰箭。

當然了,火對森人而言是天敵。換做在過去,相信無法這麽輕易地進行火攻。

然而能祈求精靈讓火勢衰減的森人,已經不在這裏。

想來自古就架設完備的防火結界,早已消失無蹤。

聳立在眼前的,就只是座無比堅固,卻爲木造的堡壘。

「不用再幫我點火了,做好准備。」

「啊,好、好的!」

女神官聽到拉弓的哥布林殺手指示,就像溺水的人抓著浮木不放似的,雙手握緊錫杖擺好架勢。

磨耗靈魂來對神懇求的祈禱開始了。

護著她的哥布林殺手,用弓箭射穿了想從縫隙間逃跑的哥布林眉心。

這只哥布林仿佛頭上長出一枝箭,往後一仰,就這麽倒向開始燃燒的山寨內。

「蠢貨。四。」

下一瞬間,石子發出一聲悶響,打在他的頭盔上。

「——!你還好嗎!?」

「……別嚷嚷。」

女神官專注的精神一亂,大聲呼喊,他嫌麻煩似的回應完,輕輕搖了搖頭。頭盔上多了個凹陷。

咂舌後轉頭一看,只見一只站在縫隙間的哥布林拿著一條繩索。

投石索是種威力強大的武器。

盡管就只是把用繩索套住的石頭甩出去,卻能産生致命的速度與威力。

最重要的是彈藥幾乎不會耗盡,對哥布林殺手而言也是很棒的優點。

還有,哪怕投石索落入哥布林手中……

「若是洞窟就罷了,這種距離能幹麽。」

既然不是在封閉空間裏被迫進行接近戰,那麽以哥布林的力氣,根本算不上威脅。

他們也不可能有足夠的技術瞄准,剛才那一下應該當作湊巧。

即使如此,換成會在意頭盔難看而不保護臉孔的新手,現在已經是另一回事了……

哥布林殺手做事十分徹底。

他隨手一箭回敬哥布林投石手,箭頭射穿了目標的喉嚨而致命。

面臨熊熊燃燒的火焰,夜間能否視物,已經完全不構成障礙。

「五……差不多要來啰。」

他這句話說得沒錯,山寨入口的火焰散去,已經有幾只哥布林趕到。

這些哥布林把酒、獵物和戰利品都抛開,爭先恐後地推開同伴想逃走。

然而在住慣了的山寨裏拼命跑了一會兒,他們的恐懼似乎就變成了憤怒。

他們醜陋的臉上,充滿了對守株待兔的哥布林殺手與女神官的殺意。

腦中充斥邪惡的妄想,心想等離開這熊熊燃燒的山寨,一定要把他們兩個狠狠淩辱一番再殺死。

這些哥布林各自拿起武器,撲向站在入口的女神官……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大地之力,保護脆弱的我等』……!」

——于是他們紮紮實實地一頭撞上隱形的牆壁,滾回山寨之中。

一道神聖的力場聳立,封鎖了山寨入口,堵死了這些哥布林的去路。

是慈悲爲懷的女神以「聖壁(Protection)」神迹遮蓋,保護了她虔誠的信徒。

「GORRR!?」

「GARAAR!?」

這些哥布林注意到他們的出路被堵死,陷入恐慌狀態。

他們用手、用棍棒敲打這堵隱形的牆壁,但仍然出不去,隨即發出悲痛的哭喊聲。

沒過多久,這些哥布林的身影漸漸被煙霧與火焰阻隔,從入口處再也看不見了。

「因爲我聽說你得到了新的神迹啊。」

哥布林殺手隨手殺死想從縫隙間逃生的哥布林,然後說出這句話。

「六。多虧你,才能這麽省事。」

「……竟然把『聖壁』的神迹這樣用……」

女神官說話的嗓音都沙啞了。當然,這並不是因爲吸進了燒灼活物的煙。

這幾天來,她之所以不出神殿一步,就是爲了通過獲得新神迹的考驗。

「聖壁」就是她通過考驗,而得到授予的兩種神迹之一。

在野的神職人員,會隨實力與位階提升,蒙神恩賜新的神谕與神迹。

看來她的信仰,要比她自己認知中更爲堅定。

只不過神官長誇贊她數度冒險成果的這段時間,讓她感到極爲不自在……

但她相信只要有新的神迹,就能扶持哥布林殺手,于是決心參加考驗。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真不知道地母神是爲什麽把這種神迹賜予我……

女神官無奈地歎了口氣。

「說不定有後門,或其他逃生路線。別松懈。」

「……真虧你想得到這種事。」

「想象力是武器。」

哥布林殺手說話之余,仍毫不大意地彎弓搭箭。

「沒有想象力的人會先死。」

「……就像先潛入的那幾位,是嗎?」

「沒錯。」

山寨在燃燒。

相信亡者的靈魂,也都將蒙各自所信仰的神寵召。

哥布林、冒險者與被擄走的村姑肉體盡皆化爲焦炭,黑煙往天空竄升。

「滅火的准備也做好了。等燒完,我會去把漏網之魚清理幹淨。只不過……」

哥布林殺手毫無感慨地仰望黑煙,淡淡地說了:

「……要有銀等級的樣子,果然很難啊。」

女神官心痛地看著他。

他的臉被鐵盔遮住,看不出表情。明明看不出來,但……

女神官不知不覺地將雙手在小小的胸前合攏,跪下來祈禱。

火焰的熱氣與黑煙凝成烏雲,掩蓋天空,過沒多久,化爲一滴滴黑雨落了下來。

她全身被雨滴打著,聖袍也被染黑,但仍不斷祈禱。

就只是希望能有救贖。

雖然她不明白,這救贖是針對誰,針對什麽事物——……

§

「小鬼殺手犀利的致命一擊(Critical Hit),破空劃過小鬼王的頸部。」

吟遊詩人撥響魯特琴的琴弦。

「噢噢,看啊。那燃燒的刀刃,由真正的銀鍛造而成,絕不背叛其主。」

傍晚時分,這樣的音色在大道上響起。雄壯又悲戚的旋律,讓人們不知不覺駐足傾聽。

「小鬼王的野心終于潰敗,美麗的公主被救出,于勇者懷中倚伏。」

客群不分男女老幼,貧富貴賤,這也正合吟遊詩人之意。

這段敘事詩有些另類,能否引起所有人的興趣,全看自己的實力。

「然而,他正是小鬼殺手。既誓言流浪,就不容他覓得歸宿。」

前排的人們聽得起了興趣,年輕女子發出熱切的歎息。

吟遊詩人按捺住差點得意得浮現在臉上的笑容,始終一派莊嚴。

「公主伸出的手抓了個空,勇者頭也不回地邁步。」

淚水潸然落下。

「邊境勇士,小鬼殺手的故事,山寨火劫之回,就先到此告一段落……」

聚集在都城大道上的聽衆,在一陣陣交頭接耳的聲浪中紛紛離去。

吟遊詩人站在觀衆們大聲丟進帽子裏的零錢前面,優雅地一鞠躬。

在危險的邊境,願意不計得失,接下剿滅哥布林委托的銀等級冒險者。

對于飽受哥布林之苦的各個村莊而言,他簡直就像白金勇者。

一位來去如風的勇士。

拿偶然聽到的傳聞編出的英雄故事,似乎頗受好評,對吟遊詩人而言是再好不過。

「……我問你。」

一道清新的嗓音傳來。詩人突然被人叫到,維持彎腰撿賞錢的姿勢,就這麽擡頭看去。

盡管聽衆們已經散去,卻有名用外套把整個頭部都罩住的人物站在那兒。

「你剛剛唱到的冒險者,真有其人嗎?」

「是啊,當然了。」

詩人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回答。

這年頭,詩人所歌詠的英勇事迹,都會被視爲真相。

他自然說不出只是拿傳聞編排而成這種話。

最重要的是,詩人至今仍靠這位他素未謀面的剿滅哥布林高手,賺進大把銀子。

若不回報這份恩情,就是在敗壞詩人這一行的名聲了。

「就在從這裏往西的邊境,走個兩三天就會到的一個鎮上。」

「這樣啊」穿外套的人物點點頭,緩緩掀起了兜帽。

這人修長的全身都穿戴著獵人裝束,背上背著一張大弓。

現身的是一名貌美的苗條女子。

吟遊詩人不由得瞪大眼睛。這並非只針對她的美。

更是因爲她的耳朵就像竹葉一樣尖且長。

「……歐爾克,博格。」

輕輕唱出不可思議旋律的她——是森人冒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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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3 pm

第一卷 間章「重戰士」
啊啊?要采訪……剿滅哥布林……怎麽會問這種奇怪的事情。

哥布林襲擊了村莊,麻煩你們去巢穴裏剿滅他們,請救救我們,求求你們。

所以我們就扛著武器溜進去,宰了至少十只哥布林,領錢。

很好懂吧?這是典型的斬妖除魔(Hack and Slash)。

那些工作適合剛出道的新手去做。雖然我不否認我們運氣好……

可以累積探索和戰鬥的經驗,而且公會對這種工作的社會貢獻度硬是給得很高。

不過我也不是不懂啦。像我的故鄉,也曾經被哥布林攻擊。就在最近。

那個時候,有冒險者幫了他們一把……對,就是拯救了他們。

只是,該怎麽說呢……冒險者剿滅哥布林的情形,分爲三種。

有人輕松搞定,有人從慘痛的教訓中學習,有人掉以輕心而全軍覆沒。

我?我們是輕松搞定……我是很想這麽說,但應該算是第二種吧。我們就是受到了慘痛的教訓。

我們帶了油燈進洞窟,結果隊裏的斥候跌倒,打破了油燈,當場伸手不見五指。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家夥在腳下拉了繩索。是陷阱啊,陷阱。

然後燈光和聲響讓我們的位置暴露,才剛變暗,就有一大群哥布林一擁而上。

我心想不妙,所以要我們隊裏的小鬼……要魔法師小鬼把法術保留下來。

不要浪費,留著對付大獵物。這只有一發,用在小兵身上沒有意義。

之後根本就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那些哥布林一擁而上。我們把武器揮來揮去,砍了又砍。去死。嘎。

連武器是砸到岩石還是砍到肉都不知道。我也被砍到了。我當時穿的铠甲是便宜貨。

在狹窄的洞窟裏揮著大刀的時候,我也以爲自己要死了……

怎麽?你在賊笑什麽?可惡。

聽說就連傳說的騎士,一開始去剿滅哥布林的時候也差點沒命啊。想成爲聖騎士的你可別當作笑話。

不好意思啊,剛才那個女騎士,是我隊裏的人。雖然原則上隊長是我啦……

……我要拉回正題啰。那個時候,率領整群哥布林的是個大家夥,我在他面前一刀砍到別的地方卡住。

他舉起斧頭,就在我覺得這下要沒命的時候,來了一發『火焰箭』。敵人當場燒成黑炭。

我們之中的女騎士可以呼喚神迹,也不缺錢,裝備和解毒劑之類的東西也都買了。

換算下來,我們根本沒賺到……但也多虧買了那些東西,我才撿回一條命。大家都撿回了性命。

所以大家才會這麽說。說「只要小心留意,哥布林沒什麽好怕的」。

……可是啊,假設有很強的冒險者,跟哥布林打一百次,可以贏九十九次。

那輸掉的一次,也許就會是當下這一次。沒有人可以保證不會這樣……也就是所謂的機率。

如果都是因爲運氣不好而死,至少希望是死在龍的手下。

況且我們現在已經是銀等級的冒險者,要維持團隊運作,可不能接便宜的工作。

怪物多半都比哥布林還強。所以,哥布林還是留給初學者去對付最好。

即使他們會死……活下來的機會也比跟龍打要大。

……雖然,也只是機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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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5 pm

第一卷 第5章『意料之外的訪客』
「是歐爾克博格。」

這名森人,以詠唱咒語似的清新嗓音,搶先這麽說。

上午,晚起床的冒險者,爲了尋求剩下的委托而在公會現身的時段。

雖說人比早上少了些,但大廳裏仍然充滿喧囂,而現在人群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哇啊……喂,你看看,她超漂亮的。」

「……你喔。」

還是個新手戰士的少年忍不住吹起口哨,隨即被團隊中的見習聖女頂了一下。

少年笑著說:「抱歉抱歉」,但視線仍不時瞥向森人。

這也難怪。畢竟森人這種生物,本來就有著脫俗的美貌,而她又更加鶴立雞群。

去揣測森人的年齡也沒有意義,但她外表看起來大約是十七、八歲。

她體態修長,一身獵人裝束服帖地穿在苗條的身上,舉手投足就像鹿一樣輕快。

從背上背著大弓這點來看,不是獵兵就是弓手。挂在她脖子下的識別牌,是一塊銀牌。

「她應該是上森人啊……是真正的妖精後裔喔。」

「的確,她的耳朵很長呢。比其他森人還長……」

重戰士隊上的圃人督伊德少女,與半森人輕劍士悄聲交談。

在一旁聽著的少年斥候(Scout),擺出一臉知情的表情裝懂地說:「錯不了。」

櫃台小姐面對這樣一個人物,盡管並不緊張,仍爲了她所提到的陌生字眼而歪起頭。

「呃,請問……您是指橡木(oak)嗎?」

冒險者一來到櫃台就指定怪物名稱的這種舉動,從某種角度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但這個字眼她卻不曾聽過。

當然怪物的種類成千上萬(並非誇飾!),所以相信世上也有可能存在著這麽一種未知的怪物。

還是說,這是她的名字?雖然森人的語言,發音都會像是咒語或歌曲。

「不是,是歐爾克,歐爾克博格。」

妖精(Elf)弓手重複一次後,自己也歪頭覺得納悶,小聲說了句:「這就奇怪了。」

「我聽說是在這裏。」

「呃,所以您指的是冒險者啰?」

冒險者多如牛毛,即使是櫃台小姐,也並非全都記在腦子裏。

她轉過身去,正要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名冊時……

「蠢材,所以我才說長耳人心高氣傲不懂事。」

站在妖精弓手身旁的一名矮咚咚圓滾滾的礦人(Dwarf)插了嘴。

隔著櫃台看去,勉強可以看見這人滑溜的禿頭。只見他撚著一大把白胡須。

他身穿東洋風的奇裝異服,腰間挂著裝滿各種像是破銅爛鐵的大腰包。

櫃台小姐判斷他應該是施法者——礦人道士(Shaman)。他的脖子下也同樣挂著銀的識別牌。

「這裏是『高個兒(凡人)』的領域,長耳話怎麽可能會通?」

「哎呀,那請問我該怎麽稱呼那人才好呢?」

妖精弓手以不像上森人會有的表情哼了一聲,帶著嘲諷反問。

聽她這麽說,礦人道士自豪地撚了撚胡須。

「想也知道是『齧切丸(注3)』!」

注3 かみきり丸。改寫自J·R·R·托爾金所著之《哈比人曆險記》系列名劍「獸咬劍(Orcrist)」,此劍亦被哥布林稱爲「Biter(日譯:かみきり丸)」。漢字經原作指定爲齧切丸。

「不好意思,叫這種名字的人……」

櫃台小姐的語氣很過意不去。

「……沒有嗎!?」

「說來抱歉,呃,是的。」

妖精弓手刻意擺出一副拿他沒轍的模樣搖搖頭,就等這一刻似的聳肩歎氣。

「果然礦人就是搞不定。頑固又古怪,總以爲只有自己是對的。」

「你說啥!?」

礦人道士逼上去追問,但他與她的身高差了快一倍。

即使跳起來也夠不著妖精弓手。妖精弓手顯得更加得意了。

礦人道士低吼幾聲,但似乎注意到一件事,露出剽悍的笑容。

「……實在是喔,森人的心靈這麽狹隘,跟鐵砧身材搭調得很呐。」

「你!?」

這次換妖精弓手滿臉飛紅。她不由得遮住胸部,瞪著礦人道士:

「這、這和這件事無關吧!要、要說身材的話,礦人女性根本就是水桶吧!」

「那叫作豐滿。至少比鐵砧要好。」

吵吵鬧鬧。

森人與礦人水火不容,似乎已經是從神紀就持續到現在的傳統。

但真要說起來,理由卻不太清楚——就連沒有壽命概念的森人,都不確定答案。

是從太古時代的戰爭持續到今日的恩怨,還是尊木厭火的森人與伐木焚火的礦人之間原本就合不來?

