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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小說:《天竺熱風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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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7月 05, 2015 10:2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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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7月 05, 2015 10:40 am

第一章

在南亞次大陸辛都斯坦那溫暖而廣袤的平原上,一只大約為數五十人,混雜著騎兵與馬車的隊伍在移動著。他們的頭頂沒有如海螺一般的發髻,耳朵上沒有懸掛著巨大的金制耳環,衣著方面也不是此時天竺所流行的白色棉布,相貌方面也與因強烈的日照而成深麥般膚色的當地人截然不同。他們是來自遙遠的北方,跨越霧和雪不斷地卷起漩渦的喜馬拉亞山脈,戰勝了寒氣雪崩等種種困難而來到這裏的大唐帝國的使節團。

時為西元647年,《隋唐演義》中群雄四處並立混戰不休的亂世已經結束了20年。在隋帝國的廢墟上,被後世稱為“唐太宗”的李世民建立起了嶄新的帝國唐帝國。李世民這個人是中國歷史上有數的文武雙全的名君,一生盡力於國內之統一與對外領土之擴張,奠定了後世唐帝國盛世之基礎。在他即位後的第3年便發動了討伐北方的突厥帝國的戰爭,並成功的消滅了這個可謂世界第一的騎馬遊牧民族帝國;隨後又對高句麗、吐谷渾等進行討伐,無一例外的獲得了勝利。雖然距離後來“開元盛世”的巔峰還有數十年的時間,但已經脫離了王朝而恢復期而進入了高速發展期。此時的唐帝國,說是人類已知世界的頭號帝國也不成問題吧。

如果說唐帝國是東亞東南亞的霸主,那麼於南亞次大陸崛起的國家則是以革那及為核心的摩揭陀王國~也就是所謂的中天竺。繼孔雀王朝與外來的貴霜王朝後的笈多王朝於五世紀末年驟衰,至六世紀初而呈分裂之勢。這些自立、割據的各勢力之中,雖不乏懷有重建統一國家雄心者,但真正使該理想得以實現的,則是西元七世紀前期的史羅逸多,也就是死後被成為“戒日王”的君主。

而將唐與天竺這兩個大國聯系起來的,是有名的三藏法師玄奘。他自長安出發,用了數年的時間跨越了沙漠與高原,終於成功的抵達了印度。這段傳奇性的經歷,也成了後來名小說《西遊記》的素材。此當他抵達天竺的時候,一位小乘教大師寫了一篇《破大乘論》論文,公開從理論上向戒日王體制的大乘教提出挑戰,這實際上是向戒日王提出挑戰。戒日王本人雖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但佛教理論水平還沒有高到可以駁倒《破大乘論》的地步,又不能把那位小乘教大師拿來砍頭,於是外來的玄奘成了戒日王的王牌。

西元642年12月,天竺的首都曲女城(kanyakubja)舉行了佛教史上有名的曲女城辯論大法會。正如戒日王所期待的那樣,原本是來求法的玄奘漂亮的戰勝了小乘教的大師。大喜過望的戒日王給予了玄奘最高規格的接待,也正是從玄奘的口中,戒日王才了解到了在他的北方還存在著富強而文明的唐帝國。

“啊,原來世界上還有那麼偉大的國家存在啊!一定要和那樣的國家建立往來!”懷著對中華~此時被天竺人稱為“摩訶震旦”~文明的憧憬與向往,史羅逸多主動的向唐派出了使節。據說這也是中印之間的第一次官方交往,由此開始了兩國的友好往來。

“王玄策大人,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沒想到在吐蕃的大雪山背後,竟然會有如此美麗而奇異風光的土地!所謂‘柳暗花明別有村’,形容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況吧!”

滿懷興趣的註視著周圍的風景,使團的副團長,一個年紀在三十歲上下,擁有一副堂堂武人之姿的蔣師仁大聲的感慨著。

“說的是啊,這個世界的確是比我們想象的要大的多了。想當年,我作為李義表大人的副手出使天竺的時候,也沒想到會來到如此奇妙的國度呢。”

微笑的予以回應,王玄策顯露出一副很懷念的表情。

王玄策,名字翻譯過來就是“黑色的謀略”,擁有沈靜而端正的外貌,出身於洛陽的世族大家。這位隋末亂世的幸存者曾經擔任過唐朝黃水縣~也就是現在中國的廣西省某地~的縣令,也曾參加過對西北的吐谷渾等異民族的討伐戰,不過此時他的職務是右衛率府長史,這應該是為與使團團長身份相適應而做的臨時任命。年齡方面雖然沒有記載,但據推測大概是不到四十歲的樣子。

還是在兩年前的貞觀十七年,也就是西元643年,為了將史羅逸多派來的使者平安送回國,太宗李世民派出了李義表率領的使團,而王玄策則是該使團的副使。這是自貞觀十五年、西元641年的梁懷敬使團後,唐帝國派出的第二個以天竺為目的地的使團。

經過數月的跋涉,使團終於翻越了高聳的喜馬拉雅山。此時是當年的12月,有“世界屋脊”之名的青藏高原正是冰與雪,對旅行者極端不友好的世界;形成鮮明對比的,北緯8度到37度的南亞次大陸則是世界上最為炎熱的地區之一,即使是最寒冷的季節也不見冰霜,大概可以說是“四季如夏”了吧。

“那麼說,我們已經到達當年三藏大法師拜訪過的西天佛國了嗎?”

“嗯,糧食一年可以收獲四次,一年四季都有鮮花與水果,金、寶石、珍珠什麼的要多少有多少,法律上沒有死刑,稅收也不到六分之一……雖然還不是佛經裏說的‘極樂凈土’,不過也應該說是美好的國度了。”

史羅逸多此時已經開始在印度半島建立封建制度。王朝下封設30多個諸侯國,各級大臣都有他自己的分封地。百姓安居樂業地從事農業、手工業的生產,擴大商業,繁榮經濟,加強對外貿易,不斷增加出口商品品種,如水稻、黍米、大豆和甘蔗等農產品,以及棉布、銅器等手工業品。在他統治時間,整個天竺的狀況可以用經濟繁榮,國家富強來加以形容。

王玄策接著又苦笑著補充道:“不過這裏的料理就實在難以恭維了。”

王玄策雖然在上次來訪得到了也是最高規格的接待,但此時印度的飲食文化卻遠遠不能與中國相比。即使是王族,食物也是面餅什麼的,最高級的也不過是乳酪那樣程度而已。

“這裏沒有鐵鍋,炊具都是很簡陋的陶器。調味品也很單調,除了鹽就只有大量的香辛料了……和料理相比,還是這裏的水果來得更好吃呢。”

“那個叫什麼史羅逸多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嗯,是個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略微思考了下後,王玄策很肯定的回答。

戒日王史羅逸多,被後世史學者譽為“古代印度最後的統一者”。即位是在西元606年,當時他還僅僅是一個16歲的少年。史羅逸多一方面與伽沒路(amalrupa)國王締結同盟,一方面以5000象兵兩萬騎兵與兩萬步兵對四方用兵,以圖印度之再度統一。即位不久,他擊敗了東印射香伽王為兄復仇。而後將首都移至北印中心地方-曲女城(kanyakubja),並以之為中心,勢力擴展到孟加拉地方的恒河流域地帶-包含卡提瓦半島的西印度方面。總之,戒日王幾乎征服了整個南亞次大陸北部,達到了“象軍六萬,馬軍十萬”那樣的盛況。

戒日王不僅在軍事方面,在文化方面也曾使笈多帝國的隆盛再現,不但對學問,藝術予以足夠的重視與保護,本人也是一個出色的作家。印度文學史上不朽之作「瓔珞記」(latna-vali)、「喜見記」(puryadarshica),「龍喜記」(nagananda)三出劇曲,相傳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在史羅逸多的統治下,印度的文化達到了近乎顛峰的狀態。

在宗教方面,雖然印度教此時正式接受濕婆神的崇拜,但史羅逸多卻成為佛教的熱心支持者。據傳這是因為成為寡婦的妹妹拉芝修黎,為一熱心的佛教徒,精通正量部的教理,對國王的信仰發生影響之故;不過實際上則應該是以佛教為意識形態統一思想。史羅逸多於境內各地廣建寺廟、設休憩之所、捐獻、保護學僧、禁止肉食,致力於佛教的保護。不過他也沒有特意的對印度教加以迫害,這種廣泛吸取各教教義,以誇示王權的傳統宗教政策,使得各宗教能並存而發達。

總之,無論從哪方面而言,戒日王史羅逸多都是那種不輸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貴霜王朝的迦膩色迦王、與笈多王朝的旃陀羅笈鄉一世那樣印度史上有數的名君,給人以“所謂統治全印度理想帝王‘轉輪聖王’,大概就是像他那樣的人物吧!”那樣的感覺。

“目前也只有南天竺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不過他還只有五十多歲,未來的道路還很長,說不定將來的某天,他會統一整個天竺吧。”

“果然是個厲害的人物,能和他和平共處,對我們雙方都是件好事情啊。”

贊同的點點頭後,王玄策的表情忽然變的嚴肅了。

“國雖大,好戰必亡。

要把兩國的友好關系維持下去,保證我們大唐帝國邊境的安寧,讓兩國的人民,都可以得到永久的和平與幸福的生活。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裏就立下的誓願,也是我們這次跨越萬裏而來的目標。”


2

“王玄策大人,我們進入天竺的國境應該已經很長時間了吧?”

“嗯,應該已經有兩天了。”

“那麼……為什麼還沒有看到天竺國王史羅逸多派來迎接我們的隊伍呢?無論是吐蕃還是泥婆羅,不是都特意的派出了隊伍迎接我們嗎?還是說天竺原本就沒有那樣的習慣呢?”

“嗯,這麼說來……還真的是很奇怪呢。”

自玄奘時代以來,史羅逸多對唐帝國~或者說摩訶震旦~的使者一直給予超過水準以上的禮遇。當唐帝國的第一批使團在梁懷敬的帶領下抵達天竺的時候,史羅逸多不但親自出城迎接,而且根據中國方面的史料記錄,他還以印度最高上位者之尊對梁懷敬所攜帶的唐帝國國書頂禮膜拜。作為李義表副手於兩年前拜訪過這裏的王玄策,也得到了不亞於當年梁懷敬那樣的接待。

“仔細想想,我們先期派去聯絡的使者也沒有回來呢……不過這應該不是問題的重點吧。早點見到天竺王,完成此次外交任務,其他的都可以說是細節問題,等見到了天竺王本人後再做交涉吧。”

話雖如此,但王玄策的語氣卻明顯的缺乏自信,因為他忽然想到了從隨行的玄奘弟子辯才和尚那裏聽到的一個流言。

“聽我的師傅說,他在天竺的時候夢見自己來到了那爛陀寺,那裏已經成了廢墟,只有幼日王院部分還保留完整。在那裏的第四重閣,我的師傅遇到了一個渾身散發著金色光芒的人,那就是曼殊室利菩薩。菩薩對師傅說,十年後戒日王就會死去,邪惡的王將統治天竺,天竺也會隨之陷入分裂的戰亂之中,農田村邑都會化為灰燼,人民將在痛苦中悲慘的呻吟……”(註1)

玄奘做這個奇異的夢大概是在貞觀十二年到貞觀十三年,那麼從那時侯起向後推算十年……

仿佛是要將這不快感從頭腦中驅逐出去,王玄策輕輕的搖了搖頭。辛都斯坦平原的暖風從他的身邊掠過,王玄策忽然感到了一陣寒意,如同有成百的螞蟻在肌膚上爬行一般。仿佛是為騎者的不安所感染,王玄策的坐騎煩躁的打著響鼻。

在遠方出現了數道煙塵,快速的向使團接近而來。

“啊,迎接的人終於來了,剛才我還在擔心……可是,這真的是天竺王的軍隊嗎?”

蔣師仁疑惑的註視著顯現與煙塵中的人群,他們有50多人,其中大約有10個是騎兵。他們大聲吶喊著,以散亂的隊行揮動著彎刀與長矛沖了過來。

“什麼啊,簡直就是如同盜賊一般,難道史羅逸多就是依靠如此軍容的部隊去征服天竺的,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君王呢。”

“情況有點奇怪……天竺王的軍隊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王玄策回憶著上次出使時天竺王派來迎接的隊伍,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象,如同擴大了十倍的水牛,給人以極度的視覺震撼。不僅是象兵,就是天竺的戰車兵、騎兵與步兵也是世襲制度,所有的人都經過嚴格訓練,擁有長戟、刀劍和盾牌等精良武器的軍隊,軍容方面不輸給任何文明國家的強力戰隊,與眼前的人實在是沒有相似之處。

“他們說的是……‘留下財物,否則全面殺掉’?!”

王玄策上次出使天竺停留了一年以上的時間,因此對當地的語言雖然還談不上精通,但應付日常會話倒也用不著翻譯。

“註意,他們是盜賊團,大家作好戰鬥準備,保護好禮物!讓這些異邦的盜賊,見識以下我們堂堂中華男兒之武力吧!”

除了火珠、郁金、菩提樹等法物外,由天竺送給唐的外交禮物還包括象牙、寶石、黃金等;作為回應,唐帝國贈送給天竺的禮物則以高品質的絲綢為主。“絲綢”這種東西只要轉手通過陸路或海路輸往歐洲,便可以得到十幾倍乃至幾十倍的高額利潤,價值相當於同質量的黃金。此外,王玄策使團一路還經過了其他一些國家,也得到了那些國家贈送的高級禮物。對於盜賊們來說,王玄策一行可以說是相當有誘惑力的獵物吧。不過一旦真的對王玄策他們下手,也就要有應付唐帝國與天竺兩大帝國聯手圍剿的覺悟。按說由於戒日王的活躍,天竺大規模的盜賊團也該基本被肅清了才對……

不過那都是理論上的事情,此時此地而言,唐帝國遠在千裏之外,天竺的衛隊不見蹤影,想脫困也只有靠自己的力量了。使團一共有五十多人,去掉隨行的僧人、文官、工匠等後,有戰鬥力的大約有三十名騎兵,總的來說還是有一戰的能力的。

首先迎接盜賊團的是弓箭。拉動弦線的聲音劃破長空,伴隨著慘叫,有數名原本坐在馬上的盜賊跌落下來,其中王玄策與蔣師仁各射落了一人。

“殺!”

滿懷氣勢大喝一聲,蔣師仁拔出佩劍,策馬迎向盜賊團,騎兵們緊隨其後,於是隨著血與鐵的旋風,巨大的災難降臨了……不過這是針對盜賊團而言。大約過了從一數到十五那麼長的時間,有超過二十名以上盜賊的生命成了過去式,本來他們也不是這些唐帝國精選出的騎士的對手。意識到這點後,盜賊團立刻選擇了逃跑。

“去者不追,就讓他們逃跑好了!剛才有人受傷嗎?”

“只有兩個弟兄受了輕傷,問題都不大……可是王玄策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在史羅逸多的治理下,天竺是個治安良好的國家嗎?怎麼會發生這種外交使節被襲擊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上次來還不是這個樣子的……總之,一切都等到見到天竺王本人後再說吧。”

面對自己副手的質問,王玄策很無奈般的搖了搖頭,心中那片不安的陰雲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的擴大了。


3

在與盜賊團交手後的第二天,王玄策一行再度發現天際出現了滾滾的煙塵,數量則遠超過前日遭遇的盜賊團。

“不會又遇到山賊了吧?這麼多的敵人,我們恐怕沒什麼勝算。”

“不過看樣子應該不會是山賊,而更像是天竺的正規軍隊呢。”

雖然還暫時無法確定身份,但已經可以肯定對方是軍隊而非盜賊,數量上大約有兩千多人步兵騎兵大約各有一半,雖然其中沒有看到天竺引以為傲的象兵部隊,但從士兵的那閃著寒光的制式裝備上看,這仍然是一直擁有強大戰力的正規部隊。

“請問,你們就是來自遠方摩訶震旦的使者嗎?”

發話的者是安坐於白馬上的一名身材魁梧中年男子,年齡大約在40歲左右,服裝上裝飾著孔雀羽毛與寶石,擁有引人註目的濃密胡須,一副堂堂的武人之貌,看來便是這隊士兵的長官了。

“我便是大唐使者王玄策,你們可是前來迎接的嗎?”

“我叫枷邏南,是奉命來護衛你們通過邊境地帶的,最近這裏很不太平,你們還沒發生什麼事情,真是太好了。”

在向王玄策身後的馬車隊掃了一眼後,天竺的軍官恭敬行了禮,“那麼接下來,請讓我們護送諸位前往曲女城吧。”

“什麼啊,知道這樣還來的這麼晚……”,雖然在心中發著牢騷,但王玄策還是沒提出任何的異議,“那麼就拜托你們了。”

枷邏南揮了下手,天竺兵們有序的穿插到王玄策使團中,將騎兵隊與馬車隊分離了開來,也就是在下一個瞬間,異變發生了。隨著血煙,一名使團的騎兵哀鳴著從馬上跌落下來,緊接著第2個第3個使團成員的咽喉也噴出了鮮血。

“你在幹什麼?!難道不知道我們是來自摩訶震旦的外交使者嗎?”

