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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千億的星辰,千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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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3 pm

第一章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



這一年,歷史仍躊躇在惰性的淤水中,看來還未打定主意,究竟要往哪個方向流出。

由日後來回顧,這一年是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這兩個相敵對的恆星間國家的末期,歷史已經朝向新的時代開始鳴動了。但是,人們的意識仍未從一世紀半以來的催眠狀態中醒來,重複相同的事,流血的鐘擺運動,被認為將永遠持續下去的戰爭與和平的交錯調和。這些都使人們的思考失去了彈性,把明天放在昨日的延長線上,而對此不抱持任何疑問。

宇宙歷七九四年,帝國歷四八五年。這一年也和過往的許多年一樣,讓高登巴姆王朝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間,掀起了數次戰火。

而其中最早的一次,是「凡佛利特星域會戰」。

凡佛利特星域,是位於伊謝爾倫迴廊的同盟側出口周邊的恆星系。有著八個大行星、三百餘個小行星、二十六個衛星,但卻沒有氧氣和水,而又因為太過接近與帝國交戰的邊界,並未進行任何移民,而任其荒蕪地放置不管了。

恆星凡佛利特本身也不穩定,沒有人甘冒自然的嚴苛及人為的危險而來此居住的。

在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重複著互吼互嚙的五萬個日子以上的歷史當中,至今凡佛利特星系幾乎完全沒擔任過任何重要的角色。如果說恆星凡佛利特有自我表現欲的話,那麼也許在這一年終算是有所滿足了。在「會戰」上面冠上「凡佛利特」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       ※       ※

參加此次會戰的銀河帝國軍的軍官中,有著名為萊因哈特·馮·繆傑爾的金髮年輕人。

帝國歷四八五年、宇宙歷七九四年三月。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年屆十八歲,階級是准將,在十字頭的年紀就被稱呼為「閣下」。關於這個事實,當事者的主觀與客觀之間,有著巨大的落差。周圍的人,特別是對由門閥貴族出身的軍官而言,這幾乎是會令他們嘔出剛吃下的餐點的一件不快之事,而較敏感的人,也許還會略為感受到時代朝向灰暗險惡的方向移動的預兆。此事對萊因哈特自身來說,當然不會有所不悅,但倒也沒有別人想像中那般地高興。對他而言,准將、甚至於元帥,都只不過是達到目的前的一段階梯罷了。

萊因哈特也沒想過要在哪兒坐下來,一邊欣賞下方的風景,一邊啜飲咖啡。

他是不知疲勞與停滯,充滿年輕活力的人,他找不出休息的價值何在。

經常跟隨著萊因哈特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也在十八歲當上了上尉。

平民出身,而且只畢業於幼校而未進入軍官學校的人,在十字頭的年紀當上上尉也是沒有前例的,但終究對萊因哈特的反感與惡意都太過巨大了,因此朝向吉爾菲艾斯而來的負面情感,在質與量上也就比較淡薄了。

吉爾菲艾斯要求自己成為僅年少他兩個月的萊因哈特的忠實且強固的盾牌。但實際情形卻有些相反,萊因哈特異常的榮達,其光芒掩蓋了吉爾菲艾斯快速升進的事實,結果使得吉爾菲艾斯免於受到嫉妒反感的侵攻。當然,萊因哈特的榮達也是吉爾菲艾斯升進的原因,這一點原本也就無從否定。

總之,這方面的事情,越想越複雜,簡直是糾結不清,不過這種複雜,萊因哈特根本不去理會。

「准將可真是個半吊子的地位啊……」

萊因哈特不得不有此想法。至少得升到中將,才能獲得指揮統率一萬艘左右的艦隊之權力。若能動用這麼多的兵力,不只是對他自己的武勳,對整個戰局也會有不小的影響。

萊因哈特之所以會選擇軍隊作為榮達的道路,是有許多的理由的。上前線去立下武勳,能比較快出人頭地這種說法是對他人所做的說明,這並非故作虛偽,但在萊因哈特那秀麗的面具下,還藏著更大膽不遜的理由。他,立志在將來,要篡奪高登巴姆王朝,成為名符其實的宇宙霸王。假設說他以文官的身份在宮廷內榮達,而即使登上國務尚書或帝國宰相之座,這種權力,只不過是在一日之間就有可能會被門閥貴族掀倒的權力罷了。獲得了最高的地位與權力,想要繼續去保有它,武力是必要的。而且得是無與倫比的強大武力。

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登上至尊之位以來,綿延五世紀的銀河帝國的歷史,是由腐敗、不公、強奪、少數支配這四種墨水來記錄的。偶時會出現被稱為名君的支配者,略為調稀了墨水,想把他之後的歷史以不同的顏色來記載,但那終究只是少數的例外。要規正社會構造本身的扭曲,必須經由武力作整體構造上的破壞與重建。萊因哈特確信能成此大業的除了自己,別無他人,但原本說來,會想做這種事的人也只有萊因哈特了。

這就是萊因哈特希望以軍人的身份去飛黃騰達的理由。但在這之下的最深處,有著連萊因哈特本身都未意識到的一條必然性的大河在流動著。而心腹摯友吉爾菲艾斯十分明白這件事。那就是萊因哈特是個天生的軍人,以戰取勝、以流血去獲得,在這其中有他最高的價值感。

※       ※       ※

三月二十日,眼前即將與同盟軍交戰的帝國軍旗艦維兒賀米奈上,前來出席將官會議的萊因哈特那華麗的容姿,刺激了一位人物的視覺。

那是去年就任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古雷高爾·馮·米克貝爾加元帥。自從軍官學校首席畢業以來,有著三十五年的軍歷,家世上也是伯爵家的次男,總之以銀河帝國的高級軍人來說,算是鼻尖上掛著近乎完美的履歷書的人物。他以疑惑的眼神斜視著副官。

「那個金髮的小子是什麼人?」

被元帥質問的副官,立即翻過腦中的人名錄,查了下容貌、人名、階級及履歷,將結果向長官報告。

「哦,那就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弟弟嗎?」

到今為止,在米克貝爾加元帥及萊因哈特之間,階級的差異成為一座小森林似地橫阻著,遮去那令元帥覺得不快的光景。空有名號的貴族、門閥社會中的異分子,終於升為將官,侵入到他的視界中來了。米克貝爾加元帥是很自然的保守主義者,對於皇帝的寵妃之弟沒什麼經驗就當上將官的事實,實在無法抱持好意。而副官則比較有著功利主義的價值基準,他請元帥留心一些,再考慮一下該把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弟弟配置在戰線的何處。

「不過是個准將的人,身為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我還得特地用心去考慮要把他配置在哪裡嗎?」

如同遠雷的巨響般的怒聲,從元帥的齒際洩了出來,副官全身露出了惶恐的樣子。米克貝爾加對部下而言並非是個暴君,但當然也不是個聖人,前任的副官只四十天就被更換,轉至閒職,因此,現在的副官茲因瑪曼中校得先留心的不是元帥在宮廷的地位,而是自己的地位了。

米克貝爾加元帥又再度將那不悅的視線朝向萊因哈特。假若他有預知能力,此時也許正處於冬眠狀態吧。如果說他承認萊因哈特有某些非凡的部分,哪也僅止於其外表了。

※       ※       ※

三月二十一日二時四十分。

在銀河帝國軍及自由行星同盟軍之間,交換了最初的炮火。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在那一瞬間開始了。

參加此次會戰的兵力,帝國軍為艦艇三萬二七00艘,將兵四0六萬八二00名。同盟軍為艦艇二萬八九00艘、將兵三三六萬七五00名。是超越前幾年來所有戰鬥的大規模兵力集中,而在戰鬥狀態終結之前,合計達三億人次的兵力集中,在這沒有任何價值的星系展開了。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在戰史書上所載,其後半比前半更具特徵,在前半,那不過只是極為平凡的艦隊戰而已,但到了後半,在分散的各行星的大氣圈內連續著小規模但卻重大的戰鬥。其結果,使得兩軍在四十天之後才得以從這星系完全撤退。

兩軍都主張著各自的「勝利」,但這在一五0年以來的雙方交戰中,並非是什麼少見的狀況,反倒是一面倒的勝敗分明的狀況,在這長達一五0年的兩軍交戰中,才是屬於少數的例子。

被萊因哈特冷笑地評為「戰爭遊戲」的狀況,被認為仍將毫無盡頭地不斷延續下去。



萊因哈特直屬的長官名為利赫特·馮·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同時其也身為子爵家的家主。年齡為七十六歲,雖被稱為身經百戰的老將,但依萊因哈特所見,不過只是軍部內處置不掉的老弱殘兵罷了。連米克貝爾加元帥也為了要如何處理這無能的年長者而困惑,會想將他配置在後方,也是理所當然的,在這一點上,萊因哈特的想法也是相同的。

「那種老人活著,根本是在浪費氧氣。怎麼說也該早點引退,別給他人添麻煩,才不至於落個晚節不保……」萊因哈特雖作如此想,但到了七十過半的年紀還固執著現役,看來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至少還是有著相當充分的戰鬥欲,面對想把他的艦隊配置在後方的米克貝爾加元帥,一直執拗地抵抗,最後終於……

「若我已是對帝國軍無用之身,那活著也無意義了。既是如此,我就自己了結身命,不給諸位多添麻煩,乾脆了當地退場吧。」

如此不悅地放言,甚至看似作戲地取出了手槍來。雖然明顯可見地只是場鬧劇,但米克貝爾加卻無法就此放置不管。原因之一是,這位老人是從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的少年時代到青年時代一直擔任著侍從武官,在為其調解與父帝之間的關係、關照女性方面的事、處理金錢上的糾紛有著實績而獲得皇帝信賴的人物。

佛瑞德裡希四世也曾下此詔言,雖是閉口未答,但米克貝爾加元帥是不能把這老將當成廢棄物處理的了。光是如何處理格林美爾斯豪簡一人就令他感到燙手了,也難怪他無心再去理會如何安排萊因哈特了。

對萊因哈特而言,在到達米克貝爾加這擁護舊體制的城壁之前,他必須涉過格林美爾斯豪簡這灘古沼。而且這古沼泥沙蓄積、水草雜生,即使是萊因哈特的快腿,也不是能輕易通過的。

※       ※       ※

開戰之前的艦隊司令部會議中,萊因哈特是孤立的。他已經習慣於孤立了。充滿敵意與偏見的孤立,在十八年的人生中已經歷過無數次了。無關於四季的變遷及場所的轉移,孤立是萊因哈特的人生中,被添加的一股辛辣藥味。

不過,在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中,萊因哈特的孤立,可說是一種很奇妙的味道。那就如同在暖和的晚春之夜,無人作伴而舉杯獨飲般的印象。

「火炮的絕對數不足是事實,不過,司令官閣下,此方面可用機動力來加以彌補。在這個軸點配置炮艦,而在十小時後將其移動的話……」

「嗯、嗯,好意見。」

以祖父稱許孫兒般的表情,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點了點頭,但卻未採取萊因哈特的進言,而將他自己構想的「老練的」作戰作了指示,結束了會議。

擺正姿勢、目送老人離去的背影的萊因哈特,在退出之後,對紅髮的好友發洩著不滿。

「吉爾菲艾斯,現在的帝國軍正在奏著低能、無能、無知及頹迷的四重奏。之所以還能不招致大敗,不過是因為敵人和我軍是同樣水準的。如果敵方有人能有我十分之一的腦細胞,什麼伊謝爾倫要塞,早就落入敵人手中了!」

一手把奏呈摔在桌子上,萊因哈特如此說著。

「啊,真是,我若是元帥,若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話就好了,絕不會再有這般愚蠢的事。」

「您不會有駁回有能的部下之進言的狹量行為嗎?萊因哈特大人。」

萊因哈特流暢地抬起臉來,使得豪華的黃金劉海朝向天花板,形成一道閃亮的小瀑布。吉爾菲艾斯的一句話,中和了他的怒氣。

「吉爾菲艾斯!」

「在,萊因哈特大人。」

「我討厭別人說教。」

「非常抱歉。」

「咦?為什麼要道歉,吉爾菲艾斯。你是對我忠告,又不是對我說教。」

以惡作劇般的口氣放言之後,萊因哈特白皙秀麗的臉閃過了後悔的表情,用反倒較為嚴肅的口氣,修正了他自己的發言。

「我是開玩笑的,吉爾菲艾斯。」

「我明白,請不必在意。」

在遠處將這光景映在眼球中的一位戰鬥操作員,口中唸唸有詞地,撥了撥戴著耳機的頭髮。他想起了一八00秒前和戰友之間的對話。

「我們這艘艦今天就要完蛋了。艦隊司令官是個七十六歲的半死人,分艦隊司令還來了個十八歲的菜鳥。軍部上層到底在想些什麼啊!真是……」

「平均起來可是四十七歲。可不正是最有干頭的年齡嗎?」

「呆瓜!所以我說那個什麼『平均』的,根本不能相信的啊!……對兵士們而言,既然不是自個兒願意來到戰場的,為了活著回家,的確是需要個有能的長官的。自己的生命得托負在他手上,而這延長線上還攸關家庭的幸福。無能且無為地讓部下喪生的上司,是比敵人更可恨的存在。實際上,在戰場被部下槍擊而死的軍官,在這一五0年間,大概超過一萬以上了。

萊因哈特原本也是以實績贏得部下的信賴的,但在新配屬來的部下們眼中,還是難以寄與全副信賴的。

「哼,那不是臉長得好看而沒其他能耐的小鬼嗎?去當個宮內省的書記官,干個舞會籌備人員不就好了,幹嘛還來這種相互殺的地方,可會落得讓那引以為傲的臉蛋受傷的下場。」

這些可還是比較有修養的壞話,再聽下去,那可是會傷及萊因哈特身為人類之尊嚴的醜陋惡劣壞話的隱花植物群,一團團地在陰暗、潮濕的不潔土壤上群生著。萊因哈特的度量並沒有大到可以將那些未基於事實的誹謗,笑了笑聽過就算了,或是說他不是那麼無原則的,因此,聽到傷害他自己或姐姐安妮羅傑的名譽外誹謗時,他絕對不會就此無視,關於這一點,吉爾菲艾斯也只能盡量不讓那令人極為不快的誹謗侵入萊因哈特的知覺領域,其他的就無能為力了,對吉爾菲艾斯而言,萊因哈特與安妮羅傑的名譽,其重要性的順位是更先於他本身的存在的,當萊因哈特要鋌而維護自己的名譽時,吉爾菲艾斯是沒有理由去阻止的。不過,當萊因哈特激動、噴火,而那熔岩會有害於萊因哈特自身的時候,此種事態的處理就一直是吉爾菲艾斯所肩負的一件極重大而有其必要的任務了。



「攻擊!」

萊因哈特將這句話封在他那端正秀麗的唇內深處。開戰已經過了二小時,他仍未接到加入會戰的許可。冰藍色的眼光之箭刺上了艦橋的熒幕,為了抑制高亢的戰意,他只有把兩手緊緊握著。

帝國軍的總指揮官米克貝爾加元帥,似乎是把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列於戰力之外,而對同盟軍展開作戰。這一點萊因哈特已然看透了。而更令他不悅的是,若是自己處身於米克貝爾加的處境,也會做同樣的事吧——自己這樣的想法。

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位於帝國最左翼。面對同盟軍的凸出陣形、帝國軍採取凹面陣形,而且因為戰線少有變動,只有右前方的諸艦與敵人進行炮火的應酬,使得全艦隊的八成化為遊兵。

「為何不對那個宙點集中炮火!」

萊因哈特幾乎要咬牙切齒了。從熒幕與立體座標顯像幕所得到的視覺情報綜合起來,萊因哈特對戰局整體的現況,能極盡正確地把握、解析。依萊因哈特所判斷,將全隊前進六光秒(約一八0萬公里),向二點鐘方向旋繞並集中炮火,就能給予敵方右翼沉重的打擊。

但是在現實上,萊因哈特指揮下的兵力只有巡航艦四十艘、驅逐艦一三0艘、炮艦二十五艘,飛彈艦十艘而已,萊因哈特要對整個戰局產生影響力,還需要這五十倍左右的兵力。

格林美爾斯豪簡有那樣的兵力。不過,這位無為的老人,並未想要加以活用這東西來主導整個戰局,被米克貝爾加元帥視若無物,但他並不打算以行動作為反駁,會被看成無實權的官吏也是理所當然的。

萊因哈特仍有個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對人際關係方面的經驗,在格林美爾斯豪簡麾下,令萊因哈特覺得難耐,但吉爾菲艾斯則以為,被配屬到更惡劣的指揮官之下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至少比遭遇積極的惡意要來得好這件事應當由這方面想的,吉爾菲艾斯為了其金髮友人而如此地認為。

「萊因哈特大人,請千萬不要焦躁。要以短距離賽跑的速度來跑完長距離是做不到的。」

雖然覺得是陳腐的說法,但吉爾菲艾斯仍只得以此來抑制好友的霸氣。

萊因哈特也諒解到吉爾菲艾斯語中的含意,但口舌上仍是不饒人的。

「看看格林美爾斯豪簡那個老頭子,跑了四倍於我以上的人生距離,卻是一事所成,不就只是在平白提高提督們的平均年齡的數字而已嗎?」

萊因哈特本身常常在輕蔑他人,但因為表現得正大光明,批評也有所根據,因此從未有陰沉的印象。吉爾菲艾斯有時也為之綻出微笑,但萊因哈特本身當然並非是在說笑的。

而到了五時三十分,遲鈍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仍是保持其一貫遲鈍地,由所配置的位置開始前進了。

「格林美爾斯艦隊移動了。」

七十六歲的老提督因為姓太長了,所以連友軍也不時以略稱來稱呼,這也表現出這位老人不太被軍部內所重視的情形的一端,接到總司令部操作員這個報告的米克貝爾加元帥,並沒有指責操作員的無禮。因為他本身就比任何人都要輕蔑這位老人。他交互看著銀幕和立體座標顯像幕以那不帶任何好意的眼神。

「那個老人反應太慢了。現在移動也沒什麼用了,只是在浪費能量。」

米克貝爾加元帥不由得為之咋舌。萊因哈特的觀點倒就不說,以客觀的評價而言,米克貝爾加倒也不是那麼無能。他未曾犯下致命的失敗,而自從他坐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之位以來,帝國軍的勢力圈也未有動搖過。

米克貝爾加只是啐了個舌就了事了,而萊因哈特則是漲紅著那張原本白皙的臉,為了忍住咬牙切齒的心情而咬著那淡紅色的嘴唇。他那支小小的戰鬥集團,被友軍阻擋住那輕快的行進,一群具體表現出「遲鈍」的強襲登陸艦,擋住了萊因哈特的前方。為什麼在這種位置有強襲登陸艦?艦隊整體的行動速度欠缺統一,指揮與運用產生混亂,這說明了格林美爾斯豪簡不但欠缺戰術能力,而且根本是缺乏對戰鬥的構想力。

「不過,裝甲擲彈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也參加了這次會戰,應該是因為判斷出地上戰鬥的可能性很高,才會如此吧!」

吉爾菲艾斯要萊因哈特多加留意。他所說到的名字,是一位有著二公尺的身高及相稱的立體狀筋骨的魁偉人物。

「哼,奧夫雷沙嗎?」

萊因哈特無禮地直喚比自己高上四階級的人物的名字。如果不是在圍繞著指揮席的遮音力場之中,則他的聲音將被一打以上的部下聽到吧。奧夫雷沙的勇猛該說是凶獰,連同盟軍也是眾所周知,他們忌厄地稱奧夫雷沙為「碎肉製造者」。萊因哈特對他的評價也與此相差無幾。

「吉爾菲艾斯,如果你和那碎肉製造者交戰的話,會贏吧?」

「可不大有自信。」

吉爾菲艾斯笑了。就萊因哈特所知,這紅髮友人在肉搏戰技方面,也有著世界罕有的力量,在一對一的戰鬥中未成為敗者。萊因哈特在這一點也是相同的,但還是輸吉爾菲艾斯一截吧,萊因哈特自己如此認為。紅髮友人的回答似乎使萊因哈頗為掃興,閉上硬質的唇,將視線轉向熒幕。

在熒幕的一角,可以看到艦隊旗艦奧斯特法連的小小艦影。若把那艦影擴大,透視其艦橋,就能看到正與參謀長交換意見的那老將的臉吧。

※       ※       ※

「閣下,對於無視司令部意向的那個小子要如何處置呢?」

「嗯!你在說什麼事?」

「那個金髮的小子。」

「怪了,有那麼一個人嗎?」

老人側過了頭,頸骨發出了聲音。好像是缺了潤滑油的老舊機械。

「下官是在說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准將,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弟弟。總司令部都如此譏諷地稱呼他的。」

「那可就令人不怎麼同意了。」

老人緩緩地張動嘴巴,使參謀長也確認了他還活著。

「是這樣嗎?」

「金髮又不是什麼壞事。而太過年輕也不是他本人的責任吧?把這樣的事拿來惡言惡語,可令人不怎麼能贊同了……」

姑且不論老人的真正心意,總之他是撫平了對萊因哈特的誹謗。但萊因哈特無從得知老人為自己辯護的這件事。

※       ※       ※

「可以阻止住敵軍的攻勢。就是這邊,在此布下火線的話,和我軍中央部隊就會形成十字炮火網,不就可以掃平敵軍了嗎?那個老頭子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如果帝國軍中有個千里眼的話,也許會把萊因哈特此時的言行視為「忘恩負義」吧。

「您也不必那麼生氣吧,萊因哈特大人,無能的長官們或許也是有其存在意義的。」

「存在意義?你說那種傢伙有什麼存在意義呢!你是說讓敵人享受著不應有的勝利,就是他們的存在意義嗎?」

正是如此吉爾菲艾斯含笑地回答,因為萊因哈特把他們失去的東西再奪回來,相對地也就強化了萊因哈特的地位了,萊因哈特瞭解友人的意思而點了點頭,但表情上仍漾著微量的酸味。

那是頗為複雜的心境。萊因哈特希望得取勝利和成功,但因為對方的弱化而使此目的容易了起來,他不禁會因此感到不滿。從十五歲初陣以來,萊因哈特在戰場上渡過了一千日以上的時間。在前線與敵軍交戰,在後方則與友軍對抗,其間感覺到死神的冰冷氣息之次數,早已是用兩隻手也數不完的了,而且萊因哈特從來也未曾畏懼過。

在熒幕上,映出了凡佛利特星系的太陽。第二行星的影子疊在上面,使恆星本身形成全日蝕的狀態。黑色巨大球體的邊緣,著金黃色的環,在宇宙的一隅繪出了光與影的極端對比。

「看吧,吉爾菲艾斯,那個太陽就和銀河帝國一樣,只有表現看來是金光閃閃的,核心卻腐蝕得漆黑一片。」

吉爾菲艾斯沒有開口回應,而在萊因哈特身後一步的位置上,注視著黑色的太陽。萊因哈特一甩頭,豪華的金髮如同移植日冕的一部分般,發出了燃燒的光彩:「真希望出生在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在位的時候,那樣的話,也就不缺敵手了。現在在我面前,只有無能的友軍,以及同樣無能的敵人。如此下去,吉爾菲艾斯,我也許不到十年就能取下宇宙了。」

「萊因哈特!」

「啊,我明白的,吉爾菲艾斯,自大才是最大的敵人。我不過還只是一名指揮一百艘單位艦艇的軍官,說這種話未免過於滑稽了。」

低著頭,有點難過地笑著,萊因哈特輕輕拍著紅髮友人的肩膀。肩膀要比萊因哈特的肩膀高上五公分左右。

※       ※       ※

到了三月二十四日,戰場更是開始呈現出混沌的局勢。帝國軍與同盟軍的各部隊,各自分斷、孤立、無秩序地交錯分佈,前線錯綜複雜,要把握相對的關係位置變得困難了起來。幾乎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得以作成完全的戰略解析。

帝國軍與同盟軍,彼此都從戰力當中分派出相當大的部分,嘗試進行迂迴進擊,也就是繞過敵陣的周邊,攻擊其後背,而進行由前後挾擊的作戰,若是成功,將會成為很具效力的作戰方案,而長留戰史吧。

「不過,終究是如果成功的話……」

萊因哈特說了句不順耳的話,身處戰場卻不能參加戰鬥的狀況,早就令他不滿了。特別是這種大軍迂迴行動,其實可說是萊因哈特最想去嘗試的作戰了,因為他對米克貝爾加元帥的力量並未給予多大評價,所以要是讓這個特權派軍人完成此一作戰的話,萊因哈特一定會被勾起更大的不快感。

帝國軍與同盟軍都在不瞭解彼此兵力配置的狀況下,強行推動自己的作戰計劃,在這些無秩序的行動當中,萊因哈特假想了敵方的行動線,嘗試從後背加以炮擊,但既不能期望友軍的援護行動,又有著被孤立的危險,只得就此放棄了。

這究竟是第幾次了?萊因哈特不禁大大地咋舌,他本身進行符合戰理的艦隊運動,卻因為僚軍不加呼應,結果萊因哈特就被孤立了,而若要避免此事,就只得追隨僚軍的動向。駿馬被迫與烏龜同行,那種不耐煩的心情,使萊因哈特那冰藍色的眼眸加上了一份粗暴。一隊同盟軍無戒備地從他的前方通過而去。萊因哈特卻只得束手乾瞪眼了。

「吉爾菲艾斯,這場會戰中,不會有單方面的勝負的。」

把那黃金絹絲般的頭髮,以白皙的手指不停撥動著的萊因哈特不高興地預言了。吉爾菲艾斯可以理解他的預言所根據的是什麼。帝國軍與同盟軍若集中主力就可以擊碎敵人,然而卻為了炫耀用兵之奇而進行迂迴運動,使兵力毫無意義地分散了。這的確是壯大且對用兵家而言相當有魅力的作戰,但進行繞回運動的部隊與主力部隊之間,若沒有保持相當緊密的連擊,則將會被敵人各個擊破。

對萊因哈特而言,最令人傻眼的是,由於敵方的作戰指揮及艦隊行動水準都是帝國軍的近似值,形成了戰力上的均衡,因此他可以預測到其結果將使戰鬥的終結更加地延遲。

「自稱為同盟軍的叛亂集團那群傢伙。一定也在思索著如何把陷入泥沼裡的手拉回來吧。這就是未有勝算就玩弄兵事的報應。」

※       ※       ※

萊因哈特的惡言是基於正確的狀況掌握而發出的。事實上,此刻在同盟軍總司令部,總司令官羅波斯元帥,正盤踞於不悅的沉默深處,幕僚們則拚命地在解著自己所立下的方程式。在屢次的計算錯誤下,數字逐漸脫落。

「第六艦隊通信半斷,第十艦隊去向不明。」

這樣的狀態,倒不如說是總司令部遠離了實戰部隊而處於孤立的狀況。

總司令部慌忙地想重新集中兵力,但要和正在進行繞回運動的友軍連絡,就必須經由通信波貫穿帝國軍的陣線才行。

好不容易才在二十六日後成功地以太空梭發送通信文,而正在進行迂迴運動的第五艦隊司令官比克古中將,決定無視這反轉歸隊的命令。

「可是,我們不能對總司令部的命令佯裝不知,要如何回復呢?中將。」

「我們迷路了。」

「啊?」

「就回復說第五艦隊迷路了。不,沒有回復的必要,被敵人知道就麻煩了。讓太空梭的乘員們喝些酒,好好地睡一覺就成了。」

同盟軍艦隊司令官中最年長的亞歷山大·比克古中將拍了拍略帶不安的通信員的肩膀,以頑童般的表情眨了一隻眼睛。

就這樣,同盟軍第五艦隊繼續著獨自的迂迴運動,而其結果,在日後戰鬥中,發揮了不小的功效。如果在此時,勉強地反轉歸隊的話,將直接面對帝國軍的本隊,而且側面將遭遇帝國軍迂迴部隊的攻勢,將會遭到重大的損傷吧。

比克古老練的判斷算是奏功了。



包括萊因哈特小小的麾下戰力在內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彷徨在凡佛利特星域外緣三十小時之後,經由總司令部的指示,暫時盤據在第四行軌道宙域。在將官會議的席上,他對部下如此說道。

「我和叛亂軍交戰了五十六年了。而從以往的經驗來說,一旦陷入這種混沌的狀況,是很難輕易地就能有最後的了結的。只有暫時退兵,重新整編全軍的秩序,再重頭展開戰鬥了。若是沒有重頭來過的機會,那麼這就是結束了。」

這種程度的事,得花半世紀才能體會嗎?萊因哈特心中有想要如此怒斥的衝動,他想大聲說一句:軍隊不是老人癡呆患者的療養所。若是現在馬上和這老人交換地位,掌有一個艦隊的指揮權的話,就會讓後世承認此次戰役是帝國全面的勝利。他雖是這麼想,但終究是不能說出口的,漲紅著臉的他也只有調整呼吸,沉默地忍耐了。

在四名少將和十四名准將從旗艦的會議室退出之後,只留下了萊因哈特一個人,因為他的小艦隊受命做前往負責區域的航路設定。在一陣商討確定之後,七十六歲的老提督,仔仔細細地注視著金髮的年輕人。

「你確實是太年輕了,今年幾歲了?」

「十八歲,司令官閣下。」

這已經是不僅一次地被問,也已經是不僅一次地回答了。表面上雖然是完全地謹守禮儀,但對老人的健忘,萊因哈特當然是不會抱持好意的。老人似乎也未感應到萊因哈特潛藏的惡意,而沉穩地點了點頭。

「我也曾經十八歲啊。」

當然啊萊因哈特在心底如此回答著。老提督眼神如同透過時間與空間的面紗,朝向錯誤的方位射去。

「那已經是四十八年前的事了吧。」

「……抱歉,該是五十八年前吧?閣下。」

「啊,也許是吧,就當是那樣也無妨啊,反正也不是多大的問題。」

的確不是多大的問題。萊因哈特惡意地同意這句話,一位無能的老軍人的年齡即使被弄錯了十歲,對歷史又有什麼影響呢?

「繆傑爾准將,你有著我十八歲的時候所想要的一切啊。真是令人羨慕。」

「呃……」

「十八歲的時候,我是軍官學校的學生,但不是最好的,而只是個凡庸的學生。當然,也不是個美男子,也沒有一個像樣的朋友。而你卻有著這一切,實在令人羨慕。」

萊因哈特為之躊躇。為這無能的老人感到躊躇,使他感到驚訝與不悅。

「不過,閣下不是有子爵家出身的名譽嗎?而我只是空有貴族之名的帝國騎士。」

「我是三男,因為兩位兄長戰死,才得以繼承子爵家的。若是兄長還活著,我就只能受封個情份上的男爵封號,就這麼被帝國飼養到死吧。我看到你,繆傑爾准將,實在令我覺得光輝燦爛。」

「……屬下惶恐。」

萊因哈特確是年輕俊美。生命力與才氣更從其內部使他在外形上的美更增添一份光彩。若是萊因哈特長得一副醜怪的容貌的話,他的人格形成,或許就將循著另一條不同的道路而完成了。但是現在的萊因哈特無論何時,處於何種集團,都是當中最美的存在。或許正因為那無從比較的美貌,反倒能使萊因哈特無視自身的美貌。萊因哈特的美貌不是他的努力或不斷修練的結果,而是遺傳子微妙且善變的運作,或者是司掌美的某個人物的偏心,才給與了他如同神祇一般秀麗容貌。總之這些全都是被給與的,而非他去獲的。

才剛迎接十八歲的萊因哈特,不瞭解面臨衰老的人的心理。充滿才智,身兼天才與智慧的萊因哈特,不能瞭解無能者的心境。有著閃亮動人的容貌的萊因哈特,不會有著和醜惡容貌的人相同的想法。關於這一些,都是他至今未曾想過的。萊因哈特只注視著自己的正前方,快步走去。那倒是單純且直線的生活方式。而其智能之高與志向之大,則是另一個次元的問題了。對萊因哈特而言,高登巴姆帝室與其周圍的門閥貴族,全都是敵人,是寄生在社會的毒蟲。這個基本的認識和教條主義式的共和主義者並沒有多大差異。

不過,萊因哈特的意圖是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而不是要廢止帝政,當自己取得魯道夫·馮·高登已姆的地位與權力時,不會做和他相同的事,這是萊因哈特的決心與價值判斷。

門閥貴族的一員,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的述懷,也許並不是如何地深刻的,但卻給予萊因哈待那頗為僵硬的門閥貴族觀,一定程度的刺激,使他對這老人的見解略為軟化了。

※       ※       ※

像凡佛利特星系這種無人的恆星系,經常會有不將行星及衛星取上固定名稱的例子,例如,凡佛利特4=2,是指凡佛利特星系第四行星的第二衛星。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被配置的宙域,正是在凡佛利特4=2的軌道上。

那是附隨在直徑十二萬公里的瓦斯狀行星旁邊,有著固體地殼的天體,直徑二二六0公里,被冰、硫黃酸化物及火山石覆蓋的不毛無機物床。重力係數為0.二五G,對艦艇的離著陸耐重力負擔也很小。有微量大氣,氮氣為主要成份。

在這個與生命無緣的岩塊,把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配置在此,作為對付同盟軍的貴重預備兵力,是帝國軍總司令部的用意,但米克貝爾加元帥真正的心意,除了把只會形成干擾的老人與其艦隊隔離之外,也就別無他意了。

洞察到這一點的吉爾菲艾斯,稍稍地皺了下眉頭。

「這樣好嗎?萊因哈特大人。」

「也好,就暫且照指示去做吧。傳令下去,保持可以立即反應的態勢。」

沒有發揮平常的那副毒舌,萊因哈特接受了老提督的指示,因而吉爾菲艾斯他一瞬地以充滿興趣的眼神,望向萊因哈特白皙的側臉,但他並未發問。

一定有什麼事使得萊因哈特與老提督之間的關係好轉了。

就這樣,萊因哈特降落到凡佛利特4=2的地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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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5 pm

第二章 三種紅色



三月二十七日,凡佛利特4=2的北半球,為銀河帝國軍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一萬二二00艘的艦艇所佔據。這樣的記述,大概難逃後世歷史家評為「誇大不實」的非難吧,不過北極的冰冠部分,半徑八十五公里的範圍,地上配置了艦艇,周圍則配備了對空迎擊系統。在廣大冰冠的一部分打入了油脂燒夷彈,將冰融化,造成八百平方公里以上的人造湖,讓一千艘左右的艦艇在此著水。為了防止水急速蒸發凝固,還布上了特殊的液態金屬薄膜,單元式的地上設施被設置了起來,道路、配電、通信及上下水道的各種管路統一配置,這也經由單元式的復合材質製的隧道網路,將地上設施在地下做連結。

工兵隊的作業手法,巧妙得令萊因哈特沒有輕貶的餘地。

臨時構建的軍事設施,被長期使用,而成為半恆久之存在的例子,可說是不勝枚舉。無計劃地在地下布上數十公里的隧道網路,最後因地盤陷落而活埋了四百多名將兵的例子也是有的,那是在帝國歷四六九年,在行星金斯勒肯發生的事件,但當時的負責人梅連少將在軍法會議上被判無罪,一年後,被該事故的生還者一位士官所射殺,而該名士官也隨後自殺,以慘劇的結局收場。

且不管那種不好的前例了,凡佛利特4=2的臨時基地也許也將成為未來恆久性軍事設施的基礎,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的工兵部門,急速地展開了大規模的工事,不過,此件工事在享受完成的喜悅之前,卻得先接受一件令人高興不起來的試練,「在兩個立場不同的『認真』之間,總會生下名為滑稽的私生兒。」

這是比這時代更早一世紀半的功勳輝煌的名將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林·帕歐元帥所留下的格言,不過在此卻成了事實了。在衛星凡佛利特4=2,要主張先住權的人們已經駐留了,不過,位置是在越過赤道的南半球上。

自由行星同盟軍的一座後方基地,已經在一百多天之前,就建設起來了。

在此次會戰中,帝國軍與同盟軍在軍紀的鬆弛與通信的遲滯方面,也在互爭優劣,有一萬艘以上的艦隊前往凡佛利特4=2,然而這個報告傳送到同盟軍基地的時間,卻是在帝國完全完成了進駐之後,日後,有人舉出造成此事的原因是因為凡佛利持4=2的自轉與公轉的關係,使得同盟軍有著被帝國軍經由通信波而發覺其所在的危險性,但是以此作為理由而未被告知敵軍的接近,對於駐在該地的將兵而言,大概不是什麼可以忍受得了的事吧。

※       ※       ※

「為何帝國軍會來到這種地方?我們不是因為此地離前線遠,才選此地為後方據點的嗎?」

基地司令官辛古列亞·雪列佈雷傑中將,口中一直有著近乎狼狽的不安,在桌前來回走了六次。

辛古列亞·雪列佈雷傑中將為四十過半的年齡,擔任後方勤務的經驗比實戰指揮還長,會被配置在凡佛利特4=2,也是為了因應總司令部的要求,在必要的時候,把必要數量的兵士及軍需物質,送往必要的宙域去,此事務的指揮及調整,就是他在此會戰中的任務,以雪列佈雷傑的事務處理能力來說,這並非什麼困難的任務,不過他對戰術應變能力可是沒有什麼自信的,因此若是在一千公里單位的近距離中有敵軍的大艦隊進駐的話,可就保持不了處理事務時的那種種冷靜了。

更何況,帝國軍的來意並不明,擅長計算及事務處理的頭腦,經常是伴隨著想像力之欠缺的。要到達「其指揮官受到總司令部的顧忌而被派到僻地」的這種不合理結論的思考之門,早已密閉得生了,沿著數量式的思考回路所導出的結論是這樣的:這個後方基地,被帝國軍視為相當重要的存在,畢竟他們可都派遣了一個艦隊來了,他們大概打算進行一次大進攻將此基地佔據或破壞,而在此建設帝國軍的恆久性基地吧,這個推測雖有不少漏洞,但中將是如此深信的。

「叫凡瑟菲上校來。」

對於中將匆忙的命令,副官山帕格少校反問。

「要出動薔薇騎士吧?閣下。」

「是啊,沒有別的方法了。要問這多餘的問題,還是先去把凡瑟菲上校叫來吧,分秒必爭啊。」

山帕格少校還是略還著充滿異議的表情,遵守了命令。

在十分鐘後,奧圖·佛蘭克·馮·凡瑟菲上校,出現在司令官面前。

由帝國來的亡命者及其子孫構成的「薔薇騎士」連隊第十二代連隊長就是他。年齡約四十出頭,但頭側的發毛及鬍鬚已白了一半,給了這體格健碩的中年男子將官級的風格。說來並不是多稀奇的是據說他是銀河帝國歷代武門之家出身的。

