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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真假王子

向下

第二部 真假王子 Empty 第二部 真假王子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02 pm

(一)

陰暗的濕氣環罩著房子四周。

此屋位于地下極深處,雖非地牢,不過環境與地牢相差無幾。地面上是帕爾斯國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所在,目前為入侵者魯西達尼亞國大軍所占領支配。雖說如此,在微燈如豆下,身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對于地面上的動亂,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老人屈坐一旁,將上半身整個埋在舊椅子中,兩眼緊閉,若有所思。頃間,睜開雙眼,轉動眼球微弱地反射著燈光。

“來了嗎?……”

老人口唇微動,聲音沙啞低沉,像蛞蝓似地。

“古爾干,來了嗎?”

陰暗,就如鼓滿風帆似地來回搖晃。接著,另一個聲音回應了過來。

“古爾干參見尊師。”

“其他六人是不是一起來了?”

“遵您所囑,六人皆在此聽候差遣。”

黑暗中,隱約可見六名裹著深色長衣的男子輪廓。

“根迪參見尊師。”

“普藍德參見尊師。”

“亞爾常格參見尊師。”

“彼得參見尊師。”

“山裘參見尊師。”

“格治達哈姆參見尊師。”

老人眯著雙眼,檢視跪在面前畢恭畢敬的六名男子的身影。雖在黑暗中,老人似乎可以看得清楚;但或許另有理由,老人並沒有下令要六人趨前。

“汝等合力而為,足可勝過萬軍。是否願意將此力量用于協助蛇王撒哈克之仆的為師呢?”

代表六人的根迪答道:

“吾等的力量,完全遵照尊師教誨,乃為實現吾主蛇王撒哈克再次君臨人世,豈有不協助尊師的道理?有何差遣懇請尊師指示。”

“也許得要你們付出生命。”

“為恢複蛇王撒哈克昔日光榮,吾等並不貪圖在世間的短暫生命。請尊師下令。”

“說得好!”

老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心滿意足似地說:

“凡一心恢複蛇王撒哈克光榮者,必得庇護。汝等為了蛇王,必須殲滅執迷不悟的異教徒或邪教徒。”

老人于黑暗中探尋,將眼光集中于一點。

“亞爾常格!”

“是,尊師。”

“低溫取拿手的是何種奇術?”

“是地行術,尊師。”

“喔,潛藏于地中行進嗎?……”

老人深思一會,但時間並不長。

“好,命你以奇術潛入魯西達尼亞陣營,刺殺一名大將。”

叁十萬魯西達尼亞軍現正緊探住老人所棲息刻意的地面一切。不過,老人下令的口吻,就如在森林中撿取果實一般,好似並非什麼難事。接到命令的亞爾常格也神態自若。

“遵命。備好器物,弟子即刻行事。是否得把將軍的首級帶回?”

“不必了。你可知為何要你刺殺魯西達尼亞大將?”

“我想必須使強者變弱、弱者轉強,加深彼此間的混亂,讓流血增加。這可是尊師的意旨?”

“正是如此。流血沖突愈多,流血量愈多,則蛇王撒哈克再臨的日子必將提早實現。去做吧!其他人侍命行事。”

黑暗無聲地搖動著,男子們的氣息也悄然隱沒了。

只留下古爾干一人,他內心似有猶豫,遲疑片刻後說道:

“尊師,請恕我冒昧,弟子想詢問一件事。”

“我知道……”

老人像咳嗽過度岔了氣般,吟吟笑著。

“你是想問,要使流血增多,只需讓魯西達尼亞軍更加殘暴就行了,為何非要如此做的原因,是嗎?”

“正是,址是任何事都瞞不過尊師。”

“理由有二。一來,由于受害者增加,將使得魯西達尼亞軍更為凶暴,企圖報仇之心亦更加像將長年的瘴氣吐出一般強烈;另外,目前在葉克巴達那的魯西達尼亞人,也未免過得太好了,如果不讓他們吃點苦頭,那就有欠公平了,不是嗎?”

“弟子惶恐,另有一事。應是要被魯西達尼亞的刀刃抵在胸口的帕爾斯王子,如今身居何處呢?”

“你是說太子亞爾斯蘭?那可憐蟲他現在可能在南方吧!”

“尊師要放過他嗎?”

對于這個問題,老人以笑作答。干透的笑聲,在潮濕的空氣中漂浮著。

“不必管他,對付他還用不著我們的法術。想要亞爾斯蘭首級的大有人在。那幫人正瞪紅了眼,在四處找尋著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哪!”

“席爾梅斯王子,也是其中之一吧!”

古爾干的話,再次引發怪異老人嗤嗤地笑。

“那小子,也算是悲劇性的角色。在我看來,他會將怨恨安德拉寇拉斯之氣,出在其子亞爾斯蘭身上。嗯!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那尚未被火傷到的半邊臉,必會為之發青!”

說罷,老人揮一揮手,要古爾干也退下。

(二)

尼姆爾斯山、東西綿延二百海哩(約一千公里),橫貫帕爾斯王國國土中央偏南的地域。

這座山雖非高山,但由于地勢所趨,將帕爾斯的氣候及風土,一分為二。尼姆爾斯山之北,拜天之賜,雨量適中,冬季有雪,遍地針葉森及摹,谷物果實豐盛,無匱乏之虞。

另一方面,越過分水嶺,尼姆爾斯山以南,天氣炎熱,大地及空氣干燥,僅有極少的綠洲點綴其間,沙漠、岩場、草原遍布,沒有森林。

不過源自山南向海注入的奧克撒斯河,因彙集了溶雪及地下水,而水源充沛。使得人們可以利用此河水,開鑿水渠灌溉附近農田及牧草地。而在奧克撒斯河口,有一著名的海港基蘭,可沿作海路通往遠方的絹之國。

山中有雪豹棲息,山南常見獅子聚集,偶而還可發現象群出沒。山北則可見熊或狼的行蹤。

另外,山中鋪有幾條棧道,可供聯系帕爾斯廣大國土南北通商之用,在沒有商旅車隊的鈴聲時,則完全是一片死寂。

原本應是一片寂靜的山中棧道,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中穿過。

帕爾斯曆叁二零年秋末某天。

身著帕爾斯裝的五名騎士,飛快奔過棧道,約在距離他們一百加斯(約一百公尺)處,正有魯西達尼亞裝束的數百騎兵隊,殺氣騰騰,在後面追趕著。

正名騎者當中,二名少年、一名長發女子。另外二人中,有著紫紅色頭發的年輕騎士,對著另一人大聲嚷著:

“後面有多少追兵?”

、大約五百吧?”

“似乎多了一些,若是四百以內,我一人就能應付得了。”

男子默不作聲,長發女子插嘴道:

“那爾撒斯,不必理會奇夫的夢囈。”

接著,女子奔馳到少年旁邊說著:

“殿下,達龍的軍隊很快就會趕到,請忍耐。”

穿戴耀眼眩目黃金甲胄的少年,猛力點頭示意。他正是帕爾斯王國太子亞爾斯蘭。另一名少年名為耶拉姆,是那爾撒斯的侍童。

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敗給魯西達尼亞軍隊之後,亞爾斯蘭王子就與安德拉寇拉斯叁世離散,而由包括黑衣騎士達龍在內的五名部下守護著。達龍目前正單槍匹馬前往尼姆爾斯山中的卡歇城,請求卡歇城主荷迪爾的求援。

在山中棧道奔馳大半天的亞爾斯蘭一伙人,被一支潛伏在附近專以掠奪偵察為目的的魯西達尼亞部隊發現。

回頭望著追兵的法蘭吉絲,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確認自己所在位置的前方正對夕陽,于是舉弓搭箭,在馬上扭身回首,向後發箭。

法蘭吉絲的箭,飛進了魯西達尼亞軍前鋒張開的大嘴。

“啊!”一聲異樣的慘叫,士兵的身子自馬鞍上摔了下來,隱沒在同伴騎兵揚起的沙塵中。

“好身手!”

為她贊賞的奇夫,自己也拿起以白楊木打造的弓箭,把箭搭在弦上,對立于前頭的魯西達尼亞士兵放射出去。

細條狀的銀色光芒,劃過虛空,落在魯西達尼亞士兵的胸部。士兵雖然穿著胸甲,箭卻穿過中央接縫,刺進士兵的肉體,士兵無聲地在馬鞍上後仰,隨著馬匹狂奔數十加斯(數十公尺)之後,才力盡落馬。

眼見如此絕妙的射箭術,魯西達尼亞軍禁不住面有懼色,只得勒住馬,放慢追趕速度,而後則從魯西達尼亞這方放箭,射向亞爾斯蘭一行人。

數十枝箭飛了過來,一枝也沒有命中。魯西達尼亞的弓材質較弱,射程較短,原本就無法和帕爾斯相比;加上逆風之故,更加減弱去勢。

在魯西達尼亞軍無效的反擊下,亞爾斯蘭等人與追兵的距離已經拉遠,相差一阿馬距(約二百五十公尺)之多,亞爾斯蘭與耶拉姆雖不能獨當一面,但他們畢竟是騎馬民族帕爾斯人,能以魯西達尼亞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疾馳。

神氣甫定的魯西達尼亞軍,整頓好隊伍後,繼續追擊至懸崖邊。

突然,一陣令魯西達尼亞軍無法意會的帕爾斯風的角笛聲傳來,在周圍山嶺回蕩。崖上,夕陽余暉籠罩下隱約可見黑衣騎士立于馬上的英姿。頃刻間,伴著山谷的強風,弓箭如大雨般射出。

在無法向左右閃躲的山路,魯西達尼亞軍人馬一陣悲鳴後,相繼倒下,而這些都只在瞬眼的功夫。事出突然,魯西達尼亞軍眼見苗頭不對,于是打消追擊的念頭,調轉馬頭做鳥獸散。他們若知道所放過的是帕爾斯的王太子,想必事後會很後悔吧!

前來的是達龍自卡歇城引調而來的援軍。善于用兵布陣的達龍,將弓箭手配置在山道左右的崖上,采制敵機先的攻擊,一舉擊潰追擊到來的魯西達尼亞軍。

為再度相逢而歡喜的他們,在不久之後即看到卡歇城。城門前,站著一位身格壯碩、身著絹服的男子,他即是帕爾斯諸候之一卡歇城城主--荷迪爾。

貴族中,凡持有自己領土及私有軍隊者,皆稱為“諸侯”。在帕爾斯全境,此種諸侯僅有數百人。其他貴族,有的從王畿處支領高薪,位居宮廷文武要職,直接聽命于國王。其中當然不乏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者。

那爾撒斯已逝世的父親特歐斯,即是諸侯之一,領有戴拉姆之地。那爾撒斯雖是大貴族家少爺的身份,不過,他母親並非特歐斯的正妃,而僅是出身低微的庶民,列屬特歐斯第二、叁十名的愛妾罷了。她生下一名男嬰,即那爾撒斯後,即被特歐斯正妃驅逐出宮。但是因為有供給他們足夠的生活費,于是那爾撒斯母子遷往葉克巴達那住了下來。

那爾撒斯在民間長大,與尋常百姓的幼童們一起成長。十歲那年,由父親派來的特使帶回故土。因特歐斯除那爾撒斯外,雖另有十名子女,可是都是女孩。當初心狠手辣的正妃,因吃了羊肉料理中毒暴斃,特歐斯乃決定迎回唯一的兒子,立為繼承人……

巧的是,領有卡歇城及附近一帶領土的荷迪爾,據說亦無子嗣。

“再怎麼樣的大貴族,仍是無法隨心所欲的。”奇夫語中帶刺地說。

荷迪爾將亞爾斯蘭迎入城內。

“屬下知道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失利之事,非常關心國王陛下及王子殿下的安危。然而,以我個人微薄之力,無法與魯西達尼亞大軍挑起複仇戰,只有內心愧疚痛楚。正著急自己的無能為力時,幸好今日達龍兄光臨本城,賜予我為殿下效忠的機會。”

眼見面前這位心情激動、口中念念有詞的荷迪爾,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奇夫以懷疑的眼光,向站于一邊的女神官輕聲說道:

“法蘭吉絲,你認為這個人如何?”

“油腔滑調。舌頭都塗滿油似地,只是看來不是上等的好油。”

貌美女神官的批評相當中肯。因為她本身並不像荷迪爾,她未有一兵一卒,就單槍匹馬奮不顧身參與亞爾斯蘭逃亡之戰。荷迪爾冠冕堂皇的說記號,僅是自我推諉罷了。而露出會心微笑的奇夫不斷點頭,深表贊同。

“的確是。油嘴滑舌的男人,反而把不實真相抖露出來。”

“就跟某個人一樣。”

遭法蘭吉絲指桑罵槐的奇夫,絲毫不動火氣說道:

“嗯,不過,好人也好,壞人也罷,葡萄酒的美味是不會變的。”

晚宴擺設極其豪華豐富。各種肉類美酒,不斷地送上桌來,可惜酒水對亞爾斯蘭而言毫無用武之地。他以果糖水、紅茶等潤喉,當然也品嘗了不少佳肴。

亞爾斯蘭執起銀匙,正打算將由巴旦杏、蜜糖加石榴制成的冰果露送往口中時,突然荷迪爾開口道:

“殿下,屬下有一女,年方十叁,在這個父親的眼光來看,長得是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如果能夠永遠伴隨在殿下身旁,將是她叁生修來的福氣……”

聽了此話,亞爾斯蘭差點兒把冰果露吐了出來,而坐在一旁他的部下們,有的以奇異的眼光,有的以關懷的眼神,注視著被噎住而說不出話來的王子。

(叁)

晚宴過後,亞爾斯蘭、法蘭吉絲及其它四個人,各自被安排回房休息。共擠一室的達龍、那爾撒斯、奇夫、耶拉姆,于是就晚宴的點點滴滴聊起天來。

“荷迪爾的目的,是想藉親生女兒立為王妃之後,以外戚身份擴張自己的權勢。”

那爾撒斯帶點諷刺微笑地說。在帕爾斯曆史上不乏此例。

“嗯,既然了解他的野心,放任不管,總是不妥。”

達龍心有怨言。他對荷迪爾將他與王子拆開分房睡不能釋懷。原本,達龍鋪好了毛毯,打算睡在王子臥房門外,卻被荷迪爾攔阻下來。

荷迪爾有能力動員叁千騎兵及叁萬五千名步兵,若是擁護亞爾斯蘭,其他諸侯亦會群起效尤。基于此,亞爾斯蘭一行人才決定走訪荷迪爾的領地,所以也要盡可能避免與他為敵。

一手撐住下巴,若有所思的那爾撒斯說道:

“……不過,對方若轉而與我們為敵時,我們亦別無選擇……”

話才說了一半,房門響起輕叩聲。一手握著劍的奇夫叫道:“誰?”來者是亞爾斯蘭王子。

亞爾斯蘭自晚宴後,一起與在此的部將隔離,若無機會與他們商量。

“荷迪爾向我開出了二個條件。”

其一是將來立他的女兒為王妃,其二是鎮壓解放奴隸等欲打破帕爾斯傳統的激進改革。

“這不是言之過早了嗎?我們要先集結軍隊,與魯西達尼亞軍一戰,收複了王都,救出父王及母後之後,才業決定此事才對。”

“那麼,殿下您如何回答?”

“我說我無法立即回答,只告之明天再回複,妥當嗎?”

“這樣說算可以了。”

“真不曉得他心里在想些什麼?我尚未見過他女兒呢!”

眼見王子心中確實不快,那爾撒斯喃喃道:

“我也無法完全了解荷迪爾心里盤算些什麼。不,也許他自己本身也搞不清楚。是要控制住王子、解放帕爾斯,或是……

或者,以亞爾斯蘭的首級作為信物,向魯西達尼亞軍投誠,以求恩賞。無論如何,卡歇城主對于自己送上門來的王子,想必打算作最大限度的利用,以求取自身利益。基于此,在他心中自然希望事先拔掉達龍或那爾撒斯等眼中釘。

“或許,荷迪爾今天晚上就會下手。殿下,雖然知道您很疲憊,為了大局,請隨時准備逃離。其他後事,交由我們來處理。”

說完此話,那爾撒斯請亞爾斯蘭回房。他則在耶拉姆耳邊輕聲交代。耶拉姆點了點頭,隨即打開窗子,在守衛不注意下潛逃而出。

約莫過了一小時,耶拉姆再次潛回,並將手中之物交給那爾撒斯。那爾撒斯拿近鼻處聞了幾回,低聲暗笑,隨後再將此物倒入瓶中,鎖住瓶蓋。此乃黑運莖煎熬成汁,加入香油、罌栗葉混合提煉而成,會發出具有催眠作用的無色無臭煙狀氣體。耶拉姆發現此物就放在天花板上。

“荷迪爾就會用這般小技倆。看來我們也不用跟他客氣了。”

“是嘛,不用客氣了。好吧!我想好好養精蓄銳。”

看見准備在事情尚未發生前休息片刻的奇夫用毛毯裹住身子後,達龍轉身對友人說道:

“那爾撒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單憑想象,就令人心寒。亞爾斯蘭殿下不是先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吧?”

戰場上英姿風發,從無懼色的勇者,內心卻難隱不安之情。此時提起這敏感話題,可想而知,此問題必在他中困擾良久,百思不解。

那爾撒斯抱著胳膊。

“以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歐斯洛耶斯五世去世那年,是叁零四年五月。亞爾斯蘭殿下,乃于叁零六年九月出生,前後相差二年零四個月,照理說,殿下不可能為歐斯洛耶斯國王的遺子。”

“是呀……”

好似從心頭放下一塊大石似地,達龍點頭贊同。反倒那爾撒斯自己心有不安模樣。他從旅行用原木棉紙袋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攤放在毛毯上。此為自第一代凱·霍斯洛至第十八代的安德拉寇拉斯叁切,整個帕爾斯王國的皇室家系圖。

“看看這張家系圖,達龍。在帕爾斯王家曆史中,以安德拉寇拉斯為名的國王有叁人,叁人當中,皆有一共通點,你看出來了嗎?”

達龍皺著眉頭,視線自那爾撒斯的臉移向家系圖。此時,背對他們全身裹著毛毯的奇夫,也開始對此事感到興趣,聚精會神凝聽著。那爾撒斯知道,但也沒有揭穿。不多時,達龍發現一疑點說道:

“是安德拉寇拉斯與歐斯洛耶斯的關系嗎?”

“嗯,就是這個,安德拉寇拉斯一世是繼歐斯洛耶斯叁世之後即位。安德拉寇拉斯二世繼歐斯洛耶斯四世之後即位,而……”

現今,行蹤不明的安德拉寇拉斯叁世,是在歐斯洛耶斯五世死後登基。以安德拉寇拉斯為名的國王有叁人,叁人都是繼歐斯洛耶斯為名的國王之後即位的。最初立的先例,並無任何疑問;第二次的例子,也許是巧合,而第叁次是否還可說是偶然呢?

然而,在那爾撒斯推算下,事情並非出于突然。前前任大王哥達爾塞斯二世,並立歐斯洛耶斯、安德拉寇拉斯二位王子時,事實上朝臣或貴族即有不少人皺眉搖頭,推測必定引來兄弟互斗、王位之爭。

哥達爾塞斯是位英明的君主,人民尊稱為在王,若勉強舉其缺點,過于迷信為其最大短處。不僅是正統神官,來路不明的預言者或魔道士他也相信,使得進行重臣為此憂慮不已。

“達龍,你相信預言嗎?”

達龍經那爾撒斯冷不防一問,略顯震驚。

“這個嘛,我不相信。或者說,不想去相信。若說我的想法作法被太古的預言者之流看透的話,心中會很不愉快。”

達龍微微苦笑回答。

“我是全憑自己意願行事及過活,不論成功失敗,責任都由我自己負擔。”

“真不愧為勇者。只是,世上不同于你的人很多。甚且連哥達爾塞斯大王都為預言所困擾。”

“那爾撒斯,你想說什麼?”

“抱歉,達龍,請再等待一些時日。我思緒尚未整理好,所得的證據也不多。不過,也不會再等太久了。”

達龍無言地點點頭。

那爾撒斯獨自陷入沉思。

預言若能實現,只有二種可能。眾發現遵守自然的規律法則,此其一。但這成為知識而普遍之後,若稱之為預言,未免太胡扯了。例如:“冬去春來”、“明天中午漲潮”之類。其二,深信預言的人,為實現預言而付諸行動。那爾撒斯的指的,正是第二種。

就在此時,不論日夜,整個國家如淪陷魔域般,百鬼橫行。那爾撒斯並不認為,安德拉寇拉斯為理想君主。不過,他尚不失為支撐帕爾斯王國的有力支柱。

此支柱似將隱沒。年僅十四歲的太子亞爾斯蘭,能否成為新的帕爾斯王國的支柱?

(四)

入夜,好似天使在夜空中撒下寶石般星光滿天。

星光之下,地面之上,幢幢黑影迅速移動著,約百人身著重裝甲胄,正向鋪滿石子的中庭齊聚過來。列于隊伍最前頭,有一穿著與眾不同,飾金帶鋼盔甲胄的男子,正是城主荷迪爾。言行舉止、外表服裝,都修飾得太過頭的大漢。

荷迪爾深信達龍一伙,必在藥物作用下沉睡著。不久,荷迪爾帶領一團士兵,來到亞爾斯蘭寢室門前,敲著木門,喚叫王子。

“什麼事?荷迪爾。”

應聲開門的王子並非著睡袍,荷迪爾心覺意外,但立即加以掩飾。

“我想為殿下除去達龍、那爾撒斯這幫人,他們在殿下左右,將會危及殿下,懇請殿下成全。”

“他們跟隨在我身旁,盡忠于我,為何要除去他們?”

“這幫人都是奸佞之徒,日後將會危害殿下及我國,已是很明白的。”

“一派胡言!”

遭王子指責的荷迪爾,說話聲比先前更為大些。

“我完全是為殿下著想。您可曾想到,那爾撒斯足知多謀,但為何又讓安德拉寇拉斯王不悅?全然是他提出廢止奴隸制度,沒收神殿資產,使貴族與庶民適用同法,危及帕爾斯命脈的激進主張所致。即使趕走了魯西達尼亞軍,但國家由那爾撒斯那種人掌政,終究會走上滅亡之路。也許他不知輕重,有什麼非份之想吧?”

說話像長串的連珠炮,幾乎要讓王子窒息。

“那爾撒斯並無任何要求。只是我基于個人意思,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官位而已。”

亞爾斯蘭不悅的情緒迅速擴大。為何荷迪爾要如此貶低他人?而且只是基于“將來也許會發生”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荷迪爾,如果你想一展抱負,等我登基之後,必拔擢你為相。因此,你能否和達龍、那爾撒斯合作,共同輔佐我?”

“很可惜,沒有辦法。”

荷迪爾叫道。接著,又是長串的連珠炮轟。

“達龍與那爾撒斯本是舊識,政治理念可能一致。而法蘭吉絲、奇夫二人,心中有何盤算,實難捉摸,不可采信重用。最終,這群在安德拉寇拉斯國王翼下,扶不起的‘棟梁’,只好轉而利用王子。無論如何,懇請王子遠離他們,將保護殿下的重責大任交給我……”

亞爾斯蘭舉手示意,這才中斷了荷迪爾的長篇大論。

“如果,一切如你所言,那麼我就得放棄那爾撒斯和達龍羅?”

“的確是要如此。”

“我完全不明白你現在想些什麼?”

亞爾斯蘭幾乎要大叫出來。

“現在要我放棄達龍和那爾撒斯而選擇你,你能斷定將來我就不會舍棄你嗎?”

聽了此話,荷迪爾非常驚訝,瞠目無言以對。

“你無的放夭,說了一堆那爾撒斯的壞話。那爾撒斯曾讓我借宿一晚,從未算計過我。”

荷迪爾感受到亞爾斯蘭極度的忿怒與輕蔑,他的表情也險惡起來。

“承蒙關照,謝謝今晚盛情款待。不過,自此我不再視你為同路人。”

留下此話,亞爾斯蘭背向多話的城主,快步地走在石板走廊,喊著部屬的名字。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耶拉姆!快起來,我們立即離開這里!”

沖開房門出現在庭廊的五人,全如王子一樣,衣裝端整,隨時待命的模樣。達龍身上的黑色甲胄,在火炬映照下閃閃發亮。

“臣等在此待命,只候殿下指示,我們立即備馬。此處非久留之地。”

“加上又無美女。”

奇夫快活地說道。

六人步出庭廊,配好馬鞍,一到鋪滿石子路的中庭時,拖著豪華而笨重的甲胄,踉踉蹌蹌、狼狽不堪的荷迪爾,快步趨近。

“請留步,殿下,請留步。這幫人裝成一副忠義之士的樣子,正打算將殿下引往歧途,是罪不可赦的惡徒。”

黑衣騎士面向來者,眼光炯炯有神。

“恐怕是說你自己吧?荷迪爾。沒能成功地以亞爾斯蘭殿下為傀儡,可也別嫁禍他人!”

荷迪爾惱羞成怒,手腳顫動,神情為之一變,足證達龍的指謫無誤。荷迪爾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露出僵硬的微笑道:

“會招致你們多余的懷疑,是我個人德行不足,我也就不勉強。殿下,至少留下你座騎的馬蹄鐵當作給我部下的賞賜,如何?”

說罷,城主做了一個手勢。二名士兵快步走向亞爾斯蘭座騎前。

流血,就發生在下一瞬間。

一名士兵,被奇夫的劍削破喉嚨;另一個士兵,被法蘭吉絲的劍切下一只耳朵。

慘叫聲劃破寂靜的黑夜。一人滾落地面,另一人掩住血涔涔的半邊臉,踉蹌倒地,暗藏在腰間的二把短劍,掉落在馬腳邊。法蘭吉絲瞪視著城主,眼神咄咄逼人。

“身懷利刃,趨近王子殿下,所為何來?難道這也是你的待客之道?”

此時,荷迪爾對于企圖捉拿王子的陰謀,已無意掩飾。頓時,數十把劍在王子身旁飛來晃去,鏗鏘之聲不絕于耳。

“為了你好,還是乖乖讓我們離開,荷迪爾。”

達龍的長劍在星光下閃閃發光,嚇得荷迪爾屬下心驚膽跳。

“戰士中的戰士”之威名,他們早已目睹耳聞。叁年前,將號稱大陸公路一帶最豪勇的戰士--特蘭的王弟,自馬上一刀砍下來的正是達龍。

“弓箭手--”

對于荷迪爾的叫喊,只回應過來一陣狼狽的聲音。弓箭隊的弓,早已遭到破壞,無法派上用場。

“干得好,耶拉姆。”

受主人褒獎,小侍童欣喜地笑了。原來,耶拉姆受那爾撒斯之托,潛入荷迪爾弓箭隊本營,將弓弦全部截斷。

荷迪爾只有面冒熱氣。憎恨地瞧著那爾撒斯,大聲嚷叫:

“你,你這狡猾的狐狸!”

“那里,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那爾撒斯此話,自不是謙遜之詞,而是對其諷刺。

“我說啊,卡歇的大城主,我方雖人數單薄,不過既備弓箭又有射手。賢明如你,我想會造成打開城門送我們出去吧?”

荷迪爾兩眼血絲地瞪視著奇夫及法蘭吉絲。兩人搭好弓箭坐于馬上,正對著荷迪爾的胸膛。

荷迪爾即使逃過這一劫,達龍或那爾撒斯的快劍尚隨侍在後。

荷迪爾雖不甘心,也只有命令侍衛打開城門,但此時中庭的火炬突然熄滅。

“拿下太子!”

瞬間,殺聲四起,士兵們團團圍住亞爾斯蘭一行人。顯然,荷迪爾的部下想幫助城主達成他的野心。事情演變出乎亞爾斯蘭等人的意料,同時,也是荷迪爾始料未及的。但是,在陰暗及混亂中,反倒對亞爾斯蘭一伙人有利。

達龍的長劍在半空中飛舞,沾滿血腥。層層圍住荷迪爾的兵士,就像黏土做成的泥人一般,一一倒下。

怒號、悲鳴、刀劍交擊聲中,眼見士兵節節敗退,有感于神劍快利,荷迪爾開始逃跑。為找尋安全處所,連滾帶爬沖向層層階梯的城樓上。當他回首往下望時,恰巧撞見最不想見的人--達龍的快劍,逼在眼前。荷迪爾汗如雨下,急忙轉身拔劍反擊黑衣騎士。

死到臨頭仍不願求饒,倒是個重名譽的諸侯。然而畢竟勇氣和武藝並非同義。

荷迪爾奮力一擊,達龍連姿勢也未改變,就將其擋了回去。

“到審判天使面前,俯首認罪吧!”

一陣破風聲,達龍的長劍揮來,削掉荷迪爾的頭顱。沒能當成“亞爾斯蘭首相”的城主,無聲地墜落在城壁之下。

(五)

“你們的城主已經死了。你們還想為死者奮戰嗎?”