“就是因為你們是來自摩訶震旦的外交使者,所以才要除掉你們。大家都聽著,不用留活口,全都殺掉。”

“可惡的家夥,你是要搶劫使團所攜帶的財物嗎?天竺王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財物什麼的雖然也很不錯,但我可不敢就為了這個而打劫使團呢。” 獰笑著,枷邏南拔出了彎刀,“我其實正是在執行天竺王的命令啊。”

“什麼?!”王玄策的表情就如同一幅名為“驚愕”的圖畫,“天竺王史羅逸多難道下令要處死我們嗎?這絕對不可能!”

“我只是說是奉天竺王的命令,可沒說是奉史羅逸多的命令。史羅逸多早就死了,現在的天竺王乃是阿羅那順大人,就是他下令要處死你們的!”

正如枷邏南所說的那樣,史羅逸多在王玄策他們還在翻越雪山的時候不幸去世,印度的統一乃急速地崩潰,遂又陷入各勢力分立的狀態。在這一片混亂的局勢中,繼任的並非合法繼承人,而是戒日王的封臣阿羅那順,此時他據推測年齡大概是40~50歲之間。

運用巧妙而血腥的政治手腕,阿羅那順一舉奪取了天竺國的首都曲女城,而後便宣稱自己為戒日王的繼承人,而合法王子則在腥風血雨中下落不明。史羅逸多當年封設的諸侯國有30多個,其中承認阿羅那順合法地位的並不多,大家紛紛的高舉“效忠戒日王合法繼承人”、“打倒篡位者”“為吾國的獨立而戰”等旗幟,阿羅那順則使用戒日王直轄的部隊和自己的私兵對他們展開了討伐戰,整個南亞次大陸再次陷入群雄逐鹿的境地。

“摩訶震旦是支持戒日王的,如果該使節團發現戒日王的合法繼承人為我所驅逐,就有可能采取幹涉行動。那麼其他諸侯就有可能以此為契機聯合起來……所以,不如把這個使團解決掉,反正吐蕃的山路經常發生雪崩,摩訶震旦帝國大概也不會去追究此事……就算真的追究起來,隔著吐蕃的雪山,他們應該也沒什麼可采取的方案吧。對,就是這樣,不留活口,都殺掉!僅僅是使團所攜帶的財物也是很可觀的了。”

當然,也並非沒有人對阿羅那順的決斷提出過反論。

“即使是先王在世的時候,也始終與摩訶震旦保持和平的往來。而現在我國國內並不安穩,在統一本土前去與摩訶震旦交惡,有可能會令我們陷入腹背受敵的狀況啊。”

“摩訶震旦根本就不值一提!只要我們把使節都殺掉,他們根本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再說他們和我們相隔著那麼高大的雪山,就算知道了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呢?他們的軍隊還沒等翻越雪山,大概就要有一大半葬身於冰川下了。而後,以逸待勞的我們就可以輕松的把那些疲憊不堪的摩訶震旦兵殺個幹凈!”

“可是,摩訶震旦畢竟也是戰勝了周遍多個強國的帝國啊,如果……”

“真可笑,你有去過摩訶震旦嗎?”

“沒、沒有……”

“那你又怎麼會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國家?

‘皇帝神武’、‘剿平禍亂’,‘四夷賓服狀’什麼的,說到底,實際情況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並不知道,還不都是那個外來的的和尚一個人口吐蓮花?說不定我們都被騙到了呢。”

眼睛裏似乎迸發著火焰,阿羅那順激動得臉色慘白,用顫抖而堅定的聲音繼續說道:

“對,一定是那樣的!我們的國家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我們擁有馬、步、車、象組成的宇宙無雙的龐大軍隊,可以輕松的擊敗任何一個對手!想當年,即使是在國家分裂的狀況下,我們不是也擊敗了強大而不可一世的白匈奴騎兵隊嗎?我現在的力量,比當年的戒日王要大的多。既然他當年可以統一天下,那麼我又為什麼不能把那些叛亂者重新鎮壓下去呢?”

如同熱流一般,阿羅那順的語調由冷靜轉入狂熱。

“先王的失誤,就在於他太過寬大了。‘天下的統一,與其依靠戰爭行為,不如倚恃知識與文化’,這是多麼可笑的觀點!也就是因為這麼想,所以在戒日王死後,國家才會陷入分裂的狀況。如今的世界,唯一可以信賴的只有鐵和血!我不會重復先王的錯誤,只要是反對我的人,無論是百姓還是貴族,我都會讓他們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如此,國家才能得到永久的安寧!”

阿羅那順那激動的話,果決的臉,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及包含在的話中的把握和堅定信心……所有這一切,使他一時顯示出威嚴非凡的氣概。

“先王對那個不知來路的摩訶震旦鼎禮膜拜,而我,就要讓所有的人都看到,我根本就不把那個什麼什麼摩訶震旦放在眼裏!而後,再徹底的征服南部的查魯奇亞王朝,讓北方的泥婆羅成為我們的附庸,讓吐蕃等國在我國的天威下臣服……‘正統的血統’算不得什麼,帝王唯一的資格就是能力!我會建立比戒日王更偉大的赫赫武功,只有我,才是真正的‘轉輪聖王’!”

天竺這篡位的帝王暫時不做聲了,宮殿裏一時沈寂下來。阿羅那順完全沈浸在自己那雄心勃勃的野望之中,而他的臣子們則被自己的主君迷住並懾服了。

“那麼就這麼決定了!我馬上要去討伐東部膽敢和我作對的史鳩摩,在消滅他前,我要先看到摩訶震旦使者的頭顱放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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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7月 05, 2015 10:47 am

第二章

1

被萬年不化的冰雪覆蓋於其上,喜馬拉雅山系那挺拔陡峭的山峰高聳入雲,冷冷地註視著歷經滄海桑田的變幻人世。它們仿佛置身於時光之外,以極端客觀的視角冷眼觀望著歷史洪流的奔騰起伏。

當然,這些全都是基於人類對生命的短暫脆弱與世事變化的無常而引發的感慨而已,而群山本身是沒有任何類似自覺的。

“真是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人的命運真是如同夢幻般的莫測啊!”

此時此地,一面望著這奇特的景致而感慨,一面於這崇山峻嶺的山路中跋涉的有兩個人與兩匹馬。衣著方面是唐朝高位官員的制服,雖然相當之華麗,但同時也相當的襤褸,遍布著血跡與創口。他們就是原本由大唐帝國派到天竺的外交官王玄策與蔣師仁。

“大唐特使!”,這個時代最顯赫,最威風的角色。而作為大唐前往天竺特使的當事人,參觀維摩詰居士那“方丈”的舊居、遊覽佛陀誕生的九龍溫泉、在王族們的宴會上欣賞舞女的表演……本來這才是正常的狀況。不過此時,王玄策與蔣師仁的狀態則遠與“正常”二字絕緣,和“威風凜凜”、“顯赫華麗”等通常情況下的形容詞存在著巨大的落差。

熱心與唐朝友好政策的史羅逸多去世的時候,王玄策一行正在辛苦的翻越大雪山,因此對天竺最新的政治變動並不知情,也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成為阿羅那順所要消滅的目標。隨行的衛兵雖然也都是唐帝國百裏挑一的精銳,但再怎麼說也沒真的達到“以一當百”那樣的地步,面對數千早有準備的天竺正規軍,戰鬥進行的毫無懸念,隨行的50人不是被殺就是被俘。奮力死戰,好不容易擺脫了天竺的追擊,此時還跟隨在王玄策身邊的也只有蔣師仁一個了。

“真想不到會成現在這個樣子,連辯機和尚也被他們抓去了……看來我們的任務是失敗了呢。那麼就準備回國去報告這件事情吧。”

“我們……就這麼回去嗎?”

回應蔣師仁提案的,是王玄策那略帶自暴自棄感的笑聲。

“……”

“你就打算這樣的回到長安去嗎?就這樣丟下自己被俘虜同伴,而逃回去嗎?”

深深的吸了口氣,王玄策用與自己服裝的襤褸狀態極度不相稱的精悍眼神註視著自己的副手。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是沒有可能打倒阿羅那順,把同伴們營救出來的。”

承受著自己上級灼熱般的目光,蔣師仁略微有點狼狽的提出反論。

“你說的對,我們都不是傳說中的神仙,只有我們兩人當然無濟於事……完成這種工作,必須要動員大規模的軍隊才可以。把受傷被俘的同伴扔在異國自己逃回去,那樣的事情我也做不到呢。那麼,就從國內調動大軍來復仇好了!天竺這次針對的不是我們,而是大唐王朝,陛下是不會置之不理的!”

“從這裏返回首都,編組軍隊,再帶領軍隊返回來至少需要兩年以上的時間,說不定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夥伴們都已經死了。此外,率領龐大的軍隊,翻越高聳的雪山……你就沒想到那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嗎?此外,陛下此時正在與高句麗戰鬥,恐怕一時也無法處理這種事情吧。”

“那麼您的意思?”

“這裏,我們就從這裏準備部隊,去討伐阿羅那順那個逆賊!”

王玄策所說的“這裏”,就是他們目前所在的吐蕃,大致也就是現在中國的西藏省的地方。(註1)吐蕃王朝乃是青藏高原地區空前絕後的強大軍事帝國。如果從第一位神話贊普的時代開始,吐蕃王朝可以一直推算到西元紀年以前,不過一般認為年代清楚的吐蕃歷史開始於松贊幹布的時代,那是西元600年左右的事情。

於西元六世紀末誕生的松贊幹布,可以說是藏族歷史上最偉大的民族英雄。他不但消滅了青藏高原上的各個獨立小政權,建立了統一的奴隸制帝國,而且還在制定法律、統一度量衡、創造藏族文字等方面做出了極為巨大的貢獻。不僅僅是吐蕃帝國,說藏族也是松贊幹布這位有力人士一手創造出來的也不為過吧。

吐蕃剛剛出現在國際舞臺上的時候,便開始以其軍事、政治和領土開拓方面的成功而著稱於世,從此與亞洲諸大國開始共命運。而其中使得吐蕃具有相當發言權的決定性因素,則是其強大無比的軍隊。

根據後世史料的記錄,吐蕃帝國的軍隊達到了數十萬那樣的龐大規模。吐蕃的士兵們身披被同時期唐朝人稱為“精良”的重型鎧甲,未得到保護只有兩只眼睛,無論是弓矢或刀槍都難以對處於這樣重甲保護下的士兵造成傷害。在松贊幹布嚴厲到冷酷的軍法調教下,吐蕃的士兵以勇敢無畏而著稱於世,據說在作戰的時候,戰陣後隊的士兵只有在前陣士兵全部戰死後才會接著投入戰鬥。

依靠這樣一只強大的軍隊,松贊幹布帶領著吐蕃帝國走向了對外擴張的道路。無論是喜馬拉雅山系南側的小國還是西域的綠洲國家,在吐蕃帝國面前無不望風而降,吐蕃成了自大食帝國崛起前西域最為強大的政治實體,也從此展開了與中原唐王朝的外交往來。

此前,通過外交交涉與武力威脅結合的手段,松贊幹布已經迎娶了尼婆羅~也就是現在的尼泊爾~的赤尊公主,此時他又計劃向唐朝求親。不過唐朝到底不同於尼婆羅,唐太宗李士民幹凈利索的回絕了吐蕃的使者~也可能是因為吐蕃的使者當時還不明白唐朝不同於以往吐蕃交往的對手。

總之,吐蕃的使者未能把唐朝的公主帶回吐蕃,為了交差就編造了“本來事情進展的很順利,唐已經答應把公主下嫁給我們啦,就是因為吐谷渾王也去求親,所以才沒有成功。”的謊言。勃然大怒的松贊幹布立刻動員了二十萬大軍對吐谷渾展開了作戰,輕松的擊敗了剛剛敗於唐朝之手的吐谷渾。

“既然唐不把公主送來,那我就帶著軍隊打過去把公主搶過來!”

意氣風發的松贊幹布率領著大軍進一步對唐朝的西部邊境地帶發動了攻擊,雖然戰爭初期進展順利,但很快便遭到了唐朝的強力反擊而陷入了困境。為了勸說自己目前還沒打過敗仗的主君撤退,有八個吐蕃的大臣自殺,最後兩國到底還是實現了和平。

貞觀十四年,西元640年,在中國乃至世界歷史上有名的大事件發生了,藏族歷史上僅次於松贊幹布的民族英雄,吐蕃帝國最為出色的大臣祿東贊,帶著一百個人與五千兩黃金的求親隊伍,再次的抵達了長安。

吐祿東贊的活動大獲成功,隨著文成公主的入藏,唐與吐蕃的關系也進入了蜜月期,吐蕃的科技文化也大幅度的發展,一舉擺脫了蒙昧狀態而成為了準開化國。雖然在順位上唐的文成公主僅僅是松贊幹布的第二王妃,但在實際地位上她則遠高於來自尼婆羅的第一王妃赤尊公主,可以說是吐蕃僅次於松贊幹布和祿東贊的第三號實力人物,對吐蕃帝國的經濟、內政、外交等各方面擁有巨大的影響力。

“有兩國長期的友好外交為基礎,再加上文成公主的影響力,吐蕃應該會答應借兵……不,是一定會答應的!我有這個自信!”拔出自己那已經破損不堪的配劍,王玄策中氣十足的大聲說,“無論是為了帝國還是我自己的尊嚴,我都一定要讓阿羅那順那個逆賊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2

一般來說,落後的文明在與先進文明接觸而認識到自身的不足後,要麼會因為自卑自尊等情緒的羈絆而對之一味排斥,要麼會如海綿吸水一般的對其加以全面的吸收,而吐蕃則屬於後者。醫學、農業、冶金、建築、藝術……吐蕃極度熱心的學習著唐帝國的先進文化,整個國家文明就如同時期我國的大化革新那樣,呈現出一日千裏的進步速度。

在這種強力外來文明輸入的影響下,吐蕃出現了如同唐帝國那樣帶有城壁的都市,也有四面有圍墻,上面有屋頂那樣的房屋。不過幾千年積澱下的民族習慣並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一下子改變過來的,即使有了唐朝模式的城市與房屋,吐蕃的居民們還是更習慣於居住在野外的帳篷裏,這點即使是中原文明最為激進的推進者松贊幹布本人也不例外。

松贊幹布接見王玄策並非是在城內的宮殿,而是在野外的名為“大拂廬”的王帳中。這可以算是全吐蕃乃至全世界最大最豪華的帳篷,長寬均有數十米,外面是層層設防的親衛隊,裏面可以容納數百人。大帳篷的墻壁部分是由多層厚布重疊所形成,布與布之間積聚著空氣,可以有效的阻隔冬天的寒氣。帳篷的內外以獸皮、武器、絲綢、唐卡等為裝飾,華麗的同時略微顯得淩亂。

“唐右率府長史王玄策拜見吐蕃贊普。”

“閣下奉命出使天竺,回來的真是好快啊。”

在賜座後,松贊幹布以多少有些譏諷的語氣詢問道。

“我的使團遭到了襲擊,財務與馬匹都被搶掠一空了。”

“真不可思議,這年頭竟然還有人膽敢襲擊唐朝的使節……可是我聽說天竺王史邏逸多是積極與貴國交好的,難道就沒有派部隊來護送你們嗎?”

“天竺王史邏逸多已經逝世,天竺的王位被逆臣阿羅那順所篡奪了!”帶著屈辱感與憤怒感,王玄策略微的壓低了聲音,“就是他下令襲擊我們的,您所讓我們轉交給我朝天子的禮物,也被他們奪去了!”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略帶刻意的,松贊幹布拍案而起。

“唐、蕃既已和親,便親同一家,肯請贊普出兵天竺,一雪此恥!”深深的低下了頭,王的聲音中如同飽含了熱流一般。

“請放心好了,阿羅那順這個逆臣膽敢襲擊閣下,就是對唐朝的挑釁,也便是對我國的挑釁,這件事情我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經過了那樣的事情,閣下想必也很疲勞了。好吧,您先去歇息,關於借兵的具體細節,我還要和大臣們再商量一下,那麼就這樣吧。”

“吐祿卿啊,你對此事有什麼看法呢?”在目送王玄策離開後,松贊幹布把頭轉向他身邊的大臣吐祿東贊。

“我要恭喜陛下,這對於我國而言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哦?雖然唐與天竺的外交一時中斷對我國較為有利,但也不致如此地步吧?”

“我們已經擊破了北方的吐谷渾,一舉奠定了我國對西域地帶的支配權;東方的唐帝國目前是我們的盟友,不會成為我們的威脅;因此,正是我們向南方大舉擴充勢力的最好時機!”

