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ggundam
Would you like to react to this message? Create an account in a few clicks or log in to continue.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2頁(共2頁) 上一頁  1, 2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6 am

姊姊從椅子上起身繞到弟弟背後,雙手緊抱住他的肩膀。表達愛意的方式激烈又誇張是她的特色,但作父親的抱著頭發出歎息。

「就覺得你跟古怪的朋友混在一起,結果中了這種想法的毒……適可而止吧。跑去語言不通的地方學得到什麽東西?」

「哎呀,父親不知道嗎?約翰早就會齊歐卡通用語了。連家庭教師都瞠目結舌,這孩子學習起來真的很快。」

真的嗎?聽到姊姊這番話,父親難掩驚訝之色。約翰察覺話題轉向出乎預料的方向,不安地問坐在對面的母親。

「……媽媽,你們要送我去齊歐卡?」

「怎麽可能!先不提長大以後的事,依照你現在的年紀要過去的話,媽媽就會擔心得不得了。我們家在諾蘭多特沒有好友,過去之後在那邊的生活該怎麽辦?」

「有監護人陪同就沒問題了!吶,憑父親的人脈安排這點事情很簡單吧?只要提出來,應該有很多人爭著當約翰的監護人!」

「所以說,我無意──」

面對窮追猛打的姊姊,父親有些畏縮地反駁。當約翰側眼看著一如往常的景象進食,玄關忽然傳來敲門聲。他停下用餐的手站起身。

「好像有人來了。我去開門!」

迎接訪客是我的任務。屬于小孩子的義務感讓少年這麽認爲,沒人交代便主動奔向玄關。咦?他穿越走廊來到家門前,瞪大雙眼。不必他迎接,幾名陌生的成人便穿著厚外套站在那裏。

「?呃~請問你們是誰?」

大家忘了鎖門嗎?──約翰悠哉地想著,開口問道。當時的他日子過得太過和平,難以對眼前的狀況産生危機感。即使被破壞的門鎖掉在那些男子背後,尚未認識人類惡意的少年也沒有發現。

「……就從這裏開始?」

「嗯,開始吧。」

對方以約翰聽不懂的語言簡短地交談後,其中一名男子沈默地揪住他的衣襟。他們無視錯愕的少年,一夥人直接闖進家中。當客廳的門被一腳踹開,察覺異狀的其他家人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你們要幹什麽?擅自闖進我家──」

父親正要責怪他們的無禮,卻被闖進門的其中一人用發音不標准的帕猶希耶語蓋過話頭。

「不准動!」

他同時抽出腰際的短刀抵住約翰的脖子。原本平穩的餐桌氣氛一口氣凍結。那夥人以估量的眼神依序看著父親、母親、姊姊──發現呆站在他們旁邊的女傭時,改用拉歐語攀談。

「看你的長相──是同胞吧。過來。」

「咦,啊,啊──」

「幹什麽!快過來!」

一名男子抓住困惑的女傭的手腕,硬是把人帶走。她一被拉出家門的同時,那群男人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約翰他們身上,從懷中取出草繩扔到他們腳邊。

「我們要帶走你們,彼此用繩索捆綁對方。敢拒絕的話──你們家就要少一個人了。」

他抵住約翰脖子的短刀刀尖用力一壓,脆弱的皮膚立刻被劃破滲血,母親發出哀鳴。

「混、混蛋……!」「父親,等等!」

接受狀況,最冷靜采取行動的人是姊姊。她制止正要發怒的父親撿起草繩,繞到父母背後湊在耳旁呢喃──若不聽從,我們都會送命。

「……嗚……!」

父親聽到後渾身一僵,姊姊立刻用草繩捆綁他的手腕──她迅速的反應,無人知曉地救了弟弟一命。因爲他們如果抗拒不肯聽命,那些男人打算先殺死勞動力價值低的兒童──約翰殺雞儆猴。

「真機靈。好了──不想死就動作快!」

看到獵物這麽懂事,男子愉快地喊。約翰愕然地看著親人們被捆綁的模樣。無論是脖子被短刀割傷的痛楚,或是有生以來首度面對他人的惡意──他甚至都還無法認識與接受。

他們遠離戰線的城市,正常來說不可能突然受到這種襲擊。是土地相鄰的齊歐卡──前馬姆蘭地區的一部分部族,無視齊歐卡的政治判斷與拉歐軍進行非法交易,造成了這種情況。他們收取占領帕猶希耶後的一部分特權作爲報酬,帶著拉歐軍來到帕猶希耶西北部國境警戒最薄弱之處。

不僅國土遼闊難以掌握整體狀況,各部族又有強烈獨特性的前馬姆蘭地區,在齊歐卡共和國成立後仍不時發生這樣的失控。若對手是過往的馬姆蘭,帕猶希耶理應不會放松戒備,但諷刺的是,對于齊歐卡統治周延的安心感卻招來這樣的悲劇。遭到襲擊的城鎮、村莊的居民凡是反抗就會遇害,不反抗的人則被全數帶走──大部分被帶到他們最爲恐懼之處。

拉歐的奴隸農場。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那是供從帕猶希耶徵用的奴隸們強迫勞動的地方,爲正式國營設施。隨著戰爭長期化,兵卒的陣亡使得國家整體勞動力衰退。爲了彌補這個缺口,拉歐致力于發展與增大奴隸制度──結果如今奴隸産業已可以說是拉歐的經濟根基。

「好了,快到崗位上!別以爲能落個輕松!只要有人偷懶,整組人都得受罰!」

被帶去的奴隸們的去處在最初階段就劃分成兩個。其一是透過奴隸市場被一般人買下。這是最常見的,奴隸待遇依照被買回去的環境各不相同。大都是被派去從事嚴酷的肉體勞動,不過如果長相標致或具有某些特殊技能,有時也會被看中得到情婦或工匠的待遇。盡管同樣是奴隸,只要順從地做事,在一定程度還能獲得衣食住方面的保障。

至于另一個對于帕猶希耶人而言最糟糕的去處,正是約翰他們被帶往的奴隸農場。來到這裏的奴隸們注定面臨四樣事──嚴酷的勞動、少量的食物、簡陋的衣物和居住環境以及嚴格的監視。這是由以對待俘虜之粗暴廣爲人知的拉歐軍直接管理的設施,奴隸們的待遇有多差不言自明。

「嗚、咕……!」

「約翰,別逞強!那個由我來搬!」

勞動強度當然無法期望對小孩子有所減免。最重要的是──不像從市場被買走的人,監視他們的軍人對奴隸毫無執著。換成一般買主,還可以期待他們不想弄死花了一筆錢買下的奴隸。然而,士兵們只是被指派來管理奴隸的。既然並非自己的所有物,在操勞中弄死也沒損失。這更加重了對奴隸們的濫用──他們在農場遭受的待遇,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化爲以過勞死作爲前提的消耗品。

身體還未成熟的約翰,不可能長期承受連成年人都難以忍受的強制勞動生活。他還撐不到一年就變得體弱多病,不得不由一起被抓來的親人分擔他的勞務分量。

「……爸、爸……對不起……」

「別擔心,約翰。安心地休息吧……我不會讓你死在這種地方。」

即使置身于這種環境,他的親人依然充滿關愛。分擔約翰無法再負荷的勞務,不惜省下自己的食物也要讓他補充營養。他們就這樣拚命地抵抗著從弱者開始死去的現實。那是他們在這種情況下的奮戰。

「母親,你看!我弄到了蜂蜜!喂約翰吃吧!」

「……你……是怎麽弄到這個……」

「那不重要!來,快點快點!」

約翰直到很久以後,才察覺姊姊偶爾帶回來的那些來曆不明的食物是怎麽弄到手的……在軍方管理的設施中,能交易的對象只有士兵。作爲身無分文的奴隸,姊姊付出了什麽代價來交換食物──日後每次想像到這件事,約翰就會抓住胸膛嗚咽落淚。在他的記憶中,姊姊總是面帶笑容。

難以行動自如的身體、無法爲親人幹活的自己讓約翰感到無可救藥的焦急。休息一陣子身體稍有好轉後上工又再度倒下,他在這樣反覆的過程中度過第二年。看著親人們日漸消瘦,他好幾次說過「別再管我了」。可是──每次聽到那句話,父親、母親和姊姊一定會露出微笑摸摸他的頭。在親人堅定不移的愛當中,少年過著焦慮灼心的生活。

生活每一天都越發嚴苛──後來的記憶變得非常模糊。

「──你──」

細微的聲音在沈眠的深淵中傳入耳中,約翰心想──啊,我必須醒來。

親人們在工作。爲了臥病在床什麽也做不了的自己。父親、母親和姊姊都竭盡所能地努力著。我也必須去幹活。我不醒來的話──照這樣下去,大家遲早會精疲力竭地累倒。

「──著嗎?──」

嗯,我知道。我馬上起來──約翰這樣說服自己,拚命睜開像鉛一樣沈重的眼皮。

「──你還活著嗎!」

視野恢複,他看見一套陌生的軍服。一張並非拉歐兵的陌生軍人臉龐。

「──?」

約翰難以理解狀況,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仔細一看,那裏不是分派給他們家的小屋。盡管構造同樣簡陋,用木材劃分的幾個空間裏鋪著稻草,周遭彌漫的動物氣味屬于馬廄。

「很好,還活著嗎!──幸存者一人!是身體非常衰弱的孩子,快拿水和食物過來!」

在他們掙紮求存的幾年之間,情勢出現戲劇性的變化。

隨著拉歐侵略帕猶希耶以及部分前馬姆蘭部族插手的事實揭曉,齊歐卡看出事情已超出靜觀其變的階段,終于展開行動。

他們將部隊分爲兩批,一隊去解放帕猶希耶占領地,另一隊同時一口氣侵入拉歐本土──在鎮壓政治中樞之後向奴隸農場進軍。因長年戰爭疲憊不堪的拉歐軍在各方面來說都比不上在這段時間強化過戰力的齊歐卡軍,光從結果來看,是以一場曆史上也罕見的閃電戰決定了勝負。

「──這裏的狀況遠比想像中來得更糟……不過,你放心吧。以前管理這裏的拉歐兵都被除掉了,建立奴隸制度的拉歐政權也已經瓦解。你再也不是奴隸了。」

爲了讓他安心,齊歐卡士兵說出事實。不過,約翰本人幾乎沒聽進去。他衰弱得無法坐起上半身,拚命移動視線尋找親人的身影。

「……大家、呢……?爸爸、媽媽、姊姊在哪裏……?」

聽到他斷斷續續地問,齊歐卡兵猶豫了一會。

「……你的家人……他們在那裏。」

他邊說邊悄悄望著背後。約翰拚命想坐起來,士兵攙扶著他的背部繼續道。

「他們多半是在不久前……因爲營養失調一一倒下了。年長的兩位身體從一開始就並排擺在草堆上……最年輕的女性依偎在你身旁斷了氣。我們鄭重地安置了他們。」

少年目睹了三名親人閉目橫臥的身影。那瘦弱得不成樣子的四肢、凹陷的臉頰、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都深深烙印在約翰眼中。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7 am

「據說這裏被攻陷時,發狂的拉歐兵曾四處虐殺奴隸。死在戶外的屍體堆積如山。你的親人應該是察覺了危險逃進馬廄,一直躲著不動。」

約翰知道。直到最後的最後,父親、母親和姊姊都保護著他。自從被帶來這個農場,三名親人一直把生命分給他──他此刻才能活著。

「現階段找到的幸存者只有你……對不起,我們未能更早趕來。」

齊歐卡兵後悔地咬著嘴唇低頭道歉。看著他的樣子──真叫人羨慕啊,約翰心想。

他再也沒有表達心意的對象了。無論再怎麽盼望,都無法感謝他們或是道歉了。

這世界上最深愛他的人──已在他的話語無法傳達之處永眠。

在得到救助時失去所有親人的約翰,以戰爭孤兒的身分被齊歐卡育幼院收留。受到奴隸生活的傷害影響,他臥病了一段時間──不過在清潔的環境中得到充足的營養和休息,加上本來還年輕,他的身體迅速地康複。

「……有什麽、工作、可做嗎?」

然而,約翰的身心在恢複過程中發生異變。首先,他對勞動抱著異常的執著,極度地恐懼什麽也不做的狀態。從做飯到打掃、洗衣還有照顧年幼的孩子──只要有工作可做,約翰從不挑內容。他無法忍受有一瞬間閑下來的空檔,做完一件工作,下一秒就在育幼院裏徘徊尋找下一個工作。

「請給我一點事情做。求求你們,請給我──」

同時顯現的第二個異變是睡眠障礙。隨著一天勞動時間的增加,約翰的睡眠時間卻呈反比地減少。從八小時的睡眠縮減爲六小時、從六小時縮減爲四小時、兩小時、一小時──不知不覺間,再也沒人看過他睡著的樣子。