那爾撒斯高聲呼叫,眼見城主的首級被達龍的劍高高挑起,士兵們紛紛丟下武器,束手就擒。失去主君、元氣盡失的士兵們,此時,或許想快點送出瘟神。他們聽從了那爾撒斯的話,乖乖地將城門打開。

是否就此取下卡歇城,做為複國的根據地呢?那爾撒斯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眼見亞爾斯蘭眉頭微蹙,馬頭轉向城內一隅。

“您想做什麼呢?殿下。”

“既來此地,我想解放荷迪爾的奴隸。去問問奴隸的小屋在哪里?”

王子策馬前進,其他五人亦跟隨在後。只是,並非無條件地贊同王子的神情。

來到奴隸小屋前,王子下了馬,用劍砍斷掛在門口的鐵鎖。鐵門打開,驚醒了擦肩擠在一室而眠的奴隸們。

“去吧!你們已經自由了!”

奴隸們以懷疑的眼光,定睛望著年少的王子。一時間,沒有人有任何的行動。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材與達龍相仿的黑奴,粗聲粗聲地問道:

“我們的主人荷迪爾,可知這件事?”

“荷迪爾已死。所以,現在你們自由了。”

“主人死了?”

驚慌、叱喝聲四起。對亞爾斯蘭而言,奴隸們的反應大出意料之外。

“是你這家伙殺死他的吧!”

“不可饒恕的惡徒,我們要為主人報仇,別讓他們逃了!”

奴隸們手持鐵鍬鋤具,蜂挾群起。

達龍立即策馬向前救起王子,同時奇夫牽住王子坐騎前來,讓亞爾斯蘭登上自己的馬匹。這些動作稍一遲疑,亞爾斯蘭定將在奴隸手中,被活活打死。

六騎集結沖出城門。列于馬隊最後的耶拉姆回頭看時,叫罵鼓噪不斷的大批奴隸,正從城門蜂擁而出。但他們僅是徒步追趕,自不必擔心會被追上。

原本一番好意,被徹底否定,亞爾斯蘭自此一路沉默不語。眼見王子悶悶不樂,那爾撒斯開口道:

“荷迪爾在奴隸心中,想必是個和善的主人。就奴隸們的眼光來看,將殿下和我們視為他們的仞人是當然的。”

亞爾斯蘭回頭看看那爾撒斯,如晴朗夜空般的瞳眸閃爍著。

“為何不事先告訴我事情可能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事先告訴你,未必會接受吧!世上有許多事情是必須親自體驗才能得知的。”

“你也經驗過類似的事嗎?那爾撒斯。”

亞爾斯蘭的問題,正中要點。那爾撒斯面帶苦澀,喃喃說道:

“我在五年前,繼承父親的領地。當時解放奴隸的事,您也知道吧?殿下。”

此事亞爾斯蘭從達龍口中輾轉得知,不過只是片斷。

五年前,使用絕妙的策略,斥退辛德拉、邱爾克、特蘭叁國聯軍,那爾撒斯返回自己的領地發現,原本全部釋放的奴隸,約八成左右的人,又再度返回自己崗位工作。

事實上,已擁有平民身份的奴隸,並無具備平民生活的技能或目的。那爾撒斯解放他們時,皆發給一年的生活費,然而,他們並無計劃性使用金錢的習慣。短時間內,用盡了所有花費,結果,只好重回那爾撒斯身邊。

“前任主人待人和善,不像現今的主人,會趕我們出去。”

奴隸們對年少主人的批評,給那爾撒斯極大沖擊。和五年後的今天,亞爾斯蘭的情況相同……

“再也沒有比在寬大為懷的主人之下做事,更為輕松的日子了。因為,不用自己去傷透腦筋,只要聽從命令,便可不愁吃、不愁住。五年前,我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耶拉姆對敬愛的主人投以關注的眼光。亞爾斯蘭接著問起:

“話雖如此,你也是基于正義信念才這麼做,不是嗎?”

那爾撒斯輕歎道。

“殿下,正義也許並不像太陽而像星星。天上星星無數,彼此之間互爭光輝。達龍的伯父有句話經常掛在口邊,他常說:‘你們總認為只有自己才是對的。’”

聽了此話的達龍臉上表情複雜。

“那麼,那爾撒斯,人們真的不需要自由嗎?”

“殿下,人類本應生而自由。奴隸之所以舍棄自由,甘願扣上枷倘,實因腐敗的社會制度所致。”

話才出口,那爾撒斯連忙搖頭。

“啊,殿下,不要被我所說的話左右才好。殿下正往大道邁進,務請堅定地走下去。”

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達龍,開口說道:

“殿下,接下來,該往哪一方向走?”

往南走,通過廣大的干燥地區,將到達奇蘭港。若馬首往東,則到達遙遠的東方國境。或可與辛德拉、邱爾克軍,形成對峙狀態的奇斯瓦特及巴夫曼的部隊會合。向西的話,有戍守西方國境,以步兵為中心的部隊……

往何處走?

亞爾斯蘭勒住馬,其他五人亦停住馬。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之子,應為第十九代國王的十四歲少年,轉頭回望一行人。

瞬間,心中一陣奇想。這五人,會跟隨他到何時呢?在被他們厭棄之前,自己能成為一位了不起的君主嗎?

“往東走。”

王子說了。他們必須奪回王都,找尋行蹤不明的父王,救出尚落在魯西達尼亞軍的母後才行。是故,需要大量的兵力,現今帕爾斯最大兵力,乃在東方國境。

瞬間,黑夜將逝,黎明接踵到來。

(六)

一只飛鷹,劃過藍天,不停地飛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此地是帕爾斯東方國境。昔日,曾是巴達夫夏公國領土,岩山、沙漠、半沙漠遍布。幸賴零星散布的綠洲及豐富的礦產資源,才得以立國于這片不毛之地上。

再往東走,經過卡威利大河,即達辛德拉王國疆域。眼前,重山峻嶺一隅,可看見帕爾斯軍據點所在,以赤砂岩堆砌而成的培沙華爾城堡。

飛鷹找到地面上的主人,在空中作個大盤旋,隨即俯沖而下。

培沙華爾城堡最高台壘上,佇立一名男子。身穿甲胄,高舉起左腕,飛鷹停駐在主人腕上,輕聲一鳴,狀似嬌喙。

“乖、乖、告死天使,旅途勞累了。”

男子名為奇斯瓦特,為安德拉寇拉斯叁世手下,身負盛名的十二名萬騎長之一,年僅二十九歲,是除了達龍之外,最年輕的萬騎長。身材勻整修長,不遜于達龍。輪廓分明的五官之下,留著端整的絡腮胡,兩眼炯炯有神。

人稱“雙刀將軍”,乃因精通雙劍齊使的變幻劍技之故。在擔任千騎長之時,戍守西文國境,與密斯魯軍對敵,用兵及劍術早已遠近馳名。因而,帕爾斯及密斯魯邊境一帶,人們口誦著一段佳話。

“只要有雙丸將軍奇斯瓦特在,殿翅亦難飛越迪吉雷河。”

二年前,帕爾斯與密斯魯兩國間,成立休戰協定,密斯魯國同意轉讓五座城堡給帕爾斯王國,之後,奇斯瓦特轉駐東方國境。

奇斯瓦特拆開綁在鷹爪上的羊皮紙,略為過目後,眼見傳令兵爬上城壘來傳話。奇斯瓦特同僚好友,同是萬騎長的巴夫曼喚他前去。

巴夫曼以老練著名。年六十二歲,為萬騎長中最年長者。同時他亦是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戰敗身亡的大將軍巴夫利斯四十五年來的深交戰友。身材微胖,但毫無老態,眼神亦像年輕人般銳利有神,發鬢雖已灰白,除去這一點,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

奇斯瓦特去到他的房間。

“老將軍,打擾了。”

“你引以為傲的飛鷹,從王都葉克巴達那帶回了什麼消息?”

“您的耳朵真利呀!”

奇斯瓦特淺笑著,聽從老人的邀坐,盤腿坐在地毯上。黑人奴隸的女兒,端來麥酒壺及銀杯後退下。

“喂,王都有什麼好消息嗎?”

“談不上什麼好消息。看來這只鷹是取錯名字了。”

奇斯瓦特苦笑。告死天使--亞茲來爾,于帕爾斯神話中,是美麗天使,受神之旨意,通告人們死期的天使。確實,怎麼說都是不祥之名。

王都葉克巴達那,潛藏著奇斯瓦特信賴的部下,每月叁次,利用飛鷹往返,帶回王都各類情報。不論軍事上或奇斯瓦特私人方面,皆極其寶貴。

“是嗎?國王陛下、太子殿下至今仍下落不明嗎?”

“可以確知的,只有泰巴美奈王妃還活著,辦禁于魯西達尼亞軍中;除此之外,其他可就……”

奇斯瓦特急躁似地搖了一下頭。

羊皮紙上記載,王都葉克巴達那一帶,配置的魯西達尼亞軍約叁十萬。要豢養這批大軍,所費不貲,因此,葉克巴達那市民每天生活在搶劫掠奪陰影中。

“無論如何,糧食若不足,魯西達尼亞軍必得分散部份兵力……”

“就算我們,手邊也沒有多少軍隊。”

“是呀,從最基層動員的話,還不到十萬吧!”

現今,他們可以動員的兵力,大致是騎兵二萬,步兵六萬。而其先決條件,是整個東方國境地帶可以無人戍守。

“關于辛德拉邊境,大可安心吧!國王病危。為爭奪王位繼承權,拉傑特拉、卡迪威兩王子間,看來是避免不了一場流血紛爭了。想必無跨越邊境侵略我國之余暇。”

不過,邱爾克、特蘭兩國,並無特別內部紛爭。若邊境空虛,二軍入侵,則即使收回王都,大半國土恐已拱手讓與敵國。

結果,仍是欲動而不能動,只有伺機而為。

得到一個無趣結論,奇斯瓦特步出營房。留下巴夫曼,手撫著臉,神態疲憊模樣。

巴夫曼有一未曾向年輕同僚透露的秘密。或者說,是除他本人外,無人知曉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前,大將軍巴夫利斯寄來了一封信,如今尚置放于巴夫曼桌內。展閱此信時,巴夫曼本人亦感覺到自己臉色大變。縱橫戰場四十五年,從不知畏懼膽怯的老將,不願再次打開此信。

“唉!巴夫利斯大人,你可真是交給了我這無能之人太過沉重的遺物了。”老人自言自語,神色凝重。

“我除了指揮軍隊外,別無長處。沒有能力承擔事關一國命運的秘密。巴夫利斯大眾,如果你侄兒還在,至少還能由他分擔些責任……”

老巴夫曼,既非魔術師,亦非千里眼,並不知巴夫利斯的侄兒達龍,正護送太子往培沙華爾城趕來。

“不過,自英雄王凱·霍斯洛以來,傳承至今的帕爾斯王家,稍一不慎可能就此斷絕了。早知會目睹這般慘狀,不如死在哥達爾塞斯盛世時代的好。”

另一方面,站在城壘上的奇斯瓦特,把玩著飛鷹,對它說道:

“巴夫曼對我似乎有所隱瞞。在他老人家眼睛看來,我像是尚不足信任的年輕小伙子,我想我還不至于那麼不可信賴吧……”

飛鷹無聲,好似能夠停駐在主人手腕這種安全地帶就心滿意足似地,翹首望著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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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04 pm

(一)

帕爾斯曆叁二零年入秋以後,帕爾斯王都葉克巴達那,已在入侵者魯西達尼亞軍控制之下。

不久之前,葉克巴達那還是座美麗的城市。大理石砌成的王宮或神殿,在豔陽照耀下閃閃發亮;石磚道兩旁有著白楊樹和水渠;春天一到,郁金香盛開,花團錦簇,香氣撲鼻。

美與丑之間的轉變,只在瞬間。魯西達尼亞軍入侵之後,葉克巴達那市街上滿上血跡、尸體及汙物。在帕爾斯人民眼光看來,確實無法相信魯西達尼亞人,特別是下級士兵的肮髒、無知及下流。尤甚者,征服者意識極強,稍不順心,就拔劍砍殺民眾。

而令高傲的暴政者魯西達尼亞將兵陷入驚惶的事件,是發生在這年的初冬。

既是伯爵、騎士團長、將軍,兼具主教地位的權威者配迪拉斯離奇死亡。

十二月五日夜晚,配迪拉斯喝了過多的帕爾斯葡萄酒,後頭跟著幾位騎士,搖搖晃晃地走回部隊配置予他的寓所時,狂妄地叫囂著自己是如何去處置邪惡的異教徒的--將異教徒的嬰兒活生生地丟進大鍋內,加油烹煮,再用劍將他挑起,放在他父母面前,命令他們吃下去。結果,嬰兒的母親發狂,父親赤手空拳欲與配迪拉斯拼命,最後身子被一節節砍斷。

同行的騎士們,對于配迪拉斯如此殘暴的手段,也為之驚訝、歎息。但在配迪拉斯的瞪視下,只得強作歡笑,因為曾有隨從因招致配迪拉斯不悅,以至于遭到細針刺瞎以眼的酷刑。

不多時,配迪拉斯與隨從分道揚鑣,走進郁金香花壇站立小解。同樣皆是貴族身份,帕爾斯貴族絕不會有此行為。

事出突然。

“哇!”

混濁的長嚎聲從配迪拉斯口中傳出來。驚駭回首的騎兵及衛兵們,一時之間,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伯爵身體往後倒,踉蹌幾,劍握于手上不支倒地。騎兵及衛兵立即趨前,想救助伯爵,但發現伯爵下腹部被利器深深刺入,血及部分內髒噴沖出來。

無人為配迪拉斯的慘死傷悲。但既是殺人事件,總要找出元凶。一伙人在黑暗中搜尋一回後,發現距離五步遠的地上,伸出一只握著劍的手。在他們訝然的注視下,劍及手迅速地消失。

一名騎兵從鞘中拔出大劍,在地面上戮著。劍刃上只沾滿小石及泥土。

就在下一瞬間,出現一幕令人窒息的光景。騎兵兩膝位置,閃過一道白光。騎兵兩膝被切斬斷,整個身體滑落下來,倒臥在地。地面上還留著膝蓋以下並排而立的兩條腿。

“妖怪呀!邪惡的惡魔就潛藏在我們腳下!”

恐怖及狼狽緊緊包圍他們。對他們而言,在依亞爾達波特教義及本身經驗以外無法理解的事物,皆稱為惡魔。他們無法理解的異國語言就是惡魔的語言,異教徒獨自創造出來的文明,就是惡魔的文明。而現今他們所經驗到的,正是惡魔或妖怪實際存在的證明。

夜風轉向,一陣陣血腥味撲向他們,一陣哀嚷聲,一名衛兵帶著逃跑,其他人跟著一哄而散。

“依亞爾達波特神救命!”

這大概是他們一生之中,最虔誠的一次祈禱吧!

一伙人逃散之後,只留下暗夜及二具尸體。另一只持劍的手,在黑暗中亮著白晃晃的劍刃,也隨後消失于地面中……”。

離奇事件傳入魯西達尼亞軍實際上的總指揮吉斯卡爾耳中,他立即驅車赴王宮報告。

來到王宮,立于國王身旁的是身兼大主教及異端審問官兩職的波坦,他以惡毒的眼光,注視著吉斯卡爾的側臉。至少吉斯卡爾是如此認為。

他已經到了?手腳可真快。吉斯卡爾在心中詛咒。

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吮著裝滿糖水的銀杯,眼神閃爍不定。這位欠缺現實意識的國王,知道王弟與大主教間互相反感,彼此仇視。

當天,首先挑釁的是吉斯卡爾。

“大主教閣下,此為地上人間雞毛蒜皮小事,與天神的榮光無關,何足勞動閣下操心。”

語氣雖客套,但是在吉斯卡爾眼中地寫著:少來多管閑事,你這個假冒聖人的和尚。

波坦可不是謙遜之人。就算對于伊諾肯迪斯七世,亦常大聲指責,是集依亞爾達波特教之排他性及獨善性于一身的代表,就像是強大的教會權力穿上了僧侶服,化為人形,大搖大擺穿梭于教會、皇室之間。

“這真不像是五弟殿下所會說的話。遭邪教妖魔所殺的配迪拉斯伯爵,非但是皇室重臣,亦是教會干部。在神的聖名之下,自當向信奉邪教的此國人民報複,討回公道。所以,此事亦關系著天神的光榮。”

“報複?”

“正是。依亞爾達波特教徒一人生命,可抵異教徒千人之命,更遑論是聖職者之生命……”

波坦大主教主張,應以異教徒萬人生命來償還。

“大主教所言,王弟可有任何意見?”

伊諾肯迪斯七世手持糖水杯詢問吉斯卡爾。

波坦這家伙,說是宗教狂熱份子,不如稱作狂人更為恰當。吉斯卡爾心中暗忖。內心尚有些善念的吉斯卡爾,認為應該找出元凶。

“光是准備火刑萬人的場所及柴薪,恐怕都有問題。”

不明王弟心中之意,伊諾肯迪斯七世換另一角度著想。此時,吉斯卡爾不禁想對他怒吼。

“我特別說明一下,我是要在不起煙的狀況下,一點一滴慢慢地將其燒死。”

聽完波坦此話,吉斯卡爾更是瞠目結舌。

事實上,火刑已極殘酷,除火刑外,另有其他酷刑。一般所謂“火刑”,是引薪生火,而後就會冒出濃煙,受刑罪犯會因濃煙嗆鼻窒息、失神或昏迷致死。之所以處以火刑,並非要將其燒死,而是有著以火淨化罪惡的宗教意味。

相對的,不起濃煙,而慢慢燒死的處刑方式--則完全不同。如文字所述,乃于罪犯仍有意識狀態下燒死,其痛苦可想而知。

“萬人罪犯的組成份子,不可偏袒任何一方。應用帕爾斯全體人民來贖罪。男女各半,嬰兒、小孩、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各占五分之一。”

、那麼大主教意思是,嬰兒得殺二千人,小孩也得殺二千人?”

吉斯卡爾並非同情異教徒,亦非特別仁慈的人。只是,吉斯卡爾有政治方面的考慮,亦有著其他二人所欠缺的常識。

“本人希望大主教了解我們目前的處境。我軍僅占領帕爾斯王都,確保往馬爾亞姆的交通,可還有平定帕爾斯全境啊!”

“我曉得。所以才必須讓異教徒徹底明了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光榮,及魯西達尼亞國王的權威。因此,無可避免的流血,我們順而就之,正可應驗神的旨意。”

“此並非僅是帕爾斯的問題。另外,密斯魯、特蘭、邱爾克、辛德拉--帕爾斯周邊諸國,何時張爪來襲,尚不得知。這些國家軍力合計不下百萬,我軍僅叁十萬,顯然很難對抗。基于此,本人殊不願于此國內激起對抗……”

吉斯卡爾所言雖然誇張,但絕非空穴來風。因為,特蘭等國若以挽救帕爾斯危機名義,向魯西達尼亞宣戰,魯西達尼亞並無反駁來國的說詞及資格。

雖說如此,大主教波坦卻一語駁回。

“百萬異教徒何足畏懼。受神保護的聖戰士,一人可擊垮百名的異教徒。”

聽了此話,吉斯卡爾不想腔,只是默然。但對于接下來大主教的話,則差點翻臉相向。

“倘若吉斯卡爾公爵應付不了,本人可以傳喚駐在馬爾亞姆的神仆--聖堂騎士團,來參加聖戰……”

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回頭望著不所措模樣的王弟,將銀杯放置于絹之國引進來的檀木桌上,糖水搖晃,弄濕了桌面。

“大主教是說,從馬爾亞姆召來聖堂騎士團?”

吉斯卡爾重述大主教所說的話,像是遭到巨大沖擊似地。聖堂騎士團的武力,與波坦宗教領導力結合的話,必將威脅到王權。因此,吉斯卡爾先前才大費周章,將聖堂騎士團留在馬爾亞姆,不帶到帕爾斯境內。倘若波坦的話被批准,那麼如今所做的種種努力,勢必毀于一旦。

波坦面露奸笑,瞪視著吉斯卡爾。

“聽說他們在馬爾亞姆,也殺了異教徒及異議者近一百五十萬人。其中大半是老弱婦孺,照理說功績不凡。”

吉斯卡爾斜睨著伊諾肯迪斯。想必是他的王兄准許了如此殘酷的命令。

“不處以極刑,無法洗清異教徒的罪實,此也是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旨意。”

波坦語氣堅定。他像是一株紮根于偏見、狂信的大地上,徒具人形自以為是的大樹,這就是波坦。再次體會此事的吉斯卡爾心寒不已,雖然他決非膽小氣短的弱者。

“不過,難道不能不殺婦孺……”

“女人生子,孩子長大後,將為異教的戰士;老弱者,曾是異教的戰士,有殺害依亞爾達波特教徒之嫌。”

波坦提高聲調,氣勢凌人。

“此乃順應天神旨意,並非個人之意而為。吉斯卡爾親王,可有任何異議?”

吉斯卡爾心想,對方假借神意,他提出異議又有何用?

為了使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任何事情皆假借神意,波坦所顯現出來的卑劣無恥,吉斯卡爾此時打從內心地感到憎惡,瞬間,反擊之道掠過他心頭。

“不過,我對今晚這件事仍有一疑點,心中無法撫平。想請教大主教。”

“是什麼疑問呢?王弟殿下。”

“只是極其單純的事。依亞爾達波特神為何無法從邪教徒的魔鬼手中,救出他虔誠的信徒?”

這句話像是在大主教的耳中射入一枝毒箭似地。吉斯卡爾在今晚的舌戰當中初嘗勝利滋味。

“真是瀆褻天神,你真是--”

波坦聲音轉而粗暴,但畢竟不能無視于對方身份,或者,是他另有所謀,突然掩飾了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

“天神睿智,廣大無邊,並非本人推測可及。”

最後說了這句聖職者慣用的話之後,波坦告退。吉斯卡爾于大理石地板邊,吐了一口口水。

此種舉動,亦是帕爾斯的貴族決不會做的。不過,吉斯卡爾也是積壓了許久。

伊諾肯迪斯國王,以如小貓鳴叫般極其諂媚的聲音,靠近生氣的親王身邊說:

“吉斯卡爾,我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事想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哦,什麼事?”

親王的回答並不熱絡。

“那就是!泰巴美奈要我將囚禁在地牢里的安德拉寇拉斯……”

“要求釋放他?”

“不!不!要他的首級,否則她說不與我結婚。”

半晌,吉斯卡爾毫不作聲。

泰巴美奈要安德拉寇拉斯叁世的首級?

“她說的極有道理。只要那男人還在人間,泰巴美奈便犯了重婚罪,因而下此決心。”

國王天真地為之欣喜,相信此為泰巴美奈欲與他結婚而作此要求,但在吉斯卡爾眼中,想法全與王兄不同。

“那美豔的王妃,看來可真是一只可怕的狐狸精……”

吉斯卡爾會有此想法,是因為他認為王妃可能看出了在現今魯西達尼亞軍最高階層間,正明爭暗斗,互相對立吧?

(二)

長夜過去,黎明乍現。

戴著銀假面的男子--第十七代帕爾斯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之子席爾梅斯,正以萬年寒霜似的冷徹,觀察目前占領王都的魯西達尼亞軍內部發生的種種事情。而對于從地底下伸出手殺人的妖怪,以及狼狽而逃的魯西達尼亞將兵,只有冷笑。

他面前一張大椅,靠背及座椅兩旁,皆鋪蓋著高貴絲緞。當中坐著一位客人,魯西達尼亞國王之弟,席爾梅斯形式上的官長吉斯卡爾。他用絲質手絹擦著額頭,並非擦拭汗水,而是為了掩飾他不安的神情。

“您是要命令我交出安德拉寇拉斯?”

遭銀假面斜睨的吉斯卡爾有些心虛。他相信戴此銀假面男子的能力,但卻未必會放手讓他去做事。

“並不是命令,只是要你考慮看看。”

“以前,我們曾經約定過,安德拉寇拉斯全權交由我處理,其他的我別無所求。”

在回了對方的話後,席爾梅斯改變2了語氣來詢問事情原委。吉斯卡爾之所以違背先前的諾言,其中必有原因。

然而,吉斯卡爾所說的原因,卻令席爾梅斯感到意外。

“也就是說泰巴美奈表示,若不見安德拉寇拉斯首級,則無法與伊諾肯迪斯七世結婚。”

銀假面兩眼露出險惡的神色。自始,席爾梅斯就認為泰巴美奈是個妖女。他心想這位使生父及叔父都迷眩不已的魔女,到底又有何詭計?

“你或許也明了,安德拉寇拉斯國王不能在此世上存活的這一點,王兄及波坦大主教的利害是一致的。就王兄而言,為了與泰巴美奈王妃成婚,安德拉寇拉斯自是個障礙物。”

“大主教這方面呢?”

“這家伙早已饑渴于異教徒的血。說來說去,總之是要殺了安德拉寇拉斯。”

銀假面微微搖頭。

“殺掉安德拉寇拉斯的話,也就只是殺了他而已,不過,不殺他的話,可就有許多用途。”

吉斯卡爾點點頭,但卻像是故意表態。

“我也如此認為,才將安德拉寇拉斯交給你,這一點,至今都未改變。”

“既然如此……”

“請不要誤會,你該說服的不是我,而是王兄及波坦。”

第一次,在吉斯卡爾精悍的臉上,顯現出脆弱的一面。

席爾梅斯默然。此刻的他--銀假面及甲胄里面欣長的雄姿,看來就像神殿中供奉的勝利之神烏爾斯拉克約。自幼武藝學問皆優,逝去的父王經常如此說:

“這孩子,將來勢必成為比我更優秀的國王。”

的確應是如此的。如果安德拉寇拉斯沒有犯下弑兄大罪的話!

“那麼,王弟殿下,您打算怎麼做?”

“此次,輪不到我上場了吧!得看王兄及波坦的決定。”

“話說得是……”

銀假面下,席爾梅斯雙唇微動,語中帶刺。吉斯卡爾目前的想法,非常容易猜測。殺死安德拉寇拉斯,伊諾肯迪斯國王與波坦大主教之間的對立,必將更為激烈。伊諾肯迪斯國王希望與泰巴美奈結婚,波坦大主教當然會持反對態度,加以阻撓。

結果又會如何?

伊諾肯迪斯王受泰巴美奈王妃慫勇,因而下令放逐波坦,或處以極刑。果真如此,則由波坦所率的聖職者,又會有何反應?驚訝戰栗,敢怒不敢言?或許反之,將會煽動信徒與國王對決?

另一方面,波坦又會有何對應?眼睜睜地靜待放逐或處死?或視伊諾肯迪斯國王為破戒者、叛教徒,而發動政變推翻其王位。之後,總也不能自立為王,看來他必須另立傀儡國王。

總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命運,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吉斯卡爾靜觀其變。

不多時,吉斯卡爾步出席爾梅斯房門。因為原本就無期待立即回應。此時,一名他手下的騎士,狀似緊張,趨上前來。在吉斯卡爾耳旁吱喳一番後,吉斯卡爾臉色為之一變。

“什麼?聖堂騎士團已經來了--?”

吉斯卡爾後悔低估了波坦的狡猾。

在為了泰巴美奈王妃的處置,而開始與伊諾肯迪斯七世對立後,波坦已派遣使者,傳喚為教會而戰的聖堂騎士團。

聖堂騎士團總人數二萬四千騎,與魯西達尼亞正規軍比較,人數雖少,然而,因其具有了教會權威,前者自然較占優勢。當聖堂騎士團在陣前,立起黑底銀色的教旗時,魯西達尼亞軍可能就立即收劍下馬吧!

城門大敞,看見形成龐大隊伍入城的聖堂騎士團的身影,波坦頻頻露出勝利的笑容,吉斯卡爾則咬牙切齒,一旁的騎兵驚慌戰栗,高聲鼓噪。

近午,站在波坦及希爾迪格面前,伊諾肯迪斯七世直冒冷汗。

“我將與泰巴美奈結婚,並立她為新魯西達尼亞帝國皇後,她所生之子即為我的繼承人。”

聲音微顫,但伊諾肯迪斯七世仍一口氣說完,可想而知是鼓足了最大勇氣。立于一旁的吉斯卡爾,一時之間也佩服王兄對泰巴美奈的執著。

“真是不像話,身為依亞爾達波特神及信徒的守護者,也是魯西達尼亞國王陛下,竟然說出這種傻話……”

面露驚訝之情,聖堂騎士團團長希爾迪格嘲諷道:

“您以為我們專程自馬爾亞姆遠地趕來,就為了聽您這番蠢話?”

“蠢話”,對萬人之上的國王說出如此粗魯用語,竟然面不改色,只因驕妄自大地認為自己替天行道而無視于君臣禮儀。

此話既出,希爾迪格又是一陣嘲笑,然後閉口不語,只有赤黑腮胡隨著呼吸跳動著。

“無論如何,請陛下抉擇。您是想成為將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光榮,具體實現于世上的聖者聖王,留芳百世?或者是變為萬劫不複的叛教徒,熔于地獄之火中?”

