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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迪.斯特魯伽茨基 - 路邊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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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1, 2014 11:26 pm

“好吧。那談談其他的。對於你已經拿到手的那些東西,你怎麼看?”

“你以為這會比較有趣--實際上幾乎沒有。我們已經發現了很多奇跡。而在這裏面,我們都已經開始學習如果使用這些奇跡來為我們自己的需要服務。打個比方,一只猴子按下紅按鈕會得到一只香蕉,按下白按鈕會得到一個橙子,但當它沒有按鈕的時候,它就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得到香蕉和橙子了,而且它也不清楚按鈕和水果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我們已經學會怎麼去使用它們了,甚至發現有的東西在特定的環境下,它們會開始繁殖,就像細胞分裂那樣。但我們仍然不能自己造一個這樣的東西出來。我們不清楚它們工作的機制,而且就目前所研究的成果來看,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是這樣理解的。我們已經找到的那些東西,我們確實在使用,但幾乎不可能是‘造訪者’的使用方法。絕大多數可能就像是在拿顯微鏡敲釘子一樣,但至少我們在用它們--那些東西,還有那些‘手鐲’,來一點一點刺激我們的生命進程。還有那些類生物塊狀體,有可能會給醫學界帶來革新。我們將有可能會在這新物質的基礎上,發明新型的鎮定劑,還有新的礦物肥料,這對農業也將是一個革新。但為什麼我要給你一點一點列出來!你對這些東西的了解和我一樣少--我註意到你腕上就戴著一個‘手鐲’。那我們就把這一組東西稱為有益組。意思就是說雖然我們本來的世界中不可能有這種東西,但整個人類都將從這組東西中在不同程度上獲益。”

“你是怕會在實際的應用中出問題嗎?”

“正是。就比方說現在國防工業中就在使用的那些東西吧,雖然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個方面的例子。有益組裏面所有的物品都被多多少少的研究過了,而且我們也對這些東西有了一些起碼的認知,但我們目前的科技水平才是短板,可能在50年後我們可以達到自己制造一個類似物品的程度上來,這樣我們就可以踏進一個全新的時代。但至於另一組物品情況就要復雜得多了--它們太復雜了,我們都不知道它們能用在什麼方面,而且它們的一些特性就我們目前的知識體系來講是完全無法理解的。比如說那些磁體陷阱。我們知道它們是有磁性的一種陷阱,Panov用一組非常聰明的方程式證明了它們的存在。但是對於它們為何擁有這樣強的磁場以及它們本身的極高穩定性,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在以前根本沒有懷疑過的空間屬性上編造出一些怪異的理論。還有那個K-23,你們是怎麼個叫法?就是那種被當作珠寶首飾佩戴的黑珠子。”

“‘黑霧’。”

“對,就是那個東西,‘黑霧’,這名字不錯。這種東西有些什麼特性你知道吧。如果你將一束光透射進一個‘黑霧’,光在‘黑霧’裏面的速度會降低很多,而具體降低多少取決於被照射‘黑霧’的重量,大小以及其他一些因素。而且從裏面穿透出來的光會比進去的光要暗很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具體又是什麼原因呢?有一個比較瘋狂的理論就是‘黑霧’是從另一個比我們現在這個宇宙要大的多的外太空來的,那裏的情況和我們這個宇宙完全不一樣,當它們到達我們這個宇宙的時候,因為我們宇宙的影響,造成它們卷曲折疊起來,然後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Valentine深深嘆了口氣。“簡單來說,這一組裏面的東西在人類目前的生活中完全找不到可以應用的地方,雖然從純科學角度來講它們是非常基礎非常重要的。這類東西是我們人類目前還無法提出的問題的答案,但已經提前到我們手上了。也許阿薩克牛頓先生不知道什麼是激光,但他可以起碼知道類似的一個東西是可能存在的,而這就可以對他整個的視角產生重大影響。我不會給你說的很詳細,但是你要知道像這一類的物品,那些磁體陷阱,K-23,還有‘白環’這些東西的存在,從一個方面直接否決了我們人類近代的絕大多數科學理論,使我們不得不從一個新的角度來看問題。但仍然還有第三組東西。”

“對,”Noonna說。“‘女巫果凍’之類的。”

“不,不是。那也屬於前面兩組裏面的,我說的是那些我們完全不知道的,或者只有聽說過一點傳聞之類的東西。那些潛行者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偷了不少,天知道是誰在買這些東西,又或者是某個潛行者自己藏了起來。這些東西他們平時根本就不講,慢慢的也就變成一種傳說了。比如說那些實現願望的機器,‘迪克的腳步’,還有什麼‘歡樂幽靈’。”

“等等!到底是些什麼東西?我也許知道實現願望的機器是什麼,但...”

Valentine笑了起來。

“瞧,我們科學家也有我們自己的習慣用語。‘迪克的腳步’--是在那些老舊的車間周圍的一片,大地始終會震動個不停,就好像有個發怒的泰迪熊在那泄憤一樣。而那些‘歡樂幽靈’則是在‘造訪區’的某些地方會出現一種極其危險的氣流紊亂現象。”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Richard,你得知道,雖然我們已經研究‘造訪區’20年了,但可能甚至連它的千分之一都沒了解到。如果你想談談‘造訪區’對人類的影響...看起來好像我們還要再加一組了,第4組。這組裏面沒有任何實體的東西,只是一些現象。可悲的是這組常常被人所忽視,就如我一般關註這種現象的人,也常常被其他的一些發現所打亂。你要知道,Richard,有時候當我思考這些現象的時候,我都會起雞皮疙瘩。”

“你是說那些僵屍嗎,”Noonan說。

“什麼?哦,不,那些只是一些傳聞罷了。該怎麼說呢--起碼這些是不可想象的。我的意思是為什麼突然間這些事情全部一起發生了呢,不是物理學或者生物科學上的現象什麼的。”

“哦,你是指移民。”

“對。統計學是一門非常精確的學科,雖然有時候它也要處理一些隨機的情況,而且,它也是一門非常有趣以及美麗的學科。”

Valentine看起來好像是喝醉了。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臉也紅了,兩條眉毛也從他的黑眼鏡後擡了起來,把前額擠成了一塊洗衣板。

“我比較喜歡不喝酒的人,”Noonan說。

“不要轉移話題!”Valentine說。“我能告訴你什麼呢?事情非常奇怪。”他舉起杯子,一口喝了一半,然後接著說道。“我們不知道當‘造訪’降臨的時候,可憐的Harmont市民都怎麼了。但現在他們當中有一個人想要搬走了。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住在你家那條街道上的那個理發師,他的爸爸,還有他的爺爺,也都是理發師。他搬走了,好像是到了底特律吧。他在那又開了家理發店,但事情好像就不對頭了。他的顧客有超過90%都在一年中死了:車禍,墜樓,被搶劫槍殺,溺亡等等。自從他搬過去之後,底特律貌似也多了許多自然災害。那地方從十八世紀之後就少見臺風和龍卷風了,但又突然就出現了,還有一堆類似的事情。而且只要是有‘造訪區’附近的居民移民到其他地方後後,那個地方就會發生類似的災難。災難發生的數量和移民的人數呈現出一個非常精確的比值。而且值得註意的是,這種現象只發生在經歷過‘造訪’的移民身上,而那些於‘造訪’後生下來的人則沒有這種情況。你在這生活了10年了,但你是在‘造訪’發生之後才搬來的,那麼就是說你現在如果想再搬家,就算搬去梵蒂岡也是安全的。這種情況該怎麼解釋呢?我們應該不相信什麼呢?統計數據?還是我們的常識?”Valentine抓起他的一杯,一飲而盡。

Richard Noonan抓了抓腦袋。

“嗯,對,當然,這些事我以前也聽說過,但是我,額,一直都認為這些是被誇大了的。真的,如果從我們目前高科技的觀點來看...”

"或者,舉個例子,‘造訪區’的誘導影響,"Valentine插嘴道。他取下眼鏡,用他那雙黝黑但又近視的眼睛盯著Noonan。“只要是‘造訪區’待的時間夠長的人,都會受到影響,不管是在外表上還是基因上。你知道潛行者的孩子都會是什麼樣,你也知道那些潛行者自己會成什麼樣。但為什麼呢?這個誘導影響的因素在哪呢?在‘造訪區’裏並沒有檢測到輻射啊。‘造訪區’裏的空氣還有石油,都保持了它們本來的化學結構,完全不會有誘導影響的。在這種環境下我該怎麼辦呢?--開始信巫術?或許透過通靈的眼睛才可以看清這一切?”

“感同身受。但說實話,我對那些死而復活的屍體比對你的那些統計數據更加感到不安。而且我並沒有看過你的那些統計數據,但是我卻親眼看過那些僵屍--也聞到過他們散發出來的腐臭味。”

Valentine擺擺手。

“呸,僵屍!Richard,你應該為你自己感到羞愧。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首先,他們不是屍體。他們更像是一種‘印模’--藉著他們本身的骨架重新構架起來的,一個假人而已。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從基本原理上來講,你的那些僵屍比不上永恒電池。永恒電池是違反了熱力學第一定理的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而你的那些‘印模’,則違反了熱力學第二定理。在感官判斷理解的層次上來講,我們人類還處在很初級的階段,我們甚至不能想象比一個鬼魂更恐怖的是什麼。但一個確實存在的基本原理的反例卻比一堆鬼魂可恐怖多了,更不用說那些我們人類臆想出來的怪物,比如說那個魯本斯坦還是沃倫斯坦來著?”

“弗蘭肯斯坦。”

“對對,弗蘭肯斯坦,Shelly女士,那個詩人的妻子,還是女兒?”他突然笑了起來。“我們的那些‘印模’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特性--分裂生命特性。舉個例子來說,如果你把他們身上的某塊部位砍下來,那麼這塊被砍下的部位仍然會存活下來,對此還沒有任何生物學上的理論能夠解釋。最近他們帶了一塊類似的樣品到研究所去了。這些都是Boyd手下的一個助理告訴我的。”

Valentine笑得更大聲了。

“是不是該回去了,Valentine?”Noonan看了看他的表,問道。“我還有些事要做。”

“走吧。”Valentine低頭一口喝完杯中的酒,然後用雙手戴上眼鏡,“你開車來了麼?”

“開來了,我送你回去。”他們買完單,朝門口走去。酒吧裏有不少實驗室裏的人,當發現自己面前走過的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時,都好奇地看著他。而Valentine卻像個頑童一樣向這些人敬禮。到門口的時候,他朝那個胖胖的門童問了聲好,然後轉身就取下自己的眼鏡甩到人群當中,一陣騷動,人人都彎下腰想要搶得眼鏡。

“明天我還有個實驗要做,很有意思的...”Valentine邊上車的時候邊喃喃道。

他依然在講著他的那個實驗,同時Noonan把他送往研究所去了。

當回到自己車上的時候,Noonan想,原來這些科學家同樣也有一種恐懼感,也理應如此。他們應該比我們所有的普通市民加起來都還要感到害怕才對。我們什麼都不懂,而他們卻知道什麼是他們不懂的。就好像明知面前的這個地洞深不可測,他們也得下降到這個洞裏去探索一番,他們肯定會感到害怕,心跳加速,但是除了繼續下降沒有其他辦法,他們怎樣才能到達洞底呢?就算他們到達了洞底,他們又會發現什麼?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還能從這個洞中爬出來嗎?而我們這些平常小市民,卻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待這個問題,所以大可輕輕松松隨便說,什麼或許事情就是這樣子啦,不用去操心它,到時候我們自然會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他是對的:人類最偉大的行為就是幸存了下來,並且準備繼續存活下去。他也肯定詛咒過那些‘造訪者’,他們為什麼不能去別的地方野餐呢,月球就是個不錯的選擇嘛,火星也是。你們這群冷血的東西,他咒罵道,跟混蛋也沒什麼兩樣,就算你們知道如何彎曲空間,你們仍然是一群混蛋。然而不管怎麼說,他們的確是來地球野餐了。野餐,他想。

對待前來野餐的人,應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呢?他一邊想著,一邊慢慢開在明亮潮濕的街道上。最聰明的方法是什麼?或許應該按照最少動作理論來考慮,就像機械動力學中的那樣。如果我不能想出一個好點子來‘照顧’一下這些沒腿的兔崽子,那我的那張工程師證明又跟一張白紙有什麼兩樣?

