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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奪回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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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28 pm

(一)

強風停歇後,大氣和大地卷藏著熱氣回歸了平靜,黑夜在地上垂下了黑色的帷幕。然而在一片焦土味的覆蓋中,讓人不能不懷疑即使來臨的晨光是否也要受到汙染?這種景象是很少見的。帕爾斯的夏日在白天雖然熱得令人難以忍受,但是,一到晚上氣溫急劇下降帶來涼氣,人類、鳥獸和蟲魯都得以在安適中入眠。而在帕爾斯曆三二一年八月五日的夜晚,熱氣仿佛有意嘲笑著生物們的願望似地一直盤踞著大地,用只令人不愉快的隱形手緊緊抱住大地上的萬物。

征服者魯西達尼亞軍在帕爾斯的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東方布陣,等著和即將來攻的帕爾斯軍進行決戰。帕爾斯軍的主力在東方,不過,事實上,西方和南方也有帕爾斯軍持續接近中。

“四個穿著甲胄的騎士簇擁著葉克巴達那這個美女,她獨占了這些人的愛。”

如果有人了解所有的態勢或許就會這樣比喻現在的狀況。魯西達尼亞軍當然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對從南方基蘭北上的亞爾斯蘭王子的軍隊一事更是一無所知。而他們的無知遂引起了自己的忐忑不安。

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帥就是統稱為王弟殿下的吉斯卡爾公爵。三十六歲的他,智勇雙全又擁有政治和軍事方面的靈活手腕,同時也極得將兵們的擁護。那個懦弱無能的王兄伊諾肯迪斯七世只不過是寶座上的裝飾品罷了。現在,他正率領著二十萬大軍要討伐敵人,在耐不住高溫之下,他脫下了甲胄,只穿著著一件薄薄的絹衣。他的腰際雖然佩著一把劍,然而,表情卻是那麼地沉重。

並不是他沒有了戰意,沒有戰勝的把握倒是事實。或許他將會把妻子、子女及其他的族人留在故國,自己橫死異鄉,聽著異教徒們的歡呼聲所譜成的安魂曲而死。

時序進入今年之後,魯西達尼亞軍的士氣一直很低落。雖然他們滅了有著悠久曆史的馬爾亞姆王車,占領了偉大的帕爾斯王國之都,在不久之前還自誇為凶暴的征服者。而現在,有一半的占領地被帕爾斯軍奪回去,幾個城堡也陷落了,甚至還失去了包括波德旺將軍在內的名將。而且在這期間,那個曾經成了他們俘虜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也已經逃走。在連續的敗北和喪失領土之下,靠吉斯卡爾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撐得起魯西達尼亞的國運的。

士兵們的祈禱聲流進了吉斯卡爾的耳里。在帳蓬的另一邊,士兵們懷著惶恐的心情,跪在地上,對著夜空的彼方獻上他們的祈禱。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請救救可憐的我們吧!請用您無邊的神力垂憐苦難的命運……"

這些話著實讓吉斯卡爾為之咋舌不已。到目前為止,神明到底做了些什麼?抱著必死的決心遠離故國魯西達尼亞,不斷地遠征,奪取他國領土和財寶的並不是神明,而是吉斯卡爾竭盡了他所有智力和腦力才做到的。證據就在于,吉斯卡爾的能力所不及之處就有失策和敗北的情況產生。

吉斯卡爾雖然這麼想,可是他並沒有說出口。在形式上,他是依亞爾達波特教的忠實教徒,而且,他也不喜歡提起這些失策和敗北之事。更何況也他沒有理由禁止士兵們祈褥。吉斯卡爾不愉快地打開了帕爾斯葡萄酒瓶的檢子,一口氣飲盡因熱氣而微溫的紅酒。在調整自己的氣息之後,他微微地轉換了表情。

“是誰?誰在那里?”

吉斯卡爾的問話被無禮地駁回了。一段無視于他的聲音的沉默持續著,當吉斯卡爾忍耐不住而想再度開口時,有一個聲音從黑夜的深處流瀉出來。那是低沉而沙啞的帕爾斯語。

“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啊,你好像很煩惱啊!雖然有著崇高的地位和責任,可是,畢竟是背負著沉重的負擔哪!哼哼哼!真是可憐啊!”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帳篷的一角蠕動著,仿佛深進影中的某人慢慢地出現了他的輪廓。吉斯卡爾很後悔自己竟然沒有穿甲胄。他原想呼叫守在帳篷外的衛兵,可是不知為何,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似地叫不出聲音來。

穿著暗灰色長袍的男子站在吉斯卡爾面前。即使在這麼炎熱的天氣里,他卻似乎連一滴汗也沒有。

“你干什麼?被奪走王都的帕爾斯喪家犬專程來向我抱怨嗎?”

吉斯卡爾用沙啞的聲音虛張著聲勢,男人卻傳過來一陣明顯帶著嘲弄意味的聲音。

“抱怨?沒這回事!我倒是要對你們魯西達尼亞人獻上最高的謝意呢!”

“謝意?”

“是的,你們魯西達尼亞人真是幫了大忙。你們就像是蛇王撒哈克大人在地上的神鞭一樣。”

聽到撒哈克這個名字時,吉斯卡爾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皮膚都長出了雞皮疙瘩。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然而,吉斯卡爾卻深刻地感受到那種莫名的恐懼和厭惡。那種感覺或許就像幼兒在窺視黑暗時所感受到的恐懼一般。雖然不能說完全一樣,可是,終究是一種令人厭惡的奇怪感覺。

“依亞爾達波特神根本就不存在。”

來路不明的帕爾斯人窺視著吉斯卡爾的表情,繼續嘲弄地說道。

“如果依亞爾達波特神存在的話,就應該會降臨來拯救你們。你們不是為了神的榮光才遠離故國,經過萬里的路途來遠征的嗎?你們這些值得贊賞的忠實信徒啊!然而為什麼在你們危難的時候,神明卻棄你們于不顧呢?”

吉斯卡爾無言以對,因為他自己也這麼懷疑著。魯西達尼亞最具有實力的他卻無話可以反駁被征服的帕爾斯人。

“依亞爾達波特神根本是不存在的。但是,蛇王撒哈克卻是實際存在的。所以我才願意成為他的使者為他效命。”

暗灰色的影子劇烈地搖擺著,把悶熱的夜氣指向吉斯卡爾。

“我叫普藍德,是蛇王撒哈克的追隨者之一,奉了尊師之命來讓身為邪教徒首魁的你看看有趣的事。你最好是乖乖地跟我來吧!”

“住、住口!伶牙利齒的帕爾斯狐狸!”

吉斯卡爾想拔起腰間的劍,可是,他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帕爾斯人疾快地動了動他的手,只見一陣無色無味的瘴氣來勢洶洶地籠上吉斯卡爾的身體,緊接著便緊緊地縛住他。一條眼睛看不見的蛇盤繞在吉斯卡爾身上。吉斯卡爾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聲音中充滿了恐懼和厭惡。他看到了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東西。蛇在他的衣服表面卷曲著,絹衣的縫邊發出裂開來的聲音。

“眼睛看不見的蛇”並不只是一種比喻。事實上,蛇是存在的,它把自己隱形的身體纏在吉斯卡爾的身上,強力地卷了起來。帕爾斯人看著魯西達尼亞人驚愕的表情愉快地笑著。

“這是蛇王撒哈克賦與我的法術之一,叫做操空蛇術。空氣變成了蛇卷住人,然後把人絞死。怎麼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全身的骨頭碎裂,活生生地把你變成地上的水母。”

吉斯卡爾知道了這個穿著暗灰色衣服的男人不只是一個異教徒,而且是一個可怕的魔道士。吉斯卡爾被一股強過恐懼感的憤怒驅使著,想要轉動他的身體,然而,那條人的眼睛看不到的蛇更加強了力道纏住他的身體,使得吉斯卡爾滾倒在地上。

就在滾倒的那一瞬間,吉斯卡爾從那股強烈的絞卷中掙脫開來。蛇回到魔道士手中,魔道士以稍顯狼狽的視線投向四周,因為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對他而言純屬意外的事情。

“敵人夜襲了!”

帕爾斯語的叫喊聲壓倒了夾雜著悲鳴的魯西達尼亞語。劍和劍交鋒的聲音、弓弦的聲音、馬蹄的聲音同時湧現,魯西達尼亞軍的陣營立刻就被卷入混亂的漩渦之中。

指揮夜襲部隊的就是帕爾斯年輕的勇將伊斯方。這個擁有“被狼養大的人”的異名的年輕人接受了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命令,率領兩千名騎兵夜襲魯西達尼亞軍。

這次的行動並不只是單純的夜襲,而是帕爾斯軍高明而壯大的作戰的一部分。伊斯方的軍隊讓馬銜住小木片,用布袋裹住馬蹄,遮掩住馬嘶聲和馬蹄聲,然後乘著黑夜迫近魯西達尼亞軍的本陣。

“不要驚慌!這不是真正的攻擊。鎮定下來斷絕敵人的退路!”

在混亂中依稀聽到蒙菲拉特將軍的聲音,吉斯卡爾好不容易起了身。他看著瘀篾因的手臂,打了個寒顫後調整自己的呼吸。就在他以劍為杖就要站起來的時候,眼前跳出了一個來勢洶洶的騎影。穿著帕爾斯甲胄的騎士用他們國家的語言尖銳而猛烈地叫道:

“你就是侵略者的首領嗎?”

伊斯方就像一頭年輕而剽悍的狼般襲向吉斯卡爾。當然他並不知道吉斯卡爾的名字和長相,可是,在這個時候,穿著最華麗的騎士一定是全軍的統帥。即使只是穿著普通的衣服,絹服的光澤仍然在火炬的光芒下閃閃生輝。

帕爾斯騎士的長劍劃著流星般的漚落往吉斯卡爾的頭上。刀刃聲響起,鐵器燒熾的味道頓時擴散開來。

吉斯卡爾輕輕地呻吟著。被魔道士施了法術的余波還微微束縛著他的手腳,讓他沒有辦法使出全力,在敵手的劍勢威逼之下,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失去了平衡,一只膝蓋跪在地上。因發動這次的攻擊而穿過他身邊的伊斯方調轉馬頭,再度發動攻勢。

人眼所看不到的蛇纏上了伊斯方的坐騎前肢,雖然是一匹經過訓練的良馬,但仍然被這突然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在驚恐之余,馬兒發出了高亢的嘶鳴聲,滾倒在地上。伊斯方也被拋到地上去了。

(二)

這個時候,敵人和同志都已經沖入了本陣,兩國語言的怒吼和悲鳴夾雜在刀鳴聲中,陷入一片激烈的混亂。魯西達尼亞軍完全呈現真空狀態,總帥吉斯卡爾的身邊也沒有人護衛。突入本陣的伊斯方本身根本沒有想到敵人的總帥會自己一個人待在那里。早知道是這樣,他一定會率著數十騎騎兵闖入,把吉斯卡爾斬成肉醬吧?

另一方面,在這之前,吉斯卡爾是完全貫徹了全軍指揮官的重責大任。他沒有過揮劍和敵兵作戰的經驗。不過,在目前這樣的狀況下,他非得發揮一個騎士的精神來行動了。也就是說,他得用自己的劍把眼前的兩個敵人都擊斃不可。

“來吧!畜牲!”

吉斯卡爾一邊吼著,一邊揮舞著劍沖向帕爾斯騎士。他用兩手抓緊劍柄,使出全身的力氣出擊。伊斯方在地上滾了一圈,吉斯卡爾強烈的斬擊掠過帕爾斯人的甲胄,在甲胄表面形成了龜裂,再接觸到地面。

就在吉斯卡爾發出憤怒和失望的叫聲那一瞬間,彈跳而起的伊斯方刺出了長劍。吉斯卡爾縮著身體想要避過這一擊,可是,火花從他的胸甲迸散而出。伊斯方想再發動第二擊,從地上一躍而起,然而,他突然搖晃著身子,一只膝蓋跪在地上。他的身體被一種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卷住了,而且緊緊地束縛著。吉斯卡爾見狀,立刻往前踏出一步,揮出了反擊的一劍。伊斯方翻轉強韌的手腕,承接這一擊,把吉斯卡爾的劍卷落到地上。吉斯卡爾往後一跳。這個時候,伊斯方的眼睛看到了魔道士的身影。

伊斯方直覺地了解到事實。就在這一瞬間,他把思緒化為行動。伊斯方重新握好手中的劍,無視于絞住他身體的隱形蛇,朝著魔道士投擲而出。

魔道士普藍德發出了慘叫聲。任務失敗的他被如雷光飛閃過來的劍刺穿了頸部。細長的刀身刺進普藍德的左頸,切斷了他的氣管和動脈,劍尖從右頸部突刺而出。他連發揮可怕的魔道術的時間都沒有。紅黑色的血從張開的嘴巴和鼻孔大量噴出,普藍德把微微搖晃的身體往前方一傾,撲倒在地上。就在他倒地的那一瞬間,他也已經氣絕了。

伊斯方好不容易才從被蛇緊縛的痛苦中解脫而出。當他調整著自己粗重的呼吸時,看到吉斯卡爾撿起了劍。伊斯方只拿著短劍,沒有辦法與之抗衡。

“撤退!撤退!”

伊斯方的側面反射著火炬的光芒,對著混戰中的同志們大吼。兩個魯西達尼亞騎士發出似乎要壓過他聲音的怒吼跳了進來。

“王弟殿下,您沒事吧?”

“異教徒!吃我一記!”

魯西達尼亞騎士從馬上揮起了白刃,往伊斯方頭上直落下來。然而,從伊斯方手中飛出來的短劍遠比對方落下來的長劍快速。下顎被斜刺而過的魯西達尼亞騎士噴出了血水,滾落到地上,帕爾斯失的身影隨即跨坐在鞍上。這只是一瞬間的事。

另一個騎士護衛著王弟,擺好架勢,這時候,伊斯方二話不說,調轉了馬頭,離開本陣。他的部下們跟在他後面,帕爾斯軍就像來襲時一樣,又匆匆離開了戰場,看來像是放棄了無謂的攻擊。魯西達尼亞軍為了追殺敵人也尾隨而去。

這一切都是帕爾斯軍的計略。伊斯方的任務就是突入敵陣,在經過短暫的作戰之後就立刻撤走。如果情緒激動的魯西達尼亞軍尾隨而至的話,陣形勢必會崩散。伊斯方這時候再巧妙地調節逃跑的速度,把魯西達尼亞軍引入圈套中。魯西達尼亞軍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忘了守自己的陣營,盲目地追殺帕爾斯軍。

策劃這個作戰方案的是以身為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軍師而廣為人知的那爾撒斯,當然他並不在場。控制整個實行體制的是萬騎長奇斯瓦特。

由于王弟吉斯卡爾和魔道士的關系,伊斯方差一點就喪失了全軍的戰機。可是,他終究是勉勉強強地趕上了時機。黑暗的疾馳的伊斯方左右沸騰著,等著魯西達尼亞軍突進的帕爾斯軍立刻就出現在敵人面前。數千枝弓箭的飛鳴聲夾雜著馬蹄響,火炬被點上了火,縮小了黑夜的領域。魯西達尼亞軍的攻勢立刻遭到阻撓,約百騎的騎兵在帕爾斯軍的反擊之下倒了下來。在微微的混亂當中,蒙菲拉特將軍的命令好不容易才追了上來,命令魯西達尼亞軍不要追擊。

貓頭鷹棲息在聳立于戰場中的大松樹上。它無視于人們愚昧的爭斗,悠閑地休息著,然而,突然之間,貓頭鷹拍著翅膀發出小小的叫聲。一個魔道士在旁邊的樹枝上動了動身子。

“普藍德,這個無能的家伙!”

魔道士發出憤怒和失望的聲音,粗重地歎了歎氣。他有一張年輕的臉,仿佛沉浸于月光下的雪花膏般著青白色的光芒,他就是古爾干。他奉了被他們稱為尊師的指導者之命,和普藍德一起前來引誘魯西達尼亞賓王弟吉斯卡爾,所以才從王都的地底下現身。結果,由于搶功心切的普藍德一意孤行,使得整個任務都失敗了。

“沒有臉見尊師了。不過,我也不能隱瞞事情。看來只有在被罵之後,再接受新的指示好將功折罪了。”

古爾干毫無感覺地看著在他眼前展開、令人鼻酸的流血景象,隨即翻飛著他那暗灰色的長袍。就在下一瞬,他的身影化成黑暗的一部分消失了。這個景象令貓頭鷹為之一驚。

這一場發生在帕爾斯軍和魯西達尼亞軍之間,從八月五日深夜持續到八月六日天亮的戰斗雖然激烈,但是為時並不長。吉斯卡爾和蒙菲拉特在付出極大的辛勞之下,終能避免受到致命的損傷。被敵方侵入本陣固然是一件極不名譽的事,不過,在形式上,魯西達尼亞軍算是擊退帕爾斯軍了。

當六日清晨降臨的時候,大地上已經倒臥了超過四千名戰死者的尸體,尸臭味持續地變濃。在遺棄在戰場上的死者當中,帕爾斯軍占了六百名,其他的都屬于魯西達尼亞軍。任誰都看得出這場夜戰自始至終都是由帕爾斯軍在主導著。在正式的大會戰之前,帕爾斯軍以這個“吉兆”振奮人心,而魯西達尼亞軍則不得不承受著不安和不快。

身為總帥的王弟吉斯卡爾和蒙菲拉特將軍共進早餐,他一邊喝著帕爾斯的葡萄酒、將面包塞進口中,一邊對蒙菲拉特說道:

“必須讓士兵們進行死戰,要讓他們抱著一死的決心參戰才行。”

“士兵們當然都要決一死戰。為了魯西達尼亞國和依亞爾達波特神,現在沒有人會吝惜自己的生命。”

吉斯卡爾聽了將軍蒙菲拉特的話之後點了點頭,那只是形式上的表示而已。吉斯卡爾已經不再信任士兵們的戰意了。對帕爾斯軍而言,昨夜的交手只不過是一場前哨戰罷了,但是,對魯西達尼亞軍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對他們最重要的部分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重擊。那就是身為全軍總帥的吉斯卡爾的心理。

“籌組督戰部隊!”

吉斯卡爾做出了決策。蒙菲拉特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地回視著王弟的臉。吉斯卡爾的臉上有著既不是疲勞也不是焦躁的不快表情。蒙菲拉特雖然有些猶疑,但是,他還是提出了疑問。

“您所謂的督戰部隊是什麼意思?”

“如果士兵們心生膽怯想逃離戰場的話,就命令督戰部隊將之斬殺。如果不想被自己的同袍殺死的話,士兵們只有拼出性命和敵人交戰了。”

“王、王弟殿下……!”

蒙菲拉特聞言說不出話來。吉斯卡爾決定實行的事情無異是要藉著恐懼來控制全軍,這種事情和嚴訂軍律禁止虐殺、掠奪是大不相同的。吉斯卡爾再不信任士兵們的勇氣和忠誠了。凝視著蒙菲拉特蒼白的臉,吉斯卡爾微微地笑著說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就這麼說吧,我要的不是你的意見,而是你的服從。明白了嗎,蒙菲拉特?”

“殿下……”

“立刻編成督戰部隊!人數大概要五千人。至于指揮者的人選,我心中已經有譜,所以你只要專心去編組就行了。”

“遵命。”

蒙菲拉特行了一個禮,黯然地接受王弟的命令。他的心中不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們的軍隊不就像傳說中出現于大海的大章魚嗎?為了生存不得不吃掉自己的腳……

(三)

夜晚的熱氣看來就像和早晨的光芒爭露頭角,在半空中流著血一般。造成人們這種不吉印象的朝霞在帕爾斯軍的背後展開了鮮紅色的天幕。

帕爾斯的十萬大軍整然有序地被統率著,這固然是尊稱為雙刀將軍的萬騎長奇斯瓦特的力量所致,然而,國王安德拉寇拉斯那足以壓倒眾人的迫力也是一個主因。他雖然流放了自己的兒子王太子亞爾斯蘭,將軍隊據為已有,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人敢當面批評他的行為。就像記述于“凱·霍斯滯武勳詩抄”中的文字一樣,“地上只有一個國王”。

安德拉寇拉斯站在陣前,遙望著敵陣。雙刀將軍奇斯瓦特退于半匹馬長的距離之後,隨侍在旁。國王的甲胄發出了響聲,安德拉寇拉斯回過頭看著奇斯瓦特。

“想想那爾撒斯的想法吧!他一定希望我和魯西達尼亞軍相互殘殺,最好是兩敗俱傷。如果真是這麼就糟了。可是,哼哼哼,這世界也不是照著那個毛頭小子的想法在動作的。”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冷笑不但足以斬殺對方,甚至可以將對方碎尸萬斷,奇斯瓦特微微地顫動著身子。

“依臣之見,那爾撒斯大人以其忠誠之心追隨王太子殿下。對王太子忠誠不就等于對國王陛下忠誠嗎?”

“忠誠?”

安德拉寇拉斯干笑了幾聲。聽在奇斯瓦特耳里,他感覺到一股不吉的預感。

“以前我也深信那個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背叛的我卡蘭對我是忠貞不二的。”

“陛下……”

“哼哼,對誰忠貞哪?在我看來,這些所謂的忠臣都想靠上來將帕爾斯毀滅,真是可笑啊!”

奇斯瓦特無言以對,只得把視線從國王的側臉移向敵陣的方向。

這個時候,帕爾斯軍中還有另外一個萬騎長。那就是有著“吹牛大王”異名的獨眼偉丈夫克巴多。以一萬名騎兵為主力,帕爾斯軍的右翼部隊都在他的指揮之下。因為帕爾斯軍是背著朝霞向西前進,所以,指揮右翼的克巴多部隊在整個戰場中就等于位在東北部的方位。而魯西達尼亞軍的左翼則隔了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的距離,在寬廣的原野西方布陣。在朝霞的映照下,魯西達尼亞軍的甲胄和盾牌仿佛浴在血火中般閃著光荒。遠望著敵方陣勢的克巴多的獨眼中沒有絲毫的恐懼和不安。

“哪,這到底是開始的結束呢?還是結束的開始呢?”

獨眼的偉丈夫對著每一瞬間都在加強熱氣的晨風喃喃自語。

“依亞爾達波特教的神明只有一個。相對的,帕爾斯卻有許多神。光是數量,我軍就勝過對方了。”

隨侍在一旁的千騎長巴魯姆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他覺得克巴多這樣的言詞似乎對神明是一種不敬。注意到巴魯姆的表情,克巴多笑了笑。

“不要擔心,巴魯姆。這里不是亞特羅帕提尼,我們的國王都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他的聲音大而充滿了生氣,然而,內容卻也極為辛辣。克巴多諷刺的是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當中,拋下死斗的將兵們不管,獨自逃離戰場的國王的行為。在死斗當中接到“國王逃亡!”消息的克巴多早就放棄主君了。

說起來,這一天在場而曾經經曆過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的帕爾斯人就只有安德拉寇拉斯和克巴多而已。克巴多親眼看到了原應該是無敵的帕爾斯騎兵慘遭潰滅的景象。而這一次會發生什麼事,這是誰都無法預知的事。話雖是這麼說,不過這個男人卻壓根也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葬身此地。

角笛聲響起。從國王的本陣傳出的角笛聲化做一波波的浪潮擴散到各處,隨即被一陣規則的馬蹄聲給淹沒了。

魯西達尼亞軍仿佛呼應的帕爾斯軍的前進似地也開始往前推進,人和馬匹朝著浴血般的朝霞邁步前進。

“氣象和亞特羅帕提尼時完全不一樣啊。”

蒙菲拉特將軍說道。吉斯卡爾沉默地點了點頭。他也不得不想起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時的情景。而現在,“沙哈魯德平原會戰”究竟哪一邊會得利呢?

帕爾斯方面參加這場戰役的兵力約有十萬名,而魯西達尼亞軍則約有二十一萬名之多。在離開葉克巴達那時,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從數為二十五萬,然而,在七月底,他們失去了包括波德旺將軍在內的二萬五千名軍隊,除此之外還有逃亡和脫隊的人,所以,兵力比原有的還少。

盡管如此,魯西達尼亞軍還是有帕爾斯軍的兩倍之多,如果從正面交鋒,應該不會輸的。只是,身為魯西達尼亞軍總帥的吉斯卡爾本身卻沒有獲勝的把握。所以,他只得讓督戰部隊這種“黑暗的智慧”發揮力量。

擔任督戰部隊指揮官的人是一位叫耶魯曼哥的騎士。他就是昨天晚上吉斯卡爾被沖入本陣的帕爾斯人襲擊時前往搭救的兩個騎士之一。他的同伴被帕爾斯人殺了,而殘活下來的他受到王弟殿下的褒賞,獲得意想不到的榮譽。在接到王弟殿下的任命時,耶魯曼哥滿感感激,決定忠實地執行命令。這個任務其實就是殺死想要臨陣脫逃的同袍,可是耶魯曼哥並沒有注意到這項任務的可怕性。

兩軍的距離已經接近到弓箭可近之遠了。首先便是一場弓箭戰。

箭就像數億只蝗蟲一起在半空中飛舞一樣。兩軍的箭形成了狂風在天空下飛竄,然後又像驟雨降落到地面。那是一場帶來無盡死亡和痛苦的銀色血雨。兩軍都舉起了盾牌擋箭,然而,一旦箭落在盾和盾之間的空隙時,就立刻湧起一陣悲鳴和呻吟聲。

在箭雨持續落下當中,雙方的距離也跟著縮小了。而在被箭雨掩埋的天空開放之後,雙方的戰士都撤下盾牌,凝視著前方。他們已經接近到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臉了。

安德拉寇拉斯王站在帕爾斯軍的前頭,高高地舉起他的右手,然後用力地揮下。而吉斯卡爾也在魯西達尼亞軍的陣中做出同樣的動作。就在這一瞬間,“沙哈魯德平原會戰”就轉而成了肉搏戰。

帕爾斯十萬名的部隊當中,以最快的速度襲向敵人的就是克巴多所率領的右翼部隊。克巴多把拔出的劍指向清晨的天空,站在全軍的前頭,而拿著長槍的部下們則跟在他身後。四萬個馬蹄搖撼著地軸,沖向敵陣。

克巴多無意為國王而戰,但是,他卻希望把魯西達尼亞人從帕爾斯的大地上趕出去。而驅馳著悍馬,揮舞大劍在戰場上奔馳更是他的最愛。獨眼的偉丈夫自然而然地策著馬一躍就跳進了敵人的陣勢當中。

殺戮開始了。

克巴多揮下他那厚重的大劍,只覺一陣強烈的回應。魯西達尼亞騎士的甲胄破裂了,眼球的鼻血從犧牲者的臉上飛濺而出。在死者倒向地上之前,克巴多的大劍以更快的速度朝反方向劃出光的軌跡,握著槍的手腕高高的飛向半空中。尖銳而沉重的斬擊劃破了空氣,而飛濺的人血更增加了大氣的熱度。落馬的騎士被敵我雙方的馬蹄踐踏而過,頓時化成滿是鮮血的肉塊。克巴多高大的身軀籠罩在血煙當中,大劍的每一閃都使得敵軍的軍馬成了無主之騎。

獨眼的偉丈夫不僅斬裂了魯西達尼亞人的軀體,也粉碎了他們的勇氣和敵愾心。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信徒們被恐懼和敗北感所吞噬,腳底發軟。看來,神的加護對這個獨眼的邪教徒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克巴多和他的部下們壓倒了魯西達尼亞軍,魯西達尼亞軍的戰線看來就要從左翼開始崩散了。

吉斯卡爾還保持沉著。他正確地判斷出現在還不是出動督戰部隊的時機。為了維持住就要崩散的左翼,吉斯卡爾決定派出援軍。在這個時候,魯西達尼亞占優勢的人數就充分顯現出它的意義。

三千名騎兵和七千名步兵又投入魯西達尼亞軍的左翼。指揮官是方·卡利耶洛男爵,他是蒙菲拉特將軍的心腹。

(四)

敵人的陣容增加了厚度。克巴多把附著在大劍上的人血揮落,用他那只有一眼的勇敢視線睨視著敵人。他還不打算死,而且,他也不想把部下帶著走上黃泉路。他叫來了千騎長巴魯姆,下令撤退。不久之後,十幾枝角笛吹響了同樣的曲子。

帕爾斯軍的右翼部隊從前進轉為後退,途中沒有絲毫的停滯。不但前進快速,後退也一樣有效率。戰場的一部分遂產生了一段血腥的空白。帕爾斯軍撤退的同時,魯西達尼亞軍就急速地前進。就在這個時候,伊斯方所率領的部隊往前急進,朝著魯西達尼亞側翼突襲而來。

“全軍突擊!”

伊斯方一邊叫著,一邊在頭上揮舞著劍。被磨利的刀刃就像銀色車輪一樣,在年輕的勇將頭上閃著光芒。他所率領的部隊只有四千人名騎兵,以驚人的速度和態勢襲向魯西達尼亞軍。

伊斯方在遇上第一個迎面而來的敵人時,連給對方一個交鋒的機會就將敵人砍下了馬。就在交錯而過的那一瞬間,魯西達尼亞騎士被刺穿了下鄂,直落地上。甲胄和大地撞擊所產生的響聲被馬蹄聲壓了下去,誰都沒有聽到。

兩軍激烈地斬擊、推擠、搏斗。劍切斷了頸部,槍貫穿了身體,戰斧敲碎了頭顱,血腥穿進戰士們的鼻孔,幾乎要使他們窒息一般。伊斯方刺穿了第二個人的咽喉,把刀身水平揮過,斬裂了第三個人的肩膀。

帕爾斯軍的聯系極為巧妙,使魯西達尼亞軍的左翼部隊陷入了危機。魯西達尼亞軍被克巴多的後退行動所引誘而凸了出來,延伸得長長的隊裂右翼受到伊斯方強烈的襲擊。

魯西達尼亞軍被撕裂了開來。仿佛煮爛的羊肉被厚厚的刀刃切成兩斷一般,前後碎裂了。遠遠看到這個景象的蒙菲拉特不由得在吉斯卡爾的身旁發出了呻吟。

就在這個時候,五千騎的兵力從戰場的外緣部份出現,開始侵蝕著方·卡利耶洛男爵軍的左後方。

那是特斯的部隊。這個原本就沉默寡言的鐵鎖術名人,在王太子亞爾斯蘭被流放之後就更加地沉默。雖然不曾對安德拉寇拉斯王有過任何不敬的行為,但是,很明顯地,他總是隔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和主君接觸。盡管如此,特斯仍然是一個勇敢、值得信賴的男人,他一向都能完成上級要求他做到的使命。

不得不和伊斯方進行苦斗的魯西達尼亞軍對後方來的猛烈攻擊大吃一驚,而且顯得極為狼狽。帕爾斯人是一個高明的騎馬民主,具有除了特蘭人之外大陸公路上無人能比的機動能力。姑且不論個人的戰斗力,在集團戰術方面,帕爾斯軍始終是凌駕特蘭軍之上的。

魯西達尼亞軍的戰列在一瞬間就被削減了。血、火花和刀刃聲在他們的戰列的左右方築起了一道毫不留情的障壁。魯西達尼亞軍終是不能突破這道阻礙。

魯西達尼亞的軍馬發出了悲痛的嘶鳴,橫倒于地上,騎手的尸體從鞍上被拋下來。砂和血漫天飛散,紅色和黃色的花紋在戰士們的眼前展開。刀身激突著,槍身相互咬噬著,鮮血被吸進了大地中。

陷入苦戰的不只是魯西達尼亞軍的左翼部隊。右翼部隊也和奇斯瓦特指揮下的帕爾斯軍產生了激烈的沖突,造成嚴重的損失。

魯西達尼亞的右翼部隊被對方擊倒、斬殺,眼看著就要潰散了。奇斯瓦特的指揮極為巧妙,他讓魯西達尼亞軍分散,使其孤立後加以打垮,不讓魯西達尼亞軍因為人數多而占上風。而且,奇斯瓦特一方面完美地統禦著一萬名的部下,一方面自己也揮著兩把劍,把魯西達尼亞士兵一個個送到另一個世界去。他那變幻莫測的劍技根本不是魯西達尼亞軍所能迎擊的。

一個遠遠地看到奇斯瓦特雄姿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策馬來到王弟吉斯卡爾面前做緊急報告。他指著奇斯瓦特告訴吉斯卡爾,那位像使魔術般揮著兩把劍的騎士就是殺了波德旺將軍的可恨敵將。聽到部下的報告,吉斯卡爾滿含著沖天的怒氣和憎惡睨視著奇斯瓦特的身影。

“好,我來為波德旺報仇。派出兩萬名援軍到右翼去!指揮官就由普雷吉安伯爵擔任。”

總之,魯西達尼亞軍在兵數上是極為有利的。如果把兵力全部投入戰場,使帕爾斯軍應接不暇的話,應該可以掌握整個戰局的勝機的。站在吉斯卡爾身旁的蒙菲拉特下定了決心。他希望可以不必動用到督戰部隊這種令人討厭的手段就可以打勝仗。

接獲王弟殿下的命令之後,普雷吉安伯爵開始移動兵力。他不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所以並不在吉斯卡爾的商談幕僚之列,然而,因為他勇敢善戰,所以是這種場合最派得上用場的武將。

“前進!前進!讓那些異教徒們看看魯西達尼亞人的厲害!”