受了凡瑟菲上校敬禮的雪列佈雷傑中將,草草地答禮之後,就說明了現在的狀況,命其將之應對。對於「帝國軍原先就是以此基地為目的而進攻」的司令官之見解,凡瑟菲上校並不怎麼認同,但是他不能拒絕司令官的命令。

商討二、三個事項後,凡瑟菲上校就回到設有「薔薇騎士連隊」本部的低層樓房,叫了待在軍官俱樂部的副隊長。

「先寇布中校!」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回過了頭來。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有著略帶灰色的棕髮,有著輪廓深而洗練的面孔,但要單純地稱為美男子,則眼眸與嘴邊卻又刻畫著近乎不遜的強韌表情,那似乎和其容貌是不可分的他從沙發中站起身來,把沒能湊成順的五張撲克牌丟在桌上,向連隊長敬禮後,就隨著凡瑟菲上校身後進入連隊長室,凡瑟菲上校命令青年軍官準備六輛裝甲地上車及三十五名兵士。

「帝國軍在這衛星的北半球蓋了臨時基地一事,看來是事實了。」

「哦?那麼,我們一平方公里賣給他們多少錢呢?連隊長。」

「沒人賣他們,他們擅自進攻過來的。」

鄭重地回答的凡瑟菲,沒有注意到閃爍在年輕部下兩眼中的表情,那表情在說著:真是不懂得玩笑話的人,但那在不及半瞬的時間內就消失了,他以認真的口氣問了。

「那麼,何時出擊?」

「先做地面偵察,我自己去,所以想叫你留守。」

「遵命,不過,我認為還是不要多做無益之事的好,之所以沒有空中攻擊,大概就是因為敵人並不知道我們的所在吧?我認為這草叢裡可住著一大窩毒蛇呢。」

連隊長的回答很簡明。

「也許吧,不過,中校,我可並不需要你的意見。」

出了連隊長室後,先寇布中校叫來了三位主要的部下,卡斯帕·林滋上尉、萊納·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卡爾·馮·迪亞·迪肯中尉等年輕的臉孔都到齊了之後,先寇布簡要的說明了情況,當然,不管說話的本人是否意識到,在整體的談話中都被撒上一層薄薄的諷刺香料。

「林滋上尉的意見呢?」

「隨便出手的話,一旦觸及帝國軍的觸覺,就有引來大規模攻勢的危險。中校你沒請連隊長注意這一點嗎?」

「我說啦,不過,連隊長大人似乎不想放過升晉為準將的機會啊。」

「那乾脆圖個二階級特進,當個少將去吧。」

林滋的聲音與其他二人的表情中,對連隊長的好意都是相當微量的。

「不過話說回來,帝國軍的傢伙們是為了什麼企圖進駐過來的呢?」

「這個嘛……座鎮在雲上的銀河帝國的貴族大爺們,心裡在想著什麼,像我這種虛有名號的貴族,終究是搞不懂的。」

先寇布把穿著單薄的謙遜之衣的毒舌投向虛空。迪亞·迪肯中尉以手捏著鼻樑地說著。

「那,我們該怎麼做呢?中校。」

「這個嘛……吃飯睡覺,培養體力就成了。命運的女神是不喜歡沒有體力的男人的啊。」

三位年輕軍官,面對面地笑著。那是似乎帶有某種意義的笑。



標準時二十時四十五分。

凡瑟菲上校從基地出發後己過了八小時了。

同行的六輛裝甲地上車和三十五名兵士也沒有歸來。午睡之後,沖浴了一下,整理好了儀容,吃完了晚餐,連點心也用過之後,先寇布中校才向連隊當值軍官溫克拉中尉詢問。

「凡瑟菲連隊長如何了?」

「還沒回來。」

「真會麻煩人……林滋、布魯姆哈爾特、迪亞·迪肯,來陪我一下,飯後的輕微運動。」

「我可還沒吃完呢。我的家教很嚴,可不能像中校大人吃得那麼快。」

大鳴不平的當中,布魯姆哈爾特中尉以左手拿起頭盔,右手拿起雞肉三明治站了起來。而林滋上尉的儀態更差,咬著紙杯邊緣抬起下巴,讓手泡的愛爾蘭咖啡流入食道。把空紙杯吐向垃圾桶後,那杯子就畫出了漂亮的拋物線,飛進垃圾桶裡。

有數條帶著敬畏的視線投注在走出軍官餐廳的四人身上。在號稱驍勇果氣的「薔薇騎士」連隊之中,最強的四重奏可能就是他們了。

三十分鐘後,一輛被隊員們稱為「花心約翰」的裝甲地上車從基地出發了,在充滿死寂與威嚇的夜之荒野中北上而去。施有迷彩及電波吸收處理的車輛,一共可以搭乘九人,但搭乘在內的只有先寇布以下四名。迪亞·迪肯中尉坐在駕駛席,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坐在前座,地位較高的二名則佔領了廣大的後部座席。

「話說回來,連隊長大人會特地親自前往偵察的理由是什麼呢?」

布魯姆哈爾特回答了林滋的話。

「也許他受了帝國軍的慫恿,想回歸祖國了哦。我要是有個紅髮的性感美女拿著大把鈔票來的話,也會答應的。」

這大概不是能一笑置之的玩笑話吧。在現在的連隊長凡瑟菲上校之前,擔任過「薔薇騎士」連隊指揮官的人有十一位,其中三名戰死、二名升為將官。

其餘六名則投奔到帝國軍去了。因為有半數以上的連隊長都蒙受了背叛者的污名,因此凡瑟菲上校會加入多數派的行列,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每當連隊長逃亡,同盟軍首腦部中,就開始會有解散「薔薇騎士」連隊的議論出現,不過,另一方面也有在不利的戰況下奮戰的死者,也有升為將官的有能指揮官,不能無視他們的功績,而且此外還存在有政治上的因素考慮。原本這個連隊被創立的原因,其最大的目的就在於對內外宣傳同盟星如何厚待來自帝國的亡命者,亡命者又是如何地憎惡帝國。若將其解散了,可能會被認為是對帝國政治上的敗北。

連隊長逃亡了,確實不是好事,但留下來的兵士們會非難其背信,而更加勇猛地戰鬥的例子也很多,所以雖然一直受到尖銳的批判及疑惑,「薔薇騎士」仍存續到了今天。

為了讓人認同自己的存在,至今已流了許多血,而今後也必須流出更多的血才行。真是可憐先寇布如此地想,但這種境遇,對這位不遜的青年軍官而言,卻是樂在其中的。

「不過,連隊長現在大概在某個地方旅行吧?……」

迪亞·迪肯在駕駛席上說著。

裝甲地上車內裝有慣性導航系統,也可以經由超長波而從基地進行誘導。即使在最壞的狀況下,總之只要向南走,就能到達同盟軍的管制地域。

不然會就茫然地迷路了。而且也不是一輛車的單獨行動,本來是不必如此擔心的如果沒有凡瑟菲上校投降帝國軍、告知同盟軍所在的可能性的話……先寇布低聲地唱起了歌來。

「三種紅色、三種紅色、染上我的生與死的,是被咀咒的色彩……」

「三種紅色」。意味著血、火焰與鮮紅的玫瑰、對「薔薇騎士」而言,這象徵著連隊本身的一句話。但是把這句話傳開的那個人,已經投降到帝國軍去了,因此公然他說出這句話,是頗受禁忌的。

先寇布很平淡地把「三種紅色」掛在口頭上,與其說是他喜歡這句話,不如說是他對忌諱這句話的人們的一種嘲弄,唱完歌之後,先寇布的表情更加認真地,向部下們詢問。大致上是關於基地司令官及連隊長所擔心的那種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的問題。

「你認為如何?林滋上尉。」

「不管如何,基本上我們還是不該先出手才好吧?再怎麼想,兵力上也極端不利,況且,我不認為帝國軍已經發覺我們的存在。」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帝國軍應當早就開始全面攻勢了。這是林滋等部下們的意見。一面贊同這意見,先寇布中校的體內疑念開始發芽了。帝國軍的陣營中,也不會全都是無能者吧。如果有某個人,提議對衛星地表全域進行索敵調查,那麼狀況一定會急速轉變的。

帝國軍駐留地與同盟軍臨時基地之間的距離,直線為二四二0公里。以裝甲地上車得花上三十小時或四十小時才能到達的距離。若是用王爾古雷或斯巴達尼安的話,則用不到三十分鐘,被稱為遲鈍的登陸用舟艇也在大約二小時內就能到達。

三月二十九日二十二時的現在,帝國軍與同盟軍都還不知道這個事實。

※       ※       ※

同盟軍不知道自己與敵軍之間的正確距離,帝國軍則根本不知道敵軍的存在。最早注意到這種可能性的,是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准將。他在格林斯豪簡艦隊要降落此衛星之際,在進行航路設定時,解析了敵軍通信波的方向後,發現在小衛星的背面,也就是在南半球,同盟軍的活動根據地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稍後的將官會議中,萊因哈特報告了此事。格林美爾斯豪簡在充分熟慮之後開口了。

「總之,你是說地上有敵人嗎?繆傑爾准將。」

「這可能性相當大。司令官閣下,依下官的考慮,首先派出無人偵察機進行素敵調查看看,您認為如何?」

老提督鈍重地避開了萊因哈特銳利的眼睛,對幕僚們詢問。

「對於繆傑爾准將的意見,卿等認為如何?我認為是相當可取的意見……」列將互相對望,非好意的氣氛形成了氣流升起。約經過了二千秒,那氣流化成了聲音。

「就算謬傑爾准將的推測是正確的,輕率的偵察,可能將使敵軍發覺我軍的所在,另外,若是敵方兵力比我軍更弱的話,等受到攻擊後再加反擊也不遲,總司令部所下的命令是待機。若是好大喜功,進行無益的行動,對整個戰局將有不好的影響,也許還會產生有利於敵軍的結果。下官等認為這是值得擔心的。」

這就是他們異口同聲的主張。以萊因哈特的說法,這不過是言語化的退縮、怠惰的正當化罷了。

「如果為了假設的危險,而不敢進行偵察的話,那就由下官來擔任那個任務吧,請司令官閣下許可出到對空迎擊系統外進行活動。」

萊因哈特的表情、口氣、視線,以及他高聳望膀的那種態度,全都充滿著挑戰性,針對他的反感之輪,此時強力地緊縮起來,但萊因哈特仍是傲然地承受那種精神上的攻擊。他穿著凡人所看不見的銳氣與烈氣的甲冑,那不會因為強力且低次元的惡意就有所龜裂的。

幕僚們在無言的連擊下,正要全面對萊因哈特的多嘴進行非難時,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發出了充滿皺紋的聲音,收拾了這個場面。

「繆傑爾准將,不必焦躁,千萬別急躁。你的前輩們都一致這麼說了。還是暫且在這裡觀看敵人的狀況吧。如果真的有敵人的話……」

萊因哈特憤然地退出司令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向吉爾菲艾斯訴說著那些人的無能。

還只是上尉的吉爾菲艾斯,當然沒有出席將官會議的資格。在等著萊因哈特的期間,他都忙於部隊各種事務的處理。雖然是很微小的,但萊因哈特也有幕僚集團跟隨,分為作戰、航行、運用、情報、索敵、後方等四部門,合計十名軍官,輔佐著太過年輕的指揮官。當然地,這些軍官全部比萊因哈特年長,也各自具有該部門的專業知識,熟知處理的技巧。等將來萊因哈特能策動巨大的集團時,他們將會更加有所作為吧。

但是,萊因哈特對他們並沒有什麼期待。他在尋求人材。為了達成只有他自己和另外一人知道的目的,需要有輔佐萊因哈特的人材。為萊因哈特立策、實行,他需要各類型的人材。所以,對於被推派來的幕僚們,他也一直努力在正確地把握其才能及個性。人材是比寶石或黃金更加貴重的。但他努力的回報都是失望。萊因哈待所見到的,總是被蛀蝕得空洞化的朽木。目前,除了吉爾菲艾斯之外,似乎是沒有可以信賴的人物了。

「您也不會就此退縮了吧?萊因哈特大人。」

「嗯,只有一件事讓司令官答應了。在對空系統之處也設置對地迎擊系統,使其運作,以備萬一。當然,條件是由我來做。」

對於七十六歲的老將,萊因哈特的評價尚未論定。身為個人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與身為艦隊司令官的他的人格與能力。萊茵哈特該如何去認識、鑒定呢?萊因哈特的人物鑒定能力是相當敏銳的,但還未到達完全成熟的程度。再加上唯一信賴的輔佐者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處理能力、見識、籌劃能力各方面都近乎完美,使得萊因哈特評鑒其他人的眼光變得相當苛刻,這也是一個原因。原本說來,這麼傑出的才能會並存在如此近的距離,並互相協助,本身就已經是相當稀有的事了。萊因哈特在這一方面,絕對說不上是不幸的,但現在的他卻不那麼認為。

圍繞著宇宙霸權的爭鬥,應當是在廣大的星海中展開的,然而自己卻在連固定名稱都沒有的可憐衛星上的一隅,連駁倒無能的同僚也做不到,虛渡了數十小時,認為自己窩囊的心情,炙熱得冒泡,在萊因哈特的味覺中沁入虛構的苦澀,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問他:你在急躁什麼呢?因為不想虛渡任何一瞬啊,因為不想浪費時間啊。極端地說,因為不想成為像格林美爾斯豪簡那樣的老人,萊因哈特才不得不急躁的。

萊因哈特若生在子爵家,活到格林美爾斯豪簡一半的年齡時,大概早就取得至尊之冠,把老衰的銀河帝國及創不出新時代的自由行星同盟雙方都化為過去式了吧,萊因哈特如此想著,對老人的霸氣不足,不禁感到非常不愉快。

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也許這一生過得是不如他人所想的那麼厚顏無恥。這一點萊因哈特也瞭解,但他卻無從去同情。

「也罷,總之在還沒被無能的戰友阻礙之前,要盡快確立我的主導權。首先先蓋好屋頂和柱子,地板和牆壁往後再造就成了。」

萊因哈特硬擠出個笑容,但那也持續不久。因為和他做出相同的推測,向格林美爾斯豪簡提督做相同提議的人出現了。使得萊因哈特將主導權讓給那個人物——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准將。



載著先寇布中校與三名部下的裝甲地上車「花心約翰」,在三月二十九日二時的現在,正掠過帝國軍哨戒地域的周邊,因為天空和地面的風景都沒有變化,所以要確認自己的位置並不容易。

「真希望在還沒成為白髮老人之前,和我們的連隊長大人再會啊,這種時候就算是屍體也好啊,是吧?中校大人。」

布魯姆哈爾特中尉的玩笑,或許其中用來掩飾真正心思的外衣是太單薄了吧。連隊長凡瑟菲上校若戰死,則最順當的人事安排,應當就是由副連隊長先寇布中校升格,就任第十三代連隊長,坐在後部座席叉手閉目的先寇布,微張開了眼睛,射出銳利的視線,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就紅著臉地轉向正面去。

華爾特·馮·先寇布在十六歲時,通過了同盟軍軍官學校的入學考試,但他沒有入學。「我並不討厭軍官學校,但軍官學校的校規討厭我。」這是他日後的述懷。轉而就讀陸戰部門的「軍事專科學校」。這是二年制,用以培養陸戰、工兵、航宙、飛行、通信、補給、衛生、整備等各部門中位於第一線的士官的學校。在學年中,以第九名的成績畢業後,先寇布在十八歲就任下士,立即上了戰場。十九歲升上士、二十歲升准尉,如此累積武勳地晉升階級,二十一歲時受軍官推薦,進入第十六幹部候補生養成所,二十二歲時結業,就任少尉。

此時才算打通了士官至軍官之間的狹窄關卡,被配屬到「薔薇騎士」連隊,擔任小隊長,領導三十九名部下。自此以來,八年間,一直升進到中校。在二十多歲就當上副連隊長的事實,證明了他除了是個戰鬥的勇者之外,同時在指揮能力上也相當卓越。

「只要他別起異念,鐵定會成為將官。」

軍部上層也如此認定,所謂的「異念」,主要是指向帝國軍投降,不過也多少包含了這以外的成份。一般人並不認為先寇布是個順從的人物,他並不裝成熱烈的民主共和主義者,而一直以諷刺且辛辣的觀察者的視線,投向同盟政府及軍組織。

先寇布並不認為自己的人生是什麼特異的例子,在幼年期被祖父母從帝國帶往同盟的流亡者,原本就並不罕見。而後一旦被同盟視為妨礙者,則會成為譏諷的被監視者,或是被刺激出對故國的幻想式的望鄉念頭,再者或是培養出狹小範圍的上升志向,等等之類。

先寇布在女性關係方面的多彩多姿,也是凡人所不能及的。被任命為下士,在各方面開始能獨立生活之後,就將「客套謙虛」與「消極」之類的字眼從他的字典中抹消,每夜都專注於戀情上。

「在沒有戰鬥的夜裡,從未獨自睡過。」

這是關於他的傳聞,他本人並未對這句話有所答覆,但他的衣服上常會附有不屬於「三種紅色」之內的紅色,當然了,那是口紅的顏色。實際上,縱使在軍營,他也有和女性兵士談情的機會,如果先寇布除了好色之外就一無所長的話,就不可能在「薔薇騎士」內贏得敬意了,但事實卻菲如此,因此雖然有許許多多的艷談與醜聞,他的地位仍未曾動搖。

一直坐在駕駛座的迪亞·迪肯中尉,注視了顯像幕,略動一下嘴巴:「有敵蹤,十公里前,十一點鐘方向。」

很內斂地,迪亞·迪肯中尉報告出事實,他身高相當於先寇布,但身體的寬度與厚度則凌駕其上,雖是個大塊頭,但在戰鬥開始之前,他的人格是在司掌溫和的大天使的支配下,年齡在林滋與布魯姆哈爾特的中間,二十三歲,五年間升進了五階。在擔任立志當畫家的林滋的人物畫模特兒時,脫下頭盔,身穿裝甲服,以高跪姿保持姿勢三小時之久,林滋很過意不去地請他去喝酒,他喝乾了一打的大杯黑啤酒後,「客氣地」離席了。

看著顯像幕的林滋,傾首將焦點對準被稱為「地上鼴鼠」的小型先行偵察機械傳送回來的映像,帝國軍的裝甲地上車在灰暗的天空下移動,在其移動消失之後,林滋仍在沉思著某事,對先寇布的詢問,也只做了暖昧的反應。

「那個……好像有張熟識的臉孔,坐在敵方的地上車上。不過,並不太確定。」

「熟識到什麼狀況呢?」

先寇布的口氣,在若無其事之中,含有很自然的強制力,使林滋揮去了猶豫。

「是前一代的連隊長,留涅布爾克上校。」

一瞬間,先寇布中校皺上了眉頭,他當然知道林滋上尉立志成為畫家,也對其視覺上的記憶力寄以信賴。他認為林滋的證言,會比起其他人高上35%的信賴度。

不過,竟然是留涅布爾克上校。要在內心維持與外表上相同的平靜,對先寇布而言也並不容易。留涅布爾克這號人物,先寇布曾當了他五年的部下。在他被任命為少尉時,就在中隊長留涅布爾克上尉的指揮下,當他升為上尉時,留涅布爾克當上上校,站上連隊的最高位。五年來生死與共的他,捨棄部下而投降於帝國軍之時,先寇布不禁感到失望與不快。總之,留涅布克是選擇了第二條路沉醉於對帝國的幻想之道吧?

「真是有緣啊,竟在這地方……」

二十二歲的布魯姆爾特吐出這句話。

事實上,事情並未複雜到被說成有緣的地步。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被限定在伊謝倫要塞及迴廊的周邊,因此只要是從事軍務,必會被配屬在此。而留涅布爾克既然熟知同盟軍的內部情況,會被配置在帝國軍的第一線也是理所當然的。

「事情或許有點糟了。」

先寇布對前任者的評價,比現任的連隊長凡瑟菲上校要高得多了。在指揮官的才幹方面,先寇布從小以來,就和「自信」這位朋友交情不錯,因此他很少敬佩他人,但在地上戰的指揮能力方面,只有一位對手令他感到難分勝負,那就是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上校。

「中校,這時該怎麼辦?」

對林滋的詢問,先寇布投以簡單的回答。

「照常識去做啊,在不被敵人發現之下,找到友軍,這不是很單純嗎?」

「哈哈……」

林滋似乎想說什麼。所謂單純可不見得就是容易。不過,對這位不遜的上司的敬意與信賴感,更超越了不安,他為了說服自己而點了點頭。



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銀河帝國軍准將,在三年前仍是自由行星同盟軍上校,第十一代的「薔薇騎士」連隊長,今年年齡三十五歲。天生就有帝國貴族容姿的高大男子,銀灰色的頭髮和不愉快似的的藍灰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亡命過後三年間,只晉升了一階級,就他的才幹而言,該說是不順利的吧。在這期間,他與帝國貴族的千金結婚,據說由於那位千金是眾所公認的佳人,因此也招來了反感。不管如何,他正身處己所不願的境遇,光就他被編入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的麾下這一點,就已經可以證明此事了。

這位留涅布爾克准將,對萊因哈特要進行地上偵察的計劃,提出了異議,在萊因哈特的眼前,向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提案。

「繆傑爾准將在宇宙空間的戰鬥指揮上或許是位英才,但在地上戰方面,下官總有一日之長吧。關於此事,就請交由下官去做吧。」

看來他並非急於功名,對萊因哈特也未有誹謗。冷靜的自信以鋼鐵的強韌,包圍了格林美爾斯豪簡,老提督似乎立即受到那精神磁場的影響,而改變了方針。

「也對,那樣比較好,繆傑爾准將,這事還是交給留涅布爾克去辦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但畢竟留涅布爾克是地上戰的專家。」

七十六歲的老提督沒有強制命令式的口氣,反倒是像在說服這年輕人似他說著,雖不甘願,但若是強制的,則萊因哈特還有得反抗,但長官以這種口氣說話,若是拒絕了,萊因哈特會被認為是不敬之至而且心胸狹窄吧。

「隨您的意思,閣下。」

深思起來,對於長官,這還是相當無禮的口氣,但萊因哈特實在無法完全掩飾掉自己的提案讓給讓他人的懊惱。或許是十八歲的人容易將霸氣從禮節的縫隙中落出來的吧。不管如何,主導權就這麼轉到留涅布爾克手中了。

關於這件事,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保持一貫的「圖其盡善」的態度。地上部隊完全歸於留涅布爾克的指揮下,身為他的上位者的少將們也響起不滿的聲音,但老提督以「就讓他做做看如何」來曉喻之後,他們也就沉默下來。

與其說是心服,倒不如說是多做反駁也無益,那種心理,萊因哈特很能瞭解,這話說來實在是很諷刺的。

當然,萊因哈特也無從享受旁觀者的立場。因為按臨時的處置,他被任命為留涅布爾克的副將之地位,和其他種種處置一樣,這也是留涅布爾克的提議,經由格林美爾斯豪簡認可的結果。

「繆傑爾准將,我很期待你的才幹,可以嗎?」

「我盡量不令你失望,留涅布爾克准將。」

編入同階級者的指揮下,對十八歲的萊因哈特而言,是最初的經驗。近乎屈辱的感情作用,在金髮的年輕人身上發作了起來。對於自己本身的現況,萊因哈特無法寬容,即使想到留涅布爾克比他年長十六歲,即使查覺自己仍非全能,被派任在同級者之下,仍不是會令人感到快感的事。

「落在留涅布爾克的下風,又如何能取下整個銀河帝國呢?或許我所擁抱的不是野心,而只是妄想吧?」

對心理頗欠安定的萊因哈特那白皙的臉一瞥而過,留涅布爾克面無表情。

對於這逆流而來的流亡者,萊因哈特無從抱持好感。萊因哈特可以理解因為政治上、思想上的理由,而從帝國流亡到同盟的人的存在。雖然他並非對民主共和主義思想有所共鳴,但他對信奉該主義而被迫遠離故鄉的人,抱持著類似敬意的情感。是因為感到對高登已姆王朝共同的負面情感呢?還是感受到堅守價值觀而捨身的行為上的美感呢?大概兩者皆是吧。

但是,從同盟流亡到帝國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或許留涅布爾克自己有著正當的理由,但萊因哈特卻無從想像。至少不可能是仰慕現今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的君主之德吧。

萊因哈恃完全不若平日的那個金髮年輕人,而拘束在非建設性的念頭當中,這一個情況,紅髮友人比他本人更加地洞察到了。

吉爾菲艾斯知道,處身於他人之下,對萊因哈特而言已是件困難之事。

在幼年學校時代,下級生必須替上級生擦鞋、刷衣服及打掃房間,但萊因哈特總是完美地做好這些,讓上級生無從批評挑剔,而若還有人百般刁難,那就是原本對萊因哈特就抱持陰險的惡意的,因此萊因哈特會毫不留情地反擊、報復,萊因哈特從未抱持要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他的妄想,因此,以學年首席的成績,與姐姐安妮羅傑那非本意的地位作為盾牌,再加上吉爾菲艾斯的協助,萊因哈特才能守住自己身為人類的矜持。

「被萊因哈特大人超越過的人們抱持什麼樣的心情,經過這件事,也許萊因哈特大人多少能理解一些吧,那樣的話,此次的人事安排,也並非全無道理的。」

當吉爾菲艾斯把這種心理,表現在口舌上時,萊因哈特壞心眼地發出華麗的笑聲。

「看吧,吉爾菲艾斯的勞碌命又發作了。老是過度地平白操心,那漂亮的紅髮會變白的哦。」

他如此地挖苦。吉爾菲艾斯感到頗違本意。對他而言,這種勞碌命是屬於後天性的,而不使其發芽生長的,就是同時有著豪奢的金髮及豪著的野心的美貌年輕人,而這位友人卻對這個責任似乎毫無自覺。「真拿他沒辦法」雖然心裡如此想,但吉爾菲艾斯仍好意地接納與這樣的萊因哈特之間的心理關係,因此在第三者眼中看來,就會覺得「別管他們的閒事吧」了。

「齊格飛,萊因哈特就麻煩你照顧了。」

現在已成為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女性所說的話,在吉爾菲艾斯的靈魂中,刻成了黃金的文字。若是沒遇上繆傑爾家的姐弟,沒有聽到這一句話,吉爾菲艾斯或許將和穿上軍服的人生無緣吧。因為他會戰鬥,就只是為了這對姐弟而已。

留涅布爾克准將親自率領陸戰部隊之後,吉爾菲艾斯詢問一下金髮的友人。

「留涅布爾克准將指揮的手腕,您看來覺得如何呢?」

「符合戰理,部隊也整然有序。」

簡潔地做了此評價,但萊因哈特卻未就此打住。

「不過,他是個令人討厭的傢伙!我可要先聲明,吉爾菲艾斯,我是厭惡他個人而已,可不是在否定他身為指揮官的能力哦。」

「我明白,萊因哈特大人。」

吉爾菲艾斯微笑之後,萊因哈特以故作慎重的表情點了點頭。萊因哈特不願意被人認為自己有嫉妒心,這一點,吉爾菲艾非常瞭解。以後的將來,是否會有值得萊因哈特嫉視的才能,阻擋在他們的前途呢?

就算留涅布爾克有野心,那也絕對凌駕不了萊因哈特的野心的。吉爾菲艾斯知道萊因哈特的野心與才幹平衡在很高的水準上,不過,偶爾也會有微不足道的雲彩,阻隔住陽光的例子。若是留涅布爾克對萊因哈特的未來形成不吉的要因,則吉爾菲艾斯就不能將他置之不理了。雖然公務本身就夠他忙的,但吉爾菲艾斯仍利用空檔,調查留涅布爾克的背景。

「留涅布爾克上校,不但在帝國獲得將官階級,而且似乎還和門閥貴族千金結婚了。」

這個傳聞,甚至傳回了同盟軍陣營中。由同盟逆流亡回帝國的人的在,對帝國而言,可說是貴重的政治宣傳的素材。「從漫長的叛逆迷夢中來,重回正道的話,就會受到如此厚遇。」就這樣,政治宣傳優先於個人的人格之前,這在任何國家都沒什麼差異。不過,逆流亡者和貴族的女兒結婚的例子,仍是很罕見的。

吉爾菲艾斯只調查了公開發表的資料,就已經獲取了幾項情報,和留涅布爾克結婚的女性,是名列赫典貝爾克伯爵一門的伊莉莎白這一位女性,她比留涅布爾克年輕九歲,以前和其他的帝國貴族有過婚約,但其未婚夫出征與同盟軍交戰後就一去不歸,只有戰死公報被送到她的手中。而後,她回絕了好幾次求婚,但留涅布爾克相當強硬地追求她,終於在一年前結婚了。那雖然是因為擔心她的人生就此埋沒的兄長赫典貝爾克的規勸,但實際上卻也是因為留涅布爾克以相當不紳士的手法,先造成了「事實」所致。

「萊因哈特大人若知道此事,一定會更厭惡留涅布爾克准將吧……」

關於男女之間,萊因哈恃的思想是單純而有潔癖的。吉爾菲艾斯在本質上當然也和萊因哈特無異,況且除了住在他心中神殿那唯一的一位女性之外,他和戀愛、情感或其他同義詞、類似詞都是無緣的。他明白所謂愛情的形式,是因人而異的,不過那也僅止是觀念中而已。



二十九日八時四十分,先寇布等四人,終於能夠和連隊長一行再會。那是發現了地上車的車痕,追蹤得到的結果。

上校一行人,停止在急傾斜的巖地上。有車輛故障,正不知該選擇繼續前進或撤退,對先寇布一行的出現明顯地露出吃驚害怕的表情,姑且不論上校本身,至少部下們看來對於這小小的冒險並不積極。

凡瑟菲上校很不高興,但那究竟是真實或是演技,先寇布還沒能完全確信。

在身為中校的當時,或者是在那以前,這位中年軍官的戰鬥經驗豐富,對部下也慷慨,人望也很充分。但自從他就任連隊長以來,他的人格就似乎加上了如一層油畫般的強烈感,對部下變得驕做自大,對軍部上層卑躬曲膝,與政界及財界人士的交際也在加深,就算是想獲取將官的地位,但態度過於單純且露骨,因而漂白了部下們的心情。

他沒有可以承受地位上升及權限擴大的精神骨骼。先寇布作此判斷。

若是在大隊長以下的地位,則就能維護相對於器量的能力及人望。看來榮華與財富,都不是一定能使人類幸福的虛構方程式的解答。

「先寇布中校,我應當是要你指揮留守部隊的吧!」

「我的記憶中也是如此,不過……連隊長大人,實際情況往往會超越記憶的。」

先寇布以副聲道在說著「就是因為你不中用,所以我才來幫忙的」,但這似乎不該加以非難的吧?他又想:「這比見死不救要更來得了不起的,不是嗎?」

「有可能是敵人的物體逐漸接近過來了,中校。」

林滋之所以插口,似乎是擔心冷言冷語的往來會泥沼化吧。

索敵系統的發達,也促進了應付它的干擾系統的發達。對雷達用的電吸收塗料之類的就是如此,但動力部的完全隔音化或熱輻射的完全遮蔽,在目前仍不可能做到,看著上校的眉間奔馳著電流,先寇布隨口詢問。

「數量呢?」

「正確數量不清楚,但似乎比我們多了一位數,順便提一下我個人的意見,我想最好是在被包圍之前逃走比較好。」

既然兵力相差太大,就該退卻,而且得要快,若我方的存在完全被查知的話,在逃亡的時候,就等於是在告訴敵人自己友軍的所在地了。凡瑟菲上校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狀況之不利,不能墨守當初的目的再作堅持,其表情似乎在認為全部責任都歸咎於先寇布似地沉思著,不過那也只過了五秒半,他就不悅地發出撤退命令。

一行人急速地乘著地上車。故障的地上車不得不放棄,不過林滋迅速地在艙門上設置爆炸物。在開門的同時,勇敢的帝國軍兵士就會以需要修補的身體直接上天堂了。不過帝國軍也有可能無視被遺棄的地上車而追上來。

帝國軍的行動速度之迅速,超越了先寇布的預料,九時三十分,在十一點鐘方向,出現了敵方的裝甲地上車。利用數量上的優勢,如同綁住袋口似地逐漸縮小著包圍,不過為了完成更有利的態勢,而將同盟軍驅趕向特定的方向。

「真是不可愛的戰術。」

先寇布把讚賞的念頭包在毒氣的糯米紙中吐出口來,那聲音撞上頭盔的擋風玻璃,又彈回他自己身上,從「花心約翰」的無線電中,隨著激烈的噪音,流出了帝國語的威嚇。

「立刻停車、丟下武器投降吧,否則就要攻擊了。」

在駕駛座上的布魯姆哈爾特正想著要回個什麼話回去時,迪亞·迪肯喊叫了起來,劃破深藍色的天空,落下了一顆彈頭。

因為大氣幾乎不存在,因此也幾乎沒有產生爆炸聲與爆風,橙紅色的火球挖雲了大地的一部分,強烈的能量殘波與噴出的砂土,把地上車掀了起來,甩了出去。

傾倒的地上車裡,滾出了拿著戰斧或荷電粒子來福槍的兵士們,數十條火線向該處集,暗紅色的觸手纏上了兵士們的身體,對於施了鏡面處理的裝甲服,高速的大口徑彈比光束更有效,數人被彈幕捕獲,倒在地上,在其中,包括了右胸第二肋骨下方及左腿被射穿的凡瑟菲上餃……

未中彈的「花心約翰」只留下駕駛席的布魯姆哈爾特,其他三人跳下車來,先寇布和其他二人跑的方向不一樣,凡瑟菲躺在巖陰下,忍著激痛,在裝甲服的破損處捲上膠布,必須讓身體不受氣壓激變所傷害才行,突然,他發覺有入影出現,抬起視線,看到一位身穿帝國軍裝甲服的高大男子。

「……留涅布爾克上校。」

驚愕的呻吟,被報以冷淡的無視,前代的連隊長認為負傷的現任連隊長不值得多加注意了,他那穿過頭盔射出的視線前方,華爾特·馮·先寇布中校充滿著未發的殺氣,在伺機準備跳出。先寇布和留涅布爾克都垂下了手上的碳水晶戰斧。

雖是相隔三年的再會,卻不能坦然地敘敘久闊之情,留涅布爾克雖飛翔得又高又遠,但其留下的痕跡卻相當混濁,留在巢裡的鳥兒們,因此吃了不少的苦頭。

「先寇布中校!」

聽見了凡瑟菲的聲音,留涅布爾克低沉且帶著嘲弄地放話了。

「先寇布,當上中校了啊,可真出人頭地了。」

「你也好像成了被稱為閣下的身份了,挺不錯的。」

「帝國軍似乎也沒什麼人材啊。」

「這種話,至少等你當上了一級上將之後再說吧。」

在毒舌交鋒當中,戰斧開始緩慢地上升到最初的位置,兩者對峙的另一邊的平坦地上,兩軍的槍火與戰斧正在閃動著,但那彷彿是遙遠世界的事了。

偽裝的平靜急速地被打破。達到臨界的殺氣爆發了,兩者同時閃動了戰斧。

一閃落下,一閃奔騰。

撞擊的兩把戰斧,離開兩人的手,咬在一起地飛向虛空。留涅布爾克與先寇布兩人都空著手,衝撞的餘波使他們無法保持姿勢而向後翻了觔斗。

在留涅布爾克重整了姿勢之時,先寇布跳了上來,在以右拳擊向頭盔側面的同時,膝蓋也撞向股間。反擊者則以不劣於先制者的迅速與強烈在進行著。肘擊擊中了鎖骨附近,雖然是擊在裝甲服之上,仍使先寇布踉蹌了起來,腳上又被一掃,就倒在地上了,此時側腹又有膝蓋擊了過來。

那若是在一G的重力下,先寇布的戰鬥力鐵定會失去大半。不過0.二五G的低重力救了他。先寇布在粗砂地上,將高大的身子一轉挺起。砂土揚起,使得留涅布爾克的連續動作遲滯了半秒左右。對先寇布而言,這就夠了。他拔起插在左大腿上的戰鬥用小刀,閃動起強韌的手掌。白色的閃光,以數微米的差距,沒能刺中對方的裝甲服。留涅布爾克全身後退躲過了這一擊,逃過了因為裝甲服破損而死於低壓的狀況。但沒辦法再躲過同時踢來的一腳。左脅感受到了衝擊,留涅布爾克被踢飛了數公尺,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而未跌倒。

「看來你的肉搏戰技是多少進步了些了,小伙子。」

嘲弄的聲響並無法完全掩飾些微的劣勢。很明顯地,留涅布爾克錯估了先寇布的實力。在他面前的,是在最近三年間成長為同盟軍最高級的肉搏戰技高手的男子。先寇布三十歲,正是體力的絕頂期,技術上也已到了圓熟的境界。而相對之下,留涅布爾克在這三年來遠離了實戰,這些微量的差距,或許會直接連接死亡。

突然,在相對的留涅布爾克的右半面與先寇布的左半面,閃起橙紅的色彩,帝國軍的地上車爆炸起火了,那是林滋和迪亞·迪肯以對地飛彈進行攻擊,從意外的方向來的敵襲,使帝國軍驚懼,在進行組織性的反擊之前,手榴彈與來福槍的連續攻擊,掃倒了他們。布魯姆哈爾特所駕駛的「花心約翰」衝了過來,開進兩人之間。

「哼,先寇布這黃毛小子,可做得真辛辣嘛,不過話說回來,『薔薇騎士』的戰法也變得下流起來了。」

避過「花心約翰」發出的槍聲,留涅布爾克笑著,接受了暫時性的敗北。

「花心約翰」突破了帝國軍的包圍網,以車上裝備的機關炮掃射出鈾238彈,接連地和三輛帝國軍地上車衝撞,側眼看了慌忙跳車的帝國軍兵士們,先寇布先把凡瑟非的身體抬上車,自己也跳上車子,把追來的敵兵踢下。林滋和迪亞·迪肯跳上了「花心約翰」,在他們一面罵著僚友亂開車的當中,成功地由混亂中逃脫出來。