他在Redrick Schuhart家門前停了下來,坐在車裏,仔細想要怎麼才能跟Redrick說。隨即他取下鑰匙,下車,一瞬間他的全部註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給吸引了--看來這一片已經被荒廢很久了,沒有人來居住,幾乎所有的窗戶都是黑洞洞的,小公園裏面也沒人,甚至連裏面的燈也沒開。這一切都把他的思路向不好的方向引,他不禁打了個冷顫。除此之外,他還不停地對自己說,Noonan,你可得拿出你的雄性氣概來。

他走進了大門口,慢慢踏上了蒙著一層灰的臺階。周圍很安靜,第一層樓的很多門要麼就是大敞開著,要麼就是微微開著。滿是灰塵的房間裏有一股潮濕的味道。他來到Redrick的家門前,整了整頭發,深深吸了口氣,按響了門鈴。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鈴聲傳了出來,然後傳來地板吱吱作響的聲音,鎖開了,門輕輕的打開了,但他沒聽到腳步聲。

站在門口的是Schuhart的女兒Monkey。大廳上方有盞明亮的燈,剛開始的時候Noonan只能看清這個小姑娘的輪廓。他還想,就才幾個月,小家夥就長這麼大了。然後她跑回大廳去了,他這才看清她的臉。突然間他的喉嚨有點發幹。

“你好,Maria,”他盡可能溫和地說道。“Monkey,最近怎麼樣?”

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悄無聲息地跑到起居室的門後去了,偷偷地看著他。看起來好像她並沒有認出他是誰。然而說實話,他也沒認出她來。都是‘造訪區’害的,他想。媽的。

“是誰?”Guta從廚房探出身來問道。“天吶,是Dick!好久沒看到你了,跑哪去了?你知道嗎,

Redrick已經回來了!”

她朝Noonan快速走過來,還不停地將手在披在肩頭上的毛巾上擦了擦。Guta沒變,一如既往的美麗大方,活力四射,但不知為什麼看起來她有點緊張:她的臉比以往更消瘦了,而且她的眼睛看起來...也許是狂熱?

他親吻了她的臉頰,把雨衣和帽子取下來遞給她。

“真的不好意思,工作太忙了,一直都抽不出空來看看你們。他在家嗎?”

“在,”Guta說。“還有其他的人。應該就快要走了的,他們已經談了很長時間了。你去看看吧,Dick。”

他穿過大廳,在起居室的門口停了下來,朝裏面看了看。桌後面坐著一個老人。一個‘印模’,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在一張紙上輕輕地寫著什麼。透過燈罩的粉色的光灑在他寬闊黝黑的臉上,臉頰下陷得厲害,牙齒也掉了不少,還有他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Noonan立馬就聞到了那股味道。他知道這僅僅是他自己的想象,很久以前他就聞到過,雖然只持續了頭幾天,後來就完全消散了,但他依然馬上就在記憶深處認出了這股味道--那是一股夾雜著剛翻新的泥土的腐爛氣息。

“我們先去廚房那坐會兒吧,”Guta馬上說道。“我給你做點吃的,聊聊天。”

“好的,”他高興地說。“確實是很久沒見了!我希望你應該還沒忘記我習慣在吃東西之前先喝點酒吧?”

他們走進廚房。Guta打開了冰箱,Noonan則坐到桌前,四處張望著。和以前一樣,廚房裏整潔幹凈,爐子上的水壺油鍋滋滋冒著煙。爐子倒是新的,半自動的那種。他們不再像原來那樣貧困了。

“他怎麼樣了?”Noonan問道。

“老樣子。在牢裏的時候瘦了不少,但出來後我就慢慢把他養肥了。”

“他頭發還是紅色的?”

“當然了!”

“還是那種大紅色?”

“還能變成什麼樣?一輩子都是這樣了。”

Guta給他調了一杯血腥瑪麗。清澈透明的伏特加那層好像是漂浮在番茄汁那層上面一樣。

“多了吧?”

“剛剛好。”Noonan一口氣喝完了。他才意識到這才是今天喝到的真正的酒。“感覺好多了。”

“你呢?一切都還好吧?”Guta問道。“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看?”

“工作太忙了。我幾乎每周都想要來一次,或者至少都要給你們一個電話。但剛開始的時候我被派到Rexopolis去了,後來手上又有個大項目,再後來我聽說Redrick出來了,我想應該給你們一家人一點私人時間。我真的很猶豫,Guta。有時候我問我自己,我們這麼忙都是為了些什麼?為了賺錢?但是我們賺錢又是為了什麼呢?”

Guta關上了爐蓋。從架子上拿下一包煙,在Noonan對面坐下。她看起來有點不太開心。Noonan拿出他的打火機,點燃了她的煙。突然,他又一次看到她的雙手在顫抖,就像第一次的時候Redrick被判刑,而Noonan過來給她一些錢的那時候一樣--那一次她一分錢都沒有,還有一堆麻煩事,鄰居們也不願借錢給她。但後來突然有一天她手上就有錢了,還不少,周圍的人都對她指指點點,Noonan對這筆錢的來路猜得八九不離十,但他依然堅持來看望她們,給Monkey帶些糖,玩具,晚上和Guta在一起喝點咖啡,陪她聊聊天,還經常談起當Redrick出來後要如何如何。後來,在得知她的事情後,他會跑到隔壁左右去和鄰居理論,解釋,有時候還會爭論起來,到最後他終於沒多少耐心了,他威脅說:“你知道Red還會回來的,到時候他就會回來把你撕成兩半。”但一點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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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1, 2014 11:32 pm

“你女朋友怎麼樣了?”Guta問道。

“什麼女朋友?”

“上次和你一起過來的那個,金發的。”

“那不是我女朋友!那是我秘書。後來她結婚了,也辭職了。”

“你也應該結婚了,Dick。你要我幫你介紹介紹嗎?”

Noonan差一點就說出了以前總是掛在嘴邊那個標準的答復:“好吧,那我只需要等到Monkey長大就可以了。”但他最終克制住了。這個笑話已經不如以前了。

“我需要一個秘書,而不是一個老婆,”他喃喃說道。“為什麼你不離開那個紅發魔鬼,來做我秘書呢?你曾經做的很出色的嘛。老Harris還常常提起你。”

“當然了,那時候他可沒對我少騷擾過。”

“喔,真的是那樣?”Noonan看起來很吃驚。“Harris老淫棍!”

“天!你是不知道,”Guta說。“他可不是個表裏如一的家夥。那時候我只怕Red會發現。”

這時候Monkey悄悄地走了過來,在門後徘徊了一會兒。她看了看爐子上的水壺,又看了看Richard,然後跑到她媽媽身邊,靠在她的身上,然後轉過頭來看著Noonan。

“嘿,Monkey,”Richard Noonan熱心地說道。“要不要吃點巧克力?”

他從馬甲口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然後伸長手遞給她,但她沒動。Guta從他手中拿過巧克力,放在桌上。她的嘴唇白白的。

“Guta,你知道我已經決定要搬家了。”他由心地說道。“我已經厭倦繼續住在酒店了。而且那地方和研究所也太遠了點。”

“她認識的東西越來越少--差不多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忘光了。”Guta輕輕地說。他沒有再講話,而是用雙手拿起玻璃杯,漫不經心地轉動著。

“你沒問我們最近怎麼樣了,”她接著說道。“你是對的,你是我們的老朋友,Dick,我們在你面前從不保守任何秘密,再說也沒有辦法保守任何秘密。”

“你有沒有去帶她看看大夫?”他頭也沒擡,問道。

“看了,但醫生也沒有任何辦法。而且有一個醫生說...”她沒繼續說下去了。

他也沒說話了。關於這件事沒什麼好說的,他也不願意去想這件事。突然間一個可怕的想法跳了出來:這是一種入侵。不是什麼野餐,也不是什麼外星文明接觸的前奏,這就是一種入侵。他們沒法改變我們,但他們可以進入到我們的孩子的體內並將他們改變成他們本身的樣子。他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但他又想到這是在一本驚悚小說裏讀到過的,隨即又釋然了。想象是無限的,但真實生活和想象往往有很大出入。

“有一個醫生說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類了。”

“胡說,”Noonan其實也沒什麼底氣。“你應該去看看一個真正的專家。去見見James Cutterfield。要不要讓我跟他說說,好給你安排安排?”

“你是說‘屠夫’嗎?”她有些緊張地笑了起來。“不用操心。謝謝,Dick,而且就是他說的這句話。我想這就是命吧。”

當Noonan終於敢擡頭看的時候,Monkey已經走了,而Guta則一動不動坐在那裏,半張著嘴,眼神空洞,她手上的香煙有一截長長的煙灰。他把杯子遞給了她。

“再給我來一杯吧,也給你自己來一杯,我們一起喝點。”

煙灰落了下來,她看了看四周,想找一個地方扔煙頭,然後直接把煙頭扔進垃圾桶了。

“為什麼?我真的搞不懂這點!惡有惡報,但我們並不是惡人啊。”

Noonan覺得她就快要哭起來了,但她最終沒有。她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了伏特加和果汁,又從櫥櫃裏拿出另一個玻璃杯。

“不要放棄。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調整的。相信我,Guta,我認識一些人,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去做。”

他的確相信自己說的這些話,同時也在腦海中把他在很多城市裏認識的人過了一遍,他想起來好像以前也有過類似的事情,而且到最後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想起來了,那件事的發生地點,負責治療的物理學家是誰,但隨即又連帶出了Lemchen先生,以及他要和Guta做朋友的最初原因,到最後他不願再思考任何事。他強迫中斷了思緒,躺進椅子裏,渾身放松,一心一意只想喝點酒。

從大廳傳來拖拽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咚’,‘咚’的聲音,隨即他就聽到了‘禿鷹’ Burbridge的聲音,比以前更令人厭惡。

“嘿,Red!你的Guta好像在招待什麼人呢,我看到有帽子掛在這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可不會讓他們單獨相處的。”然後又是Red的聲音:“小心你的假腿,‘禿鷹’。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門就在那,你走吧,這不歡迎你,我馬上就要開始吃飯了。”

“靠,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我們倆之間的玩笑已經開完了。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你走吧。”

門鎖響了,聲音漸漸安靜下來。很明顯他們已經到屋外去了,Burbridge壓低了聲音說了些什麼,而Redrick說:“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Burbridge又說了一些,而Redrick直接說道:“夠了!”門‘砰’得一聲關上了,大廳傳來快速而又重重的腳步聲,緊接著Redrick Schuhart出現在了廚房門口。Noonan起身跟他打招呼,倆人很高興地握了握手。

“我就知道是你,”Redrick用他那雙敏捷的綠眼睛看著Noonan說。“又長胖了,肥哥!還是跟以前無憂無慮地在過吧?你過舒服日子的時候,我可沒少見。Guta,親愛的,給我也來一杯酒吧,你們已經喝了不少了吧。”

“我們還沒開始,在喝酒這件事上又有誰能跑在你前面呢?”Redrick哈哈大笑起來,打了Noonan肩膀一拳。

“現在我們就能知道到底誰喝酒厲害了!來吧,否則我們在廚房做什麼呢?Guta,把飯菜端上來吧。”他在冰箱裏又取出了一個貼著高級標簽的瓶子。

“今天是個好日子!”他大聲宣稱道。“今天有幸能招待我們最好的朋友Richard Noonan,當他的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他沒有舍棄他們。雖然他並沒有幫上什麼忙,Gutalin不在這真是太可惜了。”

“給他打個電話吧?”Noonan說。

Redrick搖搖頭。

“他住的那地方還沒通電話線。走吧。”

他來到起居室裏,把酒瓶猛地放在桌上。

“今天我們要去慶祝一番,老爸!”他對那個一動不動的老人說。“這位是Richard Noonan,我們的朋友!Dick,這位是我老爸,老Schuhart。”