波坦兩眼如炭火熊熊升起般,瞪視著國王。

“地獄”這名詞,伊諾肯迪斯七世自幼聞之即畏懼不已。國王臉上血色漸漸褪去,像在求救似地緊抓坐椅扶手,望望身旁的王弟,欲言又止。

吉斯卡爾無動于衷,並非他心懷惡意,而是有了聖堂騎士團做靠山,波坦必定氣勢大振。若非有所對策,對吉斯卡爾反而不利。

(叁)

正當吉斯卡爾面對王兄、大主教、騎士團長間的孤軍奮戰,進退兩難之際,席爾梅斯悄悄地溜出魯西達尼亞軍分配予他的帕爾斯貴族賓館,走進深居陋巷的一戶人家中,探訪一名負傷者。

此負傷者,乃是帕爾斯軍的萬騎長沙姆。

若無他的作戰指揮,葉克巴達那恐怕更早淪陷。而且,泰巴美奈王妃若能采用他的計策--解放奴隸,參加防禦戰,則王都的淪陷大概會是更以後的事了。

安德拉寇拉斯國王,將守護王都的重責大任委任于他,不無道理。

佇立在病房門口,席爾梅斯透過面具看著沙姆。

沙姆的身體大半緊裹著紗布,但氣力絲毫不減。兩人稍稍交過眼光後,席爾梅斯開口道:

“你還不跪下問候嗎?”

“本人是帕爾斯的萬騎長。堂堂帕爾斯萬騎長,下跪行禮的對象,僅只天上之神,及地上一人--帕爾斯國王。”

沙姆兩眼中,火光熊熊。

“我為何要向你這魯西達尼亞蠻族俯首下跪!若要我下跪,除非殺了我,把尸體的膝蓋扭曲!”

沙姆因繃帶下傷口疼痛抽搐著雙眉。

“這份剛直,我很欣賞。”

席爾梅斯語氣認真地喃喃說道,環視屋內一周後,長靴停在畫有不死鳥的地毯上。

“我,有命令你跪拜的資格。”

“資格?”

“沒錯,我有資格,沙姆。因為,我才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你不是瘋了吧?”

“我很正常,現在就證明給你看。我的生父,是帕爾斯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叔父正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

沙姆屏住氣息,抬頭望著泛銀光的面具。那副武將的嚴峻臉孔中,錯綜複雜的表情交替著。

“如何,應當知道我是誰了吧?”

“席爾梅斯王子?不可能,不可能!王子十六年前不是葬身火窟之中?不可能還活著……”

沙姆聲音中斷。席爾梅斯面對沙姆,取下銀色面具,露出左半部白皙秀麗的臉,右半部卻是燒焦、慘不忍睹的模樣。萬騎長的視線,集中于席爾梅斯的左半臉,想找出一些先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面貌。

“那麼,王子您還活著?”

沙姆低聲呻吟。帕爾斯最強硬的勇者之一的他,顫抖著負傷的身體。在此之前,他總認為銀假面這名男子,也只是魯西達尼亞的爪牙。

“不過,證據在哪里?”

“證據?這張燒焦的臉,及對安德拉寇拉斯的憎恨之外,還要有什麼證據?”

席爾梅斯的聲音並不大,卻如雷鳴般震撼了整個室內的空氣。沙姆的最後掙紮終被打破,頓時,兩肩並垂,低頭不語。

些許,抬上頭來已不見銀假面蹤影。沙姆看看緊閉的門,呆若木雞。

“沙姆,今後你該跟隨誰呢?”

葉克巴達那城門,一隊騎兵長驅直入。

若是魯西達尼亞軍,用不著如此緊張才是。然而,馬爾亞姆制的甲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身披絹之國的絲絹斗蓬,驅馬前進者極其明顯的,又是帕爾斯人。

魯西達尼亞士兵大嚷,所來何人,並持槍荷劍,欲截斷騎兵隊的去路。

騎兵隊最前頭的年輕騎士,強勁手腕一轉,丟給士兵一枚薄銅板。慌忙接住銅板的士兵,確認此為吉斯卡爾親王所發的通行證時,只見騎兵隊奔馳于石磚道上,繼續前進著。

他們抵達之處,並非吉斯卡爾本營。

剛從沙姆居處回來的席爾梅斯,對于集結于自家門前的騎兵隊視若無睹,表情木然。下馬的青年,畢恭畢敬地向前俯首跪拜。

“殿下,我叫查迪,初次向您請安。家父是帕爾斯萬騎長卡蘭。此次,代替亡父,願追隨您左右,特別從領地趕來,為您效力。”

席爾梅斯在面具下,瞠目而視。

“是嗎?你是卡蘭之子?”

青年年約十九歲,或初過二十歲。雖無遺傳其父的厚重外表,卻有一股虎虎雄威之風。或者,從剛強一面看來,可能比起他的亡父有過之而無不及,精力旺盛,氣勢逼人。

席爾梅斯想起自己對自己的承諾,對于卡蘭的遺眷負有照顧的責任。席爾梅斯示意要面前下跪的青年站起來,並招呼他入內。又讓叁十騎左右的部下到廣場休息。席爾梅斯盤坐于地毯上,並要年輕客人也盤坐一旁。

“我以放逐帕爾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掃除魯西達尼亞蠻軍,並恢複正統王位為目標。等到親國建立之後,本打算任命你父親為大將軍,指揮帕爾斯全軍。可惜他不幸陣亡,如今,你正好可以代替此職位。”

面對眼前的席爾梅斯,這名叫查迪的年輕人感激不已。更加深信席爾梅斯才是正統國王。

“不勝感激,家父在天之靈必定亦欣喜萬分。為了回報殿下的厚望及為父報仇,必在冬未溶雪之前,將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叁名叛賊首級,並列于殿下跟前!”“很好!”

席爾梅斯在銀假面下開懷大笑。然而,卡蘭之子,若是如其父般身經百戰,必定察覺出席爾梅斯笑聲中帶著些許嘲諷。席爾梅斯深知達龍非泛泛之輩。達龍既是大將軍巴夫利斯之侄,亦是第一個能與席爾梅斯比劍較勁、勢均力敵的對手。

但對于與達龍同行的那爾撒斯,席爾梅斯則一無所知。

“方才你所說的那爾撒斯,到底是何等人物?”

就這樣,席爾梅斯開始對那爾撒斯此人,有了初步了解。約在十日之前,他與達龍一起行動,自稱“宮廷畫家”的人的身份,他這才明白。

“是嗎?他僅憑一張嘴,便逐退了叁國軍隊?”

透過銀假面傳來的聲音,咕咕嚕嚕,模糊不清。

“真不公平。”

席爾梅斯心想。

令人憎惡的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年方十四歲,尚未成年的亞爾斯蘭,得天獨厚,手邊即擁有各諸侯王者競相欲網羅于自己旗下的人才,如達龍、那爾撒斯等。反觀自己,理應是帕爾斯正統國王的席爾梅斯,卻僅有一位比自己經驗還不足的年輕部下。

席爾梅斯很想將沙姆收為部下。如果他肯盡忠于席爾梅斯,則以其勇武及思慮,必能成為席爾梅斯的心腹。不過目前仍只有年紀尚輕的查迪是他唯一的部下。

“我曾經命令你逝去的父親,去調查篡位者之子的下落。不過卡蘭在一陣忙碌之後,終是未能找出這小子,且還死于非命。你可知道那狡猾的亞爾斯蘭,目前藏匿于何處?”

“很高興能向席爾梅斯殿下報告這件事。”

查迪眼睛一亮。

“亞爾斯蘭一幫人,聽說向南方逃去。”

接著,查迪一五一十,詳細說明亞爾斯蘭等人的行蹤。

席爾梅斯像似在確認記憶般,口中嘟嘟噥噥念著:

“確實,在那山地,有一諸侯荷迪爾,建有城池。那城主投效亞爾斯蘭了?”

“事實恰好相反。他好像死在亞爾斯蘭一伙人手里。”

“為何演變為此結果?”

“詳情尚未得知,據說是荷迪爾打算自己獨自成為亞爾斯蘭後台支柱,欲加害達龍及那爾撒斯等人,反遭回擊……”

席爾梅斯點頭,冷笑聲使得銀假面微微震動。

“這想法真天真,不知自己斤兩、野心勃勃的男子,真是死得其所。”

“殿下說得是。家父對荷迪爾的風評亦不好。對了,殿下……”

“不要稱殿下。”

“是,是,那麼,該怎麼稱呼殿下您才好?”

“就稱我銀假面卿。雖不好聽,但沒有比這個更恰當的稱呼方式。”

話題又改變。于王都地下活動,殺害魯西達尼亞軍的妖怪傳聞,亦傳到查迪耳中。軍方雖發布箝制言論令,但毫無作用。

“真是駭人聽聞,此即‘魔道’之類的人干的?”

“聽說魔道中,有所謂的‘地行術’,也許是吧!”

席爾梅斯漫不經心答道。隨即,查迪膽顫心驚地查看地毯及四周的地板。

“放心,不會加害我們的。”

是誰所為,席爾梅斯早已知曉。潛藏在魯西達尼亞軍不知道的地下密室中,暗中行動,身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正是他的傑作。

“那魔道士到底為何蠢動?地上並無他可棲身之所。”

席爾梅斯輕聲說著。輕蔑嘲諷中,帶著少許的迷惑及不安。然而,查迪察覺不出。

(四)

回到自己房間,席爾梅斯取下銀假面,逕自盥洗臉部。

雖居處密室,但不帶面具的臉,接觸到外面空氣,也足以感心情舒暢。席爾梅斯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牆上掛著一面可照及上半身的鏡子。席爾梅斯立于前,為負傷的右半臉上藥。突然他的視線轉發移,房門開敞,出現端水而來的少女,兩人眼光在鏡中交會。

少女驚慌尖叫。水盆鏗鏘落地,水果酒壺、酒杯及裝無花果的果盤,一並灑落地上。

席爾梅斯反射性動作,立即以左腕遮住臉部。此為他悲劇性的習慣動作。自十六年前,從熊熊火窟及煙霧中逃脫出來之後,雖保住性命,臉的大半卻淪為火神的貢祭品。

片刻席爾梅斯眼神為之一變,他放下手腕,慢慢地走向侍女身旁。

“真的那麼難看?”

席爾梅斯故作平靜狀。

“怎麼了?果真那麼可怕?”

除了對對方生氣,也是對自己的嘲弄,因而語氣帶些苛刻。

驚慌失惜的侍女,片晌才省悟過來,開始彎腰收拾水盆及果盤。

“啊!主人,真對不起。我馬上收拾,請您饒恕。”

“我馬上就會出動,稍後再來收拾。”

“是,是,遵命。”

侍女行過禮,快步地走了出去。席爾梅斯心想,她必是想忙逃離此地。

席爾梅斯無言地目送侍女離去的身影。被火燒焦的右半臉,早已無法表現出自己的喜怒哀樂。不過,白皙清秀的左半邊臉,卻反映出起伏的情緒。也許在侍女尖叫時,就就一刀斬殺她,但已失去時機。也不知為何自己並沒有去追殺侍女的想法。

他再次回頭,舉起拳頭,面對鏡中的自己,“砰”一聲,鏡面破碎成蛛網狀,隨即他的影子消失不見。

“安德拉寇拉斯,你這篡位的老賊。”

對于幽禁在地牢底下的叔父,他心中充滿了更深的憎恨。

十六年前,他是歐斯洛耶斯五世寵愛的王子,某個初夏日,在以柵欄圍住的的寬廣獵苑中,生平第一次射中熊及獅各一頭,滿懷喜悅快步跑去向父王報告。臥病在床的父王,以微弱卻和藹的口吻,贊許他的武勇。就在那一夜,父王駕崩--。安德拉寇拉斯篡奪王位並立其子為太子,竊奪原本不屬于他的王權。這豈能容許?即使天神容許,我亦不容。

席爾梅斯呢喃著,心中想到了新的報複方法。

假若逮到了亞爾斯蘭,也不能立刻讓他死。在他赴黃泉之前,先燒毀他大半顏面。十六年前,席爾梅斯所嘗到的恐怖及痛苦必須讓安德拉寇拉斯之子經驗一番。之後,再殺他不遲。或者父子兩人並列上斷頭台,或者讓兩人比劍刺死對方,或者……

席爾梅斯再戴上銀假面,鎖上金屬損,全副武裝,步出房門。

查迪在外等候,見到席爾梅斯,畢恭畢敬地行了禮,而後大叫一聲:

“走,一起去獵捕亞爾斯蘭那批狐群狗黨!”

席爾梅斯不搭腔,銀假面微微發亮,步向坐騎處。”

“……席爾梅斯已為捉拿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出城。”

地下密室傳來報告聲。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頷首示意。

“我教友亞爾常格現今在王都外,又為造成流血事件而出城,等到殺了十名村人之後,再回頭向尊師報告。”

“就隨他去做吧!”

“另外,波坦那老狐狸,殺人無數,還要讓他繼續活在這世上嗎?尊師。”

“讓他活著吧!因為他會在我們未下手的地方,讓一些無罪的人流血。”

老人大笑。手中緊握著聖堂騎士團的波坦,這狂教徒今後將會如何猖狂,倒是令人期待。

“總有一天,那男子會被他所用過的最殘酷之刑宰掉。能夠為神殉教,再怎麼痙,也都能心悅誠服吧!”

……之後,他要弟子退去,獨自留下他一人。魔道士取下遮及睫毛處的斗蓬,抬起頭來。在昏暗燈光下,面對小鏡子中的自己。

“嗯,體力漸漸開始恢複,還差一點點。”

透過鏡面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這已不是一張老人的臉,而是約四十歲或五十歲,敏銳、精力旺盛男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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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04 pm

(一)

大群夜啼鳥,高高揚起如水晶笛子般的叫聲,一轟從月下飛過。

明月當空的山道中,六騎旅人,以與日間同樣的速度前進。正是亞爾斯蘭一行人。

“哈迪德!哈迪德!”

聲音很低,但卻尖銳,從女神官法蘭吉絲俏麗的唇邊溜了出來。

精靈們在夜氣中大聲鼓噪著。普通人眼睛無法看見,耳朵亦無法聽見她們的聲音,但對修練多年的法蘭吉絲而言,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因此,想讓她們安靜,可以念些咒文,但讓奇夫這種不信邪的人念,並不會有任何效果。得由法蘭吉絲念來,才有意義。

“精靈們心情不佳。她們也不回應水晶笛聲。想必是中心渴求噬血的人就在附近,此種險惡的靈波,使得精靈們焦躁不安。”

美麗的女神官向王子解釋。

距培沙華爾城尚有六十法爾桑(約叁百公里)。自卡歇城討平荷迪爾以來連趕二天叁夜,才到此地。途中,亦遭遇過追擊,也曾與已故的荷迪爾部下交戰過。但這些對此豪氣壯闊的一行人而言,並不構成威脅。為了盡量避開敵人而大繞遠路,長途騎馬跋渺,兩位少年已顯得疲乏。但是,為了不讓大人操心,他們還是硬打起精神來。

聽了法蘭吉絲一番話之後,耶拉姆向那爾撒斯報告過,便逕自驅馬四處探詢偵察。

不多時,耶拉姆返回,證明精靈們喧囂不安確實有其緣由。後頭果真有人追趕過來。

“為數不少,而且……”

“而且?”

“銀假面也在隊伍里頭。”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叁人面面相覷,他們對這個名字總有不祥之感,此乃經驗得來。

“快趕路吧!”

達龍一說,一行人全贊同。但跑了不及一法爾桑(約五公里)之遠,精靈們的聒噪聲,已讓法蘭吉絲受不了。她回過頭來探個究竟。只見背後數百枝火把,湧近過來,夜深人靜,達達的馬蹄聲如遠雷般,自兩旁傳來,分外刺耳。

“停!”

那爾撒斯隨即下令。追兵故意點燃火把,把自己所在位置明顯暴露出來,其中必有緣由。那爾撒斯心想,必然是對方想把亞爾斯蘭等人趕進沒有火把的方位以例題網打盡。因此,山道前方必有埋伏。

那爾撒斯回已所在位置的地形,再前進叁阿馬距(約七百五十公尺),到了一條叁岔路。此時,所有前進的山道部傳來騎兵及刀劍的殺氣。那爾撒斯旋即下了決定。

“大家在培沙華爾會合吧!”

就這樣,六人分為叁組,朝東、南、北叁方向各自前進,並約定在培沙華爾相會。

達龍發現左邊與自己並肩驅馬前行的是法蘭吉絲時,心時有些許失望。當然,並不是他想回避她,而是達龍希望不要離開亞爾斯蘭身旁。也許法蘭吉絲有同他一樣的想法。

結果,達龍與法蘭吉絲遭遇到層層的包圍網。發生最大災難--當然是對包圍他們的士兵而言。

最先出來阻擋達龍的騎兵,在一記刀光之後,腦袋開花,從馬上摔落下來。接著另一騎兵,被劍砍下的刹那間永遠失去了右手腕。

達龍的快劍,如旋風般,于敵兵之間揮砍;而法蘭吉絲的刀劍,則化成細細的雷光閃電般,游走于敵兵之中,在甲胄未掩蓋之處,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達龍的黑馬一躍而上時,只見敵軍人仰馬翻,鮮血淋漓。

此時,恐懼超越了勇氣,敵兵前翻後仰,讓出一條通道給達龍。隨後雖有幾枝箭射來,都被一一斬落,唯一命中的一枝則未能穿透甲胄。戰況如此,士兵深知繼續交戰也徒勞無益,只好丟棄無用的弓箭,策馬奔逃。

對于落荒而逃的敵手,達龍及法蘭吉絲未加理會,繼續往培沙華爾趕路。如果一路如此順遂,突圍並不是件難事。

就在此時,黑暗中一陣叱喝聲,止住了逃兵們的腳步。

“真不像話!逃跑之人,格殺勿論!回頭再戰!”

此時數十個黑影,伴著馬蹄聲,向二人四周包圍過來。

“達龍就是你嗎?”

如轟天雷般大聲喝問的,是一位身穿馬爾亞姆制的甲胄,絹之國引進來的刺繡斗蓬在夜風中飄動的騎士,腳胯駿馬,擋在達龍眼前。年輕的臉龐散發出一股悍氣。

他正是卡蘭之子查迪。緊踢著馬腹的查迪,怒吼聲加上大刀霍霍聲。

“我是萬騎長卡蘭之子查迪。為報父仇以慰亡父在天之靈而來。識相的過來受我一劍!”

進擊態勢極其猛烈。連達龍這般的名劍手,也無法完全避開。此時馬對馬、鞍對鞍,已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滿是殺氣及報仇之火的兩眼,直瞪著達龍。查迪高舉孔武有力的手臂,如暴風似地飛舞斬擊對方。

交擊一劍後,兩人馬匹相錯。查迪跑離叁十加斯遠(約叁十公尺),正准備調轉馬頭,突然飛快地刺來一把細長的劍,正逼著查迪雙眼。

“啊!”

查迪側臉閃過一旁,劍鞘撞上甲胄,發出尖銳的金屬碰撞聲。

“女人!”查迪大吼。持劍而來的正是法蘭吉絲。

這次,查迪的大劍揮向法蘭吉絲。

躲過這猛烈的一擊,法蘭吉絲使勁敵揮空,但查迪的大劍卻重重地、鋒利地斬向法蘭吉絲坐騎的長頸。此時,美麗的女神官眼前出現自己的愛馬頸部被砍成兩半的淒慘情景。

馬發出最後的嘶鳴,已被切割一半的馬頸,因過重而垂下,之後倒進沙塵中。事實上,馬在未著地之前,頸骨已斷,早已死去。

烏溜溜的長發在風中飄著,像是翦自夜空的一部份。法蘭吉絲不等到愛馬倒地之前,就已離開馬鞍。踢去馬蹬帶,縱身一躍,姣好的身體在空中翻轉一圈,接著跳落在月光如洗泊白沙上,以無暇的落地姿勢著地。

查迪揮起沾滿馬血的大劍,逕自對著失去愛馬的女神官襲擊。每一招都針對法蘭吉絲的頭部斬殺。

如果被擊中,法蘭吉絲美麗的頭顱,必定嫩西瓜被切成兩半。幸好,在距離一加斯(約一公尺)之遠時,另一把劍拔去了查迪的大劍,交錯出尖銳強勁的交刃撞擊聲。

“達龍!”

查迪大吼,聲音中夾雜著憎恨與敵意。查迪再次調轉馬頭,第二次與達龍交戰。

刀刃來回穿梭,激起的火花掠過二人臉旁。第二次交擊,雙方的護手觸撞;第叁次交擊,兩匹馬皆一躍而上,彼此揮空;第二次交擊,劍與劍又再次碰撞殺,火花四散。

到了第十次交擊、第二十次交擊、叁十次交擊,雙方還是激烈交戰,你來我往,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達龍不得不承認,查迪的豪勇更勝于他死去的父親卡蘭。雖說如此,但他也毫無怯意。他乃是“戰士中的戰士”,論劍的技巧或經驗,都遠超過查迪。

可怕的是查迪的斗志。達龍絲毫未傷,而相對的,查迪魁梧的身體上,已經有五、六處掛彩,但揮劍的氣勢及速度,絲毫未損。甚且,勇猛之氣有增無減,直逼達龍,厚重的大劍屢屢掠過達龍的甲胄。

正當黑衣勇士與查迪單打獨斗時,美麗的女神官亦和一位騎兵交劍,士兵被斬落墜地。轉眼間,她如長了翅膀的鳥兒般,輕盈地一躍而上,跳到奪來的馬背上,同時,迅速地拿起掛在鞍前的弓箭,僅用雙腿巧妙地操縱馬匹,立起身來,瞄准目標,准備放出快箭。

“禮尚往來,看箭!”

法蘭吉絲放出的箭,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線引導般,正中查迪坐馬右眼。

隨即,駿馬如遇上狂風暴雨般狂奔,不久之後即踉蹌倒臥在地。

查迪碩大的身軀,亦順勢跌落,手上還緊抓住大劍。落勢不佳的查迪,忍不住背脊摔傷的疼痛,發出呻吟聲。

就在這瞬間,達龍躊躇不前。有無數次機會,達龍可以下手擊殺查迪,但他從不做乘而入的事,遂給落馬的對手再次站起來的機會。

由于達龍的遲疑,救了查迪一命。達龍的劍雖揮出,卻只撞上查迪頭盔後彈回。假期達龍不猶豫,恐怕查迪頭蓋骨早已在達龍快劍下開花迸裂。

然而,這猛烈的打擊,已使得查迪兩眼昏花,葡匐在地,大聲呻吟。

達龍想再揮一劍,但查迪的部下,已如銅牆鐵壁般,圍繞在年輕主人四周。

法蘭吉絲大叫“走吧”,達龍應聲點頭,調轉馬頭,離開戰場。

他們的背影在月光灑照下遠去後,查迪才從白沙中立起身來。

“給我追!不要宰掉他。達龍的首級和心髒是我的。”

查迪頭盔丟在地上,像頭猛獅般,一頭亂發飛舞著。

“那個長發女人就送給你們當中最有功勞的。要美女的話,就靠你們自己的力量!”

士兵們歡呼高叫。查迪撿起頭盔,跨上已無騎手的一匹馬,用舌尖舔去從額頭傷口滴下來的血水。

達龍與法蘭吉絲,以令人驚歎的精湛馬術,攀上滿是岩塊的山道。

查迪及其部下,雖是執意追趕,但時間越長,距離越遠,始終追趕不及。

頃間,前方山尖清晨曙光乍現。當中有幾座大山,達龍記憶猶存。以前,他前往絹之國,及與叁國聯軍交戰時,都曾遙望那些山中棧道,那是大陸公路東進之道。

黑衣騎士接過法蘭吉絲遞來的水壺,往口中傾倒時,女神官開口道:

“你最後向查迪揮劍時,有些猶豫,是嗎?”

“嗯……”

、你也太天真了。”

法蘭吉絲話中雖帶指責口吻,臉上卻露出笑容。達龍也只有回以苦笑。

“我也是這麼認為……”

達龍心里非常清楚,那個名叫查迪的年輕人,是個比野生獅子還危險,穿戴甲胄的一頭猛獸。實不應在他落馬時,下劍還有所猶豫。

“銀假面及查迪,對亞爾斯蘭殿下懷有極深的敵意。”

達龍心中細想著。他曾向逝去的伯父巴夫利斯承諾過,必得保護王子到底。然而,伯父到底知道哪些有關王子身世的秘密?

法蘭吉絲以深沉的眼光,望著側面輪廓極深的達龍,欲言又止。

(二)

亞爾斯蘭、耶拉姆、奇夫叁人,突破東邊包圍,繼續連夜趕路。死在奇夫劍下計叁人,而亞爾斯蘭及耶拉姆亦各擊落一名騎兵。叁人正想渡河時,奇夫又以弓箭射下二名騎兵,同時,就在追兵畏縮不前時,叁人以最快速度奔馳,以至于雙方距離拉開了半法爾桑,暫且成功地逃過一劫。

“分配給我這種不適合我的工作。”

奇夫在心中嘮叨著。既是六人分為叁組,他本打算與法蘭吉絲一起行動。然而,事與願違,在他右邊,並肩騎馬的卻是亞爾斯蘭及耶拉姆。對奇夫而言,總覺得與其說自己是護衛使者,倒不如說是他二人的保姆。

如果僅是單槍匹馬,行動必定較快,與追兵的距離也拉大。此時後頭達達的馬蹄聲又逼揮。聽來此次追擊者,騎手也是一時之選,編成搜索隊齊聚而來。

“如果,我是壞人的話……”

奇夫完全以自己就是好人的假定去想。

“將這位王子交給魯西達尼亞軍,至少可以拿到獎金金幣十萬枚吧!不過,我這人生來就不做狡猾殘酷的缺德事。”

兩位少年可並不知道,他們所依靠的護衛者,此時心中的念頭。

山道狹窄,高高的草叢遮住前方的去路。

“亞爾斯蘭殿下,往這邊!”

耶拉姆大喊。原本由他帶頭走在前輩,拔開又高又密的草叢,突然間,耶拉姆卻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對面草叢,藏著大片的“金屬”,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回來--!”

像似等待耶拉姆聲音似地,這大片金屬群起鼓噪,全部立起來。隨即,飛來無數枝箭,劃破了月光。飛來的箭,目標不是對人,而是對馬。

箭是沖著人來,騎馬者還可能用劍砍去抵擋,但是沖著馬來,騎士則束手無策了。

叁匹馬先後倒在草叢中,叁人一一成了徒步。此時,敵兵歡呼聲響起,並向叁個逼近。

“一顆頭獎金十萬金幣,若是一只手臂也值不少吧?”

奇夫快劍低平飛過,使得敵兵的一只腳,自膝蓋處迸出大量鮮血,哀叫不已。

“快逃!”

奇夫大叫二位少年逃命。他的第二擊,擊中一名敵兵的頸部,眼見自己同伙身首分離,其他士兵驚謊不敢前進。

“叫你們快逃,還在干什麼?”

二位少年躊躇不前,奇夫跑到他們旁邊,想再次提醒他們往前逃,但聲音卻止住了。原來過了這片草叢,底下就是斷崖深谷。懸崖峭壁,深不見底,只隱約聽見水流很急的聲音。至此,即使想逃,亦無處可逃。

另一方面,敵兵築成一面劍牆,步步向叁個逼近。奇夫前看後看,前無進路,後有追兵。

“流浪的樂師”腦中靈機一動。

“對,就這樣!”

奇夫將劍收入劍鞘,突然兩手臂大張,二位少年尚來不及大叫時,在左腋窩的耶拉姆,在右腋窩的亞爾斯蘭,已被奇夫手臂夾住往下拉。接著……

奇夫蹬崖一縱。

“啊……””

就在追兵屏住氣息定晴注視的同時,亞爾斯蘭叁人的身影消失在崖下。

士兵們慌慌張張跑到崖邊,探頭往下看,只見突出的崖石及茂密的草叢,遮住視線,不見叁人蹤影。再往下看,也只是月光無法照及的深谷。

“下去找他們!”

隊長下命令。看見士兵們猶豫不前,隊長接著大嚷。

“那些家伙,是自己跳下去的,也許已經死了,或受了重傷,不會有危險。你們不想要金幣嗎?”

被奇夫劍法嚇著的士兵,聽了隊長這番話,又鼓足了勇氣。騎兵下馬,為尋找下斷崖的山路,而向左右散去。

煽動成功的隊長,滿意地站在斷崖邊。他並非是無欲望的人,而是打算在士兵們把王子一伙人尸體抬上來時再上前搶功。另一方面,他害怕萬一那個危險的劍客還活著,非得與他較量不可,那就不是金幣上的問題了。

他再次往深不見底處探查。

說時遲那時快,反射著月光的一把長劍,正中隊長的下巴,而後從頸後伸出來。

不聲不響,隊長氣絕身亡,劍抽出之後,身體往前傾,從斷崖邊緣滾落谷底。

“哼,豈有非得掉落谷底的道理?”