無論原因何在,都不是能夠輕易阻止的,櫃台小姐拼命把笑容往焦急的心情上貼。

「呃……那個,請不要吵架……」

「不好意思,你們二位,要吵架麻煩去貧僧看不到的地方吵。」

忽然間一個巨大的人影遮住衆人,打斷了這場爭執。

這人的身軀高大得令人必須仰望,全身長著鱗片,尖銳地呼出腥臭的氣息。

這名讓櫃台小姐也差點忍不住發出「哇」一聲的男子,是一名蜥蜴人(Lizardman)。

他穿著前所未見的民俗服裝,脖子底下除了挂著銀牌,還挂著一種奇妙的護符。

蜥蜴人僧侶以不可思議的手勢合掌,對櫃台小姐鞠躬。

「貧僧的同伴鬧了事,真是對不住啊。」

「啊,哪裏!冒險者都是些很有精神的人,所以我早就習慣了!」

只是話說回來,他們一行人實在奇妙。

並不只是因爲種族各不相同。

上森人(High Elf)固然罕見,但高潔的森人當中,也有些好奇心較強的「年輕人」會跑出來當冒險者。

頑固的礦人也和凡人一樣,喜好武勳與財寶的天性很強,所以冒險者也很多。

蜥蜴人有時會被當成怪物看待,但某些部族態度友好,有極少數會當上冒險者。

但這樣的人卻同時出現三個,而且三個人的脖子上都挂著象征第三階的銀牌。

就連櫃台小姐,也從未見過由這樣的異種族人士組成的團隊陣容。

「呃……」

櫃台小姐朝還在繼續唇槍舌戰的妖精弓手與礦人道士瞥了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到蜥蜴僧侶身上。

盡管外表凶惡得像是隨時都可以張開血盆大口撲上來……

「那麽,請問您要找哪位……?」

到頭來,她還是認爲蜥蜴僧侶最好說話,于是決定向他問起。

「唔,不巧的是,貧僧也不熟悉人族的言語。」

「是。」

「他們說的歐爾克博格、齧切丸,是這個人的名字。意思就是……」

蜥蜴僧侶回應她的期待,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小鬼殺手。」

「啊啊!」

一聽到這句話,櫃台小姐立刻表情一亮,接著忍不住雙掌一拍。

然後猛力壓抑住想大聲稱快的沖動。

——爲了他好,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這個人我認識,我跟他非常熟!」

「喔喔,原來如此啊!」

蜥蜴僧侶睜大眼睛,頻頻從嘴裏吐出舌頭。看樣子他是在笑。

櫃台小姐面對他這猙獰的笑容,卻毫不動搖。

「啊,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貧僧……喂,你們兩個,我們要找的人物似乎就在這喔。」

「看吧,果然就跟我說的一樣嘛。」

「你根本辭不達意,有什麽好神氣的?.」

「輪不到你來說我。」

「你說啥!?」

蜥蜴僧侶咻的一聲呼氣。妖精弓手與礦人道士互看一眼,不再說話。

「……那麽,這位小姐,小鬼殺手兄人在哪裏呢?」

「呃,他三天前出發去剿滅哥布林……」

「喔喔……原來如此,不負其名啊。」

「我是覺得差不多該要回來了啦。」

櫃台小姐朝公會大門悄悄瞥了一眼。

盡管擔心,但她確信他一定會回來。

這事已經不用再多說,但那個人,不可能輸給哥布林。

「啊!」

就在這時,兩名冒險者推響門上搖鈴走了進來,櫃台小姐立刻對他們喊了一聲。

蜥蜴僧侶、妖精弓手與礦人道士,也跟著看了過去……結果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一名在嬌小身軀上穿著神官服,雙手握住錫杖的年輕女子。是女神官。這邊還不要緊。

問題是毫不猶豫,大剌剌走在她前面的男子。

他穿著髒汙的皮甲與鐵盔,佩挂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的劍,手上綁著圓盾……模樣十分寒酸。

即使是剛出道的冒險者,多半也會穿得像樣點。

他筆直往櫃台信步走來。

女神官得要小跑步才追得上,他放慢步調,兩人才總算能夠並肩而行。

「歡迎回來,哥布林殺手先生!兩位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櫃台小姐朝他們兩人大大揮手,辮子也跟著活力充沛地甩動。

「平安結束了。」

「……是,總算,平安。」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說完,女神官就以有些疲憊的模樣接著道。

她露出堅強的微笑,然而……櫃台小姐點了點頭,心想這也難怪。

哥布林殺手夙夜匪懈,幾乎是全年無休地一直在執行委托。

要跟上他,想必十分辛苦。

「啊,那麽晚點再讓我聽您報告啰。不用急著現在說。」

「是嗎。」

「是啊。有訪客喔?來找哥布林殺手先生的。」

他仿佛聽她這麽說才注意到似的,看向並列在身旁的一支隊伍。

森人弓箭手、礦人施法者、蜥蜴人僧侶。

女神官或許是吃了一驚,趕緊按住差點驚呼出聲的嘴。

「……哥布林?」

「才不是。」

妖精弓手擺出「你在說什麽鬼話」的狐疑表情,他則很幹脆地點點頭說:「是嗎。」

「……你就是,歐爾克博格?看起來實在不太像……」

「那當然。不曾有人這樣叫過我。」

妖精弓手噘起嘴,礦人道士強忍笑意撚了撚胡須。

看來經常勞心的蜥蜴僧侶,也早已習慣他們兩人這樣。

他以奇妙的手勢合掌,接著用緩慢的動作,對哥布林殺手一鞠躬。

「貧僧有要事相談。可以耽誤小鬼殺手兄一點時間嗎?」

「無妨。」

「既然這樣,二樓有會客室,如果各位不介意……」

櫃台小姐這麽一招呼,蜥蜴僧侶就合掌表達感謝。

女神官本來一直默默看著他們的互動,然而……

「那,走吧。」

「請、請問,我、我呢……」

哥布林殺手正要邁出腳步,她就趕緊以哀求般的嗓音開口詢問。

「我一起列席……比較好吧?」

哥布林殺手從上到下看了看她纖痩的身體,然後搖了搖頭。

「你去休息吧。」

他這句話說得冷漠。女神官微微點頭。

接著哥布林殺手頭也不回,踩著大剌剌的腳步走上樓梯。

「那麽,我們就借用一下啰。」

妖精弓手對女神官打了聲招呼,從她面前走過。礦人道士與蜥蜴僧侶也跟上前去。

女神官被留在了原地。

§

「唉……」

孤零零的一個人。

女神官在大廳角落牆邊那張已經成了他固定座位的椅子上,縮起身體坐著。

雙手捧著的,是櫃台小姐幫她泡的紅茶茶杯。

相信櫃台小姐是費心特地泡的。她輕輕將茶端到嘴邊。

「啊……」

不由得松了口氣。一陣暖意慢慢行遍全身。

女神官最近才總算習慣這種感覺,這是活力藥水。

櫃台小姐在紅茶中滴了幾滴的這種藥水,讓累積疲勞的身體覺得十分舒暢。

——我是不是,礙手礙腳?

他是銀等級,自己則是白瓷等級。她始終覺得,縱使有這段差距,自己也不至于只會拖累他。然而……

女神官一再揉著眼睛。她的眼睑十分沈重。

聽得見冒險者們的聲浪。今天公會也聚集了許多人。

耳邊傳來一些聲音。但聽不懂每個字眼的意思。女神官打了個呵欠。

「欸,你。」

「哇!?」

再度聽到有人說話,女神官跳了起來,趕緊端正姿勢。

擡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神情有些緊張的少年——白瓷等級。

是名偶爾會看見的新手戰士。另外還有一名見習聖女也站在他身旁。

聖女脖子底下挂的是天秤劍,是司掌法律與正義的至高神聖符。

「請問,你……就是跟那家夥在一起的女生吧?」

「那家夥?」

「就是一~直戴著頭盔的那個家夥。」

女神官本來睜大眼睛,歪頭納悶,但聽態度帶刺的見習聖女補上這句話後,便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兩位指的是哥布林殺手先生吧?」

「沒錯,就是他……我說啊。」

新手戰士忽然壓低音量,擔心似的窺看四周情形,然後說:

「……你不也一樣是白瓷嗎?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行動?」

「——」

女神官倒抽一口氣。

無數難以言喻的感情在胸中翻騰,幾乎就要一舉爆發。

女神官用雙手使勁捏緊這些情緒,拼命忍耐。

隔了短短一瞬間,她緩緩搖了搖頭。

「……不了。謝謝你們,的好意,但不了。」

「可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他都銀等級了,卻老是在打哥布林。」

新手戰士噘起嘴唇,繼續強調。換成是正常的銀等級,應該會挑更強大的獵物。

「而且還拖著新人跑來跑去……我還聽說有人懷疑他是在拿你當誘餌呢?」

見習聖女說完,甚至擔心地湊過來仔細打量她。

「我還聽到奇怪的傳聞,說他剿滅哥布林時,都對其他冒險者見死不救……」

「沒有這……!」

女神官忍不住就要拉開嗓子大吼……

「哎,呀。不可以,這麽粗魯喔……」

忽然有個柔軟而甜美的嗓音插了進來,輕輕撫平了她的情緒。

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湊過來的,不,應該問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在場的。

這位扭動豐滿的身體,挂著銀印記的魔女,就站在她身邊。

「粗魯?才沒有,我們只是……!」

「不要,說了。到一邊,去,懂了嗎?」

新手戰士還想再說,見習少女就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

看到他們這樣,魔女溫和地眯起眼睛,嘻嘻笑了幾聲。

「之後,就交給我,好嗎?」

結果就是這句話使整件事落幕。

兩人互相示意「我們走吧」,眼帶關心地看著女神官,離開了現場。

女神官又被留了下來。她坐在椅子上,捧著紅茶茶杯。

魔女溜到她身旁坐下。

「那麽……你,跟他在一起,沒錯吧?」

「啊,是!承蒙他讓我一起。」

女神官把捧著茶杯的雙手放到膝上,坦率地點了點頭。

「『讓你一起」,是嗎?」

魔女若有深意地笑了。女神官歪頭納悶。

沒關系——魔女揮揮手說。

「他,很難搞,吧。畢竟他,那麽遲鈍,對不對……?」

「……?呃——」

「你,不懂,我的意思,吧?」

女神官過意不去地難爲情起來,魔女憐愛地看著她。

接著她不知從哪取出一根長煙管,以優美的動作塞起了煙草。

「可以抽個煙嗎……『印夫拉瑪拉耶(點火)』。」

魔女不等女神官回答,用食指在煙管前端一敲。

隨即傳來一陣淡淡的甜香,冒出桃紅色的煙霧。

「這是在浪費,蘊含真實力量的話語,浪費法術……對吧?」

魔女對愣住的女神官嘻嘻一笑。

「你,能用,幾種神迹……?」

「呃……之前是兩種,後來增加到四種。雖然,可以祈禱的次數大概是三次,左右。」

「你是白瓷等級,沒錯吧?這樣會用四種,算是很有才能,啰。」

「謝、謝謝你的誇獎……」

女神官把嬌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低頭道謝。魔女不改臉上的笑容。

「我也是,呢。之前,我曾經,接過奇怪的委托。是來自他。」

「咦……」

女神官忍不住看了魔女的臉一眼。魔女維持勾人的表情,歪了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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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Empty 回復: 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5 pm

「你想象了,怪怪的事,沒錯吧?」

「沒、沒有……!」

「我是幫他,弄了很多,卷軸(Scroll)……很辛苦,吧?跟他『一起』。」

「哪裏,這……是的……畢竟,他是銀等級。」

女神官讓疲憊的臉微微松馳下來。一低下頭,就看見捧在雙手手掌上的小小茶杯。

她透過紅茶淡淡的顔色看著杯底,言語一滴一滴地,從嘴唇滑落。

「憑我這點本事,光是跟上他,就已經費盡全力……一直都在給他添麻煩。」

「何況他也,已經相當緊繃了,說。」

魔女從煙管深深吸了一口,吹出了煙圈。

這些輕飄飄的煙圈,碰到女神官的臉而消散。

女神官連連咳嗽。對不起喔——魔女笑著說。

「畢竟,啊。雖然只剿滅哥布林,但他已經好幾年,幾乎沒休息過,了。」

白瓷等級根本沒得比——魔女喃喃說出這句話,手上煙管一轉。

「剿滅哥布林這件事本身,的確對社會有貢獻,對吧。比隨便找些怪物打,要有貢獻多了。」

魔女用煙管頭,朝聚在公會裏的冒險者們一指。

看得見長槍手打了個噴嚏。魔女眯起眼睛盯著他。

「但話說回來,也並非,只要專打,哥布林,就好。」

「……」

「在都城,有一大堆惡魔(Demon)。這世上,也還是一樣四處充斥怪物,對吧?」

不用說也知道。若非如此,哪怕剩下再多遺迹,冒險者這一行都無法成立。

在廣大範圍內分散地發生各式各樣的威脅,只靠軍隊是應付不完的。

本來他們就應該要去應付鄰近諸國,或是邪神、死靈咒術師之類的敵人。

哥布林是明確的威脅。然而,並非只有哥布林才是威脅。

「除此之外……如果是助人,之類的,跟剛剛那兩個人一起,也一樣,辦得到,吧?」

「這……!話是,這麽說沒錯……」

女神官忍不住拉高音量,探出上半身——之後的反駁卻說不下去。

這句話愈說愈小聲,愈來愈含糊,最後完全消失。

「……呵呵,路,有很多條。沒有所謂,正確答案。這,很難……」

魔女對縮起身子的女神官說聲「對不起喔」,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到了這一步,連那輕飄飄的甜香煙味,也不可思議地讓她覺得有助于安甯身心。

「至少……若要『一起』,的話,就該好好,由自己,決定。」

雖然這可能是在多管閑事。

魔女留下這句話,然後就和出現時一樣,悠悠地起身離去。

「啊……」

「那我走啰……我等一下要跟他,去冒險(約會)。」

說著輕輕揮手,她就扭腰擺臀地消失在人群中。

「自己,決定。」

女神官再度獨自被留下,輕輕啜了一口手上的紅茶。

到剛才都還有的溫暖,已經消失無蹤。

§

「……所以,你真的是銀等級?」

另一頭,進了會客室的妖精弓手,才剛把大弓從肩上解下,劈頭就問出這句話。

椅子鋪有紅銅色的布,桌子擦拭得能夠照出臉孔。

擺設在架上的怪物頭蓋骨或牙齒,是冒險者們留下的戰利品。

「公會認定我是。」

一名身上髒汙皮甲與鐵盔都和這一切毫不搭調的冒險者,重重坐到椅子上。

「坦白說,我沒辦法相信。」

妖精弓手始終未發出腳步聲,走到他對面坐下後,搖了搖頭。

「因爲你看起來就很弱啊。」

「少說傻話了,長耳朵。」

嗤之以鼻的礦人道士則和她相反,老實不客氣地盤坐在地板上。

雖說已經考慮到不同種族的身材,但凡人的椅子,對圃人與礦人來說仍舊太大了。

「無論寶石或金屬,琢磨前都是石塊。這世上沒有一個礦人,會用外表來判斷事物。」

「……這樣喔?」

「就是這樣。在我看來,選皮甲是因爲重視靈活度,鏈甲則是爲了防止被小鬼用短劍突襲……」

礦人道士睜大眼睛,鑒定起哥布林殺手的裝備。

礦人多半擔任主教(Bishop),但在武具這方面,連礦人的小孩都足以令老工匠落荒而逃。

「……頭盔也是如此。劍和盾牌都偏小,但我想應該是考慮到要在狹窄的地方揮動。」

哥布林殺手不回答。

妖精弓手用打量可疑人物的視線盯著他。

「至少,應該把頭盔或铠甲弄幹淨點吧?」

「這是爲了消除金屬氣味必須做的處理。」

哥布林殺手嫌麻煩似的答道。因爲那些哥布林鼻子很靈。

「受不了,你們就是只會用弓箭,見識才這麽狹隘。」

「嗚……」

被礦人道士嘲笑,讓妖精弓手氣得咬牙。說來懊惱,但這的確是事實。

森人們是天生的獵人,對于消除氣味的方法,多少也知道一些。

但她在上森人當中年紀較輕,才正因爲無聊而跑出故鄉的森林。

雖說已經在俗世生活了幾年,但對森人而言仍然十分短暫,經驗還太少。

礦人道士自豪地撚了撚胡須。

「如何?要不要趁這機會,稍微向年長的人看齊一下啊?長耳朵。」

「……哼嗯?」

但妖精弓手對這句話有了反應,她就像找到了獵物的貓一樣眯起眼睛。

「我兩千歲,你多大?」

「……一百零七。」

「哎呀哎呀。」

這次換妖精弓手嘻嘻直笑,礦人道士則表情一轉,鬧別扭地撚著胡須。要是放著不管,相信他們會拌嘴拌個沒完。

哥布林殺手心想,也許差不多該回去了,蜥蜴僧侶立刻急忙揮手。

「你們兩個,別再扯年齡了。只能活到定壽的貧僧等人,聽了可不是滋味。」

至于他,則靠在牆上站著。

蜥蜴人之所以不坐凡人的椅子,似乎純粹是因爲長尾巴很礙事。

「那麽,找我何事。委托嗎?」

哥布林殺手說話的口氣還是一樣平淡。

「……是啊,你說得沒錯。」

妖精弓手點了點頭。她的表情很正經。

「我想你應該知道,都城那邊的惡魔變多了……」

「不知道。」

「……原因是魔神複活。他正率領大軍,試圖毀滅世界。」

「是嗎。」

「……所以我們,來找你幫忙——……」

「另請高明吧。」

哥布林殺手十分幹脆地一口回絕。

「哥布林以外的與我無關。」

妖精弓手的臉猛然僵住。

「……你懂不懂啊?」

她以緊繃的表情低聲說道,清新的嗓音中透出了怒氣。

一對上森人特有的長耳朵頻頻顫動。

「惡魔的大軍都逼近了耶?事關世界的命運,你真的有理解嗎?」

「理解是沒問題。」

「既然這樣……!」

「但在世界毀滅前,哥布林會先滅了村子。」

哥布林殺手以冰冷、呆板而無機質的嗓音回應。

「世界的危機,不構成放過哥布林的理由。」

「你這人……!」

這一瞬間,妖精弓手一張雪白的臉漲得通紅,踢開椅子站起。

她上半身探到桌上,伸手就要去揪哥布林殺手……

「慢著慢著,長耳朵,你先想想。」

按住她的是礦人道士。

「……幹麽啦?礦人。」

「我們也不是打算要叫他來解決混沌吧,那是白金等級的領域。」

「話是這麽說,沒錯……」

「既然明白你就冷靜點。不然怎麽談得下去?」

礦人道士搖了搖他那小而粗犷的手掌告誡森人。

「……好啦。」

妖精弓手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坐了回去。

礦人道士看看她,再看看絲毫不爲所動的哥布林殺手,心滿意足地笑了:

「小夥子,你不愧是『齧切丸』,很有膽識。」

「那麽,我們就這麽拜托他,可以嗎?」

蜥蜴僧侶問起,礦人反倒吊人胃口似的沈吟了幾聲。

「……我是無所謂。」他說著撚了撚胡須。「比起膽小鬼,要好多了。」

「小鬼殺手兄,請你不要誤會。貧僧等人,是來委托你剿滅小鬼的。」

「原來如此,果然是哥布林嗎。」

哥布林殺手說了。

「那我就接。」

「……」

「在哪。數量呢?」

妖精弓手的表情明顯抽搐,蜥蜴僧侶眼睛瞪得老大,礦人道士愉悅地大笑。

「小夥子,你別這麽急。可不可以先讓這個長鱗片的講幾句話?」

「當然。」哥布林殺手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情報是必要的。巢穴規模,有無薩滿或鄉巴佬?」

「……貧僧還以爲你會先問起酬勞金額呢。」

蜥蜴僧侶連連吐信,舔了舔自己的鼻尖。這多半相當于人伸手遮臉的動作?