Richard Noonan的思緒蜷成一團難以滲透的球,呆呆地露出笑容,揮揮手,對著那個‘印模’的方向說:

“很高興見到你,Schuhart先生。你好嗎?您要知道,我們以前見過面,Red,”他轉向Redrick,Redrick正在一旁找酒杯。“我們以前見過一面,當然只是很短的匆匆一瞥。”

“坐下,”Redrick指了指那個老人對面的椅子對他說。“如果你想跟他聊天,盡管說。但他什麼都不會聽見的。”

他擺好杯子,迅速打開了酒瓶,遞給了Noonan。

“你來倒酒。給老爸倒一點就行,能蓋住杯子底就可以了。”

Noonan慢慢倒著酒。那個老人仍然坐在那兒,茫然地盯著墻。當Noonan把倒好了酒的酒杯遞給他的時候,他並沒什麼反應。Noonan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新的狀況了。這是一場遊戲,可怕,但又可悲。開始只有Red在玩這個遊戲,現在他也加入進來了,就像他以前也加入了其他人的遊戲一樣--可怕的遊戲,可悲的遊戲,不體面的遊戲,還有那些比這更危險的遊戲。Redrick舉杯道:“一口幹了?”但Noonan沒註意到這上面來,他現在已經完全能以一種自然的眼光來看待對面的那位老人了。

Redrick又把自己的杯子碰了碰Noonan的,說:“一口幹,一口幹。”Noonan點點頭,然後倆人一飲而盡。

Redrick這時候的眼睛炯炯有神,用他那興奮而又稍微有點做作的聲音說道。

“哥們,就是這樣!監獄牢房什麼的再也見不到我了。你知道回家的感覺有多好嗎?我現在有錢了,還給自己買了棟小別墅,帶花園的那種--跟‘禿鷹’的差不多。你知道,我已經準備移民了,當我還在牢裏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我的意思是,還呆在這破地方做什麼呢?我想,就讓它自生自滅吧。但當我回來的時候,卻給了我大大的一個喜訝--已經禁止移民了!難道說在過去兩年裏,我們全部都變成瘟疫的受害者了嗎?”

他一直不停地說,Noonan在旁不時點點頭,喝點酒,有時插入一句同情的話,有時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後他開始問那個別墅的情況--是什麼樣的,在哪,花了多少錢?--後來倆人就開始爭吵起來了。Noonan堅持說那個別墅太貴,而且交通不方便。他拿出地址簿,在裏面翻翻找找,指出那些已經被廢棄的別墅甚至只要你唱一首歌,別人就會免費送給你,而且修繕的費用幾乎是免費的,因為你可以申請移民,然後理所當然被拒絕,你就可以告移民署,獲得賠償金,就用這筆錢來修屋子。

“我知道了,你現在也站在反移民的一面了。”

“不管是什麼團夥什麼派別,我多多少少都沾一點,”Noonan眨眨眼,狡黠地說道。

“知道,知道,你的那些破事我聽過不少。”

Noonan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把手指頭放在緊閉的嘴唇邊,然後朝廚房的方向點點頭。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每個人都知道。”Redrick說。

“錢是個好東西,這是我目前非常確定的一件事,但讓Mosul來幫你做事我就十分不確定了。當我剛聽說這個的時候,我差點笑到在地上打滾!你這完全是亂來,他是個神經病,這你知道的。當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個老人,老人臉上閃過一陣抽搐。Noonan驚奇地看著老人那長滿雀斑如同杯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真誠的愛和溫柔的神情。

看著他,Noonan想到了那天當Boyd的實驗室助理前來檢查‘印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兩名身體強壯的年輕實驗室助理,可以歸屬到運動員一類的。還有一名從城市醫院來的醫生,帶著兩名傳令兵,傳令兵也是強壯魁偉的人,他們在醫院是專門負責擡擔架以及鎮壓那些精神失常的病人的。後來有一個實驗室助理告訴他說,那個紅頭發的家夥可能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因為他還讓他們上門對他的父親進行檢查。他們說要把老人帶走,因為這樣可以讓Redrick覺得他們是把他的父親帶到醫院去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但那些愚蠢的衛兵卻幾乎把時間花在呆呆地看Guta在擦洗廚房的窗戶,當他們被命令帶走老人的時候,他們像對待一條狗一樣把老人擡起來,然後扔到地板上。Redrick發狂了。隨即那個混蛋醫生自願出來解釋他父親怎麼了。Redrick聽了一兩分鐘,突然就如同一枚氫彈一樣毫無預警地爆發了。講這事的實驗室助理記不起後來他是怎麼就到了街上的。那個紅發惡魔把他們所有人拖下臺階,所有5個人,一個人都沒逃脫,然後一個接一個就像發射加農炮一樣飛出了大廳。有兩個在路邊昏倒了,還有三個被Redrick追了4個街區。後來他返回來時,把從研究所來的車的車窗砸了個稀巴爛--而坐在車裏的司機,當他看到門口有人飛出來的時候,就像火箭一樣迅速逃跑了。

“我學會了怎樣調制一種新的雞尾酒,”Redrick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倒入更多的威士忌。“它也叫‘女巫果凍’,吃完飯後我給你弄一杯。哥們,空腹的時候可不能喝這個--對身體不好:一杯就能讓你四肢無力。不管你怎麼說,Dick,今天我就得好好招待你。還記得當年那些日子,還有Borscht酒吧。可憐的老Ernie還在牢裏,你知道不?”他喝了口酒,用手背擦擦嘴唇,然後隨便問道:“研究所裏最近怎麼樣?他們找到固定‘女巫果凍’的方法沒?你要知道,我現在已經有點跟不上科學發展的腳步了。”

Noonan知道他為什麼要提起這個話題。他驚慌地舉起雙手。

“你開玩笑吧?你知道那些‘果凍’都發生了什麼事嗎?你有沒有聽說過Currigan實驗室?是一個小小的私人供應所...後來他們弄了點‘果凍’來...”

他把那場災難講述給他聽了,以及他們再也沒管那個爛攤子,也沒人知道他們是從哪搞到的這些‘果凍’。

Redrick假裝不在意地聽著,不時搖搖頭,發出嘆息。他果斷地給他們倆人都倒了更多的威士忌。

“他們是罪有應得,一群吸血鬼們。我希望他們所有的人都惡有惡報。”

他們又喝了一口酒。Redrick看了看他父親,他臉上又閃過一陣抽搐。

“Guta!”他喊道。“你想要餓死我們嗎?她為你可是盡心盡力啊,你知道的,”他對Noonan說。“她想給你做你最喜歡的蟹肉沙拉,幾天前她買了一堆吃的回來,就是怕你哪天突然來了。嗯,總體來講研究所現在情況怎麼樣?發現什麼新東西了沒有?我聽說你們現在有機器人全力為你們工作,但收效甚微啊。”

當Noonan開始講研究所裏的事的時候,Monkey悄悄地出現在桌旁老人的身邊了。她站在那兒,把她毛茸茸的手掌放在桌上,然後就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把身子靠在那個‘印模’身上,把頭枕在他肩膀上。

Noonan依舊說著,但當他看到這兩個‘造訪區’造就的生物時不禁想到:天,到底還有什麼鬼東西?‘造訪區’還對我們做了些什麼?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但他也知道,這遠遠不夠。他也知道還有成千上萬的人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就算哪天他們知道了,他們可能也只會嗚嗚啊啊一陣騷亂,頂多5分鐘,然後就會回到他們原來的生活軌跡上去。是時候該走了,他瘋狂地想到。去他媽的Burbridge,去他媽的Lemchen,去他媽的家庭!

“你看著他們做什麼?”Redrick輕輕問道。“別擔心,只看看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傷害的。有人甚至說他們倆都非常健康呢。”

“我知道,”Noonan說著,一口喝完杯裏的酒。

Guta進來了,讓Redrick把桌面上騰出位置來,隨即把一碗Noonan最喜歡的沙拉放在了桌上。

“朋友們,”Redrick宣稱道。“慶祝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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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7月 01, 2014 11:36 pm

4.Redrick Schuhart,31歲

晚上山谷裏的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到黎明的時候,甚至更冷了。他們在堤上走著,跨過那些生銹的鐵軌上的一個一個腐爛的木枕,Redrick看到Arthur Burbridge的皮夾克上的霧水凝聚成一個個水滴滴落下來。現在這個孩子輕松了,步伐滿是輕松和愉悅,但誰又想得到就昨晚的時候,緊張的壓力還讓他全身的血管都疼痛不堪,更不用說在那山頂度過的恐怖兩小時,倆人背靠背,蜷成一團,在半夢半醒之間等待眼前那一堆綠東西如同洪水一般傾瀉下來,最後消失在峽谷裏--而這些是以前從沒發生過的。堤兩旁都是濃厚的霧。還有一段時候,霧蔓延到了鐵軌上來,當他們走過的時候,薄薄的霧氣在他們腳底下打著漩。空氣中滿是鐵銹的味道,堤的右邊的沼澤散發出一股腐爛的惡臭。霧太大,什麼都看不到,但Redrick知道他們這時正在丘陵平原,周圍滿是碎石堆,他們的前方就是山,而現在卻躲在霧後面看不見。他同樣也知道,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霧就會消散,那時他就可以看到他的左側什麼地方有一架墜毀的直升機,前面有一輛礦石開采車,那時就是真正開始工作的時候了。

Redrick把手放在背後,托起背包,這樣背包裏氦箱的邊就不會挺著他的脊椎了。真重啊,他想。帶著這個東西到時候怎麼爬?四肢伏地一英裏啊。好吧,潛行者,別抱怨了,你來之前就知道會是這麼個情況。50萬的錢就在這條路的盡頭處等著你,弄一身汗也值得。50萬,那得多厚的一紮錢,錢要少了我都不好意思。或許我應該賣給‘禿鷹’,就拿30萬。這個小家夥?這個小家夥什麼都沒有。就算老家夥說了一半的實話,但小家夥還是什麼都不會有。

他又瞇眼看了看Arthus的背影,這家夥正在鐵軌上走著,一步兩個枕木的距離,肩膀寬闊,臀部窄小。他一頭烏黑的頭發,跟他姐姐一樣,有節奏地閃著光芒。是他自己要跟著來的,Redrick冷酷地想到。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堅持一起來呢!那時候真是絕望啊!渾身發抖,哭個不停。“帶我一起去吧,Schuhart先生!有很多人都想帶我一起去,但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而我的爸爸...他現在也不能帶我了!”Redrick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但好像不怎麼見效,因為他已經開始想Arthur的姐姐去了。他真的無法看穿這點:這麼一個美麗漂亮的女人,但實際上是一個草包。就好像他母親的那件衣服上的紐扣一樣--琥珀色的,半透明,閃著金色的光芒。小時候他就想把這些紐扣全部塞進嘴巴裏,仔細舔舔,看是什麼味道,但每次最後都極其失望,但又每次都忘記這種失望的感覺--不能說是忘記,更像是拒絕他的記憶告訴他的這些事實一樣。

或許就是他老爸讓他跟我一起來的,Redrick想到。看看他背包裏的東西,算了,還是不要了。‘禿鷹’了解我的,‘禿鷹’知道我不是那種可以隨便開玩笑的人,‘禿鷹’也知道在‘造訪區’裏我會是什麼樣子。不,不是這樣。他也不是第一個乞求我的人,也不是第一個流眼淚的;還有些人甚至在我面前跪下了。而且不像他,他們都會在第一次進入‘造訪區’的時候帶槍,當然也是最後一次了。是最後一次嗎?倒是你自己,只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帶槍進入‘造訪區’。我來告訴你,‘禿鷹’:這就是他最後一次進入‘造訪區’了。是的,不管帶沒帶槍,最後一次,如果你知道這時候你的孩子想做什麼--你會用你的拐杖把他一頓狠打。他突然覺得他們前面有什麼東西--不遠,就三四十碼的距離。

“停下,”他對Arthur說。

那個孩子很聽話地停下了腳步。他的反應能力不錯--當他停下的時候,有一只腳還懸在半空中,然後他慢慢地將這只腳小心地放下來。Redrick走到他身邊,也停了下來。他們腳下的鐵軌濕漉漉的,向前方的霧中延伸,直至消失。而就在前方的霧中,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很大,而且一動不動就在前面。應該沒有什麼危險,Redrick謹慎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是的,沒有危險。

“繼續前進,”他安靜地說道。他在等Arthur邁出步子,然後跟在他身後。透過眼角他可以看清Arthur的臉,輪廓分明,臉蛋白嫩幹凈,薄薄的胡須下面是一張堅定緊閉的嘴。

他們繼續前行著,腳下的霧氣已經彌漫到齊腰的高度,漸漸到了脖子。幾秒鐘後那輛礦石開采車的影子慢慢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到了,”Redrick取下背包說道。“坐下,抽支煙歇會兒吧。”

Arthur幫他把背包取下來,然後兩人並排坐在鐵軌上。Redrick打開一個按扣,從背包裏面取出一包三明治和一熱水瓶的咖啡。當Arthur在自己的背包上吃三明治的時候,Redrick拿出他的小酒壺,打開後閉上眼睛,慢慢喝了幾小口。

“要來點嗎?”他把瓶嘴擦了幾下,遞給Arthur。“壯壯膽?”