他的表現超出了勤快少年的範疇,職員們開始感覺到某些超乎常軌的特質。關于他的傳聞傳到育幼院外,經過口耳相傳──不久後被一名男子聽說了。

「──嗨,初次見面。」

聽到傳聞,男子直接拜訪了約翰所在的育幼院。打理得一絲不苟的深藍色西裝與長褲、戴在臉上的完美政治家笑容。在初次見面時,約翰完全無法想像這名男子將爲自己帶來什麽,只是模糊地感覺到對方深不可測。

「我名叫阿力歐‧卡克雷,是齊歐卡微不足道的政客。我今天來到這裏,是聽說了關于你的有趣傳聞。」

男子語氣親切地報上名字,向約翰攀談。聽到他來訪的目的是自己,少年繼續揮動掃帚,愣愣地歪著頭。

「聽說你最近一個月完全沒睡地不停在工作。育幼院職員們都感到很不可思議,你不困嗎?」

「不──我不困。」

約翰立刻回答,搖搖頭。從那一瞬間起,他的雙眸中亮起異樣的光芒。

「在我沈睡時,大家死了。因爲我什麽也沒做地睡大頭覺,害死了大家──我不想再睡了。我不能睡。我不想要任何人──任何一個人代替我而死。」

看著約翰彷佛被附身一般說個不停,阿力歐倏然眯起眼睛。第三個異變就出現在他身上。少年從前淺褐色的頭發,在進入育幼院幾個月後已變成不帶一絲斑駁的白發。

「我能工作。要做多少工作都沒問題。無論任何工作都能不必休息地做好。

所以──卡克雷先生,可以給我工作嗎?」

白發少年反問眼前的男子。阿力歐聽到後進一步加深了笑意。

「原來如此──真美妙。」

男子緩緩地走過去,雙手放上少年肩頭。那動作十分自然,壓在約翰肩膀上的力量卻異樣地強,彷佛在說看中你就再也不會放手。

「這一趟來得好──我一直在尋找能對我這麽說的人。」

男子收養了失去一切的少年──在自己栽培的許多「作品」當中,這孩子一定正是他一生最棒的傑作。這個笃定的念頭令他心中興奮不已。

「……像這樣說起來,我的人生起伏之劇烈,或許和你有相似之處。」

約翰摸摸搭檔路那的頭,用這句話結束了漫長的訴說。伊庫塔閉上眼想像對方的人生──不久後睜開雙眼靜靜地問。

「你的目標是發展多民族的共和制吧──你不恨拉歐嗎?」

「就算要恨,對方也已經滅亡了。而且──我還記得,帕猶希耶也有巨大的奴隸市場……我家也雇用了一名從市場買來的奴隸。」

懷念和愧疚交錯的記憶。如今約翰已察覺在童年時代幸福生活背後的陰影,钜細靡遺地想像著。

「她名叫拉琪,是個沈默寡言的女子……不,她並非生性沈默寡言,而且沒人好好教導她語言,沒辦法說太多話。我愛吃她做的雞蛋料理,在她煮飯時常常跑去試味道。她總會露出爲難的笑容,然後盛一小碟給我吃……」

對于約翰來說,那是柔軟溫暖的回憶之一。不過──對于她來說又是如何?事到如今他忍不住去想。被當成奴隸買走,看著買主幸福度日的家庭,她作何感想?

「那場戰爭裏沒有任何正義──是徹頭徹尾毫無價值的兩敗俱傷。因此,我恨的是那種毫無價值本身。我發誓再也不讓相同的事情發生,爲此選擇從軍,現在成爲一軍統帥。」

約翰如此歸納自己的生存方式,目光轉回眼前的青年。

「我再問一次以前問過的問題。索羅克──你是爲了什麽保衛帝國?」

「…………」

「根據剛才聽到的內容,你理應還站在該憎恨帝國暴政的位置上。那麽,你持續當軍人是爲了改善國家嗎?──或者,是爲了報複待在那理?」

面對這個問題,伊庫塔也問自己──要救國?還是滅國?我期望的究竟是哪一方?試著想想,他至今都沒追究過這一點。與夏米優的願望分開思考時,伊庫塔‧索羅克希望帝國如何?

「無論是哪一種,你應該可以展望更遠的未來了。既然學過曆史,你也知道吧,在談論貴族腐敗等問題之前,帝政這個系統本身就沒有未來可言。你和女皇一起推動的改革也一樣,若下一代沒有賢明君主繼承就會在一代之內化爲泡影。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只能從根本改變制度本身。」

對于這一點,伊庫塔也沒有異議。他們爲促使國政健全化采取的種種措施,現階段並未脫離延長壽命的範疇。需要在某個點有決定性的轉變,是無庸置疑的。

「齊歐卡做了這方面的准備。我們不是侵略者,而是幫助失敗國家重建的修複者。所以,若對帝政本身沒有執著──帝國可願接受我等的幹涉?我們笃定這將帶你們邁向未來。」

自己的國家會給走投無路的國家帶來轉機,約翰對此深信不疑。他打從一開始就試圖要拯救帝國人民。

「……就算要推銷,把理想和現狀混爲一談可不值得稱贊。」

然而,伊庫塔暫停了那個提案。約翰的臉上掠過一陣苦澀。

「你方才所說的,是在齊歐卡國內也只屬于那些志向特別高潔之人的『漂亮場面話』思想吧。不這麽想的家夥大有人在。齊歐卡本就是僅憑對抗帝國的意志結盟的集團,想必四處有著隱藏的不滿。」

青年淩厲地指出這一點。白發將領的說法,絕不直接等同于齊歐卡的說法。

「如果直接接受你所說的幹涉,那些家夥也會一股腦地湧進帝國。在新土地上看見毫無防備的民衆和國土,那些人會怎樣想?再度倒退回戰亂時代也不足爲奇──我預料情況將會如此。」

「不!我絕不會任那種人胡作非爲!凡是超出普及共和制方針的行徑,都將由我等之手給予嚴正的取締!」

「憑你一個人?……很遺憾,我實在不認爲和你有志一同的人數量會比對齊歐卡現狀心懷不滿的人還多。剛才我也說過,你的思想是漂亮場面話,在大多數情況下,沈積在下方的混濁家夥會多得多。」

約翰低頭緊咬嘴唇。被人從背後偷襲的經驗太多,讓他難以否定這番話。從那個表情察覺他的內心想法,伊庫塔歎了口氣。

「對于拉‧賽亞‧阿爾德拉民也一樣──比起這場戰爭,我反倒更擔心戰爭打完後的事情。假設今後帝國經過某些事情滅亡,失去共同敵人的齊歐卡能保持不瓦解嗎?由多民族組成的共和制國家齊歐卡,在現階段達成了那麽緊密的團結嗎?」

「……!……」

「你問我是爲了什麽保衛帝國──唉,表面上的理由就是這一點。齊歐卡這個國家的完成度,不足以讓我信賴到托付我方的未來。既然如此,就暫時靠自己想辦法喽。改革制度總會有些好轉,你們在這段期間說不定也會有所改善。」

聽到這番話,約翰重振說服的決心──如同養父所說的,跟此人絕非完全沒得談。最後的一句話,可以看成對方對于齊歐卡殘留的期待。

「……的確,現在的我們或許還不夠可靠。部分國民抱著與普及共和制南轅北轍的思想也是事實。你擔憂我方在幹涉帝國時無法牢牢掌控他們,現階段也是無可奈何的。」

「就是說吧?所以──」「既然對這一點感到不滿!」

約翰打斷對方的話宣言,探出身子臉對臉地高喊。

「就由你來協助怎麽樣?伊庫塔‧索羅克!這下子你總沒意見了吧,我顧不到的範圍就由你來著手!如果你帶頭指揮,許多人都會追隨!那些大肆宣揚自私的欲求企圖招來亂世的家夥通通扔給我們解決就好!這樣一來戰力就變成兩倍,你還要說缺人手嗎?」

「────」

他的說服──讓伊庫塔一聲也沒吭地愣住半晌。那直視著自己的白銀眼眸、擁有那雙眸子的不眠的輝將、他內心散發的光輝,第一次令黑發青年打從心底感到敬畏。

「──你真了不起。」

「……?」

「你居然能對我說出這種話。對于阻礙迫使自身理想停滯不前的人物、對于和自己的生存方式理念徹底相反的人──你居然有辦法如此坦率地尋求合作?」

聽到這句話,約翰清楚地颔首。他眼中的敵意早已消失無蹤。

「我認識了你的爲人,知道了你的過去。我也同樣談了過往經曆,沒有任何事沒告訴你的。既然如此──你能領會我的想法。我這樣相信,因此說出口。」

伊庫塔像彷佛直視著太陽般眯起眼睛。他體悟到──這名青年相信他的想法能傳達給對方。相信只要自己行得正做得端,看到他的人們也會給予正確的回應。

當約翰的光芒向自己投射過來,委實太過耀眼了……因爲,那是黑發青年不可能擁有的事物。或是許久之前就失去並找不回來的事物。那是對活在世上所有素昧平生的人們寄予的純樸信賴與信任。

總之,這就是兩人決定性的差異。生于黃昏國度的將領與黎明國度招攬的將領。即將迎接日落的人與和即將迎接破曉的人。無奈認命與希望的峽谷劃分了兩者。

「…………!」

可是,若能一起迎接破曉……

這個念頭散發難以抵擋的魅力閃過伊庫塔的腦海──

經過一番漫長痛苦的猶豫,被他抱著無比堅定的確信靜靜否決。

「……你什麽時候休息?」

伊庫塔輕聲發問。約翰不明白問題的意義,皺起眉頭。

「既然要在戰爭期間與戰後一直排滿工作,那你什麽時候能坐下來休息?十年後?二十年後?──還是更久以後?」

答案根本不問自知。白發將領毫不遲疑地回答。

「我將休息的權利讓給後世。我決定將生命耗費在齊歐卡的發展上。」

「那麽,等你死後會如何?代替你帶頭的人呢?」

「一定有人會接棒的。那些看著我的背影成長的孩子,一定會像我一樣──」

伊庫塔沒等他說完就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用全力扯了過來。他砰地撞擊約翰的額頭,從腹部發出吶喊。

「──你打算迫使他們像你一樣活著,像你一樣死去嗎!」

叫聲在豎坑內嗡嗡回響。黑發青年面對不明白意思的對手仔細說明。

「喂,給我聽清楚!你無自覺的、而那位執政官蓄意企圖制造的,是無限再次生産像你這種英雄的系統!等你爲國家鞠躬盡瘁而死,齊歐卡的政客們將贊頌約翰‧亞爾奇涅庫斯的生存方式是國民的理想形象,獎勵後進效法你!不顧自己的幸福爲國盡力效忠──他們會得意洋洋地教育孩子,這是生而爲人的正道!」

「────」

「把這些灌輸當真的孩子裏將誕生下一代的英雄,供那些家夥當成低成本的消耗品人才徹底加以活用!那可是用起來順手無比的棋子!勤勞又不求報酬,視爲國竭盡忠誠爲最大的喜悅──因爲他們打從一開始就被教育成會主動這麽說!」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7 am

被教育要追隨自己的孩子們──聽到他這麽說,約翰的腦海中不由分說地浮現一名少女的身影。卡夏‧瑪斯庫斯。直率勇敢的少女。有雙毫無陰霾的眼眸,說長大以後要變得像他一樣的女孩。

「…………」

可是,她的笑容──在聽到剛才那番話之後扭曲變形。

約翰想像著。假使──卡夏長大後立志成爲像他一樣的軍人。假使她爲此付出許多努力,又受到才能與幸運的眷顧,年紀輕輕就得到大展身手的良機並做出成果,被上層要求拿出更多成績,爲了國家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地奉獻──走上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路。

然後,她會怎麽樣?

以自己爲目標的少女,最終將抵達何處?

既然是同一條路──她不也會這麽說嗎?

──我不需要休息。我將這個權利讓給後世。

即使我死了,一定有人會接棒的。

「────啊────」

一股從不曾感受過的寒意包圍了約翰全身。

他想到了。自己正要踏出第一步的無盡道路,不是什麽橫跨幾世代的長征,而是沒有終點的循環回廊。

國家的發展沒有止境。那是只要補給燃料就能不斷運轉的無情裝置,就算戰爭結束本質也不會改變。並非只有戰爭才會消耗人命。只要主動投身熔爐的人力維持穩定供應,它能夠無邊無際地反覆擴張。擴張後的裝置會需要愈來愈多的燃料。如今已不必懷疑,那正是阿力歐‧卡克雷立志建立的國家。

這樣的話──什麽時候才會到來?

迎來權利不必讓給任何人的那一天?人人都能過著幸福生活的時代?

方才他所說的後世,什麽時候才會來臨?