普雷吉安伯爵用著足以震破士兵們耳膜的聲音大吼之後,便卷起了漫天的灰塵沖入戰場。他不講究用兵或任何戰法,以仿佛一道洪流沖向低地的態勢突進。

“前進!前進!”

在戰亂的漩渦中,普雷吉安伯爵繼續怒吼著。以一個騎士而言,他是一個相當勇猛的男人,右手持錘,左手揮著盾牌,把幾個背叛神明的異教徒從馬上打落。異教徒的頭部破裂,鮮血飛濺,噴上了他的臉,他更提高了聲音,加強自己的氣勢。

“前進!前進!前進!前進!”

帕爾斯兵們雖然聽不懂魯西達尼亞語,可是,那個穿著甲胄的龐大身軀,往前猛沖的魯西達尼亞人的怒吼卻叫他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那個男人除了前進之外,難道不懂其它的魯西達尼亞語嗎?蒙菲拉特。”

“好像是吧!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卻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打從戰斗開始就苦著一張臉的吉斯卡爾公爵和蒙菲拉特終于得以交換了一個苦笑。普雷吉安的勇猛果真有這麼大的效果,連帕爾斯軍也懼于他的氣勢,紛紛收槍調轉馬頭開始後退。

奇斯瓦特不想和這種沒有戰法可言的敵人對戰,徒增已方的損失。反正對方不久就會精疲力竭了。

“穩定下來撤退!保持隊形完整!”

奇斯瓦特下了這道命令之後,自己殿後,一面排除敵方的追擊,一邊撤退。突然,他看到敵陣背後發生一件奇妙的事。黑色和灰色的煙霧在彌漫著熱氣的夏空中飛快竄升。發現到這個景象的魯西達尼亞軍也大吃一驚。

“是、是誰放火燒了糧食?”

蒙菲拉特不禁捏出一把冷汗。吉斯卡爾雖然沒有顯出狼狽的樣子,可是兩眼中卻閃過憤怒和失望的光芒。他坐在馬鞍上縮著身子,睨視著竄升的黑煙。

“滅火!快!”

吉斯卡爾好不容易才發出了吼聲。在蒙菲拉特的指示下有三千名的士兵跑去滅火,可是,空氣是那麼干燥,附近又沒有水源。魯西達尼亞士兵只得努力地用砂和土去滅火,然而幾乎沒有任何效果,大量的糧食化成了火焰,眼看著就要化成灰了。

帕爾斯軍的萬騎長奇斯瓦特雖然看到敵陣背後的黑煙,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判斷。就在他百思不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只仿佛撕裂煙幕般飛過天際的鳥影。在確認發出喜悅的叫聲飛舞下來的老鷹的身影時,沉著堅毅的奇斯瓦特不禁失聲大叫:

“告死天使!你怎麼會在這里?”

他的驚愕只有一瞬間的時間。告死天使原本就是以奇斯瓦特的代理者身份追隨在王太子亞爾斯蘭身旁的。而現在,告死天使出現在這里,那也就表示著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軍隊就在附近。

“王太子殿下回來了嗎?”

奇斯瓦特微微地咧開了他那藏在胡須底下的嘴角。

“那麼,我也該開始反擊了。”

奇斯瓦特了解到在魯西達尼亞軍後方放火的就是亞爾斯蘭的部隊。他立刻下令士兵們調頭開始反攻。原本光靠一股作氣突進的普雷吉安伯爵的部隊被奇斯瓦特巧妙的用兵法搞得昏頭轉向,隊伍被分斷,慘遭痛擊。普雷吉安伯爵揮著錘矛突破了包圍,最後放棄抗戰,朝著一個山腳急馳而去。奇斯瓦特在他後面全力追趕。

這個時候,一個騎影以暴風也似的姿態飛躍了出來。

只見騎士的甲胄是黑色的,悍馬也是黑的,只有那在熱風中翻飛的斗蓬內里仿佛映著朝霞色彩般的殷紅。普雷吉安伯爵發出了呻吟聲。他揮著染血的錘矛,朝著新出現的敵人突進。

不到一個回合,普雷吉安伯爵的鎖骨上方就被長槍的穗尖刺穿,整個人從馬上翻滾下來。失去了騎手的馬匹發出一聲嘶鳴,逃離了人類血腥的戰場。

“奇斯瓦特大人,真是抱歉,我掠美了。”

奇斯瓦特當然知道這個對著他打招呼的騎士之來曆。他就是帕爾斯王國最年輕的萬騎長,素有“戰士中的戰士”之稱的達龍。在達龍之後緊接著又出現了一個奇斯瓦特的舊識。

“啊,那爾撒斯大人也來了?”

“好久不見了。奇斯瓦特大人。”

以王太子軍師的身份而廣為人知的青年貴族依照禮節打招呼。

“沒有召募到五萬名的士兵就不能回來。”

這是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宣告,事實上,王太子就等于被解除兵權流放了。只有達龍、那爾撒斯和幾個人違背了國王的命令,跟著王太子走了。王太子一行人應該朝著南方基蘭港前進,在那邊招募軍隊的。

“再見了,奇斯瓦特大人,我們所招募的兵力還不到三萬,既然沒有達到所要求的五萬名士兵,我們是不能回到安德拉寇拉斯陛下身邊的。”

那爾撒斯雖然這樣說,卻一點也看不出遺憾的樣子。他和達龍交換了一下視線微微地笑著。

“我們並不打算回到陛下的身邊去,只能在王太子殿下的身旁單獨行動。雖然情非得已,但是陛下的命令如此,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事實的確是如此。奇斯瓦特不得不認同那爾撒斯的論點。只要國王沒有頒下新的命令,他們擅自回營就等于是違背王命。因此他們只能單獨行動。達龍也笑了笑。

“奇斯瓦特大人,以這種方式和你見面是王太子殿下的意思。殿下說來到這里沒有和告死天使的主人打個招呼讓他無法心安。”

就因為這樣,達龍和那爾撒斯便“順道來打個招呼”。亞爾斯蘭之所以沒有親自來是因為考慮到奇斯瓦特的立場。

“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和魯西達尼亞軍正面作戰,藉以向天下宣揚帕爾斯武勇是一件好事。而在這一段期間,我們就去把葉克巴達那要回來。這應該不是一件壞事。”

那爾撒斯那張帶著貴族氣質的臉上又浮起了笑容。笑容里除了帶著稚氣之外,還有某種尖銳的訊息。

(五)

平定了在南部海岸劫掠的海盜之後,王太子亞爾斯蘭確立他在港都基蘭的支配權。基蘭豐裕的財富都流進了亞爾斯蘭的掌握中。募集的兵數雖然不到三萬,但是,軍用資金和糧食卻足以叫人瞠目結舌,不管是安德拉寇拉斯王或是魯西達尼亞軍在這一方面都遠不及亞爾斯蘭。

而負責管理、警備這些軍餉和糧食的人就是出身港都基蘭的古拉傑。他利用歐克撒斯河的水路,把足以維持二十萬名軍隊半年內所需要的物資運到最上游。屯積在那邊。從該處往北,整備了街道,在重要的地方配備以百人為單位的士兵,加強警備。古拉傑自己率領了三千名士兵,在歐克撒斯河的最上游布陣,主要的作用就是經由陸路對更北方的亞爾斯蘭軍隊進行補給。如果士兵和軍餉、糧食的補充更迫切需要的時候,還可以利用水路和基蘭港聯絡。除此之外,只要手邊有三千名士兵,暫時也不用擔心海盜的襲擊了。

以一個武人而言,古拉傑不但勇敢而且具有領導力。不只是這樣,他還兼具有商人的才能,他很明白,對軍隊而言,資金和糧食哪一個重要;還有准備這些必需品,將其運到戰場去有何重要性。對軍師那爾撒斯而言,古拉傑這個人的存在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在少年時代,那爾撒斯在王立學院學習兵學時,教師曾要求他“寫出兩個和敵人作戰時必備的條件”。那爾撒斯寫出來的答案是“資金和糧食”,可是教師的正確答案是“智慧和勇氣”。因為答案錯誤而被判低分的那爾撒斯不但極感失望,甚至昂然地大聲主張自己的見解。

“我很清楚世界上有很多愚蠢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我要打勝仗是很容易的事。智慧和勇氣是隨時都可以湧現出來的,可是資金和糧食可不行。”

在那爾撒斯的腦海中同時並存著冷徹的現實感和想廢止奴隸制度的理想。對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態度大概就是他那強烈現實感的表現吧?

“對陛下就是再怎麼竭盡忠誠都不會有回報的。既然如此,那就不妨適度保留自己的忠誠心,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不是更好嗎?”

這是那爾撒斯的想法。以他的看法,忠誠和慈悲並不是單方面的事情。對一個不懂忠誠心的人盡忠是一件無益的事。雖然他還不至于如此露骨地唆使亞爾斯蘭,然而,王太子畢竟也離開了父王,一步一步為自立而做准備了。

亞爾斯蘭還不到十五歲,仍只是個少年,但他卻必須背負起身為王太子的重責大任,那就是對帕爾斯國的現在和將來負責的使命。他不斷地和軍師那爾撒斯商談,堅定自己的態度。

他們必須用某種方式靠帕爾斯人的力量將葉克巴達那從魯西達尼亞人的支配中解放出來,亞爾斯蘭如此斷言。一定要在父王之前從敵人手中奪回葉克巴達那,要有所作為就無法取悅所有的人。亞爾斯蘭已經發布了“廢止奴隸制度”的法令,就表示他否定了帕爾斯的舊社會體制。而父王安德拉寇拉斯正是帕爾斯舊勢力的代表人物。

如果亞爾斯蘭想貫徹改革的理想,而安德拉寇拉斯王想要阻撓的話,總有一天,他們父子兩人一定會形成對峙的局面。到時候,如果亞爾斯蘭擁有讓安德拉寇拉斯王放棄以武力來對抗的實力的話,就可以避免無謂的流血了。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現在必得加緊召集兵力,表現實績,儲存財力才行。要進行改革就必須有足以壓制反對改革的人們的力量。這是理想和現實的抵觸之處,也是為了在地上建立“更理想的”國家所無法避免的矛盾。

和奇斯瓦特分手後,奔馳在戰場外緣地帶的達龍和那爾撒斯凝視著整個戰況。

“真是奇怪啊!魯西達尼亞軍的行動有些令人費解。”

達龍歪著頭不解道。因為他自己原本就是個戰士,所以對眼前展開的景象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的兵力比帕爾斯軍多得多,應該有更好的作戰方式。可是……”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達龍?”

“喂,我哪敢在你面前賣弄?跟你說兵學不就像在奇夫面前大談豔事一樣顯得太狂妄了嗎?”

然而,在那爾撒斯不斷地追問下,達龍只好苦笑著回答:

“如果我是魯西達尼亞軍的統帥,我就會先把兵力一分為二,因為雙方有這樣兵力之差,我會讓最能信賴的勇將指揮別動隊,在戰場的外側迂回,繞到敵陣的背後。”

當別動部隊從敵軍的背後發動攻擊的同時,本隊也對敵人發動全面的攻勢,從前是後方夾擊。而在這之前,本隊要堅守陣地,務必做到不打敗仗以爭取時間。這是達龍的意見。那爾撒斯點點頭表示贊同。

“的確,除此這種戰法之外沒有其它的戰法了。既然有兩倍于敵人的兵力,就應該可以發揮這個優點的。”

那爾撒斯也和友人一樣抱著懷疑的態度。

話是這麼說,只是,魯西達尼亞軍為什麼不這麼做呢?不但如此,他們似乎還堅持一萬、兩萬分批派出援軍。這種用兵法只會讓部隊遭到各個擊破的命運,簡直是最愚蠢的用兵法。那爾撒斯從來就不認為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帥吉斯卡爾公爵是一個無能的人。或許他心中正在盤算什麼吧?

在等待達龍和那爾撒斯的期間,亞爾斯蘭也在山上看著兩軍的交戰。可是,有時候戰況的變化實在讓他覺得百思莫解。整個戰況實在叫人難以掌握。

“聽說吉斯卡爾公爵是魯西達尼亞第一智者,難道在被敵人逼戰時他不會選擇最有利的方法嗎?”

亞爾斯蘭這樣喃喃自語著,“流浪的樂師”奇夫遂微微地笑著。

“照這麼看來,就算沒有我們,帕爾斯好像也可以打贏這場仗嘛!”

“不管怎樣,我們再留在這里也沒有什麼用了。且先退下吧,殿下?”

女神官法蘭吉絲這樣勸說。亞爾斯蘭點點頭。那爾撒斯在最短的時間內應該會給亞爾斯蘭的疑問一個解答吧?

那爾撒斯和達龍一起回來了。他們帶回奇斯瓦特“祈望王太子殿下武運昌隆”的口信。

“那麼,我們就前往王都!”

亞爾斯蘭舉起了左手大叫,黑鷹的飛影就從高空中落下來停在他的手臂上。

這個時候,跟隨在亞爾斯蘭身邊的人有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加斯旺德、耶拉姆、亞爾佛莉德以及梅魯連。起初那個軸德族的年輕人似乎對自己被安置的狀況感到不怎麼愉快。他原本是要把妹妹亞爾佛莉德帶回軸德族去的,沒想到妹妹迷戀著王太子的軍師不肯離開,她對羅嗦的兄長建議道:

“反正就等把侵略者從王都趕出去之後再說吧,哥哥。軸德族應該可以和王太子殿下相處得很好的。”

亞爾佛莉德也把軸德族在基蘭市和王太子一行人合作把海盜們消滅,獲頒榮譽黑旗之事告訴了兄長。在這種狀況下,梅魯連也不能把妹妹留在這里,自己回到村子里去。看來在奪回王都之前,他暫時得和妹妹在這里耗著。

于是,在亞爾斯蘭和他的軍隊開始從平原的南方往王都方向前進之後,戰爭仍然繼續進行著。

然而帕爾斯的本陣中,安德拉寇拉斯王似乎顯得不怎麼高興。他可以確信自己會獲得這場勝仗,盡管如此,他的臉上並沒有愉快的表情。或許他是懷疑燒毀魯西達尼亞軍糧食的是亞爾斯蘭,而覺得亞爾斯蘭多管閑事吧?

以奇斯瓦特的立場而言,他想對國王說的話縱有一座山脈那麼多,但是,他卻不能有任何責難或批評的話說出口。主要是因為奇斯瓦特體內流著武門的血液,除此之外還有其它的理由。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成為魯西達尼亞軍囚犯的安德拉寇拉斯王被鎖鏈銬著長達半年之久,在地牢中飽受虐待。在這樣的遭遇之後,人格產生任何變化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至少在將王都葉克巴達那從侵略者手中奪回來之前,他必須反想說的話壓抑下來。

另外一個萬騎長克巴多根本不曉得國王的不高興。他覺得哪有空去管國王的喜怒哀樂?自從亞特羅帕提尼戰敗之後,被迫受苦受難的又豈止國王一個人?葉克巴達那的居民和地方上的農民因為魯西達尼亞軍又受了多少痛苦,這又有誰能知道呢?一切都是因為國王在亞特羅帕提尼敗給了敵人,一切的責任都必須由國王來背負,就不是國王所該扮演的角色嗎?

魯西達尼亞軍產生了不安,而這種狀況就像波紋一般擴散開來。帕爾斯軍的一支部隊繞到魯西達尼亞軍的後方,看似要斬斷往王都的退路。

這支部隊就是亞爾斯蘭所率領的兩萬五千名軍隊,他們刻意讓敵方看到他們的行動純粹是為了動搖魯西達尼亞軍的斗志。至少這對父王是有所幫助的。

“帕爾斯軍的新兵力出現在戰場西方!往葉克巴達那的道路被阻絕了!”

充滿恐懼的叫聲以飛箭般的速度席卷了魯西達尼亞全軍。

在這之前,魯西達尼亞軍曾經幾度看似要瓦解了,卻總能堅守戰陣,繼續戰斗。然而,“退路被阻絕了”的恐懼卻徹底粉碎他們的戰意。他們丟下劍,放下了槍,調轉馬頭,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叫聲,開始四處潰走。帕爾斯軍可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時機。追擊的角笛聲響徹云霄,帕爾斯軍緊追著作勢要逃的魯西達尼亞軍。他們用槍刺進敵人的背部,用劍砍下敵人的頭顱,用馬蹄踐踏著倒在地上的敵人。帕爾斯軍完全沒有理由要對魯西達尼亞軍慈悲。

看著已方士兵四處逃竄、被追擊的樣子,吉斯卡爾終于下令督戰部隊出動。蒙菲拉特將軍延請王弟三思,可是,吉斯卡爾絲毫不為所動。

“不管!逃命者就射殺!”

“王弟殿下……"

“沒有用的人就去死!我們軍隊沒有閑功夫去養那些膽小怕事的懦夫!這種人死了還可以減輕我軍的負擔!”

吉斯卡爾一口氣說出了這些話,驚訝不已的蒙菲拉特沉默地看著王弟。他懷疑王弟是不是在苦惱已極的情況下發狂了?可是,蒙菲拉特錯了。吉斯卡爾現在是絕對的冷靜,他正在進行的可以用冷酷來形容的徹底盤算。

“這場仗我們是輸了。但是,敗北並不就等于滅亡。一切才要從這里開始。”

吉斯卡爾沒有說出口,然而,他的意志和野心卻是不屈服的。把原為大陸西方的貧乏國家魯西達尼亞變成一個可怕的征服者集團,可以說是靠吉斯卡爾一個人的努力和才能所帶來的結果。

吉斯卡爾的命令被傳達下去了。于是,戰場又再度被一場腥風血雨所覆蓋。

由耶魯曼哥所指揮的督戰部隊朝著潰逃的同志射出了如雨的箭。魯西達尼亞軍的人馬受到了已軍的攻擊,鮮血噴灑向空中和大地,倒了下來。

“是同志啊!我們是同志啊!不要射箭!”

大吃一驚的士兵們發出了慘叫聲提出抗議,可是箭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自耶魯曼哥以下,督戰部隊的士兵都知道自己要射擊的對象是同伴,所以盡管遭到抗議或請求,他們一點都沒有松手的打算。不但如此,他們還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大罵。

“如果不想死就回頭去和異教徒作戰!膽怯的懦夫!神的憤怒會降臨到你們頭上的!”

聽到這些話的魯西達尼亞士兵們在一瞬間呆立在原地。然後,他們立刻就了解了整個事態,遂轉化為絕望的戰意。

他們“哇”地叫著,那種叫聲就像慘叫一樣。不管怎麼說,魯西達尼亞軍停下了逃跑的腳步,為了不死在箭下而回頭了。

對帕爾斯軍而言,這實在是一個大意外。沒有想到看似要崩潰的魯西達尼亞軍突然停下了逃命的腳步,以毫無理性可言的態勢反擊而來。魯西達尼亞軍的劍和槍壓倒了帕爾斯軍,強力地逼向他們。血沫飛濺,長劍折損,尸體橫陳倒地,形成一場血肉模糊的混戰。然而,在遭到這麼強力的反撲之後,帕爾斯軍也沒有潰敗。

“不會撐太久的。”

獨眼的克巴多如此斷言。他看穿了魯西達尼亞軍的猛烈反攻極為反常。奇斯瓦特的看法也一樣。

“魯西達尼亞軍只是因為猛藥的效果而短暫地瘋狂罷了,只要藥效一過,不要說作戰,恐怕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我軍只要撐一陣子就行了。”

身經百戰的勇將們正確地掌握了形勢。狂熱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反擊在尚未改變戰局之前就精疲力竭,出現停滯的現象。當他們喘著氣,站在原地不動的時候,帕爾斯軍便再度發動反擊。而這次的攻勢就沒有停止了。

督戰部隊的指揮官耶魯曼哥被殺。坐在馬上挺著胸膛,意氣風發的下令射殺臨陣逃脫的同伴的他被不知從哪里破風而來的一枝箭射穿了右耳下方,滾落到地上。箭羽上用帕爾斯語標記著密斯拉神的名字,然而,魯西達尼亞人根本看不懂。他們只能依稀望見一個從遠遠的山丘上離去的騎影。

魯西達尼亞軍終于崩潰了。二十萬的大軍變成了二十萬的敗兵朝西方逃去,朝著王都葉克巴達那方逃去。頂著朝霞開戰的魯西達尼亞軍現在卻在夕陽的余輝下敗走。

督戰部隊也逃了。現在他們可是同伴的眼中釘,在害怕被同伴包圍殺害的恐懼下,他們丟下武器,脫掉甲胄,盡可能減輕身上的重量,沒命地奔逃。不知什麼時候,身為總帥的王弟吉斯卡爾公爵消失在戰場上,而拼命地想重整軍列的蒙菲拉特將軍也在幾個部下守護之下落荒而逃。

魯西達尼亞軍大敗有一半可以說是自取滅亡的。這一天,從清晨持續到傍晚的戰斗,帕爾斯軍陣亡的人數為七千二百多人,相對的,魯西達尼亞軍卻有四萬二千五百多人死亡。安德拉寇拉斯王暫洗刷了亞特羅帕提尼敗戰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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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28 pm

(一)

在短短的時間內,狀況一變再變。由于這一連串令人眼花撩亂的變化,置身在漩渦中的人們無法明確地掌握自己本身的立場和曆史的洪流,日後才會有“原來是有這麼一回事啊”的感歎。

首先是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沒有逃入王都葉克巴達那,暫時逃到西北方去了。知道帕爾斯軍產生分裂和對立的他,刻意把葉克巴達那這個誘人的餌食丟到帕爾斯人面前。如果帕爾斯人互不相讓而兩敗俱傷的話是最理想不過的,就算事情未如吉斯卡爾想象中那麼順利,至少也可以使帕爾斯軍弱質化。還有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他是吉斯卡爾的兄長,吉斯卡爾的兄長,吉斯卡爾要即位,他的兄長就必得死。被馬爾亞姆公主刺傷的王兄現在正在葉克巴達那城內養傷,如果帕爾斯軍闖進葉克巴達那城的話,應該不可能還留下伊諾肯迪斯活口。也就是說,在這種情形下,吉斯卡爾可以不沾汙自己的雙手就把王兄永遠除掉。然後,他再集結手邊殘留的魯西達尼亞軍,鼓動帕爾斯軍分裂抗爭,趁其混亂當中再發動反擊,這一次,吉斯卡爾打算以一個名符其實的魯西達尼亞國王的身份去支配帕爾斯。

八月六日。自稱為帕爾斯第十七代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遺子的席爾梅斯,戴著他那銀色的面具出現在王都葉克巴達那西方一法爾桑(約五公里)的地方。

他所率領的士兵有三萬名之多,是由以前的萬騎長沙姆訓練出來,曆經多次實戰磨煉的精兵。除了這些兵力,如果再加上葉克巴達那堅固的城壁的話,席爾梅斯的勝利就指日可待了。

如果突入王都,占領全城的話,他就要下令將城門封閉起來,加強防禦。同時,他還打算立刻在王宮內宣誓即位。

“我才是凱·霍斯洛的嫡傳子孫,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那是席爾梅斯的驕傲,是支撐他度過那一段苦難歲月的信念。

七月三十日,席爾梅斯已經逼近到距離葉克巴達那西方十六法爾桑(約八十公里)的地方。然而,席爾梅斯壓抑住自己焦躁的心,慎重地觀察整個狀況。王弟吉斯卡爾所率領的魯西達尼亞軍有二十萬以上,如果和其正面沖突,斷無獲勝的機會。如果魯西達尼亞軍和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爾斯軍陷入苦斗的話,不論背後發生什麼事,他們也沒有插手的余地。席爾梅斯就是在等待這個狀況的出現。

想起來,事態還真是有些麻煩。面臨被奪回王都的危機的一方是魯西達尼亞軍。可是,要奪回王都的一方是帕爾斯軍和帕爾斯軍及帕爾斯軍。

到底把葉克巴達那置于哪一路帕爾斯軍的支配下才適合“奪回王都“的表現呢?

安德拉寇拉斯王所在的陣營或許會這樣主張:

“安德拉寇拉斯王是帕爾斯王國第十八的國王,是葉克巴達那理所當然的主人。王太子亞爾斯蘭是國王的王太子,應該遵從國王的命令才是。至于那個銀假面,他只不過是假借死去的席爾梅斯王子之名義趁機擾局的不法之徒罷了,根本沒有什麼權利。不管是王國或王都,支配者只有一個,那就是國王!“

相對的,席爾梅斯王子的陣營一定會提出反駁吧?

“席爾梅斯王子是帕爾斯第十七代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是正統的王位繼承人。安德拉寇拉斯王是一個弑兄篡位的極惡之人,他即位是無效的。當然,亞爾斯蘭王子的地位也是無效的,席爾梅斯王子才是葉克巴達那真正的支配者!”

看來任何一方都有其自以為是的主張和根據。而第三勢力的亞爾斯蘭陣營的意見又如何呢?軍師那爾撒斯說道:

“誰知道什麼叫做正統論?只要想做,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做。”

看來像是義正辭嚴的說詞,事實上並不是那麼單純。他無疑是趁安德拉寇拉斯和席爾梅斯紛爭之隙,掌握了實質的支配權。這個自稱為天才畫家的軍師甚至把這種沒有什麼成果的正統論利用到軍略和政略當中了。

八月五日前,席爾梅斯強壓住自己那像熔岩般沸騰的心。而這個時刻終于來到了。六日天未明時,在間諜帶回消息說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吉斯卡爾公爵已經在戰場上對峙起來之後,席爾梅斯立刻下令全軍出動。吉斯卡爾再也不能回王都去了,因為如果他想回王都的話,背後就會遭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猛攻而導致毀滅。

沙姆指揮著三萬名騎兵,像風一般快速地在原野上移動。他們並沒有直行出現在王都葉克巴達那西方,而是采行曲折路線迂回到王都的北方,這是沙姆一貫的謹慎行事態度。這個時候,沙姆派了一百騎的護衛兵守著陣中的客人馬爾亞姆公主伊莉娜,讓她藏身在北方二法爾桑(約十公里)遠的森林中以避開戰火。事後在接到沙姆的報告時,席爾梅斯也只是沉默地點點頭而已。

席爾梅斯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進入葉克巴達那。是的,他要堂堂正正、威風凜凜地進城。他並不是偷襲別人的都城,而是凱旋回自己的都城。他應該騎在馬上,挺著胸膛,穿過城門。

話雖如此,光靠三萬名軍隊是破不了葉克巴達那城壁的。盡管魯西達尼亞軍有四十萬的兵力,以前也沒能從正面攻陷葉克巴達那。現在,席爾梅斯的兵力更少,時間也不多,所以,攻城的方法只有一個。十個月前,當魯西達尼亞軍攻略葉克巴達那的時候,席爾梅斯就是用秘密的地下通道侵入城內的。

這一次,席爾梅斯自己不潛進城里,而在城外等待機會。負責入侵重責大任的是查迪。他手持錘矛,帶著早就選好的五十名勇士潛入地下通道。他一手拿著席爾梅斯所畫的簡圖,涉著深達腳踝的地下水前進。在通過幾個燈火之後,前方響起了魯西達尼亞語的話聲。一團守備兵從前方的陰暗處出現了。

查迪巨大的錘矛擊碎了魯西達尼亞兵的側臉。血水隨著鈍重的聲音四散飛濺,碎裂的牙齒也隨著飛落各處。當這個士兵滾倒在水面上時,第二個犧牲者已經斷了鼻梁,噴著血沫仰倒下來。

查迪繼續揮舞著他的錘矛。錘矛發出了可怕的聲響,魯西達尼亞兵的甲胄應聲凹陷,盾牌碎裂,胸甲迸裂,骨頭折斷,頭蓋骨碎裂,血水從碎裂的肺部噴射而出。這個年輕的巨漢在劍技的方面雖然不及達龍,但是在錘矛上的功夫可能是無人能及的。

“開始殺呀!”

查迪對著部下們大吼,手上那把連手把部分都沾滿了人血的錘矛像風車般呼呼地旋轉著。又有幾個魯西達尼亞的士兵們被擊中,撲倒在水面上。

“不要讓任何人活著離開這里!”查迪下了這個命令,並不是因為他生性如此殘忍,而是因為如果讓魯西達尼亞軍知道這件事的話,整個計劃就失敗了。

查迪成功地完成了他的任務。

不久之後,王都的北門發生了騷動。沉重而巨大的城門從內側開始被推開了。見狀大吃了驚,從城門上陸續跑下階梯的騎士的策馬躍進城內的人物碰個正著,前者頓時失去了血色。

“銀、銀假面!”

魯西達尼亞騎兵發出了慘叫聲,這是他整個生涯中最後的一句話。席爾梅斯的長劍在半空中呼嘯,鮮血從騎士的頸部噴射而出,人從階梯上滾落下來。

殺戮于焉開始。對在葉克巴達那城內的一萬名魯西達尼亞士兵而言,最可怕的一天開始了。席爾梅斯揮舞著長劍,每一閃都有魯西達尼亞人的血塗上了帕爾斯的城壁。

城門完全打開了。完成任務的查迪重新執起了錘矛,和席爾梅斯一起卷起人血暴風。一個頸部吃了錘矛一擊而橫躺在地上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看見了一副可怕的景象,數萬名帕爾斯軍仿佛要淹沒他的視線般從城外殺了進來。

(二)

“難道真的要以這種形式穿過王都的城門嗎?”

沙姆不禁感歎著。他原是帕爾斯軍中屈指可數的十二個萬騎長中的一名。他並沒有參加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當時他和同僚加爾夏斯夫一起負責守衛王都。事隔十個月後,沙姆一變而為攻擊王都的一方。一個國家的命運在短短的時間內有了這麼巨大的轉變。

在形式上,沙姆是背叛了安德拉寇拉斯王而投向席爾梅斯。他的境遇和心理都顯得極為複雜。可是,只要對方是魯西達尼亞軍,他就不需要有任何顧忌和迷惑了。

沙姆在部下之前沖入了城內。以前負責守備葉克巴達那的沙姆對城內的地理最耳熟能詳了。以王宮為主的主要建築物,還有每一條街道、廣場,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沙姆的馬蹄在石板上踏踏作響,穿過前往王都的捷徑。三萬名士兵跟在他後面,想要阻擋這股人馬洪流的魯西達尼亞士兵一個個被殺了。有的人從馬上被砍落,有的人被馬蹄踐踏而死。人血化成了紅雨落在石板上。

沙姆一邊狂奔,一邊大叫。同時他也下令士兵們一路喊叫。“帕爾斯軍回來了!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啊!起來啊!起來反抗魯西達尼亞兵啊!他們的人數不多!”

“啊!沙姆來了啊?”

席爾梅斯見狀重新拿起了劍。

“銀假面你這個卑劣的家伙!竟然趁王弟殿下不在的時候來偷襲!”

有魯西達尼亞騎兵咬牙切齒如此罵道,然而,攻敵不備乃是兵學常道。席爾梅斯高聲大笑,反過來譏嘲對方。

“明明知道我會趁隙突襲卻又跑出城去作戰,這是吉斯卡爾愚蠢。要怨就怨他吧!”

“住、住口!趁同伴不注意的時候偷襲,是你居心叵測。我就代替王弟殿下和你一決勝負!”