Arthur似乎感情受到了傷害,搖搖頭。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來壯膽,Schuhart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喝點咖啡。這裏空氣太潮濕了,是吧?”

“是的。”他放下酒瓶,拿過一個三明治吃了起來。“當霧散去的時候,你會發現我們周圍都是沼澤。原來這裏的蚊子可兇猛了。”

然後他就沒再說話,而是給自己倒了點咖啡。當濃厚香甜溫暖的咖啡入喉的時候,他覺得這時候咖啡比酒要更好喝,有一種家的感覺在裏面,有一種Guta的味道,而且不僅僅只是Guta,而是剛剛睡醒,穿著睡袍,臉上還有枕頭印的Guta。他想,為什麼我要攪和到這事裏面來?噢,當然,50萬。那我要這麼些錢又是為了什麼呢?買一家酒吧還是什麼其他的?或許只是為了不再為錢的事而操心,這才是實話。Dick在這點上是對的。你已經有一座房子了,你還有個庭院,而且你在Harmont不可能找不到工作。‘禿鷹’讓我上當了,就像引誘一個新手一樣。

“Schuhart先生,”Arthur看著別處,突然說道。“你真的相信這個東西會實現願望嗎?”

“屁話!”Redrick剛要喝口咖啡,停下來心煩意亂的回答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們要找那個東西的?”

Arthur不好意思地笑了,捋了捋頭發,然後說。

“其實我是猜的!具體是什麼讓我這樣想的我已經記不起來了。這麼說吧,首先,我老爸以前每天一直都在說‘金球’,但最近他卻突然沒說了,而且他還跟你談過話,老爸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隨便聊聊天,但我知道的要更多。第二,最近他變得有點奇怪起來。”Arthur想到了一些事,笑了起來,搖搖頭。“最後,當你和我老爸在試飛熟悉那個小飛行器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他拍了拍那個裝著緊緊折疊成一團的氣球的背包。“當我看到你用熱氣球把那一袋子石頭帶到空中,然後引導它緩慢落地的時候,我就全明白了。就我所知道的來說,現在‘造訪區’裏唯一剩下的重東西,就是那個‘金球’了。”他又吃了一大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不明白的唯一一點就是,到時候你怎麼把‘金球’掛在氣球上呢?‘金球’可能表面是非常光滑的。”

Redrick沿著杯子口的邊緣向他看去,想到,這對父子倆真是大不一樣啊,絕對沒有一點共同點。不管是相貌,還是聲音,還是品性,都不一樣。‘禿鷹’的聲音嘶啞,令人煩躁,而且有點鬼鬼祟祟。但當他談到這件事的時候,他的聲音倒是非常誠心的,對於這點你沒法忽視。“Red,”他身體傾過桌面,說道。

“現在老一輩的只剩咱倆了,而且只有你有一雙完好的雙腿。除了你還能有誰?這可能是‘造訪區’裏最值錢的東西!這東西該誰所有呢?難道是那些帶著機器人的科學家嗎?哈?是我找到它的,我!我們有多少兄弟在那送了命?但是最終我找到了!我以前把這個秘密藏起來,誰也不給,但你也看到,我的身手沒以前靈敏了,除了你就沒其他人可以幹了。我以前可沒少帶年輕一輩的去,差不多都可以開一學校了,我也的確開了一個學校,專門教他們潛行,但你也看到了...他們不行。他們都沒這個膽子,或是什麼其他的理由。好吧,你不相信我,沒關系。你只要錢,我就給你錢。要多少,你開個價。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而且如果事成了,說不定我的雙腿也可以回來了。我的腿,你知道嗎?‘造訪區’把它們帶走了,但或許它也可以把它們還給我?”

“什麼?”Redrick從回憶中醒過來,問道。

“我說,您介意我抽煙嗎?Schuhart先生。”

“沒事,抽吧,我也要來一支。”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咖啡,拿出一支煙,但沒馬上點燃,而是不停在手中擠壓,一邊看著稀薄的霧。一個神經病,他想到,完全瘋了。他倒想他的腿能完好如初了,混蛋。

但這次對話卻留了一點東西下來,雖然他不清楚具體是什麼。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點東西並沒有消散,相反,倒是一點點堆積起來,越來越多,越來越重。雖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但他卻知道這個東西時常讓他心煩不安。就好像是‘禿鷹’把什麼傳染病給過給他了一樣,並不是說什麼很惡心的病,而是說...他的力量?不,不是力量。但會是什麼呢?好吧,他對自己說。這樣來看:假設我目前還沒走到這麼遠來,但我已經準備好出發,行裝打點完畢,突然發生了什麼事,被逮捕了。如果這樣怎麼樣?當然壞的不能再壞了。為什麼壞呢?因為我會因為這個損失一筆錢?不,不是,這跟錢完全沒關系。那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寶物會落到Throaty和‘骨頭’手中?對,這有點關系了,如果是這樣,就真有點讓人傷腦筋了。但這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不管怎麼說,到最後這東西總歸是要落到他們手中的。

“呃...”Arthur打了一個冷顫。“冷死了,寒冰刺骨啊。Schuhart先生,這時候您能給我來一口酒嗎?”

Redrick什麼都沒說,去拿酒壺。他想,我並不是馬上同意的。頭20次的時候我都叫‘禿鷹’滾蛋,但在第21次的時候我同意了。沒辦法再忍受了,我們之間最後一次的談話簡短而又明了,就跟談一筆生意似的。“嘿,Red,我把地圖帶來了。不管你願不願意去,你也許想看上一眼?”我看著他的眼睛,就像兩個傷口在那--眼白昏黃,瞳孔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我說“給我吧,我接了。”就是這樣。我記得後來我喝醉了,接下來的一周裏我都天天喝的嚀叮大醉,情緒非常低落。啊,管它的,又有什麼關系呢?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已經在這了。為什麼我又要開始擔心它呢?我是怎麼了,害怕了?

他發了一陣抖。突然聽見一聲又悠長又悲哀的聲音從霧裏傳來。他馬上跳了起來,Arthur也跳了起來。但周遭又安靜下來了,只有腳下的沙礫在腳下滾動的聲音。

“肯定是礦石沈澱物發出的風聲,”Arthur不確定地小聲說道,幾乎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這些礦石開采車在這已經有些年頭了--那些沈澱物應該有不少了。”

Redrick直直地朝前看去,什麼都沒有。他記起來了,是那天晚上。

同樣的聲音,悲哀而又悠長,他從夢中醒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感覺就像在夢中一樣,但這卻不是夢。而是Monkey在窗辺坐在床上哭泣。Guta也醒了,緊緊抓住Redrick的手。他能感覺到她靠在他身上的肩膀滲出了汗水。他們躺在那,一直聽著,直到Monkey停止了哭泣繼續睡覺後,他又等了一段時間,然後起床,到廚房一口氣灌了半瓶白蘭地。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他才開始喝酒的。

“是礦石,”Arthur說。“你看,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慢慢沈澱下來。潮氣,腐蝕之類
的東西。”

Redrick只是看了看他那張蒼白的臉,隨即又坐了下來。手裏的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落不見了,他又點燃了一支。而Arthur則又站了一會,焦慮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但最終也坐下來了。

“我聽說那就是那些在‘造訪區’裏的生命體,是人類。不是‘造訪者’,而是人類。好像是‘造訪者’把他們抓到那了後,他們就變異了...他們已經適應了新環境。這你聽說過嗎?Schuhart先生。”

“是,聽說過,”Redrick說。“但不是在這聽說的,在西北方的那些山區裏有這樣的說法,一些牧羊人是這樣說的。”

原來這就是他感染給我的東西了,他想。是他的瘋狂。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到這來,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想到這來。隨即一種奇怪的全新的感覺淹沒了他,他意識到這種感覺或許不是全新的,而是一直潛伏在他的體內,但直到現在他才全心全意地接受它,一下子所有的事都明了了。而所有的那些胡言亂語,一個瘋老頭子的瘋狂舉動,到現在卻變成了他現在唯一的希望,變成了他生命中唯一有意義的東西。因為他終於明白了:這個世上他所留下的唯一的一件事,在過去幾個月裏他一直活著的目的,就是在期待一個奇跡的發生。他真傻啊,他一直將這個念頭拒之門外,蹂躪它,嘲弄它,還想用酒來一醉解千愁,因為他以前就是這樣過來的。從小時候開始,他就什麼事情都只靠自己。而童年過後,這種獨立自主漸漸變成了一種他能從周圍無關緊要的混亂環境中拼命弄到手的錢來量化的東西。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如果他還繼續在那個無論多少錢也填不滿的無底洞中,而且在這個洞中他也完全沒必要再去靠自己,那麼這種情況還將繼續這樣下去。但現在這個希望--不再是一個希望,已經確定了就是一個奇跡--灌入了這個無底洞,而且已經灌滿,這才讓他看清楚自己已經在這種濃郁而又無限的陰暗中生活了多長時間。他大笑起來,輕輕戳了一下Arthur的肩膀。

“嘿,潛行者,覺得我們會活著回去麼?”

Arther驚奇地看著他,不太確定地笑了笑。Redrick將包裹三明治的蠟紙揉成一團,扔到一輛礦石開采車下,然後躺了下來,用雙肘支撐起上半身。

“好吧,”他說。“假如說‘金球’是真的--你的願望是什麼?”

“你是說,你相信這個傳說是真的嗎?”Arthur迅速地問道。

“我相不相信並不重要。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小夥,昨天還是一個在學校上學的學生,而今天就在討論有關‘金球’的事,他感到很有趣。而看著Arthur皺起眉頭,然後不確定地撥弄他的胡子,看看他然後又馬上看向別處的窘態,倒讓他覺得十分好玩起來。

“當然是老爸的雙腿了。也希望家裏能萬事如意平平安安。”

“你說謊,”Redrick打趣道。“你要記住一點,‘金球’只會實現你內心最深處的願望,如果你許的不是這個願望的話,到時候你可就沒得玩了!”

Arthur Burbridge臉紅了,又一次看了看Redrick,卻又更紅了。他的眼淚都已經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Redrick笑了起來。

“我知道,”他盡可能溫柔地說。“好吧,這不關我的事。保守好你自己的秘密吧。”他突然想到槍的事,也想到如果有時間,他應該照顧到方方面面。“你的背包裏裝的什麼?”他隨便地問道。

“一把槍。”

“你要槍做什麼?”