「────」

站立的地面搖晃的觸感,令約翰失魂落魄地呆立不動。

「…………」

仔細注視著他的變化──伊庫塔輕輕放開用力揪住他衣襟的手。

「……讓全體國民具備公共意識,在國家運營上的確不可或缺。」

伊庫塔恢複幾分冷靜的聲調說道。他心中想著,必須趁這個機會告訴對方從他的立場所能說出的最切實忠告。

「然而,那必須時時與個人的幸福達成平衡。向國民推崇無私和奉獻的國家,本身的存在等同于詐欺。國家是爲了讓人們活下去而誕生的,絕非顛倒過來。」

伊庫塔下了結論──察覺要說的話大都講完了,肩膀猛然放松下來。他走過去靠著附近的岩壁,向一語不發的白發將領攀談。

「……吶,約翰。你身邊沒人對你這樣不停工作産生疑問嗎?有人關心你的身體健康,要你好好休息嗎?」

「…………」

「並非沒有對吧。在我看來,你的人際關系不像那麽惡劣。擔任你副官的女性──米雅拉小姐看上去就會關心你。她沒對你說過什麽嗎?即使沒說過,她是否有看來欲言又止的時候?」

約翰無法回答。他連想都沒想過這種事。伊庫塔歎了口氣告訴他。

「我想反正你也沒發現……她的臉龐,隨著每次見面變得愈來愈消沈了。」

「咦──」

約翰的肩頭一顫。神情就像個做出沒有惡意的行爲遭到雙親斥責的孩子。那看得黑發青年也很難受,歎息一聲仰望著頭頂。

「……饒了我吧,亞波尼克人的特徵本來就很明顯,一看見她總讓我想起媽媽。要是你什麽都不做,下次我可會不再猶豫地找她搭讪。管她是別國的軍人還是你的副官,關我屁事。」

伊庫塔賭氣地說完之後躺了下來。約翰已經了解,這是他表達關懷的方式。

「重要的人活生生地陪在身旁……在消耗生命之前,先仔細品味這個事實吧。這樣的話,你應該能比現在更明白她的心情一點。」

留下最後這句話,伊庫塔轉身背對著約翰──直到黎明到來,兩人沒有再交談過一句話。

在明亮的清晨,兩人由前來救援的士兵們拉上來脫離豎坑,立刻下山。回到山腳時,兩人滿心不安的知交一看到他們的臉龐就沖了過來。

「約翰,你平安無事──」「索羅克!」

米雅拉走上來握住約翰的手,夏米優緊緊擁抱了伊庫塔。兩人當場安慰了她們好一陣子。

「抱歉,夏米優,我走山路時犯了點錯。」

伊庫塔向她笑了笑,展示自己沒有大礙。此時阿力歐來到這裏,在青年身邊小聲地問。

「──我的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不。我們只是出了意外摔進洞穴,一起過了一晚。」

伊庫塔聳聳肩回答。阿力歐以洞悉的眼神來回看著他和約翰之間──隨即喃喃說著「看來意外地只差一步啊」,轉身離開。青年的反應已超越愣住的程度,只能傻眼無言以對。

「約翰,先進帳篷吧。你的衣服髒了,也得做個全身診察看看是否真的沒受傷……」

「Yah,我知道,米雅拉。你別扯得那麽用力,袖子會破的。」

「啊──對、對不起!」

因爲過度擔心有些瞎忙的副官,和約翰節奏有點脫線交談著。伊庫側眼瞄著他們,和夏米優一起走向那輛大馬車。

「……全身都診察過了。太好了,頂多是一些擦傷,沒有任何嚴重傷勢……」

一走進齊歐卡軍陣營的帳篷,米雅拉馬上開始仔細地爲約翰做全身檢查。由于收到他們掉進洞穴的報告,她一直非常擔心約翰有沒有受傷。米雅拉在得知是杞人憂天之後松了口氣,忽然察覺自己正盯著上半身打赤膊的長官,慌忙退後。

「啊……那、那麽我先出去了,替換衣物放在那裏。對不起,我太過擔心……」

「──等等,米雅拉。」

白發的將領靜靜地叫住正要匆匆走出帳篷的副官。米雅拉停下腳步,一臉不解地回過頭。

「是、是,什麽事?」

「有件事讓我很在意。坐下來談談吧。」

聽到約翰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這麽說,米雅拉胸中一陣騷動。難道他要將我解職?──她依言輕輕在椅子坐下,甚至想像了這種可能性,不禁提心吊膽。

約翰與比平常來得心神不甯的她面對面,停頓一下以後突然切入主題。

「你老實回答我……我一直害你感到不安嗎?」

這個問題令米雅拉僵住了。她沒料到對方會直接問起,心中並未准備好該怎麽回答。現在該找個妥當的答案應付過去……她一瞬間這麽想著正要開口。

──你可以更坦率地對待自己的感情也沒關系。

那一刻,女騎士的話在耳邊響起。彷佛受到那句話的鼓勵──猶豫了許久後,米雅拉直接說出藏在心底的真心話。

「…………是的,我一直很擔心你。」

「……爲什麽?」

白發的將領繼續詢問。米雅拉的神情霎時扭曲起來,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因爲你最近──遠比以前快樂得多。」

出乎意料的答案聽得約翰雙眼圓睜。在他眼前,米雅拉如決堤般滔滔不絕地傾訴著。

「自從遇見阿納萊博士後,你展現了我所不知道的表情。你變得常常發怒、常常大笑,經常談論政治和軍事以外的話題。在這次調查期間,你也表現自然地充滿活力。這件事──讓我非常不安。」

「……那是……因爲我的心看來不再專注于爲國貢獻上嗎?」

約翰小心翼翼地問起理由。「不是的。」不過,他的副官連連搖頭否定。

「因爲我不禁覺得,那種生活方式才能讓你活得幸福。」

她說出超乎對方想像的真正答案。她對啞然失聲的約翰繼續道。

「現在的你閃閃發光──與在戰場上時相比毫不遜色。無關于義務或責任,你全力投入喜歡的事物……享受活著的樂趣。我有這種感覺。」

「────」

「和科學家們交談時,你暫時從平常背負的重大責任中獲得解放。在我眼中看來是這樣的。所以……最近你會以我不知道的表情露出笑容。以我不知道的表情發怒、以我不知道的表情懊惱。看到那一切……我無可奈何地對自己的存在感到無地自容。」

米雅拉眼中浮現淚光。約翰一團混亂地拚命搖頭。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7 am

「不對──等等,米雅拉。你誤會了。我沒有一秒鍾沒顧念著齊歐卡的未來,現在的調查也是如此。我始終是因爲此事在政治及軍事層面兼具重要意義,才認真地處理──」

「我開始覺得這種情況有問題!」

米雅拉以有力的聲音打斷他的話。她眼中浮現的不僅是不安,還包含同等的憤怒。

「爲什麽──爲什麽總是只有你要不停工作?爲什麽只有你不許休息?爲什麽執政官大人不關心你的身體?你明明是最努力的人,明明最爲國家著想啊,這種情況一定有問題!」

她再也煞不住車,接二連三地吐露壓抑至今的心聲。面對始終不曾顧及的副官的真心話,約翰也難掩動搖之色。

「──爲何你要這麽說,米雅拉?你應該知道才對,我的性命要奉獻給齊歐卡。你應該是因爲支持我的理想才跟隨了我,與令兄及亡靈部隊成員們一起……不是嗎?」

約翰用顫抖的聲音確認彼此的關系。米雅拉輕輕點頭。

「沒錯……可是,我發現了。照這樣下去──遠在還沒達成理想前,你就會先消耗殆盡而亡。」

與他最爲接近的副官說出和黑發青年同樣的觀點。這個事實讓白發將領感到愕然,在他的注視下,幾道淚痕滑過米雅拉的臉頰。

「約翰──我希望你活下去。你向理想沖刺的身影非常耀眼。可是,我希望你得到與付出的努力同等的幸福。我希望你得到自己的幸福,而非位于遙遠前方的理想。」

「────」

「否則──當你去世時,我一定會忍不住詛咒齊歐卡。忍不住憎恨消耗你害死你的國家。一定也無法原諒……作爲幫凶的自己吧。」

她如此說道,抓住手臂的指甲陷入皮膚,彷佛在拚命忍受著湧上心頭的不安。

「最近,我老是想著這件事。在你的遺體前,我哭喊著持刀刺進胸膛自盡……光是想像那一幕我就會發抖。好難過、好難過……現在也一直覺得好難過……」

「……!……」

「最沒用的是──就算說了這些話,我是個除了打仗什麽也不會的女人。如果離開軍隊,我派不上任何用場。我對軍人以外的生存方式一無所知,也無法像科學家們一樣讓你露出笑容……」

「米、米雅拉──」

這段痛苦的告白太過令人心酸。約翰已無法忍受就這麽聽下去,踢開椅子站起來沖動地緊緊擁抱米雅拉──經過長期的相處,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對方。她的雙手求助地抓住他的軍服。

「……對不起,我撒謊了。我不安的原因有一半出在這樣的自己身上……」

「…………」

「盡管知道你比任何事物都更重要,我卻什麽事也無法爲你做。這樣的我真是沒用、叫人焦急……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淚珠滴滴答答地打在約翰的肩頭弄濕了軍服。約翰緊抱著抽泣的米雅拉,從此之外不知道還應該做些什麽。

失去了立足的地面、得知以前一直沒注意過的同伴心聲,置身于和昨天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青年還無法踏出第一步。

在伊庫塔和約翰發生意外的兩周後。他們在這段期間又解決了兩道問題──科學家們正面對著自試煉開始後的第一百個問題。

「──獨自站立在一切的中心,喊出其名。」

精靈們無機質的聲音不知是第幾次地在帳篷內響起。搭檔發出的指示,讓巴靖不解地歪歪頭。

「……嗯~站在中心的部分,令我回想起第一道問題。」

「喊出其名,是先前沒出現過的題目類型。該怎麽解釋才好?」

站在他身旁的奈茲納面有難色地呢喃。此時,像先前一樣帶部隊搜尋精靈反應的伊庫塔和約翰回到帳篷裏。

「你們兩個,精靈的反應怎麽樣?」

阿納萊立刻開口確認。兩名弟子面露微妙之色回答。

「雖然出現過好幾次反應,卻無法確定位置。一瞬間出現反應後下個瞬間又停止了──反覆出現這種情況。」

「……Yah,我這邊也一樣。」

聽到報告,老賢者抵著下巴。

「唔。反應只有一瞬就停下來了──嗎?」

思索的靜寂籠罩了帳篷。瓦琪耶率先舉手,以形成對比的熱情打破了那股寂靜。

「我有一個假說──不是反應不穩定,而是反應地點本身在移動,從這個觀點來思考如何?」

科學家們的視線聚集到她身上。伊庫塔也點頭表示贊同。

「我也投贊成票。根據在于──初期的問題是平面上的幾何學,但隨著出題數增加開始涉及空間圖形。這是二維到三維的變化。所以──這次再加上另一道軸心來思考就說得通了。」

他的這句話令專注于思索的夏米優赫然擡頭。

「平面與空間之外的另一道軸心──對了,時間軸!」

「沒錯。這次的問題,多半必須掌握每個時間點發生反應的位置才能解開。而搜尋反應的方法也需要花費和先前不同的心思設計。

從至今的觀測結果來看,反應地點廣範圍四處移動的可能性很高。要短時間內加以掌握,需要用上所有人手,不過──」

伊庫塔邊說目光邊投向約翰。白發將領察覺他的意圖,點了個頭。

「……Yah,我知道了。在探索方面投入更多兵力吧。」

「嗯。先這麽做,試著往可能程度內最廣的範圍散開士兵。」

兩人明快地同意了這個做法。自從險些在山上出事以來,他們之間的沖突奇異地銷聲匿迹。夏米優半是感興趣半是不安地觀察著兩人的樣子──這也是阿納萊博士所說的化學反應的結果嗎?