奉吉斯卡爾之命留守王都的迪普蘭男爵滿腔怒火朝著席爾梅斯砍殺過來。雙方交鋒不到一回合,頸部受到致命傷的迪普蘭男爵發出了慘叫聲,結束這一場戰斗。在響聲未停止之前,又有其他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漸漸擴大,在帕爾斯和魯西達尼亞的騎兵們站在原地發呆的時候包圍了整個王都。那是由數十萬口中所發出來的帕爾斯語的叫聲。

市民們終于蜂擁而起了。

在魯西達尼亞軍的壓迫和暴虐行為下忍氣吞聲達十個月之久的葉克巴達那市民,將他們的憎惡和憤怒都爆發開來了。

沒有任何人挺身而出組織市民采取行動,也沒有人在場指導。他們已經忍耐十個月了。他們的親人被殺、妻女被淫、子女被奪、家舍被燒、糧食被搶、信奉的神像被破壞、被迫勞動、飽受鞭打。只要稍加抗拒,手腕就被砍、耳朵就被割、眼睛就被戮、舌頭就被穿。魯西達尼亞人用殘忍的恐怖手法支配葉克巴達那。然而,什麼事情都有個結束的時候。而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虐也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帕爾斯軍回來了!打倒魯西達尼亞軍!”

于是,數十萬個嘴巴發出了同樣的叫聲。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有人抓起了棍棒,有人拿著鞭策牛馬的皮鞭;人們拿起了任何他們可以拿到的東西當成武器抓在手上,形成了集團,朝著魯西達尼亞襲殺過來。

“殺啊!殺死這些畜牲!”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魯西達尼亞軍也只有拼命一搏了。就算他們投降也保不住一條命,只有等待慘死的份。

魯西達尼亞兵揮舞著劍斬殺帕爾斯人。只是,當他們的劍刺上一個帕爾斯人的身體時,就有五個人用棍棒毆打、丟擲石塊、把傷眼的砂和土灑到他們臉上。策馬急馳過街道的魯西達尼亞騎兵的頭上落下鐵鍋,頭部受到重擊的士兵從馬上倒栽蔥落下馬。一個見狀想過來幫忙的騎兵的馬腳卻被籠子給絆住,馬匹頓時失去了重心滾倒在地上。倒在路面的騎士拔起劍大叫:

“神啊!請加護我吧!”

這句話已經不是驕傲自大的侵略者的豪語了,而是被打得無處可逃的失敗者悲痛的呼喊。他們把妻子留在國內,越過了萬里長路,完成了充滿艱辛坎坷的遠征。他們也已經殺了幾百萬名背叛神明的異教徒,把神的榮光照耀大陸公路上了。他們是如此虔誠地侍奉依亞爾達波特神,然而,為什麼神明還是棄他們于不顧呢?

這個疑問在他有生之年是解不開了。他拔起了劍,好不容易才要站立起來的時候,石塊從頭上落了下來,幾根沉重的棍棒落在他的身上。騎士在經過一陣亂打之後,在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所殺的情況下就死了。看到這個騎士渾身是血,完全動都不動的時候,市民便開始找下一個獵物,口中發出狂叫跑開來。

市街的每個地方都可看到被追、被殺、被毆的魯西達尼亞兵。在斷了氣之後仍然飽受痛毆、猛踢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也有人被扯下甲胄,用皮繩綁了起來,掛在馬或駱駝的後面到處拖行。也有人手腳的骨頭斷裂,最後還被塞了滿嘴的砂和土。

“唔、救命啊!救命……”

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戰敗的侵略者更悲慘的了。他們毫無選擇地承受著以前所累積的罪孽的報應,而且是把三十萬人份的罪孽分給在這里的一萬人來承擔。

“讓人揍一拳!”

“也讓我打一頓。我的兒子和孫子都被這個家伙給殺了!”

“短劍借我用一下。我要像他們對我父親一樣地挖出他的眼珠!”

“我也要為我的妻子報仇!”

“可惡的畜牲!魯西達尼亞的惡魔!”

葉克巴達那的所有市民都變成了複仇者,仿佛沉醉在敵人的鮮血當中。也有人想要加以制止,然而卻遭來同胞“你是不是魯西達尼亞人的爪牙?”的怒罵,同時飽嘗了拳頭。事實上,在葉克巴達那的市民當中確實有人對侵略者大加諂媚,時而密告,時有幫著掠奪。這些人都和魯西達尼亞人一樣,甚至在更悲慘的情況下被同胞殺了。在廣場上,穿著帕爾斯風的衣服,渾身是血的人體夾雜在魯西達尼亞人的尸體中,不斷地堆積著。

席爾梅斯並不想制止這些淒慘的流血行動。帕爾斯人的憤怒是情有可原的,而魯西達尼亞人遭到報複也是罪有應得。

“因為魯西達尼亞的女人和小孩並沒有被殺,被殺的只有那些拿著武器的人。他們最好能保護他們自己。”

城內的魯西達尼亞兵一個一個被殺之後,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們也該人流血的夢魘中醒過來了吧?那麼,什麼地方才是宣誓正統國王名分的場所呢?席爾梅斯在充滿血腥的街道中漫步,尋找一個理想的場所。當他下定決心“就在王宮前的露台上”後,便回過頭來看著查迪。重要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把凱·霍斯洛王的軍旗樹立在城頭上。”

席爾梅斯下命令的聲音中有著因歡喜而激動的感情。查迪精神奕奕地應了一聲“是”,從馬背上拿下了一個沉重的大布卷。席爾梅斯退後一步看著查迪行動,他的眼中是一片沉靜。

(三)

王宮里面的士兵和禦醫們都逃走了,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他發著燒,出著汗,喉嚨也干渴不已。他不停呻吟著“來人啊”。這時,他聽到了病房的門開了又關的聲音,在他那模糊而泛白的視線中映出了一個人影。

“我是帕爾斯第十八代國王。我叫席爾梅斯。這是我第一次和你說話,你覺得怎麼樣?”

銀假面的聲音中含著冷笑,伊諾肯迪斯七世眨了眨眼睛。相當遲鈍的魯西達尼亞國王要了解眼前的事情變化是需要花上一段時間的,最後,他終于提出了一個不太切題的疑問。

“啊,帕爾斯的國王不是那個叫安德拉寇拉斯的人嗎?”

自稱為帕爾斯國王的人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聽出對方話中有這種意思的席爾梅斯不禁覺得受到了傷害。

“他是個篡位者!”

怒吼聲是用帕爾斯語發出來的。伊諾肯迪斯七世那松馳的頸部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可是並沒有其他的動作出現。他是沒有辦法動。他的身體都被繃帶包得緊緊的,被馬爾亞姆公主刺傷的傷口發著熱,像針般地刺痛。帕爾斯王宮是用洗煉的建築技術建造而成的,在夏天也一樣干爽,是一個療傷的好地方。只是,仰仗王弟吉斯卡爾鼻息的禦醫並沒有盡心治療。伊諾肯迪斯七世半被遺棄了似地,處于自生自滅的狀態。他是那麼地孤獨、不幸,然而,他自己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因為,遠在被弟弟幽禁之前,他就是一個沉溺于自己迷夢中的人。

在不得要領的會面之後,席爾梅斯來到病房外。

“魯西達尼亞國王的身體如何,席爾梅斯殿下?”

查迪以壓仰住興奮的聲音問道。對他而言,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是侵略他祖國的可怕敵人。他甚至想現在就將對方五馬分尸。

席爾梅斯顯得有些不愉快。魯西達尼亞國王的反應這麼遲鈍,使得他複仇的快感也大大地打了折扣。他原希望對方表現出更害怕、更膽怯的樣子,甚至哭泣求饒的。

“不要立刻殺他。”

這是席爾梅斯的答案,這當然不是因為他的慈悲心之故。那時把安德拉寇拉斯抓來當俘虜的時候,他也沒有馬上殺了他。他對伊諾肯迪斯七世個人並沒有那麼深惡痛絕。不過,在席爾梅斯即位為國王時,伊諾肯迪斯應該以侵略帕爾斯的可惡敵國之王的身份被處刑。或許應該在數百萬名葉克巴達那的市民眼前將之活生生地燒死才對,就像以前有那麼多的帕爾斯人被魯西達尼亞軍這麼殘忍地殺害一般。

正午時分,一萬名的魯西達尼亞士兵在近百萬名的葉克巴達那市民的報複行動下,幾乎變成了渾身血汙的破敗衣絮。好不容易滿足了複仇心的市民當中的幾萬人聚集在王宮的前庭。他們是在接獲士兵們的通知,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下集合起來的。出現在眺望前庭、大理石砌成的巨大露台上的銀假面承接著數萬道視線,挺起了胸膛。

“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啊!我是席爾梅斯,是你們的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嫡子,帕爾斯正統的繼承者!”

席爾梅斯的聲音在群眾的頭頂上回響時,所得到的反應是無言的甯靜。這種無言並不是出于反感,而是因為知道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以致于發不出聲音來了。不久之後,低沉的喧嘩聲形成了波浪在群眾當中擴散開來。

“是席爾梅斯王子啊!前代國王的太子!可是,那個王子不是在十幾年前的一場大火當中被燒死了嗎?怎麼還活著呢?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啊?”

人們喧嘩著。有些很年輕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歐斯洛耶斯”是什麼人。

席爾梅斯鼓起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攻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罪狀”。然後,他把手搭上了覆蓋在自己臉上的銀色面具。

“看看這張臉吧!看看這張被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燒毀的臉!這就是我是席爾梅斯王子的證據!”

金屬扣發出了巨大的聲音被拆了下來,銀色的面具反射著夏日,仿佛本身就是個發光體般,發出燦爛的光芒。群眾在一瞬間被這個光芒逼得眯起了眼睛,勉勉強強才又重新把目光投到露台上。被丟棄的銀色面具在席爾梅斯的腳邊發出了干裂的聲音。

席爾梅斯把他的臉暴露在群眾面前了。右半邊的臉被燒得黑紅,只有半半邊臉像雕像般秀麗。

雖然只有前面部分的群眾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然而,驚異的叫聲形成一道比剛剛更巨大的浪濤,擴散到整個廣場。席爾梅斯把自己最忌諱的傷痕暴露在眾人面前。為了主張自己身為國王的正統性,他非得這樣做不可。反過來說,席爾梅斯在這個時候是把自己傷疤作為收攬人心的利器。

當驚叫擴散工來之後,立刻就化為巨大的喊聲重新湧了上來。“席爾梅斯王子萬歲!”在這層層蜂擁而起的呐喊聲中,沙姆在內心喃喃自語著。

“這些喊叫聲並不是為歡迎席爾梅斯殿下而發的,只是一種對魯西達尼亞軍的憎惡和反感的表現罷了。如果席爾梅斯殿下行政失當的話,恐怕這些叫聲會立刻變成指責的聲浪吧!”

對席爾梅斯而言,歐斯洛耶斯五世是一個慈祥的父親,是一個不可侵犯的存在。不過,如果嚴格說來,歐斯洛耶斯並不是一個有名聲和業績的國王,也沒有受到民眾的愛戴。民眾沒有理由因為席爾梅斯是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就特別愛戴他。

席爾梅斯討伐了魯西達尼亞軍,把王都葉克巴達那奪了回來,所以市民才對他拍手喝采的。同時他們也在期待,期待不要讓葉克巴達那再度落入魯西達尼亞軍的魔手,期待食物和飲水的供給,期待王都早日恢複昔日的繁榮。如果席爾梅斯不能實現他們這些願望,他們對席爾梅斯的期待恐怕很快就變成失望了吧?

事實上,有一部分市民很快就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要關上城門?王都好不容易才獲得解放的……”

面對這樣的不滿,沙姆得想出合理的說詞。暫時離開城內的魯西達尼亞軍不知什麼時候還會攻回來,所以要特別小心。這樣的說詞是暫時讓市民消了氣,然而,當帕爾斯軍攻來的時候,又該怎麼向民眾交代呢?沙姆對自己和席爾梅斯的前途並不怎麼樂觀。

“席爾梅斯殿下確實當上了葉克巴達那的主人了。可是,或許為期只有一天吧?”

沙姆一邊想著,一邊在城內巡邏,重新整頓守備。回到王宮之後,席爾梅斯就對他說道:

“沙姆啊!辛苦你了!”

“完成了奪回王都的大業,這是殿下的功德無量!”

“唔,接下來就是即位及討伐安德拉寇拉斯的事情了。在舉行即位儀式時,就和你一起慶祝就任大將軍之喜吧!”

席爾梅斯已經摘下了銀色面具。他用白麻布纏在頭上,然後垂往肩膀,若無其事地蓋住了右半邊臉。眼前是一個英姿煥發的王者。沙姆不禁在心中想著,這就是這個人原來的姿態吧?他不得不想起飄搖不定的命運之沉重。

帶著沙姆和十名士兵,席爾梅斯來到了王宮的寶庫。

席爾梅斯之所以來到寶庫有兩個理由。其一,盡管他並不像那爾撒斯知道的那麼明確,但是,他也了解軍需的重要性。如果現在向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們征收稅金的話,一定會立刻引起反彈。雖然向民眾征收稅金是國王的特權,然而,現在時機不對,還是從寶庫里拿取金幣來使用理想些。

第二個理由就是席爾梅斯身為王者的意識。因為他是國王,所以王宮中的寶庫就是屬于他的。確認寶庫中有什麼財富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在踏進寶庫的時候,席爾梅斯一陣愕然。在用巨大的石塊砌成的寶庫中,曆代國王所累積起來的寶石和黃金應該有五十頭象才能背負的份量那麼多才對。可是,在他的腳邊只有幾根銀棒躺著。沙姆將事情做了簡單的推測。

“或許王弟吉斯卡爾把以前所掠奪回來的所有財寶都帶到陣中去了。”

“這個我知道。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席爾梅斯滿腹疑惑。把掠奪來的財寶都帶教養不就表示吉斯卡爾沒有回王都的意思嗎?吉斯卡爾到底有什麼企圖?他懷疑吉斯卡爾明明知道席爾梅斯在西方等待時機,卻又偏偏留下不到一萬名士兵守城,讓王都處于近乎空城的狀況。就因為這樣,所以席爾梅斯才那麼輕而易舉地入城。太簡單了。想起來,那不是太可疑了嗎?

席爾梅斯的心中湧起了一層陰霾。吉斯卡爾絕不是那麼大意的人,難道他是故意雙手奉上葉克巴達那的嗎?難道他料定反正席爾梅斯也不可能永久支配葉克巴達那嗎?

事實上,當安德拉寇拉斯率領著十萬或者更多的兵力攻向王都的時候,席爾梅斯以三萬名的兵力是無法對抗的。就算葉克巴達那有堅固的城壁,再加上讓市民拿起武器抗戰,只是,糧食和水的問題又怎麼辦?

“現在不是舉行即位儀式的時候。不過,如果我沒有當上國王,市民或許就不會站在我這邊。該怎麼辦好呢?”

夏日的豔陽亮晃晃地照耀著,然而,席爾梅斯知道自己頭上罩著一片烏云。這個時候,席爾梅斯的腦海里浮現著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和魯西達尼亞王弟吉斯卡爾的身影,他卻完全沒有看到帕爾斯的王太子亞爾斯蘭。

(四)

不被席爾梅斯放在眼里的亞爾斯蘭,八月八日這一天位于王都東方二法爾桑(約十公里)的地方。

剛完成偵察工作回來的耶拉姆報告:

“懸掛在葉克巴達那城頭的魯西達尼亞軍旗降下來了。是我親眼看到的。城壁上的士兵們也都穿著帕爾斯的軍裝。”

耶拉姆的報告讓亞爾斯蘭的心中起了一陣騷動。事情已經明白了!席爾梅斯王子取得了先機。

“那個銀假面還真是高明哪!”

達龍歎息著,然而奇夫卻帶著嘲諷的語氣,閃著他那藍色的瞳孔回答道:

“只要伸出手,誰都可以握得住啊!問題在于能抓住多久。反正很快地手就會麻痹了。”

軍師那爾撒斯問他那個值得信賴的侍童兼弟子。

“耶拉姆,城門是開著還是關著?”

“被關起來了。東西南北四個城門都關得緊緊的,看來就像是一兵一卒也不准許進入一般。”

耶拉姆的觀察既正確又精細。在問了幾個問題之後,那爾撒斯回頭對亞爾斯蘭說道:

“這是銀假面感到棘手的地方。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好不容易才從侵略者的手中解脫了,他們一定很高興。可是……”

可是,身為解放者的席爾梅斯並不是以葉克巴達那市民的幸福為考慮要件,他要的是拿到王都的支配權。

太陽在亞爾斯蘭等人的頭上游移,他們的影子向東方長長地延伸著。緊跟在耶拉姆之後,又有偵察者回來了。

這一次是加斯旺德。他負責探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爾斯軍和吉斯卡爾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動靜。加斯旺德是辛德拉人,對帕爾斯國內的地理環境並不熟悉,然而,也就因為如此,他不會為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識和執念所惑,能夠將事實觀察得鞭辟入里。就因為了解到這一點,那爾撒斯才讓他擔任重要的偵察工作。

“帕爾斯軍從戰場上向西移動了,在日落之前開始做野營的准備工作。另一方面,魯西達尼亞軍並沒有整列好軍隊,全力往西北方前進。”

加斯旺德做了這樣的報告:形成魯西達尼亞軍中心部隊的一萬名騎兵在王旗四周做森嚴的警備。這一團人馬看不出有任何潰散的跡象,似乎還帶著相當數量的行李。那爾撒斯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在地圖上審視著,同時不斷地點頭。

“要攻陷葉克巴達那就數現在最容易了。”

那爾撒斯對亞爾斯蘭這樣說道。那爾撒斯並不是刻意賣弄奇巧。

只要亞爾斯蘭一行人從城外大聲對城內的市民呼叫:我們是葉克巴達那市民的同志,我們是帕爾斯軍,我們為市民送來了糧食和用水。再怎麼堅固的城門也會應聲而開的。如果原本應該為帕爾斯人的統治者的那個人物想加以阻止的話,就會被帕爾斯的市民所殺。這個矛盾在緊迫的狀況下會急速地擴大,而這一次,為了逃避可能再度出現的恐懼,一定會有人從內側打開城門的。

葉克巴達那將會從城內往城外崩壞,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結局了。在做了這樣的判斷之後,那爾撒斯放棄了用武力攻陷王都的想法。

“王都的攻防就交給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和席爾梅斯殿下去負責就好了,我們還有其他該做的事。”

那爾撒斯對著同伴們說道。以達龍為首的勇者們固然對攻陷王都的計劃被中止而感到遺憾,但是,他們也期待著“還有其他該做的事”的來臨。

突然,亞爾斯蘭仿佛想到什麼似地環視著部下們。

“難道我就不能站在父王和堂兄席爾梅斯中間做個和議嗎?”

“殿下的志向誠屬高潔,可是,這一次是沒有辦法了。有時候個人的力量是發揮不了作用的。”

達龍選擇性地說了這些話之後,其他的人也相繼發表意見。

“不要說人力了,殿下現在的力量也發揮不了作用。如果在這個時候插手,反而會使事情更形惡化。”

那爾撒斯毫不客氣地下了這樣的斷言。

“喂,那爾撒斯……”

“不,達龍,算了。那爾撒斯說得沒錯。”

亞爾斯蘭紅了臉。他知道不能自大,畢竟他還只是個少年,並沒有一族中如長老般的地位。即使他提議雙方坐下來好好談,也只會落人笑柄罷了。

假如亞爾斯蘭擁有五十萬大軍,以這個武力背景來勸雙方和解的話,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或許會姑且答應。但是,事實上,他的兵力不到三萬。以兵力而言,他沒有壓倒對方,使對方和其對談的實力。

“殿下,達龍大人說得有道理。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人的努力和善意就可以解決的。至少我們該從可能的事情一件一件來著手。”

侍奉密斯拉神的女神官法蘭吉絲這樣建議。

身為軍師,同時又是王都之師的那爾撒斯再度開口說道:

“朝霞和晚霞是不可能同時出現的。”

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拿到一切東西的。只要有改革派的支持,就一定會有守舊派的反彈。亞爾斯蘭如果坐上了王座,一定會遭到失去王座的人的怨恨。戰勝的一方一定會遭敗戰的一方怨恨,充分發揮才能的人理所當然會遭到無能小人的嫉妒。如果不想招任何人怨,什麼都不想做的話,結果一定是一事無成。

“我知道了。我們就一件一件做吧!”

亞爾斯蘭這樣告訴自己。羽翼未豐的雛鳥想一飛沖天的話,結果也只落得跌死的下場罷了。

女神官法蘭吉絲把她綠色的瞳孔從王太子的側臉移到地圖上,然後又移到那爾撒斯臉上問道: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難道就袖手旁觀嗎?”

“不,我們有我們該打的敵人。”

那爾撒斯攤開了另一張地圖。包括亞爾斯蘭在內,軍隊的干部們都圍在四周觀看。軍師的手指頭在地圖上移動,眾人的視線跟著他的手指游移。

“這是吉斯卡爾公爵所率領的魯西達尼亞軍。在王族們為私欲而流著那些無意義的血時,我們就去討伐魯西達尼亞軍。”

那爾撒斯這樣斷言。

那爾撒斯了解吉斯卡爾的心思!他知道帕爾斯軍分裂了。如果把葉克巴達那這塊甜美的餌食丟到帕爾斯軍的眼前,各路帕爾斯軍一定會紅著眼大肆爭食吧?在這期間,他就把已軍無用的戰力都削減掉,只剩下精銳的部份,然後伺機東山再起。

聽了那爾撒斯的說詞,達龍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那麼,魯西達尼亞軍的動向之所以令人費解是因為打一開始吉斯卡爾就不打算打勝仗了?”

“我想一開始也不完全單靠計算。或許吉斯卡爾要的是一半戰爭。

那爾撒斯經常預想事態的各種變化,然後研擬出各種因應。這一次也不例外。他雖然並不是很直接了解吉斯卡爾這個人,不過,如果在正確的觀察之外,再加上適度的想象力的話,就可以充分洞察他的心理了。

吉斯卡爾在和安德拉寇拉斯王作戰時是處于半調子的心理狀態。就因為兵力處于壓倒性的優勢,所以勝算很大。如果勝了,那就是最理想不過的事了,所以,在戰事進行到一半之前,他沒有辦法在自己的計劃中下任何決定。

“那麼,我們所做的事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效果吧?”

奇夫說得沒錯。他們繞到魯西達尼亞軍後方放火燒了他們的糧食,這使得魯西達尼亞軍陣腳大亂,也使得吉斯卡爾不得不下決定。亞爾斯蘭可以說是為父王立下了無形的功勞。

“只要亞爾斯蘭殿下最後能坐上葉克巴達那的寶座就好,至于中間的經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雖然這會讓葉克巴達那的市民感到迷惑。”

那爾撒斯說完,一行人便開始行動。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軍隊夜營時,他們必須移動軍隊追上魯西達尼亞軍不可。既然知道了他們前進的方向,再加上途中一定有掉隊的魯西達尼亞軍,所以要追上他們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那爾撒斯交代耶拉姆收好地圖,自己騎上馬之後。美麗的女神官帶著笑意對他說道:

“那爾撒斯大人對王太子殿下也頗嬌寵嘛!口頭上雖然是那麼嚴格。“

“怎麼說?法蘭吉絲小姐。我一向對殿下很嚴格的。”

戴拉姆的舊領主雖然刻意裝聾作啞,可是,並不是那麼成功。法蘭吉絲用一只手輕輕地拍打著馬兒的頸部。

“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之間的直接對立使得帕爾斯王家的血統汙濁表面化了。不管哪一方獲勝,都是淒慘而且令人不忍目睹的。軍師大人的想法是不想讓王太子殿下卷入那道血統濁流中吧!”

“……”

“如果真的對人不好,就不會顧慮那麼多了。”

“這就是那爾撒斯的優點所在啊!”

突然間,頭上纏著藍色頭巾的軸德族少女比當事人更熱心地舉出了那爾撒斯的優點來。法蘭吉絲甩了甩她那黑絹般的長發,點了點頭。看見那爾撒斯不知所措的樣子,法蘭吉絲笑著對亞爾佛莉德說道:

“亞爾佛莉德,那個魯西達尼亞的見習騎士好像沉不住氣似的。你們交情好,要不要去看看她?”

“其實我們也沒什麼特別的交情……算了,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吧。如果她亂來,還真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呢!”

亞爾佛德德丟下這句話就策馬走了。這時候,奇夫靠了上來。

“美麗的法蘭吉絲小姐,不光是軍師大人,請你也不要被我的假象所蒙蔽,希望你能看清我的真面目。”

“我是看清了。”

“是嗎?”

“是啊!哪,從甲胄的那一端露出了奇夫特有的惡魔黑尾巴了。”

“呀!我是那麼辛苦地把它藏起來的……”

奇夫故意高舉起兩手,看著下方。就在這時候,兩個騎影掠過他的前方。奇夫的視線中映出了兩個少女騎馬急馳的身影。跑在前頭的是魯西達尼亞人艾絲特爾,亞爾佛莉德則在後面追趕著。

“我要到葉克巴達那去!我必須去救出國王!”

見習騎士這樣叫著,軸德族的少女大吃一驚叫了回去。

“別開玩笑了!你現在去的話,一定會被殺的!難道你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對抗三萬人嗎?”

“我的生命不足惜!”

“這個不明事理的人!”

亞爾佛莉德大叫著,接著便將自己的馬撞向艾絲特爾的馬身。在馬術方面,她是比艾絲特爾技高一籌。兩匹馬交纏在一起倒地在上,兩個少女都被摔落地面。見狀大吃一驚的亞爾斯蘭和耶拉姆想要趕過去瞧過究竟,卻被那爾撒斯制止了。

“先別說魯西達尼亞的國王了,你得負起照顧那些從那個不知名的城里帶出來的病人和嬰兒啊!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不是很不負責任嗎?好好想想吧!光是有勇氣和干勁是不夠的。”

亞爾佛莉德終于說服了艾絲特爾,只是,那也是在兩個人扭成一堆在地上滾了一陣子之後的事了。亞爾佛莉德扶起了艾絲特爾,沒有顧慮到自己,先為艾絲特爾拂去沾在身體和頭發上的塵埃。看到這個景象,達龍笑著對那爾撒斯說道:

“亞爾佛莉德是個好孩子哪,軍師大人。”

“我從來就不認為她是個壞孩子啊!”

“先別說笑了,你怎麼想?要救那些魯西達尼亞軍的傷病者們嗎?那個見習騎士覺得他們可憐,我可不這麼認為。”

“唔,事實上我也有同感。”

帕爾斯最強的勇將和最高的智將露出困擾的表情對視著,他們不認為席爾梅斯王子在占領葉克那巴達之後會對城內的魯西達尼亞人們寬大為懷。

(五)

八月八日的夜晚就在沉重的緊張氣氛中過去了。雖然很有可能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但是,時間在平靜中渡過了,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了薔薇色的朝霞。已是八月九日的清晨。

沒有了昨日血色,在太陽高高升起之前的時間是一片涼爽的氣氛。如果是在太平歲月,在這種夏日的早晨,帕爾斯的王族和貴族們早就帶著弓箭和劍前往獵園,在早餐之前揮著汗暢快地打獵了,在時候早餐的餐盤上還會盛著當天早上的獵物。不管是鹿還是野豬,擊斃它們的人就會用短劍切割著肉與大家分享,而列席者就會稱贊他的手藝。廷臣們對還用著小小的手切著鹿的席爾梅斯大加贊賞。

“席爾梅斯殿下的技藝真是領人贊賞啊!等到長大成人時,一定是帕爾斯王國頂尖的擊劍和弓箭高手。陛下,您就樂觀其成吧。”

“嗯,我有一個優秀的繼承人。這個孩子在十五年後將會成為帕爾斯的第一勇者吧?”

撫著席爾梅斯的頭的歐斯洛耶斯五世的視線若有所思地一轉,視線中便映出了王弟安德拉寇拉斯的身影……

席爾梅斯醒了過來。昨天夜里,他就會在王宮的寶座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殘酷的現實仍然在等著他。席爾梅斯匆匆忙忙洗了臉,吃過早餐後,便傳喚沙姆商量事情。

光是加強四個城門的警備,在地下水道配置兵力守衛王宮就用盡了席爾梅斯的三萬兵力。守城的兵力只要有攻城兵力的四分之一以下就可以了,這是兵學上的常識。照這樣算來,他們應該可以對抗十二萬大軍的。

然而,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王站在攻城軍的前頭大叫開門的時候市民會有什麼反應就不得而知了。不可能這近百萬的市民都會宣誓效忠席爾梅斯的。對正統意識過強的席爾梅斯而言,這件事令他不快,可是卻也是個事實。

當席爾梅斯和沙姆一而再,再而三地商談作戰計劃時,一個騎士出現報告有奇怪的客人來訪。

“有一個叫夫斯拉布的男子要求面見殿下。”

“夫斯拉布?我不認識,是什麼樣的人?”

“他說是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宰相……”

“宰相?”

席爾梅斯吃了一驚,不過,在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治世安定的當時有宰相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見見他吧!把他帶上來。”

席爾梅斯下了命令,沙姆微微地皺起了眉頭,陷入沉思中,卻也沒有說些什麼。席爾梅斯很快地就和客人面對面了。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衣服看來雖然汙髒,卻是極昂貴的絹質衣服。

“你就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宰相嗎?”

“是、是的。席爾梅斯殿下小的時候,臣下在宮上曾見過幾次。殿下在幼年時期就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奇才。”

席爾梅斯沒有這些記憶,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歡聽到這種卑屈的諂媚話語。席爾梅斯譏諷地動了動嘴角。

“我光聽到安德拉寇拉斯的名字就覺得憎惡無比而血脈賁張。對那些仰仗他權力的人,也沒有任何好感。”

“是,是的,殿下生氣是理所當然的事。”

“哦,你認為是理所當然嗎?那麼,如果我當場就定你的罪,你也不會有什麼怨恨吧?”

席爾梅斯加以威脅,不過那個看來孱弱,像個貧民般的宰相卻一點也不畏懼。

“不,臣下有事須稟告殿下,請殿下切勿心急。臣下之所以來到殿下面前,是因為希望有助于殿下。”

“偽善的人!”

席爾梅斯坐在寶座上交疊著腿冷笑道:

“既然你這麼說,那麼,你這個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又有什麼活命的價值呢?說說看!如果你認為能改變我的心意的話。”

“臣下知道一些事情。”

“唔?”

“臣下知道過去的那幾年當中,殿下的父王發生了什麼事。外界的流言根本不及臣下所知道的那麼詳細。”

當夫斯拉布刻意閉上嘴巴不說話的時候,席爾梅斯的表情完全變了。在無意識當中,他松開了交疊的兩腿,從寶座上半探出身子來。

“你說知道我父王發生什麼事?”

“是的。”

席爾梅斯焦急地問道,宰相的回答是這麼地簡潔。這是狡猾的算計,他知道這樣可以引起席爾梅斯的關心。盡管席爾梅斯也知道他的伎倆,可是卻有著騎虎難下的感覺。他認為就算要殺他,也要等探聽出一切事情之後再動手。

“好,我就聽聽看,你說吧!”

夫斯拉布聽到席爾梅斯這樣說,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突然間,他變了臉,發出尖銳的聲音往後一跳,速度是那麼快速而敏捷。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撿回一條命。原來是沙姆拔出了劍,朝著宰相砍過來。席爾梅斯吃了一驚,出聲制止。

“沙姆,你在干什麼?”

“殿下,這個人不是宰相夫斯拉布!”

“什麼……?”

承接了席爾梅斯狐疑的視線,宰相夫斯拉布吃了一驚。他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呼叫著萬騎長。

“沙姆將軍,我們可說是舊識,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呢?”

沙姆拿著劍,冷冷地回答。

“我和宰相夫斯拉布的確是舊識,可是,我卻從嚴沒有見過你。”

沙姆以毫無破綻的腳步逼近宰相。

“我只記得一件事!真正的夫斯拉布是不可能躲過我的斬擊的。他完全不懂武藝。”

“……”

“可惡,你到底是誰?”