正如吐祿東贊所說的那樣,松贊幹布在即位以後,采取的是確立贊普專制政體,劃分轄境,建立軍制和設置軍政區劃組織,健全官僚制度等一系列建政措施,直接構成了吐蕃帝國向外擴張的內部實力基礎,此時正是帝國國力最雄厚的時期。

而相應的,在吐蕃的周圍,西方成為日後吐蕃頭號勁敵的大食尚未崛起,北方的西突厥與吐谷渾都已衰落,而東部的唐帝國則與之建立了友好的外交,中間還有黨項、白蘭、松外蠻等小勢力作為緩沖,正是可以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向南部地區擴張的時候。

史邏逸多與松贊幹布這兩個優秀的君主於喜馬拉雅山脈的南北各自進行著自己的統一戰,而在他們分別實現了南亞次大陸與青藏高原的初步統一後,並沒有以對方為目標展開新一輪的戰爭。

“與其無來由的翻越喜馬拉雅山去遠征那樣一個統一而難纏的大國,還不如先著手消滅周圍的小勢力來得劃算。”

懷著同樣的想法,以現在位於尼泊爾的泥婆羅為緩沖地帶,兩國建立了還算友好的外交,商人、僧人等民間往來不斷,藏傳佛教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初步形成的。

“而現在,天竺王已經去世,國內還沒出現合法的繼承人,局勢動蕩不安,其體制一定會出現破綻!如果我們以‘為唐朝的使節復仇’的大義之名,抓住這個機會給予重擊,也許可以一下子將其擊潰,進而確立我國在南方的霸權!”

“在道理上這麼說倒是不錯……不過再怎麼說,我國與天竺畢竟相隔太遠,進行那種跨越高山的大遠征在技術上是不是太困難了?”

“進行這樣的作戰,動員的部隊不可太多,但必須是我國精銳中的精銳。以此為核心,再要求泥婆羅同時出動軍隊以彌補數量方面的不足,後勤方面的問題大致也可以解決了。”

作為緩沖國的泥婆羅,同時也是吐蕃與天竺政治外交上的競技場。於是無視當事人的主觀願望,泥婆羅的國運如同軟木塞一般,在這兩個相鄰大國政治謀略的旋渦中沈浮著。這不僅僅是泥婆羅,也是世界上其他弱小國的宿命。

據藏文典籍《智者喜宴》記載,松贊幹布曾派大臣吞米桑布紮為“迎婚使”,攜帶著金幣、金粉、瓔珞等禮物前往尼婆羅,要求迎娶赤尊公主。

“吐蕃那種荒涼野蠻的地方,我可不能把公主嫁過去……再說他們也不信奉佛教吧。”此時尼婆羅奉行的是一邊倒的親天竺政策,於是吐蕃的要求被當時的尼婆羅王當然的加以拒絕。

“什麼?你不願意把公主嫁給我們嗎?那可真是傷腦筋啊……如果你真的不答應,那麼沒辦法,我下次只好帶著五萬大軍,使用武力來把公主娶走了!”

一手拿出武器,一手拿出文書,如此的行為現在是暴力團的老大,而在古代則是成為一個有力的成功君主必要條件。既然是大國,就可以無視小國的立場而推行強硬的外交,這點即使在現在也沒什麼改變。

天竺方面對此采取了什麼對策不得而知,反正從結果上看是尼婆羅王無奈的同意將公主下嫁吐蕃,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赤尊公主入藏事件,據說這位赤尊公主也就是後來綠度母的原型。

為了迎娶這位公主,松贊幹布還特意動員的龐大的人力在現在中國與尼泊爾邊境的吉隆一帶開鑿出了山路,這也就是由中原經吐蕃再經尼婆羅而至印度的通路的南路段。這大概是在西元639年左右發生的事情。

此後,伴隨著政變與暗殺,尼婆羅的政治天平失去了平衡,急速的倒向吐蕃一邊。至王玄策到來的時候,尼婆羅雖然名義上還沒被吐蕃所吞並,但在政治軍事外交等各方面都在吐蕃的支配下,是名副其實的附屬衛星國。

“總之,這樣的好機會如果就這麼放過去未免太過可惜了,尼婆羅的國王是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

深吸了口氣後,松贊幹布,這個天生就具有壓倒眾人的強烈氣質的君主,忽然現出了一絲微笑。

“同時,與唐朝的友好關系也可以因此而得到進一步的加強,文成公主應該也會高興吧。那麼今後再爭取唐朝在經濟技術方面的援助,大概也會輕松不少吧。”


3

在南亞次大陸辛都斯坦平原烈日的照耀下,士兵們的盔甲與刀槍箭戟反射出晃眼的光芒,形成道道的銀之波,就如同一條光的河流在平原上流動。他們在數量上超過八千,其中最為精銳的一千二百人是吐蕃裝甲重步兵,其余的則是應松贊幹布的要求從尼婆羅征集來的尼泊爾騎兵(註2)。

在這身處異國,遠離自己故鄉的千軍萬馬之中,有手持長矛的士兵,也有握著疆繩的將帥。其中離自己家鄉最遠的二人氣勢軒昂的行進在隊列的最前排。他們就是原本為大唐帝國的和平使節,而此時則是聯合軍最高指揮官的王玄策與蔣師仁。

“真想不到事情進行的如此順利呢,王玄策大人。”

戰袍上的盔甲銀光閃閃,蔣師仁輕輕地扣打著馬的脖頸,並把視線投向後方。各色的軍旗迎風招展,近萬匹戰馬嘶鳴,氣壯山河……被自己“統領大軍”的身份所感動,蔣師仁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精神。

“總的來說……也還算是順利吧。”

“吐蕃的首領松贊幹布,也真是不錯的人呢。”

苦笑著,王玄策輕輕的搖著頭,“你真的以為吐蕃會真心的幫助我們嗎?”

“怎麼了,王玄策大人?難道……”

“他是在利用我們啊。”

“……”

“吐蕃的兵力有幾十萬,而真正派來支援我們的卻只有這一千多人……雖然他們確實都是精銳部隊,但數量也未免太少了吧。倒是尼婆羅這個小國一口氣的出動了七千名騎兵,真是難為他們了。”
尼婆羅,也就是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記》被稱做尼波羅的國家。雖然在農懇方面不是很先進,作為從中原地帶經吐蕃到天竺商路的中轉站,商業非常的發達。在貞觀十七年,也就是西元643年李義表在出使天竺的時候曾路過這個國家,受到國王那林提波的熱情接待,還參觀了這個國家特有的溫泉,這被認為是中印兩國官方友好往來的開始。

貞觀二十一年,西元647年,也就是王玄策第二次出兵的前一年,尼婆羅曾派出使臣攜帶禮物來中國訪問,其中也包括了菠菜等的種子,從而豐富了中國的蔬菜品種。總之,兩國的關系上沒有發生或任何負面的事情。七千名騎兵對尼婆羅這樣的小國來說,基本上算是傾全國之力了,除了吐蕃的壓力外,應該也有對大唐示好的因素在內才對。

“一千名士兵的投資,就是陣亡了對於吐蕃那樣的大國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如果打勝了就是撈到了,如果打敗了也沒什麼太大損失,反正是那個王玄策指揮不利,我們的義務是盡到了’,松贊幹布應該是這麼考慮的才對。因此單純就誠意而言,還是尼婆羅來得更感人吧,說不定也是他們希望依靠大唐擺脫吐蕃的壓力……說回來,這個世界上原本也沒有只會一心別國著想的國家存在。”

“難道……我們就這麼被他們利用嗎?”

“我們是在互相利用啊。否則,你認為我們還能征集到這樣一支軍隊嗎?吐蕃給我們的幫助也就只能到這個地步了,而尼婆羅則已經是到了極限……總之,我們能得到了全部軍力就是這些,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把這些有限的軍力進行最大化的運用了……”

“我們可是堂堂天朝大唐的武人啊,打敗這些天竺兵,應該是如同扭斷嬰兒手臂一般簡單的事情吧。”

“你是這麼想的?‘戰爭’這玩意,不僅僅是雄偉壯麗,同時也是很慘烈的存在啊。天竺的軍隊可不同於那種山賊的烏合之眾,而是一只擁有戰車、戰象等可怕兵種的正規部隊,即使現在他們國內出現了混亂,應該也還是相當難纏的對手。相比之下,以異國之兵於異鄉作戰的我們,也許在‘人和’方面會更不利些……”

“王玄策大人……”

“‘威武的男主角勇敢的遠征異鄉,輕松的取得了一個個輝煌的勝利,在得到了財寶與美女後平安光榮的回到了故鄉’,那是廉價戲劇裏才會出現的情節。真正的戰爭,是無情而血腥,悲慘而致命的,沒有賭上性命的覺悟就不要參與進來。我在參加了與吐谷渾的戰爭後,就已經有這樣的覺悟了。”

“我們進行這場戰爭,為的應該不是什麼‘名譽’‘地位’‘財產’的吧?我們,是為了救出自己的同胞與捍衛國家的尊嚴,才會再度回到這片土地上的,不是嗎?”蔣師仁的瞳孔放射出極為銳利的光芒,“為此而獻出自己的生命,我覺得那是件很光榮的事情。”

“說的好。不過,我們要考慮的不是如何去玉碎,而是如何去打勝仗。我們會把阿羅那順這個逆臣加以逮捕,讓他在皇帝陛下的面前為自己的罪行去懺悔的!”

“什麼?竟然讓摩訶震旦的使者跑掉了?真是沒用的家夥!”

阿羅那順的面前是四十多個的首級與十多個俘虜,俘虜隊中也包括玄奘的徒弟辯才和尚,但不見使團的團長王玄策。這令阿羅那順感到不太高興~但也僅僅是不太高興的程度而已。說到底,阿羅那順從來就沒真的把王玄策當作是個嚴重的威脅。

“陛下,請問如何處置俘虜?”

“那個啊……先關起來好了。”

無論如何,在戒日王史邏逸多一多半是出於政治方面考慮的刻意宣傳下,玄奘在天竺成了半神話的存在,就這麼砍掉他弟子的頭,可能未必合適……如果把他關起來,也許今後還能成為談判中用的到的籌碼,畢竟只要想殺他的頭,什麼時候都可以。

阿羅那順雖然不是戒日王史邏逸多的合法繼承者,但也絕非是個無能的男人。他之所以發動了政變,僅僅是因為‘在戒日王史邏逸多死後,這個國家再沒人值得效忠了’而已。還是史邏逸多在世的時候,他就是朝廷中有力的重臣,在不但在軍事方面擁有良好的風評,政治上也在合格的水準之上,否則他也不可能於史邏逸多去世後於眾多的野心家中脫穎而出,成為支配天竺首都曲女城與帝國中央部隊的最高上位者。

“這只是第一步而已,只是最為基礎的一步,距離真正的掌握天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阿羅那順反復提醒著自己不要陷入奪取首都與成功稱帝的狂喜中。除了勃勃的野心外,阿羅那順還具有理性色彩的思考模式,戰力的重整、情報網的建立、舊王朝分子的清洗……等著他來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都是掌握天下所必不可少的基石。

此時曲女城早已全面取代了夕日恒河下遊華氏城的地位,而成為了整個南亞次大陸的政治中心,從戒日王去世後的幾百年裏,‘奪取曲女城’與‘在南亞次大陸稱帝’就是同一回事,這方面阿羅那順是第一個,但卻不是最後一個。各地的諸侯們還在蠢蠢欲動,其中有幾個已經公開的舉兵與自己作對了,必須要對他們加以討伐。

傷腦筋的是,史邏逸多的合法繼承者,那個根本就沒有與天竺王地位相稱能力的公主(註3),竟然會在奪取宮殿的時候失蹤,至今還沒發現其下落。僅僅是公主一個人當然沒什麼值得擔心的,但一旦她與反對自己的勢力相結合……在阿羅那順的視野中,和失蹤的公主殿下相比,王玄策根本就不值得作為一個要素加以考慮。

不過此時,阿羅那順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於東部地帶高舉反抗大旗的史鳩摩上。之所以現在位於帝都宮殿皇座的人是阿羅那順,與其說是因為阿羅那順野心最大,毋寧說是因為他動手最早。如果自己再晚一步動手,也許天竺的國王就是史鳩摩,而舉兵造反的就是自己了。

目前整個帝國東部地區的大小諸侯們都跟在史鳩摩身後反對自己,必須要在叛亂蔓延到帝國全部地區前把他解決掉。現在分布在地方的叛亂者們還處於是各自孤立的狀態,如果不能在此時利用內線作戰把他們各個擊破,一旦他們開始彼此呼應就難以收拾了,好在目前還沒有任何一股勢力能把他們整合起來……

“陛下,在北部邊境地帶發現了大量吐蕃與尼婆羅的騎兵隊,正向我國縱深地帶進軍。領軍的似乎是一個叫王玄策的人?”

“王玄策?”微閉著眼睛,阿羅那順極力的回憶著這個聽起來很耳熟的名字,“就是那個摩訶震旦的使者嗎?真沒想到他這麼快的就又回來了……沒辦法,既然他來了,那就先把他解決掉再去收拾東面史鳩摩好了。”

阿羅那順略微懊惱的搖了搖頭,為什麼就沒有一件事情能順利的完成呢?

註釋:1. 根據種種史料,王玄策一行從吐蕃出發到天竺是采用的路過尼婆羅的路線,那麼在此基礎上加以逆推理,他們逃離天竺後也應該先抵達尼婆羅。因此王玄策他們應該是首先拜會尼婆羅王,而後再前往吐蕃要求進一步的協助才對。

2. 根據《通典》的記錄,事實上西南的少數民族也派出了部隊,但具體數量並不太清楚……作者大概是只參考的新舊《唐書》吧。

3. 坦率的說,我也不知道作者是從哪裏把這個人物找到的……我核對了能找到的所有資料,雖然也有“伐拉畢的德魯法迅二世迎娶了戒日王的女兒”的記錄,但是從時間上看,那是在王玄策抵達天竺以前發生的事情,因此即使考慮到童婚的因素,也與“PL的天竺公主JJ”在年齡上似乎存在著一定的矛盾……此外,我也不知道作者從哪裏查到了這個天竺公主JJ的名字。不過同一本書還說“他沒有後嗣……創立人死後,國家就不能維持了”,以此為基礎加以推理,大概這個公主JJ確實是唯一的王位繼承者了吧。

——譯者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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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7, 2015 9:39 pm

第三章

1

“前面……就是曲女城了嗎?”

“是啊,本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應該是以和平使節的身份入城的……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沒什麼退路了,不是嗎?”

望著遠處緩緩流淌的恒河與曲女城,大唐帝國的前外交使節,現在聯合遠征軍的最高指揮官王玄策與蔣師仁低聲的交談著。

自軍隊整編完成進入天竺的國境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大約半個月的時間。雖然是多國的聯合部隊,但在王玄策與蔣師仁巧妙的統禦手腕下,各部隊間的協調融合速度遠超過了常識的水平。

這只由七千尼泊爾騎兵,與一千二百名吐蕃騎兵混合而成的聯合軍,在王玄策與蔣師仁的統領下,向位於西南方的天竺首都曲女城挺進。一路上也經過了數次的戰鬥,但遭遇的敵軍從來沒達到過一千人以上的地步,對於擁有超過八千名騎兵隊的遠征軍,僅僅是提供了訓練的機會而已。

“部隊表現的都不錯,尼波羅的騎兵表現的比我想象的還好……回頭一定要好好的感謝尼婆羅的國王!”

王玄策回憶起五年前自己作為李義表的助手出使尼波羅的情景:那覆蓋著銅制瓦片的宮殿;可以用於烹飪永不枯竭的溫泉;還有設計為龍頭形狀的噴水池……

“你們終於來了,這真是太好了……我們一直渴望著能和你們建立往來,尼波羅將永遠是天朝最忠實的盟友……”

緊緊的握住李義表的手,尼婆羅國王那陵提波那顯得格外的激動而熱情,仿佛瞳孔中還有淚光在閃動……

“……不過,您不覺得敵人未免太過不堪一擊了嗎?我們幾乎是沒遇到什麼象樣的抵抗就順利的推進到了曲女城呢。”

思維猛然浮上意識的水面,面前是蔣師仁那副標準的武人之面孔,王玄策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漏掉幾句了。

“這麼說的話,還真的是那樣的……我印象中的天竺軍隊應該比這要強的多,這麼快的就抵達天竺首都城下實在是不正常……難道天竺內部也發生了什麼事情?”