受了先寇布的指揮,三輛地上車甩掉了帝國軍執渤的追擊,留涅布爾克會放棄追蹤,是因為警戒著同盟軍基地的來援,另一方則是因為威力偵察已有了相當充分的成果了。證實了同盟軍的存在,也大致確認了其基地的位置,而且還使連隊長級的高級軍官受了重傷,又捕獲了「薔薇騎士」被迫遺棄的裝甲地上車,這可說是很好的戰果了。為了前代的連隊長,被迫淒慘地撤退的「薔薇騎士」,才是丟臉之至了。

躺在地上車後部座席的凡瑟菲上校,包裡著應急治療的繃帶及止血膠脂,忍受著不算安穩的旅程。在這當中,他服用了解熱劑,但卻不吃鎮痛劑,回到4=2基地後,立即送往軍醫院。但他已經沒有承受手術的體力,無從進行治療了。

※       ※       ※

三月三十一日六時四十分,「薔薇騎士」連隊第十二代連隊凡瑟菲上校,成為就任此職的第四位戰死者。同日七時三十分,同盟軍凡佛利特4=2基地司令官雪列佈雷傑中將依據職權,任命華爾特·馮·先寇布中校為「薔薇騎士」代理連隊長。

這件人事任命應是很恰當的,但為了使此事實現,先寇布還得先去喚起司令官的注意,聽了他的報告及隨後的意見後,雪列佈雷傑哀叫了起來。

「你是說帝國軍會來攻擊嗎?」

「我說帝國軍會來攻擊。」

理所當然的事,讓人都不想多做說明了,只要歸隊的留涅布爾克沒有突然發生語言障礙,事情一定會報告上去,而那報告將喚起新的戰鬥。

「那,你為何還不去準備應戰,還站在這地方?」

「我在等基地司令官閣下的命令啊,我現在在連隊中不過只是個高階軍官,若沒有被正式授與權限的話……」

雪列佈雷傑以欠缺睡眠及精神的紅眼瞪著出言不遜的青年軍官,將罵聲封在嘴巴裡。沉默地敲著桌上小型電腦的鍵盤,把任命書丟給了先寇布。

先寇布並不貪圖地位階級,但此時權限仍是必要的。

「我倒沒想要替凡瑟菲上校報仇,但卻有必要跟留涅布爾克做個了斷,否則薔薇騎士的精華將會枯萎地被當成夾在帝國軍軍功表上的壓花了。」

他認為那也不必等太長的時間吧。只要沒有什麼重量級的意外絆住了腳,帝國軍的全面出動就當成是被預定的事項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真是個不中用的軍隊。先寇布不由得有此想法。

在他戰死或退設之前,是否能遇上能適當運用他的才幹及器量的上司呢?這可能性相當的低呢,就如同在霓虹燈下的巷子裡找尋夜空中的星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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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6 pm

第三章 染血的四月

I

「如此無意義,並且帶來徒勞感的戰鬥實例,並不多見。」

到了日後,凡佛利特星域之會戰,被總結在兩軍的戰史之中,但那只是兩軍首腦部的不名譽,而非實際流血的兵士們的不名譽。能夠活著回到故鄉,也才能去講求有什麼用意或意義。他們為了與妻子、雙親或愛人再會,必須殺死眼前的敵人,讓自己活下去才行,勝利及敗北、進攻及撤退,都需要相當數量的無名兵士的鮮血,無形的巨大怪物吸取了他們的血,排泄出名為「國家之威信」及「軍隊之光榮」的污物。

逼退同盟軍的偵察部隊後,留涅布爾克准將一歸來,就立即召開將官會議,在席上,留涅布爾克站起來陳述了以下的意見。

「我們該立刻發動陸戰部隊的全部戰力,攻擊叛亂軍根據地。若我們不先發制人,只會讓敵人主動攻擊過來。在這區區的小行星地表上,既然不能共存,那麼生存和勝利等於是同一個字眼。請司令官閣下裁斷。」

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被認為是與立決果斷無緣的人,在半沉睡似的沉思一陣之後,老人徵求了最年少者的意見。

「繆傑爾准將認為如何呢?」

正當要回答時,留涅布爾克幾近冷然地加以阻擋。

「在司令官閣下的裁可下,繆傑爾准將已身為下官的副將。副將的見解自然當與主將相同,若還徵求他的意見……很失禮他說,這是沒有見識的作法吧?」

「呃,是啊,嗯,卿之所言極是,真是慚愧。」

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鈍感地笑笑了事,但同席的幕僚們,有的憤慨,有的戰慄,看著新加入的逆流亡者。留涅布爾克則以鋼鐵般的無情與之相對。

很諷刺的是,他的態度似乎把列將對萊因哈特的惡意也一併接收了。或許和他比起來,萊因哈特的驕傲也被視為只是年少的鋒芒,而覺得是可以容許的了。

萊因哈特本身也察覺了這一點,不過他可不因此而想要感謝留涅布爾克。他由小至今,就算是惡意的,終究也是受注目的焦點,然而由於留涅布爾克強烈的個性,使得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成了一般大眾。

聽到這件事情之後,吉爾菲艾斯也不由得地感受到留涅布爾克這號人物的危險性。不僅是以迅速的威力偵察建立了功績,以此作為橋頭堡,確保對司令官的發言權,將下一個作戰計劃有關的主導權盡收手中,而且還把原本同階級的萊因哈特的發言權封鎖了。也許這般辛辣的巧妙手腕正是留涅布爾克的本領所在,在逆流亡以來的三年當中,他之所以在軍務上不鳴不飛,或許只是在機會到來之前的假眠吧?不管如何,在吉爾菲艾斯的心理上,留涅布爾克的存在正朝向負面的方向,顯著地傾斜了。

「真是個令人厭惡,又大意不得的傢伙。我連和他吸著同一地點的空氣,都覺得厭惡了。」

雖然吐出這樣的話,卻仍努力地把留涅布爾克之副將這個不情願的地位所伴隨的任務,毫不打混地執行了,這或許就是萊因哈特本質上的認真個性吧。萊因哈特對於被非難為「驕傲」「暴發戶」,都不覺痛癢,但卻忍受不了別人對他的能力或責任感抱持疑問。對於身為主將的留涅布爾克仍保持著最低限度所必要的禮節,立下了完備的出動計劃,整備輸送體系,計劃武器彈藥的需要量而做好準備,他勤勉的樣子,令眾人為之膛目,雖然不是有意的,但卻與對留涅布爾克的反感成比例地,對萊因哈特的評價上升了。

但是在萊因哈持的外側,整個戰局並未顯現戲劇性的變化,仍然一無進展。

在戰略層面上的不負責任,以及在戰術層面上那如近視眼般的狂熱,加速了狀況的混亂。

在這時期,帝國軍與同盟軍雙方的司令部,都無法掌握整個戰局的狀況及各部隊的動向,而在日後製作官方正式記錄時,在整體作戰指揮上,欠缺統一性、整合性的要素,都被剔除掉了,因此而遭到無視的事實,其數量是相當龐大的。

四月三日,萊因哈特心情上的複雜,在質的方面是相當深刻的,看來自已很明顯的,成為了留涅布爾克獲取成功的原料了,雖然反感正在膨脹著,但以他的個性,並無就此怠情。

「我從沒想到自己是這麼糟糕的個性。吉爾菲艾斯,我也許是個勞碌命的人吧?明明知道這全都會成為留涅布爾克的攻績,還這麼認真拚命的做事。」

如果要說萊因哈特的生涯中有發過什麼牢騷的話,那麼此時就正是一個例子了,他勤勉的樣子,當然艦隊司令官格林美爾斯豪間中將也得知了,並且不只一次地讚揚萊因哈特,但他卻不怎麼覺得高興。

遇上這位老人,萊因哈特的一切霸氣、銳氣、烈氣全部在空轉著,並且毫無結晶地煙消雲散了。萊因哈特至今上了好幾次的敵意、憎惡、不受理解的障壁,每一次他都使出全身的氣力、智力、體力去將其粉碎、突破。其生命不只一再地受至威脅,他以強烈的反擊,葬送了公然非公然的企圖加害者們。這就是萊因哈特至今為止的人生航路。

不過,銳利的劍雖然能削鋼斷鐵,但要粉碎綿花團則似乎就有些困難的了。而且這團棉花相當老舊而潮濕,更使得斬擊也無力化了。對於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萊因哈特數次提出意見及陳情,甚至使用了相當露骨的言詞,雖然終究達到了他的目的,卻從未能傷及這老人。這就像把石頭投進河中也阻止不了水流一樣的,也許還只會磨損劍刃。

「真是淒慘啊,吉爾菲艾斯。」

「怎麼了?突然這麼說……」

「你想想看,宇宙是如此廣大,歷史的潮流是如此澎湃,我卻在這般無趣的衛星上,做著無聊的任務。」

雖然同情萊因哈特,但吉爾菲艾斯仍頗為稱奇。有著充分霸氣的金髮年輕人,竟然會回顧自身且為之憮然,實在該說是珍奇的事了。

「您討厭格林美爾斯豪簡提督嗎?」

「不是喜歡或討厭的問題。」

雖然做此回答,金髮的年輕人似乎仍覺得有補充的必要。

「只是有點難以應付,終究年齡相差太大了。」

使用「難以應付」這種詞句,對萊因哈特而言也是個特例。

在這一天,當留涅布爾克告訴他:「繆傑爾准將,在四月七日零時,對叛亂軍基地進行總攻擊。當然,由我自己親自指揮,不過也請你以副將的身份隨行。希望你把在準備工作上表現的力量,也表現在陣頭上。」

「是。」

萊因哈特的回答極短。

紅髮的年輕人因這件事而更加提高警覺。

在吉爾菲艾斯看來,即使萊因哈特的功績被留涅布爾克吸收也是無可避免的事,但若是連留涅布爾克的失敗都推到萊因哈特身上的話,那就令人看不下去了。此次攻擊一定要使之成功,而且必須盡可能地使萊因哈特個人的功績顯著化才行。而為了達成此事,必須以對付敵軍同等以上的力量來對付留涅布爾克。

※       ※       ※

新任的「薔蔽騎士」代理連隊長華爾特·馮·先寇布中校,所處的也不是什麼幸福的境地。

雖然已經是明確的事實了,但基地司令雪列佈雷傑中將原本就是後方勤務的人員,不是處身於最前線的炮火之下的類型,會在至近距離與帝國軍的大兵力相對,大概是壓根沒想過的事。這一點雖令人覺得雪列佈雷傑中將有些可憐,但在他麾下代理實戰指揮的先寇布,也無法單純地信奉著樂天主義了。

唯一些許的幸運,是失去連隊長的「薔蔽騎士」一隊,都未喪失戰意,以三分之一小時完成連隊長凡瑟菲上校的臨時葬禮之後,他們就切換了精神頻道,接受了先寇布的指揮。

而從以前就一直是先寇布之共鳴者的林滋上尉,很自然地擔任他的輔佐人。

「帝國軍的那些傢伙,會派出多大的兵力來犯呢?」

「這個嘛,至少會比一個飛球隊的隊員人數少吧!」

同盟軍這邊雖然是基地,但畢竟是後方根據地,實戰部隊的成員並不多。

包含「薔蔽騎士」在內,大約在二萬人左右吧。而且這並不是統一的組織體,而是因應總司令部的要求,預備投入戰場各處的連隊、大隊等的獨立部隊所集合而成的,因此,最高階級是上校,說到將官,只有工兵少將、軍醫少將、運輸科准將之類,和實戰緣淺的人們。而相對的,帝國軍則是以一個艦隊兵力中的陸戰部隊為主軸,可以輕易動員十萬以上的兵員是可以確認的。

林滋上尉調了一下黑鴨舌帽的角度。

「留涅布爾克上校終究也是個英勇的人物,到底是有什麼不滿,而會使他逆流亡到帝國的呢?」

「這個嘛……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他說的,我對同盟軍的現狀也覺得厭煩。」

「因為有女性兵士所以才沒跟著逃跑出去」這句話先寇布倒是沒說出口,林滋也未刻意去求證。

「我也為這方面的事發火了不少次,不過帝國的現狀不是更糟嗎?」

「留涅布爾克並不那麼想啊。」

「是那樣啊……」

「那傢伙,我記得他是帝國貴族出身的。」

「先寇布中校不也是貴族出身的嗎?」

「我家是空有虛名的窮貴族。而留涅布爾克家卻有爵位,而且好像是相當名門的。也許是突然對家系的情感覺醒了,想要再興家門吧。」

先寇布非常忙碌。重新調查基地周邊的地形、計算火線的集中角度、與同級的其他指揮官進行非友好的討論、計算各火炮的彈藥消耗量、在各處配備裝甲地上車……總之,就是在進行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在帝國軍中所做的相似職務。當然,比起萊因哈特,先寇布的人生要更加來得多彩多姿。

只要到了夜晚,他就不倦怠地從事使複數的女性兵士的床位變得擁擠的「夜班」。因為原本就是後方基地,所以比起前線基地,女性兵士就比較多。

補給、通信、醫療看護、整備等各部門裡,軍官、士官、兵士、金髮、黑髮、紅髮,靠著男人的積極性及手腕,任君選擇。當然,因為女性人數並不比男性人數多,因此一無所獲的男性也不少。更何況,有像先寇布這種極少數派在獨佔市場。

先寇布的愛情關係很少有持久的。在目前和他交情最深的,是擔任對空迎擊系統管制的華蕾莉·林·費茲西蒙斯這位二十七歲的中尉。身裁修長,略帶紅色的褐色頭髮,同色澤的眼眸、冷淡而秀麗的面貌,有離婚經驗。當然,先寇布對他人的履歷,並不要求像清教徒般地潔淨。華蕾莉是頭腦靈敏且有自信心的女性,但她卻不會因此而過份自恃,而她的私人房間毫不做作地揉和了八成的整然與二成的雜然,感覺相當舒適。在目前,他很中意她,而她似乎也是如此。

有一晚,華蕾莉在床上間他。

「華爾特,你不想結婚而有個家庭嗎?」

「家庭不喜歡我啊。」

「別擔心,我不會叫你和我結婚的,只不過,我在想啊,大概有不少女孩對你有這種打算吧。」

皺著眉頭,先寇布以手指搓著他高挺鼻樑的左側面。

「若是和我結婚了,恐怕會更失望吧。在此之前先分手,算是多少減去一些罪過啊……」說這話的不是先寇布,而是華蕾莉。他眨了眨眼,華蕾莉用她那帶著挖苦的笑容透著昏暗地映在先寇布眼前。

「你是這麼想的吧?我可替你辯解了哦,感謝我吧。」

「……也不能完全說是不對,不過還是覺得不舒服啊。」

先寇布交叉著雙手手指,墊在頭下,抬眼望著暗淡的天花板。華蕾莉循著他的視線,突然轉變了話題。

「關於你們以前的連隊長留涅布爾克上校,我聽過一件奇怪的傳聞。」

「哦?」

「他現在和帝國貴族的女兒結婚了,而殺死那女孩未婚夫的人就是他自己。當他看到那男人所帶的照片,愛上那個女孩,為了追求她才去流亡的。」

「你相信嗎?」

「這好像沒有戀愛經驗的文學少女妄想出來的故事。現實哪有那麼天真,留涅布爾克如果是那種精神上的糖尿病患者,他早就戰死了。」

第二天早上,先寇布在早晨的咖啡之後,堂堂地從華蕾莉的私人房間出動。在司令官室裡,早晨厭惡的譏諷正穿著軍服在迎接他。

「真是好身份啊,先寇布中校,面對敵襲,還先在女性對手身上打場勝仗啊。」

先寇布可不會對種程度的譏諷為之畏縮。心情寬裕地行了一禮。

「請您別弄錯順序序了。又不是因為我和女人上床,敵人才攻過來的。如果的是那樣的話,那麼帝國軍大概對我的評價是挺高的了。」

雪列佈雷傑中將的臉扭曲了。左半面和右半面之間發生斷層而使得兩種表情同居在一起,他大概覺得自己的無能受到挖苦了吧,事實上,先寇布並不認為雪列佈雷傑是無能的,他只是判定他不適合做戰鬥指揮而已。不過他確實是不在乎是否受到曲解。

快速地了斷沒有建設性的對話,先寇布從司令官室移動到「薔薇騎士」連隊本部。在戰術電腦的顯示幕上,展開幾個模擬作戰,加以檢討。

「到底能撐得了多久的時間呢?」

先寇布愛好軍隊與戰鬥,但他並非是沉醉於妄想的軍國主義者。惡劣的兵器、不充分的補給、少數的兵力、不正確的情報及過剩的鬥志他不認為有了這些條件能戰勝大敵。他不僅在戰術層面彙集種種技巧,更有著超出一位中校的身份所能有的作戰構想,而以此向司令官提案。

那就是,以同盟軍的艦隊戰力,從宇宙空間對駐留在凡佛利特4=2地表的帝國軍進行攻擊。留涅布爾克准將的陸戰部隊,只不過是帝國軍的枝葉,若是主幹受到攻擊,敵方應當就會被迫撤退。本來宇宙艦隊在戰鬥宙域做地上駐留,本身就是戰略上的大過失,帝國軍首腦部的這個過失,應當受到正當的敗北才是。

「能做這種程度之計算的人,在同盟軍的參謀當中究竟有幾個呢?就算是純粹的功名心也罷,希望他們肯認真幹啊。」

聽到先寇布的構想,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側首深思。

「如果參謀們沒有這種打算,那又怎麼辦?」

「那就先看好中意的地點吧,好用來埋屍體啊。」

「那可真叫人不起勁了。」

「是啊,既然如此,與其死後去抱泥土,還不如活著去抱女人啊。」

先寇布突然露了個壞心眼的笑容,以左手輕拍著年輕部下的肩膀。

「我曾聽說啊,布魯姆哈爾特,你還沒沾過女色啊?」

「啊……是的,那是真的。」

「年輕人,為了床舖太寬而不知所措,實在太可惜了。如果你有那個意思,為了在決戰前添點好彩頭,介紹個好女孩給你吧。」

關心部下的不中用,但布魯姆哈爾特搖起了褐色的頭髮。

「謝謝。不過中校,我的軍餉還算少,要結婚也還太年輕,我才二十三歲,也沒有真正喜歡的女人……」

「結婚?」

這是對先寇布而言極為不祥的字眼,使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布魯姆哈爾特紅著臉,正經八百他說明。

「我的女性觀和中校大人的有些不同。啊,當然我不是在非難中校的想法。只不過我就是希望如此去做而已……我還是不太正常吧。」

「不,很了不起。」

雖然混入一些苦笑的成份,但先寇布仍笑著讚賞年輕人的真摯。

「要活下去啊,布魯姆哈爾特,然後去找個好對象結婚。大概沒有其他更重大的理由,比這理由更該叫自己活下去的了。」



在凡佛利特4=2的地表上,帝國軍與同盟軍正要進入嚴重而無意義的流血時,在整個戰局上,也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動。因為那變動相當微小,而且並未被有組織地結合,因此除了直接的當事人以外,似乎還沒有發覺到。

亞歷山大·比克古中將所指揮同盟軍第五艦隊,已經持續了一周的繞回運動,繞過戰域的大半個圈子,但在接近氣體狀行星凡佛利特4=2的行星軌道時,收到了友軍的通信波。

「是凡佛利特4=2的後方基地來的緊急通信。」

這是凡佛利特4=2的奇怪狀況初次化為通信,傳達給同盟軍。在此之前,幾度小心發射出去的通信波,都被凡佛利特4=2的巨大氣狀星體及其產生的影響所遮斷。

知道求援通信的內容後的比克古中將,動了動那灰得近乎白色的眉睫。

由一介兵士干到獲得提督稱號的「五十年選手」,覺得這份報告是不可忽視的,但他還不至於不負責任地只依據第六感而行動。

假設這是帝國軍的圈套的話,在凡佛利特4=2的地表進駐的一個艦隊,或許是個甜美而危險的誘餌。若是帝國軍有個壯大的戰略構想家的話,或許就會設下這般的陷阱了。不過,這反倒更應該調動艦隊前去吧。

比克古雖有著柔軟的思考力及廣闊的視野,但本質上卻並非戰略家而是戰術家,這種氣質使他雖然顧及著圈套的危險性,仍決定讓艦隊向凡佛利特4=2宙域急行。

他對幕僚們出自己的判斷,指示艦隊向凡佛利待4=2上空急速移動。

而後又對參謀長蒙夏爾曼少將,頑皮地眨了只眼。

「少將,此行的出發點或許只是單純的遭遇戰,但也許會像低氣壓的中心一樣,招來一陣風暴哦,至於那結果將會如何,可真希望能活著看看究竟了。」

四月五日,被稱為「凡佛利特星域之會戰」的戰事仍未終結。不但如此,在某種意義上,甚至都還沒開始,該爆發的導火線,在潮濕中熏著煙氣,而且熱氣還沒能完全發散。

※       ※       ※

「這就好像被迫吃下沒煮熱的雞似的心情,難免會吃壞肚子的。」

萊因哈特對紅髮的友人作了這種比喻。眼前正要開始相當大規模的地面戰,在理論方面的完成度,在藝術方面的洗練度,對他而言是相當重要的,在萊因哈特的內心,確實有著苛刻的完美主義者的一面。既無法滿足這一面,而且事態的主導權也不在自己的手中,使得萊因哈特的不滿越積越多。

吉爾菲艾斯正確地洞察了此事,也已經發現了唯一的解決方法,那就是讓萊因哈特立下個人的武勳。此事的目的並非在貪圖小功,而是要在他的霸氣上,打通幾個通風口。

此刻,在凡佛利特星域的各處,帝國軍與同盟軍,都逐漸地開始移動起來了。一邊探索著敵人的行動,一邊為了尋求一個徹底的瞭解而進行著艦隊運動。

同盟軍的比克古提督讓自己的預言實現了。原本應當與大局無關的小衛星上的遭遇戰,卻牽動了整個凡佛利特星域上的兩軍。兩軍都在尋求著,將黏在整個鞋底的口香糖除去的機會。一道小波浪引來了萬道巨浪。

有個雖然在地面,卻正確地掌握、預言這些動向的人,那就是萊因哈特·馮·繆傑爾,他的見識伴隨著牙痛般地不快且危險的感覺。他若在帝國軍中,能好歹當上個艦隊司令官的話,就會以必然而非偶然的絲線來操縱這一連串的事態,解析兩軍所有的行動,依他所立下的方程式,讓兩軍主力在凡佛利特4=2的周邊宙域展開,演出最終的決戰,讓勝利來為一切做個結算。

但是,在散文般的現實中,萊因哈特連在這小衛星上小小的地面戰的指揮權也沒有。他只得以留涅布爾克准將之副將的身份,置身在一輛指揮用的裝甲地上車內。

「在開戰前,來聽聽繆傑爾准將的意見吧。」

留涅布爾克的這句話,和前些日子在艦隊將官會議席上封鎖萊因哈特的發言一事並不矛盾。反倒說來,在組織內部聽聽副將的發言,似乎是在教導這十八歲的年輕人,副將是主將的附屬品。萊因哈特當然很不滿,這種時候,也可以假裝凡庸而以不說出真正想法的形式來做抵抗,不過這似乎是不行的。

「對於地面戰本身是沒什麼抱持不安的必要的。敵我的戰力差很大,而我們也充分做好將其發揮的準備。唯一需要留意的,是敵軍的宇宙戰力,從上空對我艦隊進行攻擊……。」

萊因哈特以相當鄭重的口吻報告了之後,留涅布爾克點了點頭。

「我將來若能飛黃騰達,一定邀卿來做我的幕僚。卿的才能及見識,真不像是十八歲所應有的。今後我為帝國克盡武人之職責時,希望卿能從旁協助。」

在身邊布起沉默的磁場,萊因哈特回應著留涅布爾克的讚賞。逆流亡者的發言,的確出乎萊因哈特之意表。他至今未曾希望過自己成為別人的幕僚,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自從幼年學校畢業以來,他有過幾位上司,但那全是由軍務省的機械式人事安排而來的結果。並非被有力的將帥所招攬。許多長官都無法看出萊因哈特的才幹,萊因哈特從不期待他們能有中立以上態度。

留涅布爾克實在是一大例外!他竟自動地希望萊因哈特成為他的麾下。

即使只是形式上的,會說出這種話的,這名逆流亡者還是第一位。萊因哈特的神經網一時灼熱了起來,他那蒼白的臉頰,因為幾乎爆炸的憤怒而通紅。

之所以沒有讓激怒現實化,是因為萊因哈特注意到了吉爾菲艾斯的視線。

萊因哈特是灼熱的冰、凍結的火焰。他是知性的猛將,也是剽悍的智將。

這個雙面性,在這個當時,只有姐姐格裡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以及共同渡過八年歲月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知道。在地位越高、權限越強時,萊因哈特就越能發揮其真正價值。

不只是才幹方面,在氣質上,萊因哈特也是不會屈從於他人之下的。

「這個留涅布爾克不是凡庸之輩。不過一條蛇卻要叫一條龍去做它的部下。想必萊因哈特大人對他的印象會比對凡人的印象更差吧?」

吉爾菲艾斯不由得地有此想法。話說回來,這次的相遇,對萊因哈特及留涅布爾克當中的哪一位而言,是比較不幸的呢?

※       ※       ※

四月六日,凡佛利特4=2就此迎向新的早晨。

雖說是早晨,那也只是依據二十四小時制的時刻所顯示的。凡佛利特4=2的地表與天空,總是黑暗的。從同盟軍基地望向東方的地平線,巨大的氣體狀行星,閃動著微弱的橙色光芒,從純白到漆黑,數十階段的無彩色的雲,其表面渦漩流動,那一片片的雲,都有著凌駕中世紀地球上的諸侯國的面積。這些如同宗教畫的光景,盤據在凡佛利特4=2的地平線附近,在其上方則廣佈著黑暗的天空。

雖然說是地平線,但在凡佛利特4=2看起來是有點橢圓的,帝國軍地上部隊的蹤影出現在同盟軍基地北方的地平線,是在六時二十二分。裝甲地上車、自走軌道炮、地上攻擊機械為其主力,那是地獄的熔爐,把屬於敵軍的生物與無生物打入劫火之中的意念,化為具象化的殺戮。

先寇布中校以下的地上戰鬥員,已經都穿上裝甲服,其他的將兵也都己穿上氣密服,在等候帝國軍前來。

兩軍的通信波的波長同調了。為了互相進行通告或勸告,這是必要的措施。當兩軍之問打通回線之時,第一個聲音是由同盟軍的華爾特·馮·先寇布中校所發出的。

「警告帝國軍,中止無謂的攻擊,舉起雙手撤退吧。如此一來可保住性命,現在還來得及。在你們的故鄉愛人正在整頓床具,等著你們回去啊。」

帝國軍一瞬之間沒有反應。在自己發出勸降的通告之前,身處劣勢的敵軍竟然發出這麼大言不慚的問候,實在令人不能相信吧。

卡斯帕·林滋聳了聳肩。

「看來他們不太想撤退呢,中校。」

「大概吧。如果我是帝國軍的指揮官,大概也不會抱持反戰和平思想吧。也罷,這樣算是對他們的愛人盡了義務了。」

在語尾,重疊著怒吼,基地司令官雪列佈雷傑中將的聲音,震動著麥克風。

「先寇布中校!剛才那是什麼通信!打開回線後,應該先聽聽帝國軍的通信吧?胡來也得該有個分寸啊!」

「我只是提出紳士且和平的解決方案啊。」

「哪裡紳士了?哪裡和平了?那根本是在招惹事端!」

「帝國軍的那些傢伙,自己要過來買的啊。把好商品賣個高價錢,是為人處事的道理吧?」

「這倒好,如果對商品不滿意,也許會來退貨哦。」

林滋愉快地笑了,雪列佈雷傑的怒氣仍未停息。

「總而言之,今後不得有侵犯基地司令官職權的言行。你只要盡你的職責就夠了,沒有異議吧?」

沒有什麼異議。在回答中加些毒舌算是他個人的興趣吧。

「遵命,司令官閣下。」



同盟軍的放話,使帝國軍突然沒了氣勢,連留涅布爾克這般的人物,也一時沒了反應。不久後他掩去了如同喝了醋一樣的表情,下令全隊維持第一級臨戰體制。這男子顯然有演戲的癖好,他原想在最戲劇化的形式下進行戰鬥開始的宣告。然而剛剛卻是完全失去了良機。

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都穿上裝甲服,做好肉搏戰的準備。雖然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了,但踏在朝向肉搏戰的精神跑道,總是會帶著微妙的戰慄。

萊因哈特很不願意站在地上戰鬥。對他而言,戰鬥就該得是在宇宙空間中的艦隊戰,而且是規模越大越好。艦艇數以萬為單位、距離以光速為基準,這才叫做戰鬥。在地面上,距離十公里、百公里的這種,基本上和石器時代的部族抗爭沒什麼兩樣。雖然明知這是偏見,但萊因哈特仍然如此認為。

「敵方也有個很令人愉快的傢伙啊,吉爾菲艾斯。看吧,那個留涅布爾克正滿臉苦色呢。」

萊因哈特的觀察雖然是不帶好意,但卻是正確的。的確,留涅布爾克的心理並不舒暢。他確認同盟軍的通信是由先寇布中校挑戰性的聲帶所發出的,因此更加覺得一股不快感在狂奔。

※       ※       ※

而先寇布本人則被趕離了通信機,走到了自己該指揮的地方。

在途中,擦身而過的華蕾莉·林·費茲西蒙斯中尉對他做了個有點僵硬的微笑,就戴上氣密服的頭盔,走向管制中心。

在費茲西蒙斯中尉的背後,先寇布想說句「待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卻在苦笑中作罷了。在正要佈滿血腥味的戰場上,大概沒有比這個勸告更沒意義的話了。

他也戴上裝甲服的頭盔,聽到電磁鐵上鎖的聲音後就出到司令部外頭,走到他負責的地區。到達被稱為「第四地區」的負責區後,開始下達指示,此時左方看見了白色的光塊。

戰鬥終於開始了。

世界充滿了各種色相的彩色,以及各種層次的無彩色。雖然近乎無聲,大地卻在搖動,飛舞的砂土緩緩降落下來,積在裝甲服上面。槍口裡進了砂子,把它撥落了之後就射擊。無數的火線似乎在天地之間張起了一層膜。

地面攻擊機從低空衝來。在大地上,縱橫地挖起灼熱的溝渠,沿著這溝渠使車輛火炮爆炸。地上炮火進行反擊,數千光條伸向了黑暗天空,在各處炸出光之花朵。有的戰機受到光束直擊而四散,有的機體部分破損,在虛空中留下螺旋狀的軌跡,撞上地表。破片緩緩飛起,緩緩地落下。那緩緩的動作,似乎是在嘲笑全心全意投注在殺中的人們。而最令人感到難受的,是當被炸襲的人體的部分,悠悠地在兵士們凍結的視線中飄落的時候。兵士們被迫看見最不想看的。此時飛來水平的高速彈,扭去了不幸的觀者的頭部,運往某個地方,在此時,新兵當中有人已經發狂了,但炮火仍兀自地愈加激烈。

同盟軍的火線集中,帝國軍的裝甲地上車在閃光及光芒當中爆碎。在旁邊的其他裝甲地上車吐出了報復的閃光。這次輪到同盟軍的裝甲地上車爆炸了,兵士的身體化為火球飛向虛空。反擊、再反擊,基地的部分建物受到地面攻擊機的光束擊中而破損。彈列伸向黑暗的天空,炸出了濃艷而多彩的霓虹,裝甲地上車像飛車黨似地猛衝,撞上高壓電線,降下了一陣藍白的火花瀑布。

二連裝的有線飛彈炮車前進。發射多機能復合彈,一擊之下就能完全破壞擁有最厚重裝甲的裝甲地上車,像是食金性的肉食獸。

「發射!」

命令一下,炮火炙熱了起來,飛出黑色的長影,拖著細細的誘導線,以超音速迫近敵人。

同盟軍的裝甲地上車當然也試著要迴避,但彈著點卻異常地正確。在傷口飛散出金屬片的當頭,橙紅的光芒膨脹成球形,裝甲地上車的車子化成影繪似地飛散,在帝國軍的通信口路中響起了歡呼。

同盟軍的受害不只是一輛。第二輛裝甲地上車跟著爆炸,第三輛被炸翻之後,其他的裝甲地上車拚命地逃出多機能復合彈的射程外。而帝國軍就更為前進,同盟軍的防禦線就後退了。

先寇布咋了個舌。

「打得真準啊,都叫人看傻眼了。」

「好像是電磁波遮斷型的。攪亂電波和碳煙幕都沒用,除了打壞車本體之外,沒其他對抗手段了。」

這個進言令先寇布點頭稱是,回頭看著年輕而個子大的部下。

「能以雷射光束切斷誘導線嗎?迪亞·迪肯。」

「試試看吧。」

回答很簡潔,但舉起長距離狙擊型雷射來福槍的迪亞,迪肯很慎重。雖然有光束射中附近,飛來了土石,他仍動也不動。不久後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機,隔了一瞬的空檔,就看到飛彈炮車的誘導線在空中飛舞,失去主要武器的炮車,在同盟軍集中炮火攻擊下,立即被光與熱的巨掌所捕捉了。



帝國軍已經三次侵入基地,三次都被擊退,因為地形上很難橫向地展開大兵力,只有不斷進行縱線攻擊,等待敵人消耗。

「先寇布那個黃毛小子,幹得不錯嘛。反正是撐不久了……」

刻意說出輕侮的話,相反地也證明了留涅布爾克不能無視先寇布的存在。不過很諷刺的,這有些類似於過度評價。先寇布在凡佛利特4=2上並不是防禦指揮的總負責人,而只有擔任防禦線的一部分。

先寇布以外的同盟軍實戰指揮官們也很善戰,特別是在雪列佈雷傑中將把指揮系統做好射線狀分散,橫向聯絡極為惡劣的狀況下,他們的確是善戰的。而其中一個因素是因為這裡是後方基地,所以武器彈藥很充分。

要說同盟軍的陣容有弱點的話,基地司令官雪列佈雷傑中將本身就是。原本他就只是個有能的後方管理者,而非前線的猛將。是個達成預定的高手,但對於預定中所沒有的事,似乎是欠缺處理能力。

畏懼帝國軍地面攻擊機之威力的雪列佈雷傑,打了電話去遷怒於先寇布。

「這麼下去,制空權將完全被掌握。你打算要如何?先寇布中校!」

「打開通信,叫他們悔過,把制空權還來,如何?」

真是太過猛烈的反應。雪列佈雷傑很不悅地吹鬍子瞪眼,但因為對實戰沒有自信的弱點,使他不能怒斥先寇布的得尺進寸(雪列佈雷傑是這麼認為的)。他原本對「薔蔽騎士」就沒有好感,但卻處於非得依賴他們的戰鬥力之立場,而且還得聽取索敵官傳來以下這類的報告:「狀況愈加惡化,未見好轉。」

不虛張聲勢,如此坦率地做報告的態度,也許真是很了不起的,但卻不能提高友軍的士氣,雪列佈雷傑的手,又再伸向電話。

「先寇布中校,你預測今後將會如何?」

「這個嘛……,我是可以預測戰鬥,但這可是賭著鮮血的惡賭呢。」

一一地回答雪列佈雷傑中將,算是先寇布所做的最大限度的服務,他雖然厭惡基地司令官,但卻不能棄之不顧,事務處理的專家被丟上最前線來,多少是令他覺得同情的。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先寇布這般大膽無懼。就算同樣是醫生,也有外科醫生、眼科醫生之類的專門分野。若沒有雪列佈雷傑這種人材,軍隊是無法發揮出組織之功能的。

雖是如此想,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被迫在雪列佈雷傑之下戰鬥,實在是老大不願意的事了。

※       ※       ※

在凡佛利特4=2地表的一隅,閃著火光。在二四零零公里的上空,可以明確地視認。

視認此事的,是大舉進入此宙域的同盟軍第五艦隊。在亞歷山大·比克古古中將果斷的指揮下,發揮快速機動的艦隊運動的他們,先派出偵察機到衛星上空,確認地上的狀況。而到了此時,地上的帝國才發覺到敵艦隊的接近。

在上空沒有留下援護戰力,對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及他的幕僚們而言,確實是失策了。當然他們也有話說,勉強在上空配置少數的戰力,會引來敵軍的注意,反倒危險這是他們的說詞。

但是,那終究只是在辯解。最主要的是他們怠忽了顧慮,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的幕僚們,只會冷笑老司令官的衰老,卻未以自己的思慮去加以彌補,實在可說是怠惰吧。若萊因哈特是他們的上司,必然在激烈的彈劾之之後,把他們永遠逐出軍隊組織之外。萊因哈特的氣質是與怠惰無緣的,他有憎惡怠惰更甚於無能的傾向。更何況兩者都兼備的,當然是無可容許的了。

雖然在現實上,他們和萊因哈特嚴格的統御仍是無緣的,但卻也不能永遠貪享著午睡的大夢。危險己急激逼近,而迴響的警鈴的音量,也與此成正比。

雖然從地面索敵而得知同盟軍第五艦隊的接近,但暫且他們都還抱持著沒有根據的樂觀論。但當繩索一斷,就慌張地向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報告。

在事實的核心上穿上哀號的衣裳。

「不好了,同盟軍的一大戰力,殺到這宙域來了!」

聽到那近乎恐慌的叫聲,七十六歲的老將並不怎麼地驚慌。若是個有實績的名將,大概會被評為臨危不亂,但對這個老人,大概只會被認為是感覺遲鈍。

「請下達攻擊中止命令,閣下!現在已經無閒暇去管什麼地上基地了。若從上空遭到攻擊,我艦隊會全滅!」

幕僚們的意見是很理所當然的。但是卻是因為出戰的地上部隊是由留涅布爾克、繆傑爾這些軍部非主流的軍官所指揮,幕僚們才敢主張中止作戰。

若不必擔心事後遭到指責,那麼丟下地上部隊而自己逃回宇宙空間,對他們而言可說是不痛不癢的事。

※       ※       ※

但是同盟軍第五艦隊,也並非佔著一面倒的有利態勢。

超過一萬艘的戰力,由外緣部移動到星系內部。就算多少會有時差,也絕不可能不被發現。兩軍都在努力地探查敵軍的動向,而米克貝爾加元帥也絕非無為無能的人,他已經看出了同盟軍的行動是以凡佛利特4=2宙域為目標的。