無論如何,他們根據反應會廣範圍內移動的假設,按一定間隔在平原散開了可能範圍內最多的士兵。不只如此,還將包含何處的士兵在幾點碰到反應的資料都詳細記錄下來。像這樣觀測了幾天──隱約浮現的資料傾向,看得科學家們全都皺起眉頭。

「……伊庫塔哥,看樣子移動範圍大得嚇人。」

「……似乎是這樣。就算散開以萬爲單位的士兵都未能掌握移動軌迹的全貌……再加上,必須追蹤的反應看來不只一個。精靈的反應也有好幾種模式,大概有數種反應同時在地面移動。」

伊庫塔和瓦琪耶、夏米優一起看著滿是注記的地圖喃喃地說,不久後下定決心擡起頭。

「好──換個做法,放棄直接掌握全貌。」

「沒關系嗎?別談解決問題,連出題內容都沒掌握到耶?」

「這方面當然是得和至今收集的資料大眼瞪小眼,發揮科學的想像力了。」

他以指尖描摹地圖上的點。看起來資訊過量的注記,在他心中慢慢地構成了意義。

「現階段能推導出一個規律。精靈反應的移動路線──至少有一部分以大約一天爲周期循環著。當精靈在某個地點出現反應,大概二十四小時後在同一地點會出現一模一樣的反應。假使所有發現反應的地方都具備這個共通的特徵,可以推測精靈的反應是依相同路線每天繞圈。」

伊庫塔提出包含假設的意見。此時阿納萊走過來插話道。

「若是按相同路線繞圈運動,我首先會想到的就是圓周運動。從『站在中心』這個訊息與第一道問題共通來看,也無法忽視這個問題與圓的性質有關的可能性。回顧先前的問題,也經常看得到早出的問題是給後續問題打基礎的情況。」

老賢者連出題的意圖一並這般推測,繼續往下思考。

「假設反應的移動全是以一天爲單位的圓周運動,要證實這一點,必須查清楚精靈是否在我方預測的時間、預測的地點出現反應。在意象上只要拿出量角器和時鍾應該很容易理解。既然用一整天轉三百六十度,那〇點時位于〇度位置的反應,在六點時應該出現在在九十度位置,十二點時出現在一百八十度位置。若途中速度有改變就未必符合──不過至少到目前爲止的資料,都暗示著反應的移動速度總是相等。」

不必等人催促,伊庫塔接過話頭說下去。

「要驗證的話,先從觀測到的移動路線可推測爲最小圓周的反應開始著手。爲了方便起見,就稱作反應A吧。要預測圓周運動必須求出圓心,這至少得觀測到軌道上的三個點。在地圖上看得出圓弧狀軌道的反應A有可能滿足這個條件。但前提是到方才爲止的假設都正確。」

師徒交換意見,彼此颔首──他們根據這個觀點,派遣士兵到多個預測地點檢查反應。幾天後,所有地點都證實在預測時間點出現反應,科學家們一口氣大聲嚷嚷起來。

「預測值和實測值一致。看樣子找到正確答案了,伊庫塔!」

約爾加驗算完第三次後用興奮的口吻說道,阿納萊也點點頭。

「根據以上驗證,證明反應A以一天爲單位進行著等速圓周運動。這個圓爲了方便起見就稱爲圓A吧。既然判明是圓,要算出圓心並不困難。在地圖上使用夏米優解答第一道問題的做法就行了,這樣可以求出反應A的移動所畫出的圓A圓心。」

老賢者這麽說著,在地圖上填寫新的資訊。科學家們探出身子看著紙面。

「要分別以相同方式驗證反應B、反應C與反應D,必須觀測在廣範圍到處移動的反應。這個作業即使靠以萬爲單位的人手也得耗費龐大的時間,不過──約翰,你有什麽看法?你認爲有這麽做的必要嗎?」

阿納萊突然詢問白發將領。但約翰並未産生猶疑,思考一會之後搖頭。

「……不。」

「喔喔。理由在于?」

「這是關于解釋的問題。精靈發出的訊息是『獨自站在一切的中心』。此處刻意加上『獨自』這個字眼,我想代表的是那些複數的圓只有一個圓心?」

聽到這番回答,好幾名科學家一臉意外。阿納萊滿意地笑著指向地圖。

「──沒錯。從此處能推測出所有尺寸各異的圓並非無關的個別圖形,而是共有一個圓心的同心圓。要驗證這件事並不難,知道圓心和軌道上的一點後,圓的軌道等于毫無掩藏。如果這些反應全都畫著同心圓,在我們預測的所有地點應該都會看到精靈的反應。」

科學家們彼此點點頭,和驗證反應A的移動路線時一樣,再度派士兵前往多個預測地點。結果正如所料──在地面移動的所有反應,都依其模式描繪著圓心相同的同心圓。

證實這一點後,科學家們依照阿納萊博士的提案前往地圖上標出的同心圓圓心。人人都察覺到,用士兵收集資料的階段已經過了。

「總算看見了──這就是這次題目的全貌。」

時間來到晚間九點過後。在星光閃爍的夜空下,草原中央擺放了一張大桌子,老賢者把先前的地圖放到桌上。

在弟子們的目光關注中,阿納萊終于開始將他們的思考引向終點。

「幾個大小不一的同心圓──直接照著看到的狀態來判斷可不行,看法有誤。圓終究只是記錄反應移動路線的結果,這些軌迹的本質是圓周運動而非圓──形成軌迹的本體,是隨時間在平面上移動的點。」

老賢者如此說道,向科學家們低語「再確認一次那個訊息吧」。巴靖立刻問了搭檔精靈。

「獨自站立在一切的中心,喊出其名。」

精靈口中再度說出那個訊息。阿納萊點點頭。

「中心已經找出來了,是從這裏向北走約一百公尺處。接下來只剩獨自站在那裏,喊出其名。那麽──名字是指什麽?這個中心似乎有名稱。這家夥是誰來著?」

他對在場見證的所有人發問。科學家們投入思考,夏米優也跟站在身旁的伊庫塔一起逐步歸納思緒。

「……圓的本質是移動的點……共享一個圓心,以一天爲單位循環的複數圓周運動……」

好幾個關鍵詞漂浮在思考的黑暗中。不久之後──一切像拼圖般整然地拼合起來,他們同時仰望夜空。

「「「「「「──!」」」」」」

「沒錯。那就是結論。」

弟子們透過正確的思考找出答案。在他們眼前,阿納萊注視著桌上寫滿注記的地圖。

「這是映在地面的天空鏡像。只要仰望夜空,答案就在那裏。」

老賢者告訴他們,同時獨自向北走去。科學家屏住呼吸望著他的背影,重新確認從開始思考到得到結論的過程。

大約以一天爲周期循環的圓周運動──也就是周日運動。科學家們知道,自己推導出的這個答案絕非遠離現實的紙上空談,反倒是在自然界中能日常觀測到的事物。

在遙遠的過去──某個不斷仰望星空怎麽也看不膩的人最先發覺了那個規律。按照明確的規律持續運動的無數星辰,與位于圓心那唯一的不動星辰。遠從連指南針都不存在的時代起就作爲引導人類的路標,在夜空中閃耀的那個光點的名稱正是──

「吶,北極星啊!」

阿納萊‧卡恩站在觀測到的所有圓周運動圓心上,高聲喊出那個名字。于是──戲劇化的變動自那一瞬間展開。

「「「「「「「已證明其智能水准達標。條件符合──開啓保管庫大門。」」」」」」」

當精靈們同時這麽告知,距離阿納萊博士站立地點前方幾十公尺處的地面隨著巨響裂開。被推開的泥土底下露出金屬光澤,在愕然的衆人面前,隆起的金屬逐漸形成新的踏腳處。

「呼呼──好華麗的亮相啊!」

阿納萊一步也沒退後地關注著變化,擔心他的弟子們奔向老師身邊。在他們的注視下,露出的金屬踏腳處中央出現某個突起物。那是個大小相當于中尺寸帳篷的圓筒狀物體,狀似入口的部分設有窗戶,看得出內部是中空的。

當整體泛著金屬光澤的物體出現後,地形的變化終于停止。從地面深處傳來的震動也隨之平息──相對的,精靈們再度發出訊息。

「「「「「「「阿納萊‧卡恩、伊庫塔‧索羅克、約翰‧亞爾奇涅庫斯、葉娜希‧拉普提斯瑪──允許以上四人作爲代表進入保管庫。此外,若希望進入,搭乘電梯的期限爲七十二小時以內。」」」」」」」

精靈們發出通知點名了四人。阿納萊聽到後悄然開口。

「伊庫塔、約翰還有教皇──一個小時後出發可以吧?」

誰都也無法搖頭。我不會再等更久──老賢者的背影與聲調中的熱情,比起什麽都更有力地強調了這一點。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7 am

第十二卷 第三章 發條精靈
搭乘電梯深入地下數分鍾後,隨著通知目的地抵達的柔和聲音,電梯門在阿納萊一行人的眼前滑開。四人在門的另一頭看見了──被蒼白燈光映照的走廊隨著岔路通向深處的場景。

「內部空間非常乾淨,地板上沒有一點塵埃嗎?就連要稱爲遺迹都叫人顧忌。」

阿納萊走出電梯,立刻伸手撫摸大概是由未知材質構成的牆壁與地板。跟在他身後來到走廊上的伊庫塔和約翰也同樣謹慎的四處走動調查周遭的情況。只有拉普提斯瑪教皇沈默不語地跟在後面看著他們的行動。

此時──在走廊前方搜索的白發將領突然發現異樣的東西,停下腳步。一樣外形他們很熟悉的東西呈現截然不同的尺寸,放在距離電梯約十公尺遠的牆上的凹槽內。

「這是什麽?巨大尺寸的精靈……?」

「喔。看來似乎在沈睡。」

那是一個約有十歲小孩體型大小的巨大光精靈。約翰和阿納萊走過去試著觸摸,但精靈還是閉著眼睛沒有要動的迹象。不過──當伊庫塔走上前去,在他腰包裏的庫斯開口。

「伊庫塔、伊庫塔。」

「嗯?怎麽了,庫斯。」

「我有事要拜托你。拔出我的魂石放進那個精靈的脖子裏。」

出乎意料的提案令伊庫塔睜大雙眼。他隱約察覺了庫斯的意圖,但就算是本人的提案,他也無法隨意對待長年搭檔的魂石。青年抱起胳臂,苦惱起來。

「……沒有危險?」

「是的,這只是臨時之舉。請放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庫斯用一如往常的溫柔口氣這麽承諾,黑發青年也選擇相信。他從腰包裏抱出搭檔直接先放到地上。

「我明白了。去吧,庫斯。」

徵得同意後,庫斯閉上眼睛垂下頭,脖子排出像片小石板的「魂石」。伊庫塔謹慎地拿起來,靠近巨大精靈的脖子。

他感覺到掂在手中的魂石被迅速吞進精靈內部。緊接著──巨大精靈在青年眼前睜開雙眼。

「啓動序列完成──各位早安。」

巨大精靈用伊庫塔很熟悉的口氣打招呼,起身離開凹槽。約翰抱著幾分警戒地退後。

「……雖然這樣想過,果然能動嗎?」

「你是庫斯──沒錯吧?」

「是的,伊庫塔。不好意思嚇到你們了。這是接待客人用的機體,接下來由我爲各位帶路。」

庫斯露出微笑。伊庫塔一邊回應他,一邊把留在地板上的小身體珍惜的收進腰包,然後詢問突然變大的搭檔。

「你知道這個地方?」

「是的。因爲資訊封鎖已經解除,我掌握了設施的內部構造。」

「這裏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嗎?」

「現階段啓動的個體只有我。我會依序說明,請跟我來。」

庫斯帶領四人往前走。經過幾道岔路後,他們很快抵達一個天花板挑高的寬敞房間。四張椅子圍著圓桌擺放,照亮空間的燈光和走廊的照明不同,散發溫暖的色澤。雖然牆邊放滿了其他用途不明的機械,不過至少所有人都明白,這裏是供人休息的房間。

「這裏是接待室。我馬上去端飲料過來,請大家在這裏休息。」

庫斯說著消失在房間深處。接下來四人的反應各不相同。阿納萊馬上開始觀察房間內的各種東西,伊庫塔按照建議在椅子上重重坐了下來,約翰不知道在此處該不該放下戒心,站在入口處不動。拉普提斯瑪教皇煩惱了一會,在伊庫塔身旁坐下。

「久等了。」

當約翰認命的坐下時,庫斯端來與人數相等的杯子放在桌上。透明但質感與玻璃不同的杯子裏,是滿滿一杯內部咕噜噜冒泡的漆黑液體。凝視著放在眼前的飲料,白發將領露骨地皺起眉頭。

「……我從不曾看過如此像毒藥的飲料。」

「面對任何事情,首先都要排除先入爲主的成見。」

伊庫塔說著拿起杯子湊到嘴邊,突然仰頭灌了一大口。他在錯愕的約翰眼前咕嘟吞咽下去──通過口腔的未知沖擊令黑發青年張大雙眼。

「喔──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你該不會其實發瘋了吧?」

「冷靜點。我們自踏入這裏就是甕中之鼈,如果對方想下殺手,我們早就死了。」

青年豁出去聳聳肩。觀察完室內設備的阿納萊走了回來,也邊坐下邊點點頭。

「沒錯。首先,花那麽大的功夫把我們找來再殺掉在道理上說不通。現在坦率的接受招待也不錯吧。」

他說著拿起自己那杯飲料喝了一口。在一臉心驚膽顫的約翰眼前,老賢者發出感歎。

「喔,這真好喝。在口腔內迸開的刺激感,這是蘇打水嗎?配上獨特的香味,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清涼感。拿到天氣炎熱的地區販賣看來會流行啊。」