“開槍!”Arthur挑釁地說道。

“省省吧,”Redrick堅定地說,同時坐了起來。“把槍留在這,在‘造訪區’不需要朝任何人開火。把槍給我吧。”

Arthur還想說些什麼,但始終沒說出來,他從背包裏默默拿出了那把柯爾特手槍,然後握住槍管遞給了Redrick。Redrick接過槍,握把還是熱的,然後向上拋向半空,又接住。

“你有手帕什麼的嗎?我想把它包起來。”

他拿過Arthur幹凈而又散發著古龍香水味的手帕,把槍包裹了起來,放在了鐵軌的枕木上。

“現在我們把它放在這裏。如果上帝保佑的話,到時候我們回來的時候再帶上它。或許用它來對付那些巡邏警察也不錯。但是,如果用槍來對付它們...”Arthur堅決地搖搖頭。

“我帶槍不是為了這個,”他說。“裏面只有一發子彈,我不想碰上和我爸一樣的遭遇。”

“哦,是這樣。”Redrick看著他說。“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就算碰上這種事,我到時候拖也要把你拖回去。我發誓。看,太陽好像出來了!”

濃霧在他們眼前消散,從整個堤上慢慢隱去,而遠處那些丘陵的圓形輪廓也漸漸浮現出來,在丘陵中間到處都可以見到一些顏色斑駁的沼澤,表面覆蓋著一層稀薄的柳木灌木叢。而在地平線的一頭,在這些丘陵小山的上面,是明黃色的山巒頂峰,而在山峰之上,則是清澈透明的藍色的天空。Arthur看著這一景象,敬畏不已。Redrick也看著這少見的美景。而東邊的那些黑色的山峰上,則翻滾著那熟悉的綠色的湧動,閃現著七彩的光芒--那就是‘造訪區’的‘綠色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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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rick站起身來,繞過那輛礦石開采車,坐到堤上,看著那堆綠色的湧動慢慢失去光澤,突然又變成粉色。太陽的橙色光芒布滿了山脊,山峰則在背面投下了紫色的影子。一切都簡單多了,周圍的一切就好像這些東西在手掌上一樣,清晰可見。右前方200碼左右的距離,Redrick看到了那架墜毀的直升機。很明顯,這架直升機是撞上一個‘蚊子氣團’了,直升機的機身已經被擠壓成了一個金屬薄烤餅。尾翼卻還是一整塊,只有很輕微的彎曲,尾翼就豎在沼澤地裏,看起來像一個黑色的鉤子,尾翼螺旋槳也很完整,被風一吹動,就吱吱呀呀響起來。這個‘蚊子氣團’應該威力不小,因為這個直升機甚至沒有燒毀的痕跡,就直接被擠壓成一團了,而且皇家空軍的徽章在那塊薄薄的機身上十分明顯。Redrick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過這樣的徽章了,都快忘了徽章是什麼樣了。

Redrick返回去取他放在包裹裏的地圖,然後將地圖鋪在礦石開采車車廂裏一塊突起的溫熱礦石土堆上。從這你可看不見采石場--它被那座頂上有被燒焦的樹木的小山擋在後面了。他得從右邊繞過那座小山,沿著它和旁邊一座小山之間的山谷底部走過去,才能看到采石場。而那條小山之間的道路兩旁,坡道上都布滿了褐色的巖石。

地圖上所畫的一切都沒錯,但Redrick卻仍感到不滿意。作為一名有多年經驗的潛行者,直覺告訴他不要從兩邊都是高勢的低窪地方通過。好吧,Redrick想,再等一會兒就知道了。當我們到那的時候,情況會更清晰。那條低窪地的道路之前,要直直穿過一個沼澤地,然後是一塊空曠的平地,看起來從當前位置到平地那是安全的。但又仔細看了看,Redrick發現那兩座山之間有一個灰黑色的小點。他看了看地圖,那裏標註著一個‘X’,旁邊用笨拙的筆跡寫著‘鞭子’。而指明路線的紅色虛線從‘X’的旁邊繞了過去。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究竟‘鞭子’是誰,他長什麼樣,他是做什麼的,Redrick一概想不起來。但是不知怎麼的,Redrick只能記起Borshct酒吧那間煙霧繚繞的房間,又大又紅的粗糙手掌舉起玻璃杯,雷鳴般的笑聲,還有一口的黃牙--就好像一群泰坦巨人聚集在排水溝那,這是他最深刻的童年記憶之一--他第一次去Borscht ‘ ’ ‘ ’ 酒吧。那次我帶了什麼東西去了?應該是一個空洞吧。剛從造訪區‘ 裏返回來,渾身濕透了,又冷又餓,人也接近癲狂,肩膀上有一袋子贓物。我闖進酒吧把肩上的袋子呼啦’一下放在Ernest的櫃臺前,憤怒地看看四周,聽著周圍人的談話,等著Ernest--那時候他更年輕,時常戴著一個蝴蝶領結--一張張數著手裏綠色的鈔票。不對,等等,那時候還不是綠色的鈔票,而是正方形的皇家紙幣,上面有一個半裸的夫人穿著袍子,戴著皇冠。等Ernest把錢給我後,我把錢放到一邊,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的是,我從那個櫃臺拿出一個又大又重的酒杯,朝著最近的一張大笑的臉上砸去。Redrick傻笑想到:或許那就是‘鞭子’本人?

“從山中間穿過去可以嗎?Schuhart先生。”Arthur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問道。他也在Redrick身旁一直看著地圖。

“到那再看吧。”Redrick依然看著地圖。地圖上還有其他兩個‘X’,一個是在山坡上的樹上,另一個標註在巖石上,‘獅子狗’和‘四眼’兩個可憐蛋。路線從他們倆底下標註穿過。“到時候再看,”他重復道,折疊好地圖,放進口袋裏。

他從上到下看了看Arthur。

“把那個背包拿給我,依舊像之前那樣前進,”他挪動了一下背包底部,把背帶弄得更舒適了一些。“你走前面,我在後面罩著你。別朝後看,耳聽四路眼觀八方,時刻聽我的命令,還要記得我們要匍匐前進不少的地方,別怕臟。如果我告訴你立馬把臉撲進泥漿裏,什麼都別問,直接做。還有,扣好你的夾克。準備好了嗎?”

“好了。”Arthur有點緊張;他臉上的玫紅色已經消退了。

“首先我們走這條道。”Redrick朝最近的一百步左右距離的小山揮手示意了一下。“明白了嗎?出發。”

Arthur嘆了一口氣,踏過鐵軌,朝遠離堤的方向走去。他腳後跟帶起一陣塵土。

“輕點,輕點,”Redrick說。“急不得。”

他也跟在Arthur身後慢慢走了起來,身後的背包太重,他調整了一下步伐。他從眼角觀察著Arthur,他害怕了,他想。他肯定感覺到了。如果他的感覺像他爹那樣,那他就肯定感覺到了。如果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禿鷹’。如果你知道,‘禿鷹’,那我這次一定會遵循你的建議。“這個地方,Red,可不是你能一個人去的。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得帶上一個人,我可以給你找個人。”你跟我談論過這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贊同一件事。好吧,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好,他想,可能說不定這次還真能成功。不管怎麼說,我不是‘禿鷹’ Burbridge,或許到時候我能自己琢磨點什麼出來也不一定。

“停下!”他對Arthur說。

Arthur停在沒至腳踝的渾水裏。當Redrick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已經被沼澤吞至膝蓋處了。

“你看到那塊巖石沒?”Redrick問道。“在那,小山下面?朝那邊走。”

Arthur繼續行進。Redrick讓他走開10步遠的距離,然後跟在了後面。腳下的泥巴發出滋滋的聲音,這裏是一片死沼澤--沒有昆蟲,沒有青蛙,甚至那些柳樹也都幹枯腐爛了。Redrick看了看四周,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正常。那座小山慢慢近了,沐浴在陽光下,剛開始的時候看起來很矮,但現在走近了才發現這座山遮住了整個東面的天空。在巖石邊上,Redrick回頭看了看來時的堤。那兒也被陽光照亮了,上面停著一輛有10節礦石車廂的火車,有些車廂從鐵軌上滾落了下來,七歪八拐躺在堤下,而堤面上則覆蓋著一層鐵銹色的礦石。而更遠的地方,朝著采石場的那個方向,火車的北邊,鐵軌上閃著一團波形的微光,一個微小的彩虹閃現了一下,又馬上消失了。Redrick看了看那團微光,吐了一口唾沫,轉過身來。

“走吧,”他說。Arthur轉過頭來看著他,一臉的緊張。“看到那邊一片的碎石塊沒?你看錯方向了!這邊,右邊來。”

“是,”Arthur說。

“很久以前有個叫‘鞭子’的家夥。他沒聽老一輩人的話,現在他就永遠躺在那了,告訴後來的那些人該往哪方向走。盯著‘鞭子’的右邊,明白沒?看到那個點沒?那地方柳樹有點茂密的那個地方,就往那邊走,你先!”

現在他們的方向和堤是平行的了。漸漸的,他們走出了那片沼澤,來到那片寬闊平坦的地面上了。而地圖上卻依舊顯示他們腳下這片地是一片沼澤。地圖有些年頭了,Redrick想,Burbridge也很久沒來過這了,地圖很久沒更新過,這種情況不怎麼好。當然了,走在幹燥的地面上要容易得多,但如果這片沼澤還在這那就更好了。而再看看Arthur,就好像是在逛中央大道一樣。

Arthur好像就是在昂首挺胸全速前進。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另一只手則隨著步伐有節奏地擺動著。Redrick從自己的口袋裏摸出一顆重約一盎司的螺釘,對著他的腦袋扔去,螺釘打中了他的後腦勺。這個孩子完全嚇壞了,突然雙手抱頭,彎下身倒在草叢裏。Redrick走到了他身邊。

“Artie,有時候就會像這樣突然一下,你就沒了。”他說道。“這可不是什麼街道,我們也不是在散步,這一點要牢記於心。”Arthur慢慢站起身來,他的臉蒼白。

“都明白了嗎?”Redrick問道。Arthur點點頭,幹咽了一下。

“好的。下次再讓我發現你這樣子漫不經心,那到時候你可能就得滿地找牙了,哦,對,如果到那時候你還活著的話。繼續前進!”

Redrick想,不管怎麼說,這孩子倒還真是作一個潛行者的料。他們可能都會叫他帥小夥Artie,以前也有一個帥小夥,他名字叫Dixon,但現在人們都叫他‘倉鼠’了。他是唯一一個掉入磨肉機後還幸存下來了的人。這家夥命大,直到現在他都還認為是Burbridge把他拉出來的。是他救出來的才怪!只要你掉到磨肉機裏,就不可能再出來了。但不容質疑的是,Burbridge的確把他拖出了‘造訪區’,這也許就是他所做的唯一的一件英雄事跡。如果當時他沒有...!那時候人人都知道他的那些鬼把戲,當時有人告訴他說:如果只剩你一人的話,你也最好不要回來了。從那時候起,人們就開始叫他‘禿鷹’了,而以前人們總是叫他‘贏家’的。

正想著,Redrick突然感覺到有一陣風吹在他的左臉上,他不假思索直接喊道:“停住!”他朝左邊伸出了手。氣流很強勁,在他們和堤中間某個地方有一個‘蚊子氣團’,或者就是堤本身:這樣一來,那些脫離了鐵軌東倒西歪的車廂也就可以解釋得很清楚了。Arthur就像生根了一樣站在那,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

“轉向右邊,繼續前進。”

的確,他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潛行者。管他呢,難道我為他感到抱歉嗎?這就是我想要的而已。又有沒有人為我感到抱歉呢?我猜還是有的吧,比如Kirill,還有Dick Noonan。當然了,比起對我感到抱歉,他可能對Guta更有興趣些,但這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這些年來我唯一沒感覺到的就是遺憾,雖然說我的選擇一直是二選一。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目前的選擇了:要麼是眼前的這個孩子,要麼是Monkey。很明顯的,不能說哪個比哪個更好,這個選擇就這樣明晰地擺在他眼前。如果奇跡真的發生的話...他心裏有個聲音說到,但他卻用恐懼把這個聲音壓下去了。

他們繞過那個灰色的碎石堆,看來‘鞭子’的東西都沒怎麼留下。在不遠的幹草叢裏躺著一根長長的已經完全繡透了的地雷探測儀。原來的時候潛行者都用這種東西,他們從軍隊補給點那裏偷偷地買來,然後就把地雷探測儀當作手中唯一的希望,就像信奉上帝一樣。後來有兩個潛行者死了,死於地雷爆炸,這股勢頭才停了下來。而這個‘鞭子’又是和誰一起來的呢?是‘禿鷹’把他帶到這了後,然後就甩下他不管了嗎?為什麼他們都要到這個采石場來?為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關於這個采石場的任何事?媽的,天氣可真熱啊!而且現在還僅僅只是早上,天知道到了中午會是個什麼樣子。

在他前五步的地方,Arthur輕輕擦去了眉頭上的汗珠。Redrick瞇眼看了看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他突然意識到他們腳下的幹草叢已經不再是沙沙作響,而是像玉米澱粉一樣發出吱吱聲,草叢也不再是一根根豎直站立著了,現在變得柔軟而又易碎--草葉在他們的腳下碎成一片片,就像煤片一樣。而且他看到了Arthur的腳印清晰可見,他馬上撲倒在地,大喊:“趴下!”