對帝國軍首腦部,特別是對米克貝爾加元帥而言,並不認為值得冒著危險去救出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但是既然已相當程度地確認叛亂軍同盟軍的動向,也就不得不有所反應了。

米克貝爾加下令將全軍的主力,集中移動到凡佛利特4=2宙域。這個命令在戰術上幾乎是正確的,不過很遺憾的,在時機上是有點遲了。他若是早三個小時下達此命令,就能先從正面迎擊同盟軍第五艦隊,將之擊潰,再把陸續前來的同盟軍各個部隊擊破獲得全面的勝利。但事實卻非如此,帝國軍全力是以追隨第五艦隊動向的形態,向凡佛利特4=2宙域進擊。

比克古中將雖然預測了這種事態,但若未現實化,是無法要求友軍的總司令部進行全面性的作戰行動變更的。受到軍官學校的學閥排拒的老提督,往往被迫得孤軍奮戰。而他本人也不太期待僚軍,不過在此時,已經和第十二艦隊司令官波羅汀中將聯絡上了。比克古最信賴的同僚,是第九艦隊司令官伍蘭夫中將,但他沒有參加此次會戰,波羅汀是比克古第二信賴的指揮官。

※       ※       ※

另一方面,在地面上的情勢,也正如混濁的豆湯般的混沌。

萊因哈特雖置身在槍火之中,卻不能不顧留涅布爾克地擅掌指揮權,雖然不像他所會有的,但他確實有點不知如何下決定行動。

「吉爾菲艾斯,現在全體的戰況如何了?」

「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萊因哈特大人。」

在銀河帝國軍全軍中,有著副官地位的人,大概不下幾千名吧。而很可能是其中最有才能的這位紅髮的年輕人,此時確定他說著:「不可能。」

所謂「全體的戰況」即使是存在的,也是瞬息萬變的,當你掌握時,也已跟不上時代了,即使能正確掌握,也全會被身為主將的留涅布爾克所得知,不只會有利於他,或許還會使萊因哈特更加不利。

吉爾菲艾斯把裝甲服的頭盔靠上萊因哈特的頭盔。使用了防止通信被竊聽的接觸通話法。

「萊因哈特大人,我斗膽他說一句,此刻請專心於眼前的戰場。而只要立下個人的武勳,就可立即撤退了。請別再管什麼大局了。」

萊因哈特睜大了冰藍色的眼眸注視吉爾菲艾斯,端整的唇線綻出笑容。

「吉爾菲艾斯,沒想到你會推行利己主義呢?」

笑聲在短時間結束,硬質的表面如同冰霜地復上白皙的美貌。

「就這麼做,反正是無意義的戰鬥,至少得立下我和你個人的武勳。」

※       ※       ※

在萊因哈特說出決心時,戰鬥仍毫不中止地持續著。留涅布爾克的作戰指揮奏功,帝國軍終於侵入基地內。粉碎了同盟軍第二波的反擊,雖有不少犧牲,終於逼近了基地司令部的建物了。

手提加農炮將司令部的壁面擊破的瞬間,產生了暴風。因為內外的氣壓差,流失了相當大量的空氣,屋內的備用品乘著強風被吸出屋外。人也不例外,幾個穿著氣密服的兵士,像紙人般無奈地乘風飛出屋外。

破壞外壁是為了侵入司令部內,但在這人工風暴歇止之前,只得被迫中止侵入。雖然有點諷刺,但結果上,卻不過只在敵我之間隔下了極短的時間。

強風的終息是槍擊戰的開始。在侵入者和防禦者之間,交換著雙方全計總數的槍火。荷電粒子光束貫穿人體,鈾238彈挖出肉塊,壁上塗上了人血的紅漆。

殺戮之路向深處不斷延伸到達管制室時,在帝國軍兵士面前,出現了一位射擊手。

那是身穿氣密服的女性兵士華蕾莉·林·費茲西蒙斯中尉。

費茲西蒙斯中尉的手中,發出光束,在敵兵的裝甲服胸前炸開。但是槍的出力似乎在裝甲服的防禦力之下。七彩光芒雖包圍了敵兵的上半身,卻也只是僅僅如此而已。敵兵晃動了一下,踩穩腳步,擊出了調整到大出力的荷電粒子來福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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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6 pm

第四章 混戰的始末



凡佛利特4=2及其周邊宙域,烹煮在戰火與混亂之中,為之沸騰,因為是在星域內的會戰,同時進行艦隊戰與地面戰也並非罕見之事。但是在如此雜亂無章的狀況中進行戰況推移的例子,可就絕對不多了。

由凡佛利特4=2的地表向上空仰望的話,就可以看見連結宇宙深淵的黑暗天空覆滿無數的人工光點,而連結其中的閃光絲線,如同布起了巨大的蜘蛛網,那一樣一條的細絲,強奪了數百的生命,就如同死神的釣線。

當初的意圖受到阻擋,和帝國軍主力陷入混戰的第五艦隊,當中的幕僚為之困惑。

「比克古中將,戰況仍未見好轉,要如何是好?」

「哪裡,也沒那麼悲觀啊。我至今經歷過的戰役中,沒處於不利況狀的可不多啊。」

比克古雖然僅比帝國軍的格林美爾斯豪簡年少八歲,但在氣質與身體兩方面,都顯得年輕得多了,部下對他的敬愛也非常篤實。

「我們司令官要是當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話,至少會打得比較像樣一些啊。」他的部下們如此說著。不過,不是軍官學校出身的比克古,大概只能幹到中將吧。只要沒發生什麼重大的變化,是不可能登上上將或元帥的地位的。

當第十二艦隊到達的報告傳來,比克古苦笑著捏捏自己的耳朵。

「哎呀,波羅汀可終於到了啊。不過這可算是給他添麻煩了吧?」

正如比克古老人的苦笑,殺到這宙域的第十二艦隊,立即為了展開兵力而大吃苦頭。

「要進行艦隊戰,凡佛利特4=2實在是大窄了。」

這已完全算不上是警句了,這個事實是萬人都得公認的。在波羅汀中將好不容易完成開展與配置時,其他的同盟軍也趕到了,在後方推擠第十二艦隊,使波羅汀的戰術構想尚未施展就化為烏有,也就零零散散地和敵人進入交戰狀態了。

動力部破損、失去推力的艦隊、被氣體狀行星凡佛利特4=2的巨大重力所吸引,逐漸落下。若是艦內還有生存者,就拚命地試圖逃出重力,如果已經沒辦法了,就轉乘太空梭而棄艦,當太空梭破損、數量不足時,就會發生友軍之間拚命爭奪的紛亂。

即使好不容易地拾乘太空梭、逃出了重力,未必友艦就會前來救助,因為敵我雙方都處於自顧不暇的狀況中。

「別亂開火,會打中友軍的!」

「整理一下交通吧!叫我們要往哪個方向移動呢!」

實際上去嘗試移動時,就瞭解要實行此事是困難重重的。在狹窄的宙域中,敵我擠成一團,幾乎令人覺得這質量已經是飽和狀態了。即使是用兵圓熟的波羅汀中將也閉口不語,對著幕僚聳聳肩。

「這看來是難以收拾了。看帝國軍如何處理此事態,若有好方法,我們就學著做吧。」

※       ※       ※

受到敵人期待的帝國軍總司令部也沒什麼好方法。

在重要的凡佛利特4=2上,戰況又如何展開了呢?想到這一點的帝國總司令官米克貝爾加元帥,要求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作詳細的狀況報告,同時指示了,若有餘力就全力攻擊密集的敵軍之背後。

米克貝爾加元帥對這位無能的年長者,絲毫沒有好評價,但戰況演變至此,就不能讓一個艦隊的巨大戰力成為遊兵,事實上,他是被迫得特地發出如此指示,對米克貝爾加元帥而言,已經夠令他光火的了,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若是老練而有能的指揮官,早就趁此良機挺身參戰,為自己建立武勳了。

「快中止地面戰,出到宇宙空間來。那艦隊是用來做什麼的!」

即使記得是自己下令要其待機的,也不由地想喊出這句話了。

※       ※       ※

地上也持續著殺。

縮小的戰線,使殺的密度變濃了。丟下用盡能源的槍枝,揮起碳水晶制的戰斧,擊倒敵兵的迪亞·迪肯中尉,對出現在眼前,身穿裝甲服的敵人,感到雙重的戰慄。

「留、留涅布爾克上校……」

「……嗯,你是叫迪亞·迪肯的吧。我可記得你那大塊頭。」

這流亡者的表情,似乎包著薄膜,不過那薄膜在震動。留涅布爾克在笑。

「這三年來,戰鬥是不是比較熟練了,就由我這以前的隊長來驗收一下吧。」

留涅布爾克的先發攻擊,總是這個論調。這男人把自己曾是「薔薇騎士」指揮官一事,拿來作為武器利用,迪亞·迪肯忍耐著強壓而來的壓迫感,回話過去。

「上校,你是背叛者。你走了之後,你知道別人怎麼對待留下來的我們嗎?軍官全員都遭至盤問,連隊也差點被解散了。都因為你……」

「你說完了沒有!」

隨著嘲罵,戰斧化為閃光擊來。

「不中用的東西。薔薇騎士何時舌頭變得比手靈活了。我不在之後,就柔弱到這種地步了嗎?真是墮落得可惡!」

傲然地吐出這些話,戰斧在半空中留下銀色的切面,向迪亞·迪肯逼近。

遠望到此一狀況的「薔薇騎士」的一名兵士,想幫助迪亞·迪肯卻靠不過去,只好找尋先寇布,報告了此事。

「混蛋!我不是說過別跟留涅布爾克動手嗎?一對一而能勝過他的,只有我啊。」

而且那也只是薄紙之差而已。在八年前進入「薔薇騎士」連隊內的肉博戰技晉級賽中,一直勝到準決賽的先寇布,被當時的留涅布爾克上尉阻擋了進入決賽之路,當時正進入最盛期的留涅布爾克,更甚於先寇布的年輕及剽悍。

前些日子的單打獨鬥,看來先寇布的上升線與留涅布爾克的下降線是交叉了。不過若是留涅布爾克的體細胞回想起實戰的記憶時,也許事態會再次逆轉。可以確知的是,迪亞·迪肯雖是勇士,卻仍及不上留涅布爾克熟練的技倆。五年,不,三年後也許會互轉,但……,只得以槍火暫時掃退正面的敵人,先寇布將指揮權委任林滋,抓起戰斧,橫越了混戰的煙霧。

不過,正要橫越時,突破了部分防禦線的帝國軍,正與先寇布的動線交錯了。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混戰的煙霧中,不但和萊因哈特走散了,還遇上了意外的危險。

吉爾菲艾斯領悟到,眼前這一名男子,可能是自己個人戰鬥史中最強的敵手。在他的眼前,三名帝國軍的兵士很快地被戰斧血祭了,而且面對吉爾菲艾斯,連一微米的間隙也未露出。

紅外線受到熱波的亂流所影響,幾乎看不見頭盔中的臉,對方大概也一樣吧。可確認的是那勻整的高挑身材,及蘊藏在內的驚人戰鬥力。

一瞬的對峙,連結著激鬥。

猛烈交錯的戰斧,在周圍降下了無數的小火龍。兩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地,以一腳的腳踵為軸,回轉身體,藉以化去強烈的反作用力。

激鬥仍在繼續、攻擊、撥開、抵擋、揮下、突刺,數十種動作,一瞬也未停頓地連鎖著,火花裝飾著極短的間隙、展開了僅在近乎死亡的情況下才有的華麗。

若是凡庸的兵士,則不知已經進過幾道死門了,在技倆與經驗上,先寇布應是有一日之長的,然而吉爾菲艾斯硬是封鎖了其剛柔自在的攻擊。

在內心中,先寇布不禁地感歎,除了留涅布爾克,帝國竟還有如此剛強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即使軍隊本身腐敗了,人材卻未殆盡呢?

吉爾菲艾斯也在感歎,而且還連結著恐懼。不過這並不是說他膽怯了,他的恐懼是如果這麼危險的人出現在萊因哈特面前的話……這種假想的死懼,正因為不是為了自己所感受的死懼,所以更加地深刻,吉爾菲艾斯雖然不認為萊因哈特比自己弱,但他仍希望能以自己的力量保護萊因哈特。

終於,在猛擊的應酬中也有了間隙。退後一步,先寇布調整好呼吸。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這是兩位決鬥者之間最初的一句話。在一瞬的猶豫後,正當要回答時,在他們的身邊,有個東西爆炸了。一切的感覺被撕裂、振蕩,他們被無形的東西撞開了。

伴隨閃光的大量塵土與煙,好不容易沉靜了下來時,吉爾菲艾斯與先寇布都找不到對方了。他們跳向各自不同的方向,肉搏戰與槍擊戰的漩渦,形成了濁流,將兩人分開了。

這個中斷,究竟保全了哪一人的生命暫且還無從判斷,兩人都各自想起原來任務,把與那值得畏敬的對手之間的了斷,留給了不確定的未來。

※       ※       ※

先寇布在雜亂的光與暗之間奔跑,奔過無數的生者與死者之間,到達了他的目的地,不安與焦躁震動著左右的肺,先寇布低頭看著倒在腳邊的那裝甲服的形影。

「喂,迪亞·迪肯……」

呼叫,得到重量級之沉默的回報。那肯定是戰斧的犀利斬擊,從年輕高大的男子的左肩到胸前,留下了死的痕跡。是一斧斃命的吧。痛苦的時間肯定是很短的。話雖如此,先寇布仍無法容許年僅二十三歲的部下之死。他向迪亞·迪肯的遺體敬禮之後,立刻從追悼者變身為復仇者。雖然和那不知名的帝國勇士之間的戰鬥,已有相當的消耗,但憤怒和復仇,使他的肉體再次活化,忘卻了疲勞。他的視線,銳利地切開充滿血煙的周圍景象,停在一個定點,透過通信回路的聲音,傾注在一位正要離開決鬥現場的人。

「留涅布爾克,站住!」

昔日部下的叫喚,扭曲了留涅布爾克的唇與眉。

「說句『請您稍等一下』如何,我可是你們的連隊長哦。」

「自己丟下了那職位,就別擺出個上司嘴臉,現在的你,是帝國門閥貴族所養的二隻腳的狗。光是嘴裡說著人話,就已經是對人的冒瀆了。」

在放話的同時,先寇布往後一跳。留涅布爾克的戰斧,發出不可能聲響,襲擊而來。

切開虛空的戰斧,其慣性使留涅布爾克的腳步蹣珊。這不該會發生在男子身上的,也許是先寇布的罵聲切襲了他平常的甲冑吧?或者是迪亞·迪肯用自已的死來換得了舊連隊長的疲勞呢?不管如何,總之留涅布爾克身子晃動著,先寇布的一擊把他的戰斧彈飛了。留涅布爾克在低叫聲中跌倒在地。

「迪亞·迪肯會陪你同行的,安心地看是要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去吧!」

先寇布的戰斧向著留涅布爾克落下。

但是這個落下的動作被永遠地中斷了。當一道光芒通過先寇布的眼前時,戰斧的碳素水晶斧刃被棒狀的能量所擊碎,化為破片四下飛散了。

一面發出憤怒與失望的聲音,先寇布將那修長的身子往後一退。在地上將身子一轉而起的留涅布爾克,以戰鬥用的匕首向先寇布刺來。後退避過一刺的先寇布失去了平衡。留涅布爾克之所以沒有趁隙而入,是因為布魯姆哈爾特持槍亂射地奔跑了過來。

翻身遠去涅布爾克的背影,在光暗亂舞的空間中消失。先寇布仁立著,對關心其安危的布魯姆哈爾特的詢問,只機械般地點了點頭。

※       ※       ※

同盟軍基地正漸漸地墜入破滅的深淵。雖然此時帝國軍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司令部早已對陸戰部隊下達中止攻擊及撤退的指示,但由於留涅布爾克自己都還揮著戰斧地處於血戰之中的狀況下,因而根本無法撤退。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准將在混戰之中和副官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尉走散了,獨自進入了同盟軍的基地司令部裡去。突然靈機一動,不向內部深入侵入,而在離槍火較遠的通路上,等待逃亡者前來,不久,一個軍官級氣密服的人影,跌跌爬爬地來到此處,發覺到萊因哈特的身影,狼狽地佇立不動。

那位軍官很明顯地是文件事務的專家,對暴力之事似乎是並不熟練。像是喝醉的舞蹈家一樣,以過度多餘的動作舉起了手槍,想瞄準萊因哈特的胸部中央。

萊因哈特可沒有等候對方完全瞄準好的義務。他伸出左手,抓起彈藥射盡而放置一邊的機關炮,向著對方的槍丟過去。

萊因哈特並沒有用力,0.二五的輕微引力,使他能做到這件事。總之,因為槍被打落了,對手的鬥爭心也像洩氣的氣球似地萎縮了。他又再以過度多餘的動作,改變身體的方向打算逃走,但又被另一個人擋住了去路。萊因哈特不靠理性就領悟到那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他以通信對他的俘虜講話。

「請報出姓名和階級。」

對方似乎在鬧脾氣似地沉默不語,所以萊因哈特加強了語調,再重複地做要求,對方的反抗心潰散了,對萊因哈特及吉爾菲艾斯交互地轉動了視線,垂下了肩,不過稍稍端正了一下姿勢。

「辛克列亞·雪列佈雷傑,自由行星同盟軍中將,我向兩位要求符合我階級的禮遇。」

雖然挺了挺身,卻掩飾不了發抖的聲音,但萊因哈特並不打算加以輕蔑。

「好,雪列佈雷傑中將,卿已是我等的俘虜,若能立誓不做無益之抵抗,即對卿加以禮遇。」

「我明白,我立誓,將本身交由尊駕處置,尊駕的名字是……」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銀河帝國軍准將。」

雖然是相當形式化的作法,不過雪列佈雷傑就以此,自主地放棄了逃亡的意願。一聽到金髮的年輕人是准將,雪列佈雷傑瞪大了眼睛,不過大概想到萊因哈特可能是權門的子弟,似乎是了然地點了點頭。對方的誤解,萊因哈特也察覺了,但並不打算加以辯解。

吉爾菲艾斯把頭盔的通訊頻道轉換成長距離開放式。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准將俘虜了叛亂軍之指揮官辛克列亞·雪列佈雷傑。此人為叛亂軍中中將階級之人物,明言將其身交由繆傑爾准將處置。以上事項謹向艦隊司令部報告……」

吉爾菲艾斯強調了萊因哈特個人的姓名,若不明確指出此事,則俘虜雪列雷傑中將一事,將成為陸戰部隊全體的功績,也許還會被指揮官留涅布爾克所獨佔。與其說留涅布爾克有奪取部下功績的傾向,倒不如說是帝國軍全體都有如此風氣。



不久,帝國軍急忙地進行撤退的準備,畢竟也算達到破壞基地的目的了,要不遵從艦隊司令部的命令,被棄置在這不毛的衛星上,可沒人願意。在混亂之中,留涅布爾克得知萊因哈特的武勳,正說要親自向般隊司令部報告。

「早已向上報告了,繆傑爾准將立下顯赫的功勳之事,艦隊司令部也早已得知了。」

吉爾菲艾斯如此回答。

「……哦?」

留涅布爾克端詳著吉爾菲艾斯,似乎對吉爾菲艾斯未能完全掩飾的情感有所反應,做了個帶有惡意的微笑。

「吉爾菲艾斯上尉,卿的確是……不,卿對長官所表現之忠誠心!確實令人敬佩。」

吉爾菲艾斯掩去了表情聽著。

「然而,凡事得適可而止,卿乃榮耀的銀河帝國之軍人,而非繆傑爾准將私人之家臣,在此刻還是再自我確認為宜,以保卿一己之身啊。」

在吉爾菲艾斯內心的水面上丟下了尖銳的石塊後,留涅布爾克步向自己的裝甲地上車,向那後影一瞥,萊因哈特的手在友人的右上臂拍了拍。

「我說,吉爾菲艾斯。」

「是,萊因哈特大人。」

「又給你添了麻煩了,我原是盡可能不增加你的負擔,而要和你分享功績的……」

「有您這句話也就夠了。」

吉爾菲艾斯覺得手臂上的感觸是很舒暢的。

「況且,那個叫雪列佈雷傑中將的,他的身體也不能切成兩半,而萊因哈特大人將他俘虜了,也是不爭的事實,這是萊因哈特大人的武勳,不必在意別人怎麼去說。」

雖然吉爾菲艾斯對他如此強調了,但點著頭的萊因哈特,對留涅布爾克仍禁不住有一般帶著敵意的不安。

的確,留涅布爾克是值得萊因哈特不安的。

※       ※       ※

「哼,竟然就只是讓那金髮小子立下了功勳啊……」

原本他就是為了不使萊因哈特·馮·繆傑爾比自己顯眼之目的,才將其推上副將之位的,以此而言,留涅布爾克這小小的策謀可說是完全失敗了。他的方程式上似乎遺漏了一個重大的要素。

「那個紅髮的,看來只是個副官,其實卻不只如此,似乎金髮小子的才華大耀眼,而使眾人都沒去注意到……而金髮小子本人又是如何呢?如果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的話,那麼他的器量也就沒什麼了不起了。不過是外表美麗而卻飛不起來的孔雀罷了。」

下此斷言之後,自嘲使他的臉頰扭曲了,就算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只是只孔雀,那麼被那孔雀搶走功績的他,想來也不會華麗壯大到哪裡去吧。這個事實他是不得不承認的。

※       ※       ※

凡佛利特4=2的同盟軍基地,正為戰後處理而忙碌著。即使今後宇宙空間仍在持續戰鬥,不過看來地上的戰鬥算是終了了。地上的建物被破壞,司令官被敵方擄走。結局雖然慘淡,總比沒有結局要來得好吧。

年輕的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向先寇布做了個笑臉,那相當童稚的笑臉,顯示出肌肉的緊張還未完全解除。

「看來我們都保住性命了。」

「是啊,死者大多了,死神們還沒到我們這邊,馬車就已經客滿了吧。」

自己嘴上開著玩笑,卻也笑不出來,先寇布巡視著由破壞與殺戮的手細心撫過的痕跡。司令部與周邊的建物,在破損處被噴上速乾性的樹脂,而使得在建物內部也能正常呼吸。各處可以看到脫下頭盔的兵士們,在勞動著,或呆然坐在地上的身影。

先寇布的胃壁像是有冰塊滑落一般。戰死者的遺體被白布覆蓋,由舊式的機械人控制車運走。他發覺由白布中露出的髮色,似乎有所記憶,他對正通過眼前的機械人控制車的負責士官開了口。

「那位戰死者是誰?」

士官視線在記錄上巡視後回答。

「是華蕾莉·林·費西蒙斯中尉。受敵兵射擊而戰死。」

「……」

「要檢視遺容嗎?中校。」

「……不,這樣可以了。」

先寇布的聲言低沉乾涸,糾纏在口腔黏膜上。士官有些機械化地點了點頭,好像突然想到了又加了點補充。

「啊,還有,理所當然地,費茲西蒙斯中尉二階級特進,成為少校了。死後才如此,實在叫人遺憾,不過對遺族至少是一點慰藉。」

什麼至少是一點慰藉?想向對方那張光會說話的嘴揮上一拳的心情,像在先寇布內心的草地上舉起的蛇頭,不過他並未實行。他沉默地,目送了曾與他共渡人生中一段短暫時光的女性的遺體。而後仍是沉默地向死者敬禮,那是在看不見遺體的身影之後了。

「要說結婚啊,布魯姆哈爾特,對我而言,有大多女性配上我都算是糟蹋了。」

對著年輕的部下,先寇布如此不隱諱地道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倒也不全是吹噓,在布魯姆哈爾特現在的年齡,先寇布在「那一方面」已經是百戰的勇者了。而又再歷經了八年,先寇布的人生與更多女性的軌跡交錯過。其中的一條,就在先寇布的眼前消失了。

「……然而春天一到,鳥兒又會再歸來……」

低聲地唱著,先寇布發覺自己已記不起那首歌的由來了。確實是那許多條「軌跡」中的一條所帶給他的,但……他帶著自嘲地拍了自己的臉頰,而後把部分心思轉向了在等待著他的新職務。

「薔薇騎士第十三代連隊長嗎,倒也不是什麼壞地位啊。」

不過,在這之前,有不少非得處理不可的問題,阻擋在先寇布面前。與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之間還沒有個了斷,基地司令官雪列佈雷傑也被敵人所擒。以眼前而言,結算還是赤字,若不能盡早把這轉化成黑字的話,連隊長的位席,只怕要變成一塊針氈了。

※       ※       ※

在與先寇布等人不同的場所中,有另一群為戰鬥的結束而辛勤的人們。在同盟軍總司令部的管制室中,為了戰死者的正確人數,擔任統計的年輕士官,正在抗議年長士官那馬虎的辦事態度。

「別在意那些尾數啊,年輕人。」

疲勞的表情中,混入了辛辣的藥味,年長的士官回應了。

「……總之,死了一大堆人了,死了大約一百萬人了。即使正確地說是一百萬零一人,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麼死者就只是些數字吧?而且還是可以不必在乎尾數的數字嗎?」

「對軍首腦部的大人物而言就是如此,有什麼好激動的。死去的人們不過是用完就丟的道具罷了,我們也有一天會變成那樣吧。」

「那麼,我們到底在為何而戰啊?不是為了對抗專制主義者的侵略,保護民主主義而戰的嗎?」

「啊,當然啊,是為了那個。我們是守護著神不讓惡魔侵犯的正義的騎士。不過呢,帝國軍的兵士也一樣有相似的想法吧,即使他們真是惡魔,也是有親兄弟或情人的吧。就是因為沒辦法一一去顧及那麼多,才又好化為數字去處理啊,以後你也會明白的……」

就這樣,凡佛利特4=2宙域,直至後代,一直是昔日原為兩軍艦艇的金屬塊與非金屬塊在浮游的廢棄物集中所。而後也曾發現被恆星風吹出的兩軍兵士的遺體,飄至星域的外緣。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只是個愚行,被此愚行所殺的百萬單位的死者,對這愚行的負責人,一直在做著無言的糾纏。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經由伊謝爾倫要塞回返銀河帝國之首都奧丁,是在五十九日。當然,所謂的「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在4=2的地上戰終結之後,仍冗長地持續,至到兩軍的戰力從此星域撤收,才好不容易地停止了戰死者的產生。此段期間,萊因哈特仍一直在戰場上,但終究還是沒有立下武勳的機會。

雖然俘虜了「叛亂軍」的將官辛克列亞·雪列佈雷傑中將,但是對萊因哈特而言,仍是在與快感無緣的情況下結束的不毛之戰。即使是以他卓絕的天才,在艦隊戰中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無法行使任何的影響力。

對於萊因哈特俘虜雪列佈雷傑一事,門閥貴族出身的軍官們將之評為「那是金髮小子運氣好,偶然進到那裡,正好上厚顏逃出來的叛亂軍將官」也是當然的吧。不過,連萊因哈特自己,都覺得這一次有這種感覺。這武勳與戰術上的洗練相隔遙遠,覺得只是滾到他面前時,被他偶然地抓到一樣。

對吉爾菲艾斯來說,那是萊因哈特自己的錯覺。在進行同盟軍基地中的戰鬥之前,萊因哈特是何等努力地在確立戰略上的勝利條件,捕獲雪列佈雷傑中將,不過是對其努力的當然之報酬。

「就算雪列佈雷傑這個人是偶然滾出來的,抓住他的確實是萊因哈特大人的手。如果當時萊因哈特不在場的話,也就平白讓他給逃了。您的晉升是理所當然的。」

萊因哈特對友人的話點頭稱是,總算心情是開朗了。

※       ※       ※

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的軍隊,在當時並非是「秩序堅牢而緻密有如鋼鐵」的狀態,但每有會戰終了,總括與賞罰,總會以一定的形式進行。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之後,萊因哈特·馮·繆傑爾以十八歲這年紀敘任少將。當然,在帝國軍史上是最年少的少將。俘虜同盟軍中將辛克列·雪列佈雷傑之功績受到了評價。

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也晉升為少將。總之是破壞了「叛亂軍」的一座基地,身居准將之階級也三年了,也該是晉升的時候了。再加上既然「金髮小子」都晉升了,不讓身為作戰指揮之主將的留涅布爾克晉升的話,那也是很奇怪的。

他們兩人的長官,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也成為上將。關於此項人事,軍務省內也提出異議,但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下旨「讓那老人當上將吧。」

「他餘生也不長了,就讓他成為上將也好,反正他也不會再上前線了。」

皇帝如此發言,宮廷與軍部之間,就此成立了妥協。不再給前線的將帥添置麻煩,只任閒職的話,也就沒理由反對其晉升了。可能的話,是希望他立刻退役,好好安養天年,不過凡事也有個順序,目前這也算可以滿足了。

※       ※       ※

如此人事處理告一段落之時,出現了令萊因哈特怒火噴出的事態。那並非是故意要使他發火的事。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並未晉升,紅髮的年輕人仍只是上尉。對萊因哈特而言,這是無法容許的,不去詰問負責人是不行的。

直接面對萊因哈特的憤怒與不滿的是軍長省人事局長郝普特中將。這對他而言是件麻煩事,不過是上尉上升少校晉升問題,是屬於他的部下人事第三課長的處理權限。郝普特中將是與個性極其無緣的「灰色的官僚」,不過反過來說,對萊因哈特也沒特別抱持惡意。要求面談,受到詰問,他閉口不語。

「既然你如此說了,就讓吉爾菲艾斯上尉升任為少校也可以。」

郝普特中將終於如此回答了,但萊因哈特要高興還早。這個回答後的接續詞才是重要的。「……不過,如此一來,吉爾菲艾斯新少校就不能再擔任你的副官了。在帝國軍的歷史上,是沒有校官擔任少將之副官的前例的。」

人事局事理直氣壯地斷言。萊因哈特並不知其中真偽,儘管他是戰略戰術的天才,在幼年學校一直享有秀才之名,也不可能記住長達五世紀的帝國軍全史。人事局長的說法,令萊因哈特覺得狡滑,但以郝普特中將而言,「適可而止吧」的心情已相當濃厚。本來,從幼年學校畢業之後的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一直配屬在同一部署,本身就是特例的待遇。被指摘到這一點,萊因哈特就無話可說了。自己是否為了自己的自私,而阻礙了吉爾菲艾斯的晉升呢?這份認知,對萊因哈特而言,是太過酸苦,幾乎讓他感到了刺激胃部的不快感。

離開萊因哈特身邊,吉爾菲艾斯就可成為少校。若是如此,萊因哈特應該把吉爾菲艾斯從身邊解放,讓他晉升吧?固執地要讓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錯誤嗎?

但是失去吉爾菲艾斯的輔佐時,自己會變成如何呢?萊因哈特無從想像。因為他並非留涅布爾克所說的「孔雀」,所以他熟知紅髮的友人對自己而言是如何不可缺的存在。因為不可能有能取代他的人材了。

※       ※       ※

兩位青年軍官,此時在軍務省寬敞的大廳中,注視著萊因哈特的身影。

近乎黑色的暗棕色頭髮的高大男子,與不整齊的蜂蜜色頭髮的略為矮小的男子正一起從查閱局長的房間走出來。

在帝國眾多的青年軍官之中,那是以其傑出的智勇而被熟知的一對。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為二十六歲,渥佛根·米達麥亞為二十六歲,階級皆為上校。羅嚴塔爾略為傾首地問著僚友。

「那位年輕的軍官是誰呢?好像有印象,卻想不出來。」

「啊,是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准將。升為少將了吧?不管如何,才十八歲,算是很不得了。」

兩人不由得沉默了起來,注視萊因哈特的身影。金髮的年輕人,埋頭於自身個人的思考,並未注意到他們兩人。豪奢的金髮將閃亮的微粒子撒進他們的網膜。

要是注意地觀察,羅嚴塔爾上校的右眼是黑的,相對的左眼是藍的,給予了端整的臉龐一份異彩。

他們在大廳一隅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迅速地整理查閱局長交付的二十多張文件。一邊整理,一邊對眼前看到的年輕人的肖像,米達麥亞提出了話題。

「你認為如何?貴族們稱他為金髮小子,加以輕蔑,但這評價正確嗎?」

羅嚴塔爾視線不離文件地回答。

「自古有言,貓與虎子相似,但卻不可混淆,必須小心才是。」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依你所見,是虎是貓呢?」

「大概是虎吧,即使他是因姐姐的庇蔭才顯貴的,但敵人可沒有斟酌這些情況的義務啊。」

萊因哈特在現實上,是一再立下武勳,依其成果而晉升的,敵軍可沒有理由要故意輸給萊因哈特。把萊因哈特那特異的晉升,視為姐姐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庇蔭、或是偶發的幸運之結果的人們,是閉眼不看真像的人。的確,在機會給與的階段,萊因哈特是比他人有更優惠的環境,但是這一點,門閥貴族的子弟們也並未立於比他更惡劣的境遇。周全地運用被給與的機會,不斷地重複出征、武勳、晉升,應當是萊因哈特本身的能力。

原本說來,若是在宮內省或典禮省擔任書記官,就當能與戰場的勞苦無緣的。成為軍人,卻只有一次的經驗就逃回來的貴族少爺也不計其數。跟那比較起來,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位年輕人的價值不知有多高,要不承認此事,那是不承認的人氣量小吧。

「那年輕人也許有一天會成為元帥,那麼一來,也許是銀河帝國的最美貌的元帥呢。」

此時,他們有關萊因哈特的話題就此行打住了。他們有他們的事要做,而那豪奢金髮的年輕人,眼前和他們的人生似乎也毫無關連。

※       ※       ※

回到家的留涅布爾克,一進到沙龍,依舊保持軍裝,坐在沙發上上。不悅,該說是猜疑的視線前,有著他的妻子。留著淺褐色長髮的她,名為伊莉莎白。

「你回來了,恭賀您平安歸來。」

「越來越會說違心之論了啊。」

冷酷地回應,在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

「拿酒來,有四六九年份的諾那·黑先的白酒吧。」

妻子以銀色的盤,送來了白酒瓶與杯子。以前叫傭人做時,丈夫大為生氣,命令妻子要親自去做。

傾飲了幾杯之後,他說了。

「我這次成為少將了。」

「恭喜了。」

「哼,有什麼好恭喜的。繆傑爾那小子才十八歲,就和我同為少將了。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啊,他到了三十五歲,搞不好都當了元帥了。」

留涅布爾克以那急速酣醉的眼,朦朧地看著妻子硬繃繃的表情。

「你的未婚夫也才二十多歲就當准將了啊,不,是少將閣下吧。而且還是因為戰死所致,讓向叛亂軍道謝才是。」

「您別再提那件事了。」

妻子的聲音,聽來有如風吹花睫般地搖曳,丈夫的嘴角略為扭動了。

「不打開心房的冷漠女人。」

「……您看起來是覺得如此嗎?那麼我可以改,努力地讓你不會有這些感覺。」

「是嗎?我可不相信你會對我打開心房。」

留涅布爾克低沉地笑了,那笑法不像在傷害妻子,而像是傷害自己,他伸出右手,抬起妻子白皙的下顎,看著如同褐色珠玉的眼瞳。

「你只要一直懷念著死去的未婚夫就行了。要相信他還活著,有一天會回來,那也由得你。看著憎惡現實,沉迷在幻想中的你,對我而言是非常有趣的。呵呵……」

映在依莉莎白眼眸的留涅布爾克的影子,對著他自己吐著嘲弄的氣息。

昔日曾是自由行星同盟軍「薔薇騎士」連隊長的這男子,收起笑聲,將手從妻子臉上移開,粗魯地,抓起白酒瓶,不倒在杯子,直接往口裡灌。像是故意地,把酒精的氣團向虛空吐出。

「明天要去拜訪奧夫雷沙一級上將的宅邸。」

以勇猛、粗野聞名的裝甲擲運兵總監的名字,被留涅布爾克說了出來。

在現實地位上,私人的影響力上,奧夫雷沙在帝國軍陸戰部門都是第一人,對於得到少將地位的留涅布爾克而言,是不會對他缺了禮數的。

「幾時要出門呢?」

「別像事不關己一樣地說,你也要同行的。」

「咦……」

那些微的動搖,證明了奧夫雷沙在貴族的貴夫人、千金之間是沒有人望的。

「怎麼了,奧夫雷沙再怎麼猙獰,也不會吃了你。那們仁兄若不是有裝甲服包著的硬肉,是不會有加以料理的意欲的。」

丟了句惡意揶揄的話,留涅布爾克抓起妻子白皙的手腕。

「那麼,夫人,夫婦就該以夫婦應有的方式,來加深彼此的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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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7 pm

第五章 初夏強風



由戰場歸來之時,萊因哈特同吉爾菲艾斯最先去見安妮羅傑。但話說回來,成為皇帝後宮之寵的安妮羅傑,連身為血親的萊因哈特,想要面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由出征歸來,也就是以武勳之獎勵的形式,才被認可作為面會的理由。因此,為了能見到安妮羅傑,在此之前的征戰也就只得接受了,這一層面,在吉爾菲艾斯的心理上是確實存在的。

此年五月二十四日之會面,是在夏夫豪簡子爵的宅邸進行的,身為安妮羅傑友人的子爵夫人,將日光浴廳借給了他們三人。在這置放著觀葉植物的盆栽,木質地板的房間裡,萊因哈特向姐姐說出了吉爾菲斯未獲晉升之事,安妮羅傑表示願意出力幫忙此事。

「萬事拜託了。」吉爾菲艾斯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有著最終的人事權的不是安妮羅傑,而是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為了使吉爾菲艾斯晉升,而讓安妮羅傑去懇求皇帝,想到那種光景,對他而言是非常痛苦的。

「謝謝您,安妮羅傑夫人,可是,我並不急著要晉升的,現在的官職都已經算是升得太快的了。」

若由安妮羅傑去請求皇帝,要使吉爾菲艾斯晉升少校是很容易的吧。由兵士眼中看來,雖然像是雲層之上的地位,但是由皇帝或門閥貴族來看,也不過就只是個少校而已。雖然在軍部對各階級是有其定額的,但這個定額一向訂得比實際數量多出許多,因此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但是,一旦被知曉此項人事旱因安妮羅傑·馮·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干涉所致的話,軍首腦也就是門閥貴族的印象將會嚴重惡化吧。安妮羅傑、萊因哈特、吉爾菲艾斯,三個人各自的立場將會惡化。即使是身為皇帝寵妃的安妮羅傑,在宮廷與貴族社會的角落裡,終究還是有不少皇帝目光所不及的場所。

為了自己,而使安妮羅傑的立場惡化,這是吉爾菲艾斯不可能做得到的。

因為那將使他自己心寒,遠離幸福。

在向安妮羅傑告辭之時,她的視線從弟弟移向其友人的臉上了開口說著。

「齊格飛,你……」

安妮羅傑只有說到這裡,不過吉爾菲艾斯已領悟到她已諒解了自己的真意,幸福感宛如春潮,感受到那溫暖充滿了心窩。比起這份幸福感,什麼晉升之喜,實在微不足道,沒什麼鑽營的價值。而且,實際上,十八歲就身任上尉已經是不了得的了。軍官學校畢業,二十歲任職少尉,是標準的軍官人生的出發點,連虛名的貴族也比不上的平民出身的吉爾菲艾斯,在十多歲就任上尉,確實已充分是個異例了。

※       ※       ※

不過,吉爾菲艾斯比萊因哈特晉升遲了一星期之後,也被任官少校。

萊因哈特即驚又喜,必是有人干涉了此事,待他知道了情由,更加地吃驚。那是新任的上將格林美爾斯豪這位老者,特別推薦了吉爾菲艾斯。

「那老人領悟到死期將至,想要多少做件好事吧。」

萊因哈待的毒舌,也略欠神彩,這是因為在根本上,他也為吉爾菲艾斯的晉升而欣喜,有著感謝格林美爾斯豪簡這位老者之推薦的心情。

不論如何,吉爾菲艾斯是得向推薦者致謝才行,這一天前去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的宅邸造訪。萊因哈特抑制了想要同行的心情,送紅髮友人出門。

在廣闊卻陰暗的書齋中接待訪客的老者,請吉爾菲艾斯就座,對他的謝詞如此回覆。

「繆傑爾准將……不,少將也就另當別論,連我都晉升了啊,要是不讓卿晉升,那就沒道理,因為卿確是善盡了輔佐繆傑爾少將之責啊。」

「在下惶恐,不知該如何致謝才好。」

「不過呢,今年這麼晉升了一級之後,從明日起今年之內是不可能再次晉升了。」

「這種事我並不介意的,即使是少校的階段都覺得是逾越已分了。真的是感謝您。」

事實上,有點諷刺的,吉爾菲艾斯並不像萊因哈特那般,對他本身晉升的事感到高興,若是萊因哈特晉升中將,他還會比較欣喜些。

「另外,遲了些向您祝賀,格林美爾斯豪簡閣下也晉升上將了,恭賀您了。」

極盡禮貌地如此陳述了,但意外地,老者並沒什麼感懷。

「不,我能當上什麼上將的,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或因為什麼功績,只是因為我是子爵家的家主,又承蒙皇帝陛下個人的好意而已。」

正不知如何回答而沉默的吉爾菲艾斯耳中,又傳進來一句毫不經心的話。

「這般的世態,繆傑爾少將不也覺得很無趣的嗎?」

一瞬間,冷氣的手指,從吉爾菲艾斯的脊椎上奔馳而過,這位老者究竟想說什麼呢?