剛從窄岩縫中爬上來的奇夫,口中喃喃念著。

叁人于是從一旁的眾多馬匹,四處徘徊的士兵,發現情勢不對,正想追趕時,叁人已遠遠離去。

“奇夫,為了答謝你的功勞,你想要什麼?”

約奔跑了一個小時,王子在馬上開口問道。

“不,我並不羨慕高官厚祿。那,讓我好好想想吧!”

“耶拉姆,你呢?”

經王子一問,耶拉姆冷淡地答道:

“我沒有特別的希望,從來不曾想過。”

“那,你將來想做什麼?”

“由那爾撒斯大人來決定。總之,希望在未成年之前,能在那爾撒斯大人身邊學習。”

耶拉姆的忠心,是對那爾撒斯的,對亞爾斯蘭只是間接的,他雖對王子盡其義務及責任,但這也是因為那爾撒斯的希望。

亞爾斯蘭想表示些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叁人默然無語,靜靜地驅馬前進。

過了一陣子之後,已經月過中天。

“也許,我們會先到達培沙華爾吧!”

亞爾斯蘭、奇夫、耶拉姆叁人所走路線,等于向正東方直行。其他二組,則須略繞過山南或山北,再往正東直行,才可抵達目的地。

另外,其他叁人如何編成二組?在一時安全了之後,奇夫倒操起心來。

法蘭吉絲若是一人獨行,他不放心,若是與達龍或那爾撒斯任何一人同行,他更不放心。對奇夫而言,兩人中那個比較順眼,他自有不同看法。

“如此一來,只有趕快到培沙華爾了!”

奇夫心想此事時,耶拉姆小聲叫道,左邊極寬的棧道上,乘著夜風,一邊叫嚷“抓住王子”的大批人馬,正向此追來。

“真是難纏……”

奇夫歎道。

敵兵人數,超過百人。但騎兵只有十人,其他都是步兵,看來像是大批奴隸。

“既是敵人,則必砍殺之。當然,不是沒有避免流血的方法,而是有沒有使用的價值?”

“到培沙華爾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啊!”

王子接著奇夫的話答道:

“不過,這就更值得走這一趟了。因為他們如此窮追不舍,也就表示,培沙華爾還沒落入敵人手中。”

“嗯,說得也是。”

奇夫不禁對亞爾斯蘭重新評價時,一陣箭雨,穿裂了黎明前的寒氣,自斜後方飛射而來。

一夜之中,耶拉姆二次落馬。馬頭及馬腹中箭,耶拉姆隨著馬匹橫臥在地。

“耶拉姆!”

驚叫之前,亞爾斯蘭已經調轉馬頭,為了保護失去馬匹的,再次沖向敵陣前。

“嘿!你要做什麼……?”

看到此幕情景,奇夫深藍色眼珠里,半是感動,半是驚訝,交替閃爍著。因為,奇夫一直對王侯或貴族這類谷物,有徹底的反感,他打從內心認為“居高位者不知恩義”。就亞爾斯蘭而言,耶拉姆只不過是部下的隨從,而亞爾斯蘭竟然能不顧自己生命,營救耶拉姆,看在奇夫眼里,竟然不可思議。

“不能見死不救。”

奇夫喃喃自語,隨即順勢調轉馬頭。

亞爾斯蘭跳下馬,上前救起耶拉姆。此時,一句騎兵舉起劍,正想往亞爾斯蘭頭上砍去時,側眼看到奇夫上前,瞬間,只見騎兵的右手臂整個往月亮的方向飛去,手中還握著劍,騎兵一聲哀鳴,身體在半空中畫個圈後滾落馬下。

馬匹就此從奇夫身旁跑過去。士兵們看見奇夫如此可怕的劍術,全部呆若木雞,不敢向前。坐在馬上的隊長,乃趨近手持槍枝的步兵旁,大聲斥喝著奇夫。事出突然,只見排排長槍,築成一道牆,目標向著奇夫叁人。奇夫急中生智,掏出了羊皮袋,順勢向天空灑去。

刹那間,袋中飛出如星星般的東西,此乃是一路上奇夫向惡徒、富豪或士兵們所征募而來的。所有的金幣銀幣一股腦兒拋上天,在月亮反射下閃閃發光,隨即,掉落地上。士兵們大聲鼓噪紛紛丟下長槍跑上前,群聚在地面上,撿拾這批飛來橫財。這麼大數目的金錢,是奴隸們必須用一生辛苦工作才能換得的。

“蠢貨!不去作戰呢?見錢開眼的蠢奴隸,看到這麼點錢就頭昏了!”

隊長氣得血脈賁張,大聲嚷嚷,奇夫隨之驅馬一躍,砍向隊長,隊長趕緊提起劍,但是為時已晚。

經奇夫橫砍的這一刀,隊長的頭顱,約在半空中平飛而過叁加斯(約叁公尺)之遠。正忙著撿拾錢貨的士兵,目擊此一情景“哇”聲大作,接踵而逃。

擦去刀上沾滿的血跡,收起快劍,奇夫手拉隊長坐馬的繩索,奔向二位少年旁。王子看見奇夫,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禮。

“不客氣。”奇夫應答,心不在焉似地。

叁人再度坐上馬,向東方奔去。東邊天空,漸被曙光占去大半。不久,亞爾斯蘭開口道:

“耶拉姆。”

“……什麼事,殿下。”

“你討厭我嗎?”

略感驚訝的耶拉姆,不知所措地望著與自己並轡而騎,比自己年長一歲的王子。

“為什麼說……”

之後,耶拉姆默然無言。

“我想和你交朋友。如果你不討厭我的話,我們就做個朋友,好嗎?”

“……我的解放奴隸之子。做朋友的話,殿下及我的身份相差懸殊呀!”

“若要論身份,恐怕我一個朋友也交不到。”

耶拉姆似乎也有所堅持,不願對亞爾斯蘭提出的要求正面作答。另一方面,亞爾斯蘭心中似乎亦頗悶悶不樂的模樣。

“不要放在心上,你也曾幫過我。”王子笑道。

“真是奇怪的王子。”

奇夫心中想。先前對王族或貴族先入為主的觀念,都被面前這位王子一一打破。半晌,奇夫像心有所悟似地問道:

“殿下,你小時候是不是在宮外住過?”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沒什麼……錯了嗎?”

“不,你猜對了。我在宮廷的生活反倒較長。”

亞爾斯蘭開始完全在宮廷生活是在二年前。除剛被正式立為太子之後的半年外,前前後後,一直寄養在奶媽家中。奶媽夫婦屬騎士階級,家住王都一角,亞爾斯蘭就在街上私塾里受教育。經常與平民的小孩,或吉普賽兒童游玩。比起宮內,他還是較喜歡小街上的生活。

“那奶媽夫婦還健在嗎?”

亞爾斯蘭皺眉,答案就寫在他臉上。

“二年前死了,因為舊葡萄酒中毒而死。差不多就是我進宮的時候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

奇夫點頭,但是否真是中毒而死,令人質疑。因而,他不得不想起,在卡歇城時,那爾撒斯與卡蘭交談的那段話。表面上榮華高貴,權勢地位集于一身的帕爾斯王室,長年累月,隱約中似乎潛藏著不祥的詛咒在。也許亞爾斯蘭的奶媽夫婦,在撫育王子那段期間,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因而……

奇夫攏上紫紅色的頭發,暗中苦笑。罷了,還是先不要想的太多。目前可供思索的情報線索尚稱不足。

唯一一點可以確知的是,事情演變勢必愈來愈精彩。奇夫不屑于忠于主君此種生活方式,然而,與亞爾斯蘭在一起,除了做一位單純的樂師兼強盜之外,每天尚在驚濤駭浪之中度過。如果,一國果真非立王不可,再怎麼說,仁君總比昏君來得妥當。

也許這小孩,具有仁君的素質,年方十四,設若能夠穩穩地在位十年,亦僅年二十四歲的年輕國王。而如那爾撒斯之流,會把這王子培養成何種王者,實在值得拭目以待。

(叁)

那爾撒斯單獨一人,繞過山南分水嶺,驅馬行進。天未破曉之前,亦曾遭遇追兵,突破幾層包圍,如今應算是雨過天晴。

自己單獨成行,亦非那爾撒斯所願,不過,與奇夫想法出發點大不相同。亞爾斯蘭應委托英雄達龍照料,而自己則應與耶拉姆同行,較為適切。另一組,自然是奇夫與法蘭吉絲。如此分配應算是最自然的組合,然而當時一片昏暗混亂,加之事出突然,做出的決定,竟大違初衷。還自稱是足智多謀的軍師,那爾撒斯不禁苦笑。

事實上,那爾撒斯本身有自信足以保護自己,他所不放心的是二位少年。和其他各個都是武功高強的相較,顯然相形見拙了……

他拉起馬,繼續前行。山道左前方,有一片岩場,清晨曙光下,隱約可見站在岩場上的人影。那爾撒斯停住馬匹,隨即,那個影亦消失不見。

“喂,在這里也有埋伏嗎?真是滴水不漏。”

那爾撒斯正想調轉回頭時,最後還是決定留下。從岩場那方,激烈交劍聲清晰可聞,像是發生糾紛似的,此事自然與他無關,正打算趁他們打得火熱時伺機前行,但好奇心趨使他停住腳步,選一塊近岩場的沙地伏下。

那爾撒斯亦非千里眼。他並不知應該回避的銀假面--席爾梅斯,正率領百騎部隊,走過此難行山路,靜待他們一行人出現。

另一方面,席爾梅斯事前亦未料到在此遭逢不速之客,等到他發現時,岩場周圍已被層層圍住。

“軸德族!”

帶有畏懼念頭的尖叫聲,在席爾梅斯四周響起。而此叫聲就在方才那爾撒斯所聽到的交劍聲幾分鍾之前。

軸德族是經常出沒在沙漠或岩山的剽悍游牧民主,時而被雇用做各國的傭兵,時而淪為盜賊,到處結伙搶劫。而席爾梅斯這行人,對軸德族而言,與其說是天外飛來的獵物,勿甯說是侵犯他們勢力范圍的敵人。為了他們的名聲及實力,是不能放過入侵者的。

一位騎著大馬的男子高聲喊道:

“我是軸德族族長哈爾達修。”

聲音恰與與他體格相符。年齡大約在四十上下。席爾梅斯身材瘦高,但哈爾達修身高亦不比他遜色,且虎臂熊腰,更加地壯碩。

從四周沙地或山岩沖出的軸德族,為數約席爾梅斯部隊人數之半,然而卻仍然出來對敵。或許是他們自認比較強悍的吧!

銀假面眼露毒光,哈爾達修似未察覺,單騎奔向他面前。其武勇與自信,應與其碩大體格,相差無幾。手中大刺刺地握著長劍,劍尖指向席爾梅斯,評鑒對方似地眯眼望著。

“戴這種奇怪的面具的家伙,聽過哈爾達修的大名吧!想求饒的話,跳下馬來,丟下劍及財物吧!”

席爾梅斯透過銀假面發出冷笑。

“我出身王侯,體內決不流一滴卑賤人種的血。如你之輩,人不像人,猿不像猿,蠻人的名字,我自是從沒聽過!”

哈爾達修是個單純的人,眼見對方態度傲慢無禮,一怒之下,大劍揮向席爾梅斯。

劍勢虎虎生風,足以將一頭猛獅頭首分離。然而席爾梅斯反應更快。

哈爾達修砍向席爾梅斯的劍,在巨大聲響中被擋開。隨即,在軸德族長驚駭的眼神中,閃過另一道劍光。

“你是死在王侯手里,引以為榮吧!”

此正是哈爾達修在世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接著發出陰沉遲鈍的聲音,軸德族長的頭顱就此落地,和著血,隨著風沙滾去。

軸德族的戰士們,目睹族長遭一擊喪生,一時間呆立兩旁,按兵不動。但不多時,沖出一名騎士,打破沉寂。頭上包著水藍色布巾,似乎是個少年。

“你殺了我父親!”

是少女的聲音。假若席爾梅斯不戴面具,恐怕亦難隱其驚訝的表情。

“我父親雖然不識字、愛喝酒、愛女人,但仍是我的生身之父。償命來!”

話才說完,回頭大叫父親的部下。

“上!”

少女手一揮,所有軸德族拔劍,一齊沖出席爾梅斯這伙人。此時,少女逼近准備下令士兵迎擊的席爾梅斯。

“你往哪兒逃?你的對手就是我!”

說話聲音與劍同時到達,席爾梅斯躲過了少女這一擊,一半以上是認真地躲過的。少女的劍法已達到不可輕忽的境界。當然,到底還是比不上席爾梅斯。

斬擊者與閃躲者,同時重整態勢。

“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亞爾佛莉德,軸德族長哈爾達修之女。”

年約十六、七歲。五官分明、纖細。

“亞爾佛莉德原本是王族或貴族之女所用的名字,不是強盜的女兒所該有的,該讓你吃吃冒犯上名的苦頭。”

“你盡管過來吧!戴面具的人妖!”

亞爾佛莉德再次舉起劍,核桃色肌膚上黑眼珠炯炯發光。

少女順勢踢著馬腹,劍尖刺向席爾梅斯。

才僅一交鋒,亞爾佛莉德的劍就因重擊而脫手,劍身在半空中回旋,閃閃發光。

接著席爾梅斯一擊,但被躲過。亞爾佛莉德身輕如燕,就算是雜耍藝人也自歎不如。第二擊仍是斫空,只是卻使亞爾佛莉德丟了馬匹。

席爾梅斯又揮來一劍,亞爾佛莉德在千鈞一發間躲過。

“好身手。可惜,就在你逃竄的這段時間中,你的手下都一命嗚呼了!”

亞爾佛莉德往四處張望,只見站著、動著的人全都是敵人。激烈而短暫的交戰已經結束。軸德族人各人氣絕在地。不過,席爾梅斯的部下亦減大半。

“不過是亂賊強盜,竟殺了我不少部下!”

銀假面兩眼冒著毒火。

原本用來圍捕亞爾斯蘭一伙人所布下的天羅地網,卻被“下賤的盜賊”破壞得零零碎碎。銀假面憤怒異常,不把現今手無寸鐵的軸德族少女一劍砍殺,實難消心中之氣。

就在此時,山岩間,席爾梅斯一名部下一邊痛聲哀叫,一邊踉踉蹌蹌地走出,倒臥在地。

強烈的陽光下,沉默似乎凍結了所有的空氣。

一名騎士,以悠閑自在的模樣,從山岩間走出,手上的劍沾滿血跡。

“哦!這可真有趣。是戴銀假面的你呀!”

語氣愉快,來者正是自稱“宮廷畫家”的年輕男子。席爾梅斯已知,他就是戴拉姆原領主那爾撒斯。

“好久不見。差勁的畫家。在王都混不下去,流落到邊境地帶來了嗎?”

“每次和你見面,好像都是漸漸靠近人煙稀少的邊境吧!真傷腦筋。”

“……聽說你曾經冒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忌諱,被逐出宮外?”

“你知道得還滿清楚的吧。”

那爾撒斯大笑,一邊揣測銀假面心中真正的想法。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在什麼地方?”

“這個嘛!等你死了,再告訴你吧!”

“你行嗎?”

“嗯!只有全力以赴羅。”

彼此都清楚對方是勁敵。揮手阻止部下出手的席爾梅斯躍馬前進。那爾撒斯也隨之策馬向前。

突然,有一如雪豹般敏捷的身影,跳進他與銀假面之間,那爾撒斯急忙勒住馬,馬匹因此前腳高舉。那爾撒斯看出是頭包水藍色頭巾的少女。

“不要出手!這家伙是殺死我父親的仇人,由我來打倒他!”

喊話者是亞爾佛莉德,望著那爾撒斯的眼光相當認真。那爾撒斯邊安撫馬匹,邊回視少女。

“既是仇人,這男子交給你也可以,不過,你不是沒劍了嗎?”

“所以,你的劍借給我呀!”

少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非常大方地朝那爾撒斯伸出手來,戴拉姆原領主眨眨眼,發出了不符場合的笑聲。

“借給你可以,如何保證你會還?”

不顧銀假面這名勁,卻和少女抖嘴,這大概是那爾撒斯的怪癖吧!

“借劍給為父報仇,勇氣可嘉的少女,也需要保證嗎?”

“終究是初次見面吧,總得求安全第一。”

“真是小氣。會不得女孩子緣的!”

“你們兩人可真會唱雙簧!”

從銀假面里傳來不屑的聲音。

“差勁畫家,你真的認為這小妮子會贏我?”

“可能的話,我真的希望她贏。”

事實上,這邱爾克是那爾撒斯的真心話,不過,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即使那爾撒斯本身亦難操勝算。畢竟,原本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搭救少女,才來和銀假面一決雌雄的。因此,從得知此事到他現身之前,早已做了妥善的准備了。

席爾梅斯不再多逞口舌,當他滿懷殺意地要執劍砍倒對方時,一名部下發出了哀叫聲。席爾梅斯回頭張望。正前言岩場,幾塊岩石滾到沙地。

狼狽、驚懼的叫聲響起來。只有那爾撒斯還面不改色。他利用幾塊岩石、木片及皮帶做成了千斤頂,時間一到,一個接一個連鎖的岩石自然掉落。連席爾梅斯也一時顧不得那爾撒斯,急忙躲避傾注而下的大岩石。

等到石雨停住,塵埃落定時,那爾撒斯與亞爾佛莉德早已消失,不見蹤影。

載著二人的馬匹,將席爾梅斯等棄之在後,往東邊滿是山岩的山路奔馳。

“那個假面男子……”

緊緊抱住那爾撒斯腰身的亞爾佛莉德,精神飽滿地大聲喊道;

“下次再遇上,一定要把他的心腸掏出來!你可別再妨礙我!”

“好啊,下次我也希望能在旁邊好好地欣賞。”

“不過,總之今天是蒙你搭救了,得回報你才行。”

少女沉思之後,立即又叫道:

“對了!把那家伙打倒之後,就將他那丑陋的銀面具送給你。”

“面具?”

“拆下固定器,再用鐵槌敲成一塊銀板,大概可換成百枚銀幣,到時,可以逍遙自在的,過個大半年呢!”

“這倒挺不錯的!”

姑且不論將來,可能的話,那爾撒斯倒真想弄清楚,那不祥假面背後的真相。方才雙對立時,是否發現些任何蹊蹺的地方呢?于是他問少女。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是王侯出身,世界上,那有戴面具的國王?那家伙腦袋有問題。”

亞爾佛莉德疑惑地一笑。那爾撒斯笑不出來,因為他比亞爾佛莉德知道更多事情,他看過銀假面下被燒焦的右臉。

那爾撒斯腦海中,有一個名字浮現,那是列在帕爾斯王家世系圖中的名字。

“……可是,不可能吧!”

自言自語後,他發現也不能一直就這麼帶著這少女前行。

“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在適當的地點,我就讓你下馬。”

聽了此話,亞爾佛莉德狀似不平地望著那爾撒斯的頸子。

“沒有這種事吧!既然幫助人家,就得幫到底。你把我丟在這里,萬一我被那銀假面殺了,你一定會後悔的哦!”

那爾撒斯對少女的主張無從反駁。只是,繼續這樣走下去,必須思索眼前這名少女的前途不可。而且話又說回來,實因軸德族幫助,那爾撒斯才得以逃過席爾梅斯這幫人的,因此,既是救了她,總需負起相對的責任。如果當初別救她也許還比較好,但那是那爾撒斯所做不到的。

“你叫什麼名字?”

“那爾撒斯。”

“那,那爾撒斯,今後請多多照料。”

“多多照料……”戴拉姆原領主口中嘟噥著,重提精神後策馬前行。

(四)

那爾撒斯與亞爾佛莉德進入小村莊,已是夕陽落于他們身後,與山尖成一平行線的時刻。繞行如此大段路,才行至此地,培沙華爾應在眼前。

就那爾撒斯而言,在到達培沙華爾城之前,得要盡量避人耳目。但兩人共乘的馬匹,已精疲力竭,非讓它休息不可。可能的話,再買一匹馬,是最好不過的了。

兩人就在村莊入口處下馬。一邊安頓馬匹,一邊走進村莊,那爾撒斯心中總有不祥之感。按照常理,現在是黃昏居家准備晚餐的時候,為何不見村人們炊煙嫋嫋;此亦是戶戶點燈的時分,為何每幢屋子的窗口都是暗的呢?

“有沒有買馬的錢呢?”

那爾撒斯被亞爾佛莉德問及這實際問題時,就交給她一個羊皮袋。打開袋口的亞爾佛莉德眼睛為之一亮。

“這些錢大概可買一百匹馬。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金幣?”

“什麼為什麼?這些錢原本就是我的。”

亞爾佛莉德面露僵硬表情。

“嗯,你呀,原來是個不務正業的人。雖然外表看起來像個老實人。”

“為什麼這麼認為?”

“金幣這種東西,老實人是不會亂進亂出的。如果一般人持有金幣,連官府都會加以嚴刑拷問,你是從哪里偷來的?”

那爾撒斯並未答話,他並不想表示自己的諸侯身份。

突然,亞爾佛莉德抓住他的手臂。

那爾撒斯順著她楞住的眼光看去,一家門口躺著一名男子,從流血跡象看來,可以證明這名男子已氣絕多時。

死者胸前的羊皮袋口,溢出些銀幣銅幣,在夕陽之下,閃閃發光。亞爾佛莉德皺緊眉頭,往後倒退幾步。那爾撒斯立即想起軸德族原本是沙漠悍盜,于是轉頭問道:

“怎麼了,不去拿那些錢嗎?”

亞爾佛莉德“很認真地”瞪著那爾撒斯,怒形于色。她的表情,使那爾撒斯一瞬間為之驚訝地發現了她充滿了活力之美。

“軸德族決不會向死人或病人掠奪的,別把人看扁了!”

“抱歉!”

那爾撒斯想到她和奇夫的哲學是相反的,一邊向她道歉,一邊心中又覺得奇怪,這件慘案是誰下的手?

很快地,那爾撒斯發現村中各處都是尸體,而且令人不解的是,不論男女老少,死者的致命傷多半都位于下半身。而另一方面,和最初發現的死者一模一樣,並未見死者的錢財被奪,可見並非搶劫殺人。

死者人數超過五十人,可以判定凶手欲滅絕全村。死亡情況如出一轍,所有人都在屋外被殺,大概是聽到被殺者的哀叫,跑出屋外探查究竟時,反成為另一名犧牲者。

“看來像要趕盡殺絕似的!”

“一定是傳聞的魯西達尼亞這等蠻人干的。那些蠻族!終于殺到這里來了。”

對于亞爾佛莉德怨恨不平之聲,那爾撒斯並未作答。只望著夜幕逐漸低垂的這片大地。同時,那爾撒斯注意到死者身旁必定有堆小土堆。

“我們該怎麼辦?”那爾撒斯經少女一問,答道:

“聽說一到晚上,這里經常有食尸鬼出沒。不論傳聞是真是假,天黑後還是不要妄動的好,找個人家借住一晚吧!”

、好呀!不過,我可是守身如玉的軸德族的女人。一定要分房而睡。”

“……我沒意見。”

于是兩人決定找個沒有尸體的人家,借宿一晚。很難得地亞爾佛莉德說要准備晚餐,那爾撒斯就逕自找尋馬匹去了。也許是村中共有小馬房,一間馬房,四匹馬狀似可憐地依偎一起。選了當中較年輕力壯的一匹馬,其它叁匹則解開馬,任它們自由。明天,天一亮,得埋葬尸體才行。

在井邊打水的亞爾佛莉德,看見牽著馬匹回來的那爾撒斯向他招手。正想走近井邊時,突然間,那匹馬像受到驚嚇似地嘶叫,停步不前。那爾撒斯立即提高警覺,飛快地跳開。他看見,亞爾佛莉德也看見,地底下突然冒出一只手,試圖抓住那爾撒斯的腳。結果抓空,手掌亦自在一開一閉。

“那,那是什麼?地下長出手來?”

亞爾佛莉德心生恐懼,不敢相信此種離奇的情景,就在眼前發生。

“是地行術……”

所有死者之謎,至此終于真相大白。

那爾撒斯本身不會魔道之術,但卻有相關的知識。那是自由往來于地底下,再從地下伸出刀或槍,一擊殺害地面上的目標。但是,為何魔道士來此地殺害村人?這實在令人納悶。

昏暗中,那手迅速地又遁回地下。之後,留下小小的土堆。那爾撒斯定睛一望,豎起自己的腳尖。等到腳板下似乎有感覺,便急速地一躍而上。地下冒起的刀尖,恰七掠過那爾撒斯的鞋底。倘若站在那兒不動,恐怕大腿處必挨了了一刀。瞬間著地的那爾撒斯,以半跳舞般的腳步,躲過白刃。隨即,白刃不聲不響地沉入土中,之後,又是留下小土堆。

這如同被惡夢抓住心髒般的感覺。他立即抽出自己的劍,嚴陣以待,並克制住那一股想以手上的劍,刺探地下的沖動。

站在牆邊不動的亞爾佛莉德喊著那爾撒斯的名字。

收起劍,走近他身旁的那爾撒斯,發現近門口屋簷下,有罐大桶的棗油。

“怎麼辦,那爾撒斯。”

問話的表情語氣,像個小孩。那爾撒斯為了讓少女心安,扮了個笑臉。

“你會爬樹嗎?”

“那還不簡單,這種事情。”

“好,你就爬上那顆大棗子樹。”

“你沒有問題吧?”

“……嗯,還沒有從你手上接到銀假面,換成銀元之前,決不會有問題。快,快些!要經由石頭上去。”

經過那爾撒斯一番催促,亞爾佛莉德立即往棗樹上爬,很輕松地就爬到粗樹干上。

當她跨坐在樹干上時,隱約可聽到地面和空氣之間,有陣聲波傳動著。戲謔嘲弄的聲音,打破了黃昏凝結的空氣。

“哦、哦,狡猾的家伙,看你能支持到幾時……”

聽來就如響尾蛇吱吱的叫聲。

這聲音,令亞爾佛莉德毛骨悚然,卻給那爾撒斯些許時間。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會開口說話,那爾撒斯就不會害怕。最怕的是不聲不響地作怪。

那爾撒斯悄然地推倒靠近牆角的棗油桶,油灌滿地,並迅速滲透到地下。同時,一手抓起打火石。等到所有的油流滿地面,這位內心比外表看來更有膽識的男子,額上也冒出了汗水。

接著,他扯下袖子下的小塊布卷成圓條,沾上油,點上火,投向流滿油的地面。直徑五加斯(約五公尺)寬的地面,一時火焰熊熊,濃煙四起。

緊接的一幕,更是令樹上的亞爾佛莉德倒吸了一口氣。

地面的一角“碰”地一聲爆裂,一團火焰隨之竄起,大小約合一個人的身影。怪異慘叫聲由口中迸出。伴隨著哀叫聲,一邊還匍匐前進,兩手大張,心想一把抓住那爾撒斯似地。

那爾撒斯拔出長劍,對其肩部斬擊而下,隨即,那團火球一股腦兒的滾進昏暗中,一邊翻滾,一邊尚繼續延燒著。

“沒事了,下來吧!”

那爾撒斯抬頭往樹上叫嚷。

潛藏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地下的灰衣老人所喚來,為制造帕爾斯全境成血腥地獄的七位魔道士中的一人,即如此喪命。

從樹干上輕松跳下的亞爾佛莉德,興奮地稱贊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那爾撒斯,你真是了不起。不但勇敢,腦筋又好。竟然把那個妖魔鬼怪解決掉了。”

“大家都這麼說。”

這種若無其事的回答,已經是那爾撒斯自我吹噓的極限了。亞爾佛莉德以纖細手指撐住輪廓鮮明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爾撒斯,你今年幾歲?”

“二十六,問這干嘛?”

“咦,超過二十五了嗎?我原想你可能你可能還更年輕些。”

“……抱歉,不符合你的期望。”

“嗯,也好。恰巧整整大我十歲,很好記。年齡有些差距,這種男人比較可靠。”

那爾撒斯一反其智者的形象心中略生畏懼。似乎覺得什麼不妙的氣氛,默默無語。而少女這方,卻自言自語似地接著說道:

“不過,還得等上二年。我的母親、祖母、曾祖母,都是在十八歲那年九月舉行婚禮的。”

“對你的家世,我並不感興趣。倒不如安心地趕緊做菜煮飯……”

“我很快做的喲。”

“從剛才到現在,你都在嘀咕些什麼?”

少女深情款款地望著那爾撒斯。

“真遲鈍呀!你還不懂嗎?真的嗎?”