「博士,你覺得像不像那個?我們在挺久以前試做過的古柯葉飲料。如果摻的不是水而是蘇打水,感覺大概就像這樣。」

他們倆馬上針對飲料討論起來。看到這一幕,約翰也漸漸難以壓抑好奇心,猶豫了一會之後毅然地湊到口邊。他先謹慎的用舌尖舔舔味道,很快的說出感想。

「……的確是從不曾品嘗過的可口滋味。」

「就是說吧?庫斯,可以再給我一杯嗎?」

「當然了,伊庫塔。大家也請盡管享用。」

庫斯拿起空了的杯子回到房間深處,比剛才更快步地端回飲料,再度分給大家並開口說道。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7 am

「很高興合大家的口味。這是在我們被制造出來的時代世界最暢銷的飲料。難得有機會,我心想該用這種飲料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大家。」

他隨口說出的話裏包含了重大訊息。阿納萊立刻指出這一點。

「我們被制造出來的時代──如果我沒聽錯,你剛剛的確是這麽說的吧?」

「我是這麽說的,阿納萊博士。你的假說大體上是正確的。我們四大精靈是在遙遠的過去,這個星球上曾經繁榮的文明所制造的産物。」

庫斯乾脆地──真的很乾脆地承認了這件事。在被沈默籠罩的房間裏,阿納萊哼了一聲。

「先承認了這一點啊?我還以爲你會再賣賣關子的。」

「向邀請進入此地的對象隱瞞事實沒有意義。不如說,我們是爲了告訴各位這些事才找你們來──我想各位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但請先聽我說明好嗎?」

在被問起之前,庫斯主動提及他做好了說明的准備。聽到這番話,伊庫塔和約翰面面相觑,他們瞄了沈默不語的拉普提斯瑪教皇一眼,同時注視著阿納萊博士。

「就讓我們洗耳恭聽吧。既然你都特地准備了舒適的椅子,即使說起來長篇大論我也毫不介意。」

阿納萊悠閑地說著,深深坐進附有扶手的椅子裏。椅子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就算這樣骨架也沒有嘎吱作響。確認其他人都沒有異議之後,庫斯點點頭。

「那就開始吧。各位請戴上這個。」

庫斯如此宣言,從房間角落拿出看來只像是眼鏡的東西分給所有人。四個人分別露出不同的反應並戴上那個東西,房間的燈光霎時熄滅了。約翰差點猛然起身──下一瞬間,與先前完全不同的景象在他的視野內展開。

「這是在很久以前──如今除了精靈之外誰也不記得的時代的故事。」

庫斯的聲音在屋內回響。他們的意識回溯到跨越遙遠時光的過去。

──西元二二六七年。東京都千代田區霞關,提克尼卡股份有限公司總公司大廈十六樓。

「博士!我要進來了!」

一名女子一邊面對門扉通過保全系統的視網膜認證,一邊用力敲了兩下門。她並不期待得到屋中人的回答,直接用力打開房門。看見室內淩亂得超乎想像的狀況,女子忍不住險些跪倒。

「……明、明明昨天才打掃過的──……!」

在地板上擺滿精密機器與工具類,甚至散落著用完的液態氮容器的慘狀中,她用腳撥開東西往前走。其中或許包含了踹飛會導致糟糕結果的東西,但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情的時候。

「博士!請回答我,立花博士!」

女子環顧亂糟糟的屋內,呼喚對方的名字。此時,堆滿破爛的角落蠢動了一下,一個穿著皺巴巴白衣的人從那裏現身。

「喔~怎麽了,沙普娜?看你臉色大變的。」

那個人物──叫立花博士的白衣女子推了推擴增實境(AR)眼鏡,傻呼呼的注視著對方。那副與儀容這個概念天差地遠的模樣,看得她的助手沙普娜頭痛地喊。

「還問我怎麽了!我不是說過今天下午一點要開企畫會議嗎?爲什麽你還待在這裏,會議不到十分鍾後就要開始了!」

聽她這麽說,立花博士從白衣口袋裏掏出掌上型電腦確認時間。她專注于作業擴增實境眼鏡似乎連時間都沒顯示,轉眼間就驚訝得張大雙眼。

「喔喔──?都這麽晚了,真不好意思!我檢查著簡報用的資料,就投入其中了!」

「我知道,快點換衣服!這次會議贊助人也會參加,像平常那樣穿著皺巴巴的白衣可行不通!」

「看我的,就像你知道的一樣,迅速更衣是我的特技之一!嘿咻嘿咻!」

唰唰唰~立花博士豪邁地一件件脫掉身上衣服扔在地上。沙普娜默契十足地接下所有衣服集中到一個地方,又跑到熱水器那邊往臉盆注入溫度恰到好處的熱水。在助手匆忙行動期間,脫得只剩運動胸罩與內褲的博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

「你們終于要亮相了。今天就拜托了。」

她逐一撫摸四種呈Q版人形造型的「東西」。等到滿意之後回過頭,發現一個裝滿熱水的臉盆遞到了鼻尖前面。

「下一步請洗臉!洗好之後坐在那裏,我用三分鍾幫你化妝!」

助手在她的掌心擠上洗面乳。立花博士聽話的用臉盆裏的熱水開始洗臉。當她以活像刷洗芋頭的動作洗完臉坐在椅子上,面對拿著化妝用品鼓起幹勁的助手,博士突然心生疑問開口。

「不化妝也沒關系吧?要展示的不是我的臉,而是資料啊?」

「是臉和資料一起展示!等一下要展開的是場名爲會議的戰爭,你打算連盔甲也不穿就上戰場嗎?」

「原、原來如此,那我的確想穿上盔甲。」

「明白的話就坐正!」

沙普娜駁回她的反駁展開作業。她總是像這樣迅速又仔細地替這個絲毫不在乎自己外貌的人穿戴好盔甲。

「謝謝各位今天前來與會!」

多虧助手的努力,立花博士沒有遲到,在十分鍾後用一絲不苟的套裝打扮站在會議室內。站在她身旁的沙普娜打從心裏松了口氣。會議參與者大約有三十人,其中一半是提克尼卡的大股東,可不能因爲服裝惹他們不快。

「我是今天負責發表的提克尼卡公司的立花。那麽就馬上開始簡報,請啓動各位手邊的擴增實境眼鏡。」

出資者們按照說明戴上並啓動眼鏡型的裝置。如今做簡報時運用擴增實境或虛擬實境已成爲常識,他們依照立花博士的引導,一一參考浮現在空間上的各種資料。

「正如各位所知道的,近幾十年來歐亞大陸的國際情勢不斷惡化。相對于人口的糧食不足導致沖突激化,更進一步造成糧食不足,陷入惡性循環。再加上使用生化武器造成的土壤汙染嚴重化,有部分地區甚至連確保安全的飲用水都成了問題。具體情況如畫面所示。」

博士陸續播放幾段短片。喝著怎麽看都不衛生的濁水的人們、翻垃圾桶尋找殘羹冷飯的孩子們──雖然眼前映出這樣的景象,大部分出資者連眉頭也沒動一下。因爲這是事到如今已不值得驚訝的現實。

「即使在迎接二十三世紀的當下這一瞬間,還有許多人不得不像這樣以近代前的生活水准度日。並非只有部分民衆,這些人數隨著時間過去不斷增加。我們從以前起就再三討論過,該如何對他們提供支援。貧困放置不管會招來無秩序狀態,成爲以人口販賣爲首的各種犯罪的溫床。不用多說,這對于所有國家而言當然都是必須根絕的禍害。」

影像從擴增實境眼鏡的顯示上消失,接著顯示對貧困地區既有支援方式的流程圖。立花博士指出其問題所在。

「物資輸送與人才派遣的支援自不用說。不過,在連政權統一都難以實現的紛爭地區,送達的物質是否能送到需要的民衆手上全看運氣。至于派遣人員前往時,更得加上受傷、遭遇綁架、死亡這些風險。而雇用民間軍事公司的探員擔任護衛,又會壓迫預算。」

代表成本的立方體咚、咚、咚地落下堆疊,用視覺化方式呈現的「資金浪費」使得資本家們面有難色。投入的經費沒産生利益就打了水漂──對于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的他們來說,這是最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我們想到的方法,是派遣機器人而非人員前往,這麽做基本上不會發生派遣人力時伴隨的保全風險。但是──市面上已開發出許多人道支援用機器人,可是每一台都是精密機器集合體,全都造價昂貴。在談論性價比之前,這方面會在送機器人到貧困地區時造成很大的問題。」

畫面顯示出至今發售的其他公司機器人及價格。一名出資者歎口氣說道。

「……這樣會被解體轉賣吧。動手的正是當地居民。」

「正如您所料。對于以低生活水准度日的人們而言,金屬本身具有高價值,稀有金屬就更是如此。在機器人發揮作用期間還不要緊,萬一故障無法活動立刻就會被解體。即使是現場有技術人員就能馬上修好的故障,對于缺乏知識的民衆而言也是無技可施。」

就算把精密機器送到缺乏技術基礎的地區,也支撐不了多久。重新確認這個支援發展中國家時被視爲常識的事實後,立花博士往下說。

「我們擬定來解決這個矛盾的方針,是『機器人低價化』與『建立循環系統』。第一點是低價化──制造機器人時不用任何從稀有金屬算起的昂貴零件。近年來由于機器工學的代用技術進步,已經有可能實現這一點。制造原料采用廉價的人造稀有金屬等等,拿去轉售也賣不了錢,就不會發生前面的問題。

至于第二點建立循環系統,簡單的說就是在當地建立工廠回收機器人。像前面提到的,這一點與低價化連動,既然賣掉也賺不了錢,修好之後還能使用,可以預測民衆會想修理機器人。盡管建設工廠時需要派遣人員,根據估算,花費還在運行成本的容許範圍之內。」

博士說著在擴增實境畫面上顯示具體的數字。出資者們一邊確認數據的妥當程度,一邊向她拋出許多毫無顧忌的問題。

「當地工廠被襲擊的風險呢?既然開設了工廠,那裏也必須有人駐守吧?」

「請容我從現在開始說明。」

顯示的影像切換,一個長方體構造物帶著宛如實體的存在感出現在出資者們的視野中。

「就像這樣,建設在當地的工廠可以完全化爲人類不可能入侵的避難設施。向外開放的出入口僅限于用來輸送原料及機器人的部分,這些地方也會設計成人類不可能潛入。包含內部管理、修繕在內的所有行動都交由工廠自動處理,沒有所謂的作業人員存在。只有警備人員方面,我們考慮雇用當地人擔任,不過在理論上即使完全無人也能夠運作。

唯一的問題是無法避免設施的大型化──在此我希望各位注意的是,用來運作、維持工廠的功能幾乎全部可透過這座設施本身供給。過去的工廠大都是用從外部取得的零件來制造産品,但這座工廠可以自行生産制造工程需要的所有零件。隨著近年來泛用造型機,也就是3D列印機的進化,讓此事有可能實現。向外委托的業務只有籌措與搬運原料,這些行動不需任何特別的技術。希望大家能夠理解,這個自我循環型的系統本身就是一種創新。」

長方體透明的內部顯現出生産線。不用任何作業員也能持續運轉的工廠──在這個時代,人類的文明達到可以實現這件事的水准。出資者們也接受了這個說法,繼續往下討論。

「原來如此,概念我明白了──可是,最關鍵的機器人是什麽樣的東西?」

這是關鍵所在。立花博士咧嘴一笑,暫時將擴增實境眼鏡的顯示畫面全部消除,以眼神向一旁的助手示意。

「請看──這就是本公司正在開發中的量産型人類援助機器人。

Assistant Elements系列的成品。」

他們從沙普娜放在桌上的容器裏探出頭,小碎步走到博士面前排成一列。也許是其外貌出乎意料,出資者們臉上浮現驚愕與困惑交織的神情。

「……尺寸還真小。」

「與其說是機器人更像某種吉祥物,這些東西能帶來什麽幫助?」

他們說出算是理所當然的疑問。立花博士再度開口。

「在報告之前,希望大家先理解到,AE系列是用來提高貧困地區民衆的生活水准──或維持在一定水准的工具。能安心的飲水、呼吸空氣、隨時都能用火、在明亮的地方過夜、寂寞時有談話對象──這種機器人的用途是保障這些人類追求的最低限度便利性,不會直接給予更多事物。」

「也就是說做不了多少事喽?」

「說得難聽點是這樣沒錯。考慮到方才提到的低價化與建立循環系統概念,相信各位能夠理解他們可以裝載的功能本身就有極限。」

「這個我明白──話雖如此,派出派不上用場的東西也無濟于事。」

出資者們狐疑地指出這一點。立花博士嘴角浮現大膽的笑容。

「請先聽完我接下來的說明,再判斷他們是否沒用。」

「燕,該你上場了。」說完之後,她向站在最右端的紅色個體開口。小型機器人──火精靈聽到後高舉雙手。

「第一種是火精靈──他們可以從空氣中以及攝取的任意物質裏,制造出符合其性質的燃料。例如給他們吃菜籽,即可做出菜籽油。凡是包含油分的柔軟物體都能抽取出油來,可以積存空氣中的氧氣點火燃燒,還能從喝下的水當中分離出氫。只要有他們在,不怕沒火可用。」