「繆傑爾少將並沒有什麼不滿,以十數歲而能身任少將,對皇帝陛下十分感謝的。」

「以卿的立場也只能如此主張吧。不過以卿的用心或是誠意,也無法掩去繆傑爾少將的目光的。」

「……」

「我從沒見過那麼充滿霸氣的美麗眼眸。我終此一生,也未曾有過那種眼眸。」

這不能大意地回覆,吉爾菲艾斯掩去了表情,端詳著老提督的臉,高評價未必就能斷言為好感的同義詞,更何況,萊因哈特的野心與霸氣,是要將這個讓他十八歲就身任少將的國家機構毀滅。

吉爾菲艾斯覺得有必要轉換話題。

「不過,在十八歲的時候,閣下也是充滿著霸氣的吧?」

「哪裡,我在十八歲的時候,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才能與將來性了。」

雖然是遲滯的聲音,老者的發言,明確地否定了吉爾菲艾斯的質問。紅髮的年輕人,感到難以把握老者真正的心意,這位老者洞察到什麼了嗎?或者是在妄想著什麼呢?至今為止的交涉,吉爾菲艾斯認為這位老者對萊因哈特,並未抱持敵意、惡意、害意,今後是否也該繼續如此認定呢?

即使吉爾菲艾斯再如何賢明而深思熟慮、視野寬廣、富有洞察力,也仍擺脫不了僅僅十八歲的實際年齡,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與吉爾菲艾斯之間,有近六十年左右的人生經驗之差距,那差距並非只靠知性與理性就可填補的。另外,在吉爾菲艾斯的價值觀裡,除了公正與高潔之要素以外,還含有著頗為特殊的粒子,在判斷他人的價值之時,吉爾菲艾斯總會去設想到:這個人對萊因哈特大人是否是有益的人材呢?對安妮羅傑夫人是否抱持善意呢?

沉默延續了好一陣子,吉爾菲艾斯的思考畫了個圓,回歸到出發點,這位老者,在萊因哈特的雄圖霸業中,該放在哪個位置才好呢?

就因為自已看不見萊因哈特的背後,而吉爾菲艾斯卻看得見,以這層意義來說,吉爾菲艾斯的視野,有時會比萊因哈特更寬廣,在現在這個場合,吉爾菲艾斯對格林美爾斯豪簡個人,並未感覺到負面的情感,在現實的層次上,反倒是有意義的,如果這位老者對萊因哈特的未來將成為障礙物,吉爾菲艾斯就必須將這老者排除才行。而自己做得到這件事嗎?

以那無關吉爾菲艾斯內心的表情與口氣,老者悠然地開了口。

「身為年長者,若我能說一句倚老賣老的話,那麼就是繆傑爾少將完全沒有必要急躁啊。」

「您說急躁,是哪方面呢?閣下?」

並非沒感覺到那危險,但吉爾菲艾斯還是嘗試問了。老人的回答很簡潔,或者說是巧妙。以聽來並不尖銳的聲音緩緩地回答。

「當然是關於人生啊。」

得到這回答,吉爾菲艾斯站起身來,向老者告辭,因為他覺得自已反倒可能會暴露身份。身為企圖篡奪整個帝國的不法野心家之心腹的那個身份。



了結了幾件公事之後,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回到林貝爾克·休特拉傑的寄宿處。兩姐妹都已年過六十的克裡希、菲帕兩位未亡人,與亡夫的回憶一起生活的家,萊因哈特他們借住在這二樓,但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在戰場上,房間一直空著。

迎接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的兩位未亡人,張開雙手,為他們的的生還祝福。

「金髮先生和紅髮先生都平安,真是太好了,還擔心他們會不會被壞心眼的上司欺負呢。」

「金髮先生」的萊因哈特是少將,對少將如此稱呼是太過奇特了,但萊因哈特他們的年紀像是她們的孩兒一樣,也就怪不得她們不想稱呼「閣下」了。

「頭腦好脾氣強又長得漂亮的孩子,在學校都常會被欺負的。金髮先生再怎麼看,也都是會被無能上司憎惡的類型。」

因為是完全的事實,萊因哈特也不作反論,一聽到翌日還得前往軍務省去,兩位老未亡人似乎都吃驚了。

「不過,當軍人的有那麼忙碌嗎?我家老爺在沒有戰爭的時候,老是去釣魚呢,不過我家老爺也只當到上尉而已……」

雖然兩位未亡入感到很不可思議,不過即使沒有實戰,軍人也不是能那麼好整以暇的,特別是當上了少將,光是儀式就夠花時間的了。

不過,在尚未決定正式的編制轉換的這期間,就成了無職之官,所以的確是會無從打發時間。若編制到軍務省本部,走軍部行政的路線,則光是整理那堆積如山的文件就夠打發時間的了,但一旦進入實戰時,是不能由辦公桌往最前線直行的,既然置身於實戰部隊,只有忍受沒有戰爭時的賦閒了。

這一夜,晚餐添了二種酒,在凡佛利特星域出征之前,因為「未成年」這個正當理由,一直是不斟酒給他們的,將紅酒與白酒各自在舌上細心地滾動,說出一句「還不錯」後萊因哈特笑了。

當然,萊因哈特並非充分理解、感受到飲酒之樂,原本他就並非有著那麼廣闊的人格或人生,將帝國少將這個地位,或是帶給他如此地位軍事才能去除掉的話,他只是個年僅十八歲,疏於世事的年輕人而已。

要說到萊因哈特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戰略及戰術,以及與之相關的讀書、三次元西洋棋等等,對藝術或其類似物,幾乎是沒興趣的。頂多是和常人一樣喜好音樂而已,在幼年學校時代,似乎是刻意的,「為了培養寬廣的人格與教養」,也曾上過美術課,但萊因哈特的畫書被評為「在技術上相當優異,但卻無燦爛的個性也沒有深刻的感受性」。萊因哈特並未全心投注在繪畫上,像這種評價,似乎是個未完全把握他本質的評價,他倒是不介意。

的確,萊因哈特大人是有著貧乏性的部分啊——吉爾菲艾斯如是想著。

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篇華麗的詩,但若限定在私生活來說,則是極平凡的,與風雅、多彩這些形容詞是相當遙遠的。

「萊因哈特大人的話,倒有個對別人而言頗難的打發時間的方法。」

「比方說?」

「例如談個戀愛。」

雖然這只是個玩笑話,但這個推薦太過意外了,萊因哈特也許會生氣的。

吉爾菲艾斯如此想,但事情倒未如此。冰藍色的眼眸起認真的光芒,似乎試著檢討過這議題。

「……試試倒也無妨,但要如何找對象?」

吉爾菲艾斯差點沒掉了酒杯。老實說,他沒想到反應的角度會與自己的預想會偏這麼多。

「萊因哈特大人,先決定要談戀愛之後再去找對象,這順序顛倒了吧?」

「所謂的順序,應當每個人各有不同的吧!」

以一般而談,或許的確是如此,但會在這種情況硬扯上這道理,或許也是萊因哈特奇特的一點。

「有這種意思,經常做此準備的話,找到適合我的女性的機會也就多了吧?你不這麼覺得嗎?吉爾菲艾斯。」

「那麼請教一下,您喜歡怎樣的女性呢?請說來作為參考。」

「也沒什麼條件。對了,頭腦好,性情佳就夠了。」

萊因哈特極抽像而奢求他說了出來。總而言之,大概還沒認真地想去戀愛吧,吉爾菲艾斯看出來了。

昔日,萊因哈特以其地位與美貌,卻仍持身嚴謹,而曾受到部分人們的讚賞。雖然耳聞此事,萊因哈特似乎並未特別有所感銘。

樹立實績且實績受到正面評價,這才是萊因哈特的矜持所期望的,無意義地被稱讚,他也不會感到任何喜悅,持身嚴謹是事實,但更重要的的,可能是他對戀愛及性愛的興趣很薄吧,而且是極端地。

「一些怪事也被猴子稱讚可叫人為難。沒有能力理解我真正價值的人,又怎麼能稱讚我呢?」

終究是無法當對方的面說出的,所以對吉爾菲艾斯作此質問,若不給他個滿意的回答就會不高興。對紅髮的友人,萊因哈特是任性到底的。

「比起不能理解就加以譭謗的人,不是多少好一些嗎?」

此時,吉爾菲艾斯如此回答,萊因哈特也納悶了起來。

「嗯,吉爾菲艾斯是那種觀看下水道,也能從中發現美的那一類人啊。這種話若不是由你說出,我一定會認為這人是個偽善者。」

萊因哈特說了這像是感銘的形容,又像是挖苦的台詞。

「如果你當了學校的老師,那學校一定不會有心靈受創的學生吧。」

很意外的,這或許是一擊中鵠的評價,吉爾菲艾斯的雙親也曾如此評論過兒子。

實際上,以吉爾菲艾斯而言,也不是原本就志願當軍人的,只是以吉爾菲艾斯的資質,作為軍人是相當傑出的,戰略家的見識、戰術家的巧致、軍政家的處理能力、戰士的勇敢,各方面都以最高水準而兼備著,但是如果萊因哈特不存在,這些資質就不會發芽,身為軍人的吉爾菲艾斯也必然不會存在,會和父親一樣成為官吏,或如萊因哈特的想像一樣成為教師,不管如何,除了被強制兵役以外,或許就會航行在平凡而平穩的人生吧,吉爾菲艾斯自己也不是沒有如此想像過,但他絲毫沒有要將想像與現實交換的意思。不管有什麼樣的困難,活在現實中,才是他最大的幸福。

「吉爾菲艾斯,你不回去見雙親嗎?」

被突然問及,吉爾菲艾斯最初有點躊躇。

和雙親之間雖然每月有一次書信往來,但直接的見面是一年也少有一次,這是因為萊因哈特,他不想有強調家庭及家人之存在的舉動,但是現在,萊因哈特勸他去和雙親見面。

反正年內會再有一次以上的大會戰吧,一旦要出征,又得為準備而忙碌,在此之前,去見他們一面如何萊因哈特如此催促,吉爾菲艾斯也沒理由拒絕金髮摯友的好意。

吉爾菲艾斯回想起了一件事。他的雙親仍和八年前一樣住在同一座屋中,而那隔鄰仍然存在著昔日的繆傑爾家。安妮羅傑和萊因哈特姐弟,與父親一起居住過的小屋。八年前,當那房子更換主人之時,吉爾菲艾斯的人生變了方向。

以往數次的會面,都是以雙親前來面會兒子的形式進行的。因此,吉爾菲艾斯從進入幼年學校以來,就沒回到老家過了。紅髮的年輕人確認了胸膛裡的那只懷舊的鳥已從回想的巢中飛起了。他回應了萊因哈特的好意,同時也勸這好友歸鄉探望探望。

「不,我不去。」

萊因哈特搖著閃亮的金髮否定。

「我和你不同,那屋子裡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吉爾菲艾斯正確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涵意,也放棄再進一步的規勸了。



從凡佛利特星域的戰場歸來之後,對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而言,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仍是不可忽視的存在。當然,留涅布爾克那邊,在戰場上就一直阻擋在萊因哈特他們的視野之前,直至現在,那長長的陰影的一部分,仍落在萊因哈特的腳邊。他渡過了近二倍於萊因哈特的人生,但卻仍和萊因哈特在軍級上並行著,對這件事他是否能保持平靜呢?

要和萊因哈特比較,原本就是困難的,所以以三十五歲就得到少將的階級,這種成績已經顯現出留涅布爾克身為軍人的非凡之一面。而且,或許他對萊因哈特所抱持的體認,是和大多數門閥貴族大異其趣的。另一方面,經過了凡佛利特4=2上的經歷,萊因哈特也無從忽視留涅布爾克的存在。這位逆流亡者,不僅僅是有才氣,在人格中也有危險的成份,萊因哈特對他是無法產生好感的。即使如此,若有必要,他會抑制反感及惡意,在將來把留涅布爾克迎入他的陣營,他是有此度量的。關於此事的必要性,他曾向好友徵求過意見。

「吉爾菲艾斯,這麼鄭重地問你是很奇怪,不過,你覺得留涅布爾克這個人如何?」

「與之為敵是很棘手的……」

「嗯?」

「作為友方,大概更難以收拾吧。」

這個回答似乎大出萊因哈特意料之外,他的長睫毛繁忙地上下眨動。

「吉爾菲艾斯,沒想到你嘴巴倒挺毒的。」

「和萊因哈特大人在一起八年了,難免染上毛病。」

「那麼,我是病原體嗎?」

萊因哈特提高了音調,不過當然並非是真心在發怒的。

緊閉的唇扭曲成苦笑的形狀,萊因哈特接受了吉爾菲艾斯的見解。

以吉爾菲艾斯而言,並非是基於偏見而對留涅布爾克這個人的信賴性提出質疑的,即然萊因哈特並無意屈屬於他人之下,也就只有讓對方承認萊因哈特的優越性,兩者的關係才得以成立。但是要去要求留涅布爾克做到這一點,大概不可能吧吉爾菲艾斯是如此想的。

「這種事或許您是不會去關心的……」

做了如此的前提,吉爾菲艾斯向萊因哈特道出對於留涅布爾克所收集到的幾項情報,其中包括留涅布爾克夫妻之間與「蜜月」之形容詞相差甚遠的婚姻生活。留涅布爾克之妻伊莉莎白是在未婚夫死後,並不情願地與現在的丈夫結婚之事,萊因哈特在此時才初次聽聞。有關男女之間的事,萊因哈特的價值觀是單純而有潔癖的,關於自己本身尚且如此,對於別人的男女情事,就毫不關心了。此時對吉爾菲艾斯的報告,可說是有點厭煩地在聽著,不過似乎漸漸感到了有些興趣,玩弄著豪奢黃金瀏海的手指,動作緩慢了下來,不久手指停了動作,開始抒發出感想。

「那麼,留涅布爾克的夫人,是跟她根本不愛的男人結婚羅?」

「結論上或許是如此的情況吧,不過,終究只是傳聞而已。」

吉爾菲艾斯很慎重,關於留涅布爾克的婚姻,不好的傳聞佔了壓倒性,有說他是行使暴力,有說他企圖與夫人的娘家之間成立有力的閣閥,可說是不勝枚舉。不管是哪一條傳聞,共通的部分就是夫人並不愛身為夫君的留涅布爾克這項人們相當確定的推測。

「這對做丈夫的人來說,不是太可憐了?」

萊因哈特認真地說著,吉爾菲艾斯有點吃驚,至今他所收集到的情報,就算程度上有差異,但全都是將夫人視為被害者而寄以同情的,吉爾菲艾斯大概也有點被感化了吧,萊因哈特的見解,有著新鮮的意外性。

「若是不愛的話,就不該結婚,若是被強制的那又另當別論。」

會這麼說,是因為他自己的姐姐安妮羅傑被當權者強納入後宮之事,對萊因哈特而言太過沉重吧。「反抗強制吧」要伸張這句話,對八年前繆傑爾家所處的狀況來說是太艱難了。

一段沉默的小曲流過後,萊因哈特低聲吐出。

「留涅布爾克似乎也不是個怎麼幸福的男人啊。」

對這感想點頭稱是之餘,吉爾菲艾斯也開始同情起留涅布爾克的心境。

聽到萊因哈特的這感想,留涅布爾克也不會高興能得逢知己吧?而這正是留涅布爾克無法與萊因哈特攜手的最大原因吧。吉爾菲艾斯有此感覺。

※       ※       ※

留涅布爾剋夫婦造訪了裝甲擲彈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的宅邸,但卻說不上有什麼好成果。奧夫雷沙府邸似乎是配合著擁有者的巨軀,一切的規格與陳設也都極盡壯大,留涅布爾剋夫婦有一半的身子埋入了沙龍的沙發之中。在經過不到十分鐘之內,伊莉莎白·馮·留涅布爾克就覺得身體不適,躺在鄰室的沙發上,接受看護了。

「讓您看見這醜態,真是抱歉之至,總監閣下……」

「尊夫人似乎不太喜歡我家啊,該不是你硬帶她來的吧?」

奧夫雷沙的指摘正中標鵠,使得留涅布爾克也覺得不悅,不得不轉移話題,原本,這是禮儀上的造訪,要以妻子身子不適為理由,盡早告辭也是無妨的,但留涅布爾克想借此次造訪多少獲得一點實際利益。他將萊因哈特·馮·繆傑爾的名字搬上了口舌,詢問奧夫雷沙的見解。

「哼,那個金髮的小子嗎?」

奧夫雷沙的聲音中,充滿的不是惡意而是破壞力。光是聽到這聲音,膽子小的人大概就要昏死過去了。

「不過是姐姐的姿色迷惑了陛下,而餘波庇蔭了她的弟弟罷了。留涅布爾克少將會在意這件事嗎?」

「不過,他本人卻對自已的軍事才能自信,而且,公平地來看,他的自信也不完全是空中樓閣。」

這件事實,奧夫雷沙這種欠缺時代認知的保守派會如何去接受呢?留涅布爾克對此事有著惡意的興致。雖然現在的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只不過是個少將,不過是個驕傲的金髮小子而已,但少將之後是中將,中將之後又是上將,如此一來,特別顧重顏面的貴族諸公們被迫對他做禮節上的讓步的日子,有一天終將會來到吧。

為了阻止此事,需要留涅布爾克的力量,若能讓貴族們這麼認為,留涅布爾克也就能讓門閥貴族瞭解到他的商品價值,不但能毛遂自薦,還能賣個人情。但是,奧夫雷沙的反應並不在他的想像範圍之內。

「看來從戰場回來以後,你是沒事可做吧,留涅布爾克少將,特地來到別人家裡造訪,還盡提到那個小子啊?」

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內心的地平上,雷在遠方微微地響著。在自由行星同盟,他是異端者,而現在在帝國,他仍舊是異端者。沒有才能就被侮蔑,有才能就被忌避,那是過去的逆流亡者一直被安置的,一個悲慘的指定席。

以某層面的意味來說,身為被疏遠者的立場,留涅布爾克和萊因哈特是共通的,但留涅布爾克對金髮的年輕人所抱持的,不是共同感,而是在相反側進行的情感。比自己年輕十七歲的年輕人,與自己並駕其驅的不合情理,並未能帶來正面的精神作用吧。幾種類型的思慮,但對奧夫雷沙似乎並不管用,反應並不甘甜也不溫暖。

「你是地面戰的專家,反過來說,是無法期望能榮達為提督的。你所想要的,是我的座位嗎?總歸而言是是此吧。」

像是面對獵物的肉食性恐龍般的笑,閃動在奧夫雷沙門齒的附近,足以把禮儀端正的留涅布爾克的抵抗一瞬擊碎的迫力,包含在那笑聲之中。那笑聲加大了,因為奧夫雷沙的臉逼近了過來。

「我是討厭金髮小子,但是也討厭你。」

這男子大概已盡可能地降低聲音了,但似乎像是沙龍的牆壁內埋設了擴音系統一樣,響徹了留涅布爾克的整個聽覺。留涅布爾克想勉強以笑容回應也失敗了。奧夫雷沙雖然單純,卻絕非是容易駕御的人。

「所以,我明白地說了,留涅布爾克少將,你和那金髮小子若是來個兩敗俱傷,那可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你盡量為了咬裂他的白皙的咽喉而磨利你的牙吧。」

奧夫雷沙輕鬆地傾倒手中的酒杯,將威士忌與冰塊的瀑布倒入巨大的口中,盛大地發出咬碎冰塊的聲音,他對留涅布爾克大大吐了口氣。

「若是能得勝倖存,我就給你今後的機會吧。但是,你想踢落那金髮小子,若是期待我們會加以協助那可就是癡人妄想了。」

留涅布爾克沉默地,咀嚼著自己的失算。那像是陳年的藥草一般,充滿著空虛的苦澀。



六月七日,新的人事正式決定了。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少將,被給予了帝國宇宙艦隊總司令部副官的地位。這說不上是職位,只是將所屬明確決定而已,但萊因哈特反倒高興,因為確定了這只是在下次征戰之前的臨時席位而已。吉爾菲艾斯也以總司令部所屬將官副官這暖味的稱號,被准許置身於萊因哈特身邊。

六月上旬,「聖靈降臨祭」的日子一接近,奧丁的市街充滿一片喜氣。原本這是舉行古老的宗教性儀式的日子,但在如今,已經成了在初夏最舒適的時節,用以喝酒、高歌、跳舞的活潑的慶典了。

在這一天,由皇帝御賜了數千樽的葡萄酒與啤酒給帝都的市民。當然,是不可能讓全部市民都享用到的,但這是將皇帝陛下對民眾的慈愛等等的,以最具效果的形式顯現出。並不是給予什麼政治權利或經濟上的平等,但二十幾代的無權利狀態,使得一般市民的權利主意識被磨鈍了,人們乖乖地去享受著慶典。依萊因哈特的說法,這是「如家畜般地順從,無絲毫批判能力」,或許,平民們是盡其可能地在享受在專制政治下這一瞬的「小陽春」吧。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相隔八年之後再次的回到老家,是在六月九日「聖靈降臨祭」的前一夜,這一夜,萊因哈特前去只准許將官及其夫人出席的軍務省的晚宴,他要吉爾菲艾斯將他前些日子所勸導之事加以實行。

若只是等著萊因哈特從晚宴回來,實在是無事可做,所以吉爾菲艾斯接受了金髮友人的好意,回到自己生長的城鎮去。

已經是黃昏時刻了,穿著私人便服的吉爾菲艾斯首先走進的酒吧中,充滿著熱鬧喧嘩。

吉爾菲艾斯在認識繆傑爾家的姐弟以前,偶爾會來接在這店裡喝著黑啤酒的父親。店裡面彷彿躲過了時光的侵蝕,似乎永遠保存著那暖色系的色調。

穿過混雜的人群,將兩肘安置在吧台的吉爾菲艾斯,禿頭微胖的店主向他搭訕起來。

「要什麼啊,年輕的人。」

「大杯的黑啤酒,再適量地來點香腸、薯條、還有酸酪甜點。」

點好了東西之後,他借用了電話,告知雙親返家之事。讓家人大肆舖張地迎接的話,實在不好意思,而若太過突然,則又可能會沒人在家。他想,若沒人在家,則從外面看看老家就回去也好,不過,雙親這時都在家。約好三十分鐘後返家就掛斷了電話,把啤酒杯放在他前面的吧台的酒吧店主,頻頻地注視這高大的年輕人。

「原來,你是吉爾菲艾斯家那個紅髮的小鬼啊?」

「好久不見了,老闆。」

店主握住吉爾菲艾斯伸出的手,用力地上下搖著。

「竟然長得這麼高了,都快頂到天花板了啊。」

一面以笑容回應友善的言詞,吉爾菲艾斯拿起了啤酒杯。他打算在這店裡做好返家的心理準備。用這一杯啤酒及一盤小點心,以及短暫的時間。

在酒吧待了大約三十分鐘的時間,吉爾菲艾斯移步回到老家。伴著懷念同行的一種近鄉情怯,在黑啤酒的威力下沉眠了,每一步都讓他在時光的走廊上逆行,讓他能置身於與過去直接連結的光景之中。沉澱於青灰色的黃昏一角,切割出一片橙紅,在玄關射出的燈火之中,佇立著雙親的身影。

「歡迎回來,齊格飛。」

「我回來了,爸爸,媽媽。」

已經比雙親高出許多的紅髮兒子,為了接受母親的親吻,必須彎腰到相當的角度。父親伸出的手掌,比起在記憶中的更小而更瘦弱了。

「真是個壞小孩,要是昨天前先通知好,也就能好好做頓豐富的菜了,連準備也不讓我準備一下。」

「那,怎麼樣,繆傑爾家的少爺對你好嗎?」

每次見面,一定會被問及此事,吉爾菲艾斯回答也都是一樣的他我非常的好,不用擔心。

走進了客廳兼餐廳,坐在餐桌邊,晚餐馬上就做好了。白色清潔的桌巾和八年前一樣,有著三色堇的刺繡。

「不過,你竟然成了軍人了,像你這麼溫和的孩子……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呢!」

這也是每次都相同的台詞。兒子只是笑著,對母親的感慨,是無言以的。對某人溫和的人,對另外的某人是可以變得冷淡、殘酷的,像這樣的邪惡事實及認知,吉爾菲艾斯並不想讓母親明白。

「對了,爸爸,蘭花培育得如何了?」

被兒子暗示了一下,只以園藝為樂的父親綻出了笑容,調整了一下坐姿。

母親將那訴說著「真是拿他沒轍」的眼神投注了過來。

「嗯,對了,多虧你去年寄回來的那筆錢,讓我能重建溫室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是叫他把錢存下來好養老的啊,可是你爸爸就只會顧著他那些蘭花。」

「反正養老時會有加給,有什麼關係,要是有急用的話,蘭花也能賣錢啊。」

「可是啊,齊格飛再過十年也會結婚,好讓我們抱抱孫子的吧。到時候,做父母的如果沒能為他做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吧?至少房子的頭期款……」

雙親善良的爭論,被兒子的一句話打斷了。

「我是不結婚的。」

斷言之後馬上就後悔了,似乎想緩和一下前言的效果,又再追加了一句。

「目前沒那個打算啊,也從來沒想過。爸爸不也是過了三十歲才結婚的嗎?」

「話是沒錯,但要是你已經有了對象,沒必要等到過了三十啊。你有沒有中意的人了啊?」

「就是沒有對象啊。所以啊,那個……」

吉爾菲艾斯鬆了口氣了。因為母親開始準備餐盤,溫熱的雞肉濃湯的香氣以那華爾茲的拍子在餐廳中飛舞著。

用完了餐,咖啡端出來的時候,吉爾菲艾斯詢問了一下。

「對了,隔壁的房子現在怎樣了?」

事實上這才是吉爾菲艾斯最想知道的事。父母之間默然地交換著應該諒解的眼神,似乎在沉默中決定好了要扮演的角色,開口的人是媽媽,那是不太讚賞現況的表情。

「現在是名叫培克曼的退伍軍人一家在住著,不過還是沒像以前那麼被用心整理而有些荒廢了。不過,當然我們也沒資格去干涉人家的私事……」

咖啡喝過之後,沒有重點的歡談仍舊持續著,吉爾菲艾斯進到寢室時,日期已經更換了。為兒子舖床的母親出了房門,躊躇地叫著。

「……我說,齊格飛。」

「什麼事?媽媽。」

「你,真的不後悔當上了軍人嗎?」

母親的心情,在吉爾菲艾斯的胸膛裡,像是春水般溫暖地地滲泌。不過他的回答早已是固定而不變的了。

「我不後悔啊,媽媽。」

「是嗎?那就好……」

「我覺得這是值得去做的工作,也希望能無愧於他人和自己。而且,我可以明白地預言,在媽媽你抱孫子以前,和叛亂軍的戰爭一定也結束了。」

摻著一些小謊言,吉爾菲艾斯向母親道了晚安,脫下衣服鑽進了床舖。

在這之前,他從窗口向外看,在正面的黑暗中可以看到燈火。那證明了昔日的繆傑爾家現在有人居住,在此過著日子。

明天上午在探訪一下原來的繆傑爾家及周圍的懷念的處所,在午餐之前回到林貝爾克·休特拉傑的房子去,在心中做了這個預定,吉爾菲艾斯想伸個腰,但手腳上了床緣,而沒辦法做到。在八年前,他覺得這個床舖大得幾乎佔了半個世界,而今晚卻連他這一具身子也收容不了。感受著歲月的作用之奇妙,他穿越了睡眠庭園的門扉。



用過了早餐,吉爾菲艾斯向雙親行禮之後離開了家。

「保重啊,別感冒了,感冒是萬病之源啊。」

「爸爸媽媽你們也保重。」

這種時候的禮儀還是越平凡越好。

而後稍稍繞過了圍牆,吉爾菲艾斯就已到了這天最初的目的地了。

安妮羅傑與萊因哈特姐弟,身為吉爾菲艾斯家鄰居的期間並不長。從八年前的初春到初秋,還不滿半年,那段短暫的時期,佔據了吉爾菲艾斯的過去,導引著現在,而且將要支配其未來。

昨夜看見燈火時,還感覺到八成左右的安心,在這早晨的陽光下再重新看,則昔日繆傑爾家,明顯地有著濃厚的荒廢氣息。這棟房子,在吉爾菲艾斯的雙親結婚而構新居之時,已經是住著第二代的居住者了,繆傑爾家據說是第四代的居住者。

現在的居住者培克曼家到底已經是第幾代了呢?吉爾菲艾斯家是否又將是和鄰人無法長久交際的命運呢?

回應吉爾菲艾斯的問候而出現在玄關的,是位六十多歲的婦人。缺乏活力得讓人想以灰色來形容,兩眼及動作都欠缺著力量。

讓外人看自己家的內部,對她而言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吉爾菲艾斯表明了身份,並拿出一百帝國馬克紙幣作為謝禮。以軍隊的權威及金錢來達成要求,並非吉爾菲艾斯的本意,但培克曼夫人接受了,告訴他在丈夫外出的時間內可以隨意看,就走到庭院去了。

八年來的歲月,以那硬實的手掌在屋子內外四處撫過,那痕跡殘留在吉爾菲艾斯視界所及之處。「真荒廢啊……」在安妮羅傑在的時候,這屋子也給人老舊、疲勞的印象,但卻被整理得很清潔。此後的居住者們想來也未必會特別虐待、冷遇這屋子,另外,吉爾菲艾斯本身,也的確有著對安妮羅傑的整理能力過大評價的一面,但即使如此,荒廢的印象仍然強烈,使得吉爾菲艾斯為之憮然。

小客廳的壁上,掛著三幀照片。全都是青年的肖像照片,下面注有短短的標記,探視了一下,吉爾菲艾斯摒住了呼吸。

長男卡爾,四八0年戰死,二十二歲最後的兒子。

吉爾菲艾斯吐出摒住的氣,那大概是以雙親的血淚熬煉出來的吧,他的腳步從那滿佈灰塵的地板上移走了。走了幾步才將呼吸與步調協調好的他的面前,看見了延向二樓的樓梯。樓梯有著具光澤胡桃木材質扶手。

這扶手,他曾和萊因哈特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滑了下來,被擦得光滑的扶手,滑下來實在很爽快。就在他們重複了幾次之後,才發覺樓梯下安妮羅傑正張大眼睛抬頭在看著。慌忙地在中途要爬下扶手,當然是沒那麼容易的了,兩人失去了平衡,發著盛大的聲響地摔到樓梯下,正好下面放置著一個大大的洗衣籃,裡面堆滿床單及毛巾,所以銀河軍才不致於在幼年時期就失去兩位卓越的青年軍官。

因為掉下來時,吉爾菲艾斯整個墊在下面,安妮羅傑命令弟弟向紅髮的友人謝罪及致謝。「向齊格飛道歉吧,然後再向他致謝,他是為了保護你才墊在下面的!」這樣地說了。膝蓋的跌傷讓安妮羅傑為他塗藥,是讓他覺得非常自豪的事。

……那段日子之後四季流轉,數個冬天拍動著銀色的羽翼,飛向了籠罩著時間大河的黑暗天空,在這期間,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從幼稚年學校畢業,置身於軍隊了。經歷了數次的戰鬥,目睹了數百萬的死亡,然後,在周圍蓄積了無數的死者,才換得了自己的生存。

雖然在吉爾菲艾斯心中一隅,有著想責怪培克曼家疏於整頓房子的心情,但這一點卻使吉爾菲艾斯引以為恥。三個兒子在戰場上死去了,還得讓個陌生人來非難有關整理房子的事,培克曼夫婦難道真有那麼大的罪過嗎?

當然是沒有的。吉爾菲艾斯走出玄關時,在前深深地行了一禮。

緩緩地走著,在前往林貝爾克·休特拉傑在途中,他來到了可以遠眺幼年學校寄宿舍的街道。

在幼年學校,假日也有其相襯的樂趣。在冬天,來到小雪閃動的市街,在啤酒喝得滿臉通紅的老闆所在的小攤上,點上一份奶油烤蹲魚。

「多加一些檸檬汁啊!多加一些。」

被鋁箔紙包著的鱒魚,熱會燙傷嘴唇,不過也能把手掌給暖和了起來。

看完了立體電影再出到外面來,小雪成了真正的大雪,街上各處都有小孩子們開始打起了雪仗。想到了某件事,他急忙跑回幼年學校,果然,上級生、下級生對抗的雪仗已經打起來了。把雪球往愛整治的人的上級生的臉上丟去時的爽快,每口吐出的氣息,似乎都像活潑的音符在舞動……

「這不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嗎?」

從旁而來的這聲音,把吉爾菲艾斯呼喚回現實來。紅髮的年輕人轉過修長的身子對著那聲音,不久便綻露出懷舊的表情。

「是馬丁?馬丁·布佛賀茲嗎?」

吉爾菲艾斯回想起瘦小而氣色不佳的同級少年,除了身材長高了以外,並沒有多大轉變。總是在腋下夾著厚厚的書,這一點也沒改變。他進了國立奧丁文理科大學,正在研究古典文學。

「的確像是你會有的生活方式啊。我媽媽就常說你一定會成為偉大的學者的。」

「謝謝。不過話說回來,齊格飛,你竟然成了軍人了,這可就教人想像不到了。」

平凡的述懷中傾注著深深的心思,馬丁·布佛賀茲仰望著老友高大的身子,突然露出苦澀的,像在忍著牙痛般的表情。

「不過,我後年也將進入軍隊了。因為滿二十歲了,要服二年的兵役,和你不一樣,是從最下級的二等兵出發。若能活過一年,就可以晉升為一等兵,不過在此之前大概早就戰死了吧。」

「馬丁……」

「抱歉,齊格飛,我並無意破壞你的心情。」

「我明白的,你不必在意。」

不過讓吉爾菲艾斯覺得奇怪的是,進到國立大學從事某些學問研究的人應當有免除徵兵的特權的,馬丁難道沒去申請嗎?