再怎麼說,王玄策也不是傳說中那種只要看看天上的星星,就可以占蔔出敵人一切狀況的超能力半仙軍師,他也不過是根據已經掌握到的不完整的資料,對局勢進行一般程度的推理而已。而此時,整個天竺的狀況變得正如字面意思上的“奇妙”。

以曲女城為軸心是阿羅那順的勢力,北方是由王玄策所統帥的八千人的聯合遠征軍,而在曲女城東方則是高舉反抗大旗的史鳩摩。在戰略上看,阿羅那順是處於被夾擊的態勢,但他的兵力比雙方加起來還要多,而且王玄策與史鳩摩缺乏聯絡,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因此阿羅那順也有可能將分隔的敵人予以各個擊破。

但同時,占領區並非所有人都認同阿羅那順的統治,為了應付西方與南方這些蠢蠢欲動的地方領主,就必須投入相應的震懾軍力,這樣一來阿羅那順的機動軍力變得非常有限,僅僅相當於其所掌握總兵力的一半略多一點,這其中包括了最為精銳的戰象部隊。但此時,這只主力部隊正在東部與史鳩摩處於對峙的狀態。如果把東部軍團調來回防首都,那麼就有被史鳩摩追擊的可能……總之,對於占據了曲女城的阿羅那順來說,這不能算是最為有利的態勢。
“事情好像演變成在我所想過的狀況中最麻煩的態勢了……”

阿羅那順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輕輕拍著自己的額頭。幾乎所有的事情從一開始就都不順利,自己搶先一步控制曲女城,不但沒有讓自己成為如戒日王那樣的君主,反而成了所有諸侯共同的目標。

“阿羅那順能作到的事情,難道我會作不到嗎?只要有實力,我也可以奪到曲女城與整個天竺的支配權!”

帶有同樣想法的諸侯為數眾多,史鳩摩不過是懷有這種野心的眾多諸侯中勢力最大的一個而已,於是掌握曲女城的阿羅那順成了眾矢之的,他要時刻提防著諸侯們對首都發動攻擊,相當於是在復數的戰線上作戰,因此也無法拿出全力來應付王玄策的討伐。這也是王得以順利推進到曲女城下的原因。

“不過他們的好運氣也只能到此為止了!我是絕對不會放棄首都的!” 阿羅那順的拳頭重重的落到地圖上。

“王玄策他們的兵力不過八千而已,而我軍僅僅是曲女城的守軍就超過了三萬!害怕數量比我們少得多的敵人而躲在城裏實在是說不過去,就讓我率領部隊出城迎戰,讓他們見識下我軍的力量好了!”


2

曲女城位於恒河的西岸,而王玄策的部隊則是在河的東岸(註),如果想拿下曲女城,就必須要首先渡過恒河。雖然此時不是豐水期,但河水還是相當之深,也多次出現陷入深水的人馬幾乎溺斃的情形。

“如果我是阿羅那順,就會利用這個機會出動軍隊加以截擊!”

仿佛是為了印證蔣師仁的預言一般,在前頭偵察的尼婆羅騎兵慌慌張張地趕回河岸。

“天竺軍在前方列陣了!”

當這個消息傳進來的時候,西南方已經揚起了陣陣的塵煙,阿羅那順就揮動著戰刀,率領著二萬名以上的大軍沖了過來。阿羅那順不但是個勇猛的武人,而且也不是個具有水準之上策略的人物。才剛剛過河的先頭部隊還沒有來得及將陣勢整頓好,而阿羅那順就巧妙的利用這個時機發動了攻擊,使得王玄策完全沒有巧妙安排戰術的機會,一場混戰就此揭開了序幕。

雖然戰意很堅決,但被數量上絕對優勢的敵人所壓倒,先過河的聯合軍士兵們從河岸上被趕落至河水中,轉眼間已經有上百人的傷亡了。

  面對如此一邊倒的局勢,聯合軍的士兵如同無心戀戰那樣的開始逃跑了,不過還保持著秩序,沒到“潰退”的地步。

“都看到了嗎?敵人的程度不過如此而已,前進!一口氣把他們都消滅掉!”

在自己意氣風發的主君帶領下,天竺兵大聲吶喊著沖下、沖過了河,來到的對岸。當渾身濕淋淋的天竺兵體力耗盡,停下來喘氣的時候,面對的則是早已列好戰陣的聯合軍主力,先前過河的小部隊已經幹凈利索的撤到了主陣的背後。此時阿羅那順猛然意識到,自己部隊的陣形在過河的時候已經紊亂了。

當然了,這完全是王玄策的計劃與蔣師仁巧妙指揮手腕的產物。王玄策在事先便考慮了阿羅那順會采取野戰或守城戰的可能,而後又分別設想他會主動過河背水列陣,與自己的軍隊隔河對峙以及在自己過河一半的時候發動攻擊的狀況。王玄策就這樣的推算了復數可能發生的狀況,並分別的構思出了相應的對策。此次也不過是采用了其中的一種罷了。

“料事如神是不可能的,所能作到的僅僅是針對每一種結局來進行設想……不過,蔣師仁啊,記住以後要說些吉利的話……那麼接下來,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大唐勇士的驍勇,就看你的了!”

“知道了。”蔣師仁拔出了長劍。

“殺!”

蔣師仁把拔出的劍指向天竺的天空,立在全軍的前頭,而拿著長槍與戰刀的部下們則跟在他身後。塵砂飛揚,地軸搖撼,八千名騎兵向前挺進,三萬兩千只馬蹄暴風一般掀起了如天竺熱帶風暴一般的狂濤。聯合軍的沖鋒開始了。

天竺兵的災難亦隨之而降臨了。精疲力竭而又沒有排成戰陣的天竺兵,遠遠不是好整以暇的聯合軍的對手。犀利而沈重的斬擊帶起陣陣的熱風,盔甲上反射著長劍的光芒,蔣師仁戰馬上的身軀被陣陣的血霧所籠罩。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不過都是天竺方面的,蔣師仁接連不斷的把一個個擋在自己面前的天竺兵送入地獄。

不僅僅只是一個優秀的戰士,蔣師仁也是一名卓越的指揮官,這點此時被雙方數萬人的眼睛所證實。蔣師仁的部隊就如同灼熱的尖刀插入牛油一般沖入敵軍陣中,而後又斜向的進行突擊。擴大天竺軍傷口的同時,也成功的截斷了他們各部分間的聯系,從而讓他們陷入被比自己數量少的多敵人分割包圍的境地。

不僅僅是肉體,天竺兵的精神也被粉碎了。大聲哀鳴著,無視自己主君的命令,天竺兵開始調頭逃跑。這不是有計劃的誘敵,亦非有秩序的撤退,而是正如字面意思那樣的“潰退”。

從河岸上逃下來的天竺兵與還在河中的人擠在一起,使得混亂呈現出擴大化的趨勢。而蔣師仁沒有給阿羅那順整頓秩序的機會,他率領著部隊予以不間斷的攻擊。原本平靜的恒河此時被流血和破壞的旋風所籠罩,阿羅那順的軍團朝著死亡和滅亡的斜坡急速的滾落。面對完全失去戰意的敵人,蔣師仁此時不過是在進行單方面的殺戮罷了。

確認自己沒有了勝利的可能,阿羅那順開始撤退。雖然肩頭受了輕傷,但他還是順利的擺脫了追擊,成功的逃回了曲女城。而他的部下則沒有相應的幸運,三千多名的士兵死於聯合軍的兵刃之下,而在那一片混亂被恒河水淹死的天竺兵則是這個數字的三倍以上。相比之下,王玄策所指揮聯合軍的傷亡只有數百人而已。

進入天竺後的第一次大規模會戰,阿羅那順敗北。

在打掃過戰場後,聯合軍再次渡河。此次沒有遭遇阿羅那順任何的阻礙行動,聯合軍順利的渡過了被夕陽與鮮血染為一片紅色的恒河,直抵曲女城下。

“似乎贏的很順利嘛,看來天竺的軍隊似乎不像你說的那麼厲害。”

“啊,這仗打得確實相當的無趣,不過這僅僅是剛剛開始而已。我們接下來就要面對曲女城那堅固的城壁了,這就不是野戰那麼輕松的事情了。”王玄策收斂了笑容,“此外,敵人還沒出動最精銳的戰象部隊,毋寧說苦戰還要在後面呢。”


3

曲女城葛那及(Kanauj),法顯之《佛國記》中寫作罽饒夷,而玄奘之《大唐西域記》中被稱為羯若鞠阇,其歷史可一直上溯到《羅摩衍那》與《摩坷婆羅多》的半傳說時代。作為大城市的建立,則是在西元七世紀初期的事情。成功統一天竺北部後,戒日王史羅逸多將帝國的首都由恒河下遊的華士城遷往上遊珠木那河(Jumna)地區,也就是現在印度的卡瑙吉,這也意味著他將首都的職能由對外的貿易轉為對內的軍政。

經過數十年的經營,新帝都曲女城的規模超過了昔日的華士城,成為全天竺甚至是整個南亞次大陸當時規模最大的都市。根據法顯、玄奘等人的記載,這是所擁有寺廟、佛塔、宮殿等壯麗輝煌建築的美麗城市,即使在城墻外面也可以看到城內那林立的佛塔。

由於一開始就是作為軍政方面職能的首都,因此在建立該城的時候也是貫徹了要塞化的方針。城墻的長度超過二十裏,城壁的堅固程度也遠超過其他的城市,乃是天竺第一的大型要塞。

“三藏法師當年就是在這裏舉行無遮大法會的嗎?還真是個美麗的城市啊。”

“城裏面比從外面看還要更漂亮些,不過遺憾的是我們卻不能和平的入城了……”王玄策輕輕的嘆了口氣,“我真不願意就這麼毀掉這座城市……沒辦法,為了國家的榮譽,也只有如此了。給部隊下命令,盡量完好的把城市保留下來。”

王玄策在蔣師仁的身邊喃喃說道,蔣師仁則對士兵們發出了信號,讓數十臺投石機前進到陣前。

雖然此時天竺也發明了投石機,但在元朝以前,中國的投石機還是一直處於世界領先的地位,一直持續到阿拉伯人將中國投石機改良為回回炮為止。當決定和阿羅那順軍作戰的那一天開始,王玄策就考慮到了會發生攻打曲女城的情況,於是就為了制造這個兵器而不斷畫著草圖。

利用杠桿原理,投石機的一端是大量的牽引繩索,而另一段則是巨大的石塊,數十人一起發力,可以把幾百斤發射到200米以外的地方去。和國內本土生產的相比,王玄策所設計制造,由木頭與繩索構成的投石機顯得略為粗糙和笨重,這也是因為軍隊中沒有隨行的技術兵的緣故。

“性能上肯定是不如國內制造的投石機,大概發射不了幾十顆石彈就會自行解體了吧。不過也沒辦法,就先這麼馬虎的用好了。”

投石機被平均的分散在曲女城的三面,每天不間斷發射著石彈。總的來說,雖然在準確性方面不盡如人意,但射程上則遠遠的超過了守軍的器械,因此處於有利的主動地位。不但如此,王玄策還構築了井闌等攻城設備,做出了全面圍攻的態勢。

攻防雙方射出的箭交織在一起,就如同銀色的瀑布一般。攻擊的軍隊在雙眼血紅的指揮官的帶領下,踐踏著臨死的敵人與同伴的屍體,高呼著連自己也不明白含義的口號,沿著在城墻四周豎起的雲梯吶喊著沖上去,再慘叫著摔下來。毫無美感而絕對激烈的戰鬥就這樣不分晝夜的進行著……

以上的狀況並未發生,王玄策不過也只是作出了“全面圍攻”的態勢而已。除了發射石彈外,士兵們每天所做的工作僅僅是在守軍弓箭射程之外大聲的吶喊助威,給守城兵增加心理壓力而已。這樣近乎“耍無賴”的攻防戰持續了約三天的時間。

“敵人在想什麼?難道是打算采用長期圍困的戰法嗎?城裏的淡水和糧食儲備都很充分,維持個一年以上是沒有問題的……還是說他們計劃切斷首都與地方間的聯系,從而造成各地的混亂狀況呢?”

主力部隊已經在三天前的野戰中遭受了極大的損失,因此阿羅那順並沒有派部隊出城的余力,只能將部隊平均的分配到各段城墻上去,這是唯一能采取的對策,也可以說是最為正確的戰術。

但也就是在這天晚上,王玄策忽然改變了戰術。利用夜幕的掩護,他把所有的投石車集中在一起,對一處城墻加以了集中的飽和攻擊。數噸重的石塊從幾十臺投石車上向城墻破風直飛了出去,就如同流星雨一般。

最後原本以堅固而聞名於天竺的城壁終於有一處被轟塌,聯合軍立刻以這個缺口為目標發動了突襲。高舉起盾牌,吐蕃的重甲兵從塌方的城墻缺口處侵入,雖然天竺兵也試圖加以攔截,但畢竟整個防禦體系是均勻布防,因此在遭受攻擊的地段,兵力對比遠遠不利於守軍。在第四天的拂曉前,曲女城的城防已經被突破了。

“什麼?被突破了?這絕對不可能!”

阿羅那順一時仍無法接受這項事實,“難道說,那個摩訶震旦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進行長期的圍困,而計劃使用速攻的戰法?那條狡猾而可惡的毒蛇,我竟然完全被他騙到了……”

無論再怎麼懊惱,對目前的局勢卻沒有絲毫的幫助。在憂郁了片刻後,阿羅那順終於下了決心。

“沒辦法,只好出動那支部隊了……雖然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戰法,但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註:玄奘對曲女城位置的記錄是“西臨克迦河(恒河)”,而法顯的《佛國記》也只是“此城接恒水”,並未具體說是在東岸還是西岸。根據華德斯(T.Watters)在“On Yuan Chwang‘s Travel in India”的研究,應該是在恒河的東岸。不過現在該城確實是在恒河西岸,根據推測是由於河流的改道。估計田中大概也僅僅是根據地圖來順手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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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7, 2015 9:45 pm

第四章

1

“曲女城的攻克,應該只是個時間問題了吧。”

無論是聯合軍的士兵還是軍官們,此時都充滿了樂觀的情緒。一旦城墻被攻破而轉入巷戰,那麼勝利幾乎就觸手可及了,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把這個突破口擴大化,建立穩固的防禦體系,然後向縱深發展,一舉拿下王宮。

就在戰局似乎正按預料中所發展的時候,聯合軍士兵們的面前忽然出現了數百名新的敵人。這幾百名天竺兵睜著血紅的眼睛,嘴角冒著白色的泡沫,發出令人血液凝固般的吼聲沖了過來。就如同是制作得不成功的傀儡木偶,他們的顯得非常不自然。雖然還不至於到恐怖的地步,不過卻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氛,周圍的氣溫仿佛也下降了好幾度,就如同彌漫著陣陣的瘴氣,令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一群連隊都排不好的烏合之眾而已,準備迎戰!”

話音未落揮動著大得出奇的戰斧,一個天竺兵大聲咆哮著向蔣師仁襲來。伴隨著火花與異樣的金屬聲,長劍與戰斧在空氣中撞擊著。雖然勉強防住了對方那強烈的斬擊,蔣師仁還是感受到了右手手腕那強烈的麻痹感。

“雖然武藝沒什麼出奇的,不過倒是很有股怪力嘛。”

敏捷的避過了第二擊,蔣師仁以手肘猛擊對方的腹部。天竺兵的身軀如同騰空一般向後飛出,經過了超過2米的空中遊泳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發出呻吟般的低吼,這個天竺兵的嘴裏流出了鮮血和胃液,如果是正常情況下,那麼一定在蔣師仁如此力道的重擊下,對方一定會完全喪失戰鬥能力了吧。

不過接下來的狀況已經無法以“正常”來形容了。過了大約從一數到五那麼長的時間,就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似的,那個天竺兵再度站立了起來,若無其事一般的再度發動了攻擊。

“什、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遭遇類似的狀況的不止是一個蔣師仁,全體聯合軍都陷入了苦戰。就仿佛是沒有痛感與疲勞感一樣,這數百名怪力的天竺兵即使失去了一條胳膊,或腹部被長矛所貫穿,也仍然能夠繼續的堅持戰鬥。雖然全身裹著只露出兩只眼睛的甲衣,但由眼神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久經沙場的吐蕃重甲步兵正因為面對這只無懼、無痛、無敵的奇特部隊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中。

“搞什麼名堂,再這麼下去我們就要被趕出城了!從來沒見過這麼難纏的家夥……他們到底是不是人類啊?!”

蔣師仁此時大約已經斬殺了六個左右的天竺兵,手中的長劍還是身上的盔甲都布滿了血汙。雖然在整體的指揮與個人的武力方面都相當出色,但此時蔣師仁所面對的狀況完全是無法以兵學常識能夠理解的事情。完全被比自己數量少的天竺兵所壓制,入城的吐蕃重甲步兵逐步後退著,僅僅是維持住不崩潰就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阿羅那順終於決定使用那支部隊嗎?看來他也是要拼全力了啊……”

遠望著城內的激戰,立於城外山岡之上的王玄策輕輕的嘆了口氣。

“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給精選出來的勇士服用混有麻醉致幻劑的烈酒,利用麻藥的效力將他們改造為恐怖的殺人機器,我早就聽說過天竺存在著這樣的一只部隊,今天終於見識到了。”(註1)

“長官,那麼我們是否采用火攻的戰術呢?就算他們沒有痛感,難道還不能被火燒死嗎?”