怒吼的人是席爾梅斯,而發動攻擊的則是沙姆。夫斯拉布勉勉強強地躲過這一擊,尖銳的劍尖已劃破他衣服的一角。宰相的上衣發出了怪鳥振翅的聲音,飛揚在半空中,然後落在地上。暗灰色的衣服掠過席爾梅斯和沙姆的視線,在寬廣的謁見室門口站著一個人。為了躲過致命的一擊,在跳向半空的時候,他的皮膚好像被剝下了一塊。在丕變的人相、藍黑色的臉上,來人的嘴巴露出了微笑的形狀,看來像是生氣地咬著牙似的。

“我原本是特意來告訴你宮廷中的秘辛的,沒想到卻被這個號稱忠義的人所擾。尊師一定會罵我,昆迪,你這個愚蠢的家伙!”

“你是那個魔道士的弟子?”

席爾梅斯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手搭上了腰間的劍,左眼中充滿殺意。

“尊師是你的恩人,你這樣稱呼尊師誠屬大不敬。不過,算了。尊師原本是派我來告訴你一些秘密的。”

“你知道什麼秘密?”

“想知道嗎?哼哼哼,想知道嗎?自稱為凱·霍斯洛的正嫡傳人,好奇心挺強的嘛!”

充滿了揶揄了笑聲穿過席爾梅斯的耳朵直刺他的心髒。席爾梅斯發現自己被愚弄了,遂拔起了劍。化為夫斯拉布的魔道士盡管緊張,表面上仍然故作鎮靜狀。

“不要這麼激動。有時候活在這個世界上,知道得越少越幸福。”

“真正的夫斯拉布怎麼了?”

“在王都陷落之後就死在半路上了。因為國事丕變,他變裝成平民想逃出王宮,可是卻被魯西達尼亞軍的馬蹄踐踏成肉醬了。沒什麼值得惋惜的。”

地板響起一陣吼聲,沙姆跳了起來,揮下他的劍。魔道士臉上嘲弄的表情凍結了,再次勉強地逃過一劫。然而,他連使用汙穢道術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逼到牆邊。

“住手,沙姆!”

席爾梅斯狂吼,沙姆的劍在魔道士的頸部之前停了下來。

“席爾梅斯殿下,請不要聽這種魔性之人胡扯。此人的企圖就在于迷惑殿下的心思。”

沙姆的聲音極為激動。

“啊,又戴著忠義的面具來擾局了。”

魔道士好不容易重整了自己的呼吸,發出奇怪的笑聲,然後對著另外一個劍士說道:

“席爾梅斯王子喲!不要被這個家伙的忠義面具所騙哪!這個沙姆從安德拉寇拉斯那邊獲得萬騎長的榮職,現在卻又追隨在你身邊,他是一個變節者!搞不好又要丟下你回到安德拉寇拉斯的身邊去呢!這種人可以信任嗎?”

這是一段輕薄的讒言,是腐蝕人心的毒素。他在人與人的信賴情感中注入了腐蝕劑。

席爾梅斯心理上的弱點被突破了。在這之前,席爾梅斯給沙姆極高的評價,完全信賴他的忠誠、節義和將才,而現在,他卻因為這個來曆不明的魔道士的毒言毒語而產生了動搖。或許這是因為他想更了解自己和亡父、安德拉寇拉斯之間的事情的強烈欲求而形成的心態吧?

“沙姆,你到室外去!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殿下!”

“照我的話做有什麼不對嗎,沙姆?”

席爾梅斯顯得很焦躁,甚至連話都沒有考慮就沖口而出。原本他就認為這十七年間自己的不幸和落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現在的他更沒有辦法去體諒沙姆感受的心情了。

沙姆把劍收入劍鞘,默默地行了個禮走了出去。在鋪著石板的回廊上走著,沙姆既不喪氣也不歎息。他不是那種會因為自己不幸和落魄而退縮的人。在走了十步遠的距離之後,查迪的身影從回廊的轉角處出現了。

“哦,沙姆大人,席爾梅斯殿下在哪里?安德拉寇拉斯的軍隊逼近了。”

“是嗎?來了嗎?”

沙姆沉著地點了點頭,把席爾梅斯的所在指給查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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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奪回王都 Empty 回復: 第七部 奪回王都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29 pm

(一)

灼燙的熱氣化成了無數的波濤覆蓋著大地,草木仿佛瀕臨死亡一般。正確說來,草木是在沉睡當中,酷熱的夏陽停止了活動之後,大地在溫和的夜之手的安撫下又恢複了生機。

在這麼炎熱的季節里,旅人們也都避免在大白天里行動。一般人利用白天在旅店里睡覺,晚上連夜兼程。為了不遭盜賊們的襲擊,商隊往往會組成幾個團隊,形成上千人的大集團,在涼爽的黑夜里旅行。這是在和平時期一種頗具智慧的作法。然而,在時局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竟然也有冒著炙人暑氣,膽敢兩人結伴同行的人。

那就是帕爾斯人薩拉邦特和特蘭人吉姆沙。現在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會以帕爾斯人和特蘭人的敵對身份一起行動。他們離開了安德拉寇拉斯王,按照預定的計劃,他們早該和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軍隊會合了。但事實上,到現在他們還沒能和王太子碰上,只好繼續做無謂的旅行。

如果他們精通地理,停留在某個地方,耐心地等待王太子的部隊,或許就可以達成目的。可是,偏偏這兩個人都是急性子,沒有辦法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他們四處移動,結果常常形成擦身而過的情況。

吉姆沙是特蘭人,所以他對帕爾斯的地理不熟悉是很理所當然的事;而薩拉邦特雖然是帕爾斯人,但是因為出生在東部,所以對王都葉克巴達那以西之地一無所知。和和平治世的時期比較起來,目前在街道上行走的旅人少了許多,要問個路也是很麻煩的事。除此之外,當魯西達尼亞軍或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爾斯軍一接近,他們還得趕忙躲起來。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他們只好繼續做漫長的旅行了。薩拉邦特歎了一口氣。

“啊!真是無聊啊!如果有漂亮的小姐同行那就另當別論了,為什麼我非得和你這個肮髒的男人在這種不毛之地旅行呢?”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哪!我們這趟旅程老是運氣不好,還不都是因為你總是惡運纏身的緣故嗎?”

“什麼話!如果說我惡運纏身的話,那都是因為你!不要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他們一路策馬往前走,一路交換著非友好的會話。如果是在平時,他們一定會立刻激動起來拔劍相向,可是,由于一連串的失望遭遇,已使得他們兩人都顯得有些沒精打彩。他們都是名副其實的勇者、戰士,和敵人刀劍相向從來不會令他們退縮,只是,在這種地方,如果沒了同行者而落單,會讓他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膽怯感。因此,即使是在惡言相向的情況下,他們仍然得結伴同行,繼續未完的旅程。

話雖如此,事情終究有個限度。他們的干勁雖然一天高過一天,旅費卻所剩無幾了。吉姆沙沒有帕爾斯的通行傾向,所以薩拉邦特只好負擔起兩個人的旅費。如果吉姆沙比薩拉邦特更會吃的話,或許就會形成紛爭的種子吧?

他們是在八月九日,在太陽西沉的時候遇見一個奇妙的景象。他們兩人看見一群步履蹣跚、髒汙不堪,朝西北方前進的男人們,數目達幾千人之多。有倒在地上、坐在地上、脫隊的人,更有已經沒了命的人。從丟在地上的甲胄和軍旗看來,他們是魯西達尼亞的士兵。

這兩個年輕但戰爭經驗豐富的人便有了這段交談。

“看來好像帕爾斯軍和魯西達尼亞軍之間有過一場大戰,而魯西達尼亞軍吃了敗仗呢!”

薩拉邦特洞悉了整個事態,而且感到非常可惜。

“啐!如果我手邊有一千名騎兵的話,就可以發動夜襲,把魯西達尼亞軍打得落花流言。只有我們兩個人實在搞不出什麼花樣。”

吉姆沙聞言輕輕地揮了揮手。

“唉呀!也不需要這麼悲觀。我們可以好好觀察魯西達尼亞人的動向,日後一定會有用處的。”

“說的也是。在這麼沒有秩序的狀態下,他們可能也不會注意到我們。”

帕爾斯和特蘭這兩國的勇士一邊安撫著疲倦的馬兒,一邊慢慢地靠近魯西達尼亞軍。如果能建立一些功績去見王太子的話,那實在是再理想不過的事情了。

半數的魯西達尼亞軍沒有了武器和馬匹、甲胄,儼然一群流民般,他們已經倦了、餓了,也渴了,坐在炎熱的太陽下一動也不動。為了止饑,他們用手撕裂倒在地上的馬肉生吃,而為了搶奪生肉,甚至有戰友們大打出手。

然而,還有一半的魯西達尼亞軍保持著軍隊的形態。總帥吉斯卡爾公爵健在,而實戰的負責人蒙菲拉特將軍也還平安。他們在前天到達了亞特羅帕提尼建立起陣營。

吉斯卡爾打算在這里布陣,重編軍隊。如果在這段時間內,帕爾斯軍內哄而兩敗俱傷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當然,事情也可能沒有這麼順利。不過,再怎麼說,重整軍隊都是必要的,而這也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這里是亞特羅帕提尼。去年秋天,我們魯西達尼亞軍在這里擊滅了異教徒的大軍,讓神的榮光照耀在地上。這是一塊值得記憶的土地。我們以此為根據地,用神的鐵錘擊潰那些因一時勝利而驕矜的異教徒們!”

事實上,魯西達尼亞軍自從在亞特羅帕提尼獲勝,占領了王都葉克巴達那之後,就一直處于劣勢。如果讓蒙菲拉特將軍來說的話就是這樣:

“因一次的勝利而獲得的果實被相繼而來的敗北給蠶食殆盡了。”

反過來說就是亞特羅帕提尼之戰為魯西達尼亞軍帶來多麼巨大的利益。拜此這賜,魯西達尼亞軍雖然在那之後經曆了幾次失敗,但是仍然還有些後路可退。

然而,這最後的籌碼也在這一次輸光了。

吉斯卡爾不能從這里往後退了。如果再失去這個根據地,他就完全從帕爾斯國被趕出去,只有逃進西北方的馬爾亞姆王國了。馬爾亞姆自前年以來就在魯西達尼亞人的支配之下,當地的領導人是大主教波坦。對吉斯卡爾而言,他是一個絕對不可以饒恕的政敵。如果敗北的吉斯卡爾逃入馬爾亞姆的話,他一定會拍手大喜。“這是背叛神和聖職者的懲罰”,然後把吉斯卡爾抓住,幽禁在某個城塞或寺院中吧?不,或許還會捏造莫須有的罪名將吉斯卡爾處死。

哪能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吉斯卡爾這樣想著。倒不如在亞特羅帕提尼換取時間,靜待帕爾斯軍內亂和自滅,然後再發動最後的反擊。

要反擊就要丟掉一些不必要的東西!他不需要孱弱的士兵。畢竟也沒有多余的糧食可以浪費了。

吉斯卡爾放棄那些在炙人的暑熱中倒下來的脫隊者。他只歡迎那些活著回到亞特羅帕提尼本營來的人,給他們水、食物和武器。吉斯卡爾真的就以生死來去蕪存精,重新編組了十萬名左右的士兵。以他的觀點來看,這些人數還嫌過多了。他原本是想淘汰至五萬人,召集真正的精銳部隊。

吉斯卡爾在本陣中苦著表情喝著溫熱的葡萄酒,這時候,帳篷外響起了嘈雜的人聲和物品撞擊聲。從聲音判斷好像是刀刃的鳴響聲,吉斯卡爾不由得一陣緊張:難道是謀反嗎?不久,宿營的騎士的報告否定了他這個想法。

原來是在偵察當中一不小心闖入敵營的薩拉邦特被魯西達尼亞士兵發現了。慌張之余趕緊逃出來之後,吉姆沙不禁在馬上直咋舌。

“太爛了吧,帕爾斯人。”

“啊!原來沒打算要被發現的。”

“當然。難道有人打算被發現而在希望被發現的情況下被發現的嗎?”

吉姆沙大吼道,不過,因為是外國人,一激動起來,說出來的帕爾斯語就顯得有些奇怪了。覺得帕爾斯語太繞口,他便改口用特蘭語大叫。

“你這個糊塗蟲!”

魯西達尼亞騎士當中有人稍解特蘭語,聽到吉姆沙的吼叫大吃一驚,同時不安地對蒙菲拉特報告。

“或許特蘭軍隊就要攻來了也說不定。請將軍小心。”

蒙菲拉特叱責道:

“特蘭不可能來到這麼西邊之地的。太荒唐了。立刻追上去!”

蒙菲拉特的判斷是正確的。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中並沒有特蘭軍,有的只有帕爾斯軍而已。亞爾斯蘭所率領的兩萬五千名士兵在這個時候來到距離魯西達尼亞的本營四法爾桑(約二十公里)的地方。

(二)

薩拉邦特和吉姆沙一邊逃一邊合力斬殺了八名敵兵。吉姆沙並沒有使用他最擅長的吹箭,畢竟在這逃命時刻是無法施展他的強項絕活的。在擋回了急襲而來的白刃之後,他們便驅策著在經過漫長的旅途之後已顯疲憊的馬匹狂奔。

此時,前方砂塵飛揚,他們看到了朝著黃褐色的落日殺到的騎影。一瞬間,吉姆沙和薩拉邦特都不禁心寒了起來。不久,一個在前面領頭的騎士趨近了他烏黑的身影,帶著疑問的語氣問道:

“呀!達龍大人,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你。王太子殿下還好嗎?”

在久別重逢敘舊之前,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達龍指揮著左右方的士兵,把隊形收縮成緊閉著的袋子形狀,緊逼魯西達尼亞軍。在極短暫但激烈的小戰斗之後,魯西達尼亞軍損失四十人,而帕爾斯軍損失了六個人,然後雙方各自帶著士兵的尸體回到陣上去了。

被反擊而回到本陣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報告讓總帥王弟殿下大吃一驚。

“是嗎?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軍隊在這里啊……”

吉斯卡爾公爵喃喃說道,他幾乎完全忘記了亞爾斯蘭的存在。說他粗心還真是夠粗心了,不過,人的思考力畢竟是有限的。光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的事就夠讓精力充沛的吉斯卡爾頭大了。現在雖然知道亞爾斯蘭的軍隊逼近中,可是,到底是單獨的行動呢?還是和國王聯手呢?吉斯卡爾沒有把握。

亞爾斯蘭統領的帕爾斯軍有二萬五千名,吉斯卡爾的魯西達尼亞軍大約有十萬名。如果正面作戰的話,魯西達尼亞軍應該不會輸的。但是,魯西達尼亞軍並不知道帕爾斯軍的總兵力。除此之外,魯西達尼亞軍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些膽怯了,如果在戰斗中有一點點不利的狀況出現的話,或許會有士兵臨陣脫逃也說不定。這個情況實在叫人感到不安。

“總而言之,以前是做太多的考慮和計算了。現在就只要考慮如何去打倒眼前的帕爾斯軍就好了。”

在下了決定之後,吉斯卡爾叫來了蒙菲拉特將軍及其他有力的騎士們,下達各種指示。他先拔出兩萬名的士兵去守住後方的糧食和財寶。財寶是從帕爾斯王宮帶出來的巨大物資,吉斯卡爾是絕對不會交給別人的。然後,他慎重地配置剩下的八萬名士兵,架起了柵欄,鞏固了陣地,等著帕爾斯軍的來臨。

至于在帕爾斯軍方面。

姑且不論亞爾斯蘭,身為作戰層面的最高責任者——那爾撒斯的想法就比吉斯卡爾來得貪婪些。

這一場戰爭有兩個意識,第一個意義純粹是擊破魯西達尼亞軍,打垮帕爾斯最大至惡的外敵;至于第二個意義則是為了獲得政略上的效果。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為了王都的支配權而使兩路帕爾斯軍交鋒期間,亞爾斯蘭王子打敗了魯西達尼亞軍。真正使國家從侵略者的手中解放出來的是亞爾斯蘭。這是那爾撒斯要讓天下人知道的事。就因為有這樣的前提,亞爾斯蘭的立場和發言權也就得以強化了。

那爾撒斯大致正確地掌握了魯西達尼亞軍的人數。再加上吉姆沙他們的偵察結果,把脫隊和死者的數量、剩余的糧食數量再以計算之後,那爾撒斯算出魯西達尼亞軍大約有十萬名的士兵。

于是,那爾撒斯有了一個布署。

在不久之前,當吉斯卡爾和安德拉寇拉斯王正面作戰時,亞爾斯蘭把他們儲存在後方的糧食給燒了。這一次,吉斯卡爾當然不會讓事情再重演。為了守住剩余的糧食,他一定會拔出相當的兵力去守衛的。因此,投入實戰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兵力就會減少了。那爾撒斯的推測是“應該有八萬名左右”。

那爾撒斯更厲害的地方是他會反用已方極少的兵力,做為有力的武器。他打算讓魯西達尼亞軍產生疑惑“帕爾斯軍的兵力再怎麼看都未免太少了,一定是在某個地方埋伏了相當多的兵力”,然後使對方不敢一下子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戰場。

薩拉邦特和吉姆沙終于和王太子一伙人會面了。亞爾斯蘭當然是高興地執起他們的手猛搖。以前,薩拉邦特和加斯旺德吵架時曾辱罵對方“黑狗”,現在薩拉邦特鄭重向加斯旺道歉,同時表示今後願尊加斯旺德為王太子陣營中的前輩,但求加斯旺德能夠原諒他。

既然薩拉邦特這麼低聲下氣地道歉,加斯旺德也不能一昧地記著過去的恩怨。薩拉邦特都能不追究吉姆沙用毒箭傷他的事情了,因此加斯旺德決定效法他的所作所為。于是,加斯旺德和薩拉邦特算是和解了。

至于吉姆沙在被迎為王太子的部將之後,他對達龍和那爾撒斯這樣說道:

“我無法回特蘭去了,在天地之間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亞爾斯蘭殿下的力量越強,我能待的地方也就越大。也就是說,我是為了自己而追隨殿下的。”

這些話是道地的實話,但同時也顯得有些曲折。吉姆沙接著說道:

“我不是帕爾斯人,對帕爾斯國和宮廷也沒有什麼心理上的情緒,所以,如果有能夠有效利用這一點的時候,就請直接告訴我,希望我能幫得上忙。”

那爾撒斯朗聲回答道:

“那就是指導暗殺安德拉寇拉斯王之事了。”

承接了達龍強烈的視線,吉姆沙覺得有點心寒。

“是的。如果王太子殿下有此命令的話。再怎麼說,對王太子而言,那個國王都是一個壞事的人。”

“殿下是不會下這個命令的。你不這麼認為嗎?你應該已經知道殿下的為人了吧?這一點難道你還不能懂嗎?”

“不,我懂。”

吉姆沙略微勉強地點點頭。

“從他對我的態度我就知道他不是使用那種手段的人。”

就在不久之前,特蘭的親王伊爾特里休就親手殺死了國王特克特米休篡位為王。對吉姆沙而言,那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難道亞爾斯蘭殿下是個傻瓜嗎?”

吉姆沙提高了聲音。他不是有意要辱罵亞爾斯蘭,只是因為以他的帕爾斯語的表現力來說,他只有這樣說了。

“也就是說,難道只有循正途才能掌握王權嗎?我實在不能明白。殿下他,該怎麼說泥……”

“在特蘭不能這樣做事嗎?”

“是的,在特蘭,像亞爾斯蘭殿下那樣的人早就被殺了,或許連葬身之地都不曉得在哪里呢!”

“可是,在帕爾斯就有些不同了。”

那爾撒斯覺得吉姆沙的表現很有趣。達龍則無言地睨視著吉姆沙。當吉姆沙說出“難道殿下是個傻瓜嗎”時,黑衣騎士差一點就拔劍出鞘了。他雖然知道以吉姆沙的帕爾斯語表現能力就只能這樣說,但是,在一瞬間他還是不由得怒火中燒。

吉姆沙改變了話題。他問那爾撒斯,現在和魯西達尼亞軍作戰可以獲勝嗎?

“我方只有兩萬五千名,但是,據我估計,敵方有十萬人呢!”

“我們不讓他們的十萬人都參戰啊!”

那爾撒斯輕笑著說道,吉姆沙只有相信異國的軍師所表現出來的自信了。

就被特蘭人質疑“難道是個傻瓜嗎”的王太子亞爾斯蘭而言,打一開始,他就完全地信賴那爾撒斯。如果說要懷疑那爾撒斯的才干,那麼,亞爾斯蘭或許也會相信太陽是四角形的。

自從離開南方的港都基蘭以來,亞爾斯蘭就好像在夢游一般。他覺得自己不能不去在意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堂兄席爾梅斯王子在想什麼?做什麼?雖然現在去想這些事也于事無補。即使酷熱令人討厭,夏天畢竟還是來了;寒冷縱然使人不快,冬天仍然照著四季的輪轉來臨。和自己的命運對立的時刻也終究是會來到的。而在這之前,只有全面面對眼前的敵人了,那就是魯西達尼亞軍。

八月十一日,雙方都判斷戰機已經完全成熟了。

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開始在這里展開了。

(三)

當夜晚最後的涼氣消失,氣溫便開始像飛鳥一般地直往上升。到前方去偵察的耶拉姆和亞爾佛莉德回來了。耶拉姆一邊安撫著馬一邊報告。

“魯西達尼亞軍的騎兵攻過來了!數目大概有五千之多。”

“是三千。”

亞爾佛莉德訂正了耶拉姆的數字,耶拉姆不高興地睨視著亞爾佛莉德。那爾撒斯聞言點了點頭,向王太子亞爾斯蘭進言。

“四千名騎兵攻來了。從數目上看來,應該是前來探路的。依臣下看來,跟我們預定的差不多。”

“我知道了。”

亞爾斯蘭點點頭。他舉起一只手,負責執掌軍旗的加斯旺德便揮了揮旗。當甲胄群開始整齊地移動之後,光波便無聲地掩蓋了整片原野。他們沒有前進,反而開始往後退。帕爾斯軍照著魯西達尼亞軍前進的距離往後退。

四千名魯西達尼亞騎兵如入無人之境似地在起伏不定的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上突進。帕爾斯軍則像潮水從海岸往後退似的,不斷地退卻。這是經過完美算計的作戰行為,所有的士兵就像被隱形的繩子拉扯一般移動著。

“好奇怪!敵方的反應太可疑了。”

魯西達尼亞軍感到極度的不安。指揮這個部隊的是史福魯茲、布拉曼特、蒙提塞可等騎士們。他們都是很勇敢的戰士,而且身經百戰,他們了解帕爾斯軍的精悍。眼看著對方這麼沒有反應,他們確信帕爾斯軍一定有什麼陰謀。

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離本軍很遠。突出行動固然好,只是這樣一來也就被孤立了。是不是該放慢腳步呢?就在他們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凶報傳來了。突然出現的帕爾斯軍的騎兵正要繞到他們的後方去。

“不行,這樣一來,我們的退路會被阻絕!”

“回頭!跟我軍會合!”

就在他們慌張要調轉馬頭的時候,左右方揚起了震天的喊聲。魯西達尼亞軍的隊伍混亂了起來。馬兒在半空中騰躍,只聽得一陣如音樂般悅耳的聲音。

“呀!魯西達尼亞的勇者們啊!你們不是為了把異教徒從地上一掃而光才來的嗎?現在連仗都不打就要回去,那豈不是太冷漠了嗎?”

黑絹般的頭發在夏陽下閃耀著,是服侍密斯拉神的女神官法蘭吉絲。一陣騷動之後,有幾個魯西達尼亞騎士調轉馬頭殺了過來。

法蘭吉絲放箭。銀色的線撕裂了熱風,以極快的速度命中了魯西達尼亞騎士。甲胄被射穿了,騎士從馬上滾落下來。馬兒從人和甲胄的重量中解放出來之後便狂奔而去。

隨著第一個戰死者的出現,狀況馬上有了轉變,從靜態轉而為完全的動態。

“雜碎兵都閃開!我要的是主將的首級!”

現在,法蘭吉絲的手上閃著細長的劍。

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條光鞭。揮著沉重戰斧的騎士正要揮下斧頭時,就已經斃命了。馬兒跳了起來,把死者丟到地上去。在她的四周展開了談不上優美卻絕對激烈的戰斗。劍刺入盾牌,槍刺穿甲胄,鮮血從被斫裂的傷口噴射而出。怒吼聲和慘叫聲夾雜著,原本干裂的大地因為人馬的血而濕潤起來,山丘仿佛也因為尸體和甲胄而增加了高度。

在魯西達尼亞軍本陣中。

“先發的四千名騎兵陷入苦戰中。”

蒙菲拉特的報告使吉斯卡爾顯得焦躁不安。

“我知道是一場苦戰。帕爾斯軍的陣容如何?”

“不太清楚。”

蒙菲拉特也注意到這一點,可是,帕爾斯軍的行動極為柔軟,巧妙地封住魯西達尼亞軍的行動,而且又隱藏起自己的陣容。

“像綿花一樣柔軟,像水蛭一般緊吸著不放。”

這是那爾撒斯的指示,法蘭吉絲就按照這個指示徹底實行。在聽到那爾撒斯的指示之後,奇夫依照自己的風格把內容做了一番修飾,“像美女的胸部一樣柔軟,像甜美的嘴唇一般緊吸著不放。”

不管怎麼說,在激戰中,魯西達尼亞的前鋒部隊受到帕爾斯軍巧妙的迎擊,眼看著兵力被大幅地削減。策馬再度到前方去偵察的亞爾佛莉德帶著微微緊張的神色回來,向那爾撒斯報告:

“魯西達尼亞的本隊前進了!”

魯西達尼亞軍的本隊確實開始行動了,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千名被孤立的前鋒就這樣被殺。騎兵和步兵合起來多達七萬六千名的大軍遂開始在地勢起伏不定的丘陵上前進了。在烈日下閃耀著光芒的甲胄群形成了四條寬廣的河流移動,仿佛巨大的鐵蛇在地上匐伏前進一樣。

“好,就如我所預料的。”

那爾撒斯喃喃說著。他知道魯西達尼亞軍的陣容極為龐大,而他的基本作戰就是要讓這個大軍在不能活用兵力的情況下敗退。魯西達尼亞軍的鐵蛇很快就要被這個世界上最強固的防壁給擋住進路了。

這是很突然的事情。魯西達尼亞兵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在前方的丘陵線上,帕爾斯軍的甲胄形成了一道銀色的障壁擋在他們面前。在魯西達尼亞軍的驚愕尚未平靜下來之時,達龍的命令就已經傳下了。

“攻擊!”

在下一瞬間,魯西達尼亞軍的頭上響起了大大小小的石頭和砂土落下的聲音。超過一百台的投石車一起發射出這些東西。魯西達尼亞軍士兵們遭受石頭的撞擊、砂水的掩埋,發出了怒吼聲和慘叫聲滑落斜坡。砂塵漫天飛揚,遮擋住魯西達尼亞士兵的視線。士兵們因為眼睛、鼻子和咽喉的刺痛而咳嗽、流淚。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吉斯卡爾在魯西達尼亞的本陣中啞然失聲。另一方面,一個在帕爾斯軍本陣中的魯西達尼亞人了解整個事情的狀況卻也顯得焦躁不安。

對見習騎士愛特瓦魯,本名艾絲特爾的魯西達尼亞少女而言,整個狀況和她的心情都處于極複雜當中。雖然她騎著馬站在帕爾斯軍的本陣中,可是,她原本應該是站在和帕爾斯人敵對的陣營中的。然而,現在,艾絲特爾卻身處異教徒當中,以王太子的客人的身份備受禮遇。盡管艾絲特爾本身並不覺得內疚,但對一個只看事情表面的人而言,她無異是一個背教者。

不管別人怎麼想都無所謂。最令她掛心的是,和她同國的人們被殺了。當然,也不是只有單方面的人馬被殺,也有許多異教徒們被殺。在祖國的時候,對艾絲特爾而言,整個世界的構造是那麼的單純!那就是正派的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邪惡的異教徒。事情只要做這樣的區別的夠了。

在置身于帕爾斯軍的異國人當中,也有一個男人是以極單純的觀點區分世事的,那就是特蘭人吉姆沙。

以吉姆沙的觀點來看,他必須讓新的君主和同伴們知道他是一個很能幫得上忙的男人。如果不這樣,以他一個異國人的身份又怎麼能指揮帕爾斯人的部隊呢?

特蘭的年輕勇將多次對魯西達尼亞軍進行近乎無謀的激烈攻擊,每一次都在斬殺了騎士之後全身而退。連蒙提塞可也死在他的刀下。對帕爾斯人、對魯西達尼亞人都一樣,他沒有必要考慮太多。吉姆沙必須制造一個讓自己比較容易生存的狀況出來。為了這個原因,為了亞爾斯蘭,他拼命地作戰。他沒有必要去想那些不必要的事情讓自己平添煩惱。

(四)

軸德族的族長赫魯達休的兒子梅魯連一個人策馬站在王太子本陣的前方。

盡管並不滿意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況,梅魯連卻不甘于被視為一個懦弱的人。總而言之,作戰的對象是侵略者魯西達尼亞人。相信帕爾斯的諸神們也會嘉許他的勇戰吧?

因此,梅魯連把箭搭上了弓,用他銳利的視線尋找著獵物。他看到的是正要對帕爾斯陣列射箭的敵兵。梅魯連毫不猶豫地鎖定目標,射出了箭。

箭掠過了魯西達尼亞兵的弓,穿過他拉弓的手腕下方,深深地刺進左腋下。弓和箭朝著不同的方向劃著弧線飛出,而弓箭的主人就落在地上。

因為意外地知道敵人就在附近,王太子身邊的人都嗅到危險的氣息。加斯旺德大叫:

“殿下,請退下。如果一不小心被流箭所傷就不好了。”

亞爾斯蘭漲紅著臉拒絕。

“不要,我不會亂動的。”

“太危險了,殿下。”

這一次是耶拉姆的勸說,他和加斯旺德輪流勸退退,可是,很難得的,亞爾斯蘭竟然一直搖頭拒絕,是責任感和興奮的情緒讓他有了這樣的決定。軍師那爾撒斯正確地察覺到王太子的心情。

魯西達尼亞軍是帕爾斯王國的敵人,但是,並不是亞爾斯蘭真正的敵人。而這就是亞爾斯蘭所背負的苛酷命運。

亞爾斯蘭無法逃示這個苛酷的命運。沒有任何人能代替亞爾斯蘭去承擔這個命運,四周的人也不能幫上什麼忙。他們只能在一旁同情,在一旁激勵他。結果,亞爾斯蘭只有獨自地進行這場孤獨的戰役。

相較之下,在戰場上承受敵人的攻擊反而是比較容易的事情。挺身作戰、揮舞著大劍是能力上的問題,不是勇氣的問題。

軍師那爾撒斯策馬來到王太子的身邊。他用溫和的語氣跟王太子說話,企圖緩和亞爾斯蘭的烈氣。

“殿下,請不要濫用您的勇氣。只要有甲胄和盾牌就可以防禦弓箭,可是,這些防具沒有辦法抵擋的時候,就需要用到您的勇氣了。”

“那爾撒斯的話很抽象,似乎稍嫌大膽了些。亞爾斯蘭吃了一驚回視著軍師。

“是啊,那我就不要增添大家的麻煩了。”

當王太子調轉過馬頭時,他的近侍們也都跟在他後面走了,包括那爾撒斯、耶拉姆、亞爾佛莉德以及加斯旺德。亞爾斯蘭退後一阿馬吉(約二百公尺),把馬停在一個山坡上,對著仿佛一只黑豹般的加斯旺德說道:

“加斯旺德,你可以去建立自己的功勳。”

“我的功勳就是負責殿下的平安。取敵人首級的工作是達龍大人和奇夫大人的事。”

真是一個認真而正經的辛德拉人。亞爾斯蘭那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中含著笑意。

“這麼說來,達龍就要以他一個人的力量去取下所有敵人的腦袋。看來,戰士中的戰士就要發揮他的實力了。”

亞爾斯蘭說得沒錯。在這之前,達龍以帕爾斯軍實戰總指揮官的身份,所做的工作僅止于發號施令。一旦兩軍有了劍、槍的交鋒之後,漸漸地就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

在石塊和砂土彌漫當中,魯西達尼亞軍仍然奮勇地向前進。就因為軍容壯大,一旦出擊,就沒有辦法那麼簡單地改變行動。

“發射!”