在博士說明時,火精靈雙手的「火孔」呼地竄起藍色的火焰。而且當沙普娜拿出生橄榄喂他吃之後,火焰色澤很快地明顯有了改變。精靈在體內進行了燃料的精制。

「第二種是水精靈──他們特有的功能爲抽出與過濾水。從過濾掉被汙染水源中的有害物質的淨水功能算起,與火精靈一樣,他們也具備從帶濕氣的柔軟物體中抽出水的功能。只要濕度並非爲零,還能夠收集空氣中的水份。前述項目中愈後面的行動集水效率愈差,但只要不是置身于白天的沙漠中央,保障安全的飲用水不成問題。」

沙普娜拿出雜質多得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濁水,讓接著上場的水精靈含在口中。位于精靈軀幹的「水口」轉眼間就流出清澈的水來。博士用紙杯接起那些水,咕嘟咕嘟地喝給與會者看。這是她很擅長的實際示範手法。

「第三種是風精靈──他們的特長是淨化空氣與控制風。在空氣汙染嚴重的區域,這將成爲最需要的功能。可以處理的有害物質如現在顯示的一覽表所示,幾乎囊括了現代生化兵器使用的成份──不僅如此,雖然希望這個功能不要有派上用場的機會,不過他們在淨化放射能汙染上也有一定的效果。此外,也具備風量可無級調節的送風功能、吸收功能、空氣壓縮功能,在清除放射線汙染的許多情況下都很有用。他們同時也是會自我判斷四處活動的清掃機。」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7 am

風精靈的「風穴」用以那小小軀體來說強得驚人的功率吸入空氣。噴在空氣中象徵汙染空氣的染色瓦斯立刻被吸收進精靈體內,在持續吸取一段時間後,風精靈口中吐出一個小團塊。沙普娜接過團塊,那是過濾出的大氣汙染物質凝聚物。

「第四種是光精靈──他們負責的範圍正如字面意思是燈光。雖然簡單,這是人類生活上不可或缺的功能。地球上依然有很多未供電的地區或電力不穩定的地區,生活基礎建設呈破滅狀態的紛爭地帶也在其中。他們在這些地方也能提供方便使用的光源,藉此大幅提升民衆的生産性。舉個常見的例子,這對靠蠟燭火光讀書的兒童來說將是最大的幫助吧。」

光精靈的「光洞」發出強烈的光芒。強弱與光圈可自由調整,視需要而定,還能開啓精靈全身發光的周照燈模式。更方便的是,光精靈本身可以調整自己的光線照射方向,以最低限度的能源做最有效率的運用。

「使用這些功能的動力,全都由他們自己進行的太陽能發電供應。我想各位應該發現了,精靈們具有的功能大致上皆爲現有技術的應用,其本身並無特別新穎之處。不過──讓我補充一句,在這種尺寸的機器人上集結了這四類功能,毫無疑問是本公司獨自開發的成果。」

立花博士抱著身爲開發者的自信斬釘截鐵的說。維持實用性並將機體尺寸小型化,是其他公司産品所沒有的AE系列賣點之一。

「另外,不分種類,所有精靈都有一個重要的特徵。那就是他們可以成爲人類的良好交流對象。根據上述的條件,能夠裝載的AI精密度有極限,但依然可以和精靈進行遠比貓狗更加高等的溝通交流。舉例來說,在父母出外工作時,代替父母教孩子讀寫──這種活動也是可能做到的。」

如此說明之後,立花博士與眼前的精靈們交談幾句話。有些是簡單的計算、有些是關于曆史的問題,會話內容平凡無奇,但他們對于所有問題都給予了純樸但充分的回答。最令出資者們驚訝的是,對話沒有一般AI與人類交談時或多或少會有的怪異感。反而不可思議的充滿人味──不只AE系列,立花博士制作的所有AI都有這個共通特徵。

「此外,這應該說是限制而非功能──我們開發方非常重視的制約,是精靈的使用者每一人只能與一個精靈締結契約。各位明白爲什麽嗎?」

她在此處刻意促使聽衆們思考。結果不出所料,經驗老道的出資者們馬上想到答案。

「原來如此──目的是避免少數人獨占精靈,並促進使用者之間的協調嗎?」

「正是如此。特地把前面介紹的各種功能劃分給四種精靈理由也在于此。當一個社群擁有所有種類的精靈,生活的方便性會大幅提升。那麽,互助合作的好處遠比互相仇視來得多──我們想嘗試創造令人産生這種想法的環境。我認爲這對使用者之間未來可能發生的沖突也會起到一定程度的煞車作用。」

分別持有生活所需的功能,依需要而定互相幫忙。明白計畫連構成這種合作關系也包含在考量之內,出資者們開始討論計畫實現的可能性。

「嗯……無論如何,這是和工廠成套販售的大型商品,不是以個人爲對象的小生意。目標客群是國內有貧困地區的國家吧?」

「直接來說是如此,間接推銷給聯合國機構也是個方法,這麽做可以減少對方不付錢的風險。說歸這麽說,這是等到最初的成功案例傳播出去廣爲人知後的事了。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自力達成目標。」

立花博士邊說邊再度展開運用擴增實境眼鏡的簡報。熟悉的世界地圖映在出資者們的視野中,並擴大顯示其中一部分。

「考慮到以上情況,最初的修理工廠建設地點,也就是AE系列出道戰的舞台,我看中的地方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這個國家。」

畫面顯示出面海的歐亞大陸一角。那個大約在一世紀前迎接經濟成長高峰,後來國力持續緩緩衰退,擁有世界第三多人口的國家。



「……這就是你們的出生背景嗎?庫斯。」

伊庫塔看著擴增實境眼鏡顯示的一部分曆史呢喃。庫斯點點頭。

「是的。正如你們所見,我們AE系列被制造出來的理由是爲了援助在貧困地區艱難度日的民衆。最早投入的地點是現在所說的卡托瓦納帝國──當時稱作印度的國家。二十一世紀末自中東爆發的戰爭對印度留下了深刻的影響,雖然在政治層面一定程度上保持穩定,但國內有許多貧困地區,是符合最初測試案例條件的國家。」

「唔。在突然派遣到重點所在的紛爭地區前,先到較安全之處證明實用性啊。不過在行動前,先聚集了有錢人說服他們發明的優點──嗎?做生意的手法和現在沒什麽不同吶。」

老賢者略帶諷刺地說。剛才看影像看得入神的約翰開口。

「……我有一個疑問,主導這個計畫的是國家嗎?還是超越國家規模的某種組織?」

「不,他們是日本這個國家的民間企業──以透過市場追求利潤爲目的的組織之從業人員與贊助人。剛才我說過,我們AE系列是爲了援助民衆而被制造出來的,不過前提是販售、推廣我們能回收的利潤高于制造、物流所花費的成本。」

「總之目的是賺錢嗎?明明標榜了要援助貧困大衆……?」

「以這個時代的倫理觀來說,兩者都是正確答案。優良商品熱賣可以使制造商得到充裕資金,提升他們提供的服務品質,而財富的流動性在活性化的市場也會提升,讓許多人變富裕。在一定的規則範圍內追求利潤的行爲會爲社會整體帶來利益──請了解這種思考方式在當時滲透了整個社會。」

庫斯的說明令約翰環抱雙臂沈吟起來。察覺他的不滿,伊庫塔聳聳肩。

「我個人認爲這種思考方式還滿合理的──先不提這個,庫斯,你今天好健談啊。」

「是的,伊庫塔。除了資訊封鎖解除,這具大型機體本身的規格在輔助我的思考。你可以當作我是因爲用來思考的地方變大,頭腦變得比平常敏銳得多。」

「原來如此。我總覺得很高興,今天可以見識到許多過去不知道的你的一面。」

伊庫塔透過擴增實境眼鏡以溫柔的目光看著搭檔。庫斯也露出笑容回應。

「那麽,繼續往下說吧──敘事觀點再回到AE系列的開發者及母親,立花博士的觀點上。」



──西元二二六九年。印度中央區域的貧困地帶。

「──再靠近~!稍微往右一點……可以了,很好!」

攝影師的聲音在豔陽之下回響。與抱著精靈的當地居民們並肩而立,立花博士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

「…………」

沙普娜也在不遠處關注著。打從在這裏采訪開始已經過了三小時,現在拍攝的是宣傳用的素材,但立花博士的表情絲毫不是裝出來的。無論在地球上任何地方,她總是如此。比任何人都更快活的到處活動,爲所有看到她的人帶來活力。

「──辛苦了,博士。請用飲料。」

攝影在不久後結束,沙普娜把開封的寶特瓶清涼飲料交給歸來的立花博士。她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噗哈──謝了,沙普娜。剛才沒做多少事,我並不覺得累,但是──這裏果然很熱。」

博士抓著襯衫領口搧風說道。淌著汗水的胸口露了出來,沙普娜立刻向周遭拋去牽制的目光。至于她本人看來並不在意。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8 am

「不過,對你來說或許不這麽覺得。相隔許久後重返祖國的感覺如何?」

博士滿不在乎地問。沙普娜還顧了周遭一會,搖搖頭。

「……我打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無法喜歡這個國家。」

「嗯。」

「特別是這裏感覺很差,會令我聯想起再也不願回去的故鄉……事到如今想想,那裏的環境比這裏稍微好一點。」

沙普娜回憶著自己成長的環境回答。這時候──好幾個小孩不知不覺間包圍了她們。

「大姊姊,你們是有錢人吧?給我們一些東西吧?」

「請給我錢買藥好嗎?媽媽她生病了。」

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要求著,向立花博士遞出木碗。但她還沒做出任何反應,沙普娜就先煩躁地從口袋裏掏出零錢均等的扔進所有木碗裏喊道。

「其他的我們什麽也不會給!回家去!」

孩子們四散逃開,沙普娜厭煩地歎了口氣。

「他們行動很老練吧──乞討手法是跟父母學的。就連這種事情,擅不擅長的差異也很明顯。換成人口密度更高的地方,有時候幾乎靠一個人的所得就足以扶養全家人。我說的是乞討喔?很奇怪吧。」

連立花博士也看得很清楚,這番話並非單純的諷刺。沙普娜望著孩子們跑遠的背影,臉上明顯地流露出自嘲之色。

「我屬于不擅長的那一邊──應該說,我極度厭惡依賴路人求對方施舍的舉動。而且無論是撒嬌或博取同情,我都做得很差勁……記得當時,我總是家中的累贅。」

「可是,你比任何人都擅長處理數字。對吧?」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種技能賺到的錢遠比乞討更多……曾有某個非營利組織爲了做社會調查針對貧困兒童舉行了智能測驗。我不經意地試著參加,測驗成績特別優秀,成爲我人生的轉機。」

天氣炎熱得令人額頭冒汗,從體內襲來的寒意讓沙普娜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想像了自己沒有得到那個機會的下場。

「沒有那樣的巧合,任何人都無法脫離貧困的回圈……此處一定也是那樣的地方。不過,怎麽樣?我們帶來AE系列,能夠稍微改善他們的困境嗎?」

「我是相信做得到才制作的。至少──應該能避免像你一樣有才能的人,在成長過程中連學習四則運算的機會都沒有的狀況。這是很大的差異吧?」

立花博士拍拍對方的肩膀。沙普娜點點頭……彷佛纏繞著全身的無力感,隨著博士的發言稍微減輕了。

「……吶,那是什麽~?」

此時,背後突然傳來稚嫩的聲音。她們回過頭,看見一名年僅七、八歲的純真少女站在那邊。她和剛才那群孩子不同,似乎無意乞討,手中什麽也沒拿。相對的,女孩子指著博士的臉龐問。

「嗯,你是說擴增實境眼鏡?這個不能給你,不過你要試戴看看嗎?」

她操控了一下顯示後,將眼鏡型的裝置摘下交給少女。沙普娜提高警戒,好在對方打算拿了就跑時也能立刻攔住人。但少女直接戴上擴增實境眼鏡,霎時間充滿視野的資訊令她發出驚呼。

「哇──看得見好多東西喔!」

「畫面顯示的是兒童向的新聞網站。有什麽令你感興趣的報導嗎?」

聽他這麽問,少女指出主題之一的影像──放在月球表面上的大型構造物。

「……這個形狀奇怪的東西是什麽?」

「喔,你的著眼點很不錯。那是人類爲了邁向外太空開發的最新技術,裝載貝特拉姆動力爐的太空船試作一號機。」

「外太空?」

「就是指在天空的另一頭的另一頭──沒有人去過的地方。因爲非常遙遠,即使搭乘這個世界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也得花費幾億年才能抵達。所以我們需要更快更快的交通工具。像你也是,如果去很近的地方走路就好,遠一些就要騎腳踏車,如果更遠還需要搭車吧?太空也一樣。」