“……”

僅憑一張嘴,就將叁國聯軍逐出境外,號稱一國頂尖絕倫的智者的先前風光日子已經成為過去。那爾撒斯搖了搖頭,卻無法甩去眼前的事實。這一天,到這一瞬間為止,自己到底做錯了多少選擇,他也不再多想了。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先去燒飯。那爾撒斯,既有麥酒,我還會做豆煙、熱甜點呢!如果合你口味就好,要不然就再重做……”

看著喜形于色,邊跳邊跑進屋內少女的背影,那爾撒斯呆立一旁。

“……真傷腦筋。”

在遭安德拉寇拉斯放逐時,在受狠毒主教所派遣的刺客圍攻時,在與亞爾斯蘭等人一起逃離巴休爾山時,無論任何難題,都沒有他的智謀所解決不了的。然而,這似乎已成過眼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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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真假王子 Empty 回復: 第二部 真假王子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04 pm

(一)

帕爾斯曆叁二零年初冬時節,從英雄王凱·霍斯洛登基,建立帕爾斯王國以來,最大的混亂開始。

在此之前,帕爾斯曆史不乏動蕩興衰。盡管如此,帕爾斯就是帕爾斯,這具有統一性及實力的泱泱大國仍屹立不搖。帕爾斯王都從未被強敵占領,王位亦不曾龍座無人。

現今,原本所向無敵的帕爾斯騎兵軍團,于亞特羅帕提尼平原慘遭敗績;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行蹤不明;王都葉克巴達那淪陷;王妃泰巴美奈落入魯西達尼亞人手中;太子亞爾斯蘭出亡……然而,這些情報未必全部正確,其中摻雜著許多謠言虛報,何者足以采信,實難判斷。

已儼然成為征服者的魯西達尼亞軍,攻占王都葉克巴達那及西北國境一帶,只占領帕爾斯叁分之一的國土。其他分據一方的軍隊、領主及諸侯,至今仍然擁有自己決定向誰宣誓效忠的權力。

魯西達尼亞可不能讓帕爾斯境內諸勢力團結一致,揭竿而起與之為敵。必須趁他們還搖擺不定,未下判斷之前,加以各個擊破。

亞爾斯蘭,這名年僅十四歲,不成熟的少年,所具有的政治意義即在此。總數不到十人的亞爾斯蘭一行,正往東方邊境前行,亞爾斯蘭入培沙華爾一事,兼具大義名分及充實戰略意義在,魯西達尼亞軍與其同伙必須加以阻止的原因也在此。

同時,組成追擊隊的席爾梅斯,在那爾撒斯及亞爾佛莉德巧用妙計逃脫之後,決定暫時將追擊任務委托查迪,自己先回轉葉克巴達那。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雜種,竟有那幾個他不配擁有的臣下。”

與查迪的隊伍會合之後,席爾梅斯譏諷感慨的說。這次行動除了他自己讓那爾撒斯意外逃脫外,查迪亦敗在達龍等人之手,另一隊追擊亞爾斯蘭叁人的人馬則落空,叁隊皆無功而返。

“我實在難辭已咎,殿下。”

“罷了,傷勢如何,要不要緊?”

“多謝您的關心,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查迪大聲答道,並非在虛張聲勢,兩眼仍閃動著不挫的斗志。

“即使被達龍砍下一手一腳,我也要帶回那人的首級,請再給我些時間。”

此等豪語,席爾梅斯相信,與其說相信,不如說不能不信。因為,除他之外,已無可信賴之人。

“我回葉克巴達那一趟,吉斯卡爾親王似有事相求。在此期間,你代我領兵追擊。”

再沒有比席爾梅斯此刻對查迪所說的這番話,更耐人尋味。事實上,席爾梅斯並無一兵一座;若有,也是當初卡蘭的部下,如今轉為查迪所有。本無下令查迪指揮部隊的必要。

然而,不論席爾梅斯或查迪,都是認真的。對兩人而言,帕爾斯正統國王及其宮廷是實際存在的。基于此,查迪亦僅暫時統管國王軍隊,自非他個人所有。

“願英雄王凱·霍斯洛加護席爾梅斯殿下。”

在查迪及其部下畢恭畢敬、行禮如儀下,席爾梅斯策馬北上葉克巴達那。

席爾梅斯徹夜奔馳,一邊想著,他已逐漸不耐屈居魯西達尼亞護翼之下。狂如潑猴的波坦,及以糖水代酒、氣色漸失的伊諾肯迪斯七世國王等,隨時都可收拾掉。唯有精明如吉斯卡爾,是不可掉以輕心的。

席爾梅斯是在利用他,保住其于魯西達尼亞軍中之地位。就魯西達尼亞人眼光來看,大概亦無一人會對“銀假面男子”順眼的。但礙于吉斯卡爾而敢怒不敢言。甚且,有時吉斯卡爾看席爾梅斯的眼光,也總懷些詭異。也許盡早遠離他,才是上上之策。

雖說如此,眼前名為帕爾斯大國正統國王之身,卻仍須照吉斯卡爾之言,往來于王都與邊境間。席爾梅斯暗中苦笑。所幸,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帕爾斯正義終將伸張。

所謂正義,乃為正統國王的領導支配。從十六年前開始,席爾梅斯就深信不疑。

王都地下室,灰衣魔道士正聆聽弟子報告其中一人已在城外犧牲之事。

“亞爾常格遇害?未免太快了吧?”

“真是不中用!實在有損弟兄及尊師顏面。”

“嗯,不要再泄氣就好了。”

男子已非老人容貌,每過一日半天,活力、年輕、朝氣都在漸漸恢複。

“地行術,倘遭油液灌入土中,引火焚燃,或溶毒于水滲入地下,皆必死無疑。照理,邊境農民不應有此知識。亞爾常格必是敗在道行智慧比他高的人手中。”

“尊師,到底是誰干的好事?”

“唔……”

男子聲音表情暖昧不明。

“無論如何,定是不希望看見蛇王撒哈克再現的人。亞爾常格之後,必須再派人刺殺魯西達尼亞的大人物。”

灰衣魔道士指向跪于其膝前弟子之中一人。

“山裘,接令……”

(二)

這是座極其美麗的庭園。樹木、花壇、噴水池及各種雕刻配置巧妙。鋪有名貴瓷磚的花園通道貫穿其間。瓷磚上畫有各種圖案,只要走一趟花園大道,即可從各繪圖中,粗略了解英雄王凱·霍斯洛的一生事跡。然而經過一次血火洗劫之後,雖然伊諾肯迪斯下令維修,但已不複從前景致。

伊諾肯迪斯國王贊歎道:

“如果美麗的花朵在泰巴美奈面前,也只有黯然失色了。”

“……”

“你不這麼認為嗎?吉斯卡爾。”

“確實是很美。”

吉斯卡爾語氣冷淡,心不在焉,故意不提出主詞是花或女人。

吉斯卡爾也曾驚豔于泰巴美奈的美,但如今心已斷念,僅將她視為政治或外交工具。話雖如此,有時仍感依依不舍,心有眷戀。也因此,對沉迷于泰巴美奈美貌的王兄,更是感到不滿。

此刻,坐在溫室藤椅上的泰巴美奈,欣賞眼前郁金香之余,心中又在想著什麼呢?吉斯卡爾並無王兄那般甜蜜幻想。心中充滿疑惑與警戒,然而一旁的泰巴美奈風姿綽約的身影,仍是他視線焦點。

“王兄!”

故意提高聲高,似乎是為了將自己的魂魄拉回來。

“什麼?什麼事?王弟啊?”

“是關于波坦及聖堂騎士團的事情。你不是為了與我商討此事,才喚我來此?”

“哦,是呀!吉斯卡爾啊,吉斯卡爾啊,我該怎麼做才好?”

“……”

“我親愛的王弟,你不認為聖堂騎士團所言,太過性急且是片面之詞?朕也有話要說,他們全然不知,一國之中,必有可互相商議的事情。他們也應該了解,我為教會盡了多少心力。他們難道都是群不知恩義之輩?”

你到現在才明白嗎?吉斯卡爾禁不住心中冷笑,只是沒表現于外。

“波坦與其手下若聽見此話,必定認為他已無可救藥……”

突然間,吉斯卡爾若有所悟。他一直在和陰險的大主教波坦暗中較勁,倒忘了這重要的事。

“王兄,你是不是還沒把安德拉寇拉斯目前關在地牢中的事告訴王妃?”

對于王弟此種嚴厲詢問方式,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語氣,使伊諾肯迪斯大感驚訝,猛地眨眨眼之後搖頭,好似宣誓他決無提經事。

“好,王兄,公私分明。”

說話口吻似乎超出下對上的遣詞用語。

吉斯卡爾希望安德拉寇拉斯國王的生死,就此當作個謎。假期安德拉寇拉斯國王之死經確認,顯然地,亞爾斯蘭王子便可名正言順登基為國王,屆時登高一呼,統一帕爾斯國內反魯西達尼亞勢力,盡管帕爾斯人對先前帕爾斯王政有若干不滿,但既是帕爾斯對魯西達尼亞之爭,帕爾斯人民自然傾向于亞爾斯蘭王子。

另一方面,吉斯卡爾認為,在不完全了解泰巴美奈王妃真正想法之前,不要處置安德拉寇拉斯。過早處死他以後再後悔“真糟,應當讓他活著”就已經太遲了。

無論如何,還是謹慎行事為要。

此時,大主教波坦這一方,聖堂騎士團團長希爾迪格頻頻來訪。

“索性廢掉國王伊諾肯迪斯吧!大主教閣下。”

被聖堂騎士團如此煽動的波坦若有所思,手指尖摸摸下巴道:

“如此做過于性急。他是令人頭疼的國王,不過也有他的功績在。”

“但是,魯西達尼亞國王,不僅是一國之王,統治全國,同時也是聖者化身,君臨依亞爾達波特教徒卻愛上異教徒之,僅只此點,就不足為人民所敬服。”

“話說得是,那麼,有誰可以取代伊諾肯迪斯國王登上王座?他既無子嗣,最新近的血緣就剩吉斯卡爾,你認為如此好嗎?”

“論才干,吉斯卡爾自無話說,只是他似乎比其兄長更容易與異教徒妥協。”

“沒錯,那位親王對權力及財富榮華的需求,要比用在神身上,用心得多羅!”

波坦不屑地冷笑著,好像極其洞悉他人缺點似地。即使吉斯卡爾聽了此話,必定也只有苦笑的份。

“是否可在魯西達尼亞國內,找個與王家血緣相關之人來替代?”

“嗯……”

波坦側著頭。

“有這種人選嗎?”

“只要是扯得上血緣關系,即使是小孩子也可以。”

“嗯,是呀,有道理。”

原本波坦完全就成人人選考慮,但正如希爾迪格所說,只要立個傀儡國王,小孩或嬰兒亦無關緊要。甚且若能如此,教會方面更便于操縱。仔細推想,伊諾肯迪斯七世自少年時期便深信主教所言;然長大成人後也是如此這般,竟然迷戀異教徒之女,直可說是藐視真神。

“恕我直言,大主教,你好像不太喜歡國王一人獨攬政權與教權于一身。”

聖堂騎士團長這番話,讓波坦眼睛為之一亮,但卻什麼也沒回答。

希爾迪格故意壓低聲調。

“就如眼前這件事,國王忘記自己是集政權教權于一身的至高無上之人,竟然為異教徒之女癡狂,此舉不僅是國家,更是宗教的恥辱。”

“……”

“罷黜國王另立新王之際,請您將政權及教權完全分離,到那時,大主教貴位教權之尊,即為教皇。”

“希爾迪格,可別胡言亂語。”

波坦輕聲說道,並未完全否定希爾迪格的主張。

倘若進一步進諫他謀圖王位,波坦或許不會動心。但若論及教皇,說詞就不相同。因為,執迷眷戀地上的權力,是脫離了身為一聖職人員基本之道,但若為了守護天上榮光,則又另當別論了。

不多時,希爾迪格退下。他在出門口時,心中啐了一口。波坦並未注意到他在期待著賞賜。

“哼,狂妄自大的爛主教。我那般地示好,竟然一點表示感謝的小意思都沒有。”

希爾迪格心中亦自我盤算著。

入侵帕爾斯,竭盡掠奪及暴行之能事,而後攜著財物美女,返回魯西達尼亞;抑或自此之後,長期駐在帕爾斯,再一點一滴吸干這片豐沃肥田。

畢竟身為魯西達尼亞人的希爾迪格的眼光看來,帕爾斯這些異教徒,僅只是受控制及搶奪的對象,同樣對他們施行暴政,但在施行方法上也有差異的。而理所當然,選擇能夠獲得利最多及效率最高的方法為上。

根據先前得來的經驗,過去在馬爾亞姆造成大量流血,所得的財物卻不多。這是因為號稱古文明所在地的馬爾亞姆土地原本貧瘠,可得的金銀財寶自是有限。

但是,希爾迪格還是從中撈了一票。他將五十萬人以上的男女,當作奴隸,賣給各國,因而獲得了一筆財富;同時,亦沒收了馬爾亞姆國王後宮的美女,轉手過來自己享用。

馬爾亞姆中不乏信奉依亞爾達波特教的人民,但亦有不服魯西達尼亞國王權威的異議份子,他們與帕爾斯及密斯魯等異教國家暗通款曲,本應當遭天譴,掠奪當地財物乃合情合理。

比起馬爾亞姆,帕爾斯是資源豐富的大國。既然辛苦來到此地,怎可空手而回,果真如此不是顯出自己的愚味嗎?

(叁)

聖堂騎士團長悄悄到訪--聞此消息,吉斯卡爾親王並不感到意外。

“若說波坦是塊冰冷之石,那騎士團長便是置于火上的起酥酪餅。表面看起來很堅硬,里面卻是疏疏松松。”

希爾迪格受邀請入上座,躺在鋪著天鵝絨靠墊的豪華坐椅上,不禁舒張雙腿,輕松地向後靠,接著,他以極其慎重的語氣說道:

“親王閣下,坦白對你說,大主教對伊諾肯迪斯國王非常失望。”

滅絕異端的馬爾亞姆、信奉異教的帕爾斯二大國,使得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榮光,擴張至東方世界,都是很好的作為;但再下來就危險了,愛上異教徒之女,且是他人之妻,實有愧身為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信徒代表……。

聽過此番話,吉斯卡爾心中竊笑。在此關鍵時刻談此話題,希爾迪格的心中底細也就很明白了。這裝模作樣的騎士團長對波坦忠誠,無非是想哄抬自己的身價。

“那麼,騎士團長,您對王兄有何進言?”

“失望尚可救,若轉為絕望,恐怕連我出來斡旋,都難以挽回他的心意。”

希爾迪格說話時,紅棕色大胡子隨之上下跳動,更顯出其說話低俗無味。

“騎士團,如果我王兄不領你們好意,以至于彼此怒目相向,自相殘殺,您認為魯西達尼亞今後該由誰統治,較為妥當?”

吉斯卡爾單刀直入,提出相當露骨的問題。若是拐彎抹角,彼此在腹中思索猜忌,對方恐怕亦不耐煩。吉斯卡爾非常清楚,希爾迪格欲望大,但卻是個無多少油墨的小策士。希爾迪格不明原委,順著來話答道:

“那,親王您看我該向大主教報告些什麼?如此,才對您的將來有所益助?”

吉斯卡爾藏住冷笑,僅點了點頭。他按下桌上的小鈴,喚侍衛上來。

隨即,原本退下的侍衛,再次進來時,人數比先前多了十倍,各人手捧大箱,依序走進。面對滿懷期待與驚訝的希爾迪格,吉斯卡爾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是我個人對騎士團表達的一點心意。東西不多,實在失禮。因為從帕爾斯異教徒沒收來的財物,大都交由王兄及大主教管理。可能的話,改天再好好酬謝,現今這些就請您笑納。”

擺在眼前的有帕爾斯金幣二萬枚,絹之國引進來的上等絲絹二百匹,辛德拉國引進的象牙雕刻等。

當中,最令騎士團長瞠目的是產于帕爾斯沿海的珍珠。大小如拇指的大珍珠,擺在大紅巾上,就像千百個珍珠般齊放光芒似地,而此亦是魯西達尼亞境內前所未見的。希爾迪格不禁驚歎,並不斷以手絹擦拭頸上的汗珠。

“這是、這是……王弟殿下您出手大方,果然名不虛傳。我騎士團員們,必定欣喜萬分。實因身為聖職人員,為了救濟貧困百姓,平常所得並不多……”

如此一來,吉斯卡爾旗開得勝,算是收買騎士團長成功。由此亦可看出,波坦應該尚示賄賂希爾迪格。不論如此,這一步棋,吉斯卡爾確信自己占了上風。

之後,吉斯卡爾又送了一位貌美的舞妓往希爾迪格住處。

是夜,聖堂騎士團長心滿意足,進入夢鄉。翌日清晨,當侍衛送早餐到主人房間時,只見一片血泊中,已經氣絕多時的一對男女尸體躺在床上。

(四)

希爾迪格的猝死,令伊諾肯迪斯大為震驚。

吉斯卡爾亦深感意外。除了一邊安撫慌張失措的王兄外,一邊設法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這是吉斯卡爾自小和王兄相處培養出來的習慣。

波坦大主教既震驚,又憤怒。對于希爾迪格如天平般漸漸傾向吉斯卡爾一方的舉動卻毫不知情。在他浮起的第一個念頭,乃是希爾迪格站在自己這一方反抗國王,因而招致殺身之禍。

一進王宮,面露凶相、滿目血絲的波坦,指著一臉蒼白的伊諾肯迪斯七世,又是叛教徒、又是殺人凶手、遭天譴的、該下地獄的……像連珠炮似地破口大罵,國王似乎招架不住,急忙求救于一旁的王弟。

“吉斯卡爾,我的好弟弟,請為我向大主教解釋。”

吉斯卡爾面對波坦,冷冷說道:

“大主教您有所不知。聖堂騎士團長被殺時,並非只有他一人……”

“你倒說說看,他跟誰一起了?”“一個女人。”

吉斯卡爾聲音中帶些諷刺及喜悅。又是憤怒又蒙屈辱的波坦大主教,臉色鐵青,大聲斥喝道:

“對聖職人員說這種誹謗的話,真是冒瀆之至。”

“冒瀆,該用在聖堂騎士團長身上。身為聖職人員,身旁竟有女人同眠!”

吉斯卡爾語中帶刺,笑中含毒。

聖堂騎士團長希爾迪格的猝死,全然是在他的盤算之外,原來是要飼為走狗,專門為刺痛波坦的脊背而來。不過,人死不能複生,若不稍加譏諷大主教波坦,還真枉費送了大筆錢財給希爾迪格。因為欲望無窮的聖堂騎士團,要他們送回那筆錢財,可真是難上加難。

“……因此,有些傳言還說,希爾迪格身為聖職人員,犯下的罪狀太多,以致于引起天神大怒,才如此慘死。”

吉斯卡爾態度強硬。與聖堂騎士團長同床的是一具全裸的女尸,因此,若說希爾迪格清白,任誰都不會相信。

波坦面目猙獰,瞪視著吉斯卡爾,隨即憤忿離席,氣沖沖地走出門外。

“活該!”

吉斯卡爾暗自竊喜,然而此種勝利的喜悅,並不長久。

約午餐時分,伊諾肯迪斯七世正享用魯西達尼亞風味的料理時,二、叁位騎兵慌張來到,報告大事一樁。

“聖堂騎士團全副武裝,正在大主教召集下,蓄勢待發,好似要暴動,請問如何是好?”

不知所措的伊諾肯迪斯國王狀極狼狽,馬上又召喚唯一能夠解決他煩惱的王弟過來。心焦如焚地說道:

“吉、吉斯卡爾,親愛的王弟,大主教與聖堂騎士團准備公然反叛。”

“冷靜下來,王兄。”

吉斯卡爾沒料到波坦竟如此快速斷然地采取行動。突然,吉斯卡爾心有所悟,立即召喚部分騎士進宮。

“依亞爾達波特教的神旗絕不容聖堂騎士團所奪,立即去將神旗取回。”

受令的騎士,即刻趕往圍繞王都的城牆正欲登城取旗,卻巧遇與他們持著同樣目的的聖堂騎士團團員。

此時,吉斯卡爾屬下十人,聖堂騎士團二十人,雙方對峙,殺氣騰騰。

“想奪下神旗嗎?你們這些遭天譴的。”

聽著一方大聲叫罵,另一方更加提高聲調。

“親王殿下命令我們前來,你們不要找麻煩,否則將觸怒親王。”

眼見和談無效,一位吉斯卡爾的部下正想爬上城牆摘下神旗,卻發出一聲哀叫後倒了下來。因為聖堂騎士團員突然拔劍,砍向對方的肩頭。

雙方于是開打,片刻之後,吉斯卡爾的部下終居劣勢,二十人對十人,勝敗分明。一伙人被逼到城牆角落,想逃都逃不了。

就在此時,穩占上風的聖堂騎士團員,卻像一陣風似地撲倒在地。

銀假面在午後烈陽下閃閃發光,席爾梅斯毫不留情地押殺聖堂騎士團員。

由于雙方劍技相差過于懸殊。銀假面跨上對方面前一步時,劍光與血沫同時橫飛。魯西達尼亞人,有的截頸,有的斷臂,有的身子一刀兩斷,城牆石壁上滿布血跡。

聖堂騎士團員看見同伴慘死,無不面露懼色,口中頻頻念著依亞爾達波特神,隨後逃之夭夭。

現場留下尸體九具,重傷人員四名。

神旗落入親王吉斯卡爾手中。

然被銀假面席爾梅斯斬死者,尚包括將軍蒙菲拉特之弟。

此事激怒的蒙菲拉特將軍,他在眾多騎士擁護下,發起討伐銀假面。

“你們也許認為,這名戴著面具的男子,對魯西達尼亞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不過,我的想法與你們大不相同!這家伙是為逞個人私欲,不惜出賣自己國家的背叛者!”

眾聲鼎沸,一片指責聲中,銀假面一言不發。

“賣國賊!同胞在敵軍凌辱下,還處之泰然的奸孽。一旦局勢改變,一定又會出賣魯西達尼亞!這正如黑夜觀火,照然可見!”

憤怒非常的蒙菲拉特,手指顫動指向銀假面。

“不要將禍害留到將來,應該現在就處決他,拯救我們魯西達尼亞。”

蒙菲拉特望望四周圍的人群。魯西達尼亞人面面相覷,劍還是放在劍鞘里,猶豫著是否要拔出。

銀假面是何等角色,魯西達尼亞時有所聞。因此,任誰也不願意立于陣前,成為最先被砍下頭顱的一個。

看見眾人紋風不動,蒙菲拉特保好自己拔開劍鞘,面向銀假面,擺出攻擊姿勢。

為情勢所迫的席爾梅斯亦正想取出刀劍時,吉斯卡爾在騎士們的前導下趕到現場。

繞過人群,吉斯卡爾走向人聲喧嘩的對峙現場,立身于兩人之間。蒙菲拉特,收劍!”可是,親王殿下……”

“收劍。將來的事情,只有依亞爾達波特神知道。此時此刻,你就是不能殺害這位對我國的功勳的男子。”

蒙菲拉特臉色比手上握的劍還青,怒氣沖沖站著不肯就此罷手。吉斯卡爾提高聲調:

“如果今天處罰了這名男子,以後還有哪個帕爾斯人願意為我軍賣力做事?由于銀假面出手,神旗才未被聖堂騎士團所奪。令弟誠然不幸,但請你稍加平氣,相忍為國。”

“親王殿下,蒙菲拉特並非只想為弟報仇,才如此招惹事端。這銀假面或將遺害我國……”

“我知道你是公正的人。不過,如果你聽懂我所說的話,會更令人激賞。”

聽了此話,蒙菲拉特無法繼續堅持。遂收劍行禮告退,隨行的騎士亦一哄而散。只留下吉斯卡爾與銀假面。

“您來得正是時候,為了親王殿下的部下好……”

道歉聲中隱含少許諷刺,吉斯卡爾緊皺眉頭。

“蒙菲拉特的勇武確實比不上你。只是,他甚孚人望,這一點可就不同了。蒙菲拉特若是拔劍向你,在場的騎士們可能都與你為敵。”

席爾梅斯不屑地歪歪嘴,但在面具下,吉斯卡爾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確實是個稀有的勇者,可以斷言,以一敵五十絕對沒有問題。”

吉斯卡爾一席話,席爾梅斯只是靜聽,但卻在心里暗咒,未免太看輕他。來者若是帕爾斯騎士,自無話說,若是魯西達尼亞騎士,遑論五十人,就是百人,也能擊退。

心里所想是一回事,表現在席爾梅斯外表的,仍是畢恭畢敬一回禮。

(五)

神旗落入吉斯卡爾手中。是夜,波坦大主教領著聖堂騎士團連夜逃出王都。他的目的地是近馬爾亞姆國境,聖堂騎士團之城。

原先吉斯卡爾特別召回銀假面,乃為伺機暗殺波坦,召集錯失一次機會,英雄無用武之地,對席爾梅斯而言,更是徒勞往返,無味之至。

伊諾肯迪斯無法摸清吉斯卡爾心中的底細,但由于嘮叨不休的波坦自眼前消失,心情不禁開朗了許多。

吉斯卡爾一直想說,是不是糖水喝得過多,腦筋變得混沌不清。事實上,一些重大事情,伊諾肯迪斯都尚未著手解決。

諸和,和泰巴美奈結婚,是否可能得到教會勢力的許可?可否接受泰巴美奈要求處死安德拉寇拉斯叁世的條件?泰巴美奈是否可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難題一蘿筐。吉斯卡爾似乎比王兄更加憂心將來即將面臨的問題。

盡管如此,波坦的消失,頓時讓人輕松不少。他立下要處決一萬個帕爾斯人的狂言,自告無疾而終。

然而,事情還未終結。

聖堂騎士團離開王都時,順手破壞了王都北邊的給水道。

廣大農田陷入一片干涸,只要一段時間缺水,所有作物就無法成長。

報告的吉斯卡爾,視察田地之後一言不發。

“重建的話,可能需花上十年的功夫。這期間,這一帶的農耕地,已經毫無用處了。不僅如此,春末夏初以後,王都也會陷入供水不足的問題中。”

聽過軍中技術人員的一番話,回到王都的吉斯卡爾,拿起紫檀木桌上叁個夜光杯,先後用力摔去,天花板上、牆壁上、地板上各一個,碎片滿天紛飛。

“波坦!瘋狂的潑猴!做事不分青紅皂白。”

怒火熊熊,充塞他胸中。

比起亞爾斯蘭王子,波坦及聖堂騎士團更具破壞性,那群人非得將帕爾斯全境搞成不毛之地不會罷休。

吉斯卡爾下定決心,動員所有駐守帕爾斯的正規軍,一舉收拾波坦及其同伙聖堂騎士團。

“……不,沒那麼簡單。”

吉斯卡爾打算生擒波坦大主教及聖堂騎士團所有干部,凌遲示眾,才對得起天理。然而,這群狡猾的狐狸,固守自己的領地,也擁兵二萬以上,討伐這群人需要龐大的兵力,而且,與教會勢力交戰,將兵當中必有不戰而退之人。倘若不幸演變成魯西達尼亞軍一分為二;國王派及大主教派,彼此互相殘殺,徒使以亞爾斯蘭王子為首的帕爾斯王室漁翁得利。

果真演變至此,先前千辛萬苦從魯西達尼亞遠征帕爾斯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烏有。

“波坦你這潑猴,原來你早已料到這種結果,才敢如此胡作非為。說你是狂徒還不夠,倒不如說你是狂妄的潑猴……”

突然,吉斯卡爾腦中閃過一念頭。

“此後,王兄可任**縱。目前我的麻煩對手,還是波坦及亞爾斯蘭太子二人。這兩者,是否可以使其互咬……”

波坦及亞爾斯蘭互相咬噬,兩敗俱傷,一並斬除。這是個好計策。但是,若亞爾斯蘭沒有擁有任何兵力,反而令人傷透腦筋,得要讓他領兵數萬而來,幫忙我收拾波坦,而後我再來收拾他。

問題在于如何使兩者互咬。

“對了,泰巴美奈王妃。她是亞爾斯蘭的母親,以叫他殺波坦為條件,換回他母親。但,這種交易可能成立嗎?”

另一個症結所在,要釋放泰巴美奈王妃,吉斯卡爾之兄伊諾肯迪斯七世必不會同意。

先前對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忠貞熱情,轉而對一美女的狂戀,其結果會如何?現今他正徘徊在天神與女人之間,無法權衡,一旦天平的一方傾向于美女這邊,恐怕一去不複返了吧!