箭風咆哮著,刺穿了魯西達尼亞軍的隊伍。馬兒倒地,人員摔落,痛苦的慘叫聲和死亡的沉默此起彼落,人馬的鮮血將所有的景物染成了一色。

鮮血的味道直撲入鼻,麻痹了生者的嗅覺。由于刺激太過強烈,甚至有人流了鼻血。當箭風暫時停下來之際,以達龍的帕爾斯軍開始全面挺進。

“全軍突擊!”

塵砂飛揚,地軸搖撼。超過上萬的馬蹄像暴風一般掀起了狂濤,仿佛沖破堤防的濁流,快速地、強勁地、無限地擴展開來。壯大的景觀讓本陣了望著的耶拉姆和亞爾佛莉德都不禁異口同聲叫著“好棒!好棒!”。相對的,魯西達尼亞軍也高響著喊聲和角笛聲迎了上來。然而,很明顯的,魯西達尼亞軍在氣勢睛已經遜了一籌,機會也被帕爾斯軍先行制住。帕爾斯軍形成了甲胄的波濤,襲了上來。

達龍先舉起卷著水牛皮的白楊制剛弓,射出了黑色羽毛箭。只聽得弓箭發出怒吼聲飛了出去,射穿一個騎士的胸甲。四周的人從那沾著鮮血的箭頭自騎士的背後鑽出的樣子就知道達龍的力量有多強。

在下一瞬間,兩軍的距離已經逼近到無法使用弓箭的地步。達龍手上拿的已不是弓,而是長槍,黑馬氣勢軒昂地跳進了敵陣當中。

長著紅色落肋胡的騎士首先被達龍的槍尖給刺中,從馬鞍上拖著一條血水落了下來。其它的騎士從另一個角度對達龍刺出了槍尖。達龍在馬上巧妙地變換姿勢,對方的槍尖掠過他的肩胛上方,而他自己的長槍則化成了一道銀色的閃光,刺穿魯西達尼亞騎士的甲胄,讓對方永遠沒有機會再發出喊叫聲。

失去騎手的馬高高地舉起了前肢嘶鳴,在帕爾斯的勇將和魯西達尼亞的騎士們之間形成了一道活生生的城壁。就在這突生的一瞬間,達龍的槍從犧牲者的身體拔了出來,他的黑馬也高高地舉起了前腳,改變了方向。長槍第三度閃過光芒,把第三個死者從馬上擊落。

鮮血灑在黑色的甲胄上,立刻粘際在炙熱的鐵甲表面。恐懼的叫聲從魯西達尼亞軍當中響了起來。這個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就在第四個人被刺穿頸部時,另一名騎士朝著達龍死命地沖撞過來。還有其他的步馬砍向黑馬,刀刃深深地吃進了馬鞍。黑馬彈跳起來,達龍遂和沖撞過來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糾成一團,滾落到地上去了。

魯西達尼亞兵發出勇猛的叫聲殺了過來,眼看著亂刀似乎就要將黑衣騎士斬成肉醬。然而,反彈而起的白刃卻化成了雷光的風車般,向魯西達尼亞兵橫掃。在鮮血和慘叫聲的漩渦當中,達龍就像巍峨聳立的花崗岩一般站了起來。

“黑影號!黑影號!”

達龍呼叫著愛馬的名字。以帕爾斯最大勇將為騎手的帕爾斯第一名馬,像從剛弓上發現而出的箭一般跑回達龍身邊。

達龍在黑馬的右側面跑了兩步,抓住了缰繩,第三步就把自己高大的身體彈上馬鞍。當跨坐在馬鞍上時,達龍的右手上緊握著沾滿鮮血的長劍。翻飛的斗蓬內里也是鮮紅的血色。

再度坐騎在馬上的達龍跳進了敵陣當中,朝著左右方斬擊。擋開敵人突出的槍柄,重擊的敵人的甲胄,達龍乘著悍馬在血海中潛游著。

攻擊彈開了反擊,反擊引發再度的攻擊。戰斗在每一瞬間增加了猛烈度,人的生命就像供品一樣被渴求著。

血落在血上,尸體重疊在尸體上。達龍的劍越揮越激烈,在天地之間卷起了人血的暴風。他所率領的騎兵們也縱橫地揮舞著槍和劍,像撕扯著紅色的破布般拉扯著魯西達尼亞軍的隊伍。

只要兵數相同,帕爾斯軍一向都能絕對地壓制魯西達尼亞軍。一看見魯西達尼亞軍增加了數量,帕爾斯軍就巧妙地撤退,拉開了距離,重整自己的陣形。

現在,上萬的人用他們自己的眼睛證實了達龍不只是一個戰士,同時也是一名卓越的指揮官,可以對敵人造成毀滅的命運。

“達龍真是一個強者哪!”

聽到王太子的感歎,軍師回答。

“只要在達龍的指揮下,一群羊也可以征服一個國家。”

大地似乎被死者和負傷者淹沒,而橫躺在血泊和砂土中的人有八成以上是魯西達尼亞人。

對帕爾斯軍的強悍感到咋舌的蒙菲拉特將軍向王弟吉斯卡爾進言,在後方安置兩萬名士兵未免太可惜了。應該把兵力移到敵人的側翼,一舉擊潰敵人。

看到吉斯卡爾還猶豫不決,蒙菲拉特不禁提高了聲音。

“王弟殿下,請把財寶交給帕爾斯軍吧!對我軍而言,現在需要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鋼鐵啊!”

所謂鋼鐵就是武器,還有就是拿著這些武器的士兵們。既然屬下都已經把話挑明說了,吉斯卡爾也得下個決斷。他下令士兵們丟下財寶,把近兩萬名的兵力移動到敵人的側面。這是一個大膽的決斷,可惜,為時已太晚了。結果,這個決定卻成了魯西達尼亞軍中樞部判斷的失誤。

當待在後方毫發無傷的兩萬名士兵開始慢吞吞地行動時,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在主戰場發生了。

一隊穿著魯西達尼亞甲胄的士兵突然開始對著魯西達尼亞軍射箭、擲槍。原來這隊人馬是帕爾斯軍在來到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之前,從死者身上借來甲胄穿用,偽裝成魯西達尼亞軍的。

“背叛者!背叛者出現了!”

當這個聲浪傳送到全軍的同時,魯西達尼亞軍整個產生了動搖。好不容易才開始行動的兩萬名軍隊頓時也驚慌失措起來,在猶豫不決的情況下便停止了前進。

“王弟殿下逃了!”

“他帶著財寶逃了!我們被拋棄了!”

這個聲音在魯西達尼亞軍的中心部分爆發開來。悲慘地叫著“大勢不妙了”,在汗水和塵埃中拼命的士兵們充滿了絕望和敗北感。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果然還是敗了。于是,魯西達尼亞的士兵開始拋棄了武器,背對著敵人沒命地奔逃。

“怎麼可以因為那樣的流言而崩潰?這些沒用的家伙!”

吉斯卡爾固然怒不可遏,可是,內心也不免感到驚訝。因為他無意和敗軍共存亡,在最終時刻,第一要務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說,帕爾斯軍所散播的流言正好暴露了吉斯卡爾的內心盤算。

不管吉斯卡爾內心怎麼想,魯西達尼亞軍是整個崩潰了。情況就和去年秋天,帕爾斯軍在亞特羅帕提尼敗戰時一樣。當全軍的總帥丟下部下自己逃生的時候,還會有誰會賭上性命去和敵人作戰的?

“不要逃,回來啊!這是神明在試煉你們的勇氣和忠誠啊!”

蒙菲拉特將軍騎著馬對著士兵們吼叫,只是,這些話不能讓那些不斷後退的士兵們停下腳步。

“殿下,就是現在。”

軍師那爾撒斯進言。亞爾斯蘭聞言揮下了手,三千名騎兵見狀立刻動了起來。這三千名騎兵就是由薩拉邦特所率領的精銳部隊。薩拉邦特揮舞著巨大的戰斧,站在部隊的前頭,猛然地朝著魯西達尼亞軍突擊。

這一擊實在是個致命傷。魯西達尼亞軍仿佛側腰的重要部位被沖破,傷及了內髒,流出大量的鮮血。魯西達尼亞軍朝著死亡和滅亡的斜坡滾落。

(五)

在這一天的激戰中,達龍折斷了四枝槍,使壞了兩把戰斧。不管有名無名,被他送到依亞爾達波特神身邊去的魯西達尼亞戰士們到底有多少人實在是數不勝數。好像打從開戰以來,他就在戰場上,而到戰事結束的時候,他仍然在戰場上。

現在,流血和破壞的旋風急速地移動著,逼近了吉斯卡爾的本陣。黑衣騎士所率領的帕爾斯兵從不斷被逼壓而逃到本陣的魯西達尼亞兵背後殺來。

“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帥在哪里?”

黑色的甲胄被魯西達尼亞兵的血染得斑斑駁駁。吉斯卡爾感到一股戰栗。眼前出現的就是去年秋天的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單騎突破魯西達尼亞軍戰陣的黑衣騎士。吉斯卡爾固然也是個出類拔萃的劍士,可惜的是,很明顯的,他不是眼前這個人的對手。

“殺了他!”

吉斯卡爾朝著左右方的部下們大吼,然而,兩個騎士立刻在他眼前噴出血煙倒了下來。隨即身旁又傳來了慘叫聲,兩個人又滾倒在地上。就在吉斯卡爾被眼前的危機所震住的時候,一個危險的敵人又出現在更近的地方,是奇夫。

“王弟殿下,請快逃!”

發出這個叫聲的是蒙菲拉特。他命令部下們殺向穿著黑衣的帕爾斯人,自己則襲向奇夫。一個年輕的魯西達尼亞騎士搶先一步,咆哮著殺向奇夫。

“少煩,滾開!”

奇夫吼道,長劍一閃,斬落了騎兵的頭顱。不過,這個騎兵的確是賠上自己的性命阻擋了奇夫的去路。雖然被斬殺了,騎兵卻死命地抱住奇夫的劍,從馬上滾落下來。奇夫的劍被扭了下來。當騎兵落到地上斷氣之時,奇夫手上那把被奪走的劍就插在地上。

奇夫沒有從馬上下來。如果他這麼做的話,只會讓魯西達尼亞人的劍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間把他給殺了。

“流浪的樂師”從馬鞍上探出身子,他的身體幾乎和地面成水平。藉著絕妙的身體姿態,他在奔跑的馬兒和自己的身體之間取得平衡點,同時伸出了手,拔起被插在地面上的劍柄。

就在那一瞬間,蒙菲拉特斬殺了過來,劍勢極其猛烈。尚未能完全抓好劍柄的奇夫似乎就要被挑開手中的劍了。突然間,奇夫的一只腳從馬蹬上松開,往魯西達尼亞人的坐騎側腹猛力一踢。馬兒一跳,蒙菲拉特的第二擊遂落了個空。

雙方都重整自己的態勢,相互睨視著。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

“美麗的希亞女神啊!請保佑我啊!”

兩劍激撞,迸出了藍色的火花。刀刃暫時分開之後,蒙菲拉特再度襲殺過來。奇夫回砍了過去。刀鳴聲不斷地響起,在殘響尚未消失之前,奇夫揮出了決定性的一擊。

刀尖掠過蒙菲拉特的頸子,在半空中穿過,發出仿佛吹響尖銳笛子的聲音,拉出了一條血紅。在魯西達尼亞被譽為最高潔的騎士的武將臨死那一瞬間或許看到了天使的微笑吧?只見他從馬鞍上落到地面,滾倒在血和砂塵中,他的表情有著異教徒所無法理解的沉靜。

總之,在擊斃強敵之後,奇夫喘了一口氣。他殺了魯西達尼亞全軍的副將,建立起一個輝煌的功勳。

“蒙菲拉特將軍戰死了!”

惡耗傳遍了魯西達尼亞全軍,重重地挫敗了仍然繼續苦戰的將兵的戰意。惡耗不斷地傳進來,對帕爾斯軍而言,那當然是吉報了。

法蘭吉絲將魯西達尼亞王室的姻親波諾利歐公爵從馬上射落,薩拉邦特和一個叫做肯薩卡的騎士格斗,取下了對方的首級,而肯薩卡的弟弟騎士霍拉則死在達龍的手上。史福魯茲也一樣,在和達龍交手之後被拿下了首級。布拉馬特被梅魯連殺了。在和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戰役中幸存下來的大部分有名有姓的騎士們,在亞特羅帕提尼的原野上都成了沒有生命的尸體。經過了十個月,當初帕爾斯軍的悲歎,現在則成了魯西達尼亞軍的呻吟。

一個魯西達尼亞騎士大叫著。從帕爾斯王宮掠奪而來的財寶都被裝進了皮袋和麻袋中堆積著。事情就發生在這些寶山面前。

“已經結束了。真是傻得可以!我們為什麼要拼上自己的命守護別人的財寶?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一個騎士拔出腰間的長劍,將怒吼著的同伴從馬上砍落。紅色的人血濺上了麻袋。

“凱魯特馬,你在做什麼?”

面對戰友們的驚愕反應和指責,這個叫做凱魯特馬的騎士毫不客氣地笑著回答:

“哼,難道還不懂嗎?這些帕爾斯的財寶我要定了。”

這些叛神背君的話讓騎士們起了一陣嘩然。

“可惡!你這樣還算一個注重名譽的魯西達尼亞騎士嗎?我們受了王弟殿下之命就應該守住這些財寶不讓異教徒奪走的。你竟然因一時的私欲想把這些財寶據為已有,真是太不知恥了。”

“我沒見過什麼叫恥。請你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顏色?”

“你這個混蛋!”

激動地揮劍砍過來的騎士在交鋒一個回合之後就死在凱魯特馬的劍下了。在奉命守護財寶的騎士當中,凱魯特馬確實是最強悍的一個。

凱魯特馬看著畏縮不前的同伴們,傲然地笑著。然而,他的表情卻立刻凍結了起來。只見他無聲地從馬上滾落下來,頸部貫穿了一枝箭。騎士們不禁倒吸一口氣,用眼睛追尋著箭的軌跡。他們看到了一個帕爾斯的騎士站在高高的岩場上。馬鞍的前面橫放著弓和箭。是“流浪的詩人”奇夫。

“你、你是誰?”

這個質問是用魯西達尼亞語發出來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問題等于是萬國共通的語言,因此,奇夫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自己受益者尚可赦之,他人受益者則以正義之言討之!”

有一半的魯西達尼亞人了解帕爾斯語,聽到這種愚弄人的話,他們不禁再度激動起來。

“你們難道不怕觸怒神明嗎?或者,依亞爾達波特神是盜賊及殺害同伴者的守護神?”

奇夫的話簡直就像火上加油。他們拔起了劍,想用如林般的劍陣將這個有勇無謀的帕爾斯人包圍起來,可是,對方藍色的瞳孔中卻浮起了冷笑。

“難道讓貪婪的同伴拿走財寶是一件好事嗎?你們丟掉了生命,他們卻獲得了財富。這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奇夫的毒言毒語的確道出了事實。騎士們不禁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個情況只持續兩秒鍾左右,奇夫就尖銳地吹響了笛子,隨即在岩場一帶湧現出甲胄和馬蹄的響起,數百名帕爾斯騎兵出現了。

“哪,逃吧!不逃就會沒命喲!”

奇夫慫恿道。雖然只是個小伎倆,卻完全地瓦解魯西達尼亞騎士們的戰意。他們調轉了馬頭,各自逃散。幾枝箭從他們的頭上掠過,不過那並不是真正的攻擊。

財寶的四周現在成了真空狀態。奇夫優雅地操控著缰繩,從岩場上下來,策馬來到財寶面前。他用拿在手上的弓的前端戮戮裝著寶石的皮袋。

“呀!太可惜了。我的錢包太小了,沒有多余的地方容納這些財物。”

奇夫笑開了。他雖然喜歡財寶,可是卻不會被這些財寶給蒙蔽了雙眼。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奇夫總是自認為詩人。而財寶這種東西絕對是不成詩的。所以,對他而言,財寶並不是至高無上的東西。

奇夫在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殺了魯西達尼亞的名將蒙菲拉特,避免帕爾斯王室的財寶被暴兵所劫。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將是一個足以引發後世詩人們詩興的重要人物吧?

在混亂的頹勢當中,吉斯卡爾被達龍追著逃出了本陣。以帕爾斯的里程來算,他在退了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之後停下腳步,在他身邊的衛兵們只剩一百余騎了。除此之外,他也知道掠奪來的財寶被帕爾斯軍奪去了。

如果知道敵人的總數不到三萬名的話,吉斯卡爾一定會有許多應對之計的。同時,他可以將軍隊重新編制,實現精銳化,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另辟戰場作戰。然而吉斯卡爾卻是什麼也沒有做到。這真是一場令他悔恨交加的戰役。

悔恨應該是有的,可是,事實上卻不是如此。即使到這個時候,吉斯卡爾仍然還不知道敵人確實的兵力。所以,他也不含感到後悔。那爾撒斯以細心的安排和略帶冒險性的技巧不讓吉斯卡爾去發現帕爾斯軍的兵力到底有多少。

“王弟殿下,大勢已去了。請您准備逃吧!”

宮廷書記官歐魯卡斯顫聲說道。如果說到整理文書方面的工作,他是一個很有幫助的人,只是,在這種狀況下,他一點也發揮不了功用。即使他穿著甲胄,可是甲胄的帶子卻是半松開著,看來就像隨時准備要逃命的樣子。

“怎麼會敗得這麼慘呢?難道我是一個那麼無能的人嗎?”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疑問。當然,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主宰著魯西達尼亞,率領著十萬大軍安安全全渡海而來,征服馬爾亞姆王國,支配半個帕爾斯王國。能完成這些大事業的人不應該是一個無能的人。

“但是,現在我卻一直敗陣。就算我不是無能,難道人的能力真的有一定的界限嗎?”

吉斯卡爾自嘲著。他並不想阻止歐魯卡斯的逃亡准備。反正就算歐魯卡斯在他身邊,連個最下級的士兵的忙都不上。吉斯卡爾心想,這種小人物就讓他去吧!

“就算魯西達尼亞軍全滅了,我也不會認輸的。只要有我在,我一定還會東山再起的。我會打倒波坦那家伙,以馬爾亞姆王國為根據地,再度稱霸大陸。”

吉斯卡爾才三十六歲。不管是健康或身心方面都還極富精力,應該還可以在國事的第一線上站個三十年的。只要他活著,什麼事都可以做,什麼事都能完成。吉斯卡爾有這樣的自信和執著

而徹底利用吉斯卡爾的自信和執著的人就是那爾撒斯。近一年來,吉斯卡爾不斷證明自己是一個有能力而且兼具理性和計算能力的男人。就因為這樣,對那爾撒斯而言,他就是一個“明明白白”的敵手。

那爾撒斯把這些事情都向王太子亞爾斯蘭做了說明。帕爾斯軍有這樣的余裕。亞爾斯蘭的本陣慢慢地前進,從最初的地方大約前進了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之多。他們的腳邊堆滿了尸體,而在前方則有背對著帕爾斯軍,沒命奔逃的魯西達尼亞兵。

“逃者莫追!”

亞爾斯蘭下令,那爾撒斯也很能體諒這個命令。既然勝負已經決定了,不當的殺戮就是無益的,而且俘虜劇增對後勤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激戰當中,太陽慢慢地西移。魯西達尼亞的士兵形成了一群敗戰族群奔向落日的方向。先負于安德拉寇拉斯王,再敗給亞爾斯蘭王太子,魯西達尼亞軍看來就像受了致命的一擊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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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奪回王都 Empty 回復: 第七部 奪回王都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29 pm

(一)

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在西北方的荒野開始了。

而在王都葉克巴達那,攻城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守城的席爾梅斯王子之間也不斷地展開作戰。但是,那並不是全面性的作戰。十萬名的大軍包圍了王都堅固的城壁,地下水道中一直有小戰斗發生,然而,城壁內外還沒有全面展開激烈的交戰場面。攻城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覺得葉克巴達那是他的城堡,所以想盡可能地不加以破壞。

在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中獲得勝利的亞爾斯蘭朝著距離主戰場一法爾桑(約五公里)之遠的南方移動,並在該地宿營。那兒正是靠近密魯巴蘭河的丘陵地帶,人馬不虞沒水喝。這是去年安德拉寇拉斯敗戰之際,席爾梅斯埋伏的地點附近,不過,亞爾斯蘭當然無從知道這件事。

間諜每天傳回王都的情報兩次。情報內容說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軍隊雖然完全包圍住了王都,但是卻遲遲沒有屐全面的攻擊。也有人建議倒不如乘著勝利的余威,一口氣逼近王都。薩拉邦特就是個中的急先鋒,可是軍師那爾撒斯並不贊同這個作法。

“不讓士兵們休息一陣子是什麼事都做不來的。”

這就是那爾撒斯的意思。在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帕爾斯軍動員了二萬五千名的軍隊,戰死者有二千人。而魯西達尼亞投入了十萬名的軍隊,有二萬五千名戰死。照道理說,帕爾斯軍當然是打了個大勝仗,只是,一件事情總有兩面的看法。那爾撒斯使盡了手段,拉著魯西達尼亞軍的首腦部的心理到處轉。魯西達尼亞軍雖然有十萬名之多,可是,實際參戰的只有全軍的六成左右,在沒有舉全軍投入戰場的機會之下,被帕爾斯軍玩弄于股掌之間。他們遭數量顯然少得多的帕爾斯軍阻隔、分斷,而且到最後還是沒有發現到對方的實際兵力。

這場仗可以說有一半是魯西達尼亞軍自取滅亡的。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帕爾斯軍的作戰方式太高明了,不過,從反面來說,魯西達尼亞軍還是有余力的。在後方待命的兩萬名士兵幾乎是在沒有參戰的情況下被卷入敗勢中而倉惶奔逃。如果他們真正投入作戰的話,應該可以將帕爾斯軍整個包圍起來一舉殲滅吧?

另一方面,帕爾斯軍的兩萬五千名士兵是一名也不剩地投入了戰場,而且是經過一場又一場的激戰,在廣大的戰場中來回奔馳。最辛苦的是勇將達龍,他驅策著愛馬“黑影號”,從戰場的一端跑到另一端,而在這段期間,他沒有吃進任何東西。

因此,在戰役結束之後,精疲力竭的帕爾斯軍根本是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達龍也脫了甲胄,趴在疲憊已極的“黑影號”身旁,咽喉干得有好一陣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如果魯西達尼亞軍現在回過頭來攻擊的話,我們一定會被殺得片甲不留。”

亞爾佛莉德沉重地說道,那爾撒斯環視著跌坐在地上的同志們,笑也不笑地回答“是啊”。

那爾撒斯釋放王弟吉斯卡爾的理由之一就是在這里。如果硬要把吉斯卡爾留下來當俘虜,而抱著一死決心的魯西達尼亞兵又執意要來救人的話,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如果把吉斯卡爾趕到馬爾亞姆王國去,那些忠誠的追隨者也一定會隨著逃到馬爾亞姆吧?提出大主教波坦的名字給吉斯卡爾一些暗示乃是那爾撒斯最後的招數。

“總之,在這兩三年之內,馬爾亞姆應該會有一場勢力爭奪戰吧?就算短時間之內就分出勝負,還是會有些後遺症,他們也沒有辦法馬上就再度入侵帕爾斯的。而這個時候,東方的辛德拉國拉傑特拉王也應該開始蠢動了。不過,目前就維持這樣的情況吧!”

天一亮,亞爾斯蘭就把從魯西達尼亞軍手中奪回來的財寶中一部分分給部下們。不只是那幾個主力將軍,所有的士兵都有一份。

亞爾斯蘭對寶石及金幣這些東西不怎麼關心,也不會在意。當他指示那爾撒斯把財寶分給活下來的士兵和戰死的士兵遺族時特別叮囑,除了王室相傳下來的王寇和權杖,以及列王的遺物之外,其他的東西都可以分給部下。那不純粹只是基于一種感傷的心情使然。

“由于我軍禁止掠奪,所以,士兵當中或許會有人感于是不滿。不能光要他們嚴守律法,把財寶分給他們,應該可以使他們更遵守軍律吧?”

“遵命。”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那爾撒斯就會覺得亞爾斯蘭是一個“心思很深的王者”。那爾撒斯原本就知道亞爾斯蘭身為一個支配者的本質是在于“仁慈的理想家”,可是,能有這麼敏銳的現實感卻不是一件尋常的事。如果能夠了解使現實和理想接近的方法,那麼,就等于具備了王者的統治之術了。那爾撒斯發表他的感想之後,達龍愉快地笑著。

“什麼?現在還講這種話?我老早就了解王太子殿下的資質了。”

“我認為了解和相信是兩碼子事。”

“那是當然的。譬如,我了解你的某種才能和相信你這兩件事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嘛,達龍。”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達龍之所以有閑情說出這種開玩笑的話來,是發自一種完成某件大事之後的安心感。盡管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解決了,不過,至少是完成了一項工作。如果用奇夫的方式來表現,那就是“中餐的著落就等接近中午時再來操心好了”。

特蘭人吉姆沙也分到了財寶。分到了兩百枚金幣和裝在一個如人頭般大小的袋子內的砂金及大顆的珍珠一百個。當他滿心歡喜地說道“真是一個大方的王太子啊!”時,就有人帶著嘲諷的語氣挖苦他。這個人就是辛德拉人加斯旺德。

“你對一個君主的評價基准就在于大不大方嗎?”

“一個大方的君主和一個吝嗇的君主對臣下有利得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吉姆沙聞言也不感到膽怯。畢竟他是特蘭人。極端地來說,特蘭國王最大的任務就是把掠奪來的財物公平地分配給大家。這是吉姆沙的想法。所以,他認同了毫不吝嗇的亞爾斯蘭的王者資格,同時他下定決心要繼續努力建立更多更大的功勳,好獲得更多的恩賞。雖然他個人也想對亞爾斯蘭竭盡忠誠,可是,一旦把這種心情說出口卻變成了這樣的說詞。

“呀,王太子也真是一個奇妙的人啊!”

“可以說是一個偉人。”

加斯旺德挑起了眉頭。他和吉姆沙一樣都不是帕爾斯人,但是,他們的性格卻完全南轅北轍。加斯旺德也從王太子那邊得到了即使沒有優于吉姆沙卻也絕對不會比他差的報酬。他當然心存感激,卻也覺得“王太子未免太見外了”。就算沒有任何恩賞,加斯旺德也打定主意要為亞爾斯蘭盡忠的。

女神官法蘭吉絲所獲得的恩賞不是金幣,而是以寶石為主的財物。看到那如彩虹碎片綴成的寶石,奇夫不禁贊道:

“法蘭吉絲小姐的美麗是任何寶石也比不上的。法蘭吉絲小姐堪稱為彩虹女王啊!”

“你的舌頭也像彩虹啊!而且你那有著各種不同顏色的舌頭看來就有七根之多。”

“啊呀!法蘭吉絲小姐有所不知。除此之外我還有十根透明的舌頸哪!”

法蘭吉絲打算把所有的賞賜都捐獻給密斯拉神的神殿,所以就接受了王太子的美意。雖然有些東西是用來裝飾她自己本身的,不過,既然寶石不會減少也不會腐壞,因此她也就不怎麼在意了。

奇夫分到的東西除了金幣之外,還有一把劍柄上鑲有四種寶石、黃金打造的短劍。寶石的顏色分別為藍、綠、黃、紫色,雖然欠缺了紅色,奇夫也卻有著他的一套說詞。

“啊,紅色是要沾在刀刃上的。”

達龍和那爾撒斯則很率直地接受了恩賞。他們都是仕于宮廷中的人,所以很了解事實的狀況。如果不好好論功行賞的話,秩序和人心都會大亂。不過,達龍擔心一件事。日後國王是不是會責備王太子“任意給賞是什麼意思”?那爾撒斯回答:

“什麼嘛,有一半的財寶被魯西達尼亞軍帶走了呀,在這里的只是幻影罷了,不要去在意這件事。”

薩拉邦特、耶拉姆、梅魯連和亞爾佛莉德也都得到了自己的恩賞。

“這麼一來,我就有錢和那爾撒斯結婚了。”亞爾佛莉德高興地說道。不太以為然的耶拉姆于是接口道:

“是結婚准備金嗎?是贍養費的訂金吧?”

“胡說八道!不要嫉妒別人的幸福。”

“你幸福我是無所謂啦!我只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爾撒斯大人過著不幸的生活。”

“羅嗦!那麼,我就先讓你不幸!”

“認識你就已經夠不幸了!”

姑且不論他們兩人這種多如牛毛的爭吵,在賞賜的工作完畢之後,亞爾斯蘭叫來了達龍和那爾撒斯。

“達龍,那爾撒斯,我想回王都去。”

“現在?”

“我想到王都和父王、席爾梅斯王子談談。不,說談談是太荒誕了些,就說是去看看狀況吧!”

達龍雖然非常了解王太子的心情,可是,他實在很擔心。他認為安德拉寇拉斯王根本就是個敵人。

“父王那邊有奇斯瓦特在。雖然會增加他的困擾,不過我想他應該會處理得很好吧?”

達龍歪著頭,看著那爾撒斯。他用視線告訴那爾撒斯“你也幫幫忙勸阻殿下吧”。原來那爾撒斯也打算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一陣殘殺之後,再由亞爾斯蘭出馬收漁翁之利的。所以,現在他應該和達龍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制止亞爾斯蘭才對。然而,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那爾撒斯點點頭,贊同亞爾斯蘭的意思。達龍大吃一驚,不過,在那爾撒斯壓低聲音把他的理由說明之後,達龍也不得贊成了。

跟隨亞爾斯蘭前去的有八個人和一只鷹。那就是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耶拉姆、亞爾佛莉德、加斯旺德以及告死天使和艾絲特爾。薩拉邦特、吉姆沙及梅魯連則率軍南下,在歐克撒斯河和古拉傑會合。全軍在該處休養生息,准備于近日內前往王都。負責引導全軍的是梅魯連。那爾撒斯寫了一封說明事情概況的書信給古拉傑,他把信托給梅魯連。

“就拜托你了。”

接受了王太子的請托,梅魯連似乎很不高興地點點頭。事實上他是有著絕對的忠誠心和責任感的。只是,在他出生的時候可能把“交際”這樣東西遺落在某種,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表情。除此之外,王太了子一聲“拜托你了”固然令他喜不自勝,但是,他深信一個獨立自主的軸德族人即使受托于王者,也不可以有高興的表情,因此,臉上的表情看來格外地不愉快。

八月十四日,亞爾斯蘭和其他八個人及一只鷹離開了軍隊前往葉克巴達那了。

(二)

“蛇王撒哈克大名榮光照耀的這一天終于要來臨了,叛逆者凱·霍斯洛的子孫們相互殘殺流血的日子終于來到了!”

陰郁的聲音中帶著奇怪的喜悅感。這是潛伏在王都地下深處的人所發出的聲音,聲音就包藏在暗灰色衣服里,就像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在地底下盤旋、游移。

然而,在地上的人們卻聽不到這個聲音。人們只知道在封住黑暗的大地表面,高聲地響著甲胄和劍環的聲音,昂首闊步,在強烈的陽光照耀下且戰且休。

追隨席爾梅斯的查迪為許多公務纏身。他不只要負責戰斗的指揮工作,還得安撫守城的士兵們高漲的不安情緒。士兵們之所以不安並不是緣于戰斗本身。

如果他們戰敗而成了俘虜,一定會被視為敵人而遭處刑吧?他們的不安就是在這里。

“不會有這樣的事情,因為席爾梅斯殿下才是帕爾斯的正統國王。近日內,殿下就會舉行戴冠儀式,如此一來,我們就會以國王親衛隊的身份而受到重視。”

查迪熱心地安撫同志們的不安,而他自己則在心里面描繪萬騎長和諸侯的美夢。他對席爾梅斯的忠誠心是無庸置疑的,一旦主君坐上了王位,他的飛黃騰達將指日可期。

查迪的激勵奏效了,士兵們恢複了士氣。查迪知道如果不問青紅皂白地就責罵他們,只會引起他們的反感。

一般而言,守城總是以援軍會自某處來援助為前提的。而席爾梅斯的情形卻不同,他不含有任何援軍來求援,他也不能永遠關著城門躲在里面。葉克巴達那是一個大都市,糧食當然得從城外送進來。他必須在市民開始挨餓之前就把事情做個了結。查迪提醒他這件事的時候,席爾梅斯回答道:

“不要擔心。我有方法在短期內就將事情做個了結。”

“殿下的意思是?”