「我申請過了,但卻被駁回了。若是醫學或工學還有話說,像文學這種沒用的學問是沒有免除徵兵的特權的。」

「文學是沒用的學問嗎?」

「我是不這麼想,但下決定的不是我,而是軍務省的徵兵訓練局的官僚們。他們不只是在辦公桌前擺官架子,把我們送到前線去,還連學問、藝術也幫忙分好了級了,真是了不起的官爺啊。」

「容許這種人厚顏橫行的世界,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的。」

想著萊因哈特終有一天將會進行的軍部及官僚社會的肅正與改革,吉爾菲艾斯平靜地斷言。點頭認同的馬丁,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問起了。

「對了,你還和那個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在一起嗎?那個頑強的轉學生?」

不喜歡對方的形容,但吉爾菲艾斯默然地點頭,然後又補述了萊因哈特以十八歲之齡當了少將之事。

「是嗎?他倒挺適合當高級軍人的,大概任何人死了他都能冷然以對吧?真是的,以為自己是誰似的自傲得不得了。我或許也會在繆傑爾閣下的麾下,被帶領到互相殘殺的場所去吧……」

吉爾菲艾斯表情凝重了起來。

「馬丁,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個人是我的上司,也是非常重要的人,對我非常的好。所以,請別在我面前說他壞話好嗎?」

「抱歉,我並沒有惡意。並不是要和你鬥嘴,請原諒我。」

謝罪之後,馬丁·布佛賀茲和吉爾菲艾斯握手告辭。他想在徵兵之日到來前完成論文,作為在活著的時候完成過某些事情的證明。吉爾菲艾斯帶著敬意目送了說了這些話後揮手離去的老友的背影。……但是,經過半年,當學生的地下反戰組織遭憲兵隊襲擊時,在被捕者的名單之中有著馬丁·布佛賀茲的名字,隨著痛楚的領會,他覺得這實在是馬丁所會有的作風。再過兩年年後,當他的地位與權限被飛躍地強化時,他探尋了老友的所在,但此時的馬丁·布佛賀茲已經在政治犯收容中死去,死因是營養失調。

做完了小小的感傷旅行,吉爾菲艾斯回到林貝爾克·體特拉傑的寄宿處。

在這邊生活著的是現在而非過去,將那朝氣與活力的風吹向紅髮的年輕人。

在樓下的大廳,向菲帕夫人間候,談了二、三句之後,吉爾菲艾斯上了樓梯,敲了萊因哈特房間的門。

「吉爾菲艾斯,你回來了啊?別那麼匆忙也行的嘛。」

「萊因哈特大人,上午您都做些什麼呢?」

「聽了些音樂後,就做戰略論的比較研究。伯登和葉克哈特的。」

「是這樣啊。」

「沒人來打擾,所以滿有進展的。偶爾這樣也不錯。」

本以為吉爾菲艾斯早上就會回來,卻等到過了中午,萊因哈特有點不高興。

「我買了甜酒海綿蛋糕回來哦,要不要吃?」

「不要。」

「……您不喜歡吃嗎?」

「我不喜歡吉爾菲艾斯認定用食物就能收買我的這種心態。」

把湧上的笑意,抑制在咽喉中,紅髮的年輕人再呼喚了。

「這蛋糕應當是好吃得可以彌補的心態哦。我去叫菲帕夫人沖咖啡。如果願意原諒我的話,就請下樓吧。」

走下樓梯,吉爾菲艾斯聽到背後律動的腳聲跟了過來。將來暫且不說,現在這個瞬間,似乎他們是非常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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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8 pm

第六章 伯爵家候補繼承人



成為軍務省高等參事官既宮廷問官的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為了叩謝恩典,去到了皇帝的居城「新無憂宮」。那是在六月十一日。

在為謁見而設置的侯傳室,原本盤算會等上大約二十分鐘,但老提督等了近二個鐘頭左右。而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睡覺。被侍從叫醒,由侯傳室緩緩步向謁見室的背影,一陣低聲秀笑的微波朝著他搖曳。「瞌睡子爵」或「日光浴提督」之類的評價也不是現在才傳開的,據說連皇帝也都不加過問的。在侯室列隊的人們看格林美爾斯豪簡打瞌睡的樣子,有人為之苦笑,也有人拿他來作為輕薄的打賭的對象,早已沒有廷臣會去認叱責他的無禮了。不過,這一天,在格林美爾斯豪這位老者之後,入座的財務省官露出了不悅的表情,那是在他發現套著天鵝絨椅套的椅子殘留著一大片口水的時候。

在謁見室中,合計起來共一百三十四歲的兩個男子,形式上的禮儀及漫無邊際的話持續了約五百秒鐘,使得侍從們發出忍住打呵欠的耐心。但在無意義談話停止之後,皇帝轉換話題。

「對了,關於在你手下做事的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那個人。你覺得他如何?……」

「哦,呃……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之弟吧。啊,一看見他,也就足以想像身為姐姐的伯爵夫人的美貌了。」

老提督笑了,但那和好色的表現相去甚遠,是種乾涸的笑聲,所以皇帝似乎也被挑起想斥責他的意欲。

「年輕真是美好啊,陛下,一看到那個年輕人,就叫人打內心裡這麼想。似乎這世間沒什麼可能的似的。」

皇帝以銀匙攪著咖啡,不怎麼專注地望著那白色紋捲成漩渦的樣子。

「是啊,格林美爾斯豪簡,人類所做得到的事大概沒有他所做不到的吧。除了特殊的學問技術以外……」

老子爵一點頭點贊同,皇帝就拿起湯匙。似乎是細心地以手指將湯匙轉著。

「事情是這樣的,格林美爾斯豪簡,以位階而言他只是個帝國騎士,因為他還只有十八歲,現在保持這樣也好,但在他成年之前,朕想賜給他一個顯赫名門的貴族家名。」

「陛下是想加添他聲名地位?」

「這個嘛,或許被加添聲名地位的不是他,而是那家名吧。那也先不考慮,朕的想法,你覺得如何?」

「很好啊。」

「很好嗎?果然是如此,朕也是這麼認為。」

皇帝發出像是弄痛了喉嚨似的笑聲,向老貴族發出要他們退下的手勢。

宮廷裡對傳聞、流言來說,是理想的繁殖地。皇帝的打算,滑走在人們的舌耳之間而至落入萊因哈特本人的知覺之中,時間短得連變更日曆的必要也沒有。

※       ※       ※

「皇帝似乎向宮內省指示,當我二十歲時,要讓我繼承某個伯爵家。」

因為未獲子息或女兒出嫁而斷絕血脈的貴族世家,因皇帝的指示而使其家系復活的例子有過許多,並非什麼罕見稀奇的事。萊因哈特拿出爵位號名錄來向吉爾菲艾斯說明。

「好像有幾人侯補的,呃,我猜是布邊塔諾家、艾先巴哈家、羅嚴克拉姆家……還有好多個呢。」

要說罕見的話,是吉爾菲艾斯覺得萊因哈特似乎坦然地為皇帝此番好意而高興,以不常來說對皇帝的恩寵,總是以曲線懷的感受表現來回報的。

「要丟棄繆傑爾這個姓嗎?」

這個詢問並沒多大涵意,但一瞬間,吉爾菲艾斯對閃動著冰藍色的雷光。

「所謂的繆傑爾啊。吉爾菲艾斯,是個把自己的女兒賣給權貴的不知廉恥的男人的家名,這種家名,丟到下水道去沒什麼好可惜的!」

萊因哈特感性的熾烈,使得吉爾菲艾斯不由瞪大了眼睛。自己還無法完全掌握住這個人的氣質。這件事,吉爾菲艾斯不得不自省。

去年,萊因哈特的父親暴斃的時候,金髮的年輕人像是將淚腺石化了似地與淚水絕了緣。對他而言,似乎想把忌恨的不名譽的家名,和遺傳學上的父親一起收入棺柩,葬入地下似的。

※       ※       ※

而在此時,在宮中這個連萊因哈特都已耳聞的傳聞,當然沒有理由會迴避門閥貴族的聽覺。萊因哈特將繼承某個名流的家門,這個消息,使他們之間的一部分大為憤怒。

「羅嚴克拉姆伯爵家,不是魯道夫大帝以來的門閥貴族嗎?把這賜給一步登天的小子繼承,怎麼像話!素有名譽的帝國貴族的家門,幾時淪為寒門之人的陞官爵遊戲的廉價獎品了!」

臭罵萊因哈特、大歎時勢之後,剩下的能量也向此事的決定者——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濺起泡沫了。

「原本陛下在大公的時期,就未接受過帝王教育,也只有遊戲方面才出名啊。不過以帝國和貴族長年來的交誼,竟然沒能顧及我們,真是太不留情面了。」

除了憤怒以外,也有不知是嘲弄或灰心的見解存在。

「細想起來,畢竟是那個格林美爾斯豪簡在擔任侍從啊。如果原本意志不夠強悍的話,當然就會近朱者赤了。」

這種意見若是平民提出的。立刻就會被憲法兵隊或社會秩序維持局所拘禁,並以大不敬等大罪,被處以死刑或流放吧。但是在門閥貴族之間,只要不是在正式的場合說出不予過問的是一般常例。這不只是表現在言論方面,門閥貴族有其特權而已,也是皇帝、甚至高登巴姆王朝是門閥貴族們精神上之所有物的一種奇怪而隱約微妙的心理作用的表現吧。

而且是在縫補這些隱約微妙的空氣似的,開始傳出奇怪的流言,那是與賀爾曼·馮·留涅克爾布的身世有關的,說是留涅布爾克是母親的姓氏,其親生之父是高登巴姆帝室中人,他的逆流亡,是得知自己出生秘密的留涅布爾克抱持了繼承帝位的決心所致。當做故事聽是很有趣,但至少並沒有任何證明物被提示在人們眼前。

只不過,這類的傳聞一向是雙刃的劍。假設留涅布爾克的生身之父真的是高登巴姆帝室的一門,在曲折的宮廷陰謀的迷宮中,或許反倒會成為危及其身命的要素。

不管如何,留涅布爾克本人也不予否定那流言,似乎是冷然地無視而不見著。

各種傳聞及流言,都被現今的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沒有直系兒子的這個危險的事實所增幅。因為在專制帝國裡,沒有憲法,也沒有議會,而是由君主的意思決定一切。

沒有皇太子。這件事本身,在防止權力構造的二重性方面,有時是有著積極意義的。過去在人類的地政治課地代,廢除皇太子制度。採用以皇帝遺言來決定後繼者的制度的文明也是有的。但是,對現實上的,而且是現在的高登也姆王朝而言,卻孕育出分裂與內鬥的危險,成為巨大的不安要因。

※       ※       ※

有關於留涅布爾克的這奇怪的傳聞,也侵入萊因哈特的耳中,他並不相信此事,因為在閒來無事的貴族之間,許多人都具有著傳奇作家的天份。

不過,如果放出這傳聞的是留涅布爾克本人的話,那麼這是多麼惹厭的傢伙啊——萊因哈特這麼想。不由自己本身實力與才幹去獲得地位,而竟然以帝室內之一門這樣的血統作為武器。即使萊因哈特是這麼想,也沒證據說放出傳聞的主謀就是留涅布爾克。或許萊因哈特只是在對自己本身的想像發怒而已。

萊因哈特本身,是想在成為伯爵家的後繼者,便是那只是意味著在通往至高之座的階梯途中,設置一個舞台布已。在第一次他自己累積經驗、提高能力的同時,必須培養足夠的周邊勢力才行。為此,若是伯爵家的家名可以利用的話,那就利用吧。再加上能夠和繆傑爾這個性氏別離的話那理由就已經很足夠了。



「我說,吉爾菲艾斯,實在是總覺得叫人發慌,這要在腐敗的土裡,樹木也會腐朽。怎麼不趕快發起下一場大戰鬥呢?如此一來,可以不必呆在這種飄著腐朽氣味的地方,而階級也能再晉升。」

萊因哈特的發言,大概是被超保守派的門閥中文與絕對和平主義者雙方所忌諱吧。不過話說回來,要是讓吉爾菲艾斯以外的人聽到的話,一定會嘲笑他的不遜。但是反過來說,以客觀來看,這也不只是僅限於被嘲笑的夢想而已了。

這一天,結束了在宇宙艦隊總司令部形式上的出勤的萊因哈特,獨自走在回寄宿處的路上,因為吉爾菲艾斯出席只有校官級軍官的戰術研究會,應當會比較遲結束的。從後方開來的地方車,在他旁邊緩下了速度,坐在駕駛座的貴婦人。向他揮手問侯,萊因哈特慌忙地回禮。

那是姐姐安妮羅傑的友人瑪格妲蕾娜·馮·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現齡二十五歲,比安妮羅傑年長二歲,她並不是嫁給男爵丈夫,而是本身就是男爵家的家主,是足已稱之為才色兼備這舊式形容詞的女性,精神上的骨骼也相當雄健,如果是男性的話,必定將成為貴族社會中的俊秀。

安妮羅傑在貴族社會中是孤立的。以其出身是虛有貴族之名的貧窮的帝國騎士來看,會招致盲信血統及家門的貴族們所忌避也是當然的,即使是對安妮羅傑沒有積極惡意的也不願故意去接近她而使得自己被孤立吧。但是唯有瑪格妲蕾娜·馮·維斯特帕列毅然地、或者說是平然地,與安妮羅傑之間建立了友情,而不介意門閥貴族們的反感。有個貴族指著她,非難地說「身為女人的,別那麼蠻不講理」而被反擊「身為男人的,除了講女人壞話就沒別的才能了嗎?」此事一傳開,使得那貴族一時間沒臉出現在社交界裡。

以種種意味上來說,是極少數讓萊因哈特抬不起頭的女性之一。

透過地上車的窗子,不像貴族作風似地開放的揮手問侯之後,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就此通過萊因哈特的身邊,消失在街角了。這讓萊因哈特著實地安心了下來。因為他以為會被邀約到幾乎引起他沮喪的音樂會去呢。

※       ※       ※

地上車駛過二條街之後的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這次是因一位打招呼的步行者而將車子靠了過去。

「咦?這不是瑪琳道夫伯爵家的希爾德小姐嗎。」

「好久不見了。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

「你還在上學吧。」

瑪林道夫家過世的夫人,在結婚前,會在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的學校但任古典音樂的講師。女兒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時年十七歲,伶俐得連維斯帕列夫人也咋舌,不過她似乎在政治或軍事這些散文性的東西比對藝術更有興趣。

「希爾德,如果你是男的,有一天一定能輕而易舉地當上國務尚書的。或者是進到軍隊去擔任軍務尚書吧。」

希爾德笑了。在有如美貌少年容姿中,閃射著少有的香味。

「維斯特帕列夫人的話,一定很適合大元帥的軍服吧。就當您的參謀長吧。」

「那倒也不差呢。怎樣,要不要搭車?我可以送你到圖書館或學校去哦。」

「那就麻煩您了。」

「希爾德,你還交不到男朋友啊?」

「能幫我介紹一個嗎?」

「……也對,倒也不是沒人要啊,不過太低能的男人,大概你是看不上眼的呢。」

要填埋這數步的距離,人們有時似乎是需要數年的歲月的。此時,僅隔兩條街的佇立在路旁的年輕男女雙方,要彼此面試。還必須隔上大約一千日時間才行。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在此之後敢忙於自己多彩多姿態的戀情及身為藝術保護者的活動。也沒閒情去干涉他人的感情了。

※       ※       ※

而對萊因哈特而言,現在的餘暇也只是一瞬的事,年內再次的征戰可說已是既定的事了。

而在那之前,發生了一件小小的事件。

對高級軍官而言,宴會也是必須出度的重要職務之一。畢竟在這巨大而充滿舊弊的帝國,並沒有議會這種玩意兒。所以在宴會席上進行分事的決定或提案是經常可見的事例。很明顯地,不公正的政治權力的寡占狀態是存在的。在六月十六日,由格林美爾斯豪簡子爵舉辦的,晉升上將的私人祝賀會當中,也看向見這傾向,在廣大會場的某處,或幾間個別室中,商談及議論正摻離著酒精在進行著。萊因哈特雖然也出席了,但大概是他尚且還與這類事件無緣。

就如吉爾菲艾斯所擔心的,萊因哈特並沒有其他友人存在,所以即使出席這種宴會,也不會有談笑的對象。因此萊因哈特在大廳的一隅,收起了二十歲年輕人應有的健談,專心於征服那豪華而多彩的料理。

「想帶一些回去給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正想著這貧乏性的事,他在容姿、才能、野心三方面,在這時代,都是無人可比的事實,也絕對不應當是可以忽視吧。

最初,他在視界的一隅,看見了「令人厭惡之至」的留涅布爾克少將的身影,但他無視地仍只去關心美酒與肉品、水果,等他再次去注意時已不見其人影了。萊因哈特是無從得知的,留涅布爾克正被一位客人招喚,已到個別室去了。

※       ※       ※

「是伯爵您啊……」

此時,留涅布爾克向對方展現出一反常態的惶恐態勢。

那男人看來約四十歲前後。除了眉毛有點粗之處,算得上是容貌端整,還令人覺得那不像單純的貴族的銳利的實務能力。滿溢在那如同軍刀的細長身子上。

那是留涅布爾克的大舅子,艾利·馮·赫曲貝克伯爵,是留涅布爾克之妻伊莉莎白的兄長,對昔日曾是「薔薇騎士」第十一代連隊長的這位逆流亡者而言,可能是全帝國中唯一令他畏懼的對象吧。在兩人面對時的表情中,有著緊張的陰影。

本來,赫曲貝克伯爵對這名從同盟逆流亡而來的這男子是有著善意的,所以才答應留涅布爾克強硬的求婚,將妹妹嫁給了她。而其中一個因素,是社交界對伊莎白忘不了戰死的未婚夫之事有所評判,對她退化的精神狀態感到擔心的兄長,才積極地推動這婚事。這樣的傳聞也是有的。

「留涅布爾克少將,有關你的家庭,我聽說了一些非同小可的事。」

面對面坐在沙發上,這是伯爵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妻子,伊莉莎白跟您說了什麼嗎?」

「沒說什麼。」

大舅子的口氣很冷漠。

「妹妹她太過退縮自閉了,她要是能多將自己的想法或周圍發生的事說出來,那就太好了。」

赫曲貝克伯爵在官僚中是身任內務省警察總局次長之要職,是廣為周知的下屆警視總監的最佳候補,而再接著將成為內務尚書而名列閣僚,這也是大為眾人所傳聞的。何況他目前仍是三十八歲的少壯之年,一旦成為內務尚書,將會獨佔這座位吧。

「不過,就算她不說出口,我也知道妹妹心中有什麼委曲。況且你對妹妹的態度,也不會是完美無缺的。」

「……」

「還有不知出外奇怪傳聞的流傳,希望你諸事都要自重才好。」

伯爵兩眼中漾著金屬般的光澤。

「少將,我不願認為你是為了赫曲貝克伯爵的政治中的影響力之目的而向舍妹求婚,因為這關係到我自身的鑒別人的能力啊。」

伯爵將無形的錐子插在留涅布爾克的心臟。

「但是,我是不能用妹妹的幸福來換取我的面子的。若是夫婦的關係已無法修復的話,我只有採取被認為最好的途徑了。」

此時留涅布爾克才丟下一直穿戴著的甲冑。

「我想要請問你件事,伯爵。」

「什麼事?」

「是關於伊莉莎白原本的未婚夫之事。」

留涅布爾克的表情聲音中,都散發著危險的火花,但大舅子並不為所動。

「跟我妹妹求婚時,你不是已向我說過了嗎?說你對我妹妹的過去完全沒有興趣,難道你食言了。或許在什麼同盟的那個叛徒集團中,是容許食言的吧……」

「這譏諷未免太令人惶恐了,但是伯爵,在意過去的人不是我,而是伊莉莎白。」

「……」

「妻子總是在我背後看著以前的未婚夫的影子,然後拿來和我比較。妻子雖然否認了,但我心裡明白。」

赫典貝克伯爵的嘴,小小地咧開成歎息的形狀。

「原來如此,妻子在意過去丈夫在意現在,留涅布爾克家的夫婦,似乎是各自有其煩惱,但,那麼到底有誰在意著未來呢?」

「至少我是在意的。」

「那可真再好不過了。」

像是疲勞而非在挪揄地,赫典貝克伯爵說著,在沉默之中,輕輕抬起一隻手。顯然那是表示會話的終了,以及要求留涅布爾克退場,雖明白此意,伯爵的妹婿卻沒有離開此地的意思。當他再想開口時,伯爵制了先機。

「少將,請別再讓我失望了。」

留涅布爾克臉上泛青,他粗略地行了個禮就掉頭離去了。



沒有談笑與會話的宴會,萊因哈特也無法長待下去。消化了一些形式上、禮儀上的會話之後,就只剩尋找退場的時機了。

過了二十一點之後,明顯地高官們開始從會場上消失了。萊因哈特也想回去,正走向由沙通往物品寄處的走廊。不,他是打算如此,但格林美爾斯豪簡府邸是多次增築改建的老建築物,看來是走錯了一道門,到了日光浴室這邊來了,看來也是多少有些醉了。在掛著幀靜物畫的牆壁前,置著淺粉紅色的沙發。萊因哈特發覺到有位身穿絲絹禮服的貴婦人似乎很痛苦坐在那兒。

「您怎麼了?夫人……」

雖然覺得對這容貌有所記憶,但還不敢確信。原來萊因哈特就不太熱心地去記憶女性的容貌,此處若有旁人在的話,他一定就不會和這婦人說話了,但現在婦人身邊只有他一個人,萊因哈特對於與女性應對的事,所會的還不及宇宙中指揮大軍能力的萬分之一。但是因為他在外表上,華麗與優美的融合幾乎到達了極度限,所以除了姐姐與吉爾菲艾斯之外,很難有人察覺此一事實。

讓婦人躺在沙發上,正想去叫僕人來的時候,想像不到的局面咬住了他了。

「繆傑爾少將對他人的配偶有興趣嗎?」

混著毒氣的冷氣的聲音,從他背後而來,萊因哈特回過頭去投出那立寶藍色的視線,看見了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那蒼白得離奇的臉,不由得令他想要咋舌。忍著自己成了廉價戀愛劇的出場人物般的不快,他站了起來。

「你誤解了什麼了。繆傑爾閣下是看到我身子不適,讓我在這邊稍躺一下的。你說話別失禮……」

妻子的話,丈夫並沒在聽,對著萊因哈特的視線並未移開。

「繆傑爾少將,我要聽尊駕辯明。」

「辯明?」

萊因哈特那仿如古典派畫家以特選的畫法描出的,形狀極美的眉毛勾成了銳角。白皙的臉頰,露出沸騰的血色地漲紅了。兩眼充滿了雷火般的閃光,這是受到不當非難時,萊因哈特的激烈反應。

「我為什麼得向尊駕辯明?事情正如你尊夫人所說的,我也並不想要致謝,但尊駕的說法令人不禁感到不悅。」

「是令人不悅吧,因為在這種場合,遇上了最不想見到的人啊。」

「下流的東西,妄想也該適可而止。你這傢伙如果還要再曲解我的善意,把我貶低到你的水準的話,我只有以實力來要求你的禮節了。」

萊因哈特話中已經不再用尊駕這種等二人稱了。妻子抓住了丈夫的手,但做丈夫的經近乎礦物般的冷漠的把她的手甩開。

「以實力來質問?一對一的嗎?」

「當然!」

正面接受萊因哈特的憤怒的留涅布爾克臉上,惡魔般的臉譜在搖動著。

「看來我的能力輕重是受到考驗了。這個像纖細的象牙雕刻的小鬼,竟要和我一對一地打鬥……?」

留涅布爾克那閉的上嘴又更加露骨地扭曲成嘲弄的形狀。

「我可以先提醒一下,繆傑爾少將,一直在幫著尊駕的那位紅髮的忠臣可不在這裡哦。尊駕以為自己一個人就打得贏我,那就不知已不知彼了。」

「到外面去……」

萊因哈特的聲音低沉,但那是意味著內在的怒氣的戰意即將爆發。

「好吧,就到外面去。在賓客滿座的廳內被打倒的話,對自尊心過剩的小鬼而言大概是難以忍受的啊。」

留涅布克還是不停地嘲弄,若是萊因哈特那敏銳的知性中,再加入一定的年齡才會有的觀察力的話,或許就能看出留涅布爾克嘲弄的對象並非萊因哈特個人,而是留涅布爾克本人在內周圍的一切。但是,即使能看出這一點。萊因哈特也不會默然接受別人對他的嘲弄及侮辱。這個瞬間,萊因哈特負面的情感全集中在留涅布爾克個人身上,什麼高登巴姆王朝,早飛到不同的次元去了。

從沙龍的南側經由石板走道通向內院的通路上,三十出頭及十多歲的兩位少將,遠離了宴會的吵雜,在初夏的夜風吹襲下,開始脫去外套,但在兩人還沒做好空手決鬥的準備之前,夜晚的空氣流動了,數個人影圍住了他們。一個影子走近了過來,插進了萊因哈特與留涅布爾克之間。

「兩位大人,就請到此為止吧。在這種地方比起腕力來的話,宴會的舉辦人會為難的。」

對這語氣有些感到膽層的留涅布爾克,將捲起的袖子放下來了。

「尊駕是憲兵嗎?請問官階姓名。」

「不是的,我是伍爾利·克斯拉上校,是奉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閣下之命,負責會場警備的。」

對這名字有反應的是萊因哈特。

「哦,克斯拉就是尊駕啊?」

去年,雖然只是極短的期間,萊因哈特曾和吉爾菲艾斯一起到憲兵隊,協助進行在細年學校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的秘密搜查,當時聽說了克斯拉解救因犯不敬之罪而被捕的老婦人一事,認為其手腕與為人皆為不凡。

另一位當事人留涅布爾克則無言地佇立著。

「這真是玷污了尊耳了,繆傑爾閣下。」

克斯拉以那不像軍人而像是少壯的法律家的風貌回應,並吩咐兵士將兩人的外套撿起來。將這各自歸還給所有者。

「不管如何,肩負我軍之將來的少壯氣銳的兩位閣下,是不可能會像一般士官,兵士一樣,有脫了外套打架的行為的。大概是喝醉了,覺得有些暑氣吧。」

雖然是輕描淡寫地,但他這一席話,同時解救了兩位少將及邸宅主人三者的名譽。如果兩人當真互毆起來,而事實被公開的話,是不可能不受到責罰的。兩名暴發戶的醜態,必定會讓門閥貴族拍手叫好吧。

「兩位閣下都醉了,將他們分別送返住處吧。」

克斯拉對部下下令的聲音,使萊因哈特與留涅布爾克眉間都劃過一道銳利的閃光。萊因哈特正想開啟那端麗的嘴唇反駁時,年長的留涅布爾克制了先機,發出低沉提明的笑聲後,整理好外套的衣襟。

「上校,給你添麻煩了,的確似乎酒喝多了。我帶我的妻子回去,能幫我調部車到玄關嗎?」

說了這句話,他就調輕腳步直向主館去了。對萊因哈特完全無視。而金髮的年輕人也不再爭吵了,被封住的怒氣與鬥氣化為一團吐了出去之後,也自行整理好服裝,緩步走去,以免追趕上了留涅布爾克。

「真該要感謝酒啊,因為有它代罪,人們的過錯才得以被遺忘……」

克斯拉對夜空以諷刺的視線。

「不過,事情不會這麼了結吧。」

在心中自忖了幾句後,將部下解散,像是隨在萊因哈特之後走去,一瞬間,金髮年輕人回過頭來望了克斯拉一下,並沒有開口,那大概是經過抑制的結果吧。

克斯拉微笑地行了一禮後,萊因哈特就回過頭再度前行。

※       ※       ※

「看來克斯拉上校已善加處理了,不用提心了,赫典貝克伯爵。」

身為留涅布爾克大舅子的內務省警察總局次長,向老者低頭致歉。

這裡是格林美爾斯豪簡府邸的會客室,以酒紅色為主調地配以,留給人厚重印象的房間裡,雖然是初夏,暖爐仍燃著小火,那是表示館邸的主人近年來手腳末端的血液循環不良,因為此地原本就是乾涼的氣侯,夜晚也不會出汗,老者將冰冷的雙手和指伸向火焰,互相摩擦著,那雙手給人猶如樹枝般的印象,讓人覺得放進火中也會有什麼違和感。

「對了,伯爵的妹婿有著皇族血統什麼的,最近常聽這種傳聞啊。伯爵你自己對待這事有何看法呢?」

「那實在太不像話了。」

一刀兩斷地斷言之後又似乎覺得說得太果斷了些,伯爵又再加以說明。

「倘若說……不過終究只是假設的,即使留涅布爾克是皇族的後嗣,只要此事沒被正式承認,那就不具有任何意義,歷史也是如此,只要不被當權者所公認,就只不過是假設或繆論了。況且這一次,未免太荒唐不實了。對於傳聞的發源,甚至可處以不敬之罪。」

「依我想啊……」

「呃?」

「歷代諸帝,在『那方面』都算不上的對人君子啊。除了巴克西米利安·馮·由謝夫睛眼帝外,只有極少數的,沒有引起私生子騷動的顧慮啊。」

一邊苦笑著,伯爵點頭表示同意。

「雖然是過分過問了。不過令妹不知有何看法呢?」

「伊莉莎白嗎?妹妹她在想著什麼,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連是否愛著留涅布爾克,都不能確定。……」

伯爵的回答略欠明確,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用那比對方更不明確的表情點頭後,在咖啡中放入四匙砂糖。

「那麼,伯爵認為留涅布爾克是危險的人物吧?」

「有野心與才能的男人,大概就是危險的存在人物吧?」

伯爵以一般論帶過,眼神略為轉變地看了老子爵一眼,他發覺似乎從剛才以來,他一直被捲入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所主導的話題中,而說了些無用且不必要的話。

「我是個自認公認的無能者……」

老人悠然地啜著過甜的咖啡。

「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得以所到種種的秘密啊。因為既然無野心也無才能,口風又緊,人們就不由地放鬆警覺而洩了秘。」

老人笑了,但那笑意在赫典貝克伯爵看來,像是屬於那不吉的領域中的。在社會上,較年少的他被視為是非常志得而不可掉以輕心的人物,但在這房裡,似乎是被逆轉達過來了,不過,那也限於短短數秒間,格林美爾斯豪簡家的老家主又回復成那老婦人般的表情,接受赫典貝克伯爵的告辭。

客人離去後,老者以緩慢的動作,對著TV電話。

「克斯拉上校,辛苦你了,不過,你能再幫我辦一件事嗎?」

一陣咳嗽之後,老人如此地告訴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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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9 pm

第七章 真實是時間的女兒



戰爭、遠征、出兵、紛爭,這些事物原本是會帶給國家根國民巨大的負擔,將經濟力及社會健全加以污染的。

但是,一旦這些事物持續了一五○年,那就會組合到國家存立的機械構造之中,而就成不可欠缺的要素了。「戰死」這個項目被擺在成年男子死因的第一位,龐大的軍事力成為支撐經濟活動的強力支柱,要讓一百萬人的軍隊進行一百天的作戰行動,設法準備三億人份的食糧。醫藥品、衣服、武器、軍隊將巨大的胃袋全開,消化物資。為了軍隊採購衛生紙的供應權利,甚至發生過殺傷事件,也許這是令人覺得滑稽的事件,但能夠只將之一笑置之的人可說是幸福吧。

在各自的陣營中,又各有其情由所在。銀河帝國身為統一支配全宇宙的唯一正統政體,必須得討代兇惡的叛亂軍才行。有時皇帝本身的名譽卻更助長了這大義務份。而在自由行星同盟,則不斷對邪惡的專制帝國挑起自由與正義之戰,政府希望在選舉中獲得勝利,軍部首腦與復甦的軍需企業則關心補給物資的數量更重於失去的人命。補充地說明一下,所謂軍需產業的經營者,永遠是那些絕對不會戰死的人。

在伊謝爾倫要塞,萊因哈特有了和意外的人物相會的機會。前些日子,以奇妙的形式成為知已的伍爾利·克斯拉上校。即然同為軍人被配到同一戰區應當也非不可思議,但萊因哈特知道此事並非偶然,而向他詢問。詢問的語句很平凡:「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在文明發生以來,大概被用過一光兆以上的句子。

「下官此次是以軍務省高等參事官代理之職位來到戰場的。」

「說是高等參事官的話……」

「就是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閣下。」

「嗯,就是如此吧,格林美爾斯豪簡閣下無恙吧?」

萊因哈特的詢問完全只是形式上的,但克斯拉的回答卻是認真的,據他所說,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在萊因哈特等人由帝都奧丁出發,步上征途之後,就得了夏日風寒,併發了支氣管炎及肺炎而病臥。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也派了探病使者前往格林美爾斯豪簡府邸,自從病臥以來,身體急速衰弱,甚至有人說他會在年內死去。

「畢竟是年事已高了,再加上從軍務的第一線被調開。不,引退焉為的這件事也使得他沮喪吧。」

「是嗎?身體欠安嗎?」

萊因哈特覺得有些內疚,因為他曾經為老者這形同退役之事而歡欣過。

沒有必要再多談此事,萊因哈特轉換話題。

「此事就暫且不提了,克斯拉上校,在奧丁時以奇妙的形式受你關照了。」

萊因哈特如此地說,或說是有些唐突。

「哪裡,不足掛齒的。」

「多虧了你,才沒使尊敬的留涅布爾克少將蒙羞啊,跟你道聲謝了。」

很辛辣,而且那辛辣中又帶著直截了當,甚至給與予被這麼說的克斯拉一種清爽的印象,這並不尋常。克斯拉欲言又止,只用沉默回應,而在沉默更加重以前,若無其事地,將話題轉達到萊因哈特的現況上。

「據我所悉,這次閣下好像將指揮一支分艦隊了。」

「前次的出征中,我指揮了百艘單位的艦艇,這次指揮了千艘單位艦艇,下次出征的時候,希望能增加到萬艘啊。」

此時的萊因哈特,不能說是絕無下意識的演技的,但是由他身體所放射的霸氣使得為之衝動,將絕對不對吉爾菲艾斯以外的人表白了內心的一隅,說了出來。

「以繆傑爾閣下的才幹,近日內必能實現吧。」

「問題是才幹是否能被肯定。」

萊因哈特諷刺地指責了。

「對了,你以高等參事官代理這身份來此,純粹是為了公事嗎?」

「在這國家中,公事與高官的私事,常常是很難加以區別的,這次大概是其中一個小例子吧。」

「的確,至今有過不少前例啊。不過話說回來,不知道你與哪些事實的真實有關,我倒有興趣瞭解一下。」

「有人說真實是時間的女兒,太早去挖掘真實的話,就不會健康地生產,甚至會導致流產,結果有時甚至會傷及母體。」

「你真的是如此認為嗎?」

萊因哈特的興趣,反倒向著克斯拉本人的,這個人看來有足以深深玩味的妙趣。

「派遣下官前來的那些人們,是如此認為的吧,下官只是加以度測而已。不管如何,想來繆傑爾閣下仍是別涉入太深為宜啊。」

克斯拉的發言帶有警告的意味,但萊因哈特倒也感受到對方的態度帶著善意,留涅布爾克、他的妻子以及他妻子以前的未婚夫等等所交纏的愛恨情分的群像中,有些萊因哈特所無法理解的部分,原先就不是該過度涉入的對象,點了點頭後,萊因哈特跟克斯拉告別了。

※       ※       ※

九月二十六日起的八十天內,萊因哈特都在伊謝爾倫要塞及周邊宙域渡過。

在後世看來,宇宙歷七九四年,帝國歷四八五年這一年,在十二月的伊謝爾倫攻防戰中,迎接了一次充滿血腥味的開幕鈴聲。而在翌年,帝國歷四八六年,則在二月的第三次迪亞馬特會戰中,再次激起了仍是充滿血腥味的開幕鈴。連續數年,都是如此不斷重演,雖然各場戰爭都有其獨特的容貌,但似乎都是穿著同樣設計的服裝,在等著自己的出場。

要斷絕這種不變的無限連鎖,需要相當戲劇性的變化,是需要能造成那種變化的巨大才能吧。

「除了我之外,又有誰呢!」

萊因哈特如此自負,而值得令他如此自負的構想,早已描繪在其胸中。

「看來叛亂軍是要以十一月或十二月為期,向伊謝爾倫要塞進行數年來的大攻勢。」

聽到這情報的時候,萊因哈特不禁冷笑。那誇稱為同盟軍的叛亂軍中,看來似乎也沒有值得一顧的人材存在啊。

「就是這樣,我才能自信地斷言自已將來的戰略構想將會成功。」

「聽到了嗎?吉爾菲艾斯,好像叛亂軍又要向伊謝爾倫求愛了。到底是要被甩掉幾次才會死心呢?」

「對敵軍而言,也不是輕易能下的決心吧。」

用所謂輕易語氣說了之後,萊因哈特馬上後悔了。他覺得好像刺傷了吉爾菲艾斯,又加上一句請別在意,回復過來的含笑的反應。

「我不會在意的,要是一一地去在意萊因哈特大人的譏諷的話,我早就得去上吊不可了吧?」

萊因哈特只吐出了一聲「哼」,似乎有些臉紅。一自覺到自己在對紅髮友人撒嬌時。他就會變成這種態度,經常會突然改變話題。

「伊謝爾倫要塞存在,使銀河帝國及自稱自由行星同盟軍的叛亂勢力,都縮小了軍事上、政治上的選擇空間,兩方勢力的領導者在戰略方面似乎都只有伊謝爾倫迴廊的寬度而已。」

萊因哈特的壯麗的戰略構想,是編成一個使伊謝爾倫在不再必要的軍事運用系統。但是現在,他的地位只不過被委任到極小的戰術層次的處理而已。那到底有多小呢?被區區的留涅布爾克掌握主導權的上次那不愉快的例子,就足以體會了。

吉爾菲艾斯從友人的表情推察到他的心理。

「您在意留涅布爾克少將嗎?萊因哈特大人。」

「有一些啊。」

「別去在意留涅布爾克少將了,萊因哈特大人。如果他想阻擾萊因哈特大人的話,我會設法處理的,萊因哈特大人就請注視前方就夠了。」

那是在吉爾菲艾斯的心底流通的決心,那淡淡的口氣中,反倒是明明白白地讓萊因哈特知道那熱誠的大河的存在。萊因哈特道出了信賴之心。

「也對,吉爾菲艾斯,萬事都交給你了。交給你去辦,從沒有過結果不好的例子啊。」



另一方面,自由行星同盟軍在這年年初,經歷了在凡佛利特星系,那漫然而無秩序的消耗戰後,似乎總算多少是學乖了點了,所動員的同盟軍艦艇共三萬六九○○艘,由總司令官羅波斯元帥指揮,以極為迅速的行軍,以及緻密的補給計劃,制了帝國軍的先機,在十月中旬,扼制了伊謝爾倫迴廊的同盟側出入口,封鎖了帝國軍戰線的展開,著實地被認為是個好的開始。

威利姆·何蘭多少將,即將三十三歲,以其才俊聞名的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提督,容姿及感覺上都相當嚴謹,讓人相信他是個「可用之材」。實際上,若非如此,以三十三歲是難以成為少將的吧。關於此次的總出擊計劃提出最受注目的作戰方案的就是他了。