「……首先就如貧僧的同伴所言,如今,惡魔大軍正要展開侵略。」

「……」

「被封印的魔神王(Demon Lord)之一覺醒,企圖驅逐我們,不過呢……」

「我沒興趣。」哥布林殺手說。「十年前,也有過這種事。」

「……唔,貧僧也料到你沒興趣。」

蜥蜴僧侶眼睛轉了一圈,苦笑似的點了點頭。

其間妖精弓手仍在表演變臉。

簡直難以置信。

她帶著這種含意,眼角上揚地瞪著他,但他的臉被鐵盔遮住。

完全看不出他現在有著什麽樣的表情。

「所以貧僧的族長,人族諸王,還有森人與礦人的領袖,就聚集在一起開會。」

「圃人不適合戰鬥這點姑且不談……總之我們,就是被派來跑腿的。」

礦人道士伸手一拍肚子。

「畢竟我們是冒險者嘛。再說又有給旅費。」

「……我想遲早,會發展成一場大戰。」

雖然你想必沒興趣吧。妖精弓手似乎終于放棄爭執這件事了。

「問題是最近,森人的土地上,那些壞心眼的小鬼活動變得頻繁起來。」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繼續說道。

「……有英雄(Champion),或王(Lord)誕生了嗎。」

哥布林殺手小聲這麽一問,礦人道士便回答:也許是。

這幾個字眼很陌生。妖精弓手好奇心旺盛地動了動一對長耳朵。

「Champion……還有Lord,是什麽?」

「那些哥布林的英雄,還有王。相當于對他們而言的白金等級吧……」

哥布林殺手雙手抱胸,沈吟思索,顯得極爲正經嚴肅。

看在妖精弓手眼裏,總覺得他似乎已經在盤算些什麽。

「……算了。情報不夠,繼續說下去。」

「而貧僧等人查探後……找到了一個大巢穴。不過,之後就牽扯到政治了。」

「無法爲了哥布林調動軍隊。常有的事吧。」

聽蜥蜴僧侶說完,哥布林殺手用分不出是提問還是征求同意的口氣說了。

「畢竟凡人的王即使會把我們當成同等的個體,卻不會當成同胞看待。」

妖精弓手聳了聳肩。

「如果這個時候擅自出兵,又會被人質疑是心懷不軌。」

「因此,他們決定送冒險者去解決……只不過,倘若只有貧僧等人,那凡人又會面目無光。」

「所以啰,歐爾克博格……這令箭就插到你頭上來了。」

「長耳朵這句話,可就不是玩笑話了。」

礦人道士在喉頭悶笑。妖精弓手瞪了他一眼,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有地圖嗎。」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問起。

「在這邊。」

蜥蜴僧侶從僧衣的內襟取出卷軸。

哥布林殺手用草率的動作攤開。

地圖是用染料寫在樹皮上,這種抽象但正確的筆觸,是森人地圖的特征。

荒野的正中央,畫著一棟古風的建築物。哥布林殺手用手指劃過。

「遺迹嗎。」

「多半是。」

「數量。」

「只知道規模很大。」

「我馬上動身,要付給我的酬勞你們決定就好。」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隨手卷起地圖,粗魯地站起。

接著他把地圖塞好,迅速檢查完裝備,就大步走向門口。

「給、給我慢著!」

這舉動讓妖精弓手也慌了手腳。她一雙長耳一震,和先前一樣踢開椅子伸出手。

「聽你剛剛的口氣,似乎要一個人去……」

「對。」

哥布林殺手答得簡短。

妖精弓手皺起眉頭,要他別開玩笑了,蜥蜴僧侶則興味盎然地沈吟一聲。

「就貧僧所見,那位地母神的巫女小姐,不是小鬼殺手兄的隊友嗎?」

「你打算一個人解決……瘋了嗎?」

哥布林殺手停下腳步,緩緩說道:

「我是這麽想。」

接著他頭也不回,離開了會客室。

他這句話究竟是在回答哪一個問題?

被丟下的人們自然不會知道。

§

他吸氣,呼氣。停滯只有一瞬間。

哥布林殺手信步下了樓梯,劈頭就走向櫃台。

該說的只有一句話。他一如往常,淡淡說道:

「哥布林。」

「果然是別的地方來委托的吧!」

櫃台小姐正在辦公,聽了後猛一擡頭。

待在附近的長槍手露骨地咂舌。他正准備找櫃台小姐說話。

「那麽,請問是什麽樣的委托內容?我這邊會先幫您受理。」

「晚點那個蜥蜴人會拿來,我要動身了,需要預算。給我上次的酬勞。」

「嗯嗯……雖然都還沒報告……可是,既然是哥布林殺手先生,應該沒關系吧。」

櫃台小姐笑眯眯地說要保密,于是在文件上簽名,從保險箱取出皮袋。

即使是連一個白瓷等級團隊都未必雇用得起的金額,若是孤身一人完成委托,金額倒也不少。

哥布林殺手能夠只靠剿滅哥布林的微薄酬勞購置裝備,正因爲他是單獨行動。他把貧村農夫拼命賺來的那些沾滿了泥土的貨幣分成兩半,把其中一半收進懷裏。

「……剩下的幫我交給她。」

「好的……等等,咦,您一個人去嗎?她——……」

「我叫她休息。」

哥布林殺手只對歪頭納悶的櫃台小姐說完這些,就大步往前。

長槍手冷眼旁觀從自己身前走過的他,皺起了眉頭。

「那小子是怎樣?真會裝模作樣。」

但哥布林殺手並未聽見他這揶揄似的低語。這些對他不重要。

要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他一邊行走,一邊在腦裏計算裝備的剩余量。

繩索、木樁、油、解毒劑、藥水等各式各樣的消耗品,都得去添購一番才行。

出了公會後,就應該隨便找間店,把糧食也買一買。身體也要養好。

露營用具沒有問題。一個人行動,只要有最低限度該整頓好的環境就夠了。

卷軸方面沒有問題……

「哥布林殺手先生!」

這時一陣腳步聲,朝正要走出公會的他接近。是一陣輕快的皮鞋聲響。

哥布林殺手哼了一聲。

「請、請問!有委托對吧!」

是女神官。

盡管只是大廳中的一小段距離,但或許是因爲小跑步趕來,她有些臉紅氣喘。

「對。」哥布林殺手說了。「要剿滅哥布林。」

「……我就覺得,是這樣。」

女神官答完,死了心似的微笑。要對他的行動逐一吃驚,自己會先受不了。

「那,我馬上去准備——……」

「不。」

哥布林殺手用他粗犷的手,制止急忙握緊錫杖的女神官。

「我一個人去。」

「哪有這樣的……!」

也難怪這句說得平淡的話,會讓女神官驚呼。

這接近哀號的呼喊,讓還留在公會裏的人們一口氣把視線集中過來。

雖然其中有幾個人發現原來是哥布林殺手,就立刻撇開了目光……

女神官直視他,繼續說下去。

不能讓他一個人去。即使他一定會回來,也不可以,這樣。

「至少,怎麽說呢,決定前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的話……!」

「……?」

哥布林殺手以由衷覺得不可思議的模樣,歪了歪他的頭盔。

「我不是正在做嗎。」

女神官連連眨眼。

「……啊,這個……是在商量對吧?」

「我是這麽想。」

唉。又有誰能怪她會忍不住歎氣呢?

「……看似有選擇,其實沒有,這可不叫作商量喔?」

「是嗎。」

——真拿他沒辦法呢。這個人。

「我一起去。」

她堅強地說了。說得明明白白,毫不猶豫。

哥布林殺手隔著鐵盔的面罩,看著女神官。

女神官讓他那髒汙且滿是傷痕的頭盔映照在自己的眼睛裏。

「因爲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兩人視線交會。

「……」

「……」

「……隨你便。」

過了一會兒,哥布林殺手重重呼出一口氣,一句話說得似乎很嫌麻煩。

但女神官雙手牢牢握住錫杖,露出花朵盛開似的微笑。

「好的,就隨我便。」

「那,你先去領酬勞。」

「好的!那麽,請你等我一下喔……啊,報告呢……」

「說是之後補也行。」

「我明白了!」

哥布林殺手站在門邊,等候跑走的女神官。

幾名異種族人從樓梯間的平台,透過天井低頭看著他這副模樣。

妖精弓手、礦人道士與蜥蜴僧侶等三人面面相觑,有人先舒了一口氣。

「連我們的個性也沒那麽難懂啊……這小夥子實在有看頭。」

礦人道士第一個走下樓梯。邊走邊笑著撚須。

「……身爲冒險者,若只提出委托,自己卻不隨行,貧僧可也無顔去見先人啊。」

接著蜥蜴僧侶重重點頭,對妖精弓手合掌。

然後他就搖著尾巴,一階一階踏穩了腳步往下走。

「……」

妖精弓手啞口無言。

歐爾克博格,專殺小鬼的冒險者。

他的樣貌與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非她所能理解。

沒錯,無法理解。是未知的事物。

——事到如今,我怎麽還會被這種事情嚇傻?

妖精弓手笑了。

自己之所以離開森林,尋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她檢查大弓的狀況,重新在肩上牢牢挂好。

「實在是,難道都沒有一點敬老尊賢的概念?」

她說完踩著輕快的腳步,沿著樓梯往下跑。

團隊的結成,往往就是這麽令人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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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5 pm

第一卷 第6章『旅伴』
轉眼間,三天過去了。

挂著兩輪明月的星空下,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原野。

五名冒險者圍成一圈,坐在原野當中。

一道細長的煙,從中央的火堆升起。

背後遠方的黑暗中有一處隆起,是森人居住的森林。

「說到這個,大家爲什麽會當冒險者?」

「想也知道是爲了吃好吃的東西吧。長耳朵呢?」

「我就知道……我應該算是向往外界吧。」

「貧僧是爲了殺異端來提升位階,變成龍。」

「咦!?」

「爲了殺異端來提升位階,變成龍。」

「是、是喔……呢,怎麽說呢,宗教因素我能理解。因爲,我也是這樣。」

「把哥布林……」

「你的原因我們大概都懂,所以不用說了。」

「喂,長耳朵,你自己問起卻不讓人提,這是怎樣?」

火堆的火勢有些微弱,礦人道士一邊咂舌,一邊把撕扯過的枯草丟進火堆。

森人討厭火,因此會架設避火結界。即使離森林這麽遠,仍然受到結界的影響。

去程的最後一頓晚餐,是由蜥蜴僧侶與女神官烹調。

「好吃!這肉是怎麽回事……!」

礦人道士對這又香又脆的口感十分滿意,一片又一片地大快朵頤。

「喔喔,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

礦人道士大呼過瘾,讓蜥蜴僧侶自豪地露出牙齒。

「是沼澤地野獸的肉幹。香料也是用了這裏沒有的種類,所以還挺稀奇的吧?」

「所以我才討厭礦人。老愛吃肉,是有多貪婪?」

妖精弓手皺起眉頭,不屑地嗤之以鼻。

「只吃青菜的兔子,不會懂這種美味!喔喔,好吃好吃!」

「呣……」

礦人道士刻意舔著手上的油脂,大口嗑肉給她看。

看到有人吃著她不能吃的東西吃得津津有味,讓妖精弓手懊惱地低吼。

「那個,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喝湯?弄得有點像是雜燴的東西就是了。」

「我要!」

至于女神官,則熟練地混合好幾種幹燥豆,煮出了湯。

妖精弓手不能吃肉,所以對這個提議高興得連耳朵都在彈跳。

遞過來的碗裏裝得滿滿的湯,調味很清淡,卻美味得無以複加。

「嗯,這下我也得回報一下才行了啊……」

妖精弓手這麽說完,就從行李中拿出一種又小又薄、包在葉子裏的面包,發給衆人。

這種面包有種輕柔的甜香,但香氣並非來自砂糖或水果。

「這……不是幹面包吧?和餅幹似乎也不一樣……?」

「是森人的幹糧。其實我們極少拿給別人吃,這次是特別優待。」

「……好好吃!」

女神官才剛咬了一口,就忍不住對這不可思議的風味驚訝得喊了出來。

盡管口感酥脆,內側卻很柔嫩,又帶有嚼勁。

「……是嗎?那太好了。」

妖精弓手故作冷漠,卻有些開心地閉起一只眼睛。

「唔!既然森人都祭出壓箱寶了,我也得對抗一下才行啊……!」

礦人道士拿出來的,是一個封得很嚴密的大瓶子。

噗通。只聽得水聲震蕩,他拔開瓶塞而倒在碗裏的液體,有種淡淡的酒精氣味。

「哼哼,這是在我們的地窖裏釀出來的秘方火酒!」

「火……的酒?」

妖精弓手興味盎然地湊過去,看著礦人道士斟的這碗酒。

「沒錯。長耳朵,你該不會講出你沒喝過酒這種小孩子說的話吧?」

「少、少瞧不起人了,礦人!」

妖精弓手話一出口,就從礦人道士手上一把將碗搶了過去。

然後瞪著這大碗的酒。

「這酒是透明的,但應該是用葡萄釀的吧,我喝過。又不是小孩子……」

她含了一口火酒。

「……?……!?!?!?!?!?」

緊接著妖精弓手就被辣得連連咳嗽。

「哇、哇,你、你還好嗎!?請、請喝水……!」

妖精弓手接過女神官手忙腳亂遞出的水壺喝水,白眼連翻,連哀號都發不出來。

「哈哈哈哈,小丫頭要喝這個還太早了啊。」

「別灌她太多了。要是獵兵醉倒,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然啰,長鱗片的。我知道,我知道。」

看著兩名女性的模樣,礦人道士笑得愉悅,蜥蜴僧侶則尖銳地彈響舌頭警告。

「來啊,怎麽啦?齧切丸,你也喝啊!」

「……」

哥布林殺手默默接過火酒,喝了一口。

他在晚餐期間,一句話都沒說。

默默從頭盔的縫隙吃完飯,就匆匆埋頭去忙自己的事。

他打磨劍、盾與短劍,檢查刀刃的狀況,再收進鞘中。對皮甲與鏈甲也上了油。

「呣——……!」

看到他這樣,妖精弓手發出不滿之聲。她的臉紅得像是煮熟了。

「……幹麽?」

「……你爲什麽,連吃飯,都不脫頭盔?」

「因爲要是遇襲,腦袋被敲上一記,就會失去意識。」

「……不要只顧著吃,你也拿些東西出來啊。」

她發言沒有脈絡,說話也口齒不清。食指指向旁邊一塊大岩石。

「……」

被這種模樣的妖精弓手瞪著,哥布林殺手仍不爲所動。

礦人道士小聲說:「喔喔,她兩眼都發直啦。」

女神官在一旁看著這情形,臉頰柔和地一松。

——看他那樣,是在思索呢。

盡管仍看不見表情,卻多少猜得到。

過了一會兒,哥布林殺手嫌麻煩似的伸手到雜物袋裏掏摸。

他扔出來的,是一塊幹燥後變硬的乳酪。

「這樣可以嗎。」

蜥蜴僧侶好奇地用舌尖舔了舔鼻子。他似乎沒見過乳酪,伸長了脖子直盯著。

「請問這是什麽?」

「乳酪。讓牛奶或羊奶發酵,風幹變硬。」

「怎麽?長鱗片的?原來你不知道乳酪?」礦人道士說話了。

「唔。貧僧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你們不養家畜嗎?」

女神官感到不可思議地問起,蜥蜴僧侶就重重點頭回答:

「對貧僧一族而言,野獸是拿來獵的,不是拿來養的。」

「給我,我幫你們切。」

妖精弓手半討半搶地拿走了整塊乳酪。

她拔出用石頭磨成的小刀,轉眼間就照人數切好。

「既然要吃,還是用火炙過比較好吃。如果有什麽串簽就好了……」

「啊,要串簽我有。」

礦人道士一提議,女神官就從行李中拿出細鐵簽。

「喔喔,小丫頭准備真周到,和某人大不相同啊。」

「你在說誰,大大方方講出來啊。」

妖精弓手以清新的嗓音表露怒氣。

「你就按著自己胸口想一想吧。按著你的鐵砧想。」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大笑。

妖精弓手噘起嘴,女神官紅了臉低下頭。

「算了,總之交給我。用火是我們礦人的領域。」

礦人轉而把乳酪刺到串簽上,拿到火堆上頭。

他以施法者特有的不可思議動作,慢慢炙燒乳酪。

黑煙中開始混入一絲淡淡的甜香。

「喔!這可是上好的乳酪啊!」

轉眼間乳酪就融化了。

冒險者們紛紛把礦人道士發下去的乳酪送進嘴裏。

「甘露!」

大呼痛快的是蜥蜴僧侶。他長長的尾巴拍打地面。

「甘露!甘露!」

「這輩子第一次吃到的乳酪夠美味,的確值得慶幸啊。」

礦人道士愉悅地咬了一口乳酪,大口喝著火酒。

「喔,喔,很下酒呢。」

他擦了擦滴到胡須上的酒,打了個嗝,妖精弓手皺起眉頭。

她振作起來,從乳酪的角微微一舔。

「……嗯。雖然有點酸,但是甜甜的。就像甘蕉(Banana)的果實一樣。」

一雙長耳朵大幅度上下擺動。

妖精弓手喉嚨作響,像貓一樣眯起了眼睛。

「請問,這乳酪是那間牧場生産的嗎?」

女神官吃了一半左右,笑眯眯地表情一亮,問起這個問題。

「沒錯。」

「真好吃呢。」

「是嗎。」

哥布林殺手靜靜點頭,隨口將乳酪塞進嘴裏。

他嚼了嚼,喝了一大口火酒之後,伸手摸索自己的雜物袋。

【插圖P179】

明天就要去闖哥布林的巢穴,不能不仔細檢查裝備。

雜物袋裏被各式各樣的小瓶罐、繩子、木樁,以及各種看不出什麽用途的小工具塞得滿滿的。

妖精弓手的醉意被乳酪的甜美驅散,興味盎然地湊過來看。

哥布林殺手這時正好在檢查一卷用細繩綁了奇妙繩結的卷軸。

妖精弓手看准他檢查完繩結,塞回雜物袋的這一刻——

「不要碰。」

哥布林殺手說得斬釘截鐵。妖精弓手連忙縮手。

「很危險。」

「我、我沒有要碰……只是想看看。」

「不要看。很危險。」

哥布林殺手一口回絕,讓妖精弓手不高興地發出嗚嗚聲。

她似乎還不肯完全死心,頻頻瞥著卷軸,繼續追問:

「……可是啊,你這是魔法卷軸吧?我第一次看到說。」

聽到這句話,不只女神官,連礦人道士與蜥蜴僧侶也都把頭湊了過來。

魔法卷軸極爲罕見,是一種從古代遺迹中發掘出來的遺物。

這是一種奇迹的道具,一旦解開卷軸,連嬰兒也能施展出法術。

卷軸的制法失傳已久,連上古的上森人也無人知曉。

施有魔法的物品本身就很稀有,但卷軸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話說回來,如果問到卷軸對冒險者而言是否方便好用……卻又不是這麽回事。

卷軸上寫的法術,從派得上用場的種類到無用的種類,可說五花八門,而且用過即丟。

大多數冒險者都會選擇以高價賣給收藏家或研究者。

想要法術,只要拉魔法師入隊即可。他們更需要的是錢。

哥布林殺手,則似乎屬于不選擇這麽做的極少數冒險者。

女神官也不知道他擁有卷軸。

「那,我不摸,也不看,至少告訴我是什麽法術嘛。」

妖精弓手探出上半身,火熱發紅的肌膚飄散出森林的芬芳。

「不行。」

哥布林殺手仍然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口回絕。

「……你,根本就討厭我吧?」

「我不挑剔。」

「你這話,是拐了個彎在說你根本不在乎?」

「我不會話中有話。」

妖精弓手氣呼呼的,一雙長耳朵不服氣地上下擺動。

「長耳朵,沒用的沒用的。這小子比我們還古怪。」

礦人道士笑得十分愉悅。

「畢竟他是『齧切丸』嘛。」

「是歐爾克博格。」

「……我是哥布林殺手。」

哥布林殺手小聲說了這麽一句。

聽到他這麽說,妖精弓手皺起眉頭,礦人道士又開心地撚起胡須。

「請問……」

這時女神官插了嘴。

「歐爾克博格,是什麽意思?」

「是森人的傳說中提到的一把刀。」

妖精弓手回答。她略顯自豪地豎起一根手指:

「是一把只要有歐爾克……有哥布林接近,就會發出淡藍色光芒的,專殺小鬼的寶刀。」

「只不過這刀是我們礦人打造的就是了。」礦人道士接過話頭。妖精弓手哼了一聲。

「齧切丸這種名字多麽糟糕?你們除了會做精工細活,根本一點品味也沒有。」

「原來就連愛逞強的長耳朵,也承認精工細活不如我們啊?」

礦人道士丹田發力地大笑。妖精弓手鼓起臉頰。

蜥蜴僧侶故意讓一對大眼睛轉了轉,對女神官使了個眼色。

她也已經漸漸習慣,知道這是他幽默感的表現。

而對于其他兩人沒有惡意的拌嘴也一樣。森人與礦人就是這樣。

女神官起初固然對這幾位異人的言行舉止傻眼,但怕生的神官是應付不來信徒的。

她積極向三位異人攀談,結果轉眼間就打成一片。

蜥蜴僧侶的父祖信仰,與慈悲爲懷的地母神教義,也並非完全相反。

而且至少他看起來就像有個和她同年紀的女兒,讓她覺得相處起來非常輕松。

相對的,哥布林殺手則對誰都幾乎不改態度。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的舉止似乎讓礦人道士十分欣賞。

他成天讓妖精弓手生氣,礦人道士每次都愉快地幫他打圓場。

哥布林殺手、女神官、妖精弓手、礦人道士、蜥蜴僧侶。

這倉促成軍的奇妙團隊,卻也正在培養出奇妙的一體感。

——我說啊,可不可以跟我們一起來冒險?

盡管她無法否認,胸中仍有一根小小的刺……

「說到這,貧僧也對一件事十分好奇。」

蜥蜴僧侶甩響尾巴,張開下颚。營火霹啪作響。

他在提出問題前,先以奇妙的姿勢合掌。他說這是餐後的禮儀。

「那些小鬼,究竟打哪來的呢?貧僧的父祖說,是地底有個王國。」

「我們是聽說……」

礦人道士打了個飽嗝。

「……那是墮落的圃人,再不然就是森人。」

「這偏見真過分。」

妖精弓手狠狠瞪了礦人道士一眼。

「我倒聽說那是迷上黃金的礦人沈淪的結果。」

「我們扯平。」

礦人道士一臉得意地點點頭。妖精弓手卻緩緩搖頭:

「哎呀,蜥蜴人可說他們來自地底呢,那不是礦人的領域嗎?」

「唔……」

這下連礦人道士也不由得咬牙。妖精弓手講贏了他,自豪地哼哼兩聲,挺起平坦的胸部。蜥蜴僧侶用舌頭輕輕舔過鼻間。

「貧僧一族認爲是地下,森人與礦人就先不提,人族的傳承又是如何解釋的呢?女神官小姐。」

「啊,好的。」

女神官正好在收拾衆人的餐具,仔細擦拭、清潔。

她清理完後,雙手放在膝蓋上,端正坐姿。

「我們相傳,每當有人失敗,世上就會冒出一只哥布林。」

「什麽跟什麽啊?」

妖精弓手嘻嘻笑了幾聲。女神官也微笑著點點頭。

「會有這種傳說,應該是爲了管教小孩吧。說一旦失敗,就會有哥布林跑出來。」

「不對不對,慢著慢著,這樣的話問題可嚴重了。」礦人道士說話了。

「那不就表示,一旦放著這邊這只長耳丫頭不管,就會冒出一大堆哥布林?」

「你!」

妖精弓手的耳朵猛然豎起。

「真沒禮貌!明天我就會讓你清清楚楚見識到我弓術上的本事!」

「喔喔,好可怕好可怕。要是站在你前面,感覺會被從背後放冷箭啊。」

「……也好,矮小的礦人就躲到我背後吧。」

「那當然。畢竟你是獵兵嘛,你自告奮勇當斥候,可幫了我們大忙。」

礦人道士賊笑兮兮地撚著胡須。

妖精弓手揮起手臂,正要反唇相譏。

「我——」

卻被這短短一句低語打斷。

衆人的視線自然而然集中過去。

「我聽說,他們是從月亮來的。」

是哥布林殺手。

「月亮?月亮指的是天上那兩個月亮?」

對于蜥蜴僧侶的提問,哥布林殺手點頭回答:「沒錯。」

「綠色那個。哥布林就是從那由綠色岩石構成的地方而來。」

「從天而降?這倒是沒料到。」

礦人道士深深呼出一口氣。

妖精弓手興味盎然地問起:

「那,流星就是小鬼了?」

「不知道。只是,月亮上頭,沒有草,沒有樹,也沒有水,只有岩石,是個冷清的地方。」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述說。

「他們就是想要、羨慕、嫉妒除此之外的東西,所以才來。」

「來到這裏?」妖精弓手問了。

「沒錯。」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

「所以,只要有人嫉妒,就會變得像哥布林那樣。」

「這也是用來教育小孩的說法呢。」

妖精弓手不感興趣似的應了一聲。

「請問,這是誰告訴你的呢?」

女神官微微探出上半身問起。

他的作風始終實際又徹底,難得聽到他談起這樣的話題。

「我姊姊。」

「原來你有姊姊呀?」

「嗯,有過。」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

女神官嘻嘻一笑。

一想象起這個硬派冒險者挨姊姊罵的光景,就覺得有些愉快。

「所以,你相信哥布林是從月亮來的啰?」妖精弓手問了。

哥布林殺手靜靜地點頭。

「至少……」

他茫然仰望月亮。仰望第二個月亮。

「姊姊應該從不曾失敗過。」

他只說完這句話,就不再開口了。營火啪一聲迸出火花。

妖精弓手的長耳朵,捕捉到了輕微的呼氣聲。

她悄悄把臉湊向哥布林殺手的鐵面罩。

看不出哥布林殺手的表情。

妖精弓手像貓似的笑了。

「真沒意思。他睡著啰。」

「呵,火酒後勁太強了嗎?」

礦人道士正從瓶子裏喝幹最後一滴。

「對喔,他之前都喝那麽大口。」

女神官從行李中取出毛毯,殷勤地蓋到他身上。

她輕輕撫了撫皮甲的胸口處。她自己也累了,但仍覺得他的確該休息一下。

「貧僧等人也休息吧。」

蜥蜴僧侶重重地點了點頭。

「夜哨就照先前講好的顆序。不好好睡覺,可真的會失敗。」

女神官、妖精弓手,礦人道士,三人以三種不同的方式回應他。

妖精弓手一邊鑽進被窩,一邊朝哥布林殺手瞥了一眼。

她小小唔了一聲。雖然聽說有戒心的野生動物,絕對不會在人前睡著。

——一想到自己忍不住有點開心,總覺得有些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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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5 pm

第一卷 間章「櫃台小姐」
您好,歡迎來到冒險者公會!請問是要委托嗎?是的話……

咦?采訪?呃……這算是業務沒錯吧?可以?太好了。

咳。

冒險者公會——呵呵,常有人說遊民怎麽也有職業公會,真是太奇怪了。

事實上,據說最早最早的起源也不是什麽公會,而是有冒險者聚集的酒館。

還傳說當時的國王,爲了支援勇者——後來的白金等級冒險者,才叫人整建成公會。

現在本公會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公家機關。像我也確實通過了考試才任職,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務員喔?

我是才女呢,才女……呵呵,雖然我身邊的同僚也都是,所以沒什麽好得意的。

不管怎麽說,成立公會可是大大押對了寶。

冒險者只要好好努力,就能確實獲得受公開認證的信用,而信用能夠帶來好的工作。

委托人可以用等級來判斷冒險者的實力,也不會被迫付出不合理的酬勞。

還有,你想想,故事裏不是常常有那種橋段嗎?

就是某個流浪的冒險者忽然冒出來,自稱「被傳說的武器選上了!」或是「受到神的加持!」等等,然後大顯身手。

這種事其實不太可能發生。對于那些還沒做出成績,而且任性妄爲的人,我們也沒辦法隨便推薦給客戶。

畢竟又沒有什麽明確的數字,可以讓我們一眼就了解這個人具有怎樣的能力。

就是有那種人嘛,覺得自己是大爺,理所當然會受女生歡迎,就亂摸人家胸部或屁股……真是夠了。

所以呢,本公會會針對三項基准來進行評價。

對社會的貢獻度,獲得的酬勞總額,以及透過面談審查人格。

也有人把這些統稱爲「經驗值」。

第一階:白金。這已經不能用規格去套了,史上也只出過寥寥幾人,我認爲想了也是白想。

第二階:金、第三階:銀、第四階:銅。兼具實力與信用的,群最出色的人。很厲害喔?

第五階:紅寶石、第六階:綠寶石、第七階:藍寶石,他們算是中流砥柱。最近都不太有人能進到這些階層。

第八階:鋼鐵、第九階:黑曜、第十階:白瓷則是新人。事實上,逐漸開始習慣的時候往往最危險。

果然每隔三個等級,就有一道高牆很難跨過呢。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基准?

咦?是否曾經有委托都沒人接,就這麽被置之不理……不能說沒有。

像剿滅哥布林就是。哥布林數量多,但委托者往往都是農村,所以,嗯。

真的很不熱門呢。畢竟做起來費工夫,酬勞又少,哥布林數量又多。

的確也不是不能說適合初學者啦。嗯嗯~……唉……

啊,對不起,有冒險者來了。我們先中斷一下啰。

咳!

您好,歡迎光臨!請問今天有什麽事嗎?

「哥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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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6 pm

第一卷 第7章『殺小鬼者』
巢穴看似忽然出現在遼闊的原野中。

不,稱之爲巢穴,真的正確嗎?

白石砌成的方形入口,像是一處被大地埋住一半的隆起。

這不是洞窟類的構造。顯然是人工物。是古代的遺迹。

這座入口反射出快要西沈的太陽,閃出血色的光芒。

站哨的哥布林有兩只。

他們分別站在入口兩旁,手上拿著長槍,穿著簡陋的皮甲,並排站立。

一旁還有著一只狗,不,是狼在待命。

「GURUU……」

「GAU!」

其中一只朝四周一瞥,就要坐下,但被另一只責怪。

哥布林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忿忿地瞪著太陽。

趴在大地上的狼忽然耳朵一動。野獸即使休息,也不會怠忽戒備。

——而妖精弓手就從遠方的樹叢裏看著這一切。

「哥布林竟然還帶看門狗,真夠囂張。」

「證明這個群體有余力。」

趴在一旁的哥布林殺手回答。

他視線始終向著哥布林,同時拿出一段細繩,一圈圈地纏到一塊小石子上。

「別大意。裏面的數量可是很多的。」

「順便問一下,換作沒有余力的群體會是怎樣?」

「不養動物,看到就抓來吃。」

妖精弓手搖搖頭,心想不該問這個問題。蜥蜴僧侶不出聲地發笑。

「不過,要不要緊啊?很快就到晚上了,要不要等一天,隔天中午再行動?」

「現在對他們來說是『清晨』,不要緊。」

「……好吧。那我就動手了。」

妖精弓手歎著氣,從箭筒抽出箭。

森人不用鐵器。

他們的箭,是由樹枝自然成形。以芽爲箭尖,以葉爲箭羽。

由紫衫樹枝系上蜘蛛絲弓弦而成的大弓,比妖精弓手的身高還長。

但她駕馭起來卻是輕而易舉,只見她在樹叢中單膝跪立,彎弓搭箭。

蜘蛛絲緊繃得發出聲響。

「……你應該不會中看不中用吧?」

礦人道士對只用木頭的器具無法信任,狐疑地問起。

「算我求你,你可別射空啊。我們的法術跟箭不一樣,沒辦法補充的。」

「安靜。」

妖精弓手嚴厲地制止。礦人道士乖乖閉上嘴,再也沒有人說話。

大弓拉得咿呀作響。風咻的一聲吹過,妖精弓手微微動了動她的長耳朵。

右邊的哥布林打了個呵欠。她放出箭矢。

這枝無聲無息射出的箭,卻射向比兩只哥布林所在位置往右偏了幾分的方向。

礦人道士露骨地啧了一聲。

妖精弓手卻在笑。她手上已經抓起一枝新的箭。

下個瞬間,箭劃出一道大大的弧線,從正右方射穿右邊哥布林的頸椎。

箭順勢從臉頰穿出,射中左邊哥布林的眼窩,剌了進去。

狼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麽事就跳了起來,正要張嘴發出咆哮……

「太遲了。」

緊接著射出的第二箭射穿了狼的喉頭,令它往後翻倒。

兩只哥布林晚了一步,才像稻草似的倒地死去。

那一箭的軌道超乎常理,實實在在不是人類使得出來的技藝。

「好厲害!」

「漂亮,可是……剛剛那是怎麽回事?魔法嗎?」

女神官看得眼神發亮,蜥蜴僧侶則將一雙大眼睛睜得更大,問出這句話。

妖精弓手自豪地哼了兩聲,緩緩搖頭。

「當技術充分熟練,就會令人分不出是魔法還是技術。」

森人特有的長耳朵得意地上下擺動。

「你在我面前講這個?」

以技術與魔法見長的礦人道士皺起眉頭。

「二……不對勁。」

哥布林殺手從樹叢中站起。

他本來打算如果妖精弓手失手,就要用投石索補上,再朝敵人撲上去。

「怎樣?你有意見嗎?」

妖精弓手似乎以爲他對自己的技藝不屑,上前逼問。

哥布林殺手嫌麻煩似的搖搖頭。

「他們在害怕著什麽。這世上怎可能有勤奮的哥布林?」

「……不就是因爲在森人的森林附近築了巢嗎?」

「但願如此。」

他回答得不起勁,大剌剌走向哥布林的屍體,在他們身旁跪下。

「啊,呃……」

女神官多半是看出他要做什麽,笑容變得僵硬,以微小的聲音問起:

「要……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

哥布林殺手回答得極其幹脆。

女神官松了一口氣,臉色卻有些蒼白。

「……他要做什麽?」

這麽一弄下來,妖精弓手自然好奇得不得了,以輕快的腳步走近,湊過去看他在搞些什麽花樣。

不知不覺間,哥布林殺手手中已經握著一把小刀。

他將小刀刺向哥布林的腹部,大剌剌翻動內髒。

「……!?」

妖精弓手表情僵硬。她趕緊拉住哥布林殺手的手臂。

「等、等一下!就算敵人是哥布林,又何必對屍體做這種……!」

「他們對氣味很敏感。」

「……啥?」

哥布林殺手平淡地說出答非所問的話語。

他讓皮制的護手沾滿黏膩鮮血,從哥布林體內拉出了肝髒。

「尤其是女人、小孩和森人的氣味。」

「咦,等、等一下……我說啊,歐爾克博格,我想你應該不會——……」

哥布林殺手不回答,而是用手巾包住肝髒,用力一擰。

妖精弓手想通他盔甲上的髒汙是怎麽來的,當場臉色蒼白。

§

過了一會兒,一行人將哨兵屍體藏到草叢內之後,踏進了遺迹。

圍繞著白垩牆壁的狹窄通道,似乎是緩緩的下坡。

擔任前鋒的哥布林殺手,用手上的劍輕輕敲打去路上的地板與牆壁。

然後他把小石子綁在繩索上擲出,確定石子順利滾完,才迅速拉回手上。

「沒有陷阱。」

「……唔,在貧僧看來,這裏多半是神殿吧。」

「畢竟聽說這附近的平原,在神紀曾發生過戰爭。」

女神官回答蜥蜴僧侶的疑問。她輕輕摸了摸牆上雕刻的壁畫,點了點頭。

「多半就是當時的堡壘之類的……雖然從構造看來……似乎是出自人族手筆。」

「士兵離去,改由小鬼棲息,是吧?還真是殘酷。」

蜥蜴僧侶搖動尾巴,重重點頭,雙手合掌。

「說到殘酷……長耳丫頭要不要緊啊?」

「嗚惡惡……好惡心……」

森人傳統的裝束沾滿紅黑色髒汙,讓妖精弓手一直在啜泣。

她被抹得滿頭滿臉都是從哥布林生肝擰出的汁液。

就連礦人道士,似乎也無意再捉弄如此淒慘的她。

哥布林殺手在妖精弓手身旁淡淡說道:

「你要習慣。」

他用綁著盾牌的左手握著火把,右手早已拔出劍。

妖精弓手也隨著將大弓挂回肩上,一邊拿出短弓,一邊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是她眼角含淚,長耳朵沒出息地垂下,所以一點魄力也沒有。

「……回去以後絕對要讓你好看,給我記住。」

「我會記住。」

哥布林殺手冷冷地點點頭。

他手中的火把微弱地搖曳,火焰似乎仍然受到結界壓抑。

古代森人的結界,直透到這遺迹的深處。

不,說不定在很久以前,這個地方也住著森人。

只是對他來說,問題就只有「無法用火攻」。

「凡人這種生物可真是不方便啊。」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這麽說。

一行人之中,只有哥布林殺手拿著可以做爲光源的東西。

無論礦人、森人,還是蜥蜴人,多多少少都能在暗中視物。

「沒錯。所以才得耍手段。」

「至少想些好一點的辦法吧……」

妖精弓手厭惡地說了。

她的模樣實在太淒慘,讓女神官看不下去,從她身後輕聲出言安慰。

「這個,洗得掉的……多少可以。」

「……你也吃了不少苦嘛。」

「呃,我已經,習慣了。」

女神官爲難地笑了——她身上的聖袍也沾上了紅黑色的髒汙。

用雙手輕輕握住錫杖的女神官,走在隊伍前面數來第三個的位置。

隊形從前到後,依序是妖精弓手、哥布林殺手、女神官、礦人道士、蜥蜴僧侶。

由于通道的寬度夠讓兩個人並肩行進而有余,女神官的位置像是被前後各兩人包夾。

畢竟她是白瓷等級,是一行人當中最沒有實力,最脆弱,非得保護不可的一個。

但話說回來,即使女神官自身有些心虛,卻沒有人覺得她是包袱。

畢竟施法者各自所能施展法術的次數,都不算太多。

他們並不是一天能施展數十次法術或神迹的白金等級。

有沒有一個能夠治傷的人,有沒有剩下一次法術——

光是這麽一點差距,就會讓全隊得救的可能性大不相同。

不,或許應該說,能夠節省法術的人,才有辦法生存下去……

「……」

女神官留意著前後的同伴,雙手悄悄握緊了錫杖。

——簡直像是一場普通的冒險……

而自己又站在倒數第二排。

——就和第一次,一樣。

女神官以顫抖的嘴唇,一再悄悄念出地母神的名諱,暗自祈禱。

她心想,最好是什麽事都不要發生。但她也早已知道,這個要求是強人所難。

鋪了石板的通道上,只有幾名冒險者的腳步聲格外響亮。

感覺不到哥布林存在的聲息。至少,現在還沒有。

「我是早就習慣待在地下了……不過這種惡心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礦人道士擦掉額頭的汗水咒罵。

從踏入遺迹以來,這緩緩的斜坡就一直沒完沒了。

本以爲是直線的通道漸漸彎曲,看樣子是形成螺旋狀。

一圈一圈往下降的路程,令人平衡感失調。

「總覺得,就像待在一座塔裏面……」

「既然說是古代堡壘,也就有可能是這種構造吧。」

女神官說完也呼了一口氣,蜥蜴僧侶回答她。他就走在隊伍的尾巴,搖動自己的尾巴。

「要不是處在這種狀況,真想花點時間四處看看呢。」

妖精弓手小聲發著牢騷。

過了一會兒,下坡道總算結束,通道分爲左右兩條。

乍看之下一模一樣,沒有什麽差異的通道,呈T字形往兩旁延伸。

「慢著。」

此時妖精弓手尖銳地出聲示警:

「怎麽了。」

「不要動。」

她短促地制止哥布林殺手,整個人趴到地上。

她用纖細的指尖輕輕摸過前方石板的縫隙,仔細搜索。

「梆子嗎。」哥布林殺手問了。

「大概。因爲是全新的,我才能注意到,一個大意就會踩上去,要小心。」

原來如此,妖精弓手所指的地板,確實微微高了些。

一旦踏上去,就會觸動機關而發出聲響,裏頭那些哥布林立刻就能察覺到有人入侵。

女神官吞了吞口水。

他們才剛走下那令人厭惡的螺旋坡道,專注力與知覺都已經走樣。

經她說明後的確看得出來,但若不是她提醒,肯定已經忽略過去。

「那些臭哥布林,真會耍小聰明。」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咒罵。

「……」

哥布林殺手用火把照亮地面,然後又將火把湊到左右牆上檢查。

綿延不絕的白石通道上,除了遠古人們留下的燈火余燼以外,什麽都沒留下。

「怎麽了?」女神官問。

「找不到圖騰。」

「啊,對耶……」

聽到哥布林殺手這句話,讓唯一能理解的女神官以外所有人都歪了歪頭。

「……」

但哥布林殺手不說話。

——他在思考。

女神官察覺到這件事,趕緊環顧衆人:

「這,呃,也就是說,裏頭沒有哥布林薩滿。」

「哎呀,沒有施法者(Spell Caster)?那不是輕松多了嗎。」

妖精弓手笑著一拍手。

「不對。」

咻的一聲響,蜥蜴僧侶發出尖銳的呼氣聲。

「照這情形推斷……沒有施法者才是問題所在吧,小鬼殺手兄。」

「沒錯。」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用劍尖指向梆子。

「若只有一般哥布林,做不出這種機關。」

「畢竟既然是全新的,多半也就非遺迹原有的機關啊。」

「我本來考慮弄響梆子引他們出來,迎頭痛擊。」

哥布林殺手靜靜地說道。

「看來最好別。」

「貧僧聽說小鬼殺手兄,以前也曾擊垮過大規模的巢穴。」

蜥蜴僧侶一邊擡起尾巴以免碰響梆子,一邊問起。

「當時你是怎麽做的?」

「熏出來、個個擊破。放火。灌河水進去。方法有很多。」

妖精弓手在一旁聽著,露出有口難言的表情。

「……在這都不管用。分辨得出腳印嗎?」

「對不起。如果是洞窟也還罷了,石板我就……」

「來,讓我也看一看。」

「是沒關系啦……你可別踏響梆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

礦人道士上前來,彎下腰。妖精弓手乖乖讓出了空間。

他往T字路兩端來來回回走動,不時踢踢石板,又仔細凝視。

過了一會兒,礦人道士自信滿滿地撚著胡須說:

「我看出來了。他們的巢穴在左邊。」

「……?請問這是怎麽回事?」

女神官覺得不可思議地問了。

「我是看地磚磨損的程度。不是從左邊來然後往右繞回去;就是從左邊來,再往外走。」

「確定嗎。」哥布林殺手問。

「我好歹是個礦人啊。」

礦人道士拍著肚子挂保證。

哥布林殺手微微點頭,說聲:「是嗎」之後就不說話了。

「怎麽了?小鬼殺手兄。」蜥蜴僧侶問。

「我們從這邊過去。」

哥布林殺手說著挺出劍,指向右邊的通道。

「那些哥布林不是在左邊嗎?」

妖精弓手歪了歪頭。

「對……但會太遲。」

「什麽事情太遲?」

「去就知道。」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淡然地說道。

進了右邊的通道後沒走多遠,就飄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

空氣十分濕黏,一種奇妙的酸味隨著呼吸而附著在喉嚨上。

「嗚!」

「唔……」

礦人道士捏起鼻子,蜥蜴僧侶也狐疑地轉動眼珠。妖精弓手忍不住一手從短弓上移開,捂住了嘴。

「這什麽東西……好臭……欸,你還好嗎?」

也難怪她會忍不住開始關心起女神官。

因爲女神官的牙齒震得喀喀作響。她對這個氣味,並不陌生。

「有意識地用鼻子呼吸,馬上就會習慣。」

哥布林殺手頭也不回。

他大剌剌地大步走向深處。

一行人趕緊跟上。女神官也勉強往前走。

臭氣的來源很近。前方嵌著一扇即將腐朽的木門,隔開了遺迹的一塊空間。

「哼。」

哥布林殺手毫不猶豫地踹開了門。

門發出咿呀聲,結束了自己的職責,倒向室內。

地板上的汙水被門板一砸,啪的一聲四散濺開。

這裏是那些哥布林用來棄置各種穢物的地方。

吃剩的渣、沾黏腐肉的骨頭、遍地橫流的糞尿、屍骨還有大堆破銅爛鐵。

本應是白色的牆壁與地板,幾乎全被垃圾掩蓋,沾滿紅黑色的髒汙。

其中可以看見一頭弄髒的金發,以及被鐵鏈綁住的腳。

瘦弱的四肢上有著慘不忍睹的傷痕。肌腱被挑斷了。

是一名森人。

雖說全身滿是髒汙,面容也十分憔悴,但她的左半身仍保留了美麗的容貌。

右半身則不然。

女神官心想,簡直像是被人把葡萄塞進體內。

整個右半身滿是瘀青腫痕,幾乎看不見白嫩的肌膚,包括眼睛與乳房,全都被打得潰爛。

這意圖非常明白,就只是爲了嘲笑她。

啊啊,又來了。這樣的念頭冰冷地從女神官心中掠過,讓她愣愣地站著不動。

「嗚惡、嘔惡惡惡惡惡……」

連一旁的妖精弓手彎下腰,大口嘔出胃裏的東西,都讓她覺得是很遙遠的世界發生的事。

「……這是怎樣——」

「小鬼殺手兄。」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但掩飾不住表情的僵硬。

連不容易看出表情的蜥蜴人臉上,都透出了厭惡。

「第一次看到?」

聽見這句平靜的話,妖精弓手也不擦拭嘴邊的髒汙,點了點頭。

她眼淚直流,耳朵垂下。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是嗎。」

「……了……殺了……給殺了……」

聽到這微微發出的啜泣聲,女神官驚覺地擡起頭。

遭到囚禁的森人還有氣息!

女神官趕緊跑過去,扶起了她,全不在意手上沾到穢物。

「給她喝藥水……!」

「不,虛弱成這樣,說不定會噎住。」

蜥蜴僧侶也立刻上前,用他長了鱗片的指尖,檢查她傷痕累累的身體。

「這些傷本身不會致命。可是,很危險啊,她已經憔悴到了極點。用神迹。」

「好的……!」

女神官將錫杖拉回胸前,一手放上受傷的森人胸口。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禦手撫平此人的傷痛』。」

哥布林殺手也不管眼前有神職人員正帶來神的奇迹,走向妖精弓手。

「認識嗎。」

妖精弓手仍彎著腰,無力地搖搖頭。

「大概……大概跟我一樣,是『無根草』森人,是冒險者……多半是。」

「是嗎。」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大剌剌走向森人。

他的手上握著劍。蜥蜴僧侶以狐疑的眼神擡頭看他。

「啊……!」

——已經,來不及了。

女神官蒼白著臉站起。

「請、請等一下……!」

她攤開雙手,擋在森人身前。

哥布林殺手並不停步。

「讓開。」

「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麽。」

哥布林殺手嫌麻煩地說了。

他不動聲色,殘酷而淡然。

「我,只是來殺哥布林。」

劍揮了下去。

血沫飛濺之中,傳來嘎的一聲哀號。

「三。」

身體重重倒下。

那是一只後頸脊椎被劍捅入的哥布林,手上的毒短劍應聲落地。沒有人發現他潛伏在森人背後的大堆穢物裏頭。

不對,不是這樣。女神官搖了搖頭。他,還有她,都注意到了。

「那些家夥……把他們,全殺了……!」

遭到囚禁的森人冒險者,嘔血似的如此呼喊。

哥布林殺手踏住屍體,拔出劍。

他用哥布林的衣服,擦了擦沾到血與油脂而反光的刀刃。

「那當然。」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回答。衆人一句話也不說。

他一直以來看到了些什麽?他究竟是什麽來頭?

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理解了。

女神官也回想起魔女評論這個男人的話。

你應該自己決定——魔女這麽告訴她。

女神官現在徹徹底底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

所有的冒險者,就連在第一場冒險中就挫敗的冒險者,都經曆過殺或被殺。

相信也都看過暴虐而殘忍的光景。

被怪物毀滅的村莊或都市,並不是那麽稀奇。

即使如此,其中必然有著「法則」。

連遊民、山賊、黑森人、龍或史萊姆,行動當中也都有著理由。

然而,可是,就只有哥布林,不一樣。哥布林有的,就只是惡意。

一種對包括凡人在內的所有生物都抱持的惡意。

不斷獵殺哥布林,也就等于是不斷挺身對抗這種惡意。

這絕對不是冒險。

自行選擇這條路,勇敢邁進。

這樣的人,甚至已經不是冒險者。

是他。

這個身穿髒汙的皮甲與鐵盔,拿著不長不短的劍與小盾的人。

「專殺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

有人輕輕念出了這個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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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Empty 回復: 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6 pm

第一卷 第8章『剿滅哥布林』
自告奮勇負責將這名森人俘虜送去森林的,是蜥蜴僧侶。

他從挂在腰間的袋子裏拿出幾根小小的牙齒,撒到地上。

「禽龍之祖角爲爪,四足,二足,立地飛奔吧。」

應聲撒到地上散開的牙齒,沸騰冒泡似的迅速膨脹。

過不了多久,牙齒化爲直立的蜥蜴骷髅模樣,對蜥蜴僧侶單膝跪下,低頭行禮。

「這是父祖授予的奇迹『龍牙兵(Dragon Tooth Warrior)』。」

「戰力如何。」

「貧僧也有相當位階,所以不至于連一、兩只小鬼都打不贏。」

蜥蜴僧侶對哥布林殺手這麽說明。

他們讓龍牙兵帶上說明事情原委的信,隨即扛起森人出發。

這樣一來,包括「小愈」在內,算算他們已經耗用了兩次神迹。

但沒有一個人抗議。

「真是夠了……這種事,根本莫名其妙……」

妖精弓手蹲著啜泣,女神官輕輕摸著她的背。

盡管置身于充滿穢物的房間,但不可思議的是,一行人對臭氣已經不在意了。

——多半是,習慣了吧。

女神官以一種仿佛天昏地暗的心情,死了心似的微微一笑。

礦人道士皺起眉頭撚著胡須。

他說有些不舒服,站在房間門口。

扛著森人的龍牙兵,從他身旁走過。

哥布林殺手背對這一切。

他在垃圾堆裏翻找、檢查、搗垮,過了一會兒,從穢物中拖出了一個物體。

那是個用帆布制成,顯然很合冒險者用途的堅固背包。

相信哥布林多半也在裏頭翻了好一陣子,找得膩了才丟掉。

只見背包相當髒。

哥布林殺手也和哥布林一樣,伸手到背包裏翻來翻去。

「果然有啊。」

接著他拿出一張被胡亂揉成一團的紙。這張紙相當老舊,微微泛黃。

「……請問,那是什麽?」

女神官一邊摸著妖精弓手的背,一邊輕聲問起。

「想必是那個森人的東西吧。」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回答,將紙張——不,是將幹燥的葉子攤開。

他用指尖順著那以流利筆觸畫出的圖形撫過,想通了似的點點頭。

「遺迹的地圖。」

「她就是靠著這張地圖,一路潛到這裏來的吧……」

不幸的是,她鐵定作夢也沒想到,這裏竟然成了哥布林的巢穴。

涉足未知的遺迹,也是只有在進行冒險時才會發生的事態。

因此,他們能夠趕上,算是她運氣好。雖然女神官不想這麽認爲。

「左邊的道路通往回廊。」

哥布林殺手一邊仔細檢查地圖一邊說道。

「往上是打通的。十之八九就在那。沒有別的地方大得能讓他們睡覺。」

哥布林殺手隨手摺起地圖,塞進自己的雜物袋。

「似乎是左邊沒錯。」

「……哼。」

礦人道士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哥布林殺手又從森人的行李中,拿出軟膏等幾樣物品。

然後隨手將這背包扔向妖精弓手。

「……?」

「你拿著。」

妖精弓手本來一直低著頭,接住背包後,睜大眼睛擡起頭。

似乎是因爲揉過,她水潤的眼角紅腫,表情十分令人心疼。

「我們走。」

「等一下,你這麽……」

「……沒關系。」

妖精弓手制止拉高音量的女神官,搖搖晃晃地站起。

「畢竟,非去不可,不是嗎?」

「沒錯。」

哥布林殺手答得十分平淡。

他的腳步大剌剌又粗暴,一如往常地肆無忌憚。

踏在踹倒的門板上,他理所當然到了極點似的離開了垃圾場。頭也不回。

「啊,請、請等一下!」

「……」

女神官與妖精弓手小跑步跟上。

剩下的兩名冒險者悄悄對看一眼。

「……實在是,這小子真夠離譜。」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歎氣。

「竟然有這樣的家夥,凡人這種人種,該怎麽說……」

「看來他媲美黎明暴君(Eotyrannus)(注4)的傳聞,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啊。」

蜥蜴僧侶轉了轉一雙大眼睛。

「半走火入魔的高手工匠,就是那副模樣。」

「不管怎麽說,我們非去不可。貧僧也饒不了這些家夥。」

「我也是啊,長鱗片的。說起來,這些小鬼對礦人而言,本來就是不共戴天之敵。」

礦人道士與蜥蜴僧侶也點點頭,朝哥布林殺手身後跟去。

左邊的通道大不相同,就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

這是堡壘特有的構造。

要是沒掌握住地形,連前進都辦不到。

但他們擁有森人留下的地圖。

注4 始暴龍。暴龍超科下的一屬恐龍,成年身長超過四公尺。

面對陷阱,也有兩名探索者可以應付。

途中雖然遇上幾次巡邏的哥布林,不過大致可說行進得十分順利。

哥布林由妖精弓手以短弓射殺,一旦失手,就換哥布林殺手撲上去。

到頭來,遭遇這群人的哥布林當中,沒有一個活下來。

女神官悄悄窺看妖精弓手那有如繃緊弓弦的臉。

她曾在遺迹入口露了一手奇迹般的弓術,竟然會失手這麽多次……

相較之下,哥布林殺手則一如往常。

他以大剌剌的腳步往前邁進。

「剩下幾次法術?」

過了一會兒,他們且進且休地來到回廊前,進行最後一次小憩。

哥布林殺手靠在牆上,一邊更換自己的武器,一邊平靜地問。

女神官走向蹲下去的妖精弓手身旁,一邊揉著她的肩膀,一邊點頭回答:

「呃,我只用了那次『小愈』,所以……還剩兩次。」

「貧僧也只用了一次『龍牙兵』。應該還能撐個三次,但……」

蜥蜴僧侶搖動尾巴翻找自己的行李,抓起一把牙齒。

「『龍牙兵』的神迹需要觸媒。就這個法術來說,各位最好當作只能再用一次。」

「知道了。」

哥布林殺手點頭。他將視線轉到礦人道士身上。

「你呢?」

「我想想……」

礦人道士彎起他小而短的手指,低聲細數。

「我也得看是什麽法術……不過大概四、五次吧。四次肯定有。放心。」

「是嗎。」

愈是高階的施法者,能施展法術的次數也愈多,但絕非急遽上升。

追根究底來說,所謂施法者的實力,就取決于能夠施展的法術種類與難度。

除非天賦異禀,成爲最高階的白金等級冒險者,否則一天頂多用上數次。

正因如此,每一次法術的價值極高,最先死的都是浪費法術的人。

「請問,要喝嗎……喝得下嗎?」

「……謝謝。」

女神官悄悄遞出水袋,妖精弓手靜靜地啜飲。

她一路走來,幾乎不發一語。

每次女神官關心地詢問,妖精弓手就勉強露出笑容搖頭。

女神官心想,這也難怪。

畢竟她親眼目睹自己的同胞遭遇了什麽樣的下場。

女神官自己,也不時會夢到以前那群同伴的末路。

當時他們只剩兩個人,毫無喘息余地,一直拼命移動。

現在回想起來,沒有時間靜下來,反而是種幸運。

「別往肚子裏裝東西,血流會不暢通。」

動作會變遲鈍。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說著。

他不是關心妖精弓手,單純只是極爲義務性的確認。

女神官忍不住護著妖精弓手似的站起。

「哥布林殺手先生!請你,多顧慮一下……」

「沒必要掩飾。」

他緩緩搖頭回答。

「能就來,不行就回去。如此罷了。」

「……別說傻話了。」

妖精弓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滴說道。

「我可是獵兵。只靠其他人……靠歐爾克博格一個人,做不來斥候和搜索陷阱的工作吧?」

「盡力而爲就是了。」

「我是在說,這樣戰力會不足啦。畢竟我們本來也就只有五個人。」

「人數不是問題,放著這裏不管才是問題。」

「啊啊,夠了……!」

妖精弓手用力搔了搔頭,長耳朵筆直豎起。

「到底是怎樣嘛,真是的!莫名其妙……!」

「……那,你要回去?」

「我怎麽可能回去!森人被那樣淩虐!附近又有我的故鄉……!」

「……是嗎。」

哥布林殺手對憤慨的妖精弓手點點頭。

「那,我們上。」

說著他站了起來。

這是宣告休息時間結束的信號。

哥布林殺手就這麽默默開始前進。

妖精弓手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瞪著他的背影。

「長耳朵,你冷靜點。不要在敵人的陣地裏大呼小叫。」

「……也對。」

礦人道士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妖精弓手的長耳朵垂了下來。

「對不起。雖然聽礦人的話實在令人不爽,但你的意見是對的。」

「呵!你總算恢複精神啦。」

妖精弓手執起短弓,往前邁出步伐。女神官也對礦人道士點頭表示謝意,然後跟了上去。

礦人道士一邊翻找雜物袋,一邊跟在後頭。而蜥蜴僧侶走在最後面。

「……萬萬不能大意啊。」

「唔。貧僧也得做好祈禱的准備才行。」

蜥蜴僧侶以奇妙的手勢合掌。

§

一行人根據地圖行進,很快來到了回廊。

妖精弓手揮手表示自己要先去探一探,然後就踮起腳尖,用貓一般輕盈的腳步上前。

她看見的,是一處寬廣的空間。

回廊就如地圖所示向上挖通。

擡頭可以看見天井,多半直通到地面上。

除了能活上幾千年的森人以外——不,就連森人在內,都無人能勝過歲月。

即使如此,白垩岩的牆上仍留著以優美筆觸畫出的神紀世界戰爭。

壯美的諸神與凶煞的諸神,各自揮舞寶劍、擲出雷錘,隨後更伸手去拿骰子。

創世圖。

若說這裏曾是堡壘,那麽過去的士兵們看著這些圖,又在想些什麽呢?

如果不是處在這種狀況下,妖精弓手或許早已看得贊歎出神。

然而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她從回廊上的扶手探頭,悄悄自天井往下窺探。

有如懸崖般聳立的壁畫底下,果然遍布一大群哥布林。

而且不是一、兩只,甚至不是一、二十只。

數目多得令人想到就眼前一黑。

即使把五名冒險者雙手手指全部加起來,也不夠數。

妖精弓手吞了吞口水。悶在她心中燃燒的憤怒火焰,當場冷卻下來。

那個森人就是被這麽多的小鬼拿來泄欲。

要是一個輕忽,又會有什麽樣的命運在等著自己?

她沒有勇氣獨自面對這個挑戰。

爲了壓住差點碰出聲的齒根,妖精弓手用力咬緊了嘴唇。

「如何。」

「…………!?」

妖精弓手全身一震,耳朵垂直豎起。

是哥布林殺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她身旁蹲下。

有一部分是因爲妖精弓手正專注地觀察著下方。

但仍不改他一聲不響就來到她身邊的事實。從他平常粗暴的步伐簡直無法想象。

或許是考慮到會被哥布林發現,他手上並未拿著火把。

「不、不要嚇我好不好……!」

「我沒這個意思。」

妖精弓手忿忿地瞪著他的鐵盔,擦掉額頭冒出的汗水後點點頭。

「你也看到了,相當多。」

「根本不成問題。」

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說了。

他招手叫來剩下的同伴,迅速告知他擬定的計畫。

沒有人反駁。

§

最先注意到異狀的,是一只從被窩裏爬出來的哥布林。

換班的時刻快要到了,但上一班哨兵似乎還沒回來。

唔,就再去折磨一下那個長耳朵的森人吧。

最近她愈來愈不叫,玩起來沒意思,但只要趕快抓一只新的來代替就好了。

因爲機會很快就會來了。

他大大伸了個懶腰,伸展那餓鬼似的身軀。

這只哥布林打呵欠時,在回廊上頭看見了異樣的東西。

是礦人。

礦人含了一口手上紅色壺裏裝的液體。

「GUI……?」

接著礦人就朝無法理解而歪頭納悶的哥布林,將液體一口噴了出來。飛沫就像霧氣似的散開。

哥布林吸了吸鼻子。這是酒。那個礦人噴出的是酒。

「『喝吧歌唱吧酒的精靈(Spirit),讓人作個唱歌跳舞睡覺喝酒的好夢吧』。」

接著又來一次。酒水飛沫灑向發著呆擡頭仰望的哥布林頭上。

這個行動令他無法理解,但總之他張開了嘴,想通知同伴。

「——」

但他發不出聲音。不,舌頭會動,呼氣也泄得出去,但就是不成聲。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仔細一看,礦人身邊站著一名嬌小的凡人女子,正揮動錫杖。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啊,請賜予靜谧,包容我等萬物』……」

哥布林完全無法理解她那小而纖細的聲音,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意義。

哥布林拼命用他小小的腦袋思索,但硬是覺得整個身體輕飄飄的,舒暢得不得了。

反正上一班衛兵還沒回來,再睡一會兒應該也沒關系吧。

他大大打了個呵欠,再度鑽進被窩。

于是他死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酩酊(Drunk)」與「沈默(Silence)」。

哥布林殺手已經用手上的短劍,割開了哥布林的咽喉。

他毫不留情地按住睜大眼睛、喉頭湧出血沫的哥布林,靜靜將之殺死。

此外妖精弓手與蜥蜴僧侶,也都無聲無息地下了回廊,來到廣場揮動武器。

他們必須趁女神官與礦人道士還維持住法術效力的期間,迅速解決這些哥布林。

這件事本身進行得平淡無奇。

對睡著的哥布林一一割喉,並按住對方,直到對方不再動彈,然後去殺下一只。

但這說不上是輕松的工作。

「……!」

等到割開第三只哥布林的咽喉,妖精弓手已經掩飾不住疲勞。

她額頭冒汗,石制的小刀刀刃被血與油脂沾黏而變鈍。她心急地拼命擦拭,但就是擦不去油脂。

她蓦然往旁一看,心想不知道其他同伴現在狀況如何。

蜥蜴僧侶用的是一把用獸牙磨制成的刀,白色的刀刃已經染成深紅色。

刀絲毫沒有變鈍的迹象,肯定是以神迹創造出來的武器。

至于哥布林殺手,則一個接著一個,割開哥布林的喉嚨。

——他身上只有普通的武器吧?

妖精弓手憑著森人獵人特有的視力,注視他手上。

他又殺了一只哥布林後,擊碎屍體的手指,搶走短劍,隨即將變鈍的刀扔開。

——原來如此。

妖精弓手將小刀收回鞘中,效法哥布林殺手的做法。

睡著的小鬼們渾然不知同伴正遭到屠殺,一行人不斷割開這些小鬼的咽喉,將之殺死。

殺著殺著,妖精弓手察覺到自己的怒氣已經煙消雲散。

她並非忘了同胞悲慘的模樣。忘是沒忘,但……

「……」

內心有著的,是一種不明所以、機械式的,無機的冰冷。

不知不覺間,她吞了吞口水,視線往旁遊移。

轉向那個穿著廉價皮甲與鐵盔,若無其事逐一割開哥布林咽喉的人身上。

——他,是怎麽會想一個人做這種事……不對,是只有獨自一人,仍一直做到現在、吧。

自己該怎麽看待他才好呢?

妖精弓手不明白,而且看旁邊的同時,仍持續在從哥布林的手中搶走小刀。

結果他們花不到三十分鍾,就把廣場上的哥布林全都殺了。

無論白石砌成的廣場,還是美麗的神話壁畫,全都沾滿了哥布林的血。

——真的是一片血海呢。

妖精弓手認爲這個說法非常貼切。

過了一會兒,留在回廊上的女神官與礦人道士,也都喘著大氣下到廣場。

哥布林殺手環視衆人,將劍尖朝廣場深處一指。

他本來就髒汙的全身,沾染得更黑更紅,但妖精弓手也差不了多少。

而手中的地圖,揭曉了再過去還有別的房間。

他們必須仔細探查、搜索,若發現有剩下的哥布林活著,就非得殺光不可。

妖精弓手和他的目光——雖然他戴著頭盔,所以不敢確定——交會。

哥布林殺手點點頭,踩著大剌剌的步伐邁進。

他還是一樣,頭也不回。

此處是個寂靜的世界,要是其他人沒注意到,他打算怎麽辦啊?

——真是的。

衆人對看一眼,默默相視而笑。

妖精弓手也用沈重得像是鉛塊的手臂拿起短弓,跟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就在所有人不約而同正要離開廣場時……

空氣忽然間傳來轟的一波震動。

一陣寂靜之中,只有這陣沖擊撼動了空間。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

瞪向他們正要前往的去路。哥布林殺手迅速舉好盾牌,毫不大意地拔出劍。那是從哥布林手上搶來的劍。

接著又是轟的一波震動。比剛才要近。正在往他們逼近。

然後,對方從黑暗中現身了。

巨大的身軀是深藍色的,額頭上長著角,口中吐出腐敗的臭氣,手上拿著巨大的戰錘。

妖精弓手震驚地瞪大眼睛,喃喃擠出一句話。

「巨魔(Ogre)……!」

總算恢複聲響的世界之中,最先響起的就是這個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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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Empty 回復: 哥布林殺手 第一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6 pm

第一卷 第9章『強者們』
「才想說那些哥布林怎麽這麽安靜,原來連喽啰該做的事都做不好……!」

巨魔從裂開的嘴泄出氣息,說話的嗓音有如咆哮。

「你們幾個,和先前那森人不一樣呐。明知這裏是吾等的堡壘,卻還敢來撒野。」

一股令人發麻的殺氣穿刺在冒險者們身上。他的金色眼睛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冒險者們各自拿起武器,放低姿勢,采取隨時都能做出反應的姿態。

就在這樣的情勢下,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說:

「……搞什麽。不是哥布林啊。」

「那是巨魔啦!你竟然不知道……!?」

妖精弓手一邊拉緊搭上箭的短弓,一邊臉色大變地呼喊。

巨魔。食人鬼。

若說哥布林是對有言語者的惡意,那麽巨魔有的則是獵殺獵物的狩獵欲。

巨魔是不祈禱者(NPC),在冒險者們的認知中是一種莫大的威脅。

遭遇過巨魔的冒險者,都會衆口一辭地談起這種怪物的強大與可怕。

有人說,一名騎士拿著堅固的盾牌,擋住巨魔的攻擊,結果被自己的盾牌埋進頭部斃命。

有人說,一名勇士挑起百日決鬥,結果每天都非得和無傷的巨魔對戰,最後力竭而亡。

有人說,一名廣納多種法術的魔法師和巨魔鬥智,最後反倒被施展法術燒死。

即使是由第三階的銀等級冒險者來對抗,仍然是個駭人的強敵。

何況是最低階的白瓷等級,想必根本不堪一擊。

衆人臉上都透出濃厚的緊張神色,女神官的顫抖沿著苗條的手臂傳遞過去,讓錫杖碰得喀哒作響。

但哥布林殺手以由衷嫌麻煩似的口氣說:

「沒聽過。」

這時一聲物體碎裂般的聲響傳來。是巨魔咬牙的聲音。

他瞪著眼前這名身穿廉價皮甲與鐵盔的戰士,仿佛在看一種離譜的事物。

「你這家夥!是在藐視蒙魔神將授予兵權的吾嗎……!」

「我很清楚有高階種存在。」

哥布林殺手「唔」了一聲,搖了搖頭。

「但你,還有你所謂的魔神將,我沒聽過。」

巨魔盛怒之下,咆哮了一句聽不清楚的話。

任憑激動的感情驅使而砸下的戰錘,將白垩地磚砸得粉碎,撼動了遺迹。

「那你就親自嘗嘗這威力吧!」

他蒼白的巨大左手伸向一行人。

『卡利奔克爾斯·克雷斯肯特(火碟成長)……』

他的手掌微微發光,光點翻轉爲火焰。

火紅燃燒的火焰迅速轉爲橘色,接著變成白色,隨即化爲藍色……

「『火球(Fireball)』要來啦!」

「『——雅克塔(投射)』!」

礦人道士以丹田喊出警告的同時,巨魔發出了法術。

達到致命溫度的火球呼嘯生風,拖著尾巴淩空飛來。

「散開!」

妖精弓手破聲呼喊。對于廣範圍有效的法術,散開以免被一網打盡,乃是慣用手段。

冒險者們各自散開,卻有個人直線往前沖。

「『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大地之力,保護脆弱的我等』……!」

女神官以她嬌小的身軀攔在火球前方,伸出錫杖,發出磨耗靈魂的祈禱。

而慈悲爲懷的地母神,聽進了她這醞釀著懇切願望的祈禱。

是「聖壁」的神迹。

猛烈燃燒的火焰在空中被隱形的屏障擋住,發出轟的一聲巨響,欲將屏障燒毀。

「嗚、嗚嗚…………」

余波與余熱湧向女神官,毫不留情地炙燒她的皮膚與頭發。

女神官伸出的錫杖連連顫動,額頭上冒出汗水。

「慈、慈、『慈悲爲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大地之力,保護脆弱的我等』!」

她嘴唇幹澀、肺部火燙,仍拼命繼續祈禱。

但面臨這強大的熱能,隱形障壁一寸一寸被熔開……

「啊、啊啊!?」

「聖壁」的神迹,終于在尖叫聲中遭到「火球」突破。

盡管致命的火焰與高熱已經消散,仍有強烈的熱風席卷整座大廳,撲向了冒險者們。

空氣中的水分轉眼間消滅,哥布林們的血池全都幹了。

然而這並未造成損傷。

「嗚,哈啊……!籲、呼……嗚,啊……!」

代價就是女神官膝蓋一軟,伸出舌頭喘著大氣。

超過承受極限的過量祈禱(Overcast)。

磨耗靈魂而與上天相連的少女,臉蛋失去了血色,全身冰冷得嚇人。

「……對、不……起,我…………」

「……不,多虧有你。」

哥布林殺手舉起盾牌,上前一步這麽說。

「辛苦了……不用擔心,之後交給我們。」

女神官拼命點頭,抓著錫杖軟倒。妖精弓手靠過去扶住她。

「耍小聰明的丫頭……!別以爲你可以像那個森人一樣輕松苟活!」

「有本事你就試試看……!」

妖精弓手把女神官護在背後,將拉緊的短弓指向巨魔。

巨魔見狀,舉起戰錘發出戰嚎(Warcry)。

「叫出『龍牙兵』,人手不夠。」

哥布林殺手一邊毫不松懈地舉盾護著身體,一邊吩咐。

他的鐵盔始終面向巨魔,並以從哥布林手上搶來的一把不長不短的劍指向對方。

「明白了,小鬼殺手兄!」

蜥蜴僧侶以奇妙的手勢合掌,接著撒出了小小的牙齒。

「『禽龍之祖角爲爪,四足,二足,立地飛奔吧』!」

轉眼間牙齒沸騰,一名骷髅士兵站起。

「『伶盜龍的鈎翼呀,撕裂、飛天,完成狩獵吧』!」

接著是「龍牙刀(Sharp Claw)」的祈禱。

他封在合掌姿勢內的牙齒,轉眼間膨脹、研磨銳利,化爲一把漂亮的彎刀。

蜥蜴僧侶將創造出來的牙刀拿給龍牙兵握住,自己也從刀鞘中抽出小刀。

「貧僧、龍牙兵和小鬼殺手兄站前排!麻煩大家支援了!」

「明白了!」

礦人道士以槌子敲打般的聲音回答,同時從口袋裏抓出一把沙塵,朝空中灑去。

「『上工啰上工啰,土精靈們。哪怕只是一粒細沙,滾久了也會變成石頭』!」

「區區礦人,想得美!」

巨魔舉起戰錘,大大跨上一步。碎裂的大廳地板更加劇烈地震動。

巨魔似乎打算撞開前鋒,一舉擊潰後衛。他也的確具備了足以實踐的蠻力。

「礦人動作就是慢……!」

妖精弓手不讓他稱心如意,拉緊弓弦,一箭快似一箭地射出木芽制成的箭矢。

「嗚、咕喔喔喔!?」

巨魔被精准地射穿右眼,不由得停下腳步,伸手遮臉。

「不好意思啊,我們有我們的戰法!」

礦人做事牢靠,當然不會不知道活用這一瞬間的手段。

刹那間,飄散在空中的沙塵轉變爲石礫,接連朝巨魔高大的身軀射去。

這是「石彈(Stone Blast)」法術。

「呶唔唔!別以爲這扔石子的雕蟲小技打得倒吾!」

接連多次沖擊,讓巨魔高大的身軀一瞬間踉跄。

但也只是如此。食人鬼立刻揮開石堆,逼向冒險者們。

迎擊他的只有哥布林殺手一個人。

他將盾牌舉在身前,迅速躍上前去,一劍砍向巨魔的腳。

這一劍動作小而快,一如往常地精准又毫無憐憫……

「唔……!」

卻在一聲金屬聲響中,輕而易舉地被彈開。即使是腳腱的位置,巨魔的皮膚依舊有如岩石般堅硬。

「耍小聰明!」

「嘎……!?」

戰錘由下往上,朝著失去平衡的戰士揮了過去。

铠甲嚴重凹陷,哥布林殺手的身體高高飛起,重重摔落地面。

「歐爾克博格!?」

「哥布林殺手先生!?」

妖精弓手大喊,女神官蒼白著臉發出尖叫。

「別以爲吾和那些哥布林一樣好對付!」

巨魔吼叫著將插在右眼上的箭拔出、折斷、扔開。

他的右眼照理說已被射瞎,卻轉眼間就冒泡、愈合,開始燃燒出熊熊的仇恨之火。

巨魔可怕的不是只有蠻力,還包括治愈力。妖精弓手咬了咬牙。

「然而,你們阻撓吾的法術,射瞎吾的眼睛,此等屈辱,吾會全部討回來!」

戰錘乘勝追擊,朝著哥布林殺手舉起。

「吾就先擊碎你的四肢,然後在你面前上了森人和凡人的小丫頭!」

「食人鬼啊,沒這麽容易!」

從向下揮擊的戰錘下救了他一命的,是受蜥蜴僧侶指示的龍牙兵。

這名忠實的化石隨從,在千鈞一發之際拉開了哥布林殺手。

「哥布林殺手先生……!哥布林殺手先生……!」

女神官拖著踉跄的腳步,跑向被拖到牆邊避難的哥布林殺手。

「巫女小姐,他就交給你了!」

「可惡,沼地的蜥蜴,別來礙事!」

蜥蜴僧侶將哥布林殺手托付給她,自己和龍牙兵一起攔住巨魔的去路。

戰錘朝下砸來,蜥蜴僧侶甩動尾巴巧妙地躲開。

「術師先生、獵兵小姐,支援我!」

「礦人,趕快施法!」

「我知道!」

妖精弓手應聲,迅速在被砸碎的大廳中奔馳,接連拉動短弓。

箭矢淩空射去,插在巨魔青色的高大身軀上,然而……

「飛蟲似的小丫頭,煩!」

「嗚、呀、啊!?」

也就只是這樣。巨魔毫無體力衰減的迹象,將戰錘往牆上一砸。

妖精弓手的立足處被沖擊與震動一晃,失去著地點,整個人離了地。

沒有翅膀的生物到了半空,就肯定無法動彈。巨魔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他跨前一步,一錘揮去。

「沒、什麽!」

但森人也不是易與之輩,她以雜耍般的動作,在空中扭身閃過這當頭砸來的戰錘。

然而巨魔這一錘的目的,並非只爲了攻擊森人。

「唔……!」

「喔!?」

與先前那一錘相反,因沖擊而崩塌的天花板,灑下了大堆瓦礫。

蜥蜴僧侶以爬行般的動作迅速退開,礦人道士急急忙忙打滾躲過。

但沒有肌肉的龍牙兵,動作並未快到能夠因應這種攻擊。

土石雨傾盆而下,動作停滯之際,鐵塊般的戰錘迎面而來。

龍牙兵被擊得粉碎,變回了原形——骨骼碎片。

他已經充分盡到分散對方攻擊目標的職責,但……

「這可不成!」蜥蜴僧侶大喊。

「你們以爲靠骨頭、樹枝和石子,就阻止得了吾嗎!」

巨魔用戰錘揮開、折斷插在全身的箭,同時大聲吼叫。

妖精弓手不想重蹈覆轍,趕緊從因戰錘沖擊而崩塌成的大堆土石上跳開。

「這樣下去會被幹掉的!」

她大聲嚷嚷之余,將下一枝箭搭到弓上,往後跳開同時仍繼續發射。

盡管箭傷不痛不癢,卻也沒有別的方法——況且就連箭的數量也是有限的。

「我的法術也只剩這一發了!」

礦人道士接著再度灑出沙塵,將「石彈」射在巨魔身上。

但巨魔盡管全身挨了石彈而一晃,氣勢依舊不變。

「真孱弱啊,妖精們!」

「可惡,果然該去學個『火焰箭』嗎……!」

礦人道士揮著空空如也的手,猛力咂舌,皺起眉頭。

「還是應該用『酩酊』才對?」

「現在說這個已經遲啦。」

蜥蜴僧侶輕快地說完,轉了轉眼睛。

「……要開溜嗎?」

「別說這種話。」礦人道士愉悅地回應。「我會被祖先拔掉胡子啊。」

「我有同感。龍是不會逃避的。」

蜥蜴僧侶一邊開玩笑,一邊不死心地舉著小刀。礦人道士在他身旁以投石索擲出石子。

「哈哈哈哈哈!怎麽?冒險者啊,你們就這點本事嗎……!」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巨魔的一錘撼動了廣場。好幾只哥布林的身體被砸得稀爛,一起飛散開來。

哥布林殺手被身旁橫飛的血肉濺到,呻吟一聲,微微一動。

「…………唔。」

「哥布林殺手先生!」

女神官眼眶含淚地呼喊,從腦袋底下輕輕捧起似的撐住他。

哥布林殺手靠著她的攙扶,才總算擡起了頭。

「……我,看不清楚……現況,如何。」

「大家都,還在應戰……!」

「是嗎……給我治療藥水——還有活力藥水。」

哥布林殺手一邊迅速檢查裝備狀態,一邊淡淡地吩咐,僵硬地坐起上身。

盾牌與皮甲胸口凹了一大塊,頭部有種不對勁的感覺而伸手一摸,發現鐵盔上也有凹陷。

全身像要散了似的,每次呼吸都會刺痛。但……

會痛也就表示活著。沒有問題。

盡管傷勢絕對不輕,但就是這身廉價的護具救了他的性命。

「……好的!」

「抱歉。」

女神官從行李中取出瓶子,拔開瓶塞,殷勤地遞過去。

哥布林殺手隨手接過,大口大口地喝了一罐,再喝第二罐。

他扔掉的空瓶,在燒焦的白垩地板上刮出新的損傷,應聲碎裂。

藥水和提神藥劑不像神迹,藥效絕對不算強大。

盡管疼痛多少得到了緩和,全身上下仍重得像鉛塊一樣。

然而身體能動了。那就不成問題。

「……我要上了。」

哥布林殺手用碎裂的劍支撐,緩緩站起。

「我的,雜物袋在哪。」

「在這裏,可是……」

要說雙手無力,疲憊至極的女神官也不例外。

但她不說喪氣話,也不示弱,把他的雜物袋拉了過來。

「……好。」

哥布林殺手將自己的行李翻找一通,迅速抽出一份卷軸。

女神官臉色蒼白,哭得整張臉皺在一起,望著哥布林殺手。

「千萬不要逞強……」

「如果逞強就能贏,我會逞強。」

女神官這麽說,哥布林殺手則搖搖頭。

「但若事情這麽簡單……就用不著辛苦了。」

他揮開她的手,站起身,走上前去。

從他傷口一滴滴落下的血,將腳下的地板染成紅黑色。

但,只要不至于一腳踩滑,那就夠了。

「歐爾克博格!」

妖精弓手注意到他而呼喊。

「要動手了。我有對策。」

「知道了!盡管上!」

妖精弓手也不要求哥布林殺手說明,隨即點了點頭,彎弓搭箭。

「好,齧切丸,我相信你啊!」

「畢竟我們也快撐不住啦。」

礦人道士與蜥蜴僧侶相視颔首,與妖精弓手的箭一起沖上前。

然而——……

「……!」

妖精弓手咬了咬嘴唇。

哥布林殺手踏上前去,舉著快要碎裂的盾牌,把姿勢壓得很低。

怎麽看都覺得他受的傷很嚴重。只要再挨上一擊,肌肉與骨頭勢必都會被砸個稀爛,就這麽死去。

——不對,不是這樣。

妖精弓手搖搖頭。在心中否定。

——他那麽做,只是在看准機會……

照他的作風,一定會有所作爲。一定會搞出不得了的事情來。

——那麽,我就只管做好我的工作……!

礦人道士拿著投石索,撿起腳下石塊,朝巨魔投擲。

蜥蜴僧侶一溜煙從巨魔身前飛奔掠過,一刀砍在他腳掌上。

當然也不能忘了妖精弓手毫不間斷的箭雨。

「一群蝦兵蟹將!煩人至極!」

巨魔全身中箭,不耐煩地將戰錘揮得有如風暴肆虐。

他揮出的每一錘,都打得大廳震蕩碎裂、屍體血肉橫飛。

即便如此,哥布林殺手仍然一寸一寸地,慢慢拉近間距。

巨魔不滿地看著這名搖搖欲墜的戰士,表情下流地一歪,笑了笑。

「對了,記得人族的小丫頭已經用盡神迹,筋疲力竭了啊……」

他再度將巨大的手掌往前伸。

「『卡利奔克爾斯·克雷斯肯特(火碟成長)……』」

他哼出咒語,轉眼間就創造出一顆白熾的火球。

每個人都吞了吞口水。

「嗚、啊……!」

女神官勉力想站起,但膝蓋又是一軟,錫杖從她顫抖的手上松脫。

「無須擔憂。若運氣好活下來,吾會大發慈悲留她活口。」

火焰漸漸轉白,發出純青的光芒照亮冒險者們,開始將周遭的一切烤焦。

他們沒有手段能夠阻止。

「當飼料也好,孕母也罷——畢竟小鬼少了,總得繁殖回去才行呐。」

這時,哥布林殺手就像一枝箭,躍向熊熊燃燒的火球前方。

巨魔嗤之以鼻。這麽虛弱的戰士又能做什麽?明明早已命在旦夕。

「那吾就如你所願,把你燒個精光,連焦炭也不留……!」

具有真實力量的言語迸發而出,輕易地改寫了世界的定律,轉化爲強大的熱能。

「『雅克塔(投射)』!」

火球燃燒著大氣,飛擲而出。

死亡直逼而來。

女神官,又或者是妖精弓手,發出了尖叫。

蜥蜴僧侶與礦人道士上前想護住她們。

接著……

「蠢貨。」

迎擊的男子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巨響。

閃光。

隨後回歸寂靜。

「啊……喔……?」

這一瞬間,巨魔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先是一陣輕微的飄浮感,接著他巨大的身軀重重撞在大廳的土石堆裏。

是因爲火球威力提升得太強,才被反作用力震得腳步不穩?還是說,是那些家夥動的手腳?

兩種猜測都錯了。

「……!?」

巨魔受到一陣沖擊,一口氣喘不過來。視野中可以看見自己的雙腳。

這雙腳——缺了腰部以上的部位。

哥布林殺手全身冒出煙霧,走了過來。

事到如今,巨魔才總算理解到自己被砍成了兩截。

「嘎,咳噗……!」

巨魔想說話,但開口瞬間,就有黑而稠的血塊往上沖。

吐出血塊的同時,巨魔的鼻子裏嗅出了一種參雜在鐵鏽氣味中的奇妙香氣。

是海潮。

海水灌滿了大廳。

摻入巨魔的血,以及哥布林殺手的血,染成淡淡的紅色。

——爲什麽!?發生什麽事了!?他究竟……做了什麽!?

巨魔肚破腸流,劇痛令他說不出話,結果一個無機質的嗓音解答了他的疑惑。

「是『轉移(Gate)』的卷軸。」

哥布林殺手將已經解開系繩、正被超自然火焰逐步焚毀的卷軸扔了過去。

卷軸浸到海水,仍被火焰慢慢吞噬,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把它接到海底。」

哥布林殺手的話,令妖精弓手——不,是令在場每個人都啞口無言。

冒險者一拿到卷軸就會立刻賣掉,但其中卻有一種是他們不想放手的。

那就是記載了失傳法術「轉移」的卷軸。

這種古代遺物在使用前,必須以擁有真實力量的言語加注去處,就能夠創造出一個通往遠方的傳送門。

這種工具對冒險者來說既可成爲王牌,也可成爲救命繩,但幾乎從來不會流到市面上。

想得到這種東西,就非得親自去闖蕩遺迹搜索一番不可……

若非白金等級的冒險者,除非幸運到了極點,否則是拿不到的。

哥布林殺手毫不吝惜,且不是用來逃脫,而是用來攻擊。

事先還對冒險者公會的魔女支付了高額的酬勞,請她把傳送門接往海底。

于是從傳送門噴出的高壓海水,瞬間就把火球連同巨魔的肉體給一刀兩斷。

「喔,咕,喔啊,嘎,啊啊啊啊……!?」

巨魔茫然看著跪下軟倒的下半身,嘔出鮮血,在海水池子裏掙紮。

傷口沒有痊愈的迹象。巨魔的再生能力雖高,卻絕非不死之身。

——死。死……?死……!?

「喔,啊啊啊啊啊!?喔啊啊啊啊啊!?」

似乎因爲腦部缺血,巨魔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狼狽地哭喊。

他無法理解。

「好了,剛才說……你叫什麽來著。」

這個人踩著大剌剌的腳步,走向巨魔的上半身。

——不是哥布林啊。

這名步步逼近的男子說過的話,在腦中回蕩。

這也就表示,也就表示……

他竟然只爲了殺哥布林,就准備了這種東西!?

「算了,不重要。」

連巨魔自己,也不曉得是想求饒,還是想咒罵。

他試圖吐出這輩子最後一句話,喉嚨卻被哥布林殺手的鞋底踐踏。

巨魔連聲音也發不出,只能氣喘籲籲地反複張口閉口,茫然看著那無機質的鐵面罩。

「比起你這種家夥。」

哥布林殺手舉起手上的劍。

在這最後一刻,巨魔從他那被鐵盔遮住的黑暗之中,看見了一雙閃出光芒的冰冷眼眸。

「哥布林還難纏得多了。」

巨魔的意識因劇痛、屈辱、恐懼與絕望而沈入黑暗中,很幹脆地消失了。

§

當他們回到遺迹入口,等待著他們的是森人們准備的馬車。

龍牙兵把俘虜送到他們的居住地,于是他們才趕緊派人來迎接。

仔細一看,伴隨馬車前來的森人戰士們,全都披戴著閃閃發光的裝備。真沒想到只用木頭、皮革與石頭等天然材料,能夠做出這麽好的裝備。

「各位辛苦了!不知道裏面的情形,還有那些哥布林怎麽……」

但幾名冒險者默默上了馬車。

就連平常會想說話的礦人道士也始終閉著嘴。

他們都累了。

「……總之,我們要開始探索內部。到鎮上的路上,還請各位好好休息。」

森人戰士狐疑之際這麽說完,就走進遺迹內。

馭者見狀後對馬喊了一聲,馬車發出聲響開始前進。

不知不覺間夜晚過去,太陽再度升起。

從蒼白的天空與地平線另一頭投射過來的黎明之光,剌在衆人身上。

他們搭馬車穿越遼闊的原野,離城鎮的路程算來大概要一個晚上吧。

旅伴們依然在車篷裏抱著武器,縮起身體。

衆人各自采取舒服的姿勢,沒有人想動——不對。

妖精弓手悄悄湊到女神官耳邊,說:

「……問你喔。」

「……怎麽了?」

女神官擡起一臉茫然的頭。

她靈魂飽受磨耗,精疲力盡……但仍堅強地微笑。

「他,一直在做那種事情嗎?」

妖精弓手也和她大同小異。全身染成紅黑色,只想馬上倒頭大睡。

在她所指的方向,哥布林殺手背靠木箱,低頭不動。

他仍身穿凹陷損壞的铠甲,抱著快要折斷的劍……總算,在睡了。

蜥蜴僧侶的「治療(Refresh)」,讓他的傷勢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到治療能力,白瓷的女神官和銀等級的他自然沒得比。

問題在于——蜥蜴僧侶搖著尾巴這麽說。

——問題在于累積的疲勞。

打倒巨魔後,他仍想巡遍整座遺迹,把生還的哥布林趕盡殺絕。

明明比在場的每個人都更疲憊。

而他絲毫不想表現出來……

「……是啊。」

女神官以爲難的表情回答。

「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這樣啊。」

「……可是,別看他那樣,對周遭還算滿關心的喔。」

她用纖細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這名一動也不動的男子身上的铠甲。在那髒汙的皮甲上溫柔一撫。

「其實,他根本沒有必要教我這麽多事情。」

這樣啊。妖精弓手又說了一次,點了點頭。

她在生氣。

她不能接受。

這種事不能叫作冒險。怎麽說都不能。

「……嗯,我還是,討厭歐爾克博格。」

因爲……

——對我而言,冒險是件開心的事。

這種做法,不算冒險。

沒有體驗前所未有的經曆或發現新事物的喜悅,也沒有興奮感與成就感。

留下的,就只有空虛的疲勞。

有個家夥根本不懂冒險的美好,沒完沒了地持續獵殺小鬼。

她絕對無法容許這種事。

她是冒險者。是個喜歡冒險而離開森林的冒險者。

妖精弓手以下定決心的表情點了點頭。

即使短時間內辦不到。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這家夥『冒險』。」

不然,他也好我們也好,豈不是每個人,都得不到救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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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6 pm

第一卷 間章「勇者」
好的,辛苦您了!我來報告剿滅哥布林的情形了~

咦?爲什麽嚇一跳?哥布林這種東西,照理說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總有辦法搞定吧。

……怎麽好像有個地位高到不行的人在?