查迪雖然了解,但是他還是畢恭畢敬地問道:

“我會和安德拉寇拉斯一對一單打獨斗。用那個獨一無二的王位為賭注,他是不能拒絕的,因為他可不願意被譏為懦夫。”

席爾梅斯笑了出來。他的笑聲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因為他看到了查迪欲言又止的表情。席爾梅斯隱藏在布條後面的左眼閃著銳利的光芒。

“難道你認為我會輸嗎?查迪。”

席爾梅斯覺得自己勇者的矜持受到了傷害,他提高了聲音質問,查迪恐懼地縮著他那巨大的身軀。

“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單打獨斗,殿下是不會敗的,可是……”

“可是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那家伙說不定會被權勢沖昏了頭,然後耍些什麼手段。殿下還是小心為妙。”

查迪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

“而且,亞爾斯蘭王子的事也得注意點。那個王子現在不知道在哪里,會不會在陣中呢?”

“那小子不足掛齒,不要畏縮。”

席爾梅斯只丟下這麼一句話,就把亞爾斯蘭摒在一邊了。

席爾梅斯很清楚查迪在擔心什麼。好不容易奪回的王都立刻成了席爾梅斯一個沉重的負擔。他必須一邊防禦安德拉寇拉斯的攻擊,一邊供給百萬市民足夠的食物。目前水源不足的問題已經到了嚴重的狀態,連將城內的血跡清洗掉的水都沒有。另一方面,城內也開始因尸毒而造成傳染病的蔓延。魯西達尼亞軍的支配體系被毀,而帕爾斯原來的統治體制也還沒有被恢複,不能不著手進行但是卻又無法進行的事情不斷地增加。而這些問題當中也包括對席爾梅斯感到失望的市民越來越多一事。席爾梅斯在支配王都之後,並沒有任何改善的措施,所以,市民大感失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席爾梅斯要的是真確的東西: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城壁、部下們犧牲的忠誠,而最重要的就是王位的正統性!

化裝成宰相夫斯拉布的魔道士應該已經把秘密告訴席爾梅斯了。然而,就在安德拉寇拉斯攻向葉克巴達那的同時,魔道士即消失蹤影,席爾梅斯因此錯失了了解秘密的機會。魔道士的目的是要讓席爾梅斯的內心產生不安。席爾梅斯雖然也隱隱約約地知道對方這個企圖,卻又無法讓自己不起意。到底那家伙知道些什麼?想說些什麼?

席爾梅斯想到要見馬爾亞姆的公主伊得娜。就算他一直知道,只有她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席爾梅斯卻一直在逃避和她見面。至少在和安德拉寇拉斯對決之前是絕不跟她見面的,席爾梅斯這麼想。

八月十四日之後,地下水道內展開了激烈的戰斗。安德拉寇拉斯終于發動攻勢了。他一舉投入了超過一千名以上的士兵,想要突破席爾梅斯的防禦。

如果此處被突破的話,席爾梅斯的陣營就永遠勝利無望了。幸好,地利是站在席爾梅斯這邊的。

沙姆負責防禦的總指揮工作。很諷刺的是,去年秋天,沙姆並不知道地下水道的設施,而席爾梅斯就是由此處入侵,攻陷葉克巴達那的。現在,沙姆在地下水道內張起了網子和繩子,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士兵誘進來,封住他們的行動,然後再灌油進去。

在油點上火之後,整個地下水道閃著金黃色的火光。安德拉寇拉斯軍的士兵在進退不得的情況下被火焰吞噬,發出了慘叫聲呻吟著。他們就像網中的魚一般,化成了火塊彈跳著。

看見火影,聽見慘叫聲的安德拉寇拉斯軍的士兵們想要再往前推進,可是進路卻被網子和繩子所阻,被火焰所擋而動彈不得。這時只見飛箭從黑暗中對著扭成一團的來人飛射而來,士兵們紛紛倒在水和血沫當中。沙姆的指揮極其巧妙,安德拉寇拉斯軍已經有一百個以上的死者出現了,卻是連前進一步都不行。

“是你嗎?在那邊的是沙姆大人嗎?”

奇斯瓦特的聲音在石制的天花板和牆壁上回響著。知道席爾梅斯軍極其巧妙的防禦方式之後,奇斯瓦特親自來到地下水道了。他猜測或許沙姆會親掌指揮的工作,沒相到竟然被他料中了。

“是奇斯瓦特大人嗎?”

沙姆的回答沉重而簡短。每殺死一個前來攻擊的士兵,他就會有罪惡的自責之念產生。

兩名萬騎長在光暗交錯的地下水道中對峙著,奇斯瓦特勸老朋友歸順安德拉寇拉斯王。

“敘任你當萬騎長的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啊!放下你的劍,重新宣誓對陛下效忠吧!我這樣說或許有點僭越,不過,我一定會請示陛下赦免你的罪的。”

面對老朋友的勸說,沙姆用他干啞的聲音低聲回答道:

“奇斯瓦特大人,我已經換過一次主君了。”

“那是有特別的理由吧?”

“或許我可以為自己辯解那是命運的捉弄。可是,如果我再更換主君的話,那就純粹是一種變節的行為了。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自己知道。”

沙姆重新拿好劍,擺出了架勢。奇斯瓦特兩手拿著劍,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獨眼的克巴多所說過的話。克巴多曾說過,沙姆一意求互。克巴多是對的,奇斯瓦特這樣想。

沙姆是一個少見的勇者,交戰而被殺的可能會是奇斯瓦特。不管怎麼說,奇斯瓦特必須再把話說一次。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活下去。你的正確選擇終有獲得認同的一天。”

“如果我再苟活下去,反正只會見到骨肉相殘的景象。我好羨慕加爾夏斯夫和夏普爾,他們是死得其所啊。”

沙姆的劍尖慢慢地劃著弧線,瞄准了奇斯瓦特的兩眼之間。

殺氣貫穿了黑暗。

嘩地一聲,水面起了一陣翻騰。沙姆跳向奇斯瓦特。他的刀刃反射著燈火,落向奇斯瓦特的頭上。石頭和水使金屬的碰撞聲四處反射,火花和飛沫在刀刃四周飛散。

兩個萬騎長交換了位置。在調整呼吸,拿捏好戰機之後,兩個人又對戰起來。沙姆的劍揮落,奇斯瓦犄在額前承接了這一擊。就在刀鳴聲尖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奇斯瓦特右手的劍斜向劃出一道光跡。刀刃和甲胄互撞。沙姆沒有逃避奇斯瓦特的斬擊,而奇斯瓦特也沒有存心要讓對方承受致命的斬擊。結果這一擊就等于半途而廢,沙姆的甲胄上出現了龜裂,奇斯瓦特的劍發出了異樣的聲音應聲折斷了。

這兩個勇將到底誰對這種結果比較失望就不得而知了。奇斯瓦特的劍的破片落在水中時,兩人再度揚起了水花,然而,突然有一個聲音壓住了交擊的刀刃聲。

“就到這里!兩個萬騎長的決斗沒有人觀賞實在太可惜了。”

“陛下……”

交戰的兩個人同時喘了一口氣。穿著甲胄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巨體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沙姆啊,讓路吧!”

“這個……”

“不讓路嗎?”

“雖然您是陛下……”

“哼哼哼,真是忠實的臣子啊!可是,如果我並不是要和席爾梅斯交戰,而是有話跟他講,你怎麼說?”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笑聲就像一道隱形的鎖鏈一樣捆綁著沙姆的身體。安德拉寇拉斯用他那充滿壓迫感的聲音壓住了企圖做掙紮的老部下。

“再怎麼愚昧的戲劇也該有落幕的時候,而現在就是時候了。或者,沙姆,你現在的主君是一個連跟對手一對一談話都不敢的懦夫?”

國王說完話,地下水道里彌漫著僵硬的沉默,有好一陣子都沒有被打破。

(三)

氣氛有所變動了。不是一種柔和的氣氛,而是一個堂堂的人影。即使不是席爾梅斯那麼優秀的武人也應該可以感受得到。

“是誰?誰在那里?”

席爾梅斯的聲音穿透黑暗。他現在在謁見室里。用布遮著右半邊臉的王子沒有在城頭指揮作戰的時候,幾乎都待在這個寬大的房間里。對寶座那種孩子氣的偏執正顯示出席爾梅斯內心的不安。他害怕如果離開了寶座,寶座就會被奪走。打從少年時期他就是那麼地渴望,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寶座,現在卻只讓他有那麼多的不安和恐懼。

他的不安形成了一種驚愕而爆發開為是因為他看到了出現在他眼前的宿敵。席爾梅斯從寶座上跳了起來,注視著不請自來的客人。

“安德拉寇拉斯……”

國王用充滿惡意的聲音回答席爾梅斯不知所措的呻吟。

“好久不見了,席爾梅斯,我的弟弟啊!”

“我不想跟你這麼客氣地打招呼!”

席爾梅斯激動地反駁著。激動之余,他因再度的驚愕而啞然失聲。安德拉寇拉斯剛剛稱呼他什麼?席爾梅斯是安德拉寇拉斯的侄子,而不是弟弟啊!

安德拉寇拉斯無視于席爾梅斯的驚愕,他邁出了有力的腳步。他看著席爾梅斯把手搭在長劍上,卻無意去在意這件事。

“要交鋒我隨時可以奉陪。不過,在這之前,我們總可以談談吧?因為以前我們只在地牢里見過面。”

安德拉寇拉斯把他那巨大巨大的身軀靠在直徑一加斯(約一公尺)的大理石圓柱上。甲胄的響聲刺激著席爾梅斯。

席爾梅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雖然打從去年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把安德拉寇拉斯抓住以來,席爾梅斯一直想讓自己立于優勢中的……

“淵源應該上溯到我的父親,也就是大王哥達爾塞斯陛下的治世之時。”

當安德拉寇拉斯開始說話的時候,席爾梅斯並無意加以阻撓。是一種莫名的力量讓他這樣決定的。他保持著把手搭上劍上的姿勢,化成了一座活生生的雕像,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邊。

“哥達爾塞斯陛下被稱為大王是實至名歸的,但是他卻有一個缺點。不是我刻意在這個時候批評,他實在是一個迷信過度的人。”

這是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哥達爾塞斯大王即位之後,憑著他的能力和聰明成了一個明君,而且也建立了不少業績。他曾四度摒退敵人的入侵,整備了街道和用水管路,擴建王立學院,保護學藝,提拔優秀的人出任審判官和地方總督。將野心大的諸侯貶職,把無辜的人從牢里放出來,遇有災害的時候便提供食物和藥品給民眾們。

人人稱頌的明君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老態。他不聽從值得信賴的武將和官吏們的諫言,反而采納來路不明的預言家和咒術師的意見。因為這些人為他找回了他重要的失物,因為這些人預言原來不利的戰事會有勝利的契機,而事實也證實了這一點。不管怎麼樣,國政和兵事的實權漸漸地從認真做事的人手手中脫離了。一個提出忠告的將軍因觸怒了國王而被問罪處斬。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更有甚者,從此就離開了王宮。

“那些魔性者就會乘機進攻人們昏昧的心志當中。”

安德拉寇拉斯的聲音中隱藏著憎恨的情緒。他自己對迷信深惡痛絕,在他即位之後便先後斬殺了不少來路不明的預言家。看見偉大的父王喪失心志,成了一個平庸的迷信者,年輕的安德拉寇拉斯不禁咬牙切齒。雖然後來自己也不聽從戴拉姆領主那爾撒斯的忠告而把他趕出了王宮,但是,這個時候,他是真的為國家和父王擔憂著。

安德拉寇拉斯的兄長歐斯洛耶斯比弟弟順從父王,應該說是比較懂得去討父王的歡心。只是,這個情形也在某個夜里產生了丕變。因為父王要求歐斯洛耶斯的王妃。據咒術師的說法,歐斯洛耶斯沒有生孩子的能力,而為了保住帕爾斯的王統繼承,必須有直系的孩子來繼承王位。歐斯洛耶斯雖然深恨父王的昏昧,他卻無法拒絕父王的要求。顫動著全身,眼睛暴滿了血絲,歐斯洛耶斯把自己的妻子交給了父王。

席爾梅斯沉默地聽著。他想激動地怒吼,想大叫“胡說”;他想狂吼“胡說八道”,把劍刺入那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安德拉寇拉斯的嘴里。可是,這些事對席爾梅斯而言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安德拉寇拉斯繼續對著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的席爾梅斯說道:

“我曾和兄長商量過,而且我們也達成了一個結論。與其束手看著那個被稱為大王的人的名聲歸于塵土,不如隱忍著秘密守住他的名聲……”

“……”

“你了解我的意思嗎?席爾梅斯。”

安德拉寇拉斯掀起了他的嘴唇。強硬的牙齒閃著白光。席爾梅斯微微地張開嘴巴,然而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安德拉寇拉斯仿佛預料到會有這個情況出現,他沒有等對方回答就繼續說道:

“如果你還不懂,那我就坦白告訴你。是我和兄長暗地里殺了父王。”

這個時候,安德拉寇拉斯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們殺了父王。不過,我要把話說在前頭,兄長歐斯洛耶斯比我更熱衷于這件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的王妃被自己的父王搶走了。”

“父、父王……”

席爾梅斯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絲聲音,安德拉寇拉斯卻揚起了左邊的嘴角看著他。

“你稱為父王的是哪一個?是哥達爾塞斯大王?還是歐斯洛耶斯五世?將來,你打算認誰為父親來確認自己的真實身份?”

“住、住口!”

席爾梅斯迸出了聲音。他的手搭著劍柄,既不能抽出劍來,也沒有辦法將手拿開。他覺得如果自己動一步,他的過去就會發生碎裂的聲音整個崩壞。他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的腦袋就像沸騰而即將要爆發一樣。

當安德拉寇拉斯和席爾梅斯王子之間進行著駭人聽聞的王室秘辛之時,夜已經深了。不得已從地下水道退出,回到自己帳篷中的雙刀奇斯瓦特聽到了鳥叫。他掀開帳篷一角,看見一個生物的影子飛了進來,似乎喜不自勝地在主人四周飛舞著。原來是告死天使。

奇斯瓦特當然大吃一驚。

“王太子殿下,為什麼到這種地方來……”

有告死天使的地方就有王太子。或者該反過來說呢?鑽進帳篷里面的就是王太子亞爾斯蘭和他的部下們。原本無人的帳篷內瞬間就擠滿了人。

亞爾斯蘭很快地就將事情做了說明:薩拉邦特和吉姆沙投到他的麾下,他們在亞特羅帕提尼大破魯西達尼亞軍,把王弟吉斯卡爾公爵流放到馬爾亞姆去了。這次來到此地是為了要面見國王。聽完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說明,奇斯瓦特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國民而言,這些都是好消息。殿下沒有受傷吧?”

“我只是站在那里觀戰罷了。為我作戰的部下們,我一直受到大家的保護。你放心好了,我一點傷也沒有。”

這個時候,亞爾斯蘭一點也不發慌。在那爾撒斯的調教下,王太子很能辨別王者的義務啊!奇斯瓦特這麼想著。

“話又說回來,殿下總算是平安地穿過陣地了。”

“是特斯帶路的。”

聽王太子這麼一說,奇斯瓦特才注意到,那個一向沉默的鐵鎖術專家就無言地站在帳篷入口處。亞爾斯蘭繼續說道:

“伊斯方也幫了不少忙。為了引開士兵們的注意力,他跑向另一個方位了。”

“唉呀呀!我們軍隊里都是一些背叛者哪!”

奇斯瓦特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不過,他著實對亞爾斯蘭感到不可思議。那就是掌握人心的才能。和亞爾斯蘭接觸之後,大部分的人都會產生擁立他的想法。或許是亞爾斯蘭真的具有成為一個君主的偉大資質吧?

奇斯瓦特對王太子說明自己這一邊的情形。安德拉寇拉斯王聲稱要和席爾梅斯王子對談,已經單槍匹馬入城。因此王太子是無法和國王見面了。

“那麼,我想見見母後。”

“殿下……”

奇斯瓦特頓時噤了聲。對亞爾斯蘭而言,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要求,可是,任誰都知道,身為母後的王妃泰巴美奈對亞爾斯蘭有多冷淡薄情。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進了正感到左右為難的奇斯瓦特耳里。

“不要阻止他,奇斯瓦特大人。王太子想跟我見面,而我也有事想跟王太子說。”

在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時,奇斯瓦特微微地嚇了一跳。出現的人正是王妃泰巴美奈。戴著面紗擋住自己的她就站在帳篷入口。特斯趕忙退出入口的位置,一行人早已下跪,奇夫則微微遲疑了一下才跪下來。

奇夫帶著嘲諷的視線凝視著王妃的臉,而王妃被面紗遮蓋著的臉掩去了她的表情。王妃對這些人不發一語,然而,她的要求卻已經很明顯。奇斯瓦特揮揮手,摒退了其他人,亞爾斯蘭的部下們都退了出去。帳篷里面只剩下王妃泰巴美奈和王太子亞爾斯蘭了。

(四)

奇斯瓦特設想周到,他讓亞爾斯蘭的部下們暫時棲身在隔壁的帳篷里。特斯回到了自己的陣地,帳篷的四周由奇斯瓦特自己選出來的士兵們固守著。這個措施當然是為了保護王太子一行人的安全,但同時也將他們層層包圍。姑且不論奇斯瓦特的人格,事情往往都會有遽變的。他不敢輕視這些以實力突破生死界線的戰士們。

“一旦有變,生死在所不惜。”

達龍下了決心,若有必要,他要以自己的一把劍把王都的城壁塗成鮮紅色。即使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也不再顧慮什麼了。達龍只讓自己長劍的劍環響了一聲,隨即就像雕像一般坐著動也不動。

和達龍呈現鮮明對比,一直動個不停的也大有人在。那個自稱為流浪樂師的奇夫打一開始就沒有進帳篷來。他無聲無息地從同行的一伙人中溜了開來,鑽進亞爾斯蘭所在的帳篷內,他隔著一層布,貼上一只耳朵,偷窺著內部的情況。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奇夫不禁全身僵硬起來。他沒能發出聲音,慌忙轉頭一看那個“美麗的法蘭吉絲小姐”就站在後面。

“偷聽別人說話可不是一種有教養的興趣吧!來到這種地方你最好放老實一點,學學人家達龍大人吧!”

“可是,法蘭吉絲小姐,那對母子到底是用什麼表情談什麼話呢?我那天真無邪的好奇心渴求著吸收知識……好痛啊!”

奇夫的耳朵被法蘭吉絲白皙頭手指頭捏著,他那高大的身軀吊在半空中。

“不天真的人不要亂用天真這樣的字眼。擾亂人家母子會面是件很不解風情的事。”

“啊啊……法蘭吉絲小姐是不了解那個王妃所以才會這麼說。我是為了保護亞爾斯蘭殿下的呀!”

“我知道。”

法蘭吉絲干脆地回答道。

“我想我已經說過了,我工作的神殿在亞爾斯蘭殿下誕生時就收到了王室的捐奉。”

法蘭吉絲不再說什麼,揪著奇夫的耳朵走向他們的帳篷。看見這個景象的士兵們有人竊笑著,有人則帶著狐疑的眼光。

在帳篷中的亞爾斯蘭雖然聽到了外面有人聲,但是,他並沒有去注意。和母親再見面毋甯是重要得多。笨拙、令人不快的沉默被泰巴美奈王妃的聲音打破了。

“亞爾斯蘭,你真是英勇啊!我似乎看錯你了。”

“母後平安經什麼都重要。”

母親和兒子都遵守著禮儀。所謂禮儀應該是自古以來為了緩和人際關系而衍生的智慧。然而,在這個時候,禮儀卻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牆,矗立在這對母子之間。

而這個情形更形強化了亞爾斯蘭的沉穩。如果母親流著眼淚掙抱著亞爾斯蘭的話,他一定會很高興吧?可是,這樣一來,同時也會使得亞爾斯蘭的決定產生動搖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看見母後的態度,亞爾斯蘭心想“啊,果然沒有錯”,他也因此得以做好心理准備。

“亞爾斯蘭,你不是我的孩子。”

王妃丟過來的這句話並沒有擊碎亞爾斯蘭的心。最壞的想象成了事實,亞爾斯蘭沒有張惶失惜。然而,心雖然沒有被擊碎,亞爾斯蘭卻沒有辦法抵擋那種魂魄似乎被冰水浸泡般的冷沏感。他重整了自己的呼吸和聲高,再度開了口。

“我早就想過或許這就是事實。那麼,我真正的父母親是誰?您知道嗎?”

“我所知道的是,你的母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中等騎士的女兒。”

而這個女人嫁給一個同樣是中等騎士的人,並生下了兒子。她原本就體弱多病,在生下孩子十天後就力盡而亡了。臨死之際還讓孩子含著乳頭。束手無策的年輕父親接受了來自王宮使者的訪問,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他拿著收到的金幣,頂著百騎長的身份上了戰場,從此就沒有再回來。這個家門從此斷絕,小小的家被毀了,原來的土地上蓋起了其它的房子。一切被設計得好像都被遺忘了似的……

“是這樣嗎?我想事情清楚了總是比較好。我不喜歡事情懸在半空中。不過,現在我可以放下一顆心了。”

亞爾斯蘭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直直地看著王妃。在今天之前,亞爾斯蘭從來不曾隱藏自己的身份,今後也絕對不會吧?

“總而言之,我並沒有帕爾斯王室的血統,我沒有要求繼承王位的資格。”

“嗯,是的。”

“話是這麼說,但為什麼要換孩子呢?”

“因為那個孩子是個女孩。”

啊,原來是這樣啊!亞爾斯蘭了解了。在生下一個孩子之後,泰巴美奈的身體受到了傷害,再也不能生產。在帕爾斯,女孩子是沒有王位繼承權的。安德拉寇拉斯為了保住心愛的王妃的地位,遂想出了換孩子的下策。或者,他想讓將來讓其他的女性生下男孩子吧?

“那麼,母後的真正孩子在哪里?”

稱呼對方為母後或許已經不正確了,然而,亞爾斯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才合宜,所以只好將就著這樣稱呼。泰巴美奈也無意去糾正他。

“我不知道孩子在哪里。我曾問過陛下好幾次,只是,陛下就是不肯告訴我。”

亞爾斯蘭可以感覺到王妃的聲音中有著充滿怒氣和怨恨和焦躁。泰巴美奈是一個亡國的女人。她的祖國被安德拉寇拉斯所滅,單方面為征服者們所愛戀著,同時也被批評為“不祥的女人”。泰巴美奈一直在等待。巴達夫夏公爵、帕爾斯國王及魯西達尼亞國王,這些非出她所願的愛戀之情不斷地朝她湧來,可是,她仍然在等待著。她在等待什麼?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曉得。

“亞爾斯蘭,我不該憎恨你的。我知道不該,但是,我也只能憎恨我所能看到的東西。”

泰巴美奈的聲音中有著動搖。事實上,原本被認為沒有感情的她絕對不是無情的人。

“每次看見你。我就會想起我自己的孩子到底在哪里?而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受不了。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亞爾斯蘭凝視著悲歎著泰巴美奈。我才可憐呢!亞爾斯蘭雖然這樣想著,他並沒有說出口。至少,亞爾斯蘭還有幾個忠實的朋友。而王妃除了她那失去了的孩子之外,她什麼人都沒有。泰巴美奈的孩子真的是很可憐。

還有一件事是必須要確認的!那就是撫養亞爾斯蘭長大的奶媽夫婦的事。因葡萄酒中毒而死的他們具的是意外而互的嗎?

“一樣是被殺死嗎?”

“是的,為了避免日後的糾紛。”

王妃的話冰冷地直沁亞爾斯蘭的心窩。亞爾斯蘭的腦海里浮現了過去的種種景象。那些被奶媽撫養的日子……奶媽那雙溫暖的手。而突然間,這些都被切斷了,豪奢但冰冷的命運朝著亞爾斯蘭罩過來,只是為了王位,為了王家的安泰。亞爾斯蘭感到一股輕微的暈眩。他喃喃說著:

“那麼,如果我不能即王位,那些為我而死的人該怎麼辦?”

亞爾斯蘭在無意識中握緊了一只手。他自己也感到驚訝,然而,現在的他只能感受到一股澎湃的怒潮。他覺得胃部有一種灼燒似的激情,而這種感覺實在讓他無法忍受。

“不要只顧到自己的事!”

他很想這樣怒吼出來。不是針對那原本以為是生母的泰巴美奈。泰巴美奈也只不過是一個犧牲者罷了。不過,反過來說,犧牲者也不只有泰巴美奈一個人。亞爾斯蘭又該怎麼說?他的親生父親又該怎麼辦?奶媽夫婦又該如何交代?那些相信亞爾斯蘭是真正的王太子而戰死沙場的士兵們又該如何?

付出了那麼多的犧牲就只是因為王家的血統不能不守住嗎?為了守住王家的血統,那些多沒沒無聞的人們被殺了、毀了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亞爾斯蘭可沒有辦法這樣認同。

“亞爾斯蘭……?”

王妃泰巴美奈的表情和聲音都變得有些暖昧。亞爾斯蘭的反應讓她感到意外。亞爾斯蘭不是應該更錯亂、喧鬧、憤怒的嗎?她是這麼想的,而且她也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

“你不責怪我嗎?亞爾斯蘭。”

亞爾斯蘭聞言,把那如晴朗夜寬的瞳孔投向王妃。王妃又說道:

“我想,就算你再怎麼責怪我都是合理的。就算你跳向我,毆打我也無所謂,我會心甘情願承受的。”

聽到這些話,亞爾斯蘭醒悟了。他了解到這個美麗的女性終歸是不了解亞爾斯蘭這個人的。泰巴美奈所說的事是表現她本身的誠實性吧?只是這也證明了她根本就不了解亞爾斯蘭這個人的事實。如果達龍在場的話,他一定會代替王太子對著王妃吼叫“難道您認為王太子殿下是那種會毆打一個他稱呼為母後的人嗎?”亞爾斯蘭控制自己。他閉上了兩眼。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他已經沒有任何迷惑和猶豫了。

“母後,兒臣就此告別了。”

亞爾斯蘭微笑著,一點也沒有哀怨、悲吧或者埋怨的表情。對這個少年來說,他所能做的就是微笑。

“今後不知道是不能還能再見面,不過,我不再稱呼您為母後了。謝謝在今天之前一直讓我稱呼您母後。請您保重,也希望您可以再見到您新生的孩子。”

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在抬起頭的同一時間,亞爾斯蘭轉過了身子。泰巴美奈連發出聲音的時間都沒有,只得目送著少年的背影走出帳篷。或許這個時候她才稍稍了解一點亞爾斯蘭這個人的一部分。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走出帳篷的亞爾斯蘭身上的黃金甲胄反射著拂曉的第一道光芒,他的部下們都迎了過來。

“您要到哪里去?殿下。”

飛跳上馬的亞爾斯蘭回答發問的達龍。

“到迪馬邦特山。”

聽到這個名字,騎在馬上的一行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氣。亞爾斯蘭繼續說道:

“我要到迪馬邦特山去尋找寶劍魯克那巴德。如果那把劍是繼承王位的資格證明,我就要把它拿到手。然後我要成為帕爾斯國的國王!”

“說得好!就讓我奇夫做向導吧!”

奇夫插嘴說道。除了欣喜之外,他還有一種火上加油的快感。和站在地上的奇斯瓦特告別之後,亞爾斯蘭一行人便開始在拂曉的晴空下奔馳。

在通過陣地之後,達龍在馬上和朋友談了起來。

“和你想的不謀而合哪,那爾撒斯。殿下下定決心一定要坐上王位了。原本我還有所懷疑,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深思熟慮的確令人佩服。”

“事實上,我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埋然做這項告白的那爾撒斯的表情就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當亞爾斯蘭和他商量想來陣地拜訪國王的時候,那爾撒斯不加思索地就贊同了,當時還真讓達龍吃了一驚。他們兩個現在談的就是這件事。

亞爾斯蘭會從國王或者王妃的口中知道自己並沒有王室的血統一事。然後,他會怎麼做呢?是為了拿到王者之證寶劍魯克那巴德,而毅然決然前往魔山迪馬邦特山呢?還是厭倦世俗,丟下黃金甲胄遁入僧院呢?

如果選擇的是後面那一條路,亞爾斯蘭個人或許可以獲得心理上的平安。但是,其他的人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得救。奴隸不可能被解放,更公正、清新的社會也將越離越遠。亞爾斯蘭會屈服于壓逼而來的命運呢?或者會起而反抗命運的安排?對那爾撒斯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試煉。

策馬跑在那爾撒斯身旁的耶拉姆一邊聽著軍師們的對談,一邊想起了前天夜里他和軍師的對話。

“耶拉姆啊!再怎麼強大的王朝,能持續三百年就已經很足夠了。人老了就會死,樹木也會干枯,圓滿的人生總會有缺角的時候。不可能只有王朝能永遠持續下去的。”

那爾撒斯曾對耶拉姆這樣說道。這是大國的興亡,是王朝的興亡。只要有“興”,就會有“亡”。這是一體的,“興”不可能單獨存在的。萬物都會滅亡,即使是這片天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失。

“那麼,人的所作所為都是虛幻的嗎?”

耶拉姆注意到這件事。那爾撒斯笑了笑說“不是的”。就因為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不管是人或者國家,都應該在可能的范圍內經營著最善的一面。聖賢王夏姆席德死了,英雄王凱·霍斯洛也死了。可是,他們的名字和他們所做的事還留存在人心的記憶中,永遠在世界上傳頌著。而總有一天,遵循他們的意志,想要繼承他們事業的人一定會出現的。從這層意義來看,夏姆席德王和凱·霍斯洛王都是不死的。

“亞爾斯蘭殿下也有可能成為一個不死之王。我敢這樣打賭。”

那爾撒斯如是斷言。

“或許殿下並沒有王家的血統。然而信仰血統是一件很愚昧的事啊,耶拉姆。我們都知道聖賢王夏姆席德的名字,但是,有誰知道夏姆席德父親的名字?”

耶拉姆答不出來。

“英雄王凱·霍斯洛是曆史上無與倫比的英雄,而他的父親又如何?”

耶拉姆也不知道凱·霍斯洛的父親的事。那爾撒斯笑了笑,拍拍紅著臉的耶拉姆的肩膀。

“英雄之子一定是英雄,明君之子一定是明君;如果人世間的事情是按照這個定律來運行的話,一定會變得很沒趣。可是,事實並不是如此。就因為這樣,活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耶拉姆凝視著策馬跑在右前方的亞爾斯蘭的背影。當他的甲胄在黎明的霞光中閃爍時,耶拉姆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熱。背負著某種曆史可能性的少年現在正在耶拉姆的身旁。

“殿下!亞爾斯蘭殿下!”

“什麼事?耶拉姆?”

亞爾斯蘭稍稍放慢了馬的腳程,耶拉姆便趕上去和王太子並肩而行。

“我要一直跟在殿下身旁,可以嗎?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沒無聞的解放奴隸的孩子而已……”

亞爾斯蘭聽完,左手放開了缰繩,把手伸向耶拉姆。

“我也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騎士之子,但我有著超乎身份的志向。如果耶拉姆願意助我去完成這個志向,我會很高興的。”

勇將和智將從後方看著兩個少年緊握雙手的景象,他們交換著視線,相互點了點頭。

(五)

在葉克巴達那的王宮中,安德拉寇拉斯和席爾梅斯的會話繼續進行著。那是一場沒有希望和光明的會談。

雖然說是會話,可是,講話的幾乎全是安德拉寇拉斯。他的談話內容也涉及了即位的事,包括歐斯洛耶斯五世的猝死、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即位,以及席爾梅斯的“燒死”混亂的真相。歐斯洛耶斯是病死的,安德拉寇拉斯並沒有弑殺王兄。他只是冷漠地看著兄長因熱病而死。不過,他還是答應了王兄臨終前的願望。歐斯洛耶斯握著弟弟的手喃喃說道:

“我已經不行了。所有的事情都拜托你了。可是,就這一件事請你要依我——殺了席爾梅斯。他不是我的孩子。我只是盡一個國王的義務而把他當成兒子一樣來看待。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不要讓那個受詛咒的孩子活著……”

安德拉寇拉斯閉上嘴的時候,席爾梅斯用一只手覆蓋在他那如鉛色般蒼白的臉上。在不斷地激烈喘息和呻吟之後,他好不容易松開了手,擠出干澀的聲音。

“安德拉寇拉斯,就算你說的都是事實,我仍然是帕爾斯的王族,我仍然是英雄王凱·霍斯洛的子孫。”

“沒錯。”

安德拉寇拉斯滿含惡意地點點頭。他很了解席爾梅斯是抱著什麼想法來說話的,而席爾梅斯也知道這一點。

“你相信嗎?”