果真美女取代天神,吉斯卡爾恐難得到些什麼利益。此種愚蠢至極的事,任誰都不會去做。

問題在吉斯卡爾腦中盤旋。

假設亞爾斯蘭王子,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立他為魯西達尼亞的傀儡,便可以任意操縱擺布,如此,帕爾斯王位讓給他,也非不可行。

亞爾斯蘭,會是如此賢能,才十四歲的小孩,果真能夠延攬他同行,往後亦少了些麻煩事。

……一堆堆的構想,浮現在吉斯卡爾腦中。

相對而言,事實上,吉斯卡爾等于沒有任何對策。最終目標雖已確定,但其通路卻不寬廣平坦。

為何自己生為次子?若是長男就好了。否則魯西達尼亞的前程必然光明。

“沒有我,就沒有魯西達尼亞國。我才是真正的魯西達尼亞國王。只是,形式蓋過了事實,為了將來,不除遠慮必有近憂。”

吉斯卡爾這樣想著,由他親自下手殺死自己王兄,不但遺臭萬年,自己亦寢食難安。可能的話,假手他人,而後他即以為兄複仇複恥名義,堂堂登上王位。若不如此做,即使登上王位,恐怕亦難保長久。

那麼,先前殺害配迪拉斯伯爵,以及昨夜斬殺希爾迪格的凶手會是誰?

吉斯卡爾毫無線索。慘遭暗殺的人,皆非正面受敵,而是背地慘遭毒手。配迪拉斯被地底下突出的刀劍刺中腹部而死。希爾迪格所在密室的鎖匙被敲開,連同那女人慘遭腰斬。帕爾斯大地必潛藏著些無法無天的妖魔,到處橫行。

“……親王,客人到。”

侍衛戰戰兢兢地喊道,把吉斯卡爾拉回現實。吉斯卡爾暗自苦笑,隨後叫道:“請他進來!”過于胡思亂想,總是不切實際。

進來的,是有一身肌肉,卻滿臉陰氣,渾身上下不協調的帕爾斯男子。乃奉席爾梅斯之命,訊問安德拉寇拉斯的拷問官。

“安德拉寇拉斯國王現今還活著?”

吉斯卡爾用帕爾斯語質問。征服者用被征服者國家的語言,確實有些怪異,但來者不諳魯西達尼亞語。往後會下令強制帕爾斯人使用魯西達尼亞語,但眼前也只有以帕爾斯語對話。

“……不可以殺掉他,這是銀假面的命令。”

拷問官輕言細語說道。吉斯卡爾想知道,銀假面與安德拉寇拉斯之間到底有何不為人知的恩怨。因此特別叫帕爾斯拷問官來到一旁,探詢此事。

“非常抱歉,無可奉告。”

“給你相當報酬的話……”

丟了幾枚帕爾斯金幣在地上,拷問官意志堅定,視若無睹。

“怎麼,那麼怕銀假面?”

“我的哥哥,說了些銀假面的林林總總,結果被割去舌頭。”

“嗯……”

吉斯卡爾不禁打了個寒噤。心想,銀假面邱爾克是會如此做。

“銀假面手再怎麼長,現今他已到東方國境,不會伸手到此地來割你的舌頭。”

為了軟化對方的心意,說了些無聊的笑話,拷問官仍舊搖頭。

“我,現在可比銀假面更靠近你。你不怕我割下你的舌頭?”

嚇唬仍舊無效。

最後,吉斯卡爾並沒有割下拷問官的舌頭,還給他丟在地板上的金幣,當作守口費,要他不得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實在是件不光彩的事。

“銀假面……”

斟一壺純帕爾斯葡萄酒,倒進銀杯里,吉斯卡爾一飲而盡後歎了口大氣。

現在和以後都會是個值得重用的人物。然而,使用效果佳但毒性更強的藥物,總也有個底限……

吉斯卡爾是能力遠超過伊諾肯迪斯七世的政治軍事的實務家,亦是魯西達尼亞中,最有能力的男人。不僅實績、自信、野心集于一身,同時常常盤算利用他人,卻從未想過讓別人利用他。

飲罷二杯葡萄酒,吉斯卡爾步出門外。眼前重要的事,是提振因凶殺事件而人心惶惶的魯西達尼亞全軍的士氣。這件事恐怕也只有吉斯卡爾才擔當得起。

(六)

席爾梅斯在離開王都前,再次前往探視萬騎長沙姆的病情。

沙姆的傷勢逐漸好轉,神情卻很黯然。在明了原本怨恨的對象銀假面真面目,是先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遺子之後,沙姆似乎一直詛咒得以殘生的自己。獲悉此事的席爾梅斯較不再固執已見或狂妄自傲。心中暗下決定,務必網羅沙姆作為自己的班底。

“如何,下決心了嗎?”

銀假面面向從窗外射進的陽光,顯得耀眼非常。

沙姆以沉痛的眼神望著銀假面,歎了長氣。半晌,好似把自己推入無底深淵般,開口說道:

“殿下,無論如何,可否答應我除去這些入侵我領土,到處施暴的魯西達尼亞人?”

“當然。”

席爾梅斯猛力點頭。

“這群廢物,早該伺機斬草除根。”

聽了此番話,雖然紗布包裹全身,沙姆還是微移身子,動作遲緩地慢慢下床來,單腳跪在地毯上,恭恭敬敬行禮。

“……赤誠效忠正統國王。”

就這樣,席爾梅斯除了卡蘭父子外,又獲得了一位忠心耿耿的勇士。

葉克巴達那城內某一廣場,正進行一次公開處決。

混在眾聲鼎沸人群中,一名像奴隸的黑人正定睛注視全部處決過程。但是,在其像是黑奴的襤褸服裝下,兩眼中透出的智慧與意志力卻不像是奴隸。

不久,黑人從人群中擠出來,跑進陋巷住處。在粗糙桌面上,快速寫下書信,折疊整齊。打開了一只大籠子,出來一只大鷹,大鷹就停在他手上,步出家門。

“喂!黑奴!”

尖叫聲喚住黑人,大鷹仍在他手上。

戴著銀色假面具的男子,一直騎馬監視著他。黑人連忙隱藏住手上的信紙,卻被銀假面男子--席爾梅斯搶先一步。

“你不是奴隸!”

奴隸理應不識字。席爾梅斯看見紙上滿滿是字。

黑人趕緊雙手一揮,放開大鷹。

“告命天命!飛到奇斯瓦特大人那邊--”

大鷹展翅飛向天空的同時,席爾梅斯手上的刀光已劃了過去。

大鷹柔軟的腹部,被席爾梅斯的短刀貫穿,發出尖銳哀鳴,在天空盤旋一回,無力地拍拍翅膀後掉落地上,在地面上又振翅二、叁次才死去。

黑人又是憤怒,又是悲哀,隨即迅速取出短刀,沖向席爾梅斯。

席爾梅斯轉身,長劍一閃。

一瞬間,黑人結實的右臂自肘上被劈為兩段。黑人碩大身軀,隨著慘叫聲,倒臥在地。長劍劍尖對著滿身是血及泥沙,屈俯在地的黑人。

“說,你是誰的走狗?安德拉寇拉斯那小雜種的,或是南方黑人諸國家派來刺刺探軍情?”

黑人不回答,強忍住痛苦,緊咬牙根。席爾梅斯的長劍此次伸進黑人兩排牙齒間。

“既然不說話,牙齒和舌頭都不需要。割掉?”

眼見黑人還是不開口,從銀假面具的細縫里,射出熊熊怒火。席爾梅斯決不允許有人對正統國王有此種反抗態度。

席爾梅斯強勁手臂再叁揮動,黑怒臉部慘遭橫劈,血及牙齒碎片飛了出來,嘴角流滿了血,黑人嘴巴仍然緊閉而後仰倒,至死不出一聲慘叫。

長劍又一次插入黑人下巴喉嚨處。

萬騎長奇斯瓦特的忠實部下,未多說一個字,就此氣絕身亡。

“雙刀將軍”奇斯瓦特肩上,“告死天使”全身不停顫抖,細小尖銳的叫聲斷斷續。

“怎麼了,告死天使?”

奇斯瓦特問道,一道莫名不祥之感掠過心頭。

“你的兄弟遭遇了什麼事?告命天使出了什麼事?……”

大鷹無法回答。只是緊靠住主人,想守護著主人,或者希望主人保護它。大鷹感應到人類無法感應的訊息,在離培沙華爾極遠的王都葉克巴達那,它的兄弟已遭橫死。

(七)

培沙華爾城就在眼前。達龍與法蘭吉絲,曾數度與敵人交手,那是十二月十二日的事情。山里頭陣陣寒氣逼人,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白色,寒氣毫不留情地割過人們的臉頰。

“你們已經沒救了。乖乖地下馬,跪地求饒吧!”

二人遭半包圍,隊長自信滿滿地放言道。也因為他的嘴巴張得太大,很快就被奪去了生命。他的嘴巴,遭法蘭吉絲射出的箭貫穿,使得他就此永遠沉默。

“我不喜歡多話的人。”

臉上無一絲笑意,法蘭吉絲道。一瞬間寒顫後,敵兵蜂擁而至。人數看來為百對二。

達龍與法蘭吉絲極其巧妙地利用無法二人並騎的山路,迎向前來的敵兵。

達龍的劍每一揮動,對方的馬便先失去了騎士,鞍上無人,就此迅速逃回同伴身邊。

如此,達龍的長劍沾染十數位騎兵的鮮血,其余的敵兵見狀,士氣大為動搖。就在此時,另一隊騎兵趕到。

“這家伙讓給我!”

聲如轟天雷響,似曾相識。

正如達龍及法蘭吉絲所料,出現在兩人面前的乃是卡蘭之子查迪。法蘭吉絲甩甩頭,狀似無奈,烏黑長發隨風飄揚。

“真不死心,但奉陪的人可就有些累了。”

“我來就好。女神官在一旁觀看。”

達龍的黑馬才進一步,查迪一口氣躍馬猛撲向黑衣騎士。

“今天,就要拿下你的腦袋,祭奉先父在天之靈。”

“真是孝子。不過,我並不想與你較量。”

“你是殺父仇人。”

“但令尊和我是公公開平一決勝負。”

達龍接著說道:

“令尊是帕爾斯萬騎長,卻甯可淪為魯西達尼亞人手下,出賣國家在先。你身為人子,難道不為其行徑感覺恥辱?”

“我父親是魯西達尼亞人的手下?”查迪大吼。

“先父和我都是為了恢複正統王位,一時屈居于魯西達尼亞人之下委曲求全。將來,你和我誰是皇家真正忠臣自可判明。”

“正統王位,所指何意?”

“想知道嗎?”

查迪露出如白刃般的牙齒大笑。他明了銀假面的身世,而達龍並不了解,因此深有先知先覺之感,故而大笑。

“要知道的話,就先與我一戰,果真你贏了,才告訴你真相。”

“那我就不客氣了。”

才剛吸吮過十數位騎兵鮮血的達龍揮起長劍,如冰霜般閃閃發光。

查迪躍馬向前,首開攻擊。

僅只一交手。頭盔便遭猛力一擊,從馬背飛落下來的正是查迪。龜裂的頭盔,一半已成碎片,隨狂風卷去,查迪的坐馬則驚慌而逃。

查迪呆坐在沙地上。前幾天才與達龍交手,頗令對方招架不住,而今天才僅一招,就被他從馬上打落下來,真令查迪不解。達龍向前以沉穩口氣喊道:

“能讓八分的實力變成十分的迫力及斗志,的確是了不起,但第二次可就不管用了。”

“什麼?”

耐不住對方刺激,查迪掄起大劍,平飛直上,欲斬擊黑馬前腿。只一轉眼,達龍快速提起馬,黑馬一躍而上,閃躲過大劍一擊。

“太小人了吧,查迪!你忘了你先前說的話?”

“羅嗦!”

查迪想再揮劍時,法蘭吉絲滿弓發箭。

查迪右手腕中箭,大劍鏗鏘落地。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先前所說的話何解了吧?”

查迪無視一切,皺眉拔去手腕上的箭,向達龍臉上投擲過去。黑衣騎士才一閃身,查迪即迅速逃離。

法蘭吉絲第二枝箭,循流星軌跡般射中查迪背部。

身上雖穿著甲胄,但背部遭強烈一擊,一時間,查迪顯得招架不住,搖搖晃晃,失去了平衡。身體加上甲胄的重量,走路走調完全紊亂。

隨著狼犬般的嗷嚷聲,查迪碩大的身軀消失在崖邊,跌落到崖坡下的灌木叢里。

驅馬向前的法蘭吉絲,立于崖邊探個究竟。

“死了吧?”

“不清楚。”

達龍聳聳寬闊肩膀。

“問一下和你打交道的精靈如何?”

、精靈在夕陽未沉之前是不會醒來的。而且……”

法蘭吉絲綠色眼珠里,閃爍著諷刺的眼光。

“像他那種嘈雜不休的男人,精靈們都不想接近。無論如何,那人早已不是你的對手。不要管他,我們走吧!”

“也好。”

查迪部下個個逃之夭夭,不見蹤影。達龍及法蘭吉絲松開亮麗的馬,逕自往培沙華爾山路前進。只是,達龍腦中,仍不斷浮現查迪所反駁的話。

正統國王--究竟所指何意?

此時,亞爾斯蘭、奇夫、耶拉姆叁人,若論直線距離,與達龍一行人僅只相差半法爾桑(約二·五公里)的距離,即可會合同往一方向前進。

亞爾斯蘭經常與耶拉姆交談,耶拉姆亦逐漸解開心理武裝,與亞爾斯蘭侃侃而談。奇夫心想,兩人友誼漸漸孕育。當中足以證明的即是耶拉姆所提出的一段話。

“在帕爾斯西南……”

耶拉姆黑眼珠投向遠方遙遠的地平線。

“一望無際的沙漠綿延叁百法爾桑,傳說中,有青銅市與圓柱市兩座城市。多年以前,我的主人那爾撒斯曾提起過。我一直在起,等到長大成年後,很想去走訪一趟。然後,向其他人轉述那段已經被遺忘的曆史或傳說。”

“等你回來之後,也可以告訴我那段曆史傳說嗎?”

“只要殿下想知道的話。”

“那就一言為定。”

“遵命。”

耶拉姆將自己將來願望告知亞爾斯蘭,使得亞爾斯蘭雀躍不已。能在此艱難危險旅程中,結為患難之交是再快樂不過的事。

兼為“保姆”的奇夫,雖然嘮叨“為什麼叫我?”但是,除了保護這兩位小孩與敵兵交戰外,還須為他們打點睡覺場所及糧食。自己回首這一路艱辛,一半是感動,一半卻是無可奈何。

正在想著今天的糧食有何著落時,突然發現山間草地上,有匹栗棕馬正低頭吃草。奇夫不禁拍手叫好。如果馬肉能夠到手,這幾天的糧食就不成問題了。

只是,看起來好像是別人的馬。

“不是野馬嗎?”

“不是,殿下。”

奇夫搖頭說道:

“野馬不會走側對步。雖然沒有配上馬鞍及馬轡,不過那卻是訓練有素的馬。”

所謂的“側對步”,是指馬匹在奔馳時,能夠右前腳與左後腳,右前腳與右後腳,同時往同一方向前進。如此走法,與普通馬匹行進時,馬的姿勢更為安定,行走速度更快,騎士與馬匹都較不易疲勞。然而,此種走法並非馬匹天生就會。無論是騎士或馬匹本身,都必須具備相當素質與訓練。

“烹來吃,太可惜了。”

不愧是一流騎士。不過奇夫止不住饑餓,倒也想入非非起來。那麼,該如何是好?活捉住馬匹,與交換食物?因為,自從數天前,奇夫很慷慨大方地拋出那些金幣銀幣之後,身上只剩幾枚銅幣。培沙華爾城就在眼前,如此在這之前餓死,實在也太遜了。

“是被取下了馬鞍及馬轡在休息吧?這麼不小心,可不會有好下場的。”

說罷,奇夫為實現他那“不好的下場”,于是做好一連串准備,躲在丈高的草叢里,一步步接近,手里拿著綁好的馬頭套繩。

接著在及丈的草叢中,伺機行動。

不久,踏草而來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奇夫瞄准目標,馬頭套繩投擲過去。

馬聲嘶鳴,奇夫趕緊勒住繩索。

“成功了!”奇夫不禁心中叫絕。突然一個失勢,他很俐落地向一旁側滾,因為,好似有人自空中割斷繩索。奇夫于地上翻滾一圈,正想立身起來的同時也拔出刀劍,因為意識到劍氣殺來。

“光天化日之下,偷人家的馬匹!可真有膽量!”

“達龍!”

“奇夫嗎?”

兩把劍就在激撞之前打住。

草叢里,又出現另一個人及另一把劍。如果目標是達龍的黑馬,奇夫也許還會聯想到,沒料想到他抓的馬,竟是法蘭吉絲的馬匹。而原本這匹馬,並不是她所有。而是她的馬被查迪斬殺後,再從查迪部下手中奪來的。

“什麼,是你嗎?沒事吧?”

“法蘭吉絲嗎?讓你擔心,真過意不去。”

“才不擔心你呢!你這瞞天瞞海也能過活的男人。亞爾斯蘭殿下沒事吧?要不然,你也不會沒事的,不是嗎?”

奇夫向美貌的逼問者聳聳肩,接著吹口哨要二位少年過來。

至此,六人當中有五個重逢,只剩軍師那爾撒斯尚未會合。奇夫原想偷法蘭吉絲的馬不成功,卻出其不意碰上同伴,此時大伙歡天喜地的同時,亞爾斯蘭則對單槍匹馬行動的那爾撒斯的安危憂心起來。

“那爾撒斯沒事吧?”

“請不用操心。論劍法,超乎那爾撒斯之上者,寥寥無幾。”

達龍斷言道。事實亦如此,然若遇上那位戴銀假面的男子,恐怕難以預料,確實令人不安。那男人是自從與特蘭公爵,以及在絹之國交劍的勇士以來,最強的勁敵。

看見達龍的表情,亞爾斯蘭當機立斷。

“我們六人本是一體的。說什麼也不能再分離,一起去找那爾撒斯吧!”

“王子所言,感激不盡……”

達龍心領王子心意,卻搖頭道:

“但是,讓殿下面臨那樣的危險,決非那爾撒斯所願。因此,殿下你們繼續前進,先行前往培沙華爾城,我與耶拉姆找到他之後,再與你們會合。”

法蘭吉絲與奇夫亦表贊同。亞爾斯蘭自知本身既是敵兵眾夭之的,若隨處跟從,反而阻礙了大家。只得順從眾人意見。

與達龍兩人再次道別,在奇夫與法蘭吉絲左右護衛下,正欲調轉馬頭向東的亞爾斯蘭,望著左前方籠罩著一片黑沉沉的山丘。

在形勢巍峨,覆蓋著萬年積雪的重山峻嶺中,唯獨此處山巒烏云密布,形勢陡峭險峻,給亞爾斯蘭不祥的印象。

“那座山叫什麼?”

“迪馬邦特山,殿下。”

法蘭吉絲回答。

“那就是迪馬邦特山嗎?”

亞爾斯蘭抽了口氣。迪馬邦特山,是叁百多年前,英雄凱·霍斯洛永久封印蛇王撒哈克之山。即使白天,食尸鬼或半獸人徘徊橫行,沼中瘴氣上升,從岩石縫中冒出毒煙。平常黑云籠罩,夏季落雷不斷,冬天狂雪紛飛。強風肆虐,飛沙走石,毒蛇毒蠍滿地橫行的魔界山地。

“至今,蛇王還在洞窟中長眠,夢想回到地上……”

傳說中,雷聲正是想登上帕爾斯國蛇王的叫聲,而黑云則是他呼出的氣息。即使擊退了蛇王邪惡擺布的凱·山東省,仍然無法斬除蛇王本體。因此,就將他埋在地下極深洞窟中,全身套上沉重鐵鎖,切除他雙手雙腳的脛腱,再以二十塊厚岩板鎮壓住,阻止他通往地上的通道。並拜祭眾神,埋下自己的寶劍後,按下封印。

突然,奇夫拉開嗓子,優美流利的旋律,從他渾厚的嗓子流了出來。

“能將鐵塊一刀兩斷的寶劍魯克奈巴特,是太陽的碎片所打造的……”

奇夫吟唱的正是“凱·霍斯洛武勳詩抄”中的一節。

寶劍魯克奈巴特為封印蛇王撒哈克而埋藏于山中後,英雄王凱·霍斯洛並未能有什麼幸福。

身為一國之王,既賢明又公正,國家治績良好,亦無外患入侵,卻遭親生子背叛。首先是兄弟□牆,弟弑兄後覬覦父王權位,于是,父子于當年與蛇王撒哈克纏斗之地--馬山達蘭交戰,一決勝負。

十八歲起兵,打倒蛇王撒哈克,二十五歲統一全帕爾斯,登上王位,四十五歲英年早逝的凱·霍斯洛,後人依他遺囑要求,身著甲胄長埋地下。同時,為紀念這位開國先祖,後人將寶劍魯克奈巴特,自迪馬邦特山移往英雄王靈樞內。據說在挖掘寶劍時,從二十塊厚岩板中,發出令人生畏的聲音“一塊十五年!二十塊叁百年!”是真是假,不可得知。

“持劍繼承其天命者為何人……”

奇夫唱罷,盯著似乎欲抓住古老傳說,對著山巒出神的王子側臉。奇夫的眼神,不單僅止興趣,又好像唆使王子前往似地。

“殿下,走吧!精靈們發出尖銳警告聲,告訴我們靠近那座山很危險。”

聽了法蘭吉絲一番話後,像大夢初醒的亞爾斯蘭揚鞭策馬前進。遠離那座永遠籠罩在陰沉天空下,詭異險峻的迪馬邦特山。

(八)

亞度哈奈橋是座距城中約八阿馬距(約二公里),培沙華爾城西的木橋。

這是前往培沙華爾必經之路的重要橋梁,因溪谷上游、下游叁法爾桑(約十五公里)之內,皆無可設橋梁之處。不過,如今這座橋卻慘遭破壞。

破壞橋垣,干掉五十名左右守衛兵的正是查迪部下。

“等著瞧,這座橋既毀,要到培沙華爾,可沒那麼容易。席爾梅斯殿下到此會合之前,可以拖個二、叁天。”

負傷累累的查迪大笑,前些天才敗在達龍手下,自崖上滾落,今天,已全然恢複往日勇猛之氣。

仔細想想,當初若能先毀壞橋梁,從反方向追擊亞爾斯蘭一黨人,才是上上之策,如今追擊到培沙華爾城來,並無意義。查迪深覺下錯棋走錯路。當然,亦不能不怪席爾梅斯失算,十一歲即逃離祖國的他,對東方國境一帶,並不熟悉。

亞度哈奈橋若為石砌,或許較難毀壞。十多年前,即已建議改木造橋為石造橋,但再造新橋期間,橋梁無法使用,交通不便的原因,使得造橋一拖再拖。而最後卻毀壞在查迪手中。

亞度哈奈橋遭破壞的消息,傳到培沙華爾城的奇斯瓦特耳中,當然激怒了他。

“既被破壞,已無法補救。立即再架浮橋。”

更令人懊惱、深覺無趣的是,巴夫曼現今好似欠缺精力,有交任何事情全權委托奇斯瓦特處理的傾向。原來,木橋的守衛任務,一個月交換一次,十二月由巴夫曼執勤。當然,奇斯瓦特自不能對父輩年齡的前輩,責難他為何太大意,或請他堅守崗位之類的話。

于是,架起浮橋的工事、守衛及附近的偵察任務,全由他一手指揮配置。

偵察結果,于日落之前便傳回來。奇斯瓦特不敢自己獨下判斷,立即前往巴夫曼處。

“請您聽聽這件事,巴夫曼大人。”

“嗯……”

“西邊山地,總擾攘不安。因為身著甲胄的郁狼,一而再再而叁隱伏在山中,危害經商旅游的善良百姓。探查其來曆,並非劫路強盜,而是為了要捉拿亞爾斯蘭殿下的人馬。”

“……”

“果真如此,我們是否該采取些對策……”

“是嗎?他們的目標確實針對太子殿下亞爾斯蘭而來?”

“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巴夫曼大人明察秋毫,由衷佩服。”

奇斯瓦特話中帶刺,巴夫曼反應遲鈍,仿若無事地望著石砌暖爐中的熊熊烈火。

“希望巴夫曼大人許可,安排分配部署工作。”

“……你說說看。”

“在我部屬一萬騎兵中,半數出城尋找殿下。分五十組百騎兵,分配到所有山路,以狼煙相互聯系。迎接亞爾斯蘭殿下平安入城,您以為如何?”

正當巴夫曼猶豫當頭,奇斯瓦特已下令部下全副武裝並分編成隊,但翌晨出發前,卻傳來另一則快報。

鄰國辛德拉一部分軍隊,突然越過卡威利河,向此地入侵。

“怎麼在這節骨眼””

奇斯瓦特咋舌。才探知太子下落的同時,卻遇上了大麻煩。

奇斯瓦特的決斷和行動同樣迅速俐落。留下巴夫曼獨守培沙華爾城,他則帶領五千騎部下,前往卡威利河畔。

“也許辛德拉有頗具智謀的軍師在。現在帕爾斯內部混亂,要進攻就得趁現在。辛德拉可能在混亂情勢中,部署一部分的兵力先探查狀況。此戰只要將他們逐出國境外,讓他們略受教訓。”

奇斯瓦特下此判斷。

越河入侵的辛德拉軍,步兵與騎兵合計約五千人。當中,並無辛德拉引以自豪的“戰象部隊”,證明奇斯瓦特判斷無誤,辛德拉並非真想入侵。

河邊岸丘上,整齊排列著五千騎。奇斯瓦特放聲對敵兵喊話:

“我是帕爾斯萬騎長奇斯瓦特。你們這些辛德拉黑狗,不請自來,侵入我國領土范圍,所為何來?”

雙方言語不通,無法對答。手持長槍的二名騎兵,自騎兵群中沖出,向奇斯瓦特左右夾擊而來。

奇斯瓦特兩手繞過左右兩肩,抽出負在背後的雙劍,而此劍比一般劍稍短些。

目睹此種變幻多端的劍技,對辛德拉士兵而言,還是頭一次。

兩道劍光,產生了兩名死者。

兩名辛德拉騎兵,眼見自己刺出的槍尖,被削斷飛上半空。下一瞬間,兩人的頭顱循著血怕軌跡脫離身體。

“昨日不知者,今後不可忘。記住,帕爾斯雙刀將軍奇斯瓦特在此!”

豪語一出,奇斯瓦特順勢架開沾滿血跡的雙刀,策馬狂奔,而且僅以兩腿夾住馬腹,控制馬匹前進。此種騎術技巧,令人歎為觀止。

“跟隨雙刀將軍!”

五千騎帕爾斯軍,隨著呐喊聲,爭先恐後向騎兵奔馳而去。

此情此景,雖無法與八萬騎兵于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交戰時相提並論,但五千騎的騎兵齊聲沖鋒之勢,亦足令人生畏。陽光照射下的甲胄,形成一波波金浪。

奇斯瓦特通常都立于陣前,二把快劍左右揮擊,只要見到劍光,辛德拉士兵的頭顱即一飛沖天,失去騎士的馬鞍上染滿鮮血,馬匹就于狂沙與水氣混雜中,狂奔離去。

奇斯瓦特調轉馬頭,另一方向的辛德拉士兵便落荒而逃,惟恐淪為雙刀下的犧牲品。

此時,一名身著花俏刺目軍服的辛德拉將軍,跨上碩馬,遮斷奇斯瓦特去路。用辛德拉語大嚷大叫。

“說帕爾斯語!”

奇斯瓦特怒斥。從前駐守西方國境時,曾略諳密斯魯語,但辛德拉語則不會說也聽不懂。

帕爾斯語是大陸公路的通用語言。只要是辛德拉將軍,沒有人不會說的。

“我的名字叫泰拉巴達,以統領辛德拉軍的身份,與你一對一,一決勝負,如何?”

“行!但先讓我請教一件事。你的主君是哪位王子?拉傑特拉或卡迪威?”

辛德拉將軍大叫,大肚子、大胡子跟著震動。

“拉傑特拉只不過是奴隸女兒肚中生出來的小狗。正統皇太子是卡迪威殿下。他才是將來接替皇位,統領我國的人選。”

“原來如此。那麼就將你那難看肮髒的大胡子臉,醃泡之後,送回給卡迪威那家伙好了。”

“放肆!”

泰拉巴達拔開大刀鞘,看起來就像辛德拉當地出名的夏季狂風,惡虎狂嘯般地向奇斯瓦特進擊。

才只瞬間,泰拉巴達的頭盔及緊抓住大刀的右手腕,同時支解開來,拖著血跡斑斑的長尾巴,飛向一旁。

而無頭無右手腕的大身軀,咻地鮮血沖天,隨後倒落在地。辛德拉士兵見狀,驚恐聲四起。

于是,騎兵隊紛紛調轉馬頭,步兵隊節節後退,死命奔逃。

冷眼看著抱頭鼠竄的敵軍,奇斯瓦特吹起尖銳口哨聲,“告死天使”俯沖于敗軍頭上,好像要將敵軍隊伍分開般,大展鵬翼,猛力抓擊著。

才一會兒功夫,一名逃兵被大鷹趕到奇斯瓦特面前,搖搖晃晃,全身打著哆嗦,驚魂未定似地。奇斯瓦特喚一位解辛德拉語的翻譯士兵,探查一些問題,要他就所知之事全盤說出。辛德拉士兵嚇得魂不附體,不斷地跪地求饒。

“殺了你也沒用。就放你一條生路。回去通告卡迪威,若敢再次入侵我國,要他永遠當不成國王。”

奇斯瓦特喚部下將泰拉巴達將軍的首級帶來面前,撕去泰拉巴達一塊戎裝,包住他的頭顱,掛在那名士兵頸上。

頸子上掛著又沉重又令人生畏的送禮,辛德拉士兵狼狽不堪,匍匐在地,死命地跑向逃兵陣里。

奇斯瓦特跨上坐馬,回頭遠眺著最後叁叁兩兩涉水過卡威利河的敵軍的蹤影。

“告死天使!告死天使!”