都城的賢者?這麽小只?

啊,抱歉抱歉,不要生氣嘛。我只是覺得好厲害而已。

報告……呃,嗯,那我從頭說起喔。

我剛滿十五歲,所以離開養育我長大的神殿,然後就決定要當冒險者……

我接了一份委托,是說村子附近有個很古老的洞窟,裏頭跑出了哥布林,要我去剿滅。

你們想想,剿滅哥布林不是很王道的委托嗎?

那不太像是洞窟,大概比較像是古老的遺迹吧。就跟我從故事裏聽到的感覺差不多。

一走進裏面,就愈來愈——該怎麽說,對了,愈來愈像鎮上的神殿。

咦?哥布林?有啊。有是有。嗯,數量是很多啦。

他們接二連三跑來攻擊,所以我也隨便嘿呀嘿呀地砍一砍,解決掉他們。

他們的血會把很多東西都弄髒,而且又很臭,真的是苦了我了。

毒?解毒劑當然要買吧?頭盔?我戴了腦袋會很悶熱,再說我頭發又長。

後來,呃,我說到哪裏了?對了對了,說到闖進去一看,發現裏面愈來愈像神殿。

畢竟最裏面有個台座,上面還有個好像很拽的老大。

還說什麽「我乃來自冥府的十六將之一」……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只哥布林。那是哥布林沒錯吧?

可是,還真的是有這種很強的哥布林說。他會一直施展法術,嚇了我一跳。

于是我也詠唱剛學來的「火焰箭」法術。

呃,大概詠唱了五、六次?我沒仔細數啦。

我實在詠唱得累了,想說補上一劍要了他的命,結果劍就折斷了。

這時他便嚷著什麽:「看我吃了你的腸子!」沖了上來,這個,怎麽說呢——嗯。我的內衣……

總、總之!我沒了劍,慌了手腳,想也不想,就把手往台座上一伸。

因爲不知道爲什麽,那裏倒插著一把劍。就像至高神的聖符那樣。

我想說就算是很舊的劍也好,伸手一抓,結果這把劍就飛到我手上。

而且劍還發出有夠強的光,我想說這樣應該搞得定,就拿著這把劍亂揮一通。

結果啊,老大被我一刀兩斷,發出有夠大聲的慘叫,然後就倒了下去。

還說什麽:「即使打倒了我,剩下的十五將也會盯上你。到這個世界毀滅爲止,你將永無甯日。」

就算被哥布林盯上,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嘛。

如果有哥布林來找麻煩,我當然是打算一個一個宰了啰。

……咦?古代的魔神要複活了?我打倒的是魔神將?這是光之聖劍?

哎呀少來了。竟然說我是傳說的勇者,怎麽可能嘛。

畢竟,我可是女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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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9, 2016 7:57 pm

第一卷 第10章『瞌睡之中』
還很小的時候,被姊姊嚴厲責罵的那次,到現在都還記得。

因爲他惹哭了她。

理由他很清楚。

因爲她談起要離開村子跑去鎮上玩,還要在牧場過夜。

她開開心心地說著這些,讓他羨慕得不得了。

他從未去過村外。

遠方的山叫什麽名字,山的另一頭有些什麽,他都不知道。

雖然知道只要沿著道路,就能去到鎮上,但他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鎮。

更小的時候,他一直想著等自己長大,就要成爲冒險者。

要離開村子,殺個一頭龍,再回來。

要當上勇者——白金等級的冒險者。

當然了,等到過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生日,他很快就明白這是癡人說夢。

不,真要做的話,並非辦不到。

只要丟下姊姊離開。

只要丟下代替死去的父親與母親養育他長大的姊姊離開。

他心想,那樣一來,至少當得上冒險者。

然而,他的選擇是——不選這條路。

所以,他對她生氣了。

被姊姊牽著手回家途中,姊姊是這麽責罵他的:

「嫉妒別人,會變成哥布林喔。」

還說「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才行喔。」

姊姊很聰明。

並非知識淵博,而是頭腦好。他認爲姊姊應該是全村頭腦最好的一個。

而姊姊之所以能在村莊裏賺錢,也就是靠著教孩子們讀寫。

即使是小孩,在農村裏也是寶貴的人手,但會不會讀文字,差別非常大。

他自己也是一遇到什麽事,姊姊就會教導他動腦筋的重要。

說只要一直想下去,一定會想到好主意。

相信姊姊一定很想去鎮上讀書。

但姊姊選擇留在村裏。就爲了照顧他。

所以,他也留在村裏。爲了姊姊。

他認爲對他而言,這是很自然的想法。

回到家一看,姊姊已經爲他煮好加了牛奶和雞肉的炖濃湯。

他最喜歡姊姊炖的湯了。

明明吃過那麽多碗,卻已經不記得滋味了。

想必是因爲從那次之後,就不曾再嘗到了……

§

——他緩緩醒來。

從稻草床上起身。熟悉的天花板。

他慢慢伸展四肢,舒展還很僵硬的身體,隨手拿起衣服。

那是一件樸素的麻上衣。雖然因爲多次洗曬而磨破,仍飄出了微微的肥皂氣味。

總是穿著這件上衣而很少曬到太陽的皮膚,上上下下都留有傷痕。

他穿上用麻織成的平凡衣服,再披上加了棉的铠甲內襯。

然後正要穿戴鐵盔與铠甲,才總算想起他已經把這些護具送去修理了。

連盾牌也毀了。那只巨魔的一錘,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如此的致命(Critical)。

「……唔。」

無可奈何之下,他把劍佩挂在腰間,做爲最低限度的裝備。

視野顯得格外寬廣、輕快而鮮明,讓他覺得非常不自在。

「早安!今天睡得真好呢。」

有個開朗的聲音突襲似的喊住了他。

轉頭一看,她(兒時玩伴)把胸部放到開著的窗戶上,身子往室內探進來。

風從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初夏早晨的空氣,睽違許久地撫過他的臉。

她身穿工作服,額頭上微微冒汗。射進來的陽光角度已經相當高了。

「抱歉。」

他淡淡地爲了睡過頭而道歉。

她似乎已經開始照料家畜,他完全晚了。

「沒關系沒關系,你難得休假。」

但她語調輕松,揮了揮手,顯得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不就是困得連每天要做的巡視都跷掉了?睡得好嗎?」

「嗯。」

「可是今天陽光會很強,你穿這外衣不熱嗎?」

「……也對。」

他緩緩點頭。她說得沒錯。

仔細想想,穿著鼓起的棉襖,也只會妨礙工作。

他粗魯地脫掉才剛穿上的铠甲內襯,丟到床上。

「真是的,這麽粗魯。你這樣會把衣服弄皺喔?」

「無所謂。」

「還真是老樣子……」

她說了句真拿你沒辦法,就像看著年紀比自己小的男生似的眯起了眼。

「算了,沒關系啦。其實我肚子都餓扁了,叔叔也起床了……我們趕快去吃早飯吧。」

「知道了。」

他淡淡地回答她,走出房間,大剌剌地在走廊上前進。

已經先在餐廳就座的牧場主人看到他,瞪大了眼睛。

「早安。」

「嗯、嗯……」

他毫不在意地輕輕一鞠躬,在牧場主人對面坐下。牧場主人尴尬地動了動。

「今、今天……你起得,還真,晚啊。」

「是啊。」

他點了點頭。

「我睡過頭了。晚點,我會去巡視。」

「是嗎……」

牧場主人似乎微微沈吟了一聲。他張開嘴,又閉上,揉著眉心。

「……你多少,要休息一下。身體是資本,不是嗎?」

「……」

他靜靜點了點頭。

「是。」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像樣的對話。

他一直都知道牧場主人爲人善良,也知道牧場主人將只是侄女的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扶養。

然而,他也早就知道牧場主人討厭他,或者至少覺得不知該怎麽和他相處。

人的喜惡各不相同。他認爲自己沒有必要多說什麽。

「啊啊,抱歉抱歉,我來晚了!我馬上上菜喔,吃吧吃吧!」

過了一會兒,她跑進餐廳,把菜色逐一端上餐桌。

乳酪與面包、加了牛奶的湯。全都是牧場生産的。

他一如往常地大口嚼食。

吃完飯後,他把空了的餐具疊起來,碰響椅子站起。

「我要走了。」

「啊,這樣啊。糟糕,送貨的時間已經到啦……!」

聽他這麽一說,她也趕緊收拾餐具。

牧場主人看著她沒規矩地咬著面包站起,有些遲疑地插了嘴:

「……需不需要馬車?」

「叔叔太擔心了啦。我說過多少次了,別看我這樣,力氣可是多到有剩……」

「我來搬。」

他簡短地說了。她與牧場主人的視線隨即刺了過來。是自己的意圖沒讓他們聽懂嗎?

「讓我,來搬。」

他又說了一次。她困惑地視線亂飄,搖了搖頭。

「咦,不用啦,這樣……多不好意思。你難得休假……」

「身體會變鈍。我也有事,要去公會。」

他淡淡地繼續說明。

他有意識到自己的沈默寡言。至于是否從以前就這樣,便不得而知。

但他曉得是她一直在多方照顧著這樣的自己。

也正因爲如此,他認爲該好好說清楚的事,就必須明白地說出來。

「不成問題。」

淡淡地回答完後,他離開了餐廳。

聽腳步聲,就知道她急忙小跑步追了上來。

來到外頭一看,台車已經停在玄關前。

要送去冒險者公會的食品,似乎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經打包完畢。

他用力拉了拉繩子,確定貨物都綁緊後,便拉著橫杆開始往前走。

車輪轉動得喀哒作響,在沙石路上輕輕一彈,沈甸甸的重量壓到雙手上。

「……你還好嗎?」

走到要穿過牧場柵欄時,她才總算喘著氣用跑的追上來,接著就湊近去盯著他的臉。

「嗯。」

他默然地點點頭,用力拉著台車。

有著成排行道樹的路通往鎮上。他牢牢踏在泥土上,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她說得沒錯,今天天氣多半會很熱。隨著正午將近,日照非常強烈。

轉眼間,他的額頭已經開始冒汗。這時他才想到,自己忘了帶手帕。

正想說只要汗水不流進眼睛,倒也不用在意,忽然就有個柔軟的物體輕輕撫過頭部。

「真是的,你這樣根本就沒有休息到吧?」

她開玩笑地鼓起臉頰,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汗。

「你一回來就倒到床上去,昏睡了好幾天,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他露出略加思索的模樣,然後搖了搖頭。這應該沒什麽大不了。

「那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吧。」

「是『不過才』三天。」她這麽說。

「所以我才說你不可以太操勞、太逞強。」

她一邊伸手擦著他的額頭一邊說。

「畢竟你累倒是事實,得好好休息才行!」

他拖著台車,歎了一口氣。

「……你的個性。」

「怎樣?」

「很像叔叔啊。」

她嘟起了嘴,露出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的表情。

「……只是過勞,不用擔心。」

但她似乎還是無法接受,于是他嫌麻煩似的補上一句。

不,他並不是真的嫌麻煩。

只是要重新體認自己連健康管理都做不好的現實,未免太沒出息。

——不過,我應該好好地重新審視。

爲了不再犯下同樣的失誤。

「……你說的這些,是那個女神官小姐的診斷?」

她的嗓音有些尖銳起來。他目光往旁一瞥,只見她鬧起別扭似的,微微鼓起了臉頰。

「不是。」

他再度瞪向前方,用力拖動橫杆,說道:

「是另一個冒險者。」

「是喔?」她以漸趨柔和的聲調,小聲應了一句。

「……跟你一起冒險的人,變多了說。」

「也才只有這次。」

「你這話聽起來,像是還打算再去呢。」

「……」

他不回答。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

要說沒有這樣的打算,就是在騙人。上次那趟,沒有那麽差。

只不過,如果要問到他有沒有意思主動邀約……

這時,一陣風輕輕吹過。

枝葉搖擺的婆娑聲,加上從葉子縫隙間灑下的陽光,是那麽耀眼,讓他眯起了眼睛。

對話中斷了。

風吹過的聲響。兩人的腳步聲。呼吸。台車行進的喀哒聲。

一陣鳥鳴傳來。還聽得見孩童嬉戲聲。離鎮上的喧囂還很遠。

「很放松。」

他忽然喃喃地說出這麽一句話。

「咦……?」

「比獵殺哥布林,心情要輕松些。」

「拿這個當比較對象,好像不太對吧……」

「……是嗎。」

看來自己不擅長好好表達。

多半還是不要亂說話比較好吧。

他一邊以眼角余光看著她傷腦筋的表情,一邊默默拖著台車前進。

「……呵呵。」

她忍俊不禁似的笑了笑。

「怎麽?」

「沒~什麽啊?」

「是嗎。」

「是啊是啊。」

她哼著聽不太出是什麽旋律的歌曲走著。

雖然搞不太懂是怎麽回事——……但既然她心情好,應該就是好事。

他們把台車停在後門,進了大廳一看,發現公會內空蕩蕩的。

畢竟快要中午了,相信大部分的冒險者都已經出發了。

說不定也和最近都城那邊很亂有關?他不知道。

扣掉狀似委托人的人以外,就只有幾個熟面孔冒險者留在這裏。

等候用的椅子上只零星坐了幾個人,排在櫃台前的隊伍也很短。

「啊,太棒了,這樣應該很快就可以把交貨手續辦好。」

她開心地拍起手。

「我先去把手續辦一辦……你有事要辦,對吧?」

「嗯。」

「那,結束之後我們先會合,然後一起回去……就這麽說定!」

「知道了。」

他目送笑著跑走的她離開,轉過身來,放眼望向大廳。

還看不到他要找的人物。似乎來得太早了些啊。

于是他大剌剌地走向牆邊那個平常固定坐的位子……

「……啊?」

結果和先待在那的人碰了個正著。

這個以狐疑表情看著他的,是那名使長槍的冒險者。

長槍手把長槍和手腳都隨意一擺,慵懶地坐在那兒,不客氣地盯著他打量。

「你這家夥體格很好,卻都沒曬黑啊……我沒見過你,新來的嗎?」

「不是。」

他搖頭回答。他們應該不至于沒見過,而且他也不是新來的。

但看來對長槍手而言,就是無法把現在的他與平常穿铠甲的模樣劃上等號。

長槍手的口氣,與對陌生同行說話的口氣完全一樣。

「我想也是啦。如果是想以冒險者身分大撈一票的家夥,現在應該都跑去都城那邊了啊。」

這麽說來,是來休假的啰?長槍手點點頭,心想大概就是這麽回事,于是笑了笑。

「都城那邊可亂了,會有人想逃出來,我也不是不懂。」

長槍手以輕巧的身手重新坐好,把長槍拉過來抱住。

「聽說那邊鬧魔神鬧得可大了。什麽這一戰是爲了世界而戰,要揚名立萬也不是夢想雲雲。」

「你不去嗎。」

「我?別開玩笑了。我是爲了我自己而戰,什麽錢啊和平啊,這些東西我沒興趣。」

再說——長槍手若有深意地看向櫃台。

他也跟著看去,只見熟識的櫃台小姐正像只陀螺鼠似的跑來跑去。

即使冒險者變少,公會的忙碌程度似乎也不會因此下降。

「不過終歸只是很個人的理由。到頭來,根本不需要什麽好聽的口號。」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說著長槍手輕巧地下了椅子。

他也注意到魔女正以肉感的動作,扭腰擺臀走了過來。

「再見啦。我要去遺迹冒險(約會)了,祈禱我武運昌隆吧。」

「我會的。」

他靜靜地點頭,長槍手就笑著說「真是個不苟言笑的家夥」。還說「但我不討厭就是了」。

他們兩人相偕離去之際,魔女轉過來面向他,意深旨遠地閉起一只眼睛微笑。

「你慢坐,啰。」

「嗯。」

于是他在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

茫然仰望著冒險者公會那很高的天花板。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長槍手和魔女是同個團隊的。

雖然他本來自認和這兩個人都算常打照面。

「請問一下,哥布林殺手先生!這裏有沒有一位哥布林殺手先生!?」

這次是個有點畏縮的呼喊聲。他戴頭盔時養成了習慣,只把視線轉過去。

一看之下,來人披著沾滿醒目油汙的皮圍裙——是工坊的少年學徒。

「是我。」

「啊,太好了。我就算看到臉也認不出來說。師傅找你過去,說已經完工了。」

「知道了,我馬上去。」

冒險者公會,和許多商店都有合作。

是公所,是旅店,是酒館,是雜貨店,也是武具店。

當然倒也不是說除了公會以外,就沒有商店存在。

但就國家的立場而言,多半不想讓這些遊民四處遊蕩。

如果可以,自然會希望把這些人集中在一個地方,這種想法也並非無法理解。

他所去的地方,也就是這種設置在公會內的工坊之一。

公會深處的一個房間裏,熊熊燃燒的火爐前,有一名老人一心一意地揮著錘子。

從只是把鐵漿灌進模子裏的劣質劍,到經過紮實鍛打的劍。

當然這些都是以量取勝的量産品,和天下無敵的名劍自然沒得比。

但能分毫不差地鍛造出很多把性能相同的劍,相信也可說是一種天賦。

「……你來啦?」

這名臉皺蓄須,乍看之下幾乎會讓人誤以爲是礦人的老翁,瞪了他一眼。

或許是因爲一直看著爐火,他一只眼睛閉上,另一只眼睛瞪得格外大的模樣,顯得相當凶惡。

「你要求很多,卻只買便宜的東西,實在是很會給我找費工的事情做。」

「抱歉。」

「覺得抱歉,就小心點用。」

「我自認用得很小心。」

「……實在是,連諷刺都聽不懂。」

好啦,過來。老翁招了招手,他走上前去,結果就把皮甲和鐵盔重重往他雙手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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