他的臉撲倒在草叢裏,一下子草叢變成一堆粉末躺在他的臉頰下面。麻煩大了,他咬牙切齒,憤怒不已。他躺在那一動不動,仍然懷著一絲希望這陣子會慢慢過去,雖然他心裏清楚他們已經落到某個陷阱裏了。但溫度仍在不斷升高,熱氣流呈壓倒性地襲來,他的整個身體都被包裹在熱空氣中,就好像是一張床單浸透在一盆沸騰的水裏。汗水流進他的眼睛,Redrick又對Arthur喊道:“別動!忍住!”隨即他也開始忍受高溫了。

也許他可以忍受得住,雖然倆人都會是一身大汗,但這一切都會悄悄地退去,但Arthur卻忍受不了了,或許是他根本就沒聽到Redrick的聲音,也或許是他被嚇壞了,也有可能是,他比Redrick烤得厲害的多--不管是哪種情況,他現在都已經失去控制,盲目跑了起來,憑著直覺四處亂竄,不時發出尖叫--他朝後跑了過來,正是他們沒有走的那個方向。Redrick起身,用雙手才剛剛抓住了他的腳踝。Arthur整個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騰起一片灰塵,他尖叫著,用他的另一只腳不停地踢著Redrick的臉,拼命掙紮。而Redrick,顧不得臉上的疼痛,爬到他身上,用他的皮夾克蒙住他已經燒傷的臉,試圖將他穩穩地按在地上。Redrick用雙手抓住他的頭發,用腳和膝蓋狠狠地朝他的腿,屁股踢去。皮夾克下傳來一陣模糊的呻吟聲,他只能聽到自己嘶啞的吼聲:

“躺下,混蛋,躺住別動,否則老子殺了你。”又是一陣熱浪襲來,他的衣服著火了,皮鞋和夾克也慢慢開裂。Redrick將臉埋進灰土裏,用胸把身下孩子的頭壓進土裏,太熱了,令人無法忍受,他大喊了起來。

他記不起這一切是什麼時候結束的。他只知道突然他又能呼吸了,空氣也恢復了常態,喉嚨裏也沒有了炙熱的蒸氣在灼燒,他馬上意識到他們得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說不定那股惡魔般的熱浪還會襲來。他從依然一動不動的Arthur身上爬下來,用一只手抱住雙腿,然後用另一只手朝前慢慢爬去,眼裏只有前面不遠處的那片還有草的地方。這些草早已經死了,而且多刺,幹巴巴的,但它至少還在那裏,現在看起來它就像是世界上最好的生命之源。他的牙齒裏滿是灰土,燒傷的臉上也慢慢消退了熱度,或許是因為他的眉毛和眼睫毛都已經被燒光了的原因,汗水也直接流進了他的眼睛。Arthur在他身後無意識地挪動了幾下,他的夾克已經被烤得不成樣子了。Redrick的雙手已經被烤得半熟,疼痛不已,背後的背包也不時碰在燒傷的後脖子上。疼痛和空氣的缺乏讓Redrick覺得他自己被烤得太狠,或許這次就挺不過去了。對死亡的恐懼化作動力,他用膝蓋和肘部更快得爬了起來。只要到那裏就可以了,就還只有一點點的距離,加油啊,Redrick,堅持住,你能做到的,就像這樣,只有一點點距離了...

終於到了,他在那躺了很長一段時間,把臉和手都放進冰冷渾濁的水裏,沈溺在一陣散發著腐臭味的清涼中。他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永遠躺下去,但他強迫自己直起身,跪在地上,把背包扔到一邊,朝Arthur爬去。Arthur仍然躺在那一動不動,距離沼澤有30英尺的距離。他爬到Arthur身邊,把他背在背上。好吧,他原來的確是個帥小夥,但現在那張帥氣的臉變成了一個混著血和灰的黑色面具。有幾秒鐘的時間,Redrick甚至察看了他的臉上的那些傷痕--那是被石頭和樹枝劃傷的。隨即他站起來,抱住Arthur的上半身,朝水的那個方向拖去。Arthur的呼吸變得嘶啞,不時發出一陣疼痛的呻吟。Redrick把他的臉扔進最深的一個水坑裏,然後自己也在旁邊倒下了,重新感受清涼濕冷的親吻。Arthur咳嗽了起來,動了兩下,然後用手撐起身體,擡起頭。他眼睛睜得很大,完全沒有意識,只是本能驅使他貪婪地呼吸著空氣,然後咳嗽了起來,吐了一口唾沫。他終於算是緩過神來了,他的目光慢慢落到Redrick身上。

“唉...”他在水中甩了甩頭,激起一片水花。

“那是什麼東西,Schuhart先生?”

“那就是死神,”Redrick喃喃說道,咳嗽了兩下。雖然是滿臉的疼痛,但起碼他又能感覺到他的臉了。他的鼻子也腫了,但是他的眼睫毛和眉毛,卻還多多少少剩一點。他手上的皮膚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全都紅了。

Arthur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現在那張恐怖的面具已經被洗掉了,而他的臉--完全出乎意料的--沒什麼大問題。有些小劃傷,額頭上腫了個包,下嘴唇也破了,但整體來講一切都好。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Arthur回過頭看了看他們曾經被烤的那片地方,說。

Redrick也回頭看了看,在那片灰色的已經碎成粉末的草叢中,有不少痕跡,當他看到他所爬過的那條生死相連的路徑時,才發現原來只是那麼短的一段路程。從那片被燒光的草地到這裏,只有二三十碼的距離,但在當時那種狀況下,他的盲目和恐懼讓他走了不少彎路,就像熱鍋上的螞蟻,謝天謝地他最終選擇了正確的方向爬了出來。當時可能會爬到左邊的‘蚊子氣團’那,也有可能就在裏面繞圈。不,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他又不是一個新手。而且如果不是為了那個笨蛋,這一切也不會發生,最多也就是腳上起水泡而已--而且這可能只是這一路上來第一次所受的傷。

他又看了看Arthur,他在一旁洗臉,當碰到傷口的時候不住地喊疼。Redrick站了起來,脫下了一碰到皮膚就疼的衣服,然後走到一個幹地方檢查他的背包。背包被摧殘得可夠厲害的。頂部的按扣已經融化了,急救箱裏的小瓶子也徹底燒毀了,而消毒液也變成了一小個冒著煙的黑點。Redrick打開背包,把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這時候Arthur的聲音傳了過來。

“謝謝你,Schuhart先生!你救了我的命!”

Redrick什麼都沒說。謝謝!當時你精神崩潰了,可我還得去救你。

“是我自己的錯。當時我聽到你的命令了,但還是太嚇壞了,那時真是好熱--我就失去理智了。我非常怕疼的,Schuhart先生。”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站起來呢?”Redrick頭也沒擡,直接說道。“比方說,站起身來就行,你到處亂跑個什麼?”

當肩膀上的疼痛稍微減輕了一點後,他又背上了背包,感覺肩膀上和肩帶接觸的皮膚已經起皺了。他怕疼,是嗎?去你媽的疼!他又看了看四周,還好,他們仍然沒有偏離路線,現在應該朝那些標著‘X’的小山前進了。媽的這些山,就聳立在前面,就像惡魔的角一樣,還有那條兩山中間該死的小路。他又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該死的小路,混蛋。

“看到那條兩山之間的小路了嗎?”他問道。

“看到了。”

“朝那個方向,直接前進!”

Arthur用手背擦了擦臉,繼續前進,直接踩進路上的小水窪裏。現在他有點跛了,也不像之前那樣渾身看起來整體協調。他彎著腰,十分小心地走著。這又是一個被我救出來的,Redrick想到。有多少了?5個?還是6個?為什麼我要這樣做呢?他和你無親無故啊,我對他也不用負什麼責任。嘿,Red,你為什麼要救他?你差點因為他就把自己給害死了。好吧,現在我頭腦清晰了,我知道為什麼了。救他是對的,沒有他可辦了不事,他可是我交換Monkey的唯一人質。我救的可不是一個人,我救的是我的地雷探測儀。我救他出來,就好像他是我自己的親身骨肉那樣,當那時頭腦一片混亂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我仍然沒有拋棄他--當時甚至連‘金球’和Monkey也沒想。這意味著什麼?不管怎麼說,這意味著我本質上真的是個好人。Guta一直是這樣認為的,Kirill也曾經這樣說過,也是Richard一直誇誇其談的。我可是他們認識的一個好人!嘿,少想些有的沒的了,他對自己說。你得先想清楚,然後才能開始按照計劃辦事。明白了嗎?好人先生。我現在救他可是為了磨肉機準備的,他冷靜清晰地想到。什麼都可以躲過去,除了磨肉機。

“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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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7月 02, 2014 12:13 am

那條小路已經在他們面前了,Arthur站在路口,看著Redrick等下一步指示。小路地上鋪著一層綠色的腐爛的泥巴,在陽光下閃著油光。路的上空有一股輕微的蒸氣,越往裏越濃厚,30英尺外什麼都看不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味。“裏面會變得很臭,但你不要再膽小壞事了。”Arthur喉嚨裏咕嚕了一陣,後退了幾步。Redrick把他重新拖到位置上,從口袋裏掏出一團浸過除臭劑的棉花,撕了點塞進自己的鼻孔裏,也給了Arthur一些。

“謝謝,Schuhart先生。有沒有其他幹一點的路可以走?”Arthur小聲地問道。

Redrick一言不發,拽著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對向山坡上一處亂石堆。

“那裏就是‘四眼’,”他說。“而在左邊的山上,從這看不見的,‘獅子狗’就躺在那,和‘四眼’是一個情況,明白了嗎?走吧。”

腳下泥巴溫熱,粘性也大。起初泥巴沒到他們齊腰深,他們不得不直起身來前行,幸運的是泥巴底部的土地非常堅固,而且很平整。但馬上Redrick就從兩邊聽到了一種熟悉的隆隆聲。左邊山上除了熱烈的陽光,什麼都沒有,但在右邊的山坡上,那片陰影之中,有一團蒼白紫色的光芒在閃動。

“俯身!”他悄悄說道,隨即彎下了腰。“蹲下來!笨蛋!”Arthur驚恐地蹲了下來,一陣霹靂擊過長空,就在他們頭頂正上方,一個復雜的圓環閃電猛烈地舞動著,當正對天空的時候,很難看清楚。Arthur坐了下來,泥巴漫到了他肩膀上。Redrick耳中隆隆作響,轉過身,看到有一個明亮的小紅點迅速消失在那一堆小石子的地方,然後又是一陣霹靂。

“前進!前進!”他喊道,聲音被雷聲給淹沒了。

現在他們都是蹲著在前行,一前一後,只把頭露出來。每一陣雷聲響徹天穹的時候,Redrick都可以看到Arthur的長發根根站立起來,同時感覺到似乎有千根針刺在臉上。“前進!”他一直不停地喊著。“前進!”直到最後他什麼都聽不見了。有一次他看到了Arthur的側臉,他看到他驚恐的眼睛似乎凸了出來,嘴唇蒼白,臉上綠色的泥巴和汗水混成一片。隨即閃電就開始打得很低,他們不得不把頭埋進泥土裏。綠色的泥土蒙住了他的嘴,呼吸困難。Redrick吞了一大口空氣,然後把鼻孔裏的棉花團拿出來,發現那股臭味已經消失了,空氣中充滿了一股新鮮刺激性的臭氧味道,而且那股蒸氣變得更加濃厚了,也或許是他已經瞎了,反正他是看不到任何一座山了,他只能看到Arthur的頭上粘著許多綠泥巴,以及周圍一片黃色的蒸氣在翻滾。