聽到主人的叫聲,忠實勇敢的大鷹,乘風飛來。將雙刀收入背後刀鞘中,奇斯瓦特舉起手臂,讓大鷹停住,對它說道:

“告死天使,你知道吧!我們的太子亞爾斯蘭殿下,現在或許就在城外附近。你去找找看,看情形,你還得負起保護的義務。”

敏銳伶俐的鷹眼望著主人,隨後振翅展翼,氣勢雄闊,飛向浩翰的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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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真假王子 Empty 回復: 第二部 真假王子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05 pm

(一)

銀假面席爾梅斯,再次離開王都,擔任追擊亞爾斯蘭總指揮的任務,是在十二月中旬以後的事情。

亦即是奇斯瓦特打退辛德拉軍隊當天,查迪毀壞亞度哈奈橋的翌日。

席爾梅斯眼前所統領指揮的部隊,包括查迪原先帶領的帕爾斯部隊;諸侯荷迪爾原屬部下;為獲得巨額獎賞,而加入聲討捉拿亞爾斯蘭首級的眾多私人兵團;加上向吉斯卡爾借用的魯西達尼亞士兵,僅就人數而言,即超出五千人。然而,由于眾人無法步調一致協力合作,因此彼此聯系更為複雜。

為此,先前的部隊追擊亞爾斯蘭一行人失敗後,並無通報另一支部隊趕上。此種效率低落的追擊方式,反倒是亞爾斯蘭一行人的幸運。

另一方面,為了躲避敵軍埋伏,亞爾斯蘭一稈人也只有盡量采取閃躲的作戰策略。而奇夫和法蘭吉絲手上的弓箭已不足,不能隨便使用箭枝,看見敵兵,也只有逃為上策。因此,馬匹就要容易疲勞。總而言之,這是一趟夠刺激卻不夠好玩的跋涉。

自王都返回邊境的席爾梅斯,知曉事態毫無進展時,一時之間,心情沉重,複雜非常。心里不時有想罵部下“無能”的沖動,二方面,又很想自己親自捉拿亞爾斯蘭一幫人。

“查迪呀!這次傷勢可不輕,你的辛苦都看得見。”

席爾梅斯話語當中,雖隱含著諷刺的意味,卻不誇張。

因為,至今查迪的臉上手上,尚留著血凝固後無數小傷的痕跡。

“為了席爾梅斯殿下,即使體無完膚也在所不惜。殿下,前天傍晚,發現了亞爾斯蘭一幫人當中的軍師那爾撒斯一直尾隨于後,請殿下下令收拾。”

席爾梅斯對查迪有了重新評價,覺得這年輕人似乎擅長差遣斥侯或間諜刺探軍情,對情報的掌握還屬確實。對席爾梅斯而言,查迪若沒有這些長處,即使他是卡蘭之子,亦不能無條件重用。

等到沙姆完全康複之後,再命令他做軍師。他是個有智慧、具判斷力的勇士。而查迪是個不惜生命,肯干實干的硬漢,若等到他漸漸累積經驗,或許能超越其亡父,成為一名猛將。

“好吧!先收拾那爾撒斯。”

席爾梅斯道。

那爾撒斯與亞爾佛莉德各自策馬,繼續趕路。那爾撒斯有好一段時間都沉默無言,即使同行的亞爾佛莉德問話,他也不想搭腔。狀似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對那爾撒斯而言,一些細節好似都出乎他計算之外。

特別是眼前應該快抵達培沙華爾城,但卻一直在這附近山里打轉徘徊。而在此危機四伏之地,經常不期遇上追擊他們的追兵。有好幾次,他都被迫采取迂回逃離之計。

敵方的行動毫無秩序又不一致,反而讓那爾撒斯很難把握。此種結果,著實在有些無奈及諷刺。敵兵行動若能統一,那爾撒斯很容易便能探出他們的動靜。

“我說呀,那爾撒斯,你不覺得有些不對勁?”

說話者應可算是那爾撒斯最大失算的人物,也就是軸德族長之女。

“有何不對勁?”

“我深奧從剛才開始,我們一直在原路上打轉。你看,那座光禿難看的大岩石,確實剛剛才看過。從這個角度看來,好像一只駱駝打哈欠似地。”

“真虧你注意到了。”

少女所作的比喻引人發噱,那爾撒斯微微點頭。當然,他早就發現了。發現了又如何呢?

因此,他只有默不作聲。

一路上,斷崖山影危危聳聳,騎馬人影亦幢幢晃晃。抬頭一望,隱約可見一隊騎兵,正慢慢向那爾撒斯靠攏過來。

“這次,可沒那麼容易逃脫了。”

那爾撒斯警覺到眼前的處境。既然來者針對他,想光靠武力來逃脫恐怕會造成更大的危機。

正前方,山路大缺口處,有五十騎左右人馬聚集,那爾撒斯看得出,全數皆為帕爾斯騎兵。可說是此趟行程所遇到的少數精銳,立于陣前的正是不太受歡迎的人物--先前那位銀假面。正想調轉馬頭迅速逃離時,卻見後方亦有追兵逼近,兩人只有硬著頭皮前行。

雙方約距二十加斯(約二十公尺)處時,那爾撒斯決定制敵機先。

“席爾梅斯王子!”

那爾撒斯的叫聲猶如飛石般,擊中了銀假面。

“……為何你知道?”

若否認是席爾梅斯,等于否定自己的一生。因此,席爾梅斯不能聽而不聞。那爾撒斯既以此為題,必定與他進行舌戰。另一方面,那爾撒斯僅止于刺探,“萬一”探查的綹轉為事實,必須擬妥應對之法,也因此,表面看似平靜的那爾撒斯,內心卻心跳加速。

席爾梅斯猜不透那爾撒斯的心,因此他拍馬前近二、叁步。

“好,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說了。世人皆說那爾撒斯智冠全國。如果你能唾棄亞爾斯蘭那小子,成為我的部下,我必定重用你。”

“如何重用?”

“萬騎長、宮廷書記或者宰相……”

那爾撒斯聽了大笑,看起來不像是做作的樣子。

“笑什麼?”

席爾梅斯厭惡被笑,銀假面具後雙眼發出了殺氣。

那爾撒斯連忙訕訕地道歉。

“好。如何,有無意願投效我?”

“承蒙您的器重,但我只能謝絕。”

“哦,為何?”

“既然舍棄從前隱士的生活,扶持一位器度的君主,是我終生的期望。現今,我眼前已有人選,若是眼睜睜讓它溜過去,才是畢生的遺憾。”

“你是說,我的器量比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雜種差?”

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席爾梅斯聲音如狂風般怒吼著。

“你是席爾梅斯王子的話,年齡和達龍一樣,大我一歲。而亞爾斯蘭才十叁歲足……”

那爾撒斯繼續說道,口氣平穩中帶點諷刺。

“然而,亞爾斯蘭殿下的器量風度,已經在你之上。隨著亞爾斯蘭殿下逐漸成長,將來兩者之間的差距可就更大羅!”

此時,只見銀假面怒火上升,全身顫動。右手握著長劍手把,但並未拔出。

那爾撒斯再將話題扯開。即使是極短暫時間,也要找個敵方疏忽大意的空隙逃離,或者拖延些時間,等待我方救兵來援。

“你為了恢複王位,竟與魯西達尼亞人聯手。魯西達尼亞人在馬爾亞姆做了些什麼?他們在帕爾斯境內,又做了些什麼?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就算您是帕爾斯真正的統治者,難道就能允許你有如此殘虐手段,對待帕爾斯人民嗎?”

“帕爾斯人民又如何?那些人,十六年來一直敬仰著非正統的君主,一直侍奉篡位者為國王!”

“這些罪狀,由我這位正統王儲來糾正討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語尾好似噴火般,叱喝聲連連作響。

“原來如此,只要不承認你為國王,帕爾斯人民連生存權力民沒有了,是這個意思嗎?”

那爾撒斯反唇相譏。

十六年來席爾梅斯總以自己是正統國王自居,來支撐他繼續生存的意志。在他心里,一直認為且深信,唯有他登上王位,才稱為正義。同時,對叔父安德拉寇拉斯的憎恨,也無時無刻不在伴隨他走過從前。

“現在,還有一點我不服氣。”

那爾撒斯繼續鼓起叁寸不爛之舌。

“亞爾斯蘭殿下,曾拜托我成為他的部屬。然而,你卻高高在上地下命令。對我這種生性乖僻的人而言,實在甚覺無趣。”

這是事實,也是真心話。然而,說話卻不對時機。此時,席爾梅斯冷笑著拔劍出鞘,可說是完全中了那爾撒斯的計策。那爾撒斯看出他無法掌握自己的主張,經不住別人撩拔的弱點。

“我是歐斯洛耶斯五世之子,帕爾斯正統國王,階級在你之上的皇室貴族,用命令的口吻,有何不當?”

“‘我的’那爾撒斯,才不會成為你的部下呢!”

至今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亞爾佛莉德突然大叫出來。聽了此聲音,那爾撒斯身體為之一震,但卻不讓席爾梅斯有下手的機會。

“哦!戴拉姆的原領主,有如此高貴之身,卻與下賤強盜女兒燕好?”

那爾撒斯表情依舊,不動聲色。吃驚的一方是亞爾佛莉德,圓滾滾的大眼睛盯著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你是貴族?”

“我的母親是庶民。和你一樣,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王族或貴族,也沒多長一只角或尾巴……”

苦澀的對談之間,那爾撒斯又重整態勢,無論如何,決不能讓席爾梅斯有隙可乘。

“當然,那位仁兄就未必了。戴上那個面具,大概不是為了遮掩獨眼或叁只眼吧!”

“貴為王者之身,如此做必有他的理由。”銀假面辯駁。

“是你的卑鄙吧?”

“什麼?”

“以面具遮臉,當魯西達尼亞人的走狗,等到有一天卸下面具,以解放者姿態出現,然後自稱帕爾斯國王。這非但不是王者的智慧,簡直可說是奸詐狡猾。你不覺得可恥嗎?”

當頭棒喝,席爾梅斯銀假面之下的臉部僵硬。當初,他引領魯西達尼亞軍進入帕爾斯境內,就一直戴著面具隱藏自己的身份。那爾撒斯可謂一語道破。席爾梅斯內心搖撼不已。

“你誹謗正統國王?”

席爾梅斯緊抓住最後也是唯一的防線,咕咕噥噥道。兩眼迸裂出難以正視的邪惡眼光。

“正統也好,異端也罷。”

那爾撒斯又轉回話題,一半是在找話拖延時間。而此時,亞爾佛莉德發出令人吃驚的強烈語氣。

“即使沒有帕爾斯王家血統,施行善政,為民愛戴,也可以成為很好的國王,除此之外,誰說還需要什麼樣的資格?”

“閉嘴!”

席爾梅斯低聲尖銳地叱喝。

“統治帕爾斯的,理應是凱·霍斯洛英雄王的子孫,難道這點也可以否定?”

“在凱·霍斯洛國王統治帕爾斯之前,是蛇王撒哈克,更以前則是聖賢王加姆希德。凱·霍斯洛身上並無他倆任何一人的血緣吧?”

冬風,如綿綿細雪般,飄來一絲絲沉默。那爾撒斯心想,只能到此為止了,原本就不可能建立共識,內容愈深入,彼此的心理差距只會更遠。

“聽了你們一堆廢話後我明白了。那爾撒斯,你是陰謀破壞帕爾斯法統的不法之徒。原本我還想借助你的智慧,收容你為我麾下的重臣,如此看來,還真是我一時糊塗,鬼迷心竅。”

“那爾撒斯,小心……”

亞爾佛莉德低聲說道。乃因為她感受到銀假面爆發出強烈的殺氣。

對那爾撒斯而言,舌戰也已拖了相當一段時間,不能不心滿意足。

盡管彼此意見極端分歧,話說開來,反倒覺得心情爽快。只要是一息尚存,與席爾梅斯王子的對立狀態,必定是要持續下去的了。如此一來那爾撒斯也領悟到,必須盡忠于亞爾斯蘭,幫助這位少年一步步地成長,將來成為政績斐然的君主。果真如此,確實是人生一項充滿趣味的再出發。至少,不會再無聊了!

席爾梅斯的長劍映出霓虹般光芒。

“你們不要出手,我要親手割下眼前這家伙的頭顱及舌頭。”

“遵命,殿下。”

碩大身軀大搖大擺,一旁應話的是查迪。這名字,那爾撒斯並不熟悉。

“就由不來奉陪殿下……”

那爾撒斯亦拔出長劍。

“對了,那位大塊頭。”

看到查迪聽到這句話而忿忿不平,一副想要回嘴的樣子,那爾撒斯就平心靜氣地道:

“在此為了殿下的命令做個補充。你也是帕爾斯的騎士,可不要對女人出手,這關系到國王的名譽。”

“就照他的話做吧!這是他最後的期望了。”

言語中隱含嘲笑地命令之後,銀假面兩腳逕自夾住馬腹,人馬一體沖向那爾撒斯。

“死吧,那爾撒斯!”

這時,那爾撒斯利用劍的表面讓陽光反射出一片光芒,使得席爾梅斯無法睜開雙眼。

突然眼前一片昏暗。

“啊……”

席爾梅斯的長劍完全揮空。

才只一瞬間,那爾撒斯的快劍俐落地切斷馬肚帶。即使是名騎手亦束手無策,席爾梅斯自馬上滾落到沙地上。再想奮力站起來重整態勢,兩眼視力一時卻無法恢複過來。

“那爾撒斯,你!不是要正正當當地交手的嗎?”

“我可不能對正統國王用劍呀!”

原本那爾撒斯就不打算要一對一地交手。

“逃呀,亞爾佛莉德!”

一聲叫喊,他的馬已疾奔而出,亞爾佛莉德尾隨在後。一名騎士拔劍緊追在後,那爾撒斯見狀,回頭擲出一把短劍,正中騎士臉部,騎士自馬背上翻滾下來。

奔逃者背後留下一片混亂、怒吼及沙塵。

(二)

自己實在不是個干軍師或策士的材料,那爾撒斯心中想著,不禁苦笑。果真自己是位謀略之士,在那時候,實應多加隱藏自己的真心本意才是。

不管對方是國王也好,王子也罷,想說的話不能不說。否則以後遭忌恨,反而事大。這也是那爾撒斯的本性。

突然想起一件事。那爾撒斯回頭看著軸德族長女兒說道:

“亞爾佛莉德,聽好,決不可對任何人提起銀假面的本名就是席爾梅斯,以及他今天所說的話,好嗎?”

亞爾佛莉德為了強調自己可信,頻頻點頭。

“知道了。既然那爾撒斯提出來,決不對任何人提起,保證。”

“以軸德族的名譽?”

“以軸德族的名譽!”

少女開懷大笑,語氣極其認真。這當中還包含對那爾撒斯完全的信賴及親愛。

“這是那爾撒斯和我兩人之間共有的秘密。”

如此深情款款的話,只是為了博得心情低沉的那爾撒斯一燦,但他只淺淺地苦笑,並未答腔。

後方,達達馬蹄聲逼近。

那爾撒斯表情為之一變。不回頭也知道是席爾梅斯這一幫追兵。既又遭追兵,此次奇策、舌辯已不適用。雖不認為與席爾梅斯一對一會敗,但這邊有亞爾佛莉德在場,加上敵兵人數眾多,兩人只好快馬加鞭。

“那爾撒斯在那邊!”

敵軍前鋒的騎兵大叫,並遙指欲繞崖邊而過的那爾撒斯。追兵叫嚷著,急急追趕。

就在這一瞬間。

咻咻生風地飛來的黑羽快箭,射中了前頭騎兵的身軀,騎兵隨即自馬上滾落下來。接著飛來的叁枝箭,連續讓叁位騎兵中箭猝死。快箭之強勁,甚且幾乎連箭尾羽毛皆深達胴體內。

眼見抱頭鼠竄的逃兵一陣慌亂,手持長弓的黑衣騎士,轉過背來,瀟灑大笑。正是一路找尋那爾撒斯的達龍。

“那爾撒斯,你欠我一份人情了。”

“差點你就趕不上了,可別再自吹自擂。”

那爾撒斯反駁道,心頭卻依然劇烈跳動。

“那爾撒斯主人,真高興您平安無事。”

耶拉姆露出喜悅的笑容。

將弓收回,掛于馬鞍旁的達龍,對一旁的亞爾佛莉德產生興趣,看了她一眼。

“喂,那爾撒斯,這位女孩是?”

問者無心,聽者有意,那爾撒斯面露難色。

“不,這是……”

“我是亞爾佛莉德,那爾撒斯的妻子。”

出人意料之外的自我介紹,使得所有驚訝的眼光皆投向那爾撒斯身上。

“才不是!”

那爾撒斯大叫。一副調皮模樣的亞爾佛莉德,面不改色,繼續說道:

“嗯,其實,是還沒正式結婚。所以,只能算是情婦。”

“情婦?”

“那爾撒斯大人……”

達龍及耶拉姆四只眼睛,直盯那爾撒斯,他幾乎都快一反常態地發脾氣了。

“不,不,我什麼也沒做。妻子也好,情婦也罷,都是這女孩說的。”

“不要太緊張嘛!”

“啊,我才沒緊張。這女孩是軸德族長之女,受到銀假面襲擊,我救她脫險,僅只這緣份而已。”

“那爾撒斯不必要隱瞞呀!”

亞爾佛莉德又加油添醋。

“你別多說。真的,沒做什麼!我們分房睡。我可沒做任何虧心事。”

達龍眼見煞有其事、努力辯解的那爾撒斯認真的模樣,強忍住大笑,只輕咳一聲。

“算了,過去的事就不說了,那爾撒斯……”

“什麼意思?我又沒做什麼事。”

“知道,反正是以後的事。你,要帶這女子去培沙華爾城?”

達龍冷靜地問道。那爾撒斯也冷靜了下來。

“是呀!差點忘了。亞爾佛莉德,因你是軸德族長的女兒,應該代替已死的父親統領族人。你就回去你們族里,好嗎?”

那爾撒斯的聲音和表情,充滿了明顯的期待。但亞爾佛莉德舉起纖細的手,搖晃著拒絕道:

“哦!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上有兄長。他和我同父異母,頭腦好但個性怪異。我如果回去的話,說不定會和他打架,而後被逐出家門。所以呀,這個你不用了操心了。”

“那你不就會讓**心嗎?”

那爾撒斯吼道。突然,他的視線轉移,表情驚訝。

因為,耶拉姆不說一句話,逕自快馬加鞭,先行離去。

“喂,耶拉姆……”

那爾撒斯大聲喊道,小侍童轉過頭來,冷冷看了他一眼。

“達龍大人,快走吧!馬上又有追兵過來,而且亞爾斯蘭殿下一定在等我們回去。”

耶拉姆故意無視于主人存在,獨自又快速策馬向前。

翌日,達龍、那爾撒斯等四人,終于與亞爾斯蘭會合。

“那爾撒斯、那爾撒斯,你安全回來,太好了!”

亞爾斯蘭王子坐在馬上,伸手握住戴拉姆原領主的手。

“讓殿下操心,實在抱歉之至。既已約定在先,在被封為宮廷畫家之前,決不輕易就死,請您放心。”

聽了此話,達龍暗自竊笑,一邊輕咳。

亞爾佛莉德頓時也變得淑女起來,在一國王子面前,她不禁有些緊張。“我也願意在殿下旗下,為國效勞。”當然,與亞爾斯蘭敵對的銀假面,是她的弑父仇人;再者,她也的確憎恨魯西達尼亞人。

“是嗎?就隨你所好吧!”

亞爾斯蘭如此說,就認可了亞爾佛莉德加入作戰行列。

真是個善良的王子,那爾撒斯心想。真希望他永久保有這顆善良的心。

設若亞爾斯蘭也如席爾梅斯一樣,成為視國比民重,視王位比國家為先的支配者,則帕爾斯人就沒救了。席爾梅斯的仇視、憎恨、複仇,其來有自,這一點頗值得同情。然而,豈可為滿足他個人的複仇心,而犧牲其他所有的人或事。

“這樣說來,安德拉寇拉斯也是罪孽深重。為了得到泰巴美奈王妃,出此下策,搞得傷痕累累。真可說是自作自受……”

事實上,那爾撒斯對于自己的選擇,並無絕對把握,不告訴亞爾斯蘭或達龍有關銀假面的身份,到底是對是錯?

眼前這位王子,如果知道自己身世秘密,又將如何?不單只是臆測,那爾撒斯直視得憂心忡忡。

一行人終于到達培沙華爾城東。山岩茂林對面,隱約可見紅沙岩城牆及高塔。距離約八阿馬距(約二公里)。然而,眼前深谷綿延,無法通行。只得沿著河流,往下流尋找可渡河之處,一伙人順著河流,慢慢往前走。

好不容易找到了河流較淺、坡度較小之處,卻撞見埋伏的敵兵。

亞爾斯蘭、耶拉姆、亞爾佛莉德叁人立于中央,其他四人圍繞于外,拔起快劍准備。

長劍一揮一閃,鮮血哀鳴迸出,敵兵隨之滾落馬下。

“活捉亞爾斯蘭!其他給我殺!”

達龍直盯呐喊的年輕騎士,兩眼瞪大,眼神逼人。又查上查迪!

“所受的教訓還不夠嗎?卡蘭的不逍子!”

“在取下你首級之前,我決不放棄!”

“好,我讓你永遠地死心。”

達龍雙腳夾緊黑馬腹部往前沖,五、六名騎兵欲阻止達龍前進,卻馬上被斬落左右了。

達龍順勢沖過血沫橫飛之境,先前放出大話的查迪,卻不知去向。是否他心想敵不過達龍--事態理應不會如此單純。為了引開護衛亞爾斯蘭的達龍,查迪故意來個調虎離山之計。

原想乘勢猛進的達龍突然悟出查迪的計謀。立即調轉馬頭,回到太子身邊,當下一刀砍下欲襲擊亞爾斯蘭的騎兵的腦袋,而另一騎兵,正揮舞大刀對准亞爾斯蘭頭頂。

此時,自天空乘風而下一團黑影掠過亞爾斯蘭眼前,敵兵臉上有一大鷹掠過,接著一聲慘叫。敵兵被尖銳鳥喙及鷹爪抓破臉部,臉上迸出鮮血。痛楚不堪的騎士往後仰傾,達龍長劍立時于士兵身上又補上一刀,為大鷹所立下的功勞作個了結。“告死天使?”亞爾斯蘭喊叫,救了王子一命的大鷹,在天空上劃個小弧,飛了下來。停在王子伸出的右臂上輕叫一聲,狀似撒嬌。

“告死天使!啊,好久不見。告命天使如何?你的兄弟還好嗎?”

這只鷹,自它是雛鳥時,亞斯斯蘭便郵過。而且,此鷹為一可靠的主人所有。

“各位,奇斯瓦特就在附近,他已帶領大批援軍到來!”

此話喊出,使敵兵士氣動搖,也振奮了已方不少士氣。于是眾人左右橫掃敵兵,一時血煙彌漫。

峰頂上,黑騎軍蜂擁而至,人數多達數千。

查迪大吼,因他左右部下各人調轉馬頭。

“不要逃!”查迪大聲吼叫,仍止不住紛紛逃亡的士兵。

“捍衛太子殿下,全軍突擊!”

奇斯瓦特舉起雙刀下令。

“殺!”

五千騎兵齊聲呐喊,尾隨奇斯瓦特策馬沖下斜坡。

此五千騎兵即是前些天與辛德拉軍交戰時,駐守培沙華爾城的一組軍隊。無法參加先前作戰的,好似要將那股不滿宣泄殆盡,各個沖鋒向前。

情勢至此為之一變。

驚慌、氣憤、懊惱、咬牙切齒,查迪乘著快馬,此次是真的想逃了。眼見戰敗欲逃的查迪,達龍一手拿著連護手亦沾滿鮮血的長劍,驅策黑馬追擊。

“這家伙,讓我來!”

奇夫舉著沾滿血跡的快劍,從側面追擊。

突然,查迪左臉頰鮮血如注。坐于馬上搖搖晃晃的查迪死命緊抓馬轡,避免落馬,然後大刀一揮,打退了奇夫的第二擊,迅速奔逃而去。

“真是頑強!”

奇夫贊歎聲中,略帶諷刺,此時達龍擦拭著長劍,苦笑道:

“確實是,那家伙是不死之身。”

亞爾斯蘭旁,一名騎士趨近。

“哦!果真是亞爾斯蘭殿下”

奇斯瓦特立即下馬,甲胄鏗鏘有聲,高跪于地。

“恭迎殿下平安地來到東方邊境。培沙華爾城,騎兵二萬,步兵六萬,赤誠效忠殿下。”

四周的戰亂、討伐、追擊已告一段落。亞爾斯蘭確認過部下六人——或者說是同行者,全部無事後才心安。他自馬背上一躍而下,向前牽起奇斯瓦特的手。

“好久不見,奇斯瓦特。因為是告死天使救我,所以我知道你會到來。果然,你正好趕到。”

奇斯瓦特深深地一鞠躬,看著亞爾斯蘭左右部下,流露出事隔多日許久不見的懷念真情。

亞爾斯蘭一行人,終于到達目的地。

(叁)

高大寬厚的紅沙岩城牆聳立于眼前,從任何角度看來,培沙華爾都是座處處流露帕爾斯武風的建築物。絲毫無任何一處為無用所設。

大城門由四塊厚木板相疊,夾上大鐵皮而成,且為雙層打造。東城牆下鑿一深濠溝,因此方位正面恰與鄰國邊境交界。

亞爾斯蘭等人在奇斯瓦特及其眾多部下保護之下入城。眾人在鋪滿石磚的廣場上下馬,並受邀請入玄關。奇斯瓦特行了一禮道:

“另一位萬騎長等著晉見殿下。”

亞爾斯蘭的面前,下是巴夫曼。

亞爾斯蘭覺得他比印象中更蒼老了許多。

“是太子殿下。”

雖然行禮如儀,但曆經百戰的老將臉上,其表情、聲音似乎隱藏若干複雜情緒。亞爾斯蘭周圍的戰士們,彼此暗自交換眼神。然就目前亞爾斯蘭的眼力而言,尚無法看穿此事。反而同情他因年老而動作遲鈍所致。

“辛苦了!”亞爾斯蘭親切地回答。

“恭請殿下至休息室,昔日安德拉寇拉斯陛下遠征東方時,光臨此地所坐的椅子尚在,懇請太子上座。”

奇斯瓦特引介道。

王子入休息室的同時,奇斯瓦特亦忙著吩咐交辦事項,包括隨行人員房間的安排,慶功宴准備事宜,皆一一耳提面命。

七人分成四間房間睡。亞爾斯蘭個人、達龍及奇夫、那爾撒斯及耶拉姆、法蘭吉絲及亞爾佛莉德四組。亞爾斯蘭寢室,為昔日安德拉寇拉斯國王休息房間,幾乎集此城堡中最豪華之設備,甚至還附設石砌陽台。其他叁間,都在此房間的左右及對面。可以看出奇斯瓦特設想之周到。

另一方面的巴夫曼卻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或許可以宣誓永遠效忠那看來聰明的王子”

幾位部下看見在微暗的休息室里,來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語的老萬騎長,各個心中納悶不已。

此時,血滿滿面尚未拭去的查迪。回營向主君報告事情原委,並連連俯首請罪。

“席爾梅斯殿下,那一伙人,已成功地逃進培沙華爾城。事情搞砸了,真是該死。”

“不用道歉。即使道歉,也無法讓他們再出培沙華爾城。”

席爾梅斯口氣不快。

他想,若由他自己親自指揮,也許尚有些收獲。他亦非認為查迪無能,只是不合他意。

之前與那爾撒斯交鋒落馬後,產生一些跌打損傷後遺症,特別是左手腕扭傷,直到今天早上才能再度上馬。

“那爾撒斯讓我落馬丟臉,又說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雜種的器度在我之上。等我宰了那小雜種,再讓你死得淒淒慘慘。”

下定決心之後,席爾梅斯甩甩左手,仿佛已經不痛了。

亞爾斯蘭一行人,終究還是進了培沙華爾城。然而並非就此了結,應該還有失而複得的機會。

自己不就在那烈火中重生嗎?