「總之,伊謝爾倫要塞的攻略法,過去一直被歸結在不讓對方使用雷神之錘,或是將它無力化這二點上,不過,下官在此提出一個新提案。」

二年前,在第五次伊謝爾倫要塞攻略中,同盟軍總司令官西德尼·席特列上將,以並行追擊及無人艦衝入作戰的二段式戰法,「剝去了伊謝爾倫一小部的深妝」。在被逼急了的帝國軍不分敵我的炮擊下,同盟軍被迫從大獲全勝往完全敗北直落而下,但這被視為要塞功略戰術上極致到了一個頂點,敗軍之將的席特列也在隔一段時間後被授與元帥之位階,皆因為此事受到評價所致。對此,何蘭多又再出新的戰術。

「以艦隊主力為誘餌。當然,在可能被雷神之錘全滅的情況下,是非得迴避不可的……」

向總司令羅波斯元帥說明,何蘭多昂然地挺起了那軍服的胸膛。

「以集中的火力,定能在伊謝爾倫的鐵壁上挖出個洞來。」

何蘭多不是作戰參謀,而是統率三千艘左右的艦艇集團的前線指揮官。這樣的他所提的提案,羅波斯最初並未重視。因為總司令部作戰參謀霍克中校也提出了非常相似的作戰方案,在和參謀長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協議之後,決定使用這方案。霍克是二十四歲就獲得中校位階的秀才型參謀,除了帶有陰氣的容姿之外,得到羅波斯很高的評價,而羅波斯總司令官和格林希爾參謀長的組合,在去年,的確使同盟軍對帝國整體上的優勢大有貢獻,貢獻上年底羅波斯和格林希爾個別晉升為元帥、上將。羅波斯雖然個性有點草率了事,其戰術展開能力頗為優異,作為指揮官也相當熟練。而格林希爾是堅實而又富知性判斷力的,做事注重細節。

第六次攻擊方案就由這樣一群人統籌決定的。

※       ※       ※

對伊謝爾倫要塞的總攻擊,對同盟軍而言是一種國家性事業,動員大量的人材資源從事計劃的實行,其結果,使總司令部的構成人員膨脹,有「參謀」頭銜的人,自格林希爾上將以下,高達八十六名,當中有個作戰參謀叫楊威利的二十七歲青年上校。

若說二十七歲身為上校,和何蘭多或霍克比較起來,應當是相當優秀的,但這青年既沒有華麗的才氣,也沒有知性的銳利一看起來是沒有。因為穿著軍服,總算是保持了身為軍人的外貌,若非如此,大概會像是個出不了名的學者,或是舊書店的第三代經營者吧。雖然身在前線,卻似乎沒有受到什麼軍國主義的緊張感所侵犯。

另外還有一位,名叫亞列克斯·卡介倫的人物,年齡三十三歲,階級為準將,這是相當稀有的例子,若是在戰場上累積功勳的結果,倒並不稀奇,但卡介倫的情況,卻是專職於文書工作,而在三十出頭的年紀獲得「閣下」稱號的。

這是有些諷刺性的幸運且使他的晉升的。在此之前,同盟軍在前線部隊的補給與事務處理的最高權威,一直被認定是辛克列亞·雪列佈雷傑中將,但他在被稱為「凡佛利特星域會戰」的漫長戰鬥的漩渦中去向不明瞭。毫無疑問地,大概是成了帝國軍的俘虜了,但只要沒有進行俘虜交換儀式的話,是無從確認此事的,但不管如何,都得填補雪列佈雷傑空下的席位,更重要的為了防範雪列佈雷傑成了俘虜,而向帝國軍說了軍事機密的事態,必須有著能確立出與雪列佈雷傑不同的補給與事務處理之獨自系統的才能,就這樣,亞列克斯·卡介倫准將,以參謀這身份,實際上統括了同盟軍的物資供給事務。

卡介倫和楊有著軍官學校學長學弟的友情。當然這在格林希爾與楊之間,也說得上有這層關係。

這兩位,在同盟軍旗艦的沙龍內啜飲著紅茶談天之時,被卡介倫問及何蘭多方案之可否時,楊回答了。

「這件事啊,我想不是差。」

「所謂消極的評價嗎……」

卡介倫是在事務之中忙裡偷閒,而楊則只是多少處理總司令部一些事務而已,而背地裡會狠狠地被稱為「非全勤參謀」。不知為何嚴謹正直的格林希爾上將,對這青年頗有評價,所以他才沒被趕出去——這樣的傳聞,還相當可信地被流傳著。

「說來最好的途徑,就是別去攻擊伊謝爾倫吧。」

「那倒也是,那就不必平白的死人了。」

卡介倫一笑,楊露出略有異議的表情,但似乎礙於確實形容方式,而將戰略上的本質論提了出來。

「我是說我們是在和銀河帝國交戰,而不是在和伊謝爾倫戰鬥。當伊謝爾倫要塞被建設起來時,我們的祖先們就產生了錯覺了啊。」

為了取得對帝國軍的勝利,必須攻陷伊謝意爾倫要塞才行。若是讓同盟軍報持這種錯覺是其目的的話,帝國軍可說是成功了。數年一度,同盟軍會備整巨大的戰力向伊謝爾倫要塞進行總攻擊,在耗盡大量的人命與物資之後退卻。此事重複了五次,每次都提供了帝國軍嘲笑了食糧。二年前,楊本人擔任席特列上將的幕僚而參加的第五次攻擊,也在帝國軍壓倒性的勝利下收場,伊謝爾倫至今仍然健在。

「總之不論如何,想以蠻力攻陷伊謝爾倫,原本就不可能的。」

雖然不是朗朗有志,但否定了作戰的意見的話,楊很平淡地斷言了。卡介倫也似乎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學弟的意見,隨同頂在下唇的紅茶杯一起點了頭,但他的視界中,映著在遠處拿著咖啡杯和參謀們交談的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的身影,隔著咖啡的氣,他向學弟說著。

「對了,格林希爾上將閣下的千金,在今年六月,似乎以第二名的成績從軍官學校畢業了。」

「是個才女。」

在軍官學校中只有個庸才的楊的反應,並不特別。

「而且還是個美女。」

被平淡地告以這重大的情報,但楊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感受。

「沒興趣嗎?」

「也不是沒有,但反正是和我無緣的女人啊。」

「況且又是長官的女兒,就更多了一層疏遠感了是吧?這倒也像你的為人。」

卡介倫稱站起身來,楊也倣傚了。姑且不管別人怎麼想,至少他本身並不覺得自己那麼閒著沒事做。對他自己而言只是些小把戲的戰術展開上的技巧,倒很受軍首腦部的評價,這經由經驗與哲學兩方面,都熟知此事了。

「對了,尤里安如何了?」

「很好啊,身高也長高了些。」

那是依據通稱為「托爾巴斯法」的法令,而由楊家領養的十二歲的少年的名字,此法令的實施,卡介倫多少有關係,和尤里安的亡父也有些面識,所以才硬給單身的楊安排了扶養親屬。這也因為對這少年而言,楊是「艾爾·法西爾光榮的英雄」所致……

※       ※       ※

既然伊謝爾倫要塞之攻略是作戰目的,當然會設法動員到大量的陸戰要員了。在當中會包括「薔薇騎士」連隊,倒也不足為奇。

華爾特·馮·先寇布在今年八月十五日晉升上校,正式敘任為「薔薇騎士」連隊第十三代連隊長。在「凡佛利特星域會戰」中,雪列佈雷傑司令官落入敵人手中這事被追究責任。而一直只是中校,代理連隊長的身份,但此次終於正式晉升了。

「一定是要我們這次拚死也要樹立功績的啊。」

晉升為少校的卡斯帕·林滋,以超乎譏諷的論調,試著去解析軍首腦部隊意圖。

「搞不好是叫我們全都去送死呢。」

如此回應的,是布魯姆哈爾特,他晉升為上尉。二十二歲就擔任上尉,可說是不遜色於軍官學校出身者的晉升速度了。

兩對兩位心腹,先寇布再次提出的是,和留涅布爾克少將原上校之間,要完全做個了斷之事。「薔薇騎士」新的出發,是要將舊指揮官加以葬送,才算是完成了心理上的條件吧。

「但是,在這廣闊的戰場上,要如何找出留涅布爾克呢?這首先就是一件難題了。」

林滋少校說出了如同常識家似的台詞。在這種情況下,若沒有人說出常識性的意見,只怕會有全員都失去控制的狀況發生,林滋深知此事。而先寇布會認可年輕的他擔任輔佐之職,原因也正在此。

「只要以實力讓我們知道我們薔薇騎士在此就行了。一有機會,就讓帝國軍知道我們的存在——以野蠻的血字……」

先寇布的笑,像豹一樣優雅而危險的狠狠作響。

「如此的話,留涅布爾克一定會為了反擊我們而站在陣頭,雖然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但這就是逆流亡者的悲哀,不這麼做,他就保不住自己的名譽與地位,所以他一定會如此。」

「如果這麼做,他還是不出來呢?」

「那就告訴帝國軍說,留涅布爾克是偽裝成逆流亡者的同盟軍的密探,因為他們對留涅布爾克的人格也沒什麼特別的評價啊。」

「上校倒還真是策士啊,留涅布爾克的確會被逼得走投無路吧。」

「這種程序只是初步的策謀。而且呢,像我這麼正直的人,在剛學時候已經費盡心力了,是不可能再有進步的了。」

鬼扯了一下,先寇布將好戰的視線,朝向登陸艦的壁面。他也有著私人的理由。必須為他的部下以及愛人的死負責的留涅布爾克,打倒了這大膽而有能的舊指揮官的先寇布本身,才能完成心理上的再出發。



宇宙歷七九四年,帝國歷四八五年。從這一年的十月到十一月,為了確保伊謝爾倫迴廊的同盟側入口周邊的制宙權。結果小戰鬥連續地進行。

戰鬥是以五十艘至三千艘左右的單位,將切割成數千塊的宙域,一一進行爭奪的形態進行,單單以前哨戰來說,雙方傾注的努力,在質與量方面都不算小,因為他們必須多少將後續的戰略狀況導向有利的一面才行。

萊因哈特指揮自己的艦隊參加了二十次以上的戰鬥,就像是出去遊獵一樣地,樂在其中,雖然是「僅僅三千艘」,但他在部隊的行動上有相當自由的裁量權。在離開要塞本體的迴廊內特定宙點佈陣之後,連日不斷向外出擊。

帝國軍總司令官米克貝爾加元帥,默認了看起來是自作主張的萊因哈特的出擊,許可其他的提督的事,也就不能只對萊因哈特不許可。而事實,萊因哈特也仍還只是這種程序的存在而已。對「金髮小子」的敵意與警戒心膨脹,舊體制的桎梏以看不見的洗練要將他束縛起來,這種壓力明顯地增大是在翌年之後才開始的。十八歲的少將這種存在,的確是個異例,但對舊體制的人們而言,還不至於讓他們為之抱持深刻的危機感。從民眾身上吸取養分的花朵們,在花園中爭艷,高牆陰隔了北風。讓它們以為這份榮華是永遠不變的。萊因哈特已開始在這牆壁上造成龜裂了。但因為是在外側下手,住在內側的人們還沒能注意到。

※       ※       ※

身為效戰對手的同盟軍,發覺到無名的危險人物的手腕,不,被迫發覺到是在進入十一月之後了。在某場戰鬥之後,幕僚們垂下肩來私下交談。

「若在那邊被布下火線的話,右側背遭受直擊,全軍就將瓦解了。」

「以在那什麼新無憂宮的沙龍裡,沉迷在酒色之間的貴州放蕩子弟而言,算是做得不錯了啊。」

他們在透視能力,或是預知能力上的欠缺,對他們而言該是幸福的吧。他們若是知道萊因哈特的實力、真實的價值的話,應該就沒辦法這麼悠然地批評了。

十一月六日,同盟軍的拉姆傑·華茲少將率領二千五百艘的分艦隊,與近乎同數的敵人交戰,敗陣而死,在常識外的中央突破戰術下,艦隊中核遭到直擊,失去指揮官的殘兵被徹底地掃滅。生還的艦艇不滿三百。此時給與同盟軍總司令產衝擊的,是馬爾寇姆·懷特伯恩上校的戰死,因為他年方二十七歲,在軍官學校被視為十年才有一人的天才。

同月十四日,卡波特少將的高速機動集團,成了極其巧妙的側背攻擊的犧牲者,遭到毀滅。

像這種事,在短期內一再重演,同盟軍也就不得不意識開了。

「帝國軍裡,似乎有個相當有些小聰明的指揮官,近日來敵人的優勢,該不會都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吧?」

說是小聰明,是對萊因哈特過小評價了,不過總之他的存在被體認了,這是的確的事實。參謀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會留意此事並指示對策,以他的地位及權限而言是當然的,不過他現在有著最重要的,對伊謝爾倫要塞本體之攻擊計劃的檢討、裁決、改良、實施的職責所在,所以他想將對付「有著小聰明的敵人」之事交付給某個人去做。格林希爾上將叫來了「白吃飯的楊」也就是楊威利上校,交給他必要的資料,要求他提出對策。六年前,楊讓大量的非戰鬥人員從艾爾·法西爾星系逃出,而被奉為英雄一事,格林希爾上將還有所記憶,不,其他高級幕僚也有所記憶,不過都有將之忽視的傾向。

整整一天之後,楊威利上校向格林希爾上將提出一個作戰方案,再過二個小時後,格林希爾上將將楊上校叫到參謀長室,告訴他作戰方案被採用了。似乎早已預到此事了,楊「是」的一聲點了點頭,不過……

「我有點請示。」

「你說說看。」

「這個作戰方案,能否當作是格林希爾閣下所提案的?」

「可是這就等於是無視於你在作戰立案上所費的心力了,這可不合軍隊的作法。」

「不,一但被知道是我的作戰方案,司令部就不會認真的行動吧。若說是參謀長閣下的指示,他們就會照著行動的。」

要行個禮當頭,又停下了手,楊威利略略裝模作樣地又補了一句。

「呃,還有,雖然有點僭越,不過請千萬別吝於派出兵力,使大魚逃脫了,那就是萬幸之至了……請妥為關照。」

※       ※       ※

就這樣,在十一月九日的戰鬥中,萊因哈特差點陷入了同盟軍的重圍。

這一天,在七點四十五分,襲擊同盟軍的佈陣之一角,以火力制機先於漸漸後退,對延舒出來的敵人再加以痛擊,由突出的敵人之左右側逆進,在背後面展開陣形,由後方以炮火使之殲滅,實行要比計劃困難上一千倍,但萊因哈特如同鋼琴彈奏鍵盤般地誘引著敵方的艦隊運動,展開戰鬥。在這當中,看到我軍一艘戰艦面對複數的敵艦,巧妙果敢地交戰,將兩艘敵艦都加以葬送之後,他發出了感歎。

「那艘艦的艦長是誰?」

好像是弗利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上校——吉爾菲艾斯調查後回答了,萊因哈特在冰藍色的眼眸中,舞動起愉快的光彩。

「看來像是衝突猛進,其實是捉好了時機,對準了要點。等事情穩下來之後再和他見面談談吧。他大概幾歲了?」

「在軍官名單上登記是二十七歲。」

「哦,好年輕啊。」

若以萊因哈特本身的年齡來看,這份驚訝,或許是有點滑稽了,但那正要在吉爾菲艾斯的表情中現實化的當頭,戰況一轉而變了。在萊因哈特對敵軍藝術般地完成了背面展開的瞬間。由下、由上、後的三方向,新的敵人殺到了。

萊因哈特的戰術運用,被敵軍——正確地說是楊威利上校——預測到了,到該說是心理分析的佳果,首先確認了萊因哈特(當然是不會知道名字的)展開了種種戰術模式,再設定那是基於一種傲慢的玩樂之後,查出了他至今沿示使用的戰術有側進逆進背面展開,再將萊因哈特的出擊地點做成分佈圖解析出行動模式。最後再標出合計達一萬艘的兵力配置圖,而後楊將作戰的實施委交給格林希爾上將。在這一天的戰鬥中,萊因哈特在困境中得以突破包圍網的一角,但損害達八百艘以上,比起至今的損害總數僅僅三十艘而言,該說是給了他不小的教訓了。

結果,萊因哈特得以脫離險境,是由於同盟軍吝於派出兵力,而未完成完全的包圍網所致。「只要挫挫那有點小聰明的敵將之威風也就夠了。別拘泥於小事,而忘了伊謝爾倫的大目的。」這是同盟軍首腦部的見解,那是完全正確的——以當時而言。

不管如何,萊因哈特再怎麼盡其可能去驅使巧妙的戰術善戰,戰場仍是在後退,由同盟軍看來是在前進,但由大局來看帝國軍基本的態勢總是在把敵軍引入要塞前方,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萊因哈特也以顯露向為戰術家的技巧來滿足自己,而後應米克貝爾元帥的召喚命令,暫時撤回到伊謝爾倫要塞,完成補給與整備後,十一月二十七日再次出到要塞外,在巡曳中,等候著同盟軍的大攻勢。



十二月一日,自由行星同盟軍,終於全軍在伊謝爾倫要塞前方佈陣。

那是在「雷神之錘」射程外六.四光秒的距離。

「艦艇數三萬以上。」伊謝爾倫的戰術電腦推算了。那比二年前的第五次攻擊而言是較少數——當時是有五萬多的光點,遍佈了伊謝爾倫要塞中央司令官的主熒幕。但在三萬也是相當數量的大軍了,那種壓迫感並不尋常。

從要塞出擊的帝國軍有二萬艘。他們不斷地進行主炮齊射,打開了火力應酬的序幕。數萬的光條穿過了宇宙,爆炸光在銀幕上脈動。放出的能量亂流搖動著艦艇。苛烈的戰鬥,在要塞主炮的射程外展開。

在這期間,「雷神之錘」逐漸充填了龐大的能量。一旦它發出了無聲的咆哮,巧致的戰術及艦隊運用,全都會化為微小單位的法埃,被分解為構為宇宙的最小元素。

「D線上的華爾滋。」

這是同盟軍經由血的教訓學習到的,艦隊運動之精粹。正確地測定伊謝爾倫要塞主炮「雷神之錘」的射程界限,在那些線上快速地出入來引誘敵人突出。只要時間上有一瞬的差錯。就會在「雷神之錘」一閃之下,全艦隊被擊碎。完美地控制此運動的軟體方面,是要相當高等的,關於這方面同盟軍的力量是優於帝國的。

另一方面,對帝國而言,如此可沒個了斷。將艦隊突出到「D線上」,以火力不斷應酬,想將對方引進射程內。但在此時可不希望連自己也遭到要塞主炮的狙擊,因此必須隨時準備向左右上下散開才行。虛虛實實地應對進退持續了二個小時,看來是陷入膠著狀態了。

但是正確地看空了同盟之意圖的。在帝國軍只有一個人存在。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方弱冠的十八歲的年輕人,根據黃金比例而塑成的白皙修長的手指折出聲響後,對擔任副官兼先任參謀這些特例的職責紅髮好友說明出同盟軍的意圖。而在最後,做了如此的評價。

「著眼點還不錯。不過,敵軍唯一的一個誤算啊。」

「是什麼?」

「就是我在伊謝爾倫這件事。」

昂然地放言,萊因哈特在白皙的臉頰上,刻上如同地平線上出現彩虹般的清爽笑容,萊因哈特的美伴隨著多彩的光芒,此時的美貌比象牙雕刻更定自然性。

「我的艦隊,不這只有二千二百艘。這在戰術上實在很少,但在戰略上的意義是極端大的。」

吉爾菲艾斯注視著既是長官也是朋友的金髮年輕人。領悟了他的意思,萊因哈特再次笑了。

「我可不是說錯了啊,吉爾菲艾斯。以戰術層級來說,不過是二千二百艘,但這二千二百艘會救了伊謝爾倫。」

萊因哈特的豪語從未有毫無根據情況。吉爾菲艾斯相信這次不會是最初的例外,依照萊因哈特的指示,而和米克貝爾加元帥聯絡,那是為了請求出擊許可。

在這期間,同盟軍在「雷神之錘」射程界限的線上,繼續跳著那支在完美控制下的舞蹈,與帝國軍以火力應酬,在這方面,羅波斯元帥及格林希爾上將的戰術管制能力絕不低的。

此時,從「雷神之錘」的死角,飛來了多頭飛彈群。就在要塞的管制員們發出警告的叫喊之後,著彈的光芒使伊謝爾倫的表皮發亮了。

伊謝爾倫要塞也齊射了迎擊光子彈幕來加以歡迎。白色的爆炸光,化為惡魔的項鏈閃亮著。灼亮了兩軍將兵的視界,固體的飛彈與氣體化的飛彈,佈滿了要塞的鄰近空間,非生產生地消耗的能量餘波,化為旋風在要塞表面奔馳,吹走了炮台與槍座。

以伊謝爾倫要塞的巨體來看,連一片細胞也稱不上的大群飛彈艇,正面空過炮戰間隙,對要塞的各處進行集中攻擊。同盟軍的幕僚們豪語為「以主力部隊做誘餌」的作戰之要點正是在此要表面的數處地點。集中數千的飛彈,進行邊續爆破。為了在巨體上控出一個蟻穴而進行的徹底的火力集中,看來似乎奏功了。

逼近要塞的同盟軍的艦列中,突然被挖出一個自然的洞穴,該說是,連續的爆炸的光將艦艇連同飛彈一起炸飛,在虛空中造出了虛無的球體。

那是萊因哈特的側面攻擊,將防禦力較弱的飛彈艇群,包圍在連續炸的火球與光球裡,而後就此延伸火線,在上方狙擊同盟軍主力。

要迴避這攻擊,同盟軍必須向二點鐘方向回頭才行,但那邊是在「雷神之錘」的射程內。

同盟軍落入萊因哈特的圈套。正如他對吉爾菲艾斯所明言的,僅僅二千二百艘的兵力。以此時主導了整個戰局,而且那是反過來利用了同盟軍的戰法,證明了萊因哈特在戰術能力上的異常洗煉。

此時,同盟軍無法運用其數量上的優勢。若擴展陣型,會被「雷神之錘」一切而盡,只有彩取前後極度細長的紡錘陣型,以其尖端向萊因哈特突進之處,別無他法。對同盟軍而言這條唯一的生路,當然萊因哈特並不打算讓他們得逞。

萊因哈特與同盟軍之間的攻防,在長劍的尖端互相衝突般的激烈狀態下進行。本來以大約十五比一的兵力比,是理當無法進行什麼像樣的戰鬥的,但只要不是被包圍。對萊因哈特而言,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就像站在窄橋上的騎士一一砍倒來自正面的敵人一樣,以集中炮火及柔軟的進退阻止了敵人。

※       ※       ※

二十二時十分。

至令一直讓萊因哈特一人獨戰功勳的帝國軍諸艦隊,從伊謝爾倫要寒衝出至此。且不論求取武勳的慾望之動機。在戰術上,想來這是很適當的,同盟軍的艦列已向前後細長延伸,衝刺截斷其側面,是容易且有效的。

「就像用厚刃的刀切開奶油一樣,把他們截斷後再各個擊破!」

米克貝爾加元帥的命令,也不拘泥於細節,只趁著全軍的氣勢來運用整個戰局,這也不能說是錯的。死守那是帝國軍的理論,以同盟軍而方,是不能就此輕易地任由利刃切開的。格林希爾參謀長,接受了楊威利上校的進言,下了投入全部預備兵力的決斷。帝國軍出擊而來,也就等於他們無法使用「雷神之錘」。只要這個狀況判斷成立了,就不能再對友軍的敗勢束手旁觀了。

萊因哈特在內心所擔憂的狀態,就在此實現了。

如果同盟軍有充分的預備兵力,以此時投入的話,將在「雷神之錘」的射程內產生大規模的混戰狀態,伊謝爾倫所自豪的要塞主炮將成為無用之物了。如此一來,將產生與第五次伊謝爾倫攻防戰的途中經過發酵似的相似狀態,想驟然收拾戰局將是困難的了。萊因哈特預測此事,並且都測中了。

第六次伊謝爾倫攻防戰之特徵,大概就是帝國軍與同盟軍雙方,在中途努力於將目前戰術上的狀況往有利一面,結果失去本來的構想,而使用兵思想發生混亂的這一點吧。若是米克貝爾加有著「冷酷的賢明」或「賢明的冷酷」的話,不管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再如何地奮戰,都見死不救,而該自始至終都只憑仗「雷神之錘」的破壞力擊潰同盟軍才是。若在一年後,無疑地必然會如此做,但是,在此時,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個要素,對米克貝爾加元帥的首為帝國軍首腦部而言,仍然是可以加以忽視的存在。

結果而言,造成了混戰的原因的萊因哈特,頗感憮然。

「我說,吉爾菲艾斯。」

「什麼?萊因哈特大人。」

發問的紅髮青年,立刻察知了對方的意思。

「是當時的那件嗎?上個月,落入叛亂軍圈套的那時候……」

萊因哈特大大地點了頭,把落在白皙前額的金髮,似乎很不耐煩地以手指撥上去。

「那也許是我太自傲了。心態上不像個戰士,而像是個獵人。忘了對手也是有武器、有戰意、有用兵技術的。不過,叛亂軍當中,似乎也有個很能幹傢伙啊,我的動向完全被看透了。」

「不過,我不認為那樣的人有很多。」

「是啊,也許只有一個人,但是如果不是一個人或幾個人,挫敗在叛亂軍的指揮官手中的話,又如何能將宇宙掌握於手中呢?」

在遙遠的將來,這也許會被當成充滿霸氣與烈氣的帝王之發言,而愛到讚賞,但在帝國歷四八五年十二月的此刻,這不過是十八歲的年輕人,近乎誇大妄想的空虛的歎息吧。知道這並非空中樓閣的,只有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而已。

「萊因哈特大人。您並不是挫析了,而是得了經驗了,萊因哈特大人所欠缺的就只是經驗了。您這次又增加一個經驗不是好嗎?」

「你真的這麼想嗎?」

「是的,發自內心。」

「也對,就這麼想吧。再去後悔已經過去的事,可不像我的作風啊。」

「嗯,實在不適合萊因哈特大人。」

兩人視線相交地笑著,如此地,萊因哈特完成了小小的心理重建。



混戰狀態看不出有流向收尾的傾向。不斷消費著時間、物質、人命將萬花筒般無秩序的多彩感,散佈在整個戰域。在大大小小的悲劇、喜劇、慘劇的大量生產當中,由同盟軍「薔薇騎士」主演的戰鬥劇,實在相當華麗而異於常軌。

本來,「薔薇騎士」的出場,在艦隊戰中應當並不多,在第六次伊謝爾倫攻略中,這個激進的流亡者集團,是在和常識宣告決裂似地,不斷以專用的強襲登陸艦出擊,將西方未期的「宇宙海賊之世紀」重現了。因為他們每佔據了一艘敵艦,就使用其通信裝置,呼叫昔日隊長。

「滾出來吧,留涅布爾克,為你準備好了地獄直達車的特別座了,還是你早就逃走了呢?」

對「薔薇騎士」連隊這樣的作法,也有人安撫他們說「這戰爭並不是各位的私戰啊」,不過連隊長華爾特·馮·先寇布上校,很簡潔地否定了這種建議。

「這是私戰啊,否則的話,就實在叫人幹不下去了。」

連隊長的毒舌,連隊長輔佐官的卡斯帕·林滋少校又加以補充。

「我們可沒有墮落到了在公務中殺人的地步呢!」

在兩位幹部危險的發言之後,布魯姆哈爾特上尉故意大拉動手提加農炮的扳機,使得良識派的友軍就此閉嘴散去了。

就這樣,「薔薇騎士」在戰場各處散播以鮮血寫給留涅布爾克個人的邀請函。

※       ※       ※

當帝國得知此事,留涅布爾克就置身於說來不怎麼舒服的立場了。十二月五日,他被米克貝爾加元帥,不過還有另一位同席者,威壓四周的巨大存在感,正是裝甲擲彈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請留涅布爾克就座。米克貝爾加說明了事態。

「我說啊,留涅布爾克少將,倘若不是你,我可是不會去管區區一個少將的私事。」

雖然並非有意的冷朝。那尖銳的口氣,仍在留涅布爾克的精神回路灌進冷水,回路發出爆裂的藍白色火花。

「那麼您是要下官怎麼做?」

「你該明白的吧?這是已身的不名譽,該用你自己的力量去洗清吧。」

「原來如此……。」

低聲吟道的留涅布爾克,已明白自己被帝國軍遺棄了。自嘲的水波浸濕了腦細胞,他丟棄故國投身敵國,現在輪到自己被丟棄了,想來也不是怎麼不合理的結局,他也不再多說一句。留涅布爾克敬禮之後退出了,朝著關上的門,米克貝爾加自言自語。

「他自己還不知道,妻子已經成了殺死兄長的犯人了,死了對他自己也比較好吧。就算活著,也只有與名譽榮耀等無緣的人生等著他而已。」

聽到米克貝爾加元帥別有一番道理的話,奧夫雷沙一級上將大聲笑了。巨大肺活量中的一部分,聽來像在嘲笑元帥的言化,而那並非是元帥的胡亂猜疑,這一點由停止笑聲後的奧夫雷沙所說的一句話證明了。巨漢的裝甲擲彈兵總監像是故做姿態地說了。

「不過這樣說來,元帥閣下倒也真辛苦了啊。」

※       ※       ※

「滾出來吧,滾出來啊,留涅布爾克,滾出來就送你直接上西天,地獄的魔女們都在等候著,染成血紅的帥哥!」

甚至都編出這說不上高雅的即興歌了,久候著舊連隊長的「薔薇騎士」連隊,好不容易達到期望,是在十二月一日十四時的時候,他們的登陸艦在連前線時所在都不明確的混戰區域中移動著,此時,帝國軍的登陸艦以沖角急速接近,像嘲笑其回壁行動似地撞了上來。

兩艘登陸艦衝撞,咬在一起了。這在一五○年來兩軍的戰鬥中,也是極度為少見的,但那又意味著什麼呢?至少對華爾特·馮·先寇布而言,是如同暗夜中的燈火的。

「留涅布爾克來了!」

緊張使連隊全員帶電了。

與侵入的帝國軍之間展開激烈的肉搏戰,大約是在三五○秒之後,站在前頭的男子,揮著戰斧,以可怕的純熟技巧,左右砍倒了「薔薇騎士」隊員,向先寇布投以冷笑。

「我回應你的渴望而來了,不成材的先寇布,雖然你還不夠格當接待人,不過我是很寬大的人啊。」

布魯姆哈爾特上尉投以好戰的眼光踏向前一步,但連隊長水平伸出的手臂陰止了他的前進。

「住手,布魯姆哈爾特,二年後還有得說,但現在你還勝不過他的。」

「是啊,閃一邊去吧,屁股上還拖著蛋殼的菜鳥。」

布魯姆哈爾特正想抗議之時,先寇布已經前進,與留涅布爾克之間戰斧相交了。

往地上一蹬的同時,戰斧也在同時一閃,兩把凶器雖然接觸了,但那不是衝撞而是擦過,伴隨著要削去神經的摩擦聲,湧起了火花泉。「薔薇騎士」的兩位連隊長,跳越而過,反轉身,應付著實實在在的殺人的斬擊。極其激烈的戰鬥,但卻意外地短暫,那大概是因為每一擊都使兩者耗費巨大的能量所造成的結果吧。當猛烈的斬擊落空之時,留涅布爾克露出小小的破綻。

「玩完了嗎?留涅布爾克!」

聲音和斬擊,何者比較強烈,實在無法在瞬間判斷,火熱、沉重、充滿破壞力與殺意的衝擊,在留涅布爾克的右半身爆裂。留涅布爾克後傾、踉蹌、但卻未移動、反倒是先寇布因為自己斬擊的餘勢,而大大地失去平衡,不得不往前踩幾步緩衝。

留涅布爾克的右手,從肩口飛出,奔騰的血液,在虛空掛起鮮細色的窗簾之後,化為暗紅色的地毯,擴散在地板上,幾乎有如半永恆的數秒之間,雖然受到致命傷,但留涅布爾克還是佇立原地。但稍稍扭動一下身體,就像被落雷擊中的大樹般地倒下了。

先寇布調好姿勢與呼吸,向敗者低聲說道。

「你有話要說嗎?」

在身心急速向死亡傾斜的當中,敗者反倒是傲然地回視著勝著。

「也好,我就說一句,可不是你的技倆進步了啊,先寇布,你這小毛頭啊,是我的力量衰退了。否則,我是不會輸的。」

「……也許是吧。」

率直地,先寇布承認了前代連隊長的豪語,從留涅布爾克的眼眸中,光彩急速消失了。與之成正比的流血量也減少了。

「伊莉莎白,我就死了吧。我就解放你了,以後隨你高興去做吧……」

那並未化為聲音,只以嘴唇移動的方式被發現而已,任何人也無從知曉,就消失在虛空中。

先寇布默然地低頭看著,躺在泥濘血泊中的留涅布爾克的遺體,林滋與布魯姆哈爾特走近第十三代連隊長的左右,正要說些什麼,他已先開口說了。

「敬禮吧,至少昔日曾經是我們的指揮官啊,原是勇敢有能的……」

姑且不談及缺點,先寇布率先敬了禮。他在兩肩感受到疲勞的沉重。在這種時候,她一定會表示無言的理解與同感吧,真想再見到那個女人,在凡佛利特4=2上他所失去的並不是小小的。

※       ※       ※

留涅布爾克的死,要被帝國軍首腦部公認,還得再經歷整整二十四小時。

為了進行補給與士兵休息,暫時返回要塞的萊因哈特,被尋找他的克斯拉發廣播呼叫,說是從奧西來了一份報告。

「報告嗎?」

「說不上,很遺憾,是訃報。」

萊因哈特想到了一事,略略動了動美形的眉毛。

「格林美斯豪簡上將閣下去世了嗎?」

「不是。」

回答簡潔但那刺激萊因哈特的想像力朝向不好的方向,金髮的年輕人臉色變了,他想到身在帝都的姐姐?精明地察覺此事,克斯拉擺一擺手。

「不,繆傑爾少將,令姐格裡華德伯爵夫人還健在,去世的是內務省警察總局次長赫典貝克伯爵。」

「……」

「伯爵被其妹妹殺害,而伯爵的妹妹,正是留涅布爾克少將的夫人伊莉莎白。」

沉著而富理性的克斯拉的聲音,在萊因哈特的整個聽覺中迴響著,他冰藍色的眼眸帶著驚訝與好奇,注視著對方,瞬間,忘了在要塞外展開的流血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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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0 pm

第八章 千億的星辰、獨一的野心



被給予用來休息的六小時,用不到一成。萊因哈特延後了密艙睡眠的時間,聽克斯拉說明情由。反正在戰鬥方面暫且沒有他出場的機會,而另一方面他的好奇心也已被挑起。

在軍官用的小談話室當中的一間,迎接了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之後,克斯拉開始說了。

「原本,伊莉莎白·馮·赫典貝克伯爵千金與卡爾·馬契斯·馮·佛肯,那就是一切的起因了。」

卡爾·馬契斯,大致是個不曾認真考慮過社會、人生的青年,可說是連一技之能也沒有的人,雖然也置於軍隊,但不只是沒上過前線,就連在軍務省的出勤,都相當怠情。

但是,他風采頗佳,談話巧妙,是個騎馬、撞球與舞蹈的名人,服裝的嗜好有其品味,對女性很溫柔。不,正確地說,或許是擅長裝出溫柔的模樣。他對伊莉莎白下手,也並非真心的,但伊莉莎白這邊卻是認真的,最初稍微加以冷落的卡爾·馬契斯,不久後開始應付不了了。而再更加進展後,有名的花花公子,也認真了起來。他自己或許對以往自己的存在,生活方式有了疑問。

雖然認真了起來,但卡爾·馬契斯並不知如何經營生計之道。在年近三十歲之前,都過著向父親拿取金錢而只會散財的人生。然而,伊莉莎白的兄長赫典貝克伯爵,是個被評為「一位偶然穿上貴族之服的警察官僚」這般的嚴肅之人。

赫典貝克伯爵這邊,嚴厲地質問他,打算如何跟妹妹維持生活。卡爾·馬契斯進退無路了。伊莉莎白說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再怎麼貧困的生活也不嫌棄。那的確是真心真意的。但就連卡爾·馬契斯也明白,那不過是觀念上的童話。伊莉莎白是不可能忍受得了平民甚或更低落的生活的。

卡爾·馬契斯打算以非法的手段去取得必要的金錢。他所從事的是賽奧基辛麻藥的私販行為。總之,他確實是做了努力了。「如果把那熱情放在正途上就好了」也有這樣的批判出現,但架空的議論就不多說了,總之卡爾·馬契斯得到了與努力成正比,甚至更多於此的成果。不只是一時性地賺大筆金錢,一大群已經上癮的使用者,理當會為他帶來永續的利益。

但是赫典貝克伯爵知道了他的秘密了。冷靜而沉著的伯爵也不禁動搖,將成為妹婿的男子竟然是塞奧基辛麻藥的私販業者,他的世界大概也會變成不名譽的麻藥罪犯的親屬,而必須接受貴族社會的嘲笑及身份地位的喪失。

赫典貝克伯爵不由得打從內心憎惡卡爾·馬契斯。但若是正面詰問他,萬一他自暴自棄地去告白了,那就萬事休了。赫典貝克伯爵首先私下對卡爾·馬契斯的長兄,也就是佛肯伯爵家的家主說明事況,令他成為陰謀的共同實施者,不久後,由赫典貝克、佛肯兩伯爵家向軍部施加壓力,卡爾·馬契斯擔任會計軍官而被送上最前線,最後榮譽地戰死。

「也就是說,赫典貝克伯爵為了將不名譽的秘密連同妹妹的未婚夫一起葬送,而將其送入戰場的嗎……?」

「正是如此,貴族社會、軍部、警察,全部同心協力,對卡爾·馬契斯宣佈了非公開的死刑。」

卡爾·馬契斯若是平民,應會根據法令,被公開執行死刑吧。因為是貴族社會的一員,卡爾·馬契斯才得以「榮譽地戰死」。他因二階級升而敘職少將,佛肯、赫典貝克兩伯爵家為這「為祖國英勇戰死的英雄」舉行了盛大的葬禮。

陰謀遁走曲的演奏並未就此完全結束。成為婚前未亡人的伊莉莎白,個性改變了,在兄長的勸告下,不久便和留涅布爾克結婚。

「在下也並不完全明白,但推測起來,伯爵也是以他的方式在疼愛著妹妹吧。不忍心看妹妹形同廢人,他才讓妹妹接受留涅布爾克的求婚吧?」

「但是,為何非得是留涅布爾克呢?」

萊因哈特無法瞭解,但依克斯拉的推理,留涅布爾克在不久前還身在敵方陣營,這件事似乎是理由之一了。該不會是兄長給了妹妹一個作為憎恨對象的丈夫,企圖使她的精神活性化吧?