會挺過去的,會挺過去的,Redrick想;這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我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人泡在惡心的爛泥裏,頭上劈著閃電,這一輩子就沒有過其他的樣子。還有這些泥巴,到底是從哪來的?看到一個小地方這有這麼多泥巴,你都會發瘋!‘禿鷹’Burbridge做到了:他穿過了這個爛地方,把它甩在身後。‘四眼’躺在右邊,‘獅子狗’在左邊,所以‘禿鷹’才能從他們倆中間穿過,把這些惡心的東西甩在身後。這就是你應得的,他對自己說。不管是誰,只要是跟隨‘禿鷹’的腳步,你就得走在齊脖子深的惡心東西裏。難道你不知道嗎?禿鷹有不少的,這就是為什麼沒有一個幹凈一點的地方。

Noonan是個笨蛋:Redrick,Red,你打破了平衡,你摧毀了應有的秩序,Red,不管在哪,在什麼環境下,你都不會開心。不管是好還是壞,你都不開心。就是像你這樣的人,我們才不能有更美好的生活。你又知道什麼呢,死胖子?你又在哪看到過一個好的環境?你又是什麼時候看到我在一個好的環境裏工作過?他踩在了一塊小石頭上,滑了一下,整個人摔進了泥巴裏。他又重新站起來,看到Arthur驚恐的臉就在旁邊。那一瞬間他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骨升上來:他覺得他已經迷失了路線了,那塊在這泥巴路盡頭的黑色石頭在哪呢,他意識到除了黃色的霧,什麼都看不到。

“停下!”他喊道。“向右走!朝那塊石頭的右邊前進!”

他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抓住Arthur,扶著他的肩膀,用手指了指:朝著那塊石頭的右邊走,註意低頭。你得為這個付出代價的,他想到。Arthur慢慢潛到那塊石頭下面,突然一道閃電劈了下來,將石頭擊得粉碎。你得為這個付出代價的,他重復道,然後他也潛了下去,憤怒地走了過去。他又能聽見另一陣雷聲了,我要把你的魂都嚇出來!突然一個想法一閃而過:我是指誰?不知道。但一定得有人為此付出代價,一定得有某人!但只需要再等一會兒就好,等我拿到那個球,等我拿到那個球的時候,我就不是‘禿鷹’了,那時候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們終於爬到幹燥的土地上,上面鋪滿了被太陽烤熱的鵝卵石。他們倆都已經半聾了,耳朵裏嗡嗡作響,在仔細檢查了一下各自的東西後,蹣跚著互相扶著站了起來。Redrick看到了那輛已經掉了皮的皮卡車,車軸已經壞了,他記起這輛車的陰影下是安全的,也許他們可以到那去歇會兒。他們爬到了陰影中,Arthur躺下身來,用已經軟弱無力的手開始解衣服上的紐扣,而Redrick則背靠皮卡車坐在那休息,用手在小石頭上擦了擦,然後摸進了自己的夾克口袋。

“給我也來點,”Arthur說。“給我也來點。”

Redrick聽到他還能有這麼大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喝了一小口,閉上了眼,然後把酒壺遞給了Arthur。終於,他虛弱地想到。我們走過來了。我們甚至連這個都走過來了。直到現在,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付出超過收獲了。你覺得我忘了嗎?不可能,我都記著呢。你認為我會因為你放了我一條生路,而不是把我淹死而感激你嗎?你從我這什麼都得不到。這就是所有一切完結的地方,知道了嗎?我不會留下任何東西的。從現在開始,我要作出所有的一切決定。我,Redrick Schuhart,作為一個能說能想的人,將為所有的人作出決定。你們所有的人,你們這些禿鷹,混蛋,‘造訪者’,‘骨頭’,Quarterblad,吸血鬼,財奴,Throaty,你們衣著光鮮,提著你們的公文包,冠冕堂皇地說著話,還有你們做的那些好事,那些良好的工作機會,還有你們的那些永恒電池,永動機,蚊子氣團,以及那些錯得不能再錯的承諾--我受夠了,我已經被你們牽著鼻子走了夠長了。我這一生都被你們牽著鼻子在走,而且我也被你們誤導認為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笨蛋,一直以來你都在慫恿我,而你們自己卻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把我從這裏拖向那裏,從那裏牽到這裏,讓我在酒吧和監獄裏不斷徘徊。我受夠了!他從Arthur手中拿過酒壺,放下了背包。

“我從沒想到...”Arthur緩緩說道。“我甚至都沒想象過。我知道死亡的感覺,還有那火,還有其他的一些,但剛才那種東西!到時候我們怎麼回去呢?”

Redrick沒有在聽。不管那東西說什麼也沒有意義了,在之前也沒有任何意義,但之前它至少是一個人,但現在,它更像是一把鑰匙,一把會說話的鑰匙,有了這把鑰匙,就可以得到‘金球’。那就讓它說吧。

“如果能有點水的話,”Arthur說。“能洗洗臉就好了。”

Redrick心煩意亂地看著他,他的頭發淩亂,混成一團,臉上糊著一層已經幹枯的爛泥,上面還有手指印,全身上下都裹著一層爛泥殼。而Redrick沒有感到一絲同情,也不憤怒,什麼都沒有。只是一把會說話的鑰匙而已。他轉過頭去,眼前是一片寬闊的空地,像是一塊被廢棄的建築工地,空氣很沈悶,就像這個工地對著他們打了個呵欠一樣。地上有不少碎磚塊,上面都有一層白色的灰,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傳達出一種無法忍受的炙熱憤怒的死亡的氣息。采石場另一端的盡頭從這也可以看得到--同樣也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但站在現在這個距離去看,會發現那邊的光線會柔和得多。在靠近盡頭的地方有很多開采留下的裂縫和巨石,而且那裏就有一條路直接通往采石場,邊上的一塊白色石頭旁有一個礦工的小屋,從這裏看去就像是一個紅色的小斑點。那就是唯一的地標了,他們得朝那個地方前進,生死靠命。

Arthur挺起身來,把手伸進皮卡車底部,掏出一個生銹了的鐵罐子。

“看看這個,Schuhart先生,”他高興地說起來。“這個肯定是老爸留下的,底下還有很多呢。”

Redrick沒有回他話。你可錯太多了,他冷靜地想。現在最好不要想你爸爸了,最好什麼都不要說。但從另一方面來講,這也無所謂。站起身來後,他感到一陣疼痛:他的衣服粘在皮膚上了,緊貼著燒傷的皮膚,現在好像體內有什麼東西在撕扯,就像扯下一塊繃帶。Arthur起身的時候也疼得呻吟起來;他給了Redrick一個痛苦的表情。很明顯他想抱怨,但又不敢,只能啞巴吃黃連。他只用一種奇怪的口吻說:

“我還能再喝點酒嗎,Schuhart先生?”

Redrick把酒壺遞給了他。

“看到那個石頭中間的紅點沒有?”

“看到了,”Arthur又發了一陣抖。

“直接朝那個地方前進。”

Arthur伸展了一下雙臂,挺了挺肩,一陣疼痛,他的臉上扭曲成一團,他看看四周說:

“我真希望能有水可以洗把臉,我身上太臭了。”

Redrick什麼都沒說,Arthur看了看他,發現沒什麼希望了,然後點點頭,剛準備開始走,突然停下了腳步。

“背包,Schuhart先生,您忘記帶上背包了。”

“繼續走!”Redrick命令道。

他不想解釋,也不想撒謊,而且根本就沒這個必要。不管怎樣他都要去的,也沒有其他的地方能去,他一定得去。Arthur也走了起來,他在前面慢慢地踱著腳步,彎著腰,拖著沈重的步子一點點朝前走著,一路上不停地把臉上已經幹枯的爛泥摳下來。他看起來那麼渺小,瘦骨伶仃,就好像被遺棄了一般,就像一只可憐的被拋棄的小貓。Redrick跟在他身後,當他們一走出陰影的時候,刺眼的陽光直直照射下來,他手搭涼棚,後悔自己沒把太陽眼鏡給帶上。

每一步都在腳下帶起一陣白色的灰,當那些灰落到鞋子上的時候,持續散發出一種無法忍受的惡臭。或許,這股惡臭是從Arthur身上傳來的,如果是這樣那就沒辦法走在他身後了。過了好一陣他才弄明白原來這個惡臭是自己身上發出來的。氣味很惡心,但是卻多多少少有點熟悉--那是以前刮北風的時候,整個城市彌漫著那種植物散發出來的煙,就是這股味道。而且他的父親聞起來也是這個味道,特別是當他父親一身疲憊,饑腸轆轆,陰沈地回到家的時候。而這種時候小Redrick都會躲在一個遠遠的角落裏,看著他脫下自己的工作服扔給媽媽,把那雙巨大的穿壞了的皮鞋放在櫃子底層,然後穿著長襪,悄無聲息地走向浴室,留下一串粘粘的足印。他會在浴室裏待很長時間,一邊洗澡一邊不知道在咕噥些什麼,直到他那巨大的聲音讓整座房子都為之顫抖:“Maria!你睡著了嗎?”等他的父親洗完澡,如往常一樣在飯桌前,飯桌上擺著一品脫的酒,一碗濃湯,還有一瓶醬。小Redrick要等他喝完湯,吃完主食的時候,這樣他才能從暗處跑出來,爬到他父親的大腿上,問他今天上班又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四周的一切都呈現出一種白熱狀,幹燥的高溫烤暈了他的腦袋,整個人疲憊不堪,而且關節上的皮膚受熱後又一直在隱隱作痛。對他來講,好像這股熱空氣已經將他的意識層層包裹起來,而他的皮膚在不停向他哭訴,祈求能得到一點安寧,讓它們能接觸到水分,體驗清涼。而數不清的模糊的記憶,則在腦海中擁擠不堪,一個壓過一個,不斷呈現出來,而這些記憶,全部都和眼前的這個白熱的世界混成一團,這使得這些記憶全部變得苦澀,喚起一股自哀自憐和憤怒的情緒。他試著抵抗這些混亂的思想,回想過去的一些甜蜜的記憶,比如一個溫柔的親吻,或者是在酒吧裏和朋友開懷暢飲。他從記憶深處擠出Guta那親切的笑臉,那時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無與倫比,她的臉慢慢出現了,但又馬上被鐵銹一點點腐蝕,變換成Monkey那張陰沈覆著一層褐色毛發的臉。他又試著想起Kirill,他那敏捷而又堅定的動作,他的笑臉,他的聲音,這些都是Redrick以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Kirill慢慢浮現了出來;但緊接著就出現了一張銀色的蜘蛛網,Kirill也消失了,還有Throaty那雙天使一般的眼睛盯著他,手中拿著一個瓷瓶...這些黑暗的想法湧進了他的潛意識裏,將他最後保存那些美好記憶的壁壘打破,現在,不剩下任何美好的東西了,只有一張張醜陋惡毒的臉漂浮在他的腦海當中。

但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依然做著一名潛行者該做的事。沒有多想,他把周圍的一切都記錄在神經系統中某個重要的位置:在左邊的安全距離外,那堆木板上有一個‘歡樂幽靈’--當然現在它很安靜,也許是剛瘋狂過,管它呢;在右邊有一陣輕微的風,走了幾步後他看見了一個如鏡面一樣光滑的‘蚊子氣團’,還伸出不少的觸手,像一個海星那樣,但沒有危險--在它的正中心,有一只被壓平了的鳥,這是非常罕見的,因為鳥類一般都不飛過‘造訪區’;而在路線的右邊,有兩個被遺棄的‘空洞’--很顯然是‘禿鷹’在回來的路上丟在那的,恐懼可比貪婪要來得強烈得多。他把看到的一切都記在腦海裏,而Arthur卻在偏離了他們既定路線一英尺的位置一只腳站立著,動也不敢動,因為Redrick之前用嘶啞的聲音警告過他。他已經完全是臺機器了,他想。你給了我一臺機器。采石場邊緣上的碎石漸漸近了,他現在已經能看到小屋的紅頂上布滿了稀奇古怪形狀的鐵銹。