以“吟游詩人”自居的奇夫,入完浴之後,獨自在房間飲用葡萄酒,剝食胡桃及橄欖。與昨夜不同,今晚應該是個平安夜,但心里總覺得不快活。

“不公平!”

奇夫心想。

這幾天,達龍一直與法蘭吉絲同行。那爾撒斯也有貌美清純的少女為伴。未曾有此好遭遇的只有奇夫。

“法蘭吉絲說,我是個不太有膽識的人。”

達龍否認,那爾撒斯亦連連搖頭,“沒有,沒發生什麼呀!”他們雖非柳下惠之類的男人,但大概真的沒有做任何事情吧!

只是,話說起來又難說了。這些人,竟錯失了美好良辰,就奇夫而言,他們真不懂得人生樂趣;及時行樂,才是明智之舉。不過,罷了,今後或許奇夫會比他們有更佳的機會。有所追求,有所向往,才是人生的樂趣。

那爾撒斯在隱居巴休爾山之前,身為宮廷中人,多少有些浮名。而在達龍出使絹之國時,亦曾與該國名門淑媛相戀。詳細情形,奇夫自不得而知,但他倆都足以當他的戀愛勁敵。

與奇夫一樣,不,要更不快活的是耶拉姆。

“那爾撒斯不在嗎?”

亞爾佛莉德串門子時,耶拉姆心里很不高興道:“不要對那爾撒斯大人那副親密模樣,才認識沒幾天。”

亞爾佛莉德毫不理會。

“交往時間的長久,與交情深淺是兩回事。這一點也不懂?”

“你連那爾撒斯主人的喜好是什麼都還不知道。”

“對我煮的料理,他沒有提出任何批評。”“那是因為那爾撒斯大人心腸好,並不是你的料理合他的胃口。“軸德族長的女兒橫眉豎目道:“你說什麼?論輩份,我可多了你好幾歲,你父母沒有教導你如何對待長上?”

“教了呀!只說論禮儀要看對象。那爾撒斯大人有雄心壯志在,如果你來打擾,我可不能原諒。”

“我才不需要你原諒呢!”

兩人一言不和,你來我往,大吵大鬧起來,最後,亞爾佛莉德沖出房門,心中仍難掩憤怒之情。她實在不願與那爾撒斯的同伴發生任何爭執。況且,她也想從耶拉姆身上得知有關那爾撒斯的事。

亞爾佛莉德回到自己房間時,法蘭吉絲已入完浴,換好衣服,在地毯上擦拭長劍。突然間,看到貌美女神官專注的神情,不禁在她身旁坐下,法蘭吉絲綠色的眼眸望著少女。

“你,喜歡那爾撒斯?”女神官面帶微笑問道。

法蘭吉絲的美,著實令亞爾佛莉德折服。軸德族長的女兒姿色亦不差,但與法蘭吉絲相較,美的深度及廣度,仍略遜一籌。

“**不行嗎?”

語氣中帶些不平。法蘭吉絲微笑道:“如果你喜歡那爾撒斯,就不要成為阻礙他的人。那位仁兄,現在眼中只有國家,熱衷于如何重建國家,任何女人都不放在眼里。你再觀察他一陣子不是較好嗎?”

亞爾佛莉德認為美女審官的話沒錯,只是一時無法令人接受。

“造國興邦,真沒意思。不過日又形成新的貴族和奴隸。像那爾撒斯頭腦這麼好的人,應該不會不注意到此事才對。”

少女氣勢之強及反應之快,令女神官不禁莞爾。

“也許吧!不過,‘你的’那爾撒斯,或許可以找尋到如何克服這層障礙的道路吧!”

“**”“你就是認為他是這樣的男人,才喜歡上他的,不是嗎?”

“知道了。”

亞爾佛莉德回答,多少有些懊惱與挫敗感。

“不過,你也真愛管閑事,為何這麼多嘴?”

“如果你覺得我多話,那就請你原諒了。我確實是多管閑事,只說了些個人的經驗談,不過,我倒不認為是事不關已。”

看見法蘭吉絲的表情,亞爾佛莉德也不好意思多說。美麗的女神官甩甩長發,繼續擦拭她的長劍。

“告死天使”高興地鳴叫著,因為它的“少年好友”-太子亞爾斯蘭為它拿了塊肉來,以答謝它的救命之恩。

“奇斯瓦特,另一只呢?告死天使與告命天使一直都在一起的呀!”

“這件事是這樣的**”奇斯瓦特聲音略為沉重。

“我曾派遣部下潛入王都刺探軍情,並由這二只大鷹往返通訊。這名部下雖然是一名黑奴,但因盡忠可信,就讓他成為平民。他著實認真于這項工作。

不過,好像落入敵人的手中,連日來音訊杳然。”

“告命天使也**?”

“或許**”奇斯瓦特表情凝重,輕撫著告死天使的頭部。大鷹啄著肉,心情愉悅地拍動翅膀。

“比起告死天使,告命天使可能是差了一些。但兩只鷹感情非常要好,我對它們倆亦一視同仁。現今,希望我所擔心的不會言中。”

亞爾斯蘭點頭。

多年前,自西方邊境回王都,報告戰績的奇斯瓦特,即帶了兩只雛鳥。看到這對鳥,亞爾斯蘭愛不忍釋,但想到這對兄弟不好相離,也就作罷**。

亞爾斯蘭將話題扯開。但不是眼前的事情,而是針對自己新臨主政時,有意思廢止奴隸制度,請教奇斯瓦特有何見解。

“您是說解放奴隸?”

奇斯瓦特睜大雙眼。

亞爾斯蘭點頭。自逃出諸侯荷迪爾的城堡之後,一路山中逃難時,王子一直思考這問題。那爾撒斯說的是,僅一時感情用事,解放一部分奴隸,是沒有任何效果的。

若能擬定好詳細計劃,花費時間整理出各個條件,再舉國同時施行,是較為可行的辦法。

奇斯瓦特若有所思,望著啄肉就食的告死天使。

“那爾撒斯所言及殿下的決定,都相當了不起。我個人並無任何異議。不過,設若通令實行此制度,或恐大半諸侯不與殿下為伍。”

“那爾撒斯亦如此說。”

亞爾斯蘭笑道。年紀雖輕,但略有苦澀的情緒浮現在他五官端正的臉上。

“然而,我想趕走了魯西達尼亞人之後,不能讓帕爾斯故態複萌。既無法使國家比戰前更進步,那麼,戰爭便毫無意義。”

“當然。您父王陛下對此事有何看法?至今尚未聽說,安德拉寇拉斯國王有意廢止奴隸制度。”

“如果我能救出父王,我的發言權增強,必能勸服父王。”

語氣似乎有自我惕勵意味。

(四)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四人並排走過石磚長廊。為了商討對魯西達尼亞的作戰計劃,四人被召至巴夫曼的房間。

“老巴夫曼的態度,我很在意。”

邊走著,達龍抱胸說道:“就連我伯父亦是,這個國家的老人,似乎很喜歡對年輕人有所隱瞞。老實說,真不是滋味。”

“他打算叛變嗎?”

“果真如此,我會除掉他。”

奇夫閃著藍眼珠,法蘭吉絲搖搖頭,長發隨之飄動。

“如果能這樣直接采取行動,老巴夫曼也就不會苦惱了。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不過,像巴夫曼這類老將,為何會心有動搖呢?”

此時,不僅法蘭吉絲、達龍及奇夫都將視線集中在那爾撒斯身上。那爾撒斯獨自陷入沉思,最終仍無發表任何意見。

巴夫曼的房間中,奇斯瓦特亦在場。商討交談中,幾乎未產生任何結論。

對于年輕人熱烈討論,巴夫曼顯得相當不耐煩。

“貿然行事一點利益也沒有。目前尚未查明國王陛下是否安然無恙。至少,今年之內動兵的話,我絕對反對。首先應先觀望國內各勢力之動靜之後再行事不遲。”

達龍眉頭緊豎看著身軀碩大,說話振振有詞,致使黑甲胄微微聳動的巴夫曼。

“讓亞爾斯蘭殿下立于陣前,號召恢複帕爾斯王權,乃天經地義之事,我們若不先發動兵事,國內各勢力將群龍無首。就不知巴夫曼將軍,為何心存猶豫?與其說慎重其事,倒讓人覺得您心不在此。”

“達龍,好了,到此為止。”

那爾撒斯制止好友。此乃此次會議之中,那爾撒斯第一次發言。他看著巴夫曼的眼神,心懷他想。

“哥達爾塞斯國王治世開始,在戰場上,從不懼任何敵人、不落人後的巴夫曼將軍,現已面臨年老年衰之苦,俠義之心完全磨滅,只想安樂度過晚年,享受清福吧!已和我們這些有滿心期待、滿腔熱誠的一群人有所不同羅!”

受到嚴重刺激的老將軍滿臉漲紅,氣咻咻道:“你說什麼!乳自未干的小子!“巴夫曼聲音轉為激昂。本想再反駁幾句,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忿忿不平地站了起來,背對大家,走出自己的房間,僅丟下一句,“我要出趟遠門“,隨即離去。

如此,作戰計劃並未獲得具體結論,便草草結束。

“**生氣了?”

達龍苦笑地說道,乃因為他早知那爾撒斯挑拔老將軍的理由。那爾撒斯原想藉激將法,讓巴夫曼說出真心話,沒料到最後,老將軍仍然克制住自己,不說出原委。

“這老人相當難纏,故意一副氣咻咻模樣離席,來逃避問題。”

那爾撒斯說道。

奇斯瓦特輕聲將故巴夫利斯將軍交給巴夫曼一封信的事告訴達龍。

“伯父的信?”

達龍抬高眉頭,面露驚訝表情。奇斯瓦特點頭。

“亞特羅帕提尼平原會戰之前,這封信到達巴夫曼將軍手上。至于內容,就不得而知,巴夫曼將軍心有所慮,似乎心事重重,就從收到那封信之後開始。可能是極其嚴重的內容吧!”

達龍聞言,精悍表情蒙上一層薄紗似地。推想起,會戰之前,他亦曾莫名奇妙地向伯父宣誓保證,即使發生任何事,必赤誠效忠亞爾斯蘭王子“個人”。伯父到底知道什麼事?又向老戰友交代些什麼秘密?

“那爾撒斯,你猜得到嗎?”

女神官問道。

“如果知道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法蘭吉絲小姐。我又不是千里眼。“那爾撒斯回答,面有難色,陷入苦思狀。奇夫神情自若,看看大家,不說半句話。

出了城的巴夫曼,獨自策馬走在岩山叢林間。這些年輕小鬼,豈知我心中苦澀?巴夫曼心中呐喊。不知人辛苦的年輕小鬼們,拿太子當擋箭牌,盡是無的放矢。如果知道真相,又作何感想?

正想著,突然一山岩後有人馬晃動。經驗老到的萬騎長早注意到了。

“誰?”

巴夫曼大聲叱喝。

近五十年歲月都在戰場上打滾的老戰士,聲音宏亮,令人聞之肅然。

昏暗中,一股股風從年邁的萬騎長周遭流動,並無人回應。

巴夫曼立即拔出腰身上的劍,動作不僅快速且毫無間隙。完全是沙場老將的架勢。

“帕爾斯萬騎長巴夫曼,賜你這愚人應有的死期!”

“**竟直呼我巴夫曼?”

薄霧昏暗中,從巨大山岩後,出現一名騎士。巴夫曼屏息。昏暗中浮現的銀色面具,讓豪壯的老戰士升起陣陣厭惡感。

“你的臉我的確是有印象。”

從銀假面里發出的聲音,傲慢中帶些奇異的懷舊感。見此情狀,巴夫曼略為遲疑迷惑。

“我不認為像你這樣的人妖。”

“說話放肆無禮,就念你是舊識,原諒你一次。想想十六年前吧!你將過去種種,忘得一干二淨了?”

說話者言語怪異,巴夫曼緊蹙灰眉。

“我是不能放過安德拉寇拉斯的心腹巴夫利斯。但留你在世,安享晚年倒無不可。況且再怎麼說,你也是教我劍弓技的恩師之一。”

頓時,巴夫曼灰眉大動,灰須之下,氣息噓喘道:“那、那、你是**”“哦,想起來了?還好,好像沒那麼健忘。”

“你是**你就是**”老戰士聲音顫動。

“巴夫曼大人!”

此時,喊聲震天,隆隆馬蹄聲響起,陰暗中,奇斯瓦特帶領十多名騎兵,策馬前來。

席爾梅斯靜靜地調轉馬頭。巴夫曼未及阻止,對方已迅速拉起馬轡,策馬離去,再次回頭看巴夫曼時,銀假面晃動,頷首示意。奇斯瓦特欲緊追其後,巴夫曼立即制止道:“不,奇斯瓦特大人,不必追。不能追。”

“為什麼?巴夫曼大人。看見我們就逃,必定是與太子殿下為敵之人。”

拉住馬轡的奇斯瓦特,當然想問明原因,但巴夫曼又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說出來,只好強作說詞。

“不,我想,那假面男子,一定只是誘餌。”

“誘餌?”

“沒錯。你我兩人若帶兵追擊,培沙華爾便鬧空城。雖然不會立即淪陷,但城壘若遭圍攻,恐怕我們返回之後,就難以收拾了。”

“**說得是。”

奇斯瓦特點頭,眼神中充滿不滿與疑惑。不,或者說巴夫曼本身因對奇斯瓦特有所隱瞞而心虛,才如此覺得。

“城堡里還有亞爾斯蘭殿下。安德拉寇拉斯國王下令我們必須堅守好崗位,千萬不可草率疏忽,是吧,奇斯瓦特大人。”

奇斯瓦特望著快速策馬回城,漸漸消失在薄夜中的巴夫曼的背影,不禁皺眉,自己亦禦馬離去,部下則尾隨于後。

事實上,奇斯瓦特為探巴曼通敵,陰謀造反,但疑惑卻如此時的向晚時分,慢慢加深加暗。

潛入培沙華爾城——席爾梅斯決意如此做的唯一理由是,方才萬騎長巴夫曼的反應。

那位老將與那爾撒斯不同。應知尊崇王家血統及王位正統性的道理。他與他所帶領的一萬騎兵,若能投效席爾梅斯旗下,殲滅魯西達尼亞軍,恢複故土的日子必不遠矣。

席爾梅斯打算單槍匹馬潛入培沙華爾城,查迪持反對態度。

“殿下,這可危險了。現今那座城,是亞爾斯蘭一黨人的巢窟。”

查迪之所以反對,有其原委,但持慎重看法,便不太像這充滿勇猛氣勢的年輕人的作風。

“我想有冒險的價值,說做就做,已經決定,不用再多說。”

“好就請殿下帶我一起前去,若不善盡保護殿下之責,將有愧先父在天之靈。”

“不,你在城外等候。無人指揮士兵也是不行的,同時,可能的話,尚可內外呼應,一舉拿下培沙華爾城。”

席爾梅斯內心並無此把握。只是為了把查迪留在城外才說的。這種行動,並不適合查迪。同時,不隨便下命令,亦是對查迪已故之父卡蘭有個交代。

(五)

奇斯瓦特的特別接待室里,在青銅油燈照射之下,屋里籠罩著淡淡的橘紅色。地毯上,坐有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及奇斯瓦特等人,展開東方國境一帶地圖,進行商討研究事宜。假若直接攻破王都,又該如何防禦一旁虎視耽耽的辛德拉國的軍隊等等問題。他們丟下老邁如又老又病的水牛般的巴夫曼,一伙年輕人逕自進行研商。

現今辛德拉國,卡迪威及拉傑特拉兩位王子派系爭相討伐。余波漾及東方國境,就如幾天前,奇斯瓦特才與辛德拉交鋒過。

兩位王子當中,任何一位未獲完全勝利之前,辛德拉政局必不安定,亦將威脅到帕爾斯東方國境。另一方面,該對哪位王子施恩,援助哪位王子,才無後顧之憂?亦是此次商討的重點。據奇斯瓦特探查軍情結果,拉傑特拉王子這方較居劣勢**。于是,亞爾斯蘭詢問那爾撒斯的意見。

那爾撒斯很爽快地回答。

“幫助強者,並無意義。援助弱者,打倒強者,才算是施恩。”

“那麼,那爾撒斯言下之意,就是應該援助拉傑特拉王子?”

“基本上是。不過,盡可能的,應先了解拉傑特拉的為人。”

那爾撒斯轉向奇斯瓦特。

拉傑特拉並不一定是位知恩圖報之人。設若他是位認為施恩是種負擔的人,則他可能打破約定或失信,反倒入侵帕爾斯。甚且,如他是位梟雄之類或貪求無厭之人,則他可能利用曾經援助他的帕爾斯軍,安心收兵返回故土之際,來個背後襲擊。

此點,不僅是奇斯瓦特,在座其他人應更具此常識。

幾天前,他從辛德拉士兵處得到的口信,拉傑特拉王子,既有野心,欲望亦大,好似不太能信任之人。況且,就王位繼承順序論,拉傑特拉乃在卡迪威之下。由此,亦可證明他確實是位覬覦王位制造事端的野心家。

“這麼說來,援助拉傑特拉王子,毫無用處了?”

“不,我想援助拉傑特拉王子還是較妥當。”

那爾撒斯說著,看了大家一回之後,說明理由。

“當我軍撤退時,拉傑特拉來襲,此時,傑特拉認為我軍已松懈士氣,勝利必屬于他自己。我軍正可利用對方過于大意之心。”

“哦**”“反之,卡迪威若獲勝,對國境地帶亦有野心,也可能入侵來襲。因此,讓拉傑特拉得勝,事情或許單純些。拉傑特拉即使獲勝,亦無法立即統一全國。我方若從背後突襲一次,對方一旦失利則此後暫時會將重點擺在國內統一方面。”

“確實,在此其間,我方無後顧之憂,可全軍進軍王都。”

達龍補充道。其他叁人深表贊同。只有奇斯瓦特心有不安。假設巴夫曼不合作,奇斯瓦特只有自己的部下一萬騎兵,如此兵力,恐難對付辛德拉及魯西達尼亞東西兩方強敵。

亞爾斯蘭看看那爾撒斯,那爾撒斯以手指戳戳自己的腦袋。

“不用擔心。這里有十萬的兵力。”

(六)

會議告一段落後,亞爾斯蘭並未直接回臥室,反而走向通往城壘上的長廊。

達龍和法蘭吉絲原想隨行護衛,卻遭拒絕。

“讓我一個人靜靜,這座城中應不會有危險。我想呼吸一下晚間的空氣。”

既然如此說,兩人只好退下。

站上東城壘,亞爾斯蘭輕輕地伸下懶腰。空中的星光,無聲無息地向王子撒下來,就如青羅紗窗布般緊緊地包裹住他。

雖然寒冷,心情卻舒暢的夜晚。原因之一,是因連夜的逃亡生活,終獲解放。既入完浴,也用完豐盛的一餐。就寢之地,不再是草地或地面,而是寬敞舒適的大床,實與今晚以前完全不同。

當然他並非期待如此安樂的生活。明天起才可謂真正進入完全的戰斗。非得擊退魯西達尼亞大軍,收複王都葉克巴達那,救出父王安德拉寇拉斯及母後泰巴美奈不可。十四歲的少年,身負的重任不可謂不大。

幸好,他擁有不可多得、能干有為的忠實部下。有他們的鼎力相助,必能幫亞爾斯蘭完成複國太子的任務。

他想,或許這就是他一生崎嶇命運的轉機。自幼,並不知自己是王子。宮廷生活僅只二年,如今遠離王都,來到此邊境要塞**突然間,王子全身一顫,附近,隱約可聽見甲胄嘎嘎響聲。

“來者是誰?”

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似他人的聲音。

夜氣彌漫,侵襲著王子的臉。

亞爾斯蘭屏住氣息。城壘旁,有一人影晃動。

身材如同達龍或奇斯瓦特般高壯均稱。唯一不同的是,頭部戴著銀色面具,直逼亞爾斯蘭而來。

“原來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雜種?”

一直互為傳聞中人物的銀假面與亞爾斯蘭,第一次面對面。從達龍與那爾撒斯曾與他交鋒過的人口中說過,有足以令人心驚劍技的男子。

“你這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雜種!”

重述一次的話中帶有極欲見血的饑渴。亞爾斯蘭全身戰栗起來。

“我正是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帕爾斯的太子亞爾斯蘭。你也報上名來!”

“王太子?那只是僭稱。你只不過是那厚顏無恥的篡奪者所生下的可憐的小雜種。”

銀假面眼中充滿熊熊毒火,無聲地燒向亞爾斯蘭。

席爾梅斯感覺到全身上下,激情沸騰。這該是天神護佑于他吧?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就在眼前。而且,身旁無勇武部下,僅只一個人。

事實擺在眼前,席爾梅斯不能再隱瞞,真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巴夫曼不同,亞爾斯蘭並沒有隱藏自己而感覺敵所在的能力。

席爾梅斯手持長劍。

“我不會馬上殺你。十六年來所受的辛苦折磨,不能就此一擊結。首先,先斬下你這小雜種的右手腕。”

“**”“下次見面時,再拿下你的左手腕。如果命大還活著,就再砍下你的右腳踝。”

長劍出鞘聲中充滿了死的威脅恐嚇。亞爾斯蘭亦拔刀,但聲音就像野兔面對張牙舞爪的猛獅般的弱勢。

“生而為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就是你的原罪。怨恨你的父親吧!”

銀假面的斬擊,正如亞爾斯蘭料想般勇猛。亞爾斯蘭防衛著,但離完全防衛尚差一大段距離。論力氣與劍技,即使再多加五十個亞爾斯蘭,亦無法與席爾梅斯對抗。

長劍被扯上夜空,亞爾斯蘭猛然往後倒,背部貼近了望台城牆上,呼吸急促。痛苦恐怖的眼神中,充滿了銀假面逐漸逼近的影子。死命地想抓住任何可供利用武器的手,似乎摸到他想要的東西。城壘上,掛著照明用的火把,恰巧被亞爾斯蘭的右手碰觸上。

銀假面揮舞長劍。

“讓你知道厲害!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雜種!”

第二次斬擊,一如預告般地斬向亞爾斯蘭的右手腕。然才只半瞬間,亞爾斯蘭右手抓起壁上的火把,使勁往前刺去。

火把撞上銀假面,火屑紛紛散落下來,在銀假面前激撞出來的火把光芒,就如滿月一樣的光亮。慘叫聲突起,銀假面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往後退。

亞爾斯蘭眼見這幕而不知所措。一支小火把刺到他面前,卻讓這位氣勢凌人的強敵畏縮不前。

調整好呼吸,強忍住背腰部的疼痛,亞爾斯蘭站了起來,兩手緊抓住火把。而相反的,銀假面雙肩聳動,呼吸急促。

“小雜種**”呻吟聲中,充滿了極度憎恨。席爾梅斯一直以為,他已經完全克服了十六年前對火的恐懼感。

事實上並沒有。如此恐懼感顯露在小雜種面前,是何等的侮辱?

這男子怕火!亞爾斯蘭緊抓火把,一步一步地向銀假面逼近。銀假面一面哀鳴,一面呻吟咆哮,身子卻直往後退。且心中不停地詛咒潛藏許久的脆弱,因怕火而不斷畏縮。

此時,零零亂亂的腳步聲向此趨近,可聽到呼喊亞爾斯蘭王子的聲音,人影逐漸朝兩人所在的位置逼近。

“就是這家伙!”

眾人異口同聲道。

左方是達龍、奇夫,右方是法蘭吉絲、奇斯瓦特。四位勇士,手持五把刀劍,團團圍住銀假面,築成一道白晃晃的刀柵。

眼前無一是弱敵。本想斬殺亞爾斯蘭的席爾梅斯,如今卻身陷危機四伏之地。此時,銀假面席爾梅斯反而不再咬牙切齒。

奇斯瓦特看看其他叁人,之後往前走了半步。

“這男子交給我。入侵雙刀將軍奇斯瓦特之城者,就由奇斯瓦特親自料理。”

亞爾斯蘭,在稍遲到來的那爾撒斯庇護下,距離決斗現場十加斯(約十公尺)的城壘邊處一旁觀望。眼神中還冒著烈火的席爾梅斯,重新舉起長劍,氣勢凌人地說道:“四人全部圍過來吧!要不然,你們不可能打倒我的。”

“口氣真大,就讓我來堵堵你的喉嚨,死得痛痛快快。”

奇斯瓦特手持兩把刀,腳尖輕輕滑行,向席爾梅斯逼近。

其他叁人,各退一步,不約而同地圍成圓圈,防止席爾梅脫逃。席爾梅斯背後離城壘不遠,其他方位,皆有勁敵持劍相向。

就在此時,四人背後傳來巴夫曼的叫聲。

“不行,不能殺他!”

老巴夫曼的制止聲幾近哀求。

“殺了他,便斷了帕爾斯王室的正統血脈,不能殺他。”

一瞬間,四人原備好的五把劍,就像在冬夜寒氣中,凍結起來。

席爾梅斯藉機一躍而起。

奇斯瓦特的雙刀,只在月光中斬擊到對方的影子。席爾梅斯的劍,鏗鏘一聲,抵住奇斯瓦特左手的刀。而奇斯瓦特右手的刀,僅碰觸到席爾梅斯的胸甲。

接著刀聲四起。跳躍而下的席爾梅斯的長劍,此次與法蘭吉絲的快劍交鋒,才一轉身,又與奇夫的利劍激戰。刀鋒相斥,激起陣陣火花,一時刀鋒鋼燒味彌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力道強、速度快的達龍長劍,擊觸到席爾梅斯的肩膀。不,正確地說,就在瞬間,閃過席爾梅斯的肩處。同時,為了躲閃達龍強勁的進擊,席爾梅斯因而順勢往靠近背後的城壘處,縱身一躍。

銀假面的身影,在黑暗中飄起,墜下,隨後聽到落水聲,跳入濠溝了。

“逃跑了**”往城壁邊漆黑的濠溝底下,觀望一陣之後的奇夫叫道。等到他轉過頭來時,發現其他叁人,定睛注視著巴夫曼。巴夫曼的叫聲,對他們而言,到底是不能置之不顧的。

殺了銀假面之男子,會斷了帕爾斯王家的血統!巴夫曼如是說。這番話,使他們四人劍下多所顧忌,否則,席爾梅斯必難逃脫四人的圍攻。

巴夫曼之所以說此話,得有二大要因。

其一,銀假面有帕爾斯王家正統血緣。

其二,亞爾斯蘭王子與帕爾斯王家正統血緣無關。

若無此二大要因綜合之,巴夫曼是不會如此叫的。

**在巴夫曼叫喊時,最早感覺到此事的要屬那爾撒斯。不過其他人在不久後也一定發覺到了。巴夫曼到底知道何事?有何隱瞞之處?

“巴夫曼大人,您剛才說什麼?”

達龍的聲音,早已不含對年長者的尊敬,完全是盤問的口氣。

如今,四位戰士改變方才守備方向,對巴夫曼采半包圍形式而立。不知何時爬上城壘的耶拉姆及亞爾佛莉德,睜大了眼,注視著這情景。

“巴夫曼大人!”

這次是奇斯瓦特粗暴的聲音。

此時,亞爾斯蘭走上前來。

“我也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巴夫曼。”

亞爾斯蘭的聲音,透露著些許不安。王子亦意識到老人話語中,隱含著令人驚心動魄的內幕。陣陣顫抖傳上了扶著王子肩膀的那爾撒斯的手。

那爾撒斯後悔,心想早該宰了眼前這位令人掛心的巴夫曼。他沒有想到,在此關鍵時刻,巴夫曼竟說出要命的話。

“請饒恕,請饒恕我,殿下。我是一時心亂,才說出此話。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巴夫曼雙手雙腳伏跪在城壘石磚上。俯看他鬢發灰白的模樣,亞爾斯蘭默然不語。既然王子不表示意見,其他勇士亦不便置喙,只有看著王子及巴夫曼。那爾撒斯發覺到自己在無意識中緊握著長劍的以手此時放松下來。

一名騎兵趕來城樓上,面對奇斯瓦特大聲報告。

“大事不好了。方才,數萬辛德拉軍隊,乘著黑夜,沖過國界來襲!”

新的緊張局勢,打破了此處寂靜。奇斯瓦特歎了一口長氣,收起雙刀,大步快速地奔下城樓階梯。

亞爾斯蘭亦長長歎了口氣。心想,與其現在勉強打破老戰士的頑固,倒不如先用心思在如何防禦辛德拉軍的侵略。或者說,亞爾斯蘭心中亦害怕從巴夫曼口中聽到某種事實。

“巴夫曼,改天再仔細地告訴我這件事。”

王子奔下樓階,隨後戰士們亦尾隨下樓。那爾撒斯回過頭去,看了巴夫曼一眼後,亦無言地步下城樓。

眾人離去後,只留下巴夫曼一人,跪在城壘上,表情木然。

再過半個月,帕爾斯曆叁十零年即將結束。

漫漫長冬,就如巨大且厚實的壁壘,企圖截斷亞爾斯蘭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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