“不要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 王玄策略微不悅的看著作出如此提案的部下。

“我們不是來為破壞而來的征服者。我們的敵人,其實只有那個篡位的阿羅那順而已,曲女城本身是無罪的,我想盡量的把這個城市完整的保留下來……戰鬥應該也持續了一段時間了,那麼接下來就根據我制訂的第二方案行動吧。”

如同招架不住天竺特別部隊的壓力,已經入城的吐蕃重甲步兵在後退了十步、二十步之後,開始向城外撤退了。大聲吼叫著,天竺兵乘勢追殺,血與鐵的旋渦逐漸轉移到城外。

就在追擊戰持續進行的時候,事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陷入爆走狀態的天竺兵行動變的逐漸遲緩下來,他們停下了腳步,大口的喘著粗氣,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一旦藥效過去,特種士兵的狀態連普通的士兵都不如,這就是麻藥戰法的局限了。”王玄策把手用力的向下一揮,“騎兵隊,殺!”

舉起長槍與戰刀,就如同鐵流一般,尼婆羅的騎兵開始突擊。天竺兵的體力與鬥誌也仿佛與藥力一同流逝,一瞬間就被這股鐵流所吞滅了。

“連最精銳的部隊也被敵人消滅了,我們完蛋了!”

戰馬嘶鳴,金屬碰撞發出了尖銳的響聲,勝利者的怒吼和敗北者的悲鳴不斷地響起。眼看自己引以為傲的麻藥戰隊被消滅,守軍的戰鬥意識就好像天竺特有烈日下的一汪水似的,逐漸地蒸發消失了。

“如果演變為巷戰就可能給曲女城帶來破壞,戰後會很麻煩……那麼就放他們從南門逃跑好了。”

在王玄策的安排下,聯合軍刻意的讓開了南門,天竺兵立刻從這裏奔向了城外。雖然阿羅那順下令排隊整備陣形,然而崩散的秩序是沒有辦法立刻就恢復的。聯合軍雖然沒有特意的加以直接的攔擊,但卻向著敵人射出了大量的箭,這進一步的摧毀了天竺軍隊的秩序。人潮不斷地從城門湧向城外,現場一片混亂。以千為單位來計算的天竺兵因為自己同伴的自相踩踏而死。

曲女城城陷。


2

“啊,終於把曲女城拿下來了!”

“被關押在監獄裏的同伴們也都救出來了,曲女城本身是損壞也不是太嚴重,事情的發展目前還都算順利吧。”

並肩騎馬行進在街道上,王玄策與蔣師仁饒有興致的觀賞著曲女城的景色。即使是在天竺內部,由於執行加大稅收與勞役力度的政策,再加上饑荒等因素的影響,阿羅那順的統治相當的不得人心,即使在曲女城內部也是如此。好在前一階段的戰事對曲女城的破壞並不是太大,治安也回復的很快。雖然可能城內還有些漏網的阿羅那順一黨分子,但王玄策已經下令建立起嚴密的保安機構,把他們逮捕應該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吧。

“不過沒能把阿羅那順那家夥給抓住,還是不能放心啊。”

“說的不錯,如果不能把阿羅那順抓住,那麼我們的行動就沒有意義了。”王玄策贊同的點了點頭,“此外,如果找不到戒日王的合法繼承人,那麼也是一件很讓人傷頭腦的事情呢。”

“好不容易恢復了這裏的和平,就這麼放手不管再讓它被破壞可就太遺憾了。”

二人悠閑地在曲女城內市場散步,倒沒有什麼特別想買的東西,單單觀看各種富有異域風情的商品也是一大樂趣。

“真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會有這麼多奇特的東西存在啊……等等,這個是什麼東西?”蔣師仁猛的停下了。

“餵,店主,這個是什麼啊?”指著看上去如同大塊結晶鹽一樣的東西,蔣師仁與店主打著手勢交談著,“什麼?這東西真的可以吃嗎?”

“那麼……嘗嘗好了。”得到店主肯定的答復後,蔣師仁略帶懷疑的把一小塊白色的晶體放入口中,表情在下一個瞬間急劇的變化起來,“看上去如同鹽一樣,味道確實如同蜂蜜一樣的甜,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哈哈,這是石蜜,是天竺有名的特產。”

“石蜜?是從石頭裏得到的嗎?”

“不,是從一種叫做‘甘蔗’的植物中提取的,不但可以用來調味,還可以用來釀酒。這是我上次來到天竺的時候最喜歡的東西。”

“真是太有趣了……餵,店主,還有多少?我都買下了!”

“你一個人能吃得下這麼多嗎?”

“可以拿回去與別人分享嘛。在本國可找不到這樣奇妙的東西。”(註2)

“是啊……”王玄策輕輕的摸著自己的胡須,“如果能把甘蔗引進到本國,讓人人都能吃到這東西就好了……”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罵聲交錯四起,人潮作鳥獸散,只見有人摔倒、嬰兒不停哭叫,還能聽到士兵的怒吼聲。

“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蔣師仁高聲的喝問道。

“報告大人,我們抓到了一個正要混出城的奸細!”

“奸細?” 王玄策好奇的皺了皺眉頭,“把那個奸細帶過來吧。”

大概過了從一數到一百那麼長的時間,兩個高大的吐蕃兵夾著一個不斷掙紮的俘虜來到了王玄策的面前。因為臉上布滿了泥土,所以看不清實際的年齡與相貌。相對於肥大的衣服,這個俘虜看上去顯得有些瘦小,似乎還只是個少年。

“這個人……會是奸細嗎?” 王玄策上下打量著這個俘虜。不知為什麼,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餵,你就是阿羅那順的人嗎?”

“可笑,我怎麼可能與那個該死的逆賊有關系?!快把我放開!”

蔣師仁的提問立刻被俘虜大聲而憤怒的反駁了回去。語音中充滿了挑釁的味道,但聽起來似乎總有那麼點異樣……

“不要莽撞行事。”制止住身後拔出武器的士兵,王玄策從馬上跳下來走到俘虜的面前,伸手擦去了他臉上的泥土。隨著泥土的紛紛剝落,就如同摘下面具一般,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美麗的天竺少女的面孔。

“什麼?是、是個女人?!” 蔣師仁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蔣師仁,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微笑著,王玄策轉過了頭,“這位是赫德瑪塞拉公主殿下,戒日王史羅逸多的女兒。”(註3)

“剛才對您失禮了,實在抱歉。” 王玄策對坐在宮殿中天竺王座上的公主很尊敬了行了個禮,“您平安無事,這真是太好了。”

“奇怪,你又是什麼人?憑什麼和我說話呢?”

“您真是健忘啊,我們三年前還見過面的。我就是那個‘黑色的謀略’。”

“黑色的謀略?” 赫德瑪塞拉如同一只聰明的孔雀那樣微微歪著腦袋,“啊,想起來了!你是摩訶震旦的使者王玄策!”

“是啊,經歷了如此大的變故,您真是受驚了。請放心,有我們的保護,您是不會再被阿羅那順所傷害的了。”

“得了,你們這麼想找到我,為的大概也是要奪取天竺的支配權吧!”

赫德瑪塞拉的語氣咄咄逼人,“那麼,你們與阿羅那順又有什麼本質區別呢?再怎麼說,他至少還是天竺人,我寧可落到他的手裏,也比落到你們這些外國人的手裏好太多了!”

“您是這麼想的啊……”帶著苦笑,王玄策與蔣師仁,這兩個即使面對十萬大軍也毫不畏懼的名將,帶著無辜的表情無可奈何的對視了一下,“那您可真是誤會我們了,其實我們對天竺的領土沒有什麼占領的欲望。”

“撒謊!既然如此,那麼你們為什麼還帶著軍隊殺入我的國家?天竺的事情,沒有必要由你們外國人來幹預!”攙雜著些許怒意的譴責的女聲之矛,劃破空氣向王玄策襲來。

“恩,如果沒有我們的話,大概您此時的境地遠不如現在吧。”王玄策的表情忽然變得格外的嚴肅,“坦率的說,這已經不僅僅是你們天竺的事情了。阿羅那順不僅僅發動了軍變,而且襲擊了我們的使團。”

“於是你們就打算以此為借口來大舉入侵嗎?我是不會上當的!”少女的表情格外的堅毅,“你們所想要做的,不過是要征服我的國家而已!我不會就這麼成為被你們所利用的工具,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逃跑的!”

“哎呀呀,難道在您心目中我們的國家是這麼個邪惡的帝國嗎?真是傷腦筋啊!”王玄策輕輕的抓著頭發,“我們只是想抓住那個阿羅那順,把他帶回去接受審判而已。只要抓到他我們就會離開這個國家,對征服啦擴張啦什麼的我們不感興趣。信不信就隨便你好了。”
“只要抓住阿羅那順,你們就會離開嗎?”用懷疑的目光,少女凝視著王玄策的雙瞳,“恩,你的眼睛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要不你就是個頭號的撒謊者。總之,我也很想抓住阿羅那順那家夥,那麼在此之前,就先相信你們好了!”

“不勝感激。”輕輕的鞠了一躬,王玄策忽然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3

“怎麼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充滿著挫折感與敗北感,阿羅那順在一小隊騎兵的護衛下於距離曲女城數百公裏的大道上奔馳著。

“可惡,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摩訶震旦人……”如果沒有那個摩訶震旦人,此時自己應該已經能穩固的統治中天竺,戒日王的余黨大概已經被掃清,而對東天竺的討伐戰大概也可以順利的進行了吧。不過因為王玄策的到來,這一切都被毀了。阿羅那順不禁有點後悔,也許自己當初下令襲擊王玄策使團是個錯誤的決斷?

不過再怎麼說,一味的沈浸在“早知道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當初就不會如此了”的負面情緒中對解決當前的問題沒有絲毫的好處。而阿羅那順就具有這種能夠迅速擺脫種種不利情緒,清醒的分析下一步對策的能力。

雖然自己的機動兵力損失過半,還失去了首都曲女城,但分布在天竺各地,對自己效忠的軍隊還有不少,而且自己的最為精銳的主力部隊~戰象部隊仍然毫發無損。總的來說,自己還有相當的實力,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陛下,我們下面去哪裏呢?”

若馬首往東,可與東天竺的史鳩摩軍,形成對峙狀態的主力部隊會合;向西或向南的話,則有自己妻子與王子所統帥的,以步兵為中心的地方治安部隊……

往哪裏去呢?阿羅那順勒住馬韁,轉頭回望著自己十多人的衛隊。

“往東走。”

阿羅那順下定了決心。他必須奪回王都,擊敗那個可惡的摩訶震旦人。是故,需要大量的兵力,現今全天竺最大兵力,乃在東方國境。那是全天竺最為強大的戰象軍團。

“以戰象軍團為核心重新整合軍力,與那個叫王玄策的家夥決一死戰!我們絕對沒有失敗的道理!”

略帶刻意的,阿羅那順大聲激勵著自己的部下。隨後,他又以耳語一般的音量對自己說“沒辦法,現在只好先對史鳩摩那個混蛋低頭了。”

“什麼什麼?阿羅那順被人打敗了,連曲女城葛那及也丟了?哎呀呀,情況的變化真是出人意料啊!”

接到報告書後,史鳩摩多少感到有些驚訝。史鳩摩,東天竺的領主,此時大約是四十到五十歲之間。“史鳩摩”這個名字在梵文中就是少年的意思,他具有天竺人特有的深麥色的肌膚,仿佛雕刻而成的英俊而深邃的五官,笑起來有著足以深化人們心誌的魅力。

在戒日王史羅逸多剛剛開始自己的天竺統一戰時,他是天竺不多的幾個認同其能力的諸侯。“史羅逸多啊,你是打算為自己的王兄復仇吧?不過僅僅依靠你一個人的力量也許會有點困難,還是我們聯合起來吧!”

史鳩摩主動的伸出了手,於是他與史羅逸多結為了軍事同盟,一舉消滅了盤踞在中天竺一帶的夙敵設賞王。史羅逸多也從此開始了自己征服整個天竺的征途。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的格言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適用的,隨著史羅逸多勢力的擴大,兩者的關系也出現了些許的裂痕,並開始以各種形式顯現了出來。

那還是十多年前,當時天竺最優秀的~或者說,名氣最大的~大乘佛教理論家,就是來自遙遠的中國,目前暫時居住在那爛陀寺的玄奘。只要有了玄奘,就相當於成了大乘佛教正統的標誌,進而意味著天竺意識形態上的中心。作為一個政治宣傳上的籌碼,玄奘就這樣的卷入到了天竺政治鬥爭的旋渦中(註4)。

此時東天竺史鳩摩不但不打算服從史羅逸多的統治,還進而計劃與之爭奪整個天竺的支配權。於是他向爛陀寺提出“請把玄奘大師交給我們吧”的要求,那爛陀寺則以“可是,我們已經答應把玄奘送到史羅逸多那裏去了”為理由加以回絕。

“哦?史羅逸多擁有的力量,難道我會沒有嗎?如果不把玄奘大師交出來,我就出動軍隊,徹底的踏平那爛陀寺!”

面對史鳩摩的武力威脅,那爛陀寺不得不屈服。於是史鳩摩可以在全天竺得意的宣稱“摩訶震旦的大師,乃是在我鳩摩羅,而不是那個史羅逸多的手裏!和史羅逸多相比,到底還是我鳩摩羅來得更有威勢!”。

不過史鳩摩的幸福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史羅逸多隨之便強令鳩摩羅交出唐僧。

“真是抱歉,想從我這裏帶走玄奘,除非拿下我的頭!對,就算是賭上我自己的性命,也絕對不把大師交給你!”

大概雙方都是為了強調自己是印度唯一的王而進行的示威吧。這是公然對戒日王的權威進行挑戰,為此戒日王史羅逸多立刻下了最後的通牒。

“什麼?竟然敢如此小看我……好吧,你既然說什麼除非拿走你的頭,那麼我就把你的頭拿下好了!”換言之,就是“如果再不服從命令,我就徹底的消滅你!”

再怎麼說,鳩摩羅的東天竺與史羅逸多的中天竺的國力存在著巨大的落差,所以鳩摩羅到底還是不得不把玄奘交出去。

雖然兩者的此次交鋒以鳩摩羅的敗北而結束,但鳩摩羅並不因此而甘心,或者毋寧說他一直在等待著機會。而現在,唯一能克制住他的戒日王史羅逸多已經去世,鳩摩羅的野望立刻熊熊燃燒了起來。

“如果是戒日王史羅逸多,那我還沒得說,可阿羅那順那家夥到底有什麼資格擔任全天竺的統治者?作為史羅逸多的老朋友,我有義務打倒他。對,打倒可鄙的篡位者,正統的繼承人萬歲!”

雖然打出了“正統”的旗幟,不過鳩摩羅並沒有真的打算為了所謂“正義”、“公理”什麼的而決定自己的政略。說到底,那不過是自己政治宣傳上的籌碼而已。

“聽說打敗阿羅那順的是個叫做王玄策的摩訶震旦人吧?恩,事情變得開始復雜化了,要重新考慮對策才可以。”

“聽說他們找到了戒日王的正統繼承人,那麼我們是否應該和他們取得聯系,連手夾擊阿羅那順這個逆賊呢?”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摸著下巴,鳩摩羅輕蔑地看著作出如此提案部下,“你怎麼知道他們扶植的那個什麼公主是不是真的?要我看,八成是個冒牌貨。總之,目前我們還不能就這麼和他們聯手。”

“那麼您的意思是,就這麼讓阿羅那順帶著部隊離開嗎?”

“不,不但要讓他帶著部隊平安的離開,而且還要給他提供糧食等補給。”

“什、什麼?!”

東天竺的將軍啞然的看著自己的主君,而鳩摩羅則哈哈大笑了起來。

“阿羅那順也好,王玄策也好,誰獲得了天竺的支配權,對我們都沒有什麼不同吧?既然如此,就先讓他們彼此去殺個頭破血流好了。”

“陛下,這、這是否太過分了?再怎麼說,阿羅那順也是篡位者,援助這樣的人……”

“那又如何?難道王玄策他們是為了什麼所謂的‘正義’?他們不過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

鳩摩羅從作為上站了起來,“一方是篡位者,一方是入侵者,就讓他們互鬥吧,我們只要在一旁看好戲,最後出來收拾殘局就好了。如果事態又發生了什麼變化,那麼就再做相應的調整。總之,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註釋:is sleeping

1、該段的史料依據應該是《大唐西域記》中“國養勇士,有數百人,沒將決戰,飲酒韓醉,一人催鋒,萬夫搓銳”這句,不過這是南天竺所特有的兵種。此外,也沒有在酒中加入藥物的史料記載。

2、《新唐書•西域傳》與《唐會要•雜錄》都有“太宗譴使至摩迦陀取熬糖法”的記載,根據時間加以推測,應該就是王玄策了。不過此處描寫的蔗糖如同是冰糖一樣,而冰糖的制作法直到明朝《閩部書》中才出現。此時蔗糖的制作工藝應該還是初級階段,成品應該是如同琥珀一樣的淡紅色吧。

3、坦率的說,我也不知道作者是從那裏把這個人物找到的……我核對了能找到的所有資料,不但沒發現這個PL天竺公主JJ的任何記載,甚至連天竺王的合法繼承人的史料也沒找到。如果不是作者發現了什麼我所不知道的史料,那就只能認為這個人物是他出於小說的需要而杜撰出來的了。

4、印度的君王們雖然是實際上的最高上位者,但在種姓上他們是剎帝利貴族階級,低於僧侶集團的婆羅門。所以,為了實現印度統一,就必須有新的意識形態,那就是佛教。於是每個統一或計劃統一印度的君主,都刻意的扶植大乘派佛教,以此作為統一印度的意識形態工具。這也是古代印度歷史上一個有趣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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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7, 2015 9:52 pm

第五章

1

“一切從現在開始!把那個該死的摩訶震旦人趕回老家去,奪回曲女城,重新確立對天竺的支配權!”