「留涅布爾克少將本身,或許也抱持和伯爵相似的心情的心情。也許他是打開心扉地跟妻子說了——殺死你未婚夫的人就是我,恨我吧——這種話呢。」

但是,伊莉莎白的心,不論愛恨,都未投向留涅布爾克。似乎也努力要去愛丈夫,但對所有的相關人士而言,一切終究是徒勞,而後終於演變到演奏曲名為「破局」之終曲的事態。

這一年,十二月一日,赫典貝爾克伯爵應妹妹之邀,造訪留涅布爾克宅邸,被問及關於卡爾·馬契斯之死的責任。在邀烈的爭論的最後,伯爵憤而離席,但在要下樓梯時,被推了下去。

從背後被推落階樓的伯爵,忍著苦痛爬起身來,但從樓上冷眼看著的留涅布爾剋夫人,對準抬頭望著自己的兄長的臉,扔下了大波斯菊的盆栽。

「伯爵的臉化為一團血肉,好像已不成原形了。」

克斯拉就此結束了話題,萊因哈特為之索然,但他又發覺到這件事。

「等等,有一點本人感到不解,留涅布爾剋夫人又如何得知自己的兄長,與未婚夫之死有所責任呢?」

受到萊因哈特的質問,克斯拉打開了放在桌上的高級軍官用的箱子。

「此事就與格林美豪簡上將閣下有關了,請看這個。」

克斯拉手上,有裝幀堅固的一冊厚厚的文書,沒有裝飾的黑色封面令人印象深刻。

「那位大人,把七十六年來的生涯中所貯存的許多秘密,貴族社會及官僚界、軍部的種種內幕,都清楚地記錄下來,整理下來的就產生這個了。」

銀河帝國有檢閱制度,即使是政治或社會性的大事件,保有會對當權者會產生不利的真相,均被掩蓋了起來。針對這些事,格林美豪簡盡其所知地記述下來,加以保管,而面臨已近的死期,他將其中極小的一部份向伊莉莎白透露,要她自己做個了結。

「你打算把這記錄如何?」

「在下的自由意志是不能決定什麼的,一切由您決定,繆傑爾閣下。」

「我?」

不覺地,萊因哈特使用了不適合在公共場合的第一人稱。克斯拉保持禮儀,故作無視了。

「這份格林美爾斯豪簡文書——暫且這麼稱,那位老者將此遺托於您了。說是在他死後,將此交由繆傑爾閣下處置,而在下就擔任此一使者了,此舉是希望能對繆傑爾閣下有所助益。」

助益,那是什麼意思呢?數瞬之間,萊因哈特不知該如何判斷,並非是因為他欠缺知性,而是思索方式的不同。好不容易理解之時,萊因哈特理也打不出單純的喜悅,格林美爾斯豪簡是在這樣告訴他——在這文書中,記載了大貴族及高官們的羞恥與把柄,將之活用,來強化你的立場,使今後的戰鬥能有利地進行——老者對萊因哈特的未來,抱持著某種展望。

「感謝格林美爾斯豪簡閣下的厚愛,但,本人並不想成為脅迫者,閣下的遺托就心領了……」

他的視線投向旁邊的至友。

「這位吉爾菲艾斯是知道的。本人是軍人,打算以身為軍人的器量與才幹,開拓自己的未來,就算被大貴族及高官們憎惡,也要堂堂正正地被憎惡。以脅迫的身份被憎惡、怨恨,不是本人所好。」

克斯拉點頭稱是,似乎是預期了萊因哈特的回答。

「那麼,要毀棄這文書嗎?」

「不……」

萊因哈特一搖頭,頭髮掀起黃金的波動。

「克斯拉上校,本人也要信任你,就如格林美爾斯豪簡閣下信任你一樣。因此,就委託你了。你肯代為封印、保管這文書嗎?」

「永遠……嗎?」

「到歷史不再是門閥貴族們的獨佔物為止。」

這是微妙且重大的表現,表示出對現在體制的批判及有意將之改革的意思。但在具體上,並未使用到唆使「叛意」的表現。

有一天,整個高登巴姆王朝的歷史,終會不再受到檢閱,不再受到彈壓,而能科學地檢證的時候到來。不,萊因哈特將會使到一天到來,他明白地表示了此意。托付在萊因哈特未來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的補償行為,將會那樣的形態對歷史有所貢獻吧。

「在下明白了,就依您所說的來處理吧。這文書會加以封印,盡可能的加以保管。」

克斯拉平穩而帶著確切的語氣言明了,其態度足可滿足萊因哈特的信賴感,帶著文書的克斯拉,說明在此攻防戰線結束後,將立刻離開伊謝爾倫之事,與之告別了。

「要回奧丁嗎?」

「回到奧丁,然後將前往某個邊境星域吧。」

「邊境星域?」

克斯拉冷靜地接受了萊因哈特的驚訝。

「在下並不太受軍部首腦喜好,得到格林美爾斯豪簡閣下這知已,才得被容許留在奧丁,但那也只限於閣下有生之年了。」

前往邊境星域的赴任期間,是明訂為三年之期,但被軍部首腦所忌避,而邊境輾轉終期一生的人也大有人在,自己大概也將如此吧。克斯拉如此地預測了自己的未來。

「你願就這樣嗎?」

「那倒非我所願,但現在並沒有改變軍部首腦指示的力量,只希望不淪於卑屈地自律了。」

克斯拉起身敬禮,提起箱子轉身而去,正當他的背影遠去之時,萊因哈特喊住他。

「克斯拉!我三年後會得到比現在更強大的力量吧,屆時會把你召回奧丁,讓你擔任與能力相應的地位,所以在那之前請你等著好嗎?」

停下腳步的克斯拉,沉默地、再次端正地行了禮後,又掉轉腳步而去。



第六次伊謝爾倫攻防戰,已近尾聲,戰火卻仍然激烈。

同盟軍的楊威利上校發出失望似的咋舌聲,脫下黑扁帽,把雜亂的黑髮抓得更亂了。不久身為社會人士的自覺似乎又醒了,以手將頭髮略略整理一下,又再戴上扁帽。他雖是上校,在社會上是被認定其地位的(應當是如此),所以被監護者的少年提醒過他「上校就該有上校的樣子」。

戰局如此推移下去就算兩軍艦隊消耗殆盡而全滅,帝國軍也還有完好無傷的伊謝爾倫要塞,這是初級的算數。當初的作戰案,被敵方一支部隊的奇襲而輕易瓦解了,在當時就應該撤退的——楊如此認為。

楊的視線離開操縱桌,轉回頭去看著旗艦的主銀幕,以黑暗的空間為背景,數成的光佔在閃爍,伊謝爾倫的巨大球體,被七彩的光芒包圍著。

通信傳入旗艦艦橋。

「驅逐艦艾爾穆Ⅲ號,受中級損傷退至後方,而艦長以下,無人員死亡……」

艾爾穆Ⅲ號艘驅逐艦的名字,刺激著楊的記憶,他安心進吐了一口氣。那是他的學弟達斯提·亞典波羅晉升少校,首次擔任艦旗所指揮的艦艇的艦名。

第六次伊謝爾倫攻擊作戰,在此時還未歸於失敗。

但是走向失敗的斜路,正在急速增加角度。楊威利的恐懼化為事實而具象化,不斷地蠶食著同盟軍繼續戰鬥的能力,死者就不用說了,醫療船收容負傷者的能力也幾近極限,補給物質大量地減少。後方參謀卡介倫准將,一直面對毫無限際的要求物質的攻勢。

「飛彈沒了?糧食不夠?啊,是啊,用光了就沒了嘛,那,你叫我又能怎麼樣?」

卡介倫吐出這包話,是在切斷通信頻道之後,人命、能源、物資,都不可能是無限的,帝國軍還有個伊謝爾倫這個巨大的補給據點,但同盟軍可沒有光是如此就可說是相當不利的狀況了,竟然用兵思想還這麼混亂。

不管憤怒與不滿,卡介倫仍完成身為後方參謀的責任。依照他的指示,飛彈及醫藥、艦體修復系統、乾糧等,確認這多達一萬打單位的物資正確送往需要的地點後,卡介倫離開自己的座位,來到楊的座位。

「如何?作戰參謀大人,帝國軍會慷慨地讓我們打贏嗎?」

「大概沒辦法吧。敵方只有個機靈點的指揮官,你我就只有到天堂再見了。」

「帝國軍有那般的才子嗎?」

「我們昔日曾有林·帕歐、尤斯夫·托波洛這些偉大的先人。經過一五○年,帝國軍會得到輪迴轉生後的他們也是有可能的吧。」

然而,只要能力與權限不能取得均衡,偉大的將帥在實績上也就偉大不起來了。在目前,帝國的首腦部和同盟軍的相較之下,可是有得比的。

不過,似乎多少還是有所可為的,他有如此感覺,楊雖是公開表示自己討厭戰爭。但一看到戰爭的實施階段在做些傻事,也就不由得想插個嘴了。我軍的總司令部,似乎是想累積個人的武勳、得取戰術上的勝利,合計戰術上的勝利比得到戰略上的成功吧?

要是如此就不需要用兵學了——楊譏諷地想著。在某種意義上,實戰是用兵理論的證明,在楊的看法中是如此,若由卡介倫來說,也許就會說成是需要與供給的經濟行為了。

※       ※       ※

不同於卡介倫准將及楊上校的想法的,將戰爭中的個人演出要從技術提升到藝術境界的膽大的小集團,是存在於同盟軍的。除了「薔薇騎士」以外,有如此強烈傾向的,是單座式戰鬥機斯巴達尼恩的飛行員們,特別是第八八獨立空戰隊所屬的四人組,將自己以撲克牌的A作比喻,據說每次戰鬥都以擊墜數來打賭,這是有富實根據的傳聞,在這次戰鬥中,從母艦出擊之前,四人也輪流地喝著威士忌以壯氣勢。

「活下來的人,可以隨自己高興來寫歷史。才不能輕易就死了呢。」

「黑桃A」瓦連·休茲中尉把口袋威士忌酒瓶投向了夥伴。他是個有著瘦長體型、尖下巴尖鼻子、棕髮的青年。「方塊A」沙列·亞吉斯·謝克利中尉接下了那酒瓶。淺褐肌膚,黑色捲髮,黑眼眸的年輕擊墜王,輕舉酒瓶喝了一口,大嗆了一下,接受僚友們挖苦的笑聲後笑了一下,又把酒瓶投出去。

「梅花A」伊旺·高尼夫「紅心A」奧利比·波布蘭兩少尉,同時伸手相去抓住瓶子,但瓶子在互撞的手上彈開,在落到地板的當前,休茲巧妙地救了起來。

「這種程度的反射神經,真正還能活到現在啊。」

「我有美麗的天使護佑,跟你們可不同。」

「知道嗎?酒醉著就去打仗,可真是了不起的人啊。就是這樣他們才能當得上高官吧。」

互相投以幾句毒舌,一邊把頭盔裝在飛行服上,奔向愛機的四人組。不久後管制室傳出發許可的通信,母艦艙門打開,將星辰與艦艇的上海切出一塊矩形……

※       ※       ※

個人演出的妙技,在驅逐艦的艦長層級中,也找得到幾個範例。

帝國軍的卡爾·古斯達夫·坎普上校,以迴轉並齊射主炮的這再大膽不過的方法,阻止了同盟軍部隊的滲透,使二艘戰艦重創,陷入無法戰鬥的狀態,噴出金屬粒子的在發生艦隊火災而脫離的二艘受創戰艦。為了替他們復仇,同盟軍的數艦迫近起來,同時集中發射荷電粒子炮的光束。以巧妙的操艦迴避光束的坎普,向總司令部請求援護,但被回以「已無餘力」之回話,放下交錯大胸前的粗壯手臂吐同一句。

「是嗎是嗎,我完全明白了。告訴總司令官,戰爭就由我來打,躲在安全壁壘裡的傢伙,又能做什麼了!」

因為通信接線生機伶地切斷回路,坎普的氣話沒傳到總司令部。結果,坎普在鑑體中彈的情況下全力從敵陣中脫離了。

※       ※       ※

一旦陷入混戰狀態,同盟軍反倒該利用這狀態,在不被使用「雷神之錘」的情況下,全軍撤退才對,格林希爾上將是如此認為,但實行上並不容易。首先得有致細的戰力分離才行。

兩軍就在如此欠缺統一與統制的情況下,漸漸量產著死亡與破壞。手段本身反倒化為目的的戰爭的愚劣,似乎集中在伊謝爾倫迴廊的一角了。

在這愚劣性的當中,也有人在享受著死與戰慄的遊戲,既然不能置身局外,只好盡一切技巧,去享受狀況了——大概是基於如此心態吧。休茲、謝克利、波布蘭、高尼夫的四人組,駕著愛機從母艦躍出後,已經把合計十架的敵人——帝國軍座式戰鬥機王爾古雷,葬送在虛空的墓場了。

「怎麼了,波布蘭,你還只有擊落一機而已呢。看來你要一家輸三家了。」

這通信在回路上奔過之後,奧利比·波布蘭在其他三人眼前,二次閃動槍火,兩個爆炸光,馬上他的犧牲者就和其他三人數量均等了。

「我的個性是自己吃虧是不在乎的,但看到別人佔便宜可就耐不住了!」

「這種心理,叫做窮人的心理變態,波布蘭家對兒子的人格培養算是失敗的了。」

他們並不是要玩弄別人的生命。他們自己的生命也早就交給這遊戲的那超越的支配者了。有一天,當比他們更卓越的是擊墜王出現在敵軍時,他們也將隨著愛機化為火球而四散,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他們如相信著,至少在那天到來之前,他們要保持開朗地活下去。



編織著無數小小的英勇故事,名為第六次伊謝爾倫攻防戰的這一匹高布林紡織品,逐漸織成血與火焰的顏色。

「如果再這樣打下去,不但戰況會就些停滯不前,連回家過年都成癡心妄想了。」

也許有人如此提心著,不過目前看來,存活的人似是全被給與在故鄉度過新年的權利了。十二月六日,同盟軍在千辛萬苦之後,將全軍的過半兵力在混戰區域的外緣重整編了,完成了巧妙的夾擊態勢。

使此事成功的,是作戰參謀楊威利上校的功績,有一小部分在人在背地說:在他的腦髓的一隅藏著小小的魔法神燈,只有在神燈的魔神偶爾從沉睡中醒來之時,才會想出令他人驚歎的作戰方案。當然,這位魔神在一年當中似乎有三五○天都在睡覺,不過現在似乎是起來活動了。

但是,這也歸功於參謀長格林希爾上將肯採用他的作戰方案。依照參謀長的指示,同盟軍在伊謝爾倫要塞右側——從迴廊的回盟這邊的出入口來看是右側構築了火線,經由三次的集中炮火,把相關數量的帝國軍,逼進「雷神之錘」的正面宙域。然後從左側面進行的機動的波狀攻擊,給了帝國不小的勳害,二小時內,帝國軍就遭受超過了之前二十四小時所受損傷的質與量了。

結束正式的休息後,萊因哈特未接到再出擊的命令,一直在伊謝爾倫要塞內待機,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少將的戰死,他的階級晉升為上將已經由帝國軍總司令部正式認定之事,由吉爾菲艾斯報告之時,萊因哈特拿著咖啡杯的手,極微小的搖動了。

「是嗎,留涅布爾克他……」

萊因哈特聲音所發出的反應,只限於這句話。

留涅布爾克是不會喜歡受到憐憫的吧。萊因哈特對於年長十七歲,逆流亡而來的男子,要去全面理解是不可能的,但只有這一方面是正確的把握了。因為在構成萊因哈特精神的多面體中,也存在有這麼一面。萊因哈特把死者的記憶封入腦細胞的一部份,把意識傾注在為生者而立的作戰方案。

※       ※       ※

同盟軍以格林希爾上將所指示的作戰行動將戰線擴大了。特別是何蘭多少將的分艦隊以柔軟而極具機動性的艦隊運動,三次突入帝國軍的陣列,攬亂陣形後,再向該處集中火力,得到輝煌的戰果,使何蘭多揚了威名。

但是,全體同盟軍的這個攻擊,被帝國軍不久前才配屬伊謝爾倫駐留艦隊的二位准將阻止了。今年二十七歲的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二十六歲的渥佛根·米達麥亞,雖然麾下各只有一六○艘的炮艦飛彈艇,但將之巧妙地配置,再加上機動性地運用,獲得驚人的戰果。

當然,既有著壓倒性的兵力差,他們也不可能長期抵抗。玩弄敵軍五十多分鐘後,兩位青年准將立刻迅速後退,撤收到伊謝爾倫的後背。

第六次伊謝爾倫攻防戰的第二個特徵,特別在帝國軍方面,三十歲以下的年輕指揮官們,個個立下功勳,樹立了功名,老一輩的指揮官中,立下與地位名聲相當之功績的,大致也有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上將了。

※       ※       ※

「無能的長官們都死光的話,新的才能就會有出場的機會。以此而言,這場平凡的戰事也有其意義了啊。」

在這無秩序的會戰中,萊因哈特已經樹立了足以晉升中將的功勳了,但是,他的資質卻不能被小小區區的武勳就滿足。只要自己一個人耀眼就好了——雖然也有如此辛辣的心情,但身為戰略與戰術的天才兒之精神要素,使他不滿於現狀。

「自稱同盟軍的叛亂軍們,是無法長久地在此軍域一直作戰下去的。只要派一軍衝出,切斷他們的退路就行了。不,只需要假裝是如此就行了,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耐不住只是自問自答,終於萊因哈特插了手了。寫好對司令官米克貝爾加元帥的上書,就將之送交元帥,雖然完全符合形式,但從參謀之一的斯特汀少將手中接獲該份上書的米克貝爾加,眉梢高高地聳起。

「可惡的金髮小子,也敢對長官的事插嘴啊。乖乖地服從命令,也就平靜無事了。」

米克貝爾加元帥對萊因哈特第一次生氣,或許是就是在這時候了,至今,米克貝爾加元帥與萊因哈特之間,矗立著許多地位與人的障壁,年齡僅僅十八歲,階級不過是少將,家世在零以下,這種不應存在於帝國體制中樞的異端者,沒有必要去意識到其存在。不過,米克貝爾加並未能到以偏見去看著萊因哈特,他不得不承認其進言合乎戰理。此時,元帥以老練的方法來處理了事態。

透過斯特汀少將,元帥的回答傳達給了萊因哈特。雖許或卿之進言,但成功之可能性有其疑問,若卿自身願擔任作戰實行之負責者,總司令部亦不惜全力協助——如此,也就是叫他自已去做做看吧的意思。

「吉爾菲艾斯你認為呢?」

「請做吧。萊因哈特大人。」

「你也如此認為嗎?」

似乎是簡短而缺乏個性的對話,但因思考的波長完全不同步,所以不需要漫長的會話或豐富的表現。

萊因哈特對自己作戰行動有著自信,也不打算迴避作戰立案所附隨的責任。本來是沒有考慮的餘地的了。但萊因哈特的弱不在於他本身的能力,而在於屬他指揮下的兵力只有二千餘艘的這一點。要是被見死不救,那可不成,但是,和吉爾菲艾斯二人合力,這危險應當也能克服吧。

萊因哈特答應實行了,元帥也就不得不許可作戰了。

「好,總之讓他去做做看。他要是失敗,再來用別的手段就行了。」

米達貝爾加下了決斷,他的敵意還未深到希望萊因哈特失敗,或企圖使他失畋,而且,最重要的,要是不設法收拾處理現在這不像話的戰況,米克貝爾加元帥本身的地位與聲望可能也會有變動,例如,在軍方部分人士也存在著,梅爾卡茲上將的實績與指揮能力比米克貝爾加有著更高的評價的呼聲。若是米克貝爾加不爭氣,宮廷及帝國政府的意思會如何改變,可就很難說了。

就這樣因為種種情由,促使米克貝爾加下了決定,給了萊因哈特機會,而為第六次伊謝爾倫攻防戰,帶來了終結的時刻。



同盟軍的態勢,顯得較為消極。在十二月七日到九日進行的攻勢失敗時,本該在未受到致命的損失時就從迴廊撤退才對,這種意見逐漸成為總司令部的主流。即使在主張強硬論,若未出具體的解決策略,是不會有說服力的。

「以楊上校的意見,已是應當撤退的時機了,前幾天,根據他的提案……」

正要說出的格林希爾上將,被總司令官制止了。

「等一下,參謀長,據貴官的口氣,楊上校已經想好了撤退案了,是嗎?」

羅波斯元帥不得不如此確認一下,格林希爾上校回答是YES。楊威利是六年前在艾爾·法西爾星域樹功,解救同盟軍之不名譽的人,這次也應當期待他的構想力與見識才是吧?

「艾爾·法西爾之事不過是碰巧,這樣的意見也很多的,貴官是否留意到這一點呢?」

羅波斯元帥原本是討厭楊威利這個「不小心當上軍人」的青年。在同盟軍中樞的職業軍人中,某一部分有過度信賴個人幕僚的惡評,但羅波斯元帥還不至於頑固執迷的地步。

格林希爾上校而言,要說是信賴楊,還不如說是期待著黑髮的青年上校在此次作戰中不時顯現的智略「光華」。因此,當楊表示出與他本身的思案不同的作戰方案及見解時,他便將之駁回,不會特別對楊有所眷顧。

而當羅波斯元帥還想再說些什麼時,索敵管制員傳來充滿緊張的連絡。

「報告,從伊謝爾倫要塞出擊的帝國軍的一支部隊推定總數約為二千五百艘,在戰域中斜行到我軍背後,可能打算阻絕退路。」

一瞬的沉默後,羅波斯元帥咋舌。

「那可糟了。格林希爾上校,楊上校也預測到這件事了嗎?」

「在幾個預測當中,的確是有的。」

「嗯……」

羅波斯元帥一手托著肥厚的下巴,深思起來,在他那細小的眼睛深處,高速運轉著那生化計算機。

十二月九日二十二時的時刻,帝國軍及同盟軍的戰死者,都已達到三十萬人以上。如果「雷神之錘」已經發動的活,同盟軍的戰死者數目會更增加,帝國軍的則會減少吧。因此到此刻為止,以同盟軍而言可說是了不起地善戰,若至此能平安歸返的話,對羅波斯的指揮能力之評價將會提升吧。

羅波斯就算做了如此打算,也不致於遭到非難吧。若是決心不再多加產生死者的話,反倒值得讚賞,當然得要是他本身有考慮到那一層的話……

完成了正確的計算後,接著就必須去實施才行。得一邊和帝國軍戰鬥,而又讓全軍脫離到「雷神之錘」的射程外才行。那不是容易的事業,但羅波斯到今天為止,其事態處理能力的評價並不怎麼低的,或得真正的價值,現在要受到考驗。

萊因哈特的目的,是出到混戰區域之外,假裝同盟軍的退路已被斷絕。因此,他並不管在前進路線左右佈陣的同盟軍,選定敵人分佈較弱的宙點,像是將兩點連起來一樣,快速地疾走,那飛天般的速度,當然會引起同盟軍注意,他們有著強烈的慾望去捕捉、擊滅這可惡的敵人。

「別讓他逃了!追啊!」

專注於眼前的利益而不顧大局的人,與凌駕於此的人之間的差別,在此就顯現出來了。同盟軍的各指揮官,為了捕捉擊滅萊因哈特的小艦隊,翻轉艦首殺了過來。

其第一波,被巧妙的斜線陣發出的集中炮火粉碎,第二波攻勢閃過之後,同盟軍的戰意。急束上升到近乎發狂的境界,而一心專注於打倒這可惡的敵人。

同盟軍總司令部的部分人們發出恐懼的聲音。

「二千艘左右的數量,無法遮斷我們後路的,那是誘鉺。帝國軍的目的,是在於把自軍與這同盟軍的戰力拉開。」

楊上校洞察了、斷定了。但有幾個不確定的要素存在。就算作為誘鉺,僅僅二千艘是太少了。也許突破不了混戰區域,就在敵方炮火之前被解體了。或者,這只是某個急功的人,所做的個人行動呢?若是如此,打算假裝切斷同盟軍退路的戰略構想。及高速突破混戰區域的戰術上的洗練都非尋常。而且那無名的敵將完全掌握了大軍的心理弱點,沒有比被少數敵軍玩弄更加屈辱的了。想要瓦解大軍,第一步,就是經此屈辱感來混亂全軍的統合運用,對此一態,楊亦有其解決之策。

「在混戰狀態下,走出雷神之錘的射程外,到時再拉開彼此的戰力,急速撤退。」

要實行此事,極致洗練的戰術能力是必要的,對楊而言,那是最大的障礙。不論他想出如何合乎戰理,而且針對敵人心理盲點的作戰,若未被完全執行,就只是平行宇宙的夢想了。

楊以那邊自己都感動的熱枕再次提出建議。但羅波斯有自己的想法,又不高興年輕幕僚的進言,在第三次進言時,時機已晚,已失去了干涉狀況的機會了。

※       ※       ※

「追來了啊,吉爾菲艾斯,他們中計了。」

萊因哈特的表情與聲音都充滿昂然的光彩,看起來不安與危機感連分子等級也都不存在,那有一點點是演技,除了吉爾菲艾斯以外所有的幕僚,所有的兵士,萊因哈特必須讓他們服從,比起自己手腳更加確實地行動才行。

「諸位要絲豪不差地遵從我的角度,確實地服從我的命令、我的指示,不得有誤。諸位是別無他路可走的,要銘記此事!」

只有我知道你們生還的方法,萊因哈特如此放言,要求全面的服從。他的部下,約十五萬人的兵士,只有順從了。若抱持反感有所懈怠的話,那個人就只有戰死一途了。除了信賴這充滿光彩的年青人的力量以外,別無他法了。像是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上校,在自已塗裝成漆黑的座艦上,對著部下說了「他的容貌是超乎常人的,只能祈禱他的頭腦也配得上容貌吧!」

部下的反應,令萊因哈特滿足了。他近乎苛刻的命令,被迅速實行得毫無間隙。

「但是,如果被見死不救的話……」

這種擔憂絕非沒有。就此任由同盟軍蹂躪萊因哈特的部隊而去——這對帝國軍而言,也是一種選擇。

如果超乎譏諷之表現的認識。萊因哈特的成功與榮達,對高登巴姆王朝的命脈而言其實是個大凶兆。因為金髮閃動的年輕人,是為了打倒高登巴姆王朝,把魯道夫大帝的子孫拖下來,才一直在戰鬥,攫取勝利的。

但是,帝國軍為了援護將來的帝位篡位者,對指揮混亂的同盟軍,採取攻勢,在戰術熒幕上確認了此光景,讓萊因哈特合了心意。

此時直接指揮帝國軍的極為老實,避免使混亂加劇,慎重地保持距離,開始以炮擊攻擊同盟軍的後背,在這些事態交錯之間,戰場本身遠離了伊謝爾倫要塞,而且在帝國軍巧妙的戰鬥運用下,混戰轉變成了追尾戰。

※       ※       ※

「去追那部隊也倒好,可成為從伊謝爾倫撤退的契機。但是,無論如何得維持與帝國軍的接近戰狀態,否則會為『雷神之錘』的好糧食啊,要一邊戰鬥一邊拖近敵人。」

格林希爾上校把楊上校的,也是自己的意見,如此傳達給羅波斯元帥。

但是在現實上,一邊戰鬥,一邊被拖近的同盟軍。雖然不知道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個名詞,但以二千艘的小艦隊如此巧地驅使、抵抗、玩弄同盟國的大兵力。只是玩小把戲的名手。只有指揮千單位程度的器量而已嗎?或者……或者……

「該不會,那個部隊的指揮官,和上個月迴廊被逃脫的那個敵將是同一個人吧?」

想到此事時,戰慄的冰刀在格林希爾上將的精神世界中,像溜冰般地滑過。他身子顫抖了一下,環視周圍要取助言。他此時最為期待的人物——楊威利上校正兩腳放在操作桌上,臉上蓋著黑扁帽沉睡著。

格林希爾上將沒有怒吼,他是同盟軍數一數二的紳士,雖然沒有怒吼,但在這瞬間,他覺得自己太過高估楊威利了,而要改變這看法,還需要整整一年以上。

以楊而言,既然自己沒有作戰選擇、實施的權限,他認為此次已沒有他現場的機會了,但因為這個失誤或許將影響到他以後的人生航路。

在艦外,每一秒種,帝國軍與同盟軍的位置關係都在激變。從遠處看那光景的話,或許像是大群螢火蟲乘著急流疾奔吧。欠缺統一指揮的追擊戰,定然會更加速、失控的。而且,很愚蠢的,三萬艘認真的追擊著二千艘,因銳利巧妙的反擊而出血,反倒更加發狂了起來,想把對方擊潰。

對此狂態潑下冷水的,是一位管制員的聲音。

「看啊,伊謝爾倫要塞!」

那不是報告,是哀叫。而在這戰場上沒有人不瞭解其中的意思,在伊謝爾倫要塞上的一點,亮起能源充填所發出的特別的亮光,並急速地膨脹。

※       ※       ※

「雷神之錘」終於在主張自己的存在意義了。驚愕與戰慄,以幾乎光速的速度,奔進兩軍將兵的精神回路。

「吉爾菲艾斯,叫全部隊急速上升!以全速航向迴廊的天頂方向。貼到『天花板』上去!」

連萊因哈特都說上不上是好整以暇的,吉爾菲艾斯傳達的命令,比起所有前倒更加被認真地遵守了。像在模仿萊因哈特的部隊,同盟軍的艦艇也拚命試著迴避。向迴廊周緣部前開。

光芒炸裂了。

閃著白光的巨大光柱,在迴廊直線前進,數千的艦艇化為黑色影畫而消滅,未受到直擊的光術周邊部,發生無數的小爆炸,艦體被撕裂,化為水球、小小的光粒。那每一粒,都要求了一百單位的生命做為代價。

一擊之下化為虛無的圓柱的迴廊中心軸。又奔過了第二道主柱。又產生新的犧牲者,但那幾乎只是某方象徵性的勝利象徵、某方敗北的象徵,以及將伊謝爾倫要塞的難攻不落,印在宇宙深淵的象徵。



十二月十日十七時四分,第六次伊謝爾倫要塞攻防戰,在自由行星同盟的全面退卻下終結了。

同盟軍在戰死者是七十五萬四九OO名,帝國軍則為三十六萬八八OO名。同盟軍未達成伊謝爾倫攻略這個戰略上的目標,在死者人數上還凌駕敵人。只留下「在雷神之錘方動之前還勢均力敵」這戰術層級上的自我滿足,而與之交換的,卻是相當於一座都市全人口的生命喪失。為了補充,同盟軍的徵兵部門必須將許多新兵從工作地或學校徵集而來才行。帝國軍雖然比較好些,仍得要征十萬單位的新兵才行。而後民主共和政治與專制君主政治之間賭注存亡的戰爭,仍會再繼續下去,要是為死者人數而膽寒,也就不打不起戰爭了。要是想到敵兵也有家人、情人的話,也就殺不了人了,用槍劍挖穿某個人的溫柔情人的咽喉,用光束射進某個人所愛的丈夫的眼睛,用戰斧劈開疼愛嬰兒的父親的腦袋,這就是戰爭,而命令兵士們如此做的人,咒罵戰爭反對者為非國民的人,總是在安全的地方獨佔著戰爭所帶來的利益……

楊威利上校的心情說不上是愉快,兩肘頂在操作桌上,兩手抵住下巴,一頭浸在思索的澡盆裡。

楊威利上校身為作戰參謀,提出幾個作戰案,立下了功績,回到首都海尼森之後,大概將晉升為準將了,但因為讓格林希爾上將失望,大概不會留在統合作戰本部或宇宙艦隊總司令部這種軍方中樞了。

同盟軍的楊威利與帝國軍的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在其資質上其共通的一面,地位越升高,權限越大,其才幹也和越增光華。

但是,楊可說是戰爭的構想者而非實行者,或是哲學者而非構想家,亦或是批評的觀察者而非哲學者吧。這和萊因哈特·馮·繆傑爾的資質,或許是完全相反了。楊要去自覺到此事,仍是在經過一年之後,楊並非超絕的預言者,他是解析過去現實而在理論上預測未來的。因此,當時就算格林希爾上將要求他回答,大概也無法確實回答吧。

亞列克斯·卡介倫准將,告訴了楊在總司令部中對他的評價。

「他們說看來你是個運氣很好的人,在艾爾·法西爾的時候也是如此,在別人丟臉的時候,就做些好看一點事情賺些點數,而提到晉升。」

雖是酷評,楊卻未發怒,反倒有些同感,的確是有這麼一面的啊,在艾爾·法西爾也是如此的,在別人失敗時,他成功了,不就是那個落差把他抬上今日的地位嗎?

「咖啡不喝嗎?要冷了。」

「因為尤里安都為我泡了好喝的茶,軍隊裡的咖啡感覺上越來越難喝了。真是麻煩啊。」

「這不是有了個生還的好理由嗎?感謝吧。」

「也對。」

「怎麼,看你沒精打彩的,怎麼了?」

「沒什麼,我是想如果我有更大一點的地位與權限的話,我會多減少一些戰死者的,就只有要減少一些些……」

卡介倫拍了拍越說越小聲的學弟的肩膀。

「去喝一杯吧。老實說,老婆讓我把娘家秘藏的白蘭地帶來了。說是用在戰後生還時慶祝。」

「真好啊,那我就享用了。不過,不是說要娶老婆就該娶長官的女兒是嗎?」

對心情調整後的俏皮話,卡介倫並未立即回答。

※       ※       ※

在戰鬥中一定是非必要的,但對戰鬥後的生還者一定是絕對需要的東西,大量地運進來了。脫下裝甲服的兵士們,蜂擁到大箱的罐裝啤酒前,一手一罐地傳了開來。「薔微騎士」這個嘲笑任務失敗的死神之慣例,是生還者一個小小的儀式。酒過一巡後,放聲高唱也已成了慣例。連隊長華爾特·馮·先寇布上校,對一位軍官說著。

「喂,林茲。」

「什麼事?連隊長。」

「你畢業的專科學校,有首出征士兵情人別離的歌吧,你來唱唱吧。」

「我現在也還很討厭這首歌啊。」

「……原來如此,那我來唱吧。」

大概瞭解連隊長部分的心情。林茲清了清喉,開始唱了。那是豐潤的歌聲。不只是個繪畫天才,在歌聲上他也是連隊第一的名手。

  難耐長久的別離
    就傾飲這酒杯吧
    如同珠玉的這一夜
    我來為你歌唱吧

  我半生夢醒
    遠望逝去的歲月
    溶入你的淚水
    今宵酒更苦澀

林茲的歌聲停了。先寇布視線動了動,瞄了連隊第一歌手一眼。

「怎麼,這首歌二段就結束了嗎?」

「不,還有後面的。」

看了下連隊長的醉眼,林茲點了點頭,調好聲調,再又唱了。

  赴往死地的我
    難望與你的未來
    埋葬深厚的情感
    再來為你歌唱……

年輕的布魯姆哈爾特,對著手上的啤酒罐歎了口氣,先寇布反覆著迴響在聽覺的歌詞。

「埋葬深厚的情感,再來為你歌唱……」

形式老舊,而且感傷過剩的內容貧乏的歌,缺少對戰爭及領導戰爭的負責人的批判精神,在男女感傷的關係層次中埋沉了社會性。雖然如此,為何卻奇妙地引起人心的共鳴呢?

「大概這就表示我是個內容貧乏的人吧。」

華爾特·馮·先寇布喝了罐裝啤酒。原本就苦澀的液體,一邊冒泡地流入咽喉的內壁時,先由過去的一部分,也跟著流落了。

※       ※       ※

萊因哈特率著部隊歸回伊謝爾倫。在收容完全出擊的全帝國軍之前,他和部下們被命令在要塞處待機四天半,這就是奮戰的報酬,總司令部對他的評價也就看得出來了。

「還不是依靠『雷神之錘』這巨人般的硬體設備而已,這麼低俗的勝利有什麼好高興的。」

自己若是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的話,不使用「雷神之錘」,就可打退誇稱為同盟的叛亂軍了——他如此的想著。透過螢幕凝視伊謝爾倫要塞的萊因哈特,感覺到有別人的視線青上面他白皙的臉頰上,回頭看著友人。

「吉爾菲艾斯,你從剛才就一直看著我的臉,有話想說嗎?」

「因為您看來很不滿……」

「為什麼樣覺得我不滿?我立下功勳,確定會晉升中將了,姐姐也會高興的。既然如此,為何會覺重我看起來很不滿呢?」

萊因哈特與友人牽扯不清的聲音,似乎才是最不滿的。不犯正當與之對應的愚行,吉爾菲艾斯另提別的話題了。

「您知道嗎?在明年初,似乎又要對叛亂軍運行軍事行動了。這次不許叛亂再進攻伊謝爾倫迴廊,說是要由我軍先發攻擊。」

「米克貝爾加元帥可也豪氣啊。有什麼理由嗎?」

「似乎是說,因為這次的戰死者很少。」

「很少?」

「因為未達百萬人。三十多萬的生命,與之相同數目的家庭,對門閥貴族們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吧。」

吉爾菲艾斯的聲音很沉靜,而那也就潛代著更深的憤怒。萊因哈特在吉爾菲艾斯的精神中,感覺到冰山的存在,不顯現在表層的、沉靜而巨大、深峻、混厚、充實的存在。

「吉爾菲艾斯,我不會打這種愚蠢的戰爭。不論無益地讓兵士們犧牲生命。為了達成我們的目的,雖不能完全不流血,但我可以誓言絕不流無益的血。」

紅髮的年輕人終算有笑容。

「我明白,萊因哈特大人。若是萊因哈特大人達成了正大的目的,應當就不會有門閥貴族玩弄平民的生命了。」

「會的,不,我一定會做到的,只要你協助我,就在不久的將來,一定……」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的,同時轉頭看著伊謝爾倫要塞。躲在那內部,歌頌著安全的戰爭的人們,才是他們所要征服的真正的敵人。

在這銀河中,有千億的星辰存在,綻放著千億的光芒,而有個獨一無二的野心,在散發著獨一無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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