席爾梅斯咬著牙道。

“你所說的話不足信。因為不管怎麼說,你的告白中一定摻有掩飾自己過錯的企圖在內。誰會這麼輕易就相信你?”

“隨便你怎麼說。相信月亮比太陽亮、狗比象大都是你的自由,我只不過把事實說出來而已。”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

“因為我認為你很想知道,哼哼哼……如果被鎖鏈綁上個半年,多多少少都會有報複的心態,而最有效果的方法就是告訴你事實。所以我才這麼做。”

安德拉寇拉斯並沒有要刻意誇示勝利的樣子。然而,他的每一句話都像鐵錘一般重擊著席爾梅斯的心房。激烈的敗北感和孤獨感仿佛把腳邊的地板變成沼澤,似乎要把他淹沒了。他忍受著這種強烈的壓迫感,同時想起了一件事。他努力地伸屈著搭在劍柄上的手指頭,然後問道:

“我心中有一件事記掛著!就是巴夫曼那個老糊塗在培沙華爾城上所說的事。”

去年冬天的某個晚上,在寒風吹拂的培沙華爾城上,席爾梅斯被四個強敵包圍,那就是達龍、奇斯瓦特、女神官以及那個笨拙的詩人。當他們四個人所劍的那五把劍形成一道道銀色波濤逼近席爾梅斯的時候,老將巴夫曼沉痛的叫聲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不可以殺他!否則帕爾斯的王統就會斷絕了!”

那個時候,席爾梅斯光要從這幾個強敵的劍下逃命,就已經費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在成功逃脫之後,他想起巴夫曼的話時也不甚在意。他認為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巴夫曼會出聲阻止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事後再冷靜想起來,他的話不是太不可思議了嗎?就算席爾梅斯死了,只要亞爾斯蘭還活著,帕爾斯的王統也不至于會斷絕的啊!難道是巴夫曼錯亂了嗎?不,當時是在極度危急的時候,巴夫曼一定是迫于心理上的壓力才有這種真實的呼叫。從這個跡象所導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亞爾斯蘭並沒有王家的血統。

“亞爾斯蘭到底是什麼人?”

席爾梅斯原本打算要不擇手段地殺掉亞爾斯蘭的,因為他深信亞爾斯蘭身上流著仇敵安德拉寇拉斯的血液。不過,如果亞爾斯蘭並不是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呢?

“你真是一個欲望深沉的人啊!我不是已經把你的真正身份告訴你了嗎?想知道別人的來曆到底有什麼企圖?”

安德拉寇拉斯動了動身體,甲胄並沒有發出聲音。安德拉寇拉斯是那麼地小心,就像獅子的動作一樣,而這是極度危險的。安德拉寇拉斯的動作和注意到其危險性的席爾梅斯都不是平凡的人。

謁見室里充滿了殺氣,無聲地爆發開來。

不知道是誰先拔了劍,兩把劍發出閃光交織在一起。凶暴的咬合著的刀刃在殘響中分了開來,然後再度交鋒。

兩個帕爾斯王族為了寶座而交擊著手中的劍。不管到底是兄弟,或者是叔侄,這兩個英雄王凱·霍斯洛的後裔進行著一場旁人無法插手的激戰。勝敗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分出來的。安德拉寇拉斯想繞到席爾梅斯的右側面去,因為席爾梅斯的右半邊臉用布擋著,形成了一個死角。當然,席爾梅斯不會讓他得逞,他用尖銳的劍尖封住了安德拉寇拉斯的行動。斬擊和防禦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交替著。這場令人懷疑不會有結束的決斗被一個冷酷的嘲弄聲音勉強中斷了。

“好久不見了,安德拉寇拉斯。自從哥達爾塞斯的治世之後,就沒見過你了。”

這個聲音化成了一道陰陰的震動,以眼睛看不到的手掌觸摸著安德拉寇拉斯的席爾梅斯的頸部。兩人出于反射地跳了開來。

對他們來說,這第三個人完全是一個突然的出現。人影竟然出現在原本沒有其他人在的房間里,就在階梯上方,寶座的旁邊。那是一個穿著暗灰色長袍的人。在確認了來人之後,安德拉寇拉斯低聲地咒罵道:

“混蛋家伙……!”

像巨大的岩盤一樣,絲毫不動搖的安德拉寇拉斯第一次表現出猶豫的樣子。不過,他也沒有給席爾梅斯一點可乘之機。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這個魔道士當時已經進入老年,就算還活著,也應該有相當的年齡了吧?”

安德拉寇拉斯心目中的魔道士頂著一張煥發著光澤的肌膚,嘴唇拉成月形。

“你很驚訝吧?我是一個人妖,所以和常人不同,歲月不會在我臉上留下什麼痕跡的。”

魔道士清清地笑著。在他的笑容中又隱藏著多少的邪惡和真正的喜悅?

“你們是舊識嗎?”

席爾梅斯唐突的問題更招來魔道士的嘲弄。

“我喜歡帕爾斯的王室。在王室中我也有幾個舊識,而現在還活著的就只有你們兩人了。哥達爾塞斯王和歐斯洛耶斯王都很聽我的話呢!”

“可惡,你到底站在哪邊?”

站在席爾梅斯的立場,他的詰問當然是很理所當然的,魔道士卻完全無視于他的抗議。或許他根本無意回答吧?魔道士的忠誠心不是對著地上世界的任何人的。

“先別說這個了,席爾梅斯王子呀,我告訴你吧!告訴你亞爾斯蘭的真正身份。”

而魔道士所說的內容和亞爾斯蘭和泰巴美奈王妃口中所聽到的差不多。

“這麼說來,亞爾斯蘭身上根本沒有一滴王家的血液了?”

面對席爾梅斯的質問,魔道士用他暗灰色的冷笑回應。

“或許是流有那麼一兩滴吧?自從凱·霍斯洛以來的十八代,其間也出了不少庶子或私生子。可是,至少亞爾斯蘭並沒有公認的王家正統血脈。”

很明顯的,魔道士做了無情的宣告。在這一瞬間,亞爾斯蘭的王位繼承權完全被否定了。席爾梅斯低聲沉吟著,而安德拉寇拉斯則蒼白著表情沒有說話。突然,安德拉寇拉斯一語不發地動了。他躍起他的巨體,一道寬廣的光芒砍向魔道士。

魔道士的身影消失了。

在一瞬間的空白之後,他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三十步之外的圓柱前面,暗灰色的長袍被安德拉寇拉斯的刀軟裂了一個又深又大的裂口。魔道士就站在那里不動。安德拉寇拉斯邁開了大步,揮動他那尖端纏著衣服纖維的大劍。

“等一等,安德拉寇拉斯。”

魔道士的聲音中有著些許的狼狽。他那充滿著異樣血色的手抓著暗灰色的衣服。

“難道你不想見你親生的孩子嗎?只有我知道你親生孩子的下落。如果我死了,你就永遠見不到你的孩子了。”

這個時候,席爾梅斯不能幫助任何一方,他只能一手拿著劍站在那里。安德拉寇拉斯的聲音沉重地響起。

“如果真是我的孩子,那麼,不管處于什麼一半,她一定都有辦法靠自己的實力出頭的。如果她是那種被你們左右命運的軟弱者,根本就沒有資格再活下去,只好沒沒無聞地死去了。”

真不愧是一個有豪毅國王之稱的男人。安德拉寇拉斯巧妙地將魔道士的脅迫化解開來。即使是憎恨安德拉寇拉斯至極的席爾梅斯也不得不有這樣的感慨。

這個時候,謁見室外面湧來了甲胄和軍靴的聲音。來人前來探視席爾梅斯是否安然無羔,是察覺事態有變的查迪有查迪率領著部下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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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29 pm

(一)

亞爾斯蘭的命運是被強逼而來的。生在一個無名騎士這家的他在出生後十天失去了母親,而父親又從戰場上永遠消失了,很明顯的,那是為了保密而被佯裝成戰死的殺人滅口伎倆。

之後,一直到十四歲之前,亞爾斯蘭消失了一陣子,一直被寄養在奶媽夫婦家。在他這一生被主宰著的命運中,那對善良的奶媽夫婦的存在可以說拯救了亞爾斯蘭。安德拉寇拉斯王也無意置亞爾斯蘭于不幸當中。亞爾斯蘭的身份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之前很都不穩定,他本人並不知道,可是,有人總有意要廢掉他的王太子身份。如果魯西達尼亞軍沒有入侵的話,或許亞爾斯蘭根本不能隨著國王上戰場。

這一切都因他人的行事之便而左右著亞爾斯蘭的前途。

就如許多人所深信的,如果亞爾斯蘭是一個脆弱的人,那麼,他或許早就被沉重的命運車軛給壓斷脊骨而死了。但是,亞爾斯蘭卻有著一顆四周的人都難以想象的強韌的心。

“殿下的心就像干涸的砂子吸水一樣不斷地吸收著知識和經驗。而且,他還加上自己的思慮,使這些養分變得更濃。他真是一個象征著豐裕大地的人。”

軍師那爾撒斯這樣說道,欣喜于自己能成為王者之師,並得到了這麼一個優秀的弟子。在去年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弟子只有耶拉姆一人而已,然而,帕爾斯整體的不幸和災難卻又為那爾撒斯帶來了另一個傑出的弟子。就這一點,他衷心地感謝魯西達尼亞軍。

迪馬邦特山的奇怪山容在十法爾桑(約五十公里)之外的東北方就可以看到了。到達該地村莊的亞爾斯蘭一行人暫時停下行程讓馬休息,並且買了食物。這個村莊就是以前奇夫一個人獨自前往迪馬邦特山時所停留之地。村莊內只有一間旅館。一行人在館旅內用餐,旅館的主人還記得奇夫。當奇夫問他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時,主人告訴他有一個奇怪的男人住進了村莊。

據說那個男人是喪失了記憶而出現在這個村莊的。他穿著異國風格的髒汙衣服,喃喃說著像是外國話的語言。一開始,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超過六十歲的老人,在經過三天的飲食和休息之後,他的皮膚和動作卻又恢複了年輕。看來好像不到四十歲,可是,頭發和胡須卻又白得像老人家。

事情會這樣一定是他曾有過什麼令他難忘的經曆,只是,村人和男人原本就語言不通,所以也就無法加以確認。現在,那個男人也只懂得粗淺的帕爾斯語,不過,因為他體格壯碩,很能勞動,所以村人們都將他當成一個寶看待,給了他一間小屋子住在里面。現在,他負責村里的一些雜事的勞力工作,人們還給了他一個名字叫“白鬼”。

“說是外國人,那麼究竟是特蘭人呢?或者是辛德拉人?”

亞爾斯蘭一稈人對這個男人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他們決定在餐點准備好之前去看看那個男人。剛好“白鬼”就在院落里砍柴,來到內院的一行人立刻就看到了他。聽到聲音,白鬼狐疑地轉過頭來。

“是魯西達尼亞人。”

艾絲特爾眼睛閃出了亮光,那個男人對她的魯西達尼亞語有著極驚人的反應。于是,“白鬼”被請到了餐桌邊,一邊喝著葡萄酒和薄面包,一邊回答艾絲特爾的問題。

“他說詳細的經過他已經記不得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是在地面劇烈搖晃的時候,拼了命逃出那座山的。”

艾絲特爾做了這樣的通譯。

“是那次的地震吧?”

奇夫歪著頭追尋著腦中的記憶。當他為了寶劍魯克那巴德而和席爾梅斯糾纏不清的時候,那場巨大的地震就發生了。在奇夫的人生中,那是他第一次遇上這麼強烈的地震。

“白鬼“對著艾絲特爾裝出笨拙的笑臉,大概是因為遇見了一個語言可以相通的同伴之故吧?有時候當艾絲特爾問他事情時,他不是搖搖頭,就是低頭沉思。

“或許是個騎士吧?”

這是達龍的觀察。他覺得從“白鬼”砍柴時揮舞斧頭的樣子看來,不像是一個農夫出身的士兵。那麼,或許就是一個逃兵或者無意間和同伴們失散而迷了路的人。這位騎士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呢?

“白鬼”的回答零零散散,而艾絲特爾的翻譯也無法像流水般順暢,因此,整段問答就沒有個要領。這個對答之所以中斷是因為一件意外發生:亞爾佛莉德發出了慘叫聲。一只老鼠跑過她的腳邊,而一條沒有毒的綠色草蛇追著這只老鼠在地上快速地蠕動著。這一次揚起的另一慘叫聲絕不是亞爾佛莉德所能比擬的。“白鬼”踢翻了椅子,蹲在房間的一角抱著頭不敢動。他那充滿恐懼之情的聲音讓一伙人都呆住了。達龍問道:

“到底怎麼了?”

“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鎮定一點!大家都守在你身邊,不要怕,你放心……”

這段放的後半部變成了魯西達尼亞語,艾絲特爾拼命地安慰著她的同胞。

或許是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苦悶帶來極度的疲勞吧?“白鬼”昏了過去。達龍和加斯旺德架起了他的身體送進了小屋內。那爾撒斯把了“白鬼”的脈,叫來了村人給了藥,吩咐等他醒來時給他藥吃。回到旅館後,艾絲特爾為難地談論著這件事。她說,“白鬼”好像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而使他感到極度的震驚。

“奇怪的東西?”

“他說他在地下遇見了一個巨人,那個巨人的兩肩上長著兩條蛇。這根本就像是小孩子說夢話吧!不要理他。”

艾絲特爾聳聳肩不把它當一回事,然而,所有的帕爾斯人都笑不出來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懦夫,但是,他們互視的臉上卻都充滿了駭人的寒氣。除了辛德拉人加斯旺德之外,每一個人都知道那是什麼,知道“白鬼”到底看到了什麼。

“撒、撒哈克……蛇王的……”

原來精力充沛的亞爾佛莉德蒼白著臉色,緊緊地靠著那爾撒斯。耶拉姆見狀也無意阻攔,他青著臉顫動著身子。帕爾斯人在出生之後學走路的時候就知道蛇王撒哈克的名字了。對帕爾斯人而言,那是恐懼的泉源,是邪惡之名。

魯西達尼亞人“白鬼”當然不知道撒哈克的名字。只是,他所看到的,除了撒哈克還會是誰?就因為他一無所知,所以沒有先入為主的看法,而這才是真確的事實。

如果撒哈克複活了……

即使是曾經單槍匹馬到過魔山的奇夫也無意識地按了按自己身上的甲胄。連身為外國人的艾絲特爾和加斯旺德也感受到這股不尋常的氣氛而沉默了。

亞爾斯蘭的臉上也微微地失了血色。當那爾撒斯問他要不要回頭時,他卻裝出了笑容回答。

“討伐蛇王的凱·霍斯洛既不是魔王也不是魔道士,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啊,那爾撒斯。”

“是的,殿下。”

“那麼,蛇王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我怕的是凱·霍斯洛的靈魂容不下我,我才是我所擔心的事。”

不,事實上,亞爾斯蘭連這件事也不放在心上。怕了也無濟于事。亞爾斯蘭吩咐那爾撒斯將一袋金幣交托給村長,要村長好好照顧“白鬼”,讓他今後的生活無憂。

在准備好食物之後,一行人正要離開村莊,這時,亞爾斯蘭對部下們表示,他勢必得走這一遭,怕蛇王的可以回頭。當然,沒有一個人會做這種事的。

亞爾斯蘭等人始終不知道“白鬼”的姓名。他就是魯西達尼亞騎士冬·里加路德,以前曾備受王弟吉斯卡爾的信任。

(二)

進入迪馬邦特山域時,奇夫走在一行人的前頭是理所當然的事。第二個是耶拉姆,達龍殿後守住陣勢。一行人在險峻的山道上騎行。在進入山中之後,風越發陰冷了,天空越發地黑暗,根本就不像是夏天。甚至吐出來的氣息都是白的。

“這座山的氣象和天候變得還真快哪!簡直就像個欺騙善良男人的壞女人。”

奇夫發表了屬于他個人風格的感想。以前,他是單槍匹馬踏入魔山的勇者奇夫,而這一次,他的身後有那麼多的帕爾斯勇者守著,這使得他覺得更有恃無恐。當然,這種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女神官夾在耶拉姆和艾絲特爾中間策馬前進,緊蹙著形狀極佳的眉毛喃喃說道:

“精靈們逃走了,從剛剛就沒了聲息。”

當法蘭吉絲仰望陰暗的天空時,水滴就滴在她那如白絹般的臉頰上。才說完“是雨嗎”,數萬根的雨線就仿佛連接著陰暗的天空和陰暗的地面一般嘩然而下。這是亞爾斯蘭一行人自從離開港都基蘭之後第一次碰上的一場雨。不能說是甘霖。雨立刻形成了強烈的雨勢,拍打著他們。

雷鳴聲四處回響,世界被封在一個無色彩的空間中。甲胄在遠雷和近雨的交織敲擊下閃著銀色的光。

“到這邊來!”

奇夫大叫,把一行人帶到岩壁下的凹洞中,里面寬度足以容納九個人、九匹馬和一只鳥。

雨勢越發強大了,他們當天只有放棄再繼續前進的念頭。

天亮後,一行人繼續在微微減緩了的雨中騎行。他們曾遇到斷崖崩落,險些被活埋;也曾差一點連人帶馬從斷崖上滾落,遇不到一次的危險;兩天之後,他們終于到達了凱·霍斯洛的神域。他們在此處下了馬,把馬停在淋不到雨的岩石下,一行人徒步前進。每前進一步,風和雨都越發地強烈。泥水從因地震而裂出了的地縫中噴射而出。

“那就是英雄王的墳墓……!”

這個叫聲也仿佛溶進了風雨當中。亞爾佛莉德等人千辛萬苦地移動腳步,卻也進不到一加斯(約一公尺),反面還被風雨逼退了。遇上上坡路段,簡直就像在攀爬瀑布一樣,連膝蓋都淹沒在泥水里。當亞爾佛莉德腳下一滑,差一點被水沖走的時候,耶拉姆抓住她的手。亞爾佛莉德笑開了她那滿是雨水和泥水的臉道謝。

“耶拉姆,你真是個好孩子。我和那爾撒斯結婚的時候,一定會安排你坐在僅次于王太子殿下的好位置的!”

耶拉姆聞言突然松了手,軸德族的少女被強風一吹,差一點就被吹到半空去了。達龍伸出了手,抓住了亞爾佛莉德的衣領。

達龍的豪勇和那爾撒斯的智略在這種風雨之下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他們只有一味地忍耐,繼續往前進。連奇夫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再說那些輕薄的話了。法蘭吉絲黑絹般的頭發吸收了雨水,就像穿了甲胄一般重。

好不容易他們才到達平坦的場所,一行人好一陣子都站不起來。在確認了他們正位于神域的中心附近時,奇夫終于又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啊呀呀!不管怎麼死,我們是絕不會渴死的。”

“以你的情況來看,在口水中溺死的可能性會比較高吧?”

法蘭吉絲帶著嘲諷的語氣回答,用手梳順她那沉重的頭發。而出聲安慰亞爾佛莉德和艾絲特爾的亞爾斯蘭順勢站了起來。那爾撒斯和達龍也相繼想跟著站起來,于是,王太子舉起了手制止了他們。

“劍只不過是一種道具。其所象征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我一個人去就夠了,你們在這里等著。”

“殿下……”

“沒關系的。拜你們所賜,我已經來到這里了。我會回來的。”

亞爾斯蘭的笑容在雨水的沖刷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了出去。那爾撒斯伙同其他眾人待在岩蔭下。可是,達龍就站在風雨中任憑吹打,一動也不動。

“達龍。”

“我沒有事。殿下現在也正被雨水拍打著啊!”

“達龍啊!這件事誰也幫不上忙的。殿下必須靠他自己的力量拿到寶劍才行,那才是帕爾斯王者的證據。”

“我知道。就因為我知道……”

達龍低吟著,透過雨幕,一意地守候著王太子。

“魯克那巴德!寶劍魯克那巴德……!”

在晦暗的天地之間,亞爾斯蘭奮力地嘶吼著。他的身影在雷光的映照下,看來就像一座少年神的雕像。亞爾斯蘭在如瀑布般的大雨中呼叫著那看不見的東西。

“如果你的身上真的附有英雄王凱·霍斯洛的靈魂,如果我想要做的事沒有拂逆英雄王的心的話,就到我的手上來吧!”

他所得到的答覆是更為強烈的風雨。亞爾斯蘭搖晃了半步,但是並沒有倒下來,他再度向著天際呼叫。他把自己在今天以前以一個王太子的身份所做的事做了說明,訊問英雄王的魂自己是不是值得嘉許?他不需要以不輸給風雨的力量來喊叫,因為他並不是對著常人講話。

“我並沒有王家的血統,我只是一個無名騎士的兒子。如果我坐上寶座,或許是一種篡奪的行為。可是,不管形式上怎麼樣,如何推行政事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您也認同這種說法,就請把您的力量借給我吧!”

這是亞爾斯蘭第一次這樣堂堂地宣言要把寶座拿到手。

“如果英雄王的發魂不希望讓他的子孫以外的人坐上寶座的話,就用雷霆把我打倒吧!我不會有任何怨恨的。一切就照您的意思!”

風卷了起來。雨滴形成了數億把銀鎖包住亞爾斯蘭的身體,令他覺得呼吸十分困難。盡管如此,他還是屹立在風雨當中,拼命地睜大自己的眼睛。他發現到自己腳底下大地的裂縫中充滿了白光色的光芒。

“王太子殿下是不是有危險了?”

耶拉姆因擔心很稀奇地向那爾撒斯發問:

“那爾撒斯大人,大致上說來,要成為一個國王是需要民眾的支持吧?像這樣,把事情交給一種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去決定不是很奇怪嗎?”

那爾撒斯並沒有生氣。

“是啊,話是這樣說沒錯,耶拉姆。但是,要對民眾表現出大義,有時候是需要某些儀式的。”

如果說英雄王凱·霍斯洛守護亞爾斯蘭的話,民眾一定會熱烈地支持亞爾斯蘭吧?要持續這樣的支持就必須廣施善政,結果,這個王者就必須做個好國王。所以打一開始借助英雄王凱·霍斯洛的靈力也就無所謂了。最不好的情況就是濫用英雄王的權威,一點也不為民眾著想。很遺憾的是,帕爾斯曆代的國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這樣的人。而亞爾斯蘭並不是這種人。如果連這件事都不懂,那麼,凱·霍斯洛的靈魂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了。

突然大地整個搖撼起來。先是左右、接著是上下。激烈地晃動起來。連達龍也沒有辦法站立起來,他跪下了一只膝蓋。亞爾佛莉德原想抱緊那爾撒斯,沒想到卻弄錯而抱住了法蘭吉絲,女神官發出了低沉的叫聲。

“那是什麼……?”

女神官看見半空中有一個像是巨大影像的東西。其他的人也看見了。那個東西看來像是巨大的人形,也像是糾纏著的大蛇影像。這個影像在陰暗的空中翻滾了一陣子,然後隨著一道雷光突然地消失了。

那到底是什麼影子啊?即使在事後,這一行人也不想就這一點做任何說明。不過,再怎麼說,那都是以後的事,最重要的是當時的情形。

現在,地縫中充滿了白金色的光芒,而且在一瞬間,光芒加強了它的亮度,甚至讓人無法直視。雨勢反而趨緩了。亞爾斯蘭雖然因為強烈的光芒而眯起眼睛,可是,他並沒有完全閉上雙眼。他感受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而伸出了手。兩手上增加了沉沉的重量,亞爾斯蘭知道自己的兩手抓著白金色的光芒。

雨不再拍打著亞爾斯蘭的身體了。不知道是經過多久的時間,當他回過神的時候,但見他的部下們都跪在他在四周,也不怕地上的汙泥會弄髒他們的衣服。

“我們的國王啊……”

達龍的聲音因感動而戰栗著。原本他就不覺得以前的戰役有多辛苦,但現在,他卻覺得一切的勞力都得到了回報。王太子的手上有著那把閃著光芒而長大的寶劍,對帕爾斯人而言,無庸置疑的,那就是“由太陽的碎片煅造而成”的寶劍魯克那巴德。

那爾撒斯將兩手伸向亞爾斯蘭,收藏寶劍魯克那巴德的劍鞘就在他手上。他從亞爾斯蘭手中接過寶劍魯克那巴德,靜靜地收入劍鞘之後,再度遞給了王子。隔著劍鞘握著寶劍的亞爾斯蘭仿佛才從夢中清醒似地環視著部下們。

“我身上並沒有王家的血統。如果就血統而言,我根本沒有當國王的權利。可是,我想,就算我不能瘵正義廣施于大地上,至少也能推行一些比較好的政事。你們願意幫助我嗎?”

“就算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達龍說道。

“原盡我不才之力。”那爾撒斯說。

“願以我之力為殿下效勞。”奇夫說。

“願以密斯拉神之名宣誓效忠。”法蘭吉絲說。

“請讓我跟隨您。”這是耶拉姆的肺腑之言。

“我願和那爾撒斯等人一起行動。”亞爾佛莉德說。

“衷心追隨殿下。”加斯旺德也宣誓效忠。

艾絲特爾沉默不說話,因為她不是亞爾斯蘭的臣下。她只是沉默著,把視線投注在王子的身上。

(三)

亞爾斯蘭從前往迪馬邦特山到回到王都葉克巴達那,來回要十天的時間。而在這十天當中,葉克巴達那的情勢又是怎樣的變化呢?

很令人驚訝的是,竟然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席爾梅斯、安德拉寇拉斯和魔道士之間奇怪的三面對立因為查迪的忠勤而中途被打斷了。當查迪等人闖入的時候,謁見室里只有手上拿著劍站在原地不動的席爾梅斯。

姑且不談那個消失在空氣中的魔道士,從地下水路逃出的安德拉寇拉斯應該還追得上的。然而,這個時候,席爾梅斯想到的是一種不像是有意稱霸的王者該有的消極想法。原先他怕安德拉寇拉斯透露出事實,所以讓查迪等人先行退下。于是,再度逃到城外的安德拉寇拉斯以國王的名義下令各地諸侯出兵,繼續圍攻王都。

反觀席爾梅斯這方面。

八月二十五日,席爾梅斯在王宮中舉行了第十八代國王的加冕儀式。本來,第十八代國王是安德拉寇拉斯,只是,席爾梅斯不願承認安德拉寇拉斯是正式的國王。他的主張是第十七代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後繼者只有席爾梅斯一人。

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的告白屬實,那麼,席爾梅斯就不是歐斯洛耶斯王的兒子。因此,他只有站在把自己當成歐斯洛耶斯之嫡子的立場了。如果他變成了哥達爾塞斯大王的庶子,成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弟弟的話,他的王位繼承順位就比安德拉寇拉斯還低了。這麼一來,他就不能說安德拉寇拉斯是一個篡位者,他就不能從安德拉寇拉斯手中把王位“奪回來”了。現在他只有置安德拉寇拉斯的告白于不顧,繼續進行他的野心大業。

雖然說是加冕典禮,但是,曆代國王所戴的黃金寶冠已經被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帶走。他只能將從城內收集到的金幣熔化所制成一頂應急的小王冠,然後戴在他那滿是不平的頭上。除此之外,參加這個隆重儀式的當然只有席爾梅斯的部下們了。而這些人中,或許也只有查迪一個人是打從心底感到歡喜的吧?他到現在還深信席爾梅斯是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孤。席爾梅斯並沒有將安德拉寇拉斯說的話轉告給查迪知道。在這之前,席爾梅斯是以一個追求正義的複仇者之身份堂堂正正地活著。從別人的眼光看來,他雖然是有些偏執,然而,席爾梅斯本身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的。而現在,席爾梅斯卻將事實瞞著他忠實的心腹。

由于這個緣故,席爾梅斯做出了一個沒什麼意義的行為。在儀式的半途,席爾梅斯把一個男人從病床上拖了起來。

“我要把這個男人,這個從魯西達尼亞來、厚顏無恥的小丑獻給神明們。”

席爾梅斯的聲音既冷酷又殘忍。聽到這段宣言,伊諾肯迪斯七世不斷地顫動著,他那松馳的臉頰上完全沒了血色。

原本顯得肥滿的國王有砂糖水代酒的習慣,這更加重了心髒的負擔。自從被伊莉娜公主刺中了下腹部之後,他就一直臥病在床,沒有動到身體,對心髒也是另一種負擔。魯西達尼亞的醫師和帕爾斯的醫師也都只是應付性地為他治療。于是,不幸而孤獨的伊諾肯迪斯七世儼然是半個死人似地活著,而這一天,他就要當一個完全的死人了。

伊諾肯迪斯被帶到了一個叫“北之塔”的地方。由于某個事件,這個塔日後被改稱為“塔亞米奈里”。

“殺了這家伙,將他的尸骸從搭上投下去,讓餓犬們爭食!我要讓各國的野心家看看,威脅帕爾斯和平的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席爾梅斯如此宣言。

被拖出來的伊諾肯迪斯王並沒有上綁。他既沒有逃跑的力氣,也沒有那種體力,根本就不需要上綁。他的兩眼無神。當席爾梅斯抓住他那皮膚已松馳的頸子想再把他拉向前的時候,門口響起了一陣激烈的人聲。

“儀式暫停!”這個聲音隨著一陣刀鳴響起。看來原本隆重的儀式可能要變成一場流血的宴會了。

“可惡!是何方大膽家伙敢阻撓神聖的加冕儀式?神明是不會饒恕他的!”

席爾梅斯怒吼著。他的手上已經握住了那把他愛用的長劍。原來他就不是一個溫和的男人,自從自己的真正身份被安德拉寇拉斯王揭穿之後,他就深信,最能信賴的只有劍而已了。

席爾梅斯的部下們紛紛倒地,神明們所不饒恕的妨礙們露臉了。站在中央位置的少年帶著一個黑衣騎士,身上穿著黃金甲胄。亞爾斯蘭一行人在奇夫的帶領下,從地下水道潛進了王宮。如果是沙姆親自指揮防禦工作的話,或許他們的行動就無法成功。只是沙姆剛好也參加了戴冠儀式,待在大廳的一角。

“安德拉寇拉斯的敗家子……”

席爾梅斯發出了怒吼。在知道亞爾斯蘭的出生秘密之後,這個稱呼已經不正確了。可是,由于自己的出身也有問題,所以席爾梅斯對亞爾斯蘭也有意使用以前的稱謂。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小子,你是為了死在我手下才刻意跑到這里來的嗎?難道你想用自己的血來洗淨寶座嗎?”

席爾梅斯刻意地嘲笑對方。亞爾斯蘭動也不動。聽到席爾梅斯的嘲諷,黑衣騎士皺了皺眉頭,想要往前進。亞爾斯蘭舉起了一只手制止他,他對著席爾梅斯平靜地說道:

“不,寶座是我的。既然不是你的,就請你離開寶座,席爾梅斯王子。”

“別開玩笑了!”

席爾梅斯吊起了嘴角嘲笑著,朝著亞爾斯蘭踏前一步。他原想至少我可以慈悲地一刀就送你上西天,然而當他看到亞爾斯蘭背上所背著的那把長大的劍時,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席爾梅斯曾經拿過它,那是忘也忘不了的事。

“……寶劍魯克那巴德!”

席爾梅斯一陣暈眩,他甚至懷疑腳邊的地是不是碎裂了?勉勉強強地站穩腳步後,席爾梅斯再度看著寶劍。在確認了那個貨真價實的寶劍魯克那巴德之時,他把暈眩的目光停在亞爾斯蘭身上。心髒在他的體內如吊鍾般鳴響,他懷疑血液是不是還在血管里面奔騰著?

“為、為什麼你有魯克那巴德?你是怎麼拿到手的?”

“怎麼拿到手?應該沒有其他的方法啊!是英雄王凱·斯洛的靈魂將這把劍賜給我的。他要我用這把劍繼承英雄王的天命。”

“胡說!”

席爾梅斯狂叫,泉湧而上的汗水濡濕了他的背部和頸部。

“跟我戰斗!哪一個人比較適合當國王不是由劍來決定的嗎?”