滿懷著自信,阿羅那順意氣風發的行進在大軍的最前列,幾乎看不出敗軍之將的痕跡來。

這樣的姿態一方面固然有鼓舞士氣的考慮,但同時,阿羅那順也並非毫無根據。在得到了鳩摩羅補給與經費方面的支援後,阿羅那順以戰象部隊為核心重新整編了軍力,使原東部軍團的在數量上大幅增加。除了原先以剎帝利武士為主的正規部隊外,還新增了雇傭軍、部落兵等部隊,僅僅就數量而言,可以說是此時南亞次大陸規模最大的軍團。

阿羅那順的王牌毫無疑問的是自開戰以來一直處於待命狀態,堪稱天竺之華的戰象部隊。將大象這種世界上最大的陸生動物加以軍事訓練,披掛上堅硬的鎧甲,再於背上加裝塔樓。每只戰象配備一名軍官與兩名士兵,在操縱大象的同時,以弓箭、長矛等武器居高臨下的對敵人加以攻擊,相當於可以移動的小型要塞。即使沒有這些人工裝備,單純以大象自身的象牙和象鼻,及其所獨具的踐踏,便是近乎古代無敵兵種的存在了。

將大量這樣的戰象編組為成建制的部隊,這就是天竺引以為傲的戰象軍團。根據玄奘《大唐西域記》中的相關記錄,是達到了“象軍六萬”那樣的地步。這是戒日王全盛時期的狀況,此時應該沒有那麼多了才是,但即便以半數來計算,也仍然是相當龐大的數量。布匿戰爭期間迦太基名將漢尼拔所發動的對羅馬本土的逆襲作戰,幾乎摧毀了這個歐洲的第一強國,其所動員的戰象也僅僅是30多頭而已。

“雖然這些臨時雇傭來的步兵部隊戰力不那麼令人信賴,但只要在最關鍵的時刻投入戰象部隊,一定可以輕松的擊垮敵人。步兵只要在旁邊予以協助就好了。”

與戰馬不同,戰象在體積上更龐大,防禦力和沖擊力也高的多。如果是在正面發生沖突,無論是騎兵隊還是步兵戰陣都很難抵擋戰象的攻擊。而一旦戰陣崩潰,那麼接下來的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了。

雖然阿羅那順在戰術層面上很有自信,不過就戰略層面而言,局勢並不太樂觀。除了自己妻子所在的乾陀衛地區外,隨著曲女城的易手,各地領主的不穩開始逐步的表面化。如果自己再打一個敗仗,大概他們就會一個不剩的投靠到王玄策那邊去了吧。

即使自己取得了勝利,也還要提防背後的東天竺的鳩摩羅。讓自己去和王玄策他們互相殘殺,一旦自己勝利就切斷補給,然後由他來支配全天竺……

“還真是高超的算計啊。不過,如果認為事情真的會像鳩摩羅所盤算的那樣進行,那麼日後失望的一定會是他自己!打倒王玄策,然後再回軍消滅鳩摩羅!就這麼決定了!”

堅信著自己擁有可期的未來,阿羅那順傲然的挺起胸膛。

“沒有失敗的理由,更沒有失敗的余地。非生既死,一切就都看這一仗了!”

“如果這仗打敗了,大概是無法活著回到祖國了吧。真是傷腦筋啊。”

不僅僅是阿羅那順,王玄策與蔣師仁也有了同樣的覺悟。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僅僅是來自遙遠的異國,傳遞和平信息的使節;而此時,他們的命運已經和天竺這片土地緊緊的纏繞在一起了。

“雖然夥伴們都得救了,但還不能就這麼回去。一定要逮捕阿羅那順,讓他接受陛下的制裁!”

雖然早就作出了這樣的決斷,但王玄策卻一直無法加以實施。赫德瑪塞拉公主雖然是正統的繼承人,但她此時並沒有能保證自己地位的相應實力,統治範圍也僅僅是曲女城周邊的一小塊地區而已。於是夕日使節團團長的王玄策,成為了天竺實際層面的最高上位者。戰力的重整、曲女城防衛設施的建設、人才的收集、情報網的建立、後勤機能的整合、與各地方領主的交涉……要處理的事情如小山那麼多。說是王玄策從頭開始重建國家,大概也不過如此吧。至少當年戒日王起兵的時候還擁有“象兵五千、馬軍兩萬、步軍兩萬”,而此時自己卻只有借來的一千步兵與八千騎兵而已。

“我軍接下來應該采取什麼樣的對策呢?是否以曲女城為根據地出擊,擴大我軍的勢力範圍,而後再與阿羅那順進行決戰呢?”

“那樣一來就會導致戰爭的長期化。一旦被阿羅那順攻了空門,那麼我們再要奪回曲女城就會很困難了。”搖著頭,王玄策駁回了蔣師仁的提案,“目前唯一對我們構成威脅的只有阿羅那順的東部軍而已,一旦把他們擊敗,那麼剩下的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餵餵,說的那麼輕松,我們的兵力並不占優勢啊。”

“所以才是一次偉大的勝利嘛。全天竺都在看著我們,一旦我們打贏了,那些搖擺不定的地方諸侯們就會自動的投靠過來,那麼戰爭也就結束了。”

“換句話說,如果這仗輸了,那麼我們就要成為全天竺的公敵嘍?”

“不錯。要麼全贏,要麼輸光,一仗定乾坤。”

“在異國之地以異國之兵,而且還是少數的異國之兵戰鬥,印象中似乎沒有那本兵法書介紹過這樣的戰法吧。”

“嗯,那麼我們就來創造一個這樣的先例出來吧。”

雖然王玄策一直在指導赫德瑪塞拉公主治國之法,赫德瑪塞拉的天資也很不錯,但畢竟現在還沒到可以獨當一面的程度,最後率領部隊迎擊阿羅那順的還是蔣師仁。於是4月12日,在大致鞏固了對曲女城的統治後,蔣師仁率領部隊自曲女城出發,與阿羅那順相向而行。

“曲女城就交給我好了,而前線的一切,就全拜托給你了。雖然有點老套,但還是要說一句,一定要獲得勝利,不要讓我們身後的大唐蒙羞。”

“如果有了覺悟就可以打勝仗,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失敗’這玩意了……算了算了,有什麼臨別贈言嗎?”

“異域作戰素來是攻心為上攻兵為下,這是最基本的戰略出發點。在戰術方面我也想出了幾個對策,不過最關鍵的還是要靠你自己到時候的隨機應變的加以活用。天才軍師在大後方,依靠錦囊妙計就就能獲得前線的勝利,那是在說書人所創造的世界中才會發生的事情。”

互道珍重後,王玄策與蔣師仁在城門口揮手作別。戰鬥已經以一種無形的,一般常識程度的兵學所無法想象的方式展開了。至於在戰場上白刃相向,那不過是戰鬥的最後階段罷了。


2

對於蔣師仁和阿羅那順來說,那種沿著大道,毫無阻繞的一路前進的好日子已經結束了。通過斥候的報告,雙方彼此得知了對方的位置,但卻並未演化為戰鬥。就像是畏懼阿羅那順的軍勢那樣,蔣師仁在保證部隊秩序的前提下一路後退,而阿羅那順為了避免再次中計,也沒有發動攻擊。戰線緩慢而穩定的向曲女城方向移動著。

5月26日,這種一進一退的戰鬥已經持續了大約四天。蔣師仁終於停止了後退而列開了戰陣,看來是打算與阿羅那順進行正面戰鬥了。戰場被茂密的樹林分割的支離破碎,並不是適合大規模部隊戰鬥的地形。

“敵人是打算利用地形,限制我軍發揮兵力上的優勢嗎?”安坐在象背上,阿羅那順遙望著敵軍的陣形。

“雖然不太清楚對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不過還是先發動試探性的攻擊好了。”雖然有著些須的不安,阿羅那順還是下達了“開始攻擊”的命令,再怎麼說自己在兵力上還是占優勢的,即使考慮到了地形因素,正面交戰也沒有失敗的道理。如果發現了敵人是在玩弄什麼小策略,那麼只要到時候再采取相應的對策就可以了。

阿羅那順把右手高高的舉起,而後又重重的揮下,蔣師仁在自己的軍陣中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兩軍開始向對方接近。戰鬥很快由弓箭戰轉為白刃戰,不僅是阿羅那順軍,地形同時也限制住了蔣師仁部隊陣形的展開。斬擊、推擠、纏鬥,戰刀砍斷了脖子,長槍貫穿了身體,談不上美觀但絕對激烈的戰鬥,呈現出正如字面意思上的“混戰”的態勢。

蔣師仁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勇猛,揮舞著長戟,被磨利的兵刃像銀輪一般,在這位勇將的頭上閃著光芒。伴隨著這光的軌跡,人馬的慘叫聲在他四周響起,被切斷的腦袋和手臂在半空中亂舞著。指揮官親自戰鬥,這極大的鼓舞了部隊的士氣。蔣師仁所統轄的聯合軍,其個人戰力遠在阿羅那順臨時雇傭部隊之上,阿羅那順的部隊一時竟呈現出招架不住的態勢,微微的開始後退了。

“果然是讓人傷腦筋的家夥,不過他們也只能到底為止了。” 阿羅那順好整以暇的露出了微笑,“出動戰象部隊!”

號角聲劃破了空氣,隨後,從天竺軍陣的後方傳來了雷鳴一般的巨響,腳小的大地也輕輕的顫動著。就如同移動著的小山,戰象部隊出現了聯合軍戰士們的面前。為象軍的氣勢所震撼,蔣師仁的臉上掠過了緊張的神情。

以敵人的象群為目標,聯合軍弓箭隊勇敢的出擊了,但他們的勇氣並未得到任何的回報。擁有厚皮和鎧甲雙重保護的戰象,根本就不把飛射而來的弓箭當回事。大聲咆哮著,戰象部隊向前突進,轟然的逼近了聯合軍的戰陣。為了應付敵人騎兵部隊,聯合軍也設置了柵欄等障礙物,但在戰象的面前,這就如同中國宣紙一般的脆弱。戰陣的防線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突破了。

阿羅那順從一開始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戰象部隊上面。為此,在戰鬥開始前,他下令在戰象的食物中填加混合了藥物的米酒。在這種名為“亞利”致幻藥物的作用下,象群變得極為殘暴,可以說是成了藥物中毒的殺人機器。於是,天竺歷史上最兇暴的戰象部隊誕生了。(註1)

狂暴的象群震撼著地面與空氣,充滿破壞力與殺意的巨大軀體壓向了聯合軍。而就像無心戀戰那樣,聯合軍開始向後逃跑了。

“對,就是這個樣子!用戰象把敵人踏扁!”

因為微血管爆裂,阿羅那順的雙眼呈現出血紅的顏色,不久前在曲女城下所蒙受的恥辱,此時終於可以連本帶利的還給聯合軍了。其實即使沒有這樣的命令,在藥物的作用下,一味渴求鮮血的戰象部隊,也會自動的對面前逃跑的敵人加以追擊。毋寧說它們此時已經完全陷入了瘋狂的境地,其猙獰程度已經超過控制大象的士兵的能力了。

無人可擋的鋒銳氣勢證明著戰象部隊所向無敵勇武善戰的名聲並非虛假~~然而,就在他們陶醉在這一面倒的戰鬥中時,已經不經意的落入了敵方早已準備好的陷阱。就在這一進一退的追擊戰中,戰象部隊突顯於其他部隊之外,天竺軍的隊形已經逐步的解體了。

“戰象部隊的威力還真是驚人啊,造成的損失比預料中來的要大……”

蔣師仁咋舌不已,“他們差不多也進入預定的抵禦了,那麼接下來,差不多是使用那個東西的時候的。”


3

看著急襲過來,勇猛而無秩序的戰象部隊,蔣師仁倏地舉起了他的手,士兵們隨之射出了火箭。局勢在這一瞬間逆轉了過來。

天竺軍並沒有註意到,自己腳下的地面上已經倒上了大量的油,同時還有一節節的竹子,裏面放著奇妙的黑色藥物。這是蔣師仁從王玄策那裏得到的東西,據說是把硝石、硫磺、木炭等幾種秘藥按一定比例調合在一起而成,是煉丹術的副產品。說起來,王玄策似乎一直和洛陽地區的煉丹師們來往密切的樣子。(註2)

“這個配方的藥物一旦遇火,就會產生爆炸的聲音,如果和油配在一起使用的話,應該可以發揮更大威力的。阿羅那順應該會出動戰象,那麼就用這個東西,給他來個驚喜好了。”

聯合軍士兵的火箭刺進了地面,引發了火藥和油,形成了令人眼花了亂的火幕,阻在突進的天竺象兵的眼前。不僅僅是火焰,伴隨而來的還有巨大的爆炸聲。將火藥放入竹子內,再把竹子兩段加以封閉,一旦點燃就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而無論是火焰還是爆炸,都是作為動物的大象在本能上所恐懼的。

如同紅蓮盛開的火焰熊熊燃燒著,爆裂的響聲麻痹了人們的耳朵,大象們更是驚慌地咆哮著。象群的突進中止了,接著它們轉過身,向自己的軍陣轉身逃去。面對阻擋在自己逃跑路線上的友軍,它們揮著又重又長的鼻子,重重地擊在步兵的頭上,巨大的象牙則挑起了騎兵的戰馬

“那是我們自己的部隊啊!餵餵,轉回去,敵人在你們的後面!”

士兵們在象背上大聲叫著,然而,象群根本不加理會,它們此時已經完全被自己作為動物的恐懼本能所支配了。控制巨象的士兵們被拋到地上,然後被因受驚而狂亂的大象所踐踏。就這樣,阿羅那順的軍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自己的部隊從正面逆襲,瞬間便陷入了混亂。

“就是現在,全軍突擊!”

蔣師仁用力揮下了右手。於是,聯合軍騎兵部隊高高地舉起了戰刀,從側面迂回而來,再次沖進了敵陣當中。在整個陣形已經被自己的戰象部隊所破壞的情況下,總指揮阿羅那順的命令無法完全傳達,也無法組織有起強有力的反擊,側面的陣勢就這樣的聯合軍沖破了。原本趁勢追擊的天竺軍以紊亂的隊形被逼回了開戰當時的地點。

“可惡,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沒辦法,撤退!”

操縱大象的軍官準確的執行了自己主君的命令,於是阿羅那順丟下自己的部下,開始逃跑了。然而,就在自己出發地附近的密林中,又再次的出現了聯合軍士兵的身影。聯合軍的計策相當的毒辣而不留余地,首先把敵人吸引到預定的戰場,而後利用事先安排好的機關對付敵人戰象的攻擊,再讓部隊從側翼對敵人本陣加以突襲。最後,又這一切的同時,利用樹林的掩護,把一部分部隊移動到敵人撤退的方向埋伏起來。在把自己的少數兵力加以最大程度的利用的同時,王玄策就這樣的為阿羅那順安排下了天羅地網,看起來輕而易舉而極其令人難以捉摸。

大概過了從一數到五十那麼長的時間,被聯合軍伏兵團團包圍阿羅那順乘坐的白象發出了憤怒和痛苦的咆哮聲,如小山一般沈重的倒了下來。阿羅那順聽到自己“啊!”的叫聲,視野隨即由垂直轉為水平,他從象背上的寶座掉落在地上。來不及吐出飛進嘴巴裏的砂塵,阿羅那順旋轉自己的視線,周圍都是聯合軍士兵的利刃,他已經被聯合軍吐蕃步兵們所圍成的鐵環圍住了,突圍是不可能的。

“我竟然失敗了?這、這絕對不可能!”