你個笨蛋,就是你,Burbridge,Redrick想到。你很機靈,但仍然是一個笨蛋。你怎麼能相信我呢?你認識我這麼久了,應該比我自己都要更加了解我。肯定是你老糊塗了的緣故,人老了,腦子也就不靈光了。但我又能怎麼說呢,我這一輩子都在跟笨蛋打交道。但隨即他又想起‘禿鷹’的臉,當他發現跟他一起去的人是Arthur的時候,這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心肝寶貝啊,他帶著小Artie到‘造訪區’,給‘禿鷹’找腿,而不是隨便找的一個人。他想起‘禿鷹’的臉,笑了起來。當Arthur轉過頭來一臉驚恐的時候,Redrick仍然笑個不停,示意他繼續往前走。接著這些臉就像在熒幕中放映一樣在他腦海中逐個閃過。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不僅僅是能不能救活一兩條命,也不僅僅是改變一兩人的命運--所有跟這個腐爛惡臭的世界有關系的東西,全部都會改變。

Arthur在陡峭的懸崖旁停了下來,伸長脖子朝底下的采石場望去。Redrick也在旁邊朝下看,但他和Arthur看的並不是同一個方向。

那條通往采石場的路就在他們的腳下,是很多年前這個采石場還在正常運作時由進進出出的人和車輛軋出來的。在右邊有一片白色的陡峭山坡,在高溫下已經破裂開來;緊靠著是另一面已經被開采了一半的山坡,在碎石中間停著一輛推土機,它的鏟鬥無力地插在路邊上。除此之外,路上就沒有什麼東西了,除了鋸齒狀的山坡上懸吊著像巨型蠟燭一樣的黑色螺旋鐘乳石,以及地上數不清的小黑色斑點,好像是什麼人把瀝青灑了出來。這就是他們左邊的所有的東西了,這些小斑點太多了,數不清。也許每個瀝青點都代表著‘禿鷹’的一個希望。那個斑點是‘禿鷹’希望自己能在7號機構的地下室裏完好如出地復活。那個大一點的是‘禿鷹’能從‘造訪區’毫發無損地回去。旁邊的那根冰柱是奢華的Dina Burbridge小姐,她跟她的父母都不像。而那個點就是Arthur Burbridge,也不像他的父母,小Artie,他們最帥的兒子,一直以來都是他們的驕傲和自豪。

“我們做到了!”Arthur狂喜道。“Schuhart先生,經過了這麼多,我們終於做到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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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7月 02, 2014 12:18 am

他快活地笑了起來,蹲下身,把雙拳打進地裏。他糾纏成一團的頭發滑稽地跳動著,已經幹枯的小土塊四處亂飛。隨即Redrick看到了那個球。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那個球,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出什麼問題--說不定能讓他感覺到失望,進而懷疑起一切,就是這個東西,既能讓他飛上快樂的雲端,也能讓他在骯臟的泥坑裏永世不得超生。

它並不是金色的,更像是一種銅的顏色,略帶一點紅色,絕對的完美球形,在陽光下反射出一股模糊的微光。它就躺在采石場那堵比較遠的墻前面的地上,安靜舒服地躺在那堆石頭之間,就算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也能知道它個頭不小,重量絕對不輕,它就穩當當地躺在那塊地方。

沒有任何好失望的,也不用懷疑什麼,當然了,也不用滿懷希望。不知什麼原因,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東西就是個普通的金屬球而已,而且被太陽曬了這麼久,肯定很燙,到時候還不好拿。明顯的它並不是自己發光,同樣也不能漂浮到半空中什麼的,那些傳說都是假的。它就只是躺在它落下來的那個地方,或許它就是從某個巨大的口袋裏掉出來的,也或許它本身就是一些巨人的玩具。它並不是被小心放置在這裏的,就是被丟棄在這,跟‘造訪區’裏的其他那些‘空洞’,‘手鐲’,‘電池’,還有那些‘造訪’之後留下來的垃圾一樣,隨便地躺在這裏。

但與此同時,它也的確有點不同尋常的地方。Redrick盯著它看的時間越長,它就變得越清晰可見起來。就這樣看著它就能讓人產生一種愉悅的感覺,讓人不禁想走到它跟前去觸碰它,輕輕拍拍它。突然間一個念頭闖進他的腦海:也許它就是個好東西呢,好想過去在它旁邊坐下,或許,可以靠在它上面,閉上眼睛,思維放松,什麼都不想,或許就可以這樣睡一個好覺...Arthur突然跳了起來,一把拉開夾克上的拉鏈,脫下來扔在腳底下,揚起一陣白色的灰塵。他不知道喊著什麼,做著鬼臉,揮舞著他的雙手,接著他把手放到背後,跳了一小段快舞,就直接朝底下沖去了。他也沒有再看Redrick一眼,他已經完全忘記了Redrick了,他也已經忘記周圍的一切了。他只想跑下去,向它許願,那屬於一個還會臉紅的大學生的一丁點秘密的小願望,這孩子除了零花錢就沒見過其他的錢,如果哪天回來有一點酒氣,也會被他爸打個半死,這孩子未來有可能會成為一位有名的律師,甚至是內閣大臣,更遠一點,也許就是總統。而Redrick,瞇著眼面對著那片刺眼的白光,看著他跑了下去。他很冷靜,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會發生,他也知道他不該看,但看看也沒什麼大礙,所以他看著這個冒失的孩子一路跑下去,而實際上什麼感覺都沒有,除了內心深處有一只小蟲子開始四處爬動,一口咬穿了他的腸子。

那個孩子仍在朝下跑著,不停地跳著混亂的舞,身後揚起一陣白色的灰,他還在興奮地大聲喊著什麼--或許是在唱歌,也有可能是在念咒--Redrick想,這可能是歷史上第一個像去參加一個狂歡派對的人一股腦沖下采石場。起初他並沒有留意他的會說話的鑰匙在喊些什麼,但接著他聽到內心深處有什麼喀噠一響,只聽見Arthur喊道:

“每個人都幸福快樂!...自由!...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所有的人都到這來啊!...每個人都會有的!人人都會實現他自己的願望!...自由!...幸福!...自由!”

但突然他停下了呼喊,就好像有人對著他的喉嚨重重打了一拳。Redrick看到那片潛伏在礦工木桶陰影裏的半透明的東西抓住了他,將他拋向半空,慢慢他整個人開始旋轉起來,就像一個家庭主婦在洗衣服那樣。Redrick甚至還看到他的一只鞋掉了下來,飛向采石場的更高空,他轉過身來,坐下。腦海裏什麼想法都沒有,有段時間甚至連自我都感覺不到了。在他身後,那條路就躺在那,四周寂靜,空氣沈重。隨即他想到了他的小酒壺,酒這時候並不是讓人開心的東西,而是可以作為一種療傷的藥。他打開瓶蓋,喝了很小一口,但他平生第一次希望這酒壺裏裝的是水而不是酒。

時間慢慢流逝,他多多少少想起一點東西來。好吧,就這樣,他不情願地想到。道路寬廣,他可以這時候就下去,但再等一會兒會更好。磨肉機是非常狡猾的。不管怎樣,他都要好好想想這一切。這種事情倒不經常做,思考,這就是麻煩所在啊。‘思考’到底又是什麼呢?思考意味著找到一個觀察點,想想怎麼設一個騙局,怎麼把贓物從巡邏警察眼皮底下運出去--但所有的這些在此時此刻都不管用。

好吧。Monkey,他的父親...讓他們所有的人都為此付出了代價,偷取了這些混蛋的靈魂,讓這些雜種也嘗到了我所嘗到的苦果...不,不是這樣的,Red...我是指,事情的確是這樣,但這究竟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想要得到什麼?這是詛咒,而不是思考。一股可怕的預感襲來,讓他打了個冷顫,他將這些混亂的想法一股腦全部拋開,生氣地對自己說:“就是這樣,Red,如果你沒弄明白這個問題,你就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你會在‘金球’旁邊倒下,死去,腐爛成一堆枯骨,但你絕不會離開這。”

天哪,所有的那些大道理都哪去了,我的那些想法哪去了?他給了自己一巴掌。我這一生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等等,Kirill以前說過類似的話。Kirill!他興奮地在他的記憶裏尋找著,不少的話浮現了出來,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但都沒有一個是正確的,因為Kirill死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話。他倒是留下了一幅美妙的模糊不清的未來願景,但絕對是不可能實現的。

卑鄙,叛徒。我現在到這地步也是他們害的,他們讓我無話可說,混蛋。我只是一個混混--我一直都是個混混,現在我是個老混混了。這一切都不對頭,你聽到了嗎?在未來某天,這一切就應該被斷定為非法的。人生下來是應該要思考的(就是這句話,還是要謝謝老Kirill!),但我僅僅是不相信而已。我以前不相信,現在也不相信。我也不知道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的目的是什麼。既然我來到這個世上,那現在我就站在這了。只要一件事是人可以做的,那人就會去做。讓我們這群人健康幸福,而讓他們那群人都下地獄。什麼?我們是誰?他們又是誰?我不知道。我只能這樣說,如果我開心,那Burbridge就不會開心,如果Burbridge開心,那‘四眼’就不開心,如果Throaty開心,那其他所有的人都不會開心,如果Throaty碰上什麼麻煩事,那也是因為他自以為能控制這一切的愚蠢想法,他罪有應得。天,這就像是一場馬拉松爭吵賽!我這一生都在和Quarterblad上尉糾纏不休,而他這一生都在和Throaty糾纏不休,而他從我這想要的就是讓我放棄潛行。但我還有個家啊,又怎麼能放棄潛行呢?參加工作?我不想為你工作,你的工作讓我感到惡心,你知道嗎?我是這樣想的:如果一個人為你工作,那他就會一直為你們當中的一個工作一輩子,他只是一名奴隸。而我,一直只想做我自己,靠我自己,這樣我就可以對你們的那些絕望和無聊嗤之以鼻。

他喝完了酒壺裏的最後一點酒,用盡全力將空酒壺扔在地上。酒壺彈了起來,反射著陽光滾到了一邊。他馬上就沒管它了,他坐在那,雙手蒙住眼睛,試著--不是理解,也不是思考,僅僅只是想看清這一切,但他看到的只有臉,臉,無數的臉...還有鈔票,酒瓶,一堆雜人,還有一些模糊的身影。他知道它得被摧毀掉,他也想去毀了它,但他猜想如果它消失的話,那裏除了平坦的土地就什麼都沒有了。他的灰心和絕望讓他想去靠著金球休息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朝采石場走去。

陽光炙熱,他的眼前浮現出很多血色的小點,采石場地面上的空氣顫抖著,在這閃閃微光中,‘金球’像一個漂浮在海面的救生圈上下抖動著。他走過那個木桶,盡可能小心地將腳擡高避免踩到那些斑點,然後他趴下身,一步步爬過那個碎石堆,來到了那個跳動閃著光芒的‘金球’前。他渾身都汗濕了,炎熱也讓他不停地喘著氣,同時,體內也湧過一陣寒意,他渾身抖個不停,就好像剛經歷了一場嚴重的宿醉,而那些白色的灰塵也在齒間研磨,略帶一點甜味。他在‘金球’前停下,想了一會兒,然後開始不停說他的那些禱告詞:“我是動物,這您也知道。我沒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他們也沒教我怎樣說那些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思考,那些混蛋也不讓我去學習怎樣思考。但如果您真的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那您就自然會明白!看看我的心。我知道你要的東西全在裏面,肯定在裏面。我從沒將我的靈魂出賣給過任何人!它是我的,它是人類的靈魂!你把我所想的那個拿走吧...而且它絕對不會是陰暗的東西!去他的,我這時候什麼都想不出來,除了他說的這些話...‘每個人都幸福快樂,自由,人人都會實現他自己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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