「我還不會騎腳踏車,正在跟哥哥一起練習。」

「很好啊。像這樣努力下去,你遲早能夠開非常厲害的交通工具。比方說,像這種外太空探索船。」

博士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道,聽起來不像是說好聽話哄孩子。讓人感覺太空船就在腳踏車的延長線上──就是這個人了不起的地方,沙普娜重新想道。待在立花博士身邊,人不會忘記該怎麽作夢。

盡情享受過未知資訊後,少女滿足地將裝置還給博士,活力十足地跑回應該是她父母的成人身旁。隔著重新戴上的擴增實境眼鏡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博士開始檢查平常浏覽的新聞網站。

「可是──太空開發的情勢依然充滿煙硝味。隨著試作機愈來愈接近完成,各方都傳來喝倒采的聲浪。很可惜我沒有直接參與合衆國的計畫,但身爲一名科學家感到心情很複雜。」

「在天空上開發未知的動力裝置,被別人視爲威脅也是無法避免的。人類本來就有過核能這個前例了。」

「從原理來說,的確是與核能相比也稱不上安全。但正因爲如此,才選擇建設在月球表面而非地球上,被人猜忌是奉行秘密主義或有陰謀那不是很傷腦筋嗎?計畫正式取得了聯合國的核准,如果月球不行,蓋在火星上他們就滿足了嗎?」

「那麽做他們只會換個藉口來抱怨而已。從很久以前開始,人們對于太空開發的期待就不斷下降。有些人認爲如果有那麽多預算還不如撥給他們用,也有一些人從以前起就認爲未知的技術全部觸犯了宗教禁忌。」

「如果往後只靠一個地球也養得起持續增加人口,那也可以啊。事實上,不靠貝特拉姆裝置的實用化使以將其他星球地球化爲首的太空開發大幅躍進,代表在兩世紀後全世界會餓死超過三十億人。我認爲忽略這個數字並非上策~」

立花博士手扠著腰嘀咕。因爲那個動作很可愛,想多看看她噘起嘴唇的臉龐──沙普娜忍不住多余的諷刺道。

「那麽一來對于AE系列的需求會增加。開發者立花博士或許會被當成救世主。」

「在一個沒拯救成功的世界裏?這我可不怎麽贊同啊。」

博士不滿的說著聳聳肩。沙普娜毫不厭倦地從身旁偷看著那張表情變化多端的側臉。



「──意思是說,當時的人以遷移到其他星球爲目標嗎?」

約翰用自己的方式整理資訊後發問。庫斯點點頭回答。

「他們一直以此爲目標,也有這麽做的必要性。人口過多或是過少──當時存在的國家幾乎毫無例外都有其中一種問題,而且人口正以全球規模不斷增加。調整出生率,是他們之間直到最後都沒找出解決方法的主題之一。」

約翰臉色嚴肅地抱起手臂。就連在受到現今無法相比的高技術水准支持的世界,似乎也和理想鄉相距甚遠。體認到這件事的他陷入思索,在他身旁的老賢者迅速的熟悉了擴增實境眼鏡的操作,擴大了一部分靜止的影像開口。

「可以離題一下嗎?──在我看來,在談論技術之前,他們基礎上使用的動力似乎就與我們不同?」

「我後面會說明電力文明的形成,因爲這是你們在不久的未來會面對的事情。只是──很遺憾的是,關于之後的技術的資訊封鎖並未解除。就算解除了,作爲前提的知識也太過匮乏,我判斷在現階段連大略說明也不可能做到。」

庫斯歉疚地說。我想也是──阿納萊意外地接受了這個解釋。在影片中出現的科學技術,和他們生活世界中的技術相隔太遠。老賢者察覺,那樣的距離無法輕易地彌補。

「雖然如此,我還是展示了剛才的場面給各位看,因爲內容中有包含了許多要談論之後的曆史不可或缺的要素。在AE系列開發的十年後──他們開始曆經災難。」

庫斯繼續述說起來。時間從上一個場景跳躍──他們目睹了一個文明走向終焉的光景。



──西元二二七七年。地球衛星軌道上,新型太空船「奧德賽」操縱室。

「……啊。終于來到這裏了嗎?」

注視著前方螢幕映出的藍色星球,負責爲這艘太空船值得紀念的處女航掌舵的男子大大發出感歎的吐息。並排坐在座位上的同事們,人人也露出相同的神情。

「好漫長……真的好漫長啊。」

「是啊──老實說,我已經做好了僅僅訓練完就中止的覺悟。」

一名乘組員用顫抖的聲音回應。他們從計畫初期就被選拔爲登船成員,接受了許多作爲太空人的嚴格訓練,但那些努力化爲泡影的可能性也很大。各種政治與經濟相關問題,差點讓這艘搭載貝特拉姆裝置的太空船「奧德賽」的建造工程在半途中斷的次數也不只一、兩次。他們打從心裏感謝跨越了那一切困難迎向今天的幸運。

「──唔,船長。抱歉在你沈浸于感慨中時打擾,不過有大規模的太空垃圾群正在接近本太空船。」

「嗯,太空垃圾的數量在這兩世紀以來驟增啊。別在意,若非特別大型的物體,不需要特別處理。大家應該都切身了解這艘船防護盾的可信賴度吧?」

「您明白嗎?任何人都不喜歡閃閃發光的新車被硬幣劃傷啊。」

一名戴著擴增實境頭盔的乘組員看著映出太空垃圾群的三維雷達抱怨。此時,另一名乘組員說道。

「好了,到了該向地面廣播的時候了。幾乎和太空垃圾群的通過時間在同一時刻啊。」

「要整理頭發的,這是最後機會喽。這可是向全人類募集情人的難得良機──大家沒有什麽事還沒做吧?」

乘組員們用視線與點頭回應詢問的船長。很快的,其中一人開始倒數。

「要開始了。3、2、1──地球上的各位,午安──」

正要對全人類發出的第一句話──卻被同時襲來的劇震打斷了。

──同年同月同日。提克尼卡公司,印度海德拉巴分公司大廈地下三樓。

「……嗚……!」

從昏睡中醒來的立花博士,首先感受到襲上全身的不可解悶痛。

「嗚……咕……!」

她搞不清狀況,兩手撐著冰冷的地板爬了起來,帶著頭痛和暈眩搖搖晃晃地環顧四周,發現室內有大批同事昏迷倒地。在身旁發現熟悉的助手,她先搖了搖她的肩膀。

「沙普娜……!你沒事吧?沙普娜!」

沙普娜在沒多久後睜開雙眼,慢慢地坐起上半身。她似乎同樣感到頭痛,摀住額頭皺眉。

「……你叫醒了我。還好嗎?立花博士。」

「嗯。身上可能有什麽地方的骨頭裂了,但總之還能行動。無論如何,得快點求助──唔?」

博士半反射性地從口袋中拿出掌上型電腦,在螢幕上並未出現代表在可通訊區域的天線圖案。沙普娜也拿出自己的裝置確認。

「我的掌上型電腦也離線中……博士,你記得在喪失意識前看見的影像嗎?」

「……嗯。那真的只出現了一瞬間,可以的話,我希望是我看錯了。」

兩人一點一滴的回想起直到目前爲止發生的事。沒錯──她們今天本來應該和印度分公司的同事們一起見證人類史上的一大活動。在月球表面上建造、裝載貝特拉姆動力爐的太空船終于完成,凱旋歸來。它會引發太空船的燃料效率革命,暗藏著超越等同于無限的距離,將航向外太空的潛力。每個人都透過各自的掌上型電腦,興奮地關注著那艘太空船抵達地球上空悠然停駐的模樣。

但是,那艘可以說是人類希望的太空船──爆炸了。在全世界超過一百億人的注視下,太空船以不可能是刻意分離的方式炸得粉碎。人們只能啞口無言地目睹著在畫面另一頭發生的狀況。

「……先不提是意外還是蓄意而爲的案件,太空船在地球上空分解了。接著掌上型電腦立刻響起警報,原本在大廈三樓的我們沖進了地下樓層。」

「但晃動還是強得令我們昏迷,可見襲來的沖擊力相當強。盡管以機率來說非常低,是太空船的碎片掉落在非常近的地方嗎?」

「如果是那樣,我們只要感歎自己倒楣就行了,不過──」

這兩人談話途中,其他社員們也紛紛起身。兩人一邊四處檢查他們是否有受重傷或身體失調,一邊來到設置在房間門口的固定裝置。平常裝置都是與擴增實境眼鏡連動運作,但現在沒有發揮功能,不得以只好操作主機的觸控板來確認狀況。

「很好,備用電源和公司內的線路可用。似乎只有無線通訊無法使用。看來能夠靠攝影機畫面來確認上方樓層的情況。」

她這麽說著,用自己的權限連結監視攝影機的資訊──眼前映出的景像,令兩人同時倒抽一口氣。

「……太慘了……」

沙普娜用顫抖的聲音呢喃。殘存的攝影機映出所有物品散亂一地如戰場般的室內景像,以及人們流著血趴倒在地的身影。

「破壞與傷亡都集中在上方樓層。但是……襲擊我們的究竟是怎樣的沖擊?這跟被熱流席卷的狀況不同。簡直像是遭到強力的微波照射過一樣……」

一眼就能看出上方樓層的人們已經斷氣了。遺體異樣的損壞狀況,看得立花博士皺起眉頭──就算炸彈落在近處也不會變成這副慘狀。她曾看過二十一世紀中期被戰術核彈炸過的城市影片,但樣子也不同。她未曾目睹的慘狀在影像中展開。

「無論如何,逃進地下看來沒有做錯。只是,這樣子只能看見公司內與大樓周遭的情景。若能更廣範圍的俯瞰,可以看出被害規模。但是……」

博士繼續操作裝置,想找出辦法。此時,在後方關注的一名同事赫然回神開口。

「啊──博士,我有自動飛行無人機。雖然因爲無通訊功能無法做實況轉播,要是只派無人機飛出去拍攝影像再回來,大概──」

「好極了!拜托了!」

博士馬上點點頭。男性工程師輸入指令將他的無人機和掌上型電腦連結起來,讓無人機從打開一條縫的房間門口飛向地面上。

「去吧!拜托別搞砸了……!」

無人機應當會依照自動飛行軟體的判斷往返于目的地之間,但有時途中的道路堵住時就會卡住。衆人一邊期望別發生這種情況,一邊等候了十幾分鍾──回應大家的期待,成功達成任務的無人機回到他們身邊。

「幹得好!可以馬上播放影像嗎?」

「沒問題!雖然畫面很小……!」

男性工程師迅速地說,將無人機拍攝的影片顯示在自己的掌上型電腦上。無人機穿越通往地面的通道飛到建築物外,直接筆直的升到上空。其視野很快俯瞰市區全景──

「──啊……」

他們目睹了烙印在整座熟悉的城市上的破壞痕迹,以及四處竄起的火勢。

甚至連哪裏是損壞的中心也無法判斷。在無人機視野眺望範圍內的地表上,有數不清多少棟房屋倒塌、道路斷裂……

「……博、博士……」

沙普娜口中發出顫抖的聲音?立花博士用力咬著嘴唇。

「……如果是因爲碎片墜落在附近才造成的,那還算好。那樣災害的規模還只限于都市程度。」

她花了一番力氣才從僵硬的喉頭擠出聲音。因爲她知道,就連那個死亡人數以萬爲單位計算的預測都只是樂觀的預期。

「然而──若非如此,在最糟的情況下災害會達到地球規模。」



「──事情究竟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當立花博士一行人遭遇的大災害慘狀以正確的規模展示眼前,約翰發出接近哀鳴的吶喊。在他視野中顯示的地球3D模型,已被鮮紅的破壞波動徹底覆蓋。

「那是貝特拉姆動力爐在運作中墜落到地球上造成的影響。動力爐掉落在太平洋的一處與大西洋的兩處,落地後在所有墜落地點立刻發出強烈的沖擊波。化爲第一波災害襲擊地表的群衆。」

說的內容愈是嚴酷,庫斯的敘述愈顯得平淡。阿納萊的肩膀微微一動。

「……你剛才說第一波?」

「是的。以受害的規模大小來說,接下來展開的第二波災害更爲嚴重。剛才是在空氣中傳播的沖擊波,第二波則是字面上的波濤──以動力爐墜落地點爲中心産生的海嘯,襲向地球上所有沿岸地帶。在這個時間點,推測死亡人數超過五億人。」

庫斯說出的數字遠遠超乎他們的想像。死亡人數五億人。卡托瓦納帝國的總人口約爲兩千萬人,這代表有多達二十五倍的人在短短幾小時內喪命。而且這還只是災害初期造成的犧牲。

「不過,對于人類而言最大的打擊,是從這一瞬間開始的世界斷裂。」

「斷裂?」

伊庫塔直視著滅亡的序幕插口。庫斯點點頭補充說明。

「換個說法,就是情報網被切斷──直到那一天爲止,地球上的所有國家都透過名爲網路的高速通訊手段連結在一起。只要手邊有裝置,就能以極少的時間落差確認任何瞬間在地球上的何處發生了什麽事。過去發生大災害時,可以運用網路從平安的地區提供必要的支援。」