被敗北感與恥辱感所充滿,阿羅那順覺得眼前一陣暈眩,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淚水,他的眼眶中滲出了水分。他知道,自己支配全天竺的理想註定要成為無法實現的夢想了。

天竺軍零星的抵抗不久後也被蔣師仁所擊潰,根據戰後統計,有數以千計的天竺兵死於聯合軍兵刃之下。如果不是因為蔣師仁下達了“我們的目的只有阿羅那順一人而已,沒必要進行過多的殺戮,去者不追!”,大概天竺方面還要死去更多的人吧。總之,聯合軍是取得了正如字面意思上的“壓勝”,這是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此時,在整個南亞次大陸已經再也沒有任何能和王玄策軍一較高下的軍事實體了。


註釋:

1、關於在麻藥之戰象部隊,這方面的記錄只有南天竺。而且僅僅是把大象用酒灌醉,沒有使用藥物的記錄。至於北方的阿羅那順更是沒有使用這種戰法的道理,應該是作者為了戲劇性的考慮而自己杜撰的才對。

2、火藥在軍事上的廣泛應用目前已知是在唐朝的中期,而其發明時間根據推測大概是隋朝~唐朝之間。雖然火藥的正式配方是在唐朝中期才出現,但有人認為孫思邈的《千金方》中的硫磺伏火法就是火藥的雛形。就地域上看,火藥的發明與傳播,和洛陽的道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出身洛陽的王玄策也對煉丹術頗為愛好,不過如果僅僅以此就推斷出“王玄策掌握了火藥技術,並在天竺加以使用”這樣的結論,未免還是太不嚴謹了。

——譯者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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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7, 2015 10:15 pm

第六章

1

“阿羅那順的戰象軍團敗北!”

戰報迅速的傳遍了南亞次大陸,根據後世史書的記錄,是達到了“於是天竺響震”那樣的程度,天竺的諸侯們紛紛騷動了起來。

阿羅那順的全部權力都是建立在其軍力上的,自從在戰場上被王玄策一再擊敗後,其權威就如同被雨水拍打的沙城,整個權力機構開始逐漸的崩潰。諸侯們對那個阿羅那順當然沒有好感,不過這個來自摩訶震旦的王玄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如果貿然做出了錯誤的決斷,豈非正是幹了驅狼入虎的蠢事嗎?所有這些都實實在在地考驗著他們的判斷力和洞察力。因此,他們很難下定決心,一會兒偏右,一會兒偏左,絞盡腦汁而又舉棋不定。

“什麼?怎麼會演變為現在這個樣子?!”鳩摩羅皺著眉頭聽著屬下的報告。

雖然自己原本既不希望也不指望阿羅那順能打敗王玄策,如果兩個人能那麼一直打下去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可是阿羅那順竟然會失敗的如此迅速如此徹底,這真是完全超乎預料之外的狀況。

如果沒有那個王玄策,那麼聯合全天竺的地方領主們,自己大概會和阿羅那順形成兩分天下的局面吧。鳩摩羅一直以來也正是為實現在天竺稱王的目的而進行著種種的努力,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全部計劃都有重新設計的必要。

由於戒日王史羅逸多,自己與天竺支配者的寶座無緣;在史羅逸多去世之後,自己又被阿羅那順搶了先手。好不容易事情逐漸轉入正軌,可又出現了王玄策這麼個人物……不過誰又能想到,天竺的政治局勢會突然受到王玄策這麼個外國人的強大幹擾呢?

“陛下,那麼我們下面應該采取何種對策呢?”

鳩摩羅的思緒猛的被拉了回來,部下正必恭必敬的站在面前等待著答復。

“阿羅那順的余黨勢力仍然相當之強,在把他們掃蕩幹凈前王玄策那個摩訶震旦人應該不會對我們采取什麼措施,那麼我們就先靜觀其變好了。”

“主動權已經被我們握到手裏了,到目前為止事情算是完成了一多半吧,最後的勝利應該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天竺絕大部分的諸侯們似乎還是對我們不加理會啊。我們是否應該出兵討伐其中的一個呢?”

“別開玩笑了,那會把所有的中立派都逼到我們的對立面上,然後我們就會陷入一場沒有盡頭的慢性戰爭了。”搖著頭,王玄策駁回了蔣師仁的提案,“不過您說的也對,只有再獲得一個勝利,讓天竺徹底認識到我們的力量後問題才能解決。”

“真是傷頭腦,我們打了那麼多的勝仗還是不能解決問題,而只要打了一個敗仗就會一敗塗地。”蔣師仁略微喪氣的抓了抓頭發,“好吧,那麼這最後一次戰鬥的目標是哪裏呢?”

“是乾陀衛。”王玄策的手指向了曲女城的西北方。

所謂“乾陀衛”其實就是“健陀螺”(Gandahara),大致是在現在克什米爾與巴基斯坦的東北部一帶,乃是溝通波斯、西域與天竺西北通路的要境,當年馬其頓的亞歷山大進攻印度也經過了這裏。阿羅那順上臺後在這一地區構築了巨大的要塞,並將自己的王妃與王子安置在這裏,又駐紮了大量的軍隊,從而穩固的支配著天竺的西北部地區。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必須要加以清除的勢力。

“根據偵察結果,阿羅那順的全部余黨似乎都集結在這裏了,只要再給他們最後一擊,就可以徹底解決問題了。”

“你說的還真是輕松啊。這不是那種說勝利就能勝利的事情吧?”

“嗯,要不我們交換一下?我去對付阿羅那順的余黨,你在這裏主持大局?”

“我真是輸給你了……”在與王玄策對視了從一數到十那麼長的時間後,蔣師仁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希望這真的是最後一仗。”


2

阿羅那順軍在乾陀衛地區所建立的要塞巧妙而充分的利用了地形,依托高山,傑盧姆河奔騰咆哮的在要塞周圍流過,成為了天然的護城河。要塞內部則貯存了大量的牲畜、糧食與淡水,就各方面而言都是那種易守難攻的存在。

以阿羅那順的妻子為核心,這裏聚集了數萬多人,其中有一萬名以上的士兵,還有人從各地趕來,他們原本是被阿羅那順安置在各地的守備兵。此時局勢逆轉,他們便紛紛的從各地趕來投奔。如果阿羅那順還在,那麼以此為根據地,大概還會有再戰的能力吧。

“聽說阿羅那順陛下已經陣亡了!”

“不,聽說他是被俘虜了,正關押在曲女城的監獄裏。”

“胡說八道,大王已經成功的逃脫了,正往這裏趕來呢。”

阿羅那順此時並不在要塞,要塞的支配權掌握在他的妻子瑪拉達(註1)手裏。雖然士兵的數量在增加,但自王妃以下,要塞內的人們隨著時間的推延,反而感到越來越感到不安。大約過了二十天,當蔣師仁率領著部隊兵臨要塞之下時,士兵們的恐懼心理達到了頂點。

“那個摩訶震旦人已經攻過來了,我們能收得住嗎?”

“不用擔心,這可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攻克的要塞啊。只要我們采用堅守不出的戰略,他們大概也就無可奈何了吧。”

不安的烏雲籠罩在要塞的上空,士兵們集結在城頭,緊張不安的註視著在城外駐紮下來的聯合軍。不過蔣師仁並沒有立刻的發動攻擊,雙方就這樣的僵持了大約兩天左右的時間。

到了第三天,一輛無頂的馬車出現在守軍士兵的視野中。除了車夫外,車上還有一個人。當看清楚那個坐在車裏人的相貌時,守軍的內心立刻受到了極為強烈的震撼。

“那、那不正是阿羅那順陛下嗎?!”

屏住呼吸,城壁上的士兵定睛註視著自己的主君。這位曾經被為“理想”、“野心”、“活力”等混合氣張得滿滿的天竺霸主,此時雙手被反綁在背後,雖然看上去似乎沒遭受什麼拷打,但卻顯得極為頹唐,就如同精神力已經從他的肉體中完全流失了那樣。“自己的主君竟然成了這個樣子!”這即使是在噩夢中也不曾出現過的場景,使士兵們為之深深的戰悚,就像掉進無有盡頭的黑暗深淵,從靈魂深處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

“餵,城裏的人們聽好了!”騎著戰馬,蔣師仁悠然的踱到馬車的旁邊,以不太標準的天竺語大聲的叫喊著,“正像你們所看到的,發動政變的罪魁禍首阿羅那順已經被我們逮捕了,繼續戰鬥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不如幹脆投降吧,不但可以保命,更是能立功,如何?”

蔣師仁的勸降似乎收到了相當明顯的效果,因為不久後要塞就發生了多起的縱火案,升起的濃煙就是在要塞外面也看得一清二楚。隨後又有一部分士兵發起了暴動,計劃奪取要塞的大門。其實這一切也不單純是因為蔣師仁演說所致,在那以前就已經有很多間諜在王玄策的策劃下,以“好不容易才趕來投奔”的阿羅那順分子身份滲透進了要塞中。

“當看到已經成為俘虜的阿羅那順後,守軍的士氣必然會大幅度的下降,此時即便使用不多的間諜,也可以得到如同在油桶中投入火星那樣的效果!”

事態也正如王玄策所預料那樣的發展著。就在要塞內部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蔣師仁下令對要塞發動攻擊。就像是在滿水位的水池中又加了最後一杯水,已經降到谷地的守軍的戰意一下子崩潰了。動搖與叛變以海嘯之勢傳染了全軍,本應迎擊蔣師仁的士兵們相繼倒戈,要塞的防線幾乎是在一剎那就被突破了。

“你們這些懦夫!敵人在你們的背後啊,快回去戰鬥……難道你們連一點榮譽感和恥辱感也沒有了嗎?!”

瑪拉達王妃對著不戰而逃的部下們咒罵著,但這絲毫沒有扭轉局勢,士兵們接二連三的從自己身邊逃跑,完全對自己這個至尊的王妃不加理會。猴子從樹上掉下來還是猴子,而王公貴族們一旦失去了權勢便一無所有了。此時,被自己的部下們拋棄背叛的阿羅那順家族成員深刻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既無美感亦不激烈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要塞很快便為蔣師仁率領的聯合軍所壓制,被俘獲的除了超過三萬的牲畜外,還有一萬兩千名以上的人,其中包括阿羅那順的全家。


3

“王玄策的行動好快啊。看來我也必須要馬上采取下一步的行動了。”

“暫時先觀望,然後再決做定”除了個別幾個覬覦曲女城王座的野心家外,大部分人都希望保持獨立的中立立場,而且過去他們也一直是這麼做的。此時阿羅那順的勢力已經被從天竺徹底的根除,誰也不知道王玄策這個摩訶震旦人接下來會把戰刀對準誰。連強大如阿羅那順者,都在僅僅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就被王玄策所擊敗,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自信能是他的對手。大概他們會爭先恐後的向曲女城的赫德瑪塞拉公主、不,是曲女城的的王玄策示好吧。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要是不能迅速采取行動,那麼曾經對阿羅那順提供過援助的自己,處境就變得很尷尬了。

“王玄策那個家夥,我可一點也不想和他戰鬥。先是阿羅那順被擊滅,接下來是自己,如果事情真的演變成哪個樣子,可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既然不打算和王玄策戰鬥,那麼也就也只有對他示好了。一旦作出了決斷,就立刻轉入實施,同時根據情況的變化隨時加以修正,鳩摩羅便具有這樣的資質。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的一拍後,鳩摩羅立刻派出了使節前往曲女城向赫德瑪塞拉表示祝賀與恭順,此外,還向王玄策表達了希望能與他見面會談的意向。

“鳩摩羅?他一定是把‘羞恥’等美德留在母親的肚子裏後才出生的,看起來充滿稚氣的笑容底下,藏著算計他人的心思,嘴裏長了十條以上的舌頭,是個會在銅板上塗上金漆來騙人的家夥,絕對不能加以信任!”

雖然赫德瑪塞拉公主對鳩摩羅充滿了惡感,但王玄策還是決定前往東天竺與他會面。這正式上演一處政治好戲的最佳時期,鳩摩羅是第一個正式表態加入自己陣營的諸侯,如果處理得當,那麼其他屏息觀望的天竺諸侯們也會跟著蜂擁而來了。

“如果鳩摩羅是那種一切只從自己利益考慮出發的人物,毋寧說正是件好事,因為那樣的話他的一切行動就都是可以預測的了。”

“可是那樣的話,他不是隨時都會背叛我們嗎?”

“嗯,他只有在符合自己利益的情況下才會那麼做,那麼在背叛前,我們就先和他彼此利用下好了。”

王玄策與鳩摩羅在幾天後的見面場面顯得格外的熱烈。在眾人的註視下,二人很刻意的交杯、談笑與擁抱,二人的話語中找不到一錢的真誠。

“自從阿羅那順篡位以來,倒行逆施,農田村邑都會化為灰燼,人民將在痛苦中悲慘的呻吟……而現在,您終於打倒了那個可惡的逆賊,讓正統的繼承人再度君臨天下,這真是我們天竺之福啊。”

“如果不是你們在背後牽制住他的軍力,我也是無法順利把他擊敗的。真要說起來,應該是我感謝您才對嘛,哈哈……”

“您可實在是太客氣了,除了濕婆大神和黑天外,世界上再沒誰能立下像您那樣的戰功了吧。”

王玄策與鳩摩羅很有默契的選擇著交談的話題,諸如為阿羅那順提供援助之類的敏感問題都被巧妙的跳了過去,因此談話的氣氛友好而熱烈。

“王玄策大人,您知道嗎?其實,我們算是同胞呢。”

“什、什麼?!您、您也是中國……哦,我是說,摩訶震旦人?”

“是啊是啊,您還不知道吧?其實我的先人也是摩訶震旦人,他大概在四千年從摩訶震旦飛來這裏的,後來才成了這裏的國王。說起來,能再度見到來自自己故鄉的人,我可實在太高興了……”(註2)

“這個人是認真的嗎?”

王玄策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鳩摩羅,那是一副如少年般充滿真誠與陽光的笑臉,完全找不到一絲撒謊的跡象。

“連這種話都能面不改色的說出來,看來這是個比赫德瑪塞拉公主所形容的還要惡劣的多的家夥啊。” 王玄策心裏忖道。

宴會持續了數天,當王玄策與鳩摩羅告別的時候,除了“這是為了表達我們對您的謝意,無論如何請您一定要收下”數萬的牲口與武器(註3)外,還有東天竺的地圖。

“陛下,如果把地圖交給了王玄策,不就相當於割讓領土了嗎?”

也有部下對鳩摩羅的決斷表示異議,但卻被鳩摩羅一句“笨蛋,你以為就算真的割讓領土王玄策會接受嗎?”頂了回去

王玄策畢竟是個摩訶震旦人,他可以說完全是因為意外的狀況才卷入了天竺的政治鬥爭;他的部下也都是吐蕃和泥婆羅的部隊,從一般常識上看是無法建立長期而穩定的統治的。摩訶震旦雖然強大,但與天竺之間還隔著吐蕃和高大的雪山,今後應該也不會發動大部隊翻越雪山攻擊過來才對。所以,就是把地圖給了他們也沒什麼用處,反而更能體現出誠意。只要把王玄策哄回國去,那麼以後的政略就可以放心的實施了。

和王一起從東天竺返回的還有一個名為邏邇娑婆寐的天竺煉丹師。據說是當年老子西行後來到天竺後,發展的新弟子的後裔。

“老子來到我們天竺後已經過了幾千年,因此我們這裏已經找不到他的畫像與經書了,只有一些長生藥的配方留了下來,懇請您回國後務必能能把相關的資料送來,如果能夠學習自己家鄉的文化,那實在是再好也沒有了。”

應鳩摩羅的要求,後來由玄奘主持,將老子的《道德經》由漢文翻譯為梵文,那是貞觀二十二年,西元648年10月的事情。不過遺憾的是這些資料最後並未能送往東天竺,這是令後世研究中國與印度文化交流的歷史學家們為之嘆息的事情。

回到曲女城後,王玄策立刻被各地諸侯派來請降的使者包圍了。“可惡,被那個狡猾的家夥搶先了!”在聽說鳩摩羅的行動後,諸侯們爭先恐後的派來了使節,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中,王玄策一口氣的接受了五百八十多所城市的受降書,可以說是天竺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大奇跡。

在“真是好忙啊!” 的抱怨中度過了一段時間後,終於離開天竺的日子近了。

“能在你們的幫助復國,實在是太感激了。我以我父親戒日王的名義發誓,我們將天竺治理得國泰民安,決不向周邊諸國興起一兵一槍。不日我就派使團隨王大人回國拜見貴國皇帝,不知道王大人可有什麼要求嗎?

“哦?真的可以嗎?”

“只要是能辦到的,無論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

“太好了,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王玄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麼,除了按照約定把阿羅那順一黨帶回我國外,我還想再提出一個要求。”

赫德瑪塞拉公主感到一陣顫栗,她和群臣們不安的面面相覷,不吉利的影子落在他們的心頭。他們不安的註視著這來自遙遠異鄉,幾乎以一人之力平定天竺戰亂的男人。

王玄策大可以就使團身陷牢獄一事要求巨額的賠償,加上其恢復和平的大功,要求天竺割讓領土,甚至成為附屬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自己也很難說能有什麼拒絕的立場。在天竺歷史上,因為比這更不起眼的原因而亡國的也有不少……

“貴國的石蜜味道相當之好,我很把它引進到本國去,能否提供種子與相關的技術人員與我一起回國呢?如果能答應這個請求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數天後,王玄策一行人踏上了歸途。隨行的除了已經成為俘虜的阿羅那順一黨外,還有從菩提寺特別調來的八名蔗糖提煉技術工人。這大約是在貞觀二十三年,西元649年7月初的事情。


註釋:1.、我沒有找到任何資料說明阿羅那順妃子的姓名,相信是作者自己杜撰出來的。

2.、事實上“上世相承四千年。先人神聖從漢地飛來。王於此土”這個事件是發生在2年前,也就是西元643年李義表出使天竺的時候,所以鳩摩羅和王玄策應該已經是第2次見面了。

3.、與漢語史料的記錄相矛盾,梵文《龍喜記》裏的記錄顯示東天竺王是將這些物品送與吐蕃,因此有理由認為當時接受東天竺禮物的應該是吐蕃的將官而非王玄策。

——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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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7, 2015 10:25 pm

終章

1

騎著高頭大馬,王玄策與蔣師仁並列行進於隊伍的前列。在他們的身後是從天竺跟隨而來的僧人、衛兵,一車車的異國禮物,還有一路押解過來的阿羅那順一家。隊伍排得很長,即使對見多識廣的長安居民來說,這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看啊,那就是王玄策大人!”