席爾梅斯想抓住最後的一絲希望。席爾梅斯不是歐斯洛耶斯五世的嫡子,而亞爾斯蘭也不是那個可恨的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以前所深信不疑的事情都一件一件被推翻,而結果竟然是亞爾斯蘭得到了寶劍魯克那巴德,這麼一來,席爾梅斯根本沒有立場可言。魯克那巴德曾經拒絕為席爾梅斯所有,難道它就能接受像亞爾斯蘭這麼一個乳臭未干的孺子嗎?

對英雄王凱·霍斯洛的憤怒遠超過對亞爾斯蘭的不滿,席爾梅斯抓穩了長劍。看見這個景象,黑衣騎士往前踏出了一步,這個時候,有人從旁大聲要求與之一決勝負。是查迪。他的父親卡蘭就是死在達龍的手上。

“達龍,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天我們就在這里做個了斷吧!總有一個人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

“不管你在這個世界聽哪個地方活著,我都不會介意的。”

達龍苦笑著,面對查迪,老實說,達龍一點痛癢都沒有。姑且不為安德拉寇拉斯王或者席爾梅斯王子,以查迪來說,他根本不足以做達龍的對手。

“真是羅嗦!拔劍!”

查迪高聲一喝,拔劍出鞘。達龍做出了咋舌的表情。那爾撒斯出聲告訴友人,要他不用擔心。

“殿下不會有事的。達龍,寶劍魯克那巴德會保護殿下的。”

“知道了。那麼,我就來收拾卡蘭的不肖子吧!”

達龍一拔起長劍,查迪就揮舞著大劍攻過來了。于是,就在兩組劍士正要將自去年以來即存在的因緣做個了斷的時候,門口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隸屬于沙姆手下的騎士半跑半滾地沖了進來。

“民眾打開北門了!”

這又是一個惡訊。

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已經忍耐到了極點。他們原以為好不容易從魯西達尼亞軍的暴政中解脫,沒想到出現了個來曆不明的男人指責以前的國王篡位,自稱是正統的國王。結果,兩路帕爾斯軍隔著城門開始打起仗來,城門因此被緊緊地關閉著。食物和其他的物資都送不進來,用水不足的問題也遲遲未能解決。再也忍受不了的市民們于是揭竿而起,偷襲席爾梅斯的士兵們,從內側打開了城門。以前曾親手打垮魯西達尼亞軍的市民們,這一次卻打擊了帕爾斯軍。不管是哪一國的軍隊,都沒有義務要去追隨讓民眾受苦的人。

劃破天際的喊叫聲在城門內外響起。聲浪在夏空中反射,流進了王宮,告訴那些在北塔上的人們,結局就要來臨了。

(四)

首先從大開的城門闖進來的是一隊非常驃悍的騎隊。他們身上沒有穿甲胄之類沉重的裝備,操控馬的巧妙性在帕爾斯人當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他們騎在馬上把席爾梅斯軍的守備兵一個一個砍倒在地上,然後朝著王宮急馳。黑絹旗在他們隊伍前翻飛。

“那面黑旗是什麼東西啊?”

這個時候,“軸德的黑旗”還未廣為人知。可是,任誰也看得出他們絕非普通人。

跑在黑旗旁邊的是一個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他就是前族長赫魯達休的兒子梅魯連。他是這一隊人馬的指揮者,也是前往王宮的帶頭人。他一邊驅策著馬,一邊把弓搭在鞍上,一個接一個射倒出現在他眼前的敵人。

闖入城內的當然不只軸德族。奇斯瓦特和克巴多所率領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軍隊也爭先恐後地闖入了。除此之外,進城的不只是士兵和武器,讓葉克巴達那的市民狂喜不已的東西也進十三陵。那就是行李車上滿載著的食物。

“喂!葉克巴達那的民眾!要食物這邊有!王太子亞爾斯蘭殿下下令從基蘭運來的。哪!各位,盡情地吃,解除你們的饑餓吧!”

這個朗朗的聲音是出自基蘭的海上商人古拉傑口中。他把上千台牛車和上千頭的駱駝所載的小麥、干肉、茶、葡萄酒、米等交到民眾的手上,薩拉邦特在古拉傑的身旁大聲叫著:

“不要忘了王太子殿下的大恩!把你們從饑餓當中解救出來的是王太子殿下哦!他被那些只會為爭權奪利而戰的家伙給趕出了王宮!”

這樣的做法多少會造成傷害,不過,可能再也沒有其他的方法這麼有效了吧?這一切都是軍師那爾撒斯的指示。把民眾拉攏成同志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們的胃里刻著亞爾斯蘭的名字,除此之外,那爾撒斯還抬出了英雄王凱·霍斯洛和寶劍魯克那巴德的名字。

“讓人民饑餓的國王沒有當王者的資格。”

那爾撒斯有意將這麼沉痛的指責加到安德拉寇拉斯和席爾梅斯的頭上。急著要食物的幾萬名市民一起擠了過來,把街道都堵塞住,使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軍隊動彈不得。那爾撒斯連這一點都算計到了。

不可能什麼事都順利進行的。在大混亂中,艾絲特爾飛奔著馬跑向一間民房——那就是好不容易才從聖馬奴耶爾城來到王都的傷病者們寄宿的房子。來到門口的艾絲特爾聞到了灑在木材和石頭上的血腥味。在猶豫了一瞬間之後,她打開了門,呈現在她眼前的是那些被慘殺而死的同胞們的尸體。不分男女老幼,每個人都全身血汙地滾倒在地上。當帕爾斯人對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虐產生的憤怒和憎惡爆發的時候,報複的風暴也把魯西達尼亞人最孱弱的一群人給吞噬了。

艾絲特爾愣在當場好一陣子。血腥味在她腦海里卷起漩渦,當激動平息之時,她知道自己哭了。

“在這個人世間,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個人的善意和勇氣就可以做得到。所以,權力是必須被正確使用的。”

艾絲特爾想起了帕爾斯的軍師曾說過的話。她一直守護著的傷患全被殺了,那麼,艾絲特爾以前所做的事不都白費了嗎?不是的。艾絲特爾這樣告訴自己。只要活下來的人努力地不使這種不幸再度發生,那麼,大家所流的血就是一種寶貴的教訓了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席爾梅斯的長劍在地板上停止了旋轉。

在如死灰堆積的沉默中,席爾梅斯站著動也不動。他的劍被寶劍魯克那巴德震飛了,現在他手上是空無一物。

不管是在技術或力量方面,席爾梅斯應該都足以壓倒亞爾斯蘭的。以一個劍士而言,他的實力足以與達龍匹敵。他不應該會敗給那個尚未成熟、脆弱的“安德拉寇拉斯的敗家子”的。

可是,只經過了兩三回合,他的劍就飛離他的手,響起了敗北之樂掉落在地板上。席爾梅斯的手上只剩下那近乎疼痛的麻痹感。他勉勉強強地移動如化石般的雙腳,後退了兩步,使出他所有的力氣睨視著亞爾斯蘭。

“我、我不可能輸給你的!小畜牲!我是敗在魯克那巴德之下,我並沒有輸給你……”

席爾梅斯的聲音打著哆嗦。

“我是英雄王凱·霍斯洛的正嫡子孫。這樣的我沒有理由會敗給你的。你、你……”

“太難看了吧!席爾梅斯。”

一陣嘲笑重擊著敗者。勝利者也大吃一驚,凝視著聲音的主人。以強力而具威壓氣勢的腳步從門口走進來的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的劍雖然收在劍鞘,但是,染著人血的甲胄卻在在地說明了國王來到這里之前的經曆。

“安德拉寇拉斯……!”

席爾梅斯只是這樣呻吟著,之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亞爾斯蘭沉默著。不管他諮什麼,一定都會傷到席爾梅斯的吧?因為亞爾斯蘭有理由憎恨席爾梅斯,所以,他應該沒有任何理由再去同情他,然而,他能了解席爾梅斯的心情。事實上,亞爾斯蘭是沒有打敗席爾梅斯,是寶劍摒退了邪劍的。這件事,亞爾斯蘭比誰都清楚。

看來安德拉寇拉斯似乎光是露臉就掌握了現場的主導權。被達龍挑落了劍的查迪、把劍刺在查迪眼前的黑衣騎士,以及在場的所有人都凝然注視著國王。

“孝順的兒子啊,亞爾斯蘭。”

安德拉寇拉斯已經把視線從席爾梅斯身上移向亞爾斯蘭。

“你為父王拿到了英雄王的寶劍了嗎?太好了。一把寶劍魯克那巴德勝過五萬名士兵。就憑這個功績,你的流放令解除了。”

安德拉寇拉斯強而有力的手伸向亞爾斯蘭,四周的人都摒住氣息看著王太子。

“哪,把寶劍交給父王吧!只有唯一的國王才能擁有那把劍的。”

“我不能交給您。”

“什麼?”

“這是英雄王凱·霍斯洛所賜給我的,我是獲得的賞賜。我不能交給任何人!”

“你造反啦?你這個畜牲!”

安德拉寇拉斯大喝道。他的聲音充滿了壓迫感,就像要震動牆壁一般。如果是幾天前的亞爾斯蘭的話,恐怕早就魂飛魄散,乖乖地把劍交了出去。可是,現在,亞爾斯蘭以他總代表的堅強性忍受著父王的壓逼。

在這個仿佛凍結了的情景一隅,一個人影慢慢地移動著。

(五)

在魯西達尼亞人中,真要能和安德拉寇拉斯面對面決斗的,大概只有王弟吉斯卡爾一個人而已。名不符實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根本不在安德拉寇拉斯的眼中。就算是席爾梅斯以及亞爾斯蘭也是一樣。

亞爾斯蘭原本就沒有低估他人的習慣,他甚至和艾絲特爾談過,願意將伊諾肯迪斯七世當成講和的對象。盡管如此,和最大的實權者吉斯卡爾相較之下,他的王兄仍然欠缺存在感。自從在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打敗魯西達尼亞軍之後,亞爾斯蘭就忘了伊諾肯迪斯管個人了。就連軍師那爾撒斯在制定所有的戰略和政略的時候都沒有將伊諾肯迪斯考慮在內。人們總是不把他的存在當一回事。記得這個無才無能的國王的,大概只有見習騎士艾特瓦魯一個人。

這個被所有人遺忘、忽視了的國王,在他人生的最後數十秒當中,做了一件誰都無法相信的事。

雖然有寶劍魯克那巴德的守護,但是,亞爾斯蘭為了要對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壓迫,他仍然得使出全身的心力。連達龍和那爾撒斯也動都不能動地看著他們父子的對決。誰都沒有注意到伊諾肯迪斯王偷偷地、不動聲色地靠到安德拉寇拉斯的背後。

當安德拉寇拉斯像是威逼似地朝著亞爾斯蘭前進一步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尖銳的鳥鳴聲。告死天使朝著被打開的門口飛舞著。奇斯瓦特等安德拉寇拉斯的麾下終于來到了王宮。

大家的注意力都移注往那邊了。就在這一瞬間,伊諾肯迪斯王欺身到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背後,把兩只手緊緊繞在對方的脖子上。聽到安德拉寇拉斯咆哮似的呻吟,一伙人都吃了一驚,回過頭一看,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而發不出聲音來。不但是發不出聲音,甚至也忘了吞口水,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國王。有大半的人甚至無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到底有什麼意思。

伊諾肯迪斯王以異樣的眼光睨視著天花板的一角,蠕動著他那因口水而閃著光的嘴巴。

“神啊!神啊!身為您的仆人的我將要完成我最後的一項工作。我要把異教徒之王獻到神明您面前,請您接受!”

“可惡,你干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的聲音被分斷了。對這個豪勇的國王而言,他大概沒有因為這樣的意外而感到驚恐過吧?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勇者,安德拉寇拉斯應該都有揮著大劍打倒對方的意志和武勇的。即使是席爾梅斯和達龍,他也有自信終將能以實力將他們打倒。

可是,現在,制住他生命的人既不是勇者也不是強者,而是一個安德拉寇拉斯不放在眼里的男人!一個懦弱而愚昧的男人。這個男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力氣控制了安德拉寇拉斯的自由,強行將他拉到窗邊去。就在這個時候,有幾個人雖然搭起了弓箭,卻因為安德拉寇拉斯的身軀擋在前方,所以也無法將箭射出去。

安德拉寇拉斯掙紮著,而伊諾肯迪斯七世死也不放手。魯西達尼亞國王就像一只有著人形的巨大水蛭般緊緊地粘附在帕爾斯國王身上。任誰都沒有想到,以前沒有實現的兩國國王之間的決斗竟然會以這樣的形式進行。

“放手!”

安德拉寇拉斯的手肘勉強地動了動,打到了伊諾肯迪斯的臉上,隨即發出了一陣令人不快的聲音。魯西達尼亞國王的鼻骨和前齒被打斷了。伊諾肯迪斯王不在乎那滿是鮮血的臉,他笑了笑,與其說是忍耐著痛苦,倒不如說他已經沒有了痛覺。

“神啊!我來了!”

沒有人能了解魯西達尼亞語的叫喊,魯西達尼亞國王把整個身體的重量往半空中一丟。

兩個國王就從塔窗落下去。回蕩在半空中的叫聲或許是安德拉寇拉斯憎恨的表示吧?這兩個人就像雕像一樣,從二十五加斯(約二十五公尺)的高度落下來。他們不斷地下墜、下墜,重重地撞擊在石板上。沉重的撞擊聲傳送了跑到窗邊來觀看的人們耳中。重疊在地上的國王們的身影奇妙地扭曲著,看來就像被打壞的人形一般。

在一段漫長的沉默之後,那爾撒斯歎了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最懦弱無能的國王竟然成功地殺害了最剛強的國王……”

這座塔在以前只單純地被稱為“北塔”。而自從帕爾斯曆三二一年八月二十五日這個駭人聽聞的事件之後,就被改稱為“二王墜死之塔”(塔亞米奈里)。

這一天,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件,太多的巨大沖擊撞踵而來,所以在事後,事件是以什麼樣的順序發生可就累了要整理資料的人們了。

“話雖然是很難啟口,但由于魯西達尼亞國王的所作所為,將我們從苦海中解救出來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奇斯瓦特這樣低聲地對那爾撒斯說道。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王被亞爾斯蘭或者達龍所殺的話,奇斯瓦特等人身為國王的廷臣勢必處于身心俱疲的立場。因為,在形式上,安德拉寇拉斯王是如假包換的帕爾斯唯一的國王,他們萬不可能將弑殺國王的人推戴為新國王的。

對整個帕爾斯來說,這實在也是一個意外的恩惠。廷臣們可以不至于分裂為兩派相互殘殺。除此之外,國王死了,殺害國王的犯人也死了,既然王太子還健在,那麼,王太子理所當然就可以坐上那獨一無二的寶座。不管就事實或法律來說,這都是唯一的可能性,並且也是唯一的正統性。亞爾斯蘭尚未從驚愕的狀態中醒過來,不過,很快地他應該就能重新站起來,而且他也不得不立刻再站起來。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死,對他本人來說一定也是很不甘心的吧?不過,他的死卻救了許多人。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會使國家分裂,留下一個和自己的孩子爭奪王位的不名譽名聲。從某方面來說,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了他自己。或許他會留下一個殺死身為侵略者的魯西達尼亞國王而自己也因此而殉國的美名吧?沒有人會因此事而受到傷害,這不是一個美好的結局嗎?

然而,事實上,幕還沒有放下,犧牲也還尚未停止。

天色暗下來之後,葉允巴達那陷入一種奇妙的混亂當中。

帕爾斯軍服從王太子亞爾斯蘭的指揮,軍事上的混亂暫時穩住了。如果三萬名席爾梅斯軍在統一的指揮下拿起武器的話,可能還會有一場流血的爭斗吧?只是,席爾梅斯處于比亞爾斯蘭更虛脫的狀態下,查迪也暫被監禁在牢房里,沙姆則命令所有的將兵“放下武器”。在王都分裂為三派的帕爾斯軍因此得以避免了一場內斗的悲劇。

王都的城門相繼打開。從基蘭來的物資被運送到城里。每送一次,“王太子亞爾斯蘭殿下”的名字就被狂熱地呼叫著。亞爾斯蘭在亞特羅帕提尼原野擊滅魯西達尼亞軍的事情也在古拉傑的部下們蓄意渲染下,達到了宣傳的最高效果,王太子立刻就成了救國的英雄。

三個萬騎長並肩走在王宮的回廊上。這三個人就是達龍、奇斯瓦特和克巴多。原先如果事情一稍有差池,這三個人早就拿著劍拼得你死我活了。一旦事情有了轉機,他們也就避過這件不幸的事。對于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橫死,他們各有感概,可是,沒有人想先開口。

遠處市民們的歡呼聲乘著夜風流進來。

奇斯瓦特撫摸著他那漂亮的胡子。

“王太子殿下在一夜之間就掌握了葉克巴達那,真是了不起啊!再也沒有人可以強迫殿下讓出王位了。”

“這真是一次巧妙的攻城啊!那爾撒斯大人離開巴休爾山二個月之後就取得了天下。”

克巴多眯著一只眼睛笑著。他雖然用了“取得”這樣的措詞,但是並沒有什麼惡意存在。讓最弱小的、原本距離寶座最遠的亞爾斯蘭取得天下,那爾撒斯的手腕真是令人瞠目,這是克巴多式的褒獎。獨眼男人附帶說了以下這句話就足以證明他的想法了。

“結果,我也必須聽命于那個男人的指揮了。唉,真是沒辦法!”

“因為那爾撒斯是一個把人世當成畫布來畫圖的高手啊!”

達龍如此回答,奇斯瓦特聞言,他那嚴謹的臉上不禁浮起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那爾撒斯大人真的會成為宮廷畫家嗎?事實上,對于王太子殿下的人事案最叫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啊!”

“那個男人曾經看著我的臉說這是一張好畫的臉。因為我千拜托萬拜托他不要畫我,所以他要找其他的犧牲者。”

克巴多話還沒有完全說完,一陣慘叫聲劃破了夜氣。

在確認了方位之後,三個萬騎長從回廊躍進了建築物內,在鋪著石板的走廊上奔跑著。他們在王太子的寢室附近遇上了那爾撒斯、耶拉姆、加斯旺德等人。他們在微暗的走廊上看見了一條長約四加斯(約四公尺)的暗灰色大蛇,而且,蛇身上纏卷著一把劍。那把劍就是寶劍魯克那巴德。

“寶劍……!”

三個萬騎長往前突進。就連克巴多也是在圍攻王都的戰役之後第一次這麼認真、謹慎。帕爾斯最強的三個戰士一邊拔出了劍一邊往前進,這樣的氣勢恐怕連一萬騎長的敵人都不禁要為之怯步吧?

可是,蛇仿佛在諷刺他們似的,發出了咻咻的聲音,卷纏著寶劍,以奇怪的姿勢在地板上前行。就在蛇的前方跳出了一個人影,那就是萬騎長沙姆。他的劍對著蛇銳利地揮下來,然而,蛇的動作實在是超乎人們的想象之外,它卷著魯克那巴德,跳向半空中,用一半的身體卷住了沙姆的頸部。沙姆丟下了劍,用兩手抓著蛇身。

“沙姆大人!”

“趕快!趕快殺了這條怪物!”

沙姆的聲音斷斷續續。眼看著他的頭發從黑色變成灰色,三個萬騎長不禁噤了聲。第四個勇敢而誠實的萬騎長就要被魔力吸走生命力了。

達龍的長劍一閃。在下一瞬間,萬騎長們不禁睜大了眼睛。這致命的一擊撞擊在蛇的鱗上,發出了高亢的聲音反彈回來。克巴多立刻在半空中揮舞著他的大劍,蛇身仍然反彈了他的攻勢,毫發無傷地卷著寶劍和沙姆的身體。此事無關勇武,這條奇怪的蛇不是用人世間的劍就可以將之殺死的。

沙姆的身體倒在地上。蛇間不容發、巧妙地卷起了寶劍,用頭部撐住劍柄。就在這個時候,王太子亞爾斯蘭無言地跑了過來。已經上床睡覺的他,身上只穿著短衣,沒有穿甲胄,手上的武器也只有一把短劍。少年的眼睛和蛇的眼睛相遇。少年企圖站到蛇的面前。

“殿下,危險!”

達龍大叫。蛇朝著亞爾斯蘭襲來,亞爾斯蘭快速地刺出了他的左手,用短劍承接了蛇牙的攻擊。同時他伸出了右手,握住魯克那巴德的劍柄。

下一瞬間,寶劍魯克那巴德被亞爾斯蘭拔了出來。因為蛇身卷住了劍鞘,所以,只要它的頭部離開了劍柄,刀身就可以自由抽動了。

中了亞爾斯蘭計略的蛇放掉了寶劍的劍鞘。劍鞘發出了聲音在地板上彈跳,蛇了卷曲著身體落在地上。

暗灰色的大蛇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著,企圖逃命。它爬過的痕跡上有滑溜的毒液閃著光芒,帶有酸味的惡臭直撲入鼻。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逃命的蛇突然停止了前進。它的面前擋著兩個帕爾斯的弓箭名人——法蘭吉絲和奇夫已經把箭搭在弓上。

法蘭吉絲射出的箭刺穿了蛇的一只眼睛。當蛇用力地彈跳起來時,奇夫射出了第二箭,箭射穿了蛇的嘴巴,貫穿長著牙的下顎。如果地是木板成的話,蛇的頭部一定被死死地釘在地上的。

痛苦不已的蛇一邊在地上跳著,一邊發出了咻咻的聲音。

亞爾斯蘭揮下了寶劍魯克那巴德。白金色的光芒將蛇的頭部和身體分成了兩半,骨頭斷裂的聲音尖銳地敲擊著石壁。

蛇的身體落在地上,在痙攣了兩三次之後便不動了。可是,它的頭卻還活著。帶著兩枝被射中的箭,蛇的頭部朝著亞爾斯蘭張開了毒牙,以仿佛被射出的石彈般的態勢飛了出去。

“火!”

法蘭吉絲大叫。了解到她的意思的耶拉姆撲向牆壁,他把插在牆壁上的火炬朝著蛇頭丟擲過去。蛇頭和火炬在半空中沖撞,蛇頭化成了火團落在地上。匐克那巴德發出了第二次的閃光,將蛇頭擊了個粉碎。

就在這一瞬間,一陣令人膽顫心驚的叫聲在人們頭上擴散開來。他們看見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景象。眼看著橫躺在地上的蛇身不斷地縮小、變形,化成了一個穿著暗灰色衣服的人身。那是一具沒有頭,看起來異樣地短小的尸體。

帕爾斯的勇者們都無法自抑地感到一股恐懼和厭惡感。

“什麼怪物嘛!是撒哈克的同黨嗎?”

“真可怕。這具沒有頭的尸體要怎麼處理?”

“澆上油燒掉吧,把灰撒光。只有這個方法了。”

一邊聽著萬騎長的談話,亞爾斯蘭一邊把寶劍魯克那巴德收進了鞘。他把劍交給了耶拉姆,自己則跪到倒在地上的沙姆身旁。他把被魔力吸走了生命力,變成一個頻死老人的沙姆的頭枕到自己的膝蓋上,輕輕地呼喚對方的名字。沙姆睜開了眼睛,把最後的一點生命力注進了他的聲音中。

“殿下,不,陛下請您成為一個好國王。不肖臣下無法幫上什麼忙,可是,臣下希望您能為帕爾斯帶來平安……”

勉勉強強說完這些話,不幸的武將便咽了氣。亞爾斯蘭閉上了雙眼,垂下了頭。如果和這個人生前能有機會談更多的話,有更多的機會彼此認識,那該多好。雖然心里是這麼想著,然而,亞爾斯蘭也了解,對沙姆而言,繼續活下去只有痛苦。

黑夜早就過了,雖然已接近天明,葉克巴達那的城門仍然朝著四方洞開著。唱歌、跳舞的人們的聲音在城壁上回響著。即使城門開著,也已經沒有會攻進來的敵軍了。人們從長期的屈辱和封閉的生活中解放出來,歡喜之情頓時爆發開來,似乎要延續到天亮似的,仿佛百萬只夜鶯鳴啼。

明天,辛苦的重建工作就要開始了。今天晚上就盡情狂歡吧!大家都有這樣的想法。男人們唱著歌,女人們跳著舞,小孩子們四處奔跑著。連狗和雞都興奮地騷動著,永遠的葉克巴達那被所有生物祝福著。

兩騎旅人在眾人的騷動中,偷偷地離開了南城門。他們把熱鬧和喜悅拋在腦後,從光亮處策馬朝著黑夜前進。對他們來說,或許黑夜才是最安適的。這兩騎旅人是一男一女。男人用布將右半邊臉蓋住,女人的雙眼則非出于本意地被永久封閉了。

他們沒有領土也沒有臣下。帕爾斯的王子和馬爾亞姆的公主只擁有著對方。如果是在以前,人世上還維持著秩序和傳統的話,他們應該是一對置身在榮光、財富及權勢當中的男女。只是,現在不一樣了,國家已經不是他們的了。

“伊莉娜公主,你的頭上應該很適合戴一頂黃金王冠的。”

“席爾梅斯王子,我不要什麼王冠。因為就是沒有那個東西,現在的我才會這麼幸福。”

“我卻還有些依戀。”

席爾梅斯帶著苦笑喃喃說道,回過頭看著城門。燈火和人聲的浪潮從大開的城門中緩緩地流瀉出來。

自己到底是誰?當從少年時期即深信不疑的虛構背景崩散之時,席爾梅斯就看不見自己的存在意義了。他所追求的是一頂砂之王冠。席爾梅斯雖然有超群的武勇和權略,卻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他憑藉著他人蓄意建造的東西,一心一意努力只為了繼承此物,而當他失去時,除了伊莉娜之外,他什麼都沒有了。

伊莉娜問重重地歎著氣的席爾梅斯。

“查迪大人怎麼樣了?”

“他說要跟來,我阻止了他。或許明天他就會到哪里去旅行了吧?不能再讓他跟著我去浪費只有一次的人生了。”

沙姆的死也讓席爾梅斯徹悟了。為了追求虛幻的王冠,卻讓一個難得的人才丟了性命。席爾梅斯雖然無悔,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或許哪天他還會再度提起精神,燃起熊熊的野心吧?然而,現在他所需要的卻是一張床,一張為了睜開眼睛起身的床……

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伊諾肯迪斯王死去,席爾梅斯王子離開之後,只有王妃泰巴美奈留了下來。可是,她畢竟也是要離開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葬禮結束之後,她就要到帕爾斯西南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歸隱了。當地曾是巴達夫夏公國的所在地。

當王太子問該怎麼回應王妃的要求時,那爾撒斯回答:

“就照王妃的希望吧!人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滿足自己的饑餓的。席爾梅斯王子也一樣。很抱歉,以殿下的力量是救不了那些人的。就聽任他們去吧!”

“我明白了。就照那爾撒斯所說的做吧!”

有的人心是連王者也救不了的。更何況,亞爾斯蘭是一個還太過于稚嫩的王者。他必須小心每件事,一點一滴去增加自己所能完成的事。

在正式成為國王之前,亞爾斯蘭經曆了最後一次和人分離的經驗。當天,九月二日,黃昏時分,亞爾斯蘭帶著達龍、那爾撒斯等十五騎部下來到城外。適合夜間旅行的季節尚未結束。亞爾斯蘭把達龍等人留在山腳下,自己則和被送行的那個人策馬站在山上。他就來來為要回故國去的見習騎士艾絲特爾送行的。

艾絲特爾要把死去的伊諾肯迪斯七世的遺骨帶回故國魯西達尼亞去。對飽受每一個人輕視的國王而言,只有艾絲特爾才是他忠實的臣民。

在知道艾絲特爾的決定時,亞爾斯蘭並沒有阻止她。他知道自己已無法阻止的了。他所能做的就只是讓艾絲特爾平安地回到她的故國去。

如果走陸路經過馬爾亞姆的話,可能就會被卷進王弟吉斯卡爾和大主教波坦的戰爭當中。最好還是從領國密斯魯走海路離開,因此充足的旅費和護衛是必要的。

亞爾斯蘭當然為她出旅費。而同為魯西達尼亞人的“白鬼”也隨著艾絲特爾回故國去,或許在哪里,他可以找回自己的過去吧?

“多謝你的照顧。”

艾絲特爾在馬上行了一個禮。有一列騎隊慢慢地在大陸公路上往西走,那就是包括艾絲特爾在內,往密斯魯的隊伍。亞爾斯蘭也還了一個禮。

“回家加重上請小心!”

心情上雖然是難分難舍,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地平凡。亞爾斯蘭不禁打從心底期望自己有奇夫那樣的詩才。他笨拙地說道:

“如果你能再來帕爾斯,我們會竭誠地歡迎你的。”

這些話就未免太不實際了。艾絲特爾回到故國之後就必須面臨領地、繼承、敘任騎士等等的問題,她對劫後余生的家人還有責任在。

“如果你能來魯西達尼亞更好。”

艾絲特爾說道,臉頰仿佛發怒似地漲紅了。

“如果再經過一些時間,你就會長成一個道地的異教徒,到時就會長出角和尾巴了吧?不過,不管你再怎麼變,也會被我視破的。”

艾絲特爾拉著馬缰,一邊調轉馬頭,一邊丟下最後的一句話。

“因為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這句話和達龍以前對亞爾斯蘭所說的話很相似。當話說完時,艾絲特爾已經踢了踢馬腹跑了出去。亞爾斯蘭沒有說什麼,他只是對著漸去的背影揮了揮手,在回過頭看的艾絲特爾眼中,亞爾斯蘭的身影就像燃燒了起來一般。她和隊伍會合,成了線條的一部分,然後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遠方。這時候,亞爾斯蘭才調轉過馬頭。

有成堆的事情等亞爾斯蘭去做。

複興荒廢許久的王都葉克巴達那,補修輸水管路,給市民們食物,埋葬死者,安德拉寇拉斯王必須舉行國葬,英雄王凱·霍斯洛的墓所也必須修複。同時,他也得要厚葬沙姆。啊!還有親生父母、奶媽他們也要予以厚葬。聽起來好像所要做的事都是葬禮,可是,對賦予亞爾斯蘭生命和未來的人們竭盡禮數是理所當然的事。在把這些事情料理完之後就要舉行即位儀式。他就要成為第十九代的國王,以廢止奴隸制度為首要的國內改革也要開始推行了。除此之外,還必須和辛德拉的拉傑特拉王及鄰國的諸王修好。該做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亞爾斯蘭快馬奔回在山丘下等待著的同伴當中。告死天使展翅在他們的頭上翱翔著。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耶拉姆、亞爾佛莉德、加斯旺德、奇斯瓦特、克巴多、梅魯連、古拉傑、伊斯方、特斯、薩拉邦特、吉姆沙,被後世稱為“解放亞亞爾斯蘭的十六翼將”的戰士們已經聚齊了十五個人了。

“解放王的治世”就要開啟新頁了。

有一群人背對著光明和喜悅,潛藏在陰暗而濕冷的自己的城塞中,頌唱著敗北和詛咒的呻吟。在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地下深處,四個魔道士們瑟縮著身子。以前師徒合起來總共有八個人的,而現在只剩下半數。有三個弟子被殺了,最後,連“尊師”也走完生命之路。但是,他們並沒有絕望,叫古爾干的人開了口。

“各位,不要悲傷!尊師已早有預感了。他推測凱·霍斯洛的靈力或許會獲得一時的勝利,所以,他才會收藏那個狂戰士伊爾爾特里休的身體,准備讓他複活。”

“是這樣嗎?這麼一來,蛇王撒哈克大人的依憑將會怎樣?”

一個名叫根迪的人問道,古爾干理所當然似地回答:

“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現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肉體並沒有支配其肉體的魂魄。”

聽到眾人“啊!”的感吧聲,魔道士古爾干帶著陰濕的熱情對著同志們喃喃說道:

“讓那些不尊敬蛇王撒斯克的人去誇稱自己的勝利好了!三年,只要滿三年就夠了。到時候,他們就會從歡喜的山頂跌落到絕望的谷底。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深啊!”

笑聲揚起,這陣笑聲從地下深處湧起,在到達地上之前就消失了,地上的人們完全沒有聽到這些陰濕的笑聲。

這是帕爾斯曆三二一年九月二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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