“聽說是憑一人之力平定了天竺之亂的人物呢,真是了不起啊!”

王玄策成了凱旋的英雄,職務被立刻提升為朝散大夫。自己帶來的天竺方士邏邇娑婆寐也得到了重用。太宗皇帝專門下令為這個來自天竺的方士建立的煉丹的實驗室,由兵部尚書崔敦禮親自為之負責。只要是邏邇娑婆寐所要求的,無論是多麼奇怪的東西,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搞到手。

說起來中國的皇帝都有“做了皇帝想登仙”那樣的想法,即使是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漢武帝也不例外,唐朝的太宗皇帝也把自己放在了這條可笑的歷史延長線上。當然了,人是不可能通過服用丹藥而成為仙人的,由於服用各種亂七八糟的有毒化學藥物,反而會導致壽命的大幅度減少。吃下了天竺配方的丹藥後,太宗皇帝立刻得了重病,不久後駕崩。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之一,就這樣的因為一個極不名譽的緣故而結束了人生。這是在王玄策歸國一年後也就是貞觀二十三年,西元649的事情。

在追究責任的時候,曾有人提出要把邏邇娑婆寐處死,但考慮到這可能會成為外交上的醜聞;此外太宗皇帝同時也在服用本國方士制作的丹藥,因此也無法確定邏邇娑婆寐是否就是第一責任人。最後的決定是把邏邇娑婆寐送回天竺,但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執行,邏邇娑婆寐到底還是在長安度過了自己的余生。

由於太宗皇帝去世時沒有可靠的繼承人,因此唐帝國的政治一度出現了紊亂。雖然政局很快再度得以穩定,但王玄策卻從此與幸運告別了,他的風評一下從“獨自一人平定天竺”的頂峰跌落到“陰謀害死太宗皇帝”的谷地。雖然沒有對他進行任何正式的處分,但此後相當長的一個時間內,王玄策沒有得到任用,職務也沒有得到提升,這是個事實(註1)。

王玄策就這樣的成了一個無用的閑人,除了道宣和尚為了編寫《釋迦方誌》而偶爾來拜訪以外,幾乎沒有誰來主動拜會這個夕日的英雄。

“不過也終於可以擺脫那些無聊的俗務,可以專心的研究修仙之道,這不是很好嗎?”

話雖如此,可王玄策自太宗皇帝駕崩後就再也沒研究過所謂的煉丹術,甚至連提也不願意提。(註2)“王玄策這個人已經沒用了!”這成了官僚們的共識。就如同一把曾經銳利的寶劍,王玄策被朝廷拋棄、遺忘在長安的某個角落裏,任其生銹。親戚家的孩子有時會來聽自己講述那遙遠國度的見聞,對於失意的王玄策來說,在侄子那充滿了崇敬和向往的目光註視下,追憶自己往昔的故事,大概是最快樂的事情了吧。


2

麟德二年,西元665年。冬日的長安。

此時的王玄策雖然已經是超過六十歲的老人,但頭發卻奇跡般的仍然是富有光澤的黑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十歲以上。也經常有人詢問自己在這方面的秘訣,他則總是以一句“都是托了天竺九龍溫泉的福呵”作為答復。

“故曰:”大唐扶運,廣圖壽昌,行化六合,威臨四方。身毒稽桑,道俗來王……‘“

向微微僵硬的雙手哈著氣,王玄策停筆望向窗外,鵝毛般的大雪正從鉛灰色的天空無聲的飄落下來……

七年前,也就是顯慶二年,西元657年,朝廷決定再度向天竺派出使團。關於使團長的人選,最後決定還是由王玄策擔任,說到底,在整個唐帝國的版圖內大概再也找不出比王玄策更適合的人選了吧。

“就是豁出性命來,也一定要圓滿的完成任務!”

原本對自己的未來已經不抱希望的王玄策,在得到了這個任命後,精神一下子熊熊燃燒了起來,其熱情就是同行的年輕人也為之咋舌。

“摩訶震旦的使團又來了!聽說使團長就是王玄策!”

“王玄策?不就是那個打敗了阿羅那順的‘黑色謀略的男人’嗎?”

王玄策所到之處都得到了天竺各領主的熱烈款待,其中大概多少也包含了“這可是具有那種一個人就可以征服一個國家可怕能力的男人,絕對不能惹到他”的恐懼心理吧。

“啊,這就是天竺的山河!想不到自己還能再度看到這裏的景致,實在是太好了。”王玄策並未就自己10年前在這片土地上的經歷而提出領土等什麼特別的要求,僅僅是到處飽覽天竺異域風情。據說他在參拜摩可菩提寺時所立的石碑一直保留到今日。

從天竺風光無限的回到長安後,王玄策再度成了被遺忘的人,在旁人三分尊敬和七分淡然的態度下逐漸的老去(註3)。過去那個常跑來聽自己講故事的侄子已經長大成人,出家做了和尚,法號智弘。聽說他出家後立誌要成為玄奘那樣的人物,一直在收集關於天竺方面的資料,不久前終於自交州方向以海路前往天竺去了。

“真冷啊……大部分長安人大概不會想到,在那遙遠的南方,還有一個永不落雪的奇異國度天竺吧。不知道智弘在那裏生活的如何呢?”

王玄策略有些寂寞的看著面前寫滿漢字的宣紙。自他從天竺第三次返回後,就一直在默默的寫書(註4),一方面是為了向那些如自己的侄子智弘那樣渴望前往天竺的人們提供參考;另一方面,也是在寫書的同時,追憶自己的往事。

背靠著萬年冰雪的高山、立於尼婆羅騎兵先頭、在那永不落雪的南方異國平原上奔馳縱橫……自己的精神,仿佛也只有在回憶這些往事的時候才會振奮起來。就這樣的過了數年,書不知不覺中寫成了十卷本的大部頭,到今天終於算是完成了。

深吸了口氣後,王玄策在卷頭端正的寫上了“中天竺行記”五個大字。

“這本書的命運將如何呢?是會流傳到後世,還是僅僅在檔案上留下‘有個叫王玄策的人,曾寫過本名為《中天竺行記》的書’這麼一行記錄呢?”

王玄策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是不會再被提拔的了,而根據規定,只有階級在五品以上的官員才會在史書中單獨做傳。換言之,後人大概是不會知道,曾經有自己這麼個率領部隊在那遙遠南方異國戰鬥過的人吧。

想到這裏,王玄策不禁自嘲的笑了出來,空虛的笑聲很快就消散在自己居室裏那略帶黴味的空氣中了。


3

此後的數十年間,天竺的具體狀況缺乏史料記錄,不過顯然是又陷入了混亂的分裂局面。這是一個令後世的歷史學家~尤其是印度的歷史學家們感傷的黑暗時期。從此以後數百年,雖然日後的莫臥爾王朝再次的統一了全國,但由印度當地人建立的全國性的統一政權卻再也未曾出現過。

此時佛教也永遠的告別了在印度的興盛期,分據各地的王國都崇奉婆羅門教,佛教日益削弱,獨有東天竺的王朝歷代崇信佛教,這個王朝在那爛陀附近另建一超戒寺,而且規模更大。

吐蕃與唐朝的蜜月期並未持續太長的時間,事實上在王玄策第三次出使天竺的時候兩國關系就已經陷入了緊張。雖然名義上兩國還是那種“舅甥”關系,民間往來也一直在持續,但兩國的慢性戰爭已經開始。直到更強大的敵人阿拉伯人在西方出現之前,吐蕃一直是唐朝前期最主要的敵人。就某種意義而言,唐此後與南亞次大陸各國交往的出發點就是為了構建針對吐蕃的包圍網。

由於王玄策的活躍,甘蔗被成功的引入中國,並在後來的1200多年中逐漸成為中國乃至東亞最重要的糖料來源。已經成為我們日常小吃的紅豆燒,說起來其中也有王玄策的一份功績。

就如同王玄策在官場上的遭遇那樣,他所撰寫的十卷《中天竺行記》命運也十分不幸,它們全部散落,沒有一卷流傳下來。不過令人欣慰的是,據說三藏法師的《大唐西域記》中有相當部分其實是摘引自王玄策的《中天竺行記》。

蔣師仁的名字後來再未曾於史料中出現,不過想來大概是以武將的身份繼續於唐帝國的土地上馳騁吧。

阿羅那順被帶到中國後,在皇帝的寶座前接受了審判。雖然是“拒絕天使,罪應加誅”,但最後還是被赦免,僅僅是被太宗皇帝責備了幾句“婆羅門不劫吾使者,寧至俘虜邪?”那樣的程度而已。

阿羅那順後來究竟是回到了天竺還是留在了長安不得而知,但我想大概是留在長安這所國際化的大都會裏,終其一生了吧。

太宗皇帝李世民死後被安葬於長安西北的昭陵,這是一座巧妙利用自然地形,氣勢恢弘的陵墓,據說名書法家王羲之的《蘭亭序》就陪葬於該陵墓中。在陵墓前方是大量的石刻造像,如果有誰前往那裏旅遊,會發現兩個異域風的石人像(註5)。左邊的那個石人服飾是吐蕃風格,他是吐蕃歷史上最偉大的國王,李世民名義上的親家松贊幹布;而右邊的那個則是天竺風格,他就是阿羅那順。


註釋:

1.、根據出土的窖磚銘文的記錄,王玄策最晚在貞觀二十三年,也就是唐高宗即位後被提升為左監門長史,而後又在龍朔年間被提升為左驍衛長史,這是有記錄的王玄策的最高職務。

2、就在顯慶二年王玄策又向高宗皇帝推薦了天竺方士,不過未被采納,可見他並未吸取教訓。

3、事實上就在龍朔三年四月,高宗就《僧尼致拜父母詔》一事召開禦前會議進行討論,王玄策也出席了,並在本次會議中持反論。

4、也有人認為王玄策在龍朔三年,也就是西元663年還曾第四次出使天竺。

5、其實應該有14個蕃王石像才對。


後記

啊,歷經感冒、停電、房屋漏水等各種磨難,雖然比預計的時間延遲了不少,不管怎麼說,終於是還是把《天竺熱風記》完成了,實在是可喜可賀。

本篇的主角王玄策雖然在經歷上可說是個相當特異的人物,但在卻是個真實而非虛構的歷史人物。背靠著萬年冰雪的喜瑪拉雅山、立於尼泊爾騎兵先頭、在辛都斯坦平原上奔馳,以少數異國之兵於之兵異國獲得大勝,實在是相當無愧於“名將”的偉大戰績。

如果十八、九世紀大英帝國的將軍的話,他大可以就身陷牢獄一事要求賠償,加上其恢復和平的大功,要將其當成殖民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與此時的唐帝國相比,大概日後的大英帝國才是真正的“未開化國”吧。

總之,關於這個人,我認為即使是把他當成如好萊塢電影般具華麗風格之冒險電影主角也不是不行的,足可以作為有趣小說的主角了。記得自己也抱怨過“怎麼不拍這個人的電影呢?”,但卻擔心被反套一句“那你就出錢來拍好了”,也就莫可奈何了。不過現在,終於以他為主角寫出了這樣的小說,多多少少也可以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了吧。

不過話雖如此,完成這個工作也是相當困難的事情,為什麼呢?王玄策歸國之後雖然把包括自己所做過的事,以及印度的地理等做了詳細的記錄留傳,叫做《中天竺行記》,可惜如今已經散落,幾乎沒有留存下來,只能在《釋迦方誌》等中依稀找到一些痕跡。而根據中國史料編輯的規則,王玄策的階級在五品以下,這樣的人物是不會在《新唐書》《舊唐書》等史書中單獨加以記錄的。而相應的,從戒日王死後到穆斯林入侵的這段時間,在印度歷史上也是一個史料嚴重缺乏的空白時期。寫作素材的嚴重缺乏,這實在是很令筆者傷頭腦的事情。

雖然困難重重,但心裏還是常常掛著“總有一天”的想法。既然此次得到了這個機會,那麼就順水推舟,也不顧自己的才疏學淺,決意嘗試看看。倘若要求完美,恐怕到死都完成不了吧,因此還是一如往常,在出糗的心理準備之下開始動筆。

好在這方面,中國的孫修身先生曾經寫過本名為《王玄策事跡鉤沈》的書,對於筆者實在是有莫大的幫助,如果能把它翻譯為日文,那實在是很有益的一件事情。不過筆者到處也沒找到該書的日文版,而且似乎也沒聽說有任何的出版社計劃翻譯這本書,真的是很遺憾。當然了,這原本應該是文部省的工作,其實只要把海上自衛隊擴充計劃的預算拿出一小部分就可以辦到的,日本真的是一個很不註重文化的國家。算了算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再怎麼發牢騷也沒用。

所謂“歷史小說”,其使命——這麼說來好像自己很偉大的樣子——但其存在的意義,乃是在於制作出具有魅力的虛構情節才是,至少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天竺熱風記》畢竟也是小說,當然了為了取得戲劇性的效果,就要在歷史記錄的空白處加以種種的推測,甚至把部分歷史做些改動,這也正是這種小說的有趣之處。

譬如說,關於阿羅那順得到了東天竺援助方面,雖然中國的蔡東潘在《唐史演義》中做了肯定性的描述,但其實並不見正史~正史裏的記錄僅僅是“阿羅那順委國走,合散兵復陣”那樣的程度而已。而根據“餘眾奉王妻息阻乾陀衛江”中乾陀衛的地理位置加以推測,阿羅那順更有可能是向西北的方向撤退才是。

類似的例子在文中還有幾個,有對這部分歷史感興趣的讀者,不妨在閑暇之余查閱一下書後開列的參考書目。總之,本書並不具備歷史參考書那樣的價值,僅僅是提供一些看歷史故事的樂趣。如果能有讀者因為這本書的緣故對那個時代的歷史產生了興趣,對於作者而言,這實在是很欣慰的事情。

哎呀呀,除了當年的畢業論文外,大概再沒什麼什麼比歷史小說更讓筆者為之頭痛的存在了。很遺憾的是,付出了難得的勤勉後,卻不敢斷言是否真的有了成果……不過完成後內心那種“終於完成了!”的充實感,應該就是最好的回報了吧。說起來,面對大量呈現出“未完成”狀態的作品與大堆催稿的來信,我實在是忙得想罷工。但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寫些以中國的歷史取材的小說。

其實這可以說是相當厚顏的一種想法:在中國那燦爛的名將星河中,如王玄策那樣未經由日本人的手加以小說化的人物尚有不少。在中國歷史方面,我們似乎太過拘泥於《史記》及《三國演義》有關的事物為素材了。井上靖、陳舜臣等巨匠推開了以其他時代為素材的小說的大門,而跟進者卻寥寥無幾,這實在是太遺憾了。

“那麼你自己又是如何呢?”如果我被問到這問題的話,那我只能說我會盡我的努力。一年或一年稍微多一點的時間出版一部,這樣慢慢的寫……再怎麼說,光是我一個人是不可能全部把他們寫完的。所以,我真的非常期待著能有更多人加入進來。個人而言,也許後面我會以見到地中海的落日,並且策馬攻略十字軍騎士們做為根據地的城塞的郭侃為主角吧……不過也僅僅是舉個例子說說而已,很難說到底什麼時候能寫出來,如果耐心的等待,筆者將不勝榮幸。

本書在寫作過程中,在搜集與閱讀一部分中文資料方面,得到了織智秀廉先生、白羽征一先生、土禦門通親先生與豎山輝二先生的大力協助,此外,在文字、史料等方面,風雨無阻的尼子信久先生也給予了我全面的極大幫助與鼓勵。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我想僅僅依靠自己,大概是無法把本書完成的吧!在此,請允許我衷心的感謝。還有那些一直關註本書的讀者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再次感謝大家閱讀本書。


作者敬上
於2005年的春季
參考書目:
《新唐書》
《舊唐書》
《大唐西域記》
《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五天竺行經記》
《釋迦方誌》
《唐史演義》
《求法高僧傳》
《西藏王統記》
《西藏的文明》
《王玄策事跡鉤沈》
《印度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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