高速的網路與周密的合作,這是昔日的人類得到的最大優勢。可是──襲擊他們的災厄第一擊就讓這個優勢陷入機能障礙。

「就算沈入深海,貝特拉姆動力爐發出的強力電磁波仍然幹擾了全世界的通訊。這場災害的受災者遍及全人類──但因爲沒有管道互相通知,所有位于受災地的人被迫只靠自己因應狀況。這對擁有廣大國土的國家內部來說也是一樣的。」



──西元二二七八年。印度泰倫加納邦北部難民營。

以生産、修理精靈們的工廠爲中心,帳篷與營房擁擠地搭建在一塊。距離那場被稱作大墜落的太空船墜落事件發生後過了八個多月,因災難失去生活基礎的人們不斷湧入這裏。

「……沒想到就連兩世紀也不肯等啊。」

立花博士在工廠旁坐下來,望著難民們的樣子如此呢喃……爲了尋求精靈湧來的人群。若不采取解決方案處理人口爆發問題,隨著時間過去,對AE系列的需要會更加提升──從前沙普娜說過的黑色笑話,以時間大幅提前的形式實現了。

正當她想著這些事,沙普娜正好跑回來站到她身旁。

「……我收集幸存者們的證言,終于確認完畢。除了海岸一帶被淹沒的地點以外,我們建造的工廠似乎全部殘存下來了。多虧避難設施化讓工廠挺過了沖擊波,現在人們以那些地點爲中心形成了難民營。」

「這樣嗎……總之,能得到活用應該值得高興?」

複雜的感慨湧上心頭,立花博士姑且這麽說出口。空氣中出現一段沈默──不久後,她的助手難以啓齒地說。

「……對不起,博士。還沒有聯絡上你在日本的親友……」

「啊,沒關系沒關系。自從聽說了這裏的沿岸地區受災狀況,我想像得到四面環海的祖國會面臨什麽下場。」

博士臉上浮現乾笑揮揮手。不必親眼確認,根據到今天爲止收集的片段事實,也讓她判斷出遙遠故鄉的現狀。

「唉,首先東京無庸置疑是毀滅狀態。連把政府功能轉移到內陸某地都不知是否辦得到……更糟糕的是,災害發生時間正值國會會期。有幾名閣員與議員活下來了?首先這點就值得懷疑。」

「……嗚……」

「如此一來,還是想期待內陸地區廣闊的美國、中國、俄國迅速展開對應──不過在現階段,每個國家光是處理自己國家的事情就很吃力了吧。我們暫時也必須在這裏求生。」

她一邊說話,一邊用水精靈過濾過的井水潤潤喉。生活基礎設施的複原遲遲沒有進展,許多民衆都是靠這樣暫時湊合過去。

帳篷的數量看起來比昨天更多,沙普娜不安地回頭望向背後的工廠。

「想要精靈而來的人日漸增加,生産與修理跟得上嗎?」

「暫時還沒問題,快要超載時就引導他們去別的工廠。考慮到地區人口,其他地方應該沒那麽熱鬧。」

立花博士冷靜地如此判斷──與幸存的同事們一起離開公司後,她們眼見都市區域的生活基礎建設被摧毀,立刻以工廠爲中心著手設立難民營。這行動拯救了許多無處可去的民衆,但至今還找不到讓他們恢複原先生活的方法。

博士望著人們的樣子,不經意地從白衣口袋裏掏出掌上型電腦。雖然電腦透過精靈充電還保有功能──她正要無意識地檢查郵件和社群網站,又不知道是第幾次想起來,現在無法這麽做。

「又來了。明明知道網路不通,習慣卻很難改掉……只要有台電腦就能跟任何人聯系上的時代,事到如今像場遙遠的夢。」

博士仰望天空如此呢喃。沙普娜什麽也說不出口,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得知立花博士從災害剛發生後就盡力援助難民們,又加上AE系列的活躍,印度政府與她締結正式的合作關系。隨著時間過去,來探詢資訊的各國飛機也頻繁地在機場起降,不過其中也有人是爲她而來。

「博士!合衆國的訪客指名要見立花博士!」

當助手沙普娜呼喚時,博士本人正在記錄難民營居民和精靈們的交流情況。她停下敲打著掌上型電腦虛擬鍵盤的手回過頭,站在沙普娜背後身穿軍裝的男子高興地喊。

「喔喔!你就是精靈的開發者,Dr.立花嗎!真叫人驚訝,原來是位遠比照片更楚楚動人的女性。」

「好久沒聽見這類笑話了,你是合衆國人吧。先生,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

「我叫費德裏克。如你所見的是軍人。我有很多事想與你討論,但在這裏不適合。可以請你上我們的飛機嗎?」

男子用拇指比著機場。博士姑且警告了一句。

「這是無所謂,不過請別直接綁架我。雖然我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可是這裏各方面都需要我。」

「我們不會做出綁架的勾當。只是──不只這裏,全世界都需要你的能力。這表示你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只有這一點要記住啊。」

費德裏克神情十分嚴肅地這麽說。從那番話中感覺不到一點客套,反倒令立花博士心中一陣騷動。

和助手沙普娜一起上車被載往機場,處理完一些外交上的麻煩手續後,立花博士被邀請到費德裏克搭乘的合衆國小型飛機上。有一部分座椅被撤掉設置了待客空間,一位中老年男子在那裏等候著她。

「初次見面,Dr.立花。見到你是我的榮幸……初次見面是在這種情況下,我真是無言以對。」

男子開口第一句話就自嘲地說。一看到他的面容,立花博士驚訝地張大雙眼。

「──Dr.貝特拉姆?難道是本人?」

「……沒錯,就是那個貝特拉姆。請原諒我們來訪卻要勞煩你來飛機上的失禮……以我現在的處境,無論在何時何地被人圍毆也不足爲奇。」

臉色疲憊不堪的貝特拉姆說。立花博士倒抽一口氣。被設計爲太空船動力爐,本應隨著實用化開拓人類未來的貝特拉姆裝置──眼前這名男子正是其開發者。可是,人類目前自身的狀況與他的企圖正好相反。

「如果見到你,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問。那是──那是意外嗎?還是蓄意而爲的事件?到底是什麽出了問題才會弄成這樣──?」

「從結論來說,兩者皆是。直接的原因是在衛星軌道上的細微太空垃圾內摻雜微型炸彈這種嶄新的恐怖攻擊手法。雖然還無法斷定是誰下的手,若非如此,那麽危險的東西不可能在太空中飄流。不過──」

「不過?」

「……恐怖攻擊的可能性本身雖低,我們一直都設想過。也模擬過恐攻對發動機部分造成重大損害的情況。可是……在動力爐被催毀上萬種模式中,包含屈指可數的幾種『難以預料的事態』。我們抽中了。」

貝特拉姆像要吐出過于苦澀的團塊般說道。立花博士用了大約十分鍾聽完接下來更專業的說明,口頭整理大致的內容。

「……總之,政治方面的焦慮促使你們將計畫提前,招來安全管理上的不周,再加上嶄新的恐怖攻擊手法,導致前所未有的災害發生──是這麽回事嗎?」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這算不上任何藉口,不過我從事前就提過剛才列舉的不安因素。爲求萬全起見,我報告過應該把計畫執行時間放在一年後。可是──可是,政府沒采納!人人都焦慮不已!一旦輸給社會輿論停止供應經費,貝特拉姆裝置再也無法實現!想到在那之前不做出結果人類就沒有未來,我們太過焦急了……!」

貝特拉姆後悔的揪著頭發。想到他們此刻與開發當時的心境,立花博士也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知道……與隨著實現拓展的可能性相反,貝特拉姆裝置是在懸崖邊緣的發明。在各國對太空開發退燒的時勢中,他的發明曾被形容爲最後的燈火。面對預算受社會輿論逆風影響被不斷刪減的處境,他們持續奮鬥著。這完全是爲了改變三十億人餓死的未來──

「…………!」

因爲努力操之過急,冷漠的社會觀感促使他們更加焦慮,再加上不知何人充滿惡意的恐怖攻擊──導致了這種慘事嗎?一想到這裏,她咬緊嘴唇。事情的來龍去脈實在太過、太過令人遺憾心痛了。

「……Dr.立花,我很熟悉你的事,特別是熟讀過你關于AI的論文。最重要的是──即使專業領域不同,你試圖拯救人類未來的志向讓我産生共鳴。要把自己闖的禍硬塞給你來收拾,我現在真的感到非常慚愧……」

貝特拉姆垂下頭無力地說。立花博士雙手強而有力的抓住對方的肩頭,不讓他再往下講。

「我們談論未來吧,Dr.貝特拉姆。你特地來這裏拜訪我,應該有相應的理由才對。」

無論對過去再怎麽後悔,人都必須往前看。她筆直看著對方傳達這樣的想法。貝特拉姆擡起頭,在此刻第一次正面面對立花博士。

「沒錯,你說的對,我是來和你談論未來的,談論非常……非常黯淡無光的人類未來。」

他留下這句前言後開始訴說──所說的內容令立花博士這次忍不住發抖。

他說──作爲大前提,掉進海中的貝特拉姆裝置接下來會在無法控制的狀態下持續運轉數千年。不存在破壞和回收的手段,胡亂出手很可能引發與大墜落同等規模的二次災害。

失控狀態的動力爐核心部分散發的各種特殊電磁波──統稱爲貝特拉姆波,會帶來廣及全地球的通訊障礙之外的可怕負面影響。氣候變化、海平面上升、隨之而來的對生態系統的幹擾──問題多得數都數不完,不過其中有一種將對人類造成最直接的打擊。那就是兒童生存率驟降。貝特拉姆波對于缺乏抵抗力抵禦外壓的孩子們來說會構成最大的威脅,導致他們大多數在成長前死亡。根據研究的預測數值,在目前環境下能幸存長大成人的兒童,二十人當中只有一人──

花費超過一小時聽完所有內容後,立花博士用掌上型電腦接收了對方裝置中包含細節的資料。哪怕是她,也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人類置身的處境比自己預期的最糟結果更糟糕,那個事實令她愕然不已。

「……我能做些什麽?」

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勉強地開口。貝特拉姆用問題回答了這個問題。

「你今後也會繼續增建AE系列的工廠嗎?」

立花博士點點頭,從口袋裏取出小型記錄裝置交給對方。

「請帶回去。從精靈個體到工廠所有的設計圖都在裏面。本來我應該請示總公司的意思後才下這種判斷……但直到今天都沒接到任何聯絡,就算等下去大概也沒有用。」

現在的狀況不是能考慮一家企業的利益來行動的時候了。貝特拉姆彬彬有禮地接過記錄裝置,但注視著手中東西的他卻露出十分悲傷的表情。

「謝謝。不過──實質上來說,除了此處之外,AE系列普及的機會不高。」

立花博士張大雙眼。既然特地來找自己,她還以爲對方的目的是把精靈們帶回國去,這句發言出乎意料之外。

「意思是沒有必要?合衆國的國家功能已經恢複到那種程度了?」

「若是那樣就好了,但現狀和這裏差不多。不是這樣,問題反倒出在人心。你也想像得到,那一場墜落會對我國的政治風向造成什麽影響吧。」

貝特拉姆發出沈重的歎息。立花博士的表情變得消沈起來。發生失去那麽多條人命的事件,民衆不可能不追究責任歸屬。

「社會輿論全面導向反科學。末世論者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得勢的時代了。我們科學家一邊被他們當成攻擊目標,一邊竭力維持著發言權。而我這個元凶,不論何時被放在火上烤也不稀奇。」

「…………」

「要說有希望的地方,那就是已經認識你的地區。以亞洲爲中心增設工廠吧。受過精靈恩惠的人們口耳相傳的口碑比什麽都還有力。」

貝特拉姆這麽說著,向伫立在他背後不動的費德裏克舉起一只手示意。軍人看到後,拿來一個雙臂合圍大小的手提箱。

「我們也有東西要交給你……這是新型人類的種子。」

立花博士一臉疑惑地注視著貝特拉姆遞給她的箱子。對方臉上浮現苦笑。

「裏面裝的不是什麽科學怪人小孩。簡單的說,這是更新人類硬體的修理包──調整遺傳基因改變人類身體功能的變異誘發劑。爲了預防這種狀況,我國也做了研究。盡管基于道德問題無法大張旗鼓的進行──就算沒有那個事件,我們打從以前起就預測到會發生地球規模的環境變動。」

「基因操作嗎?」

「沒錯。爲了跨越剛才說明的環境變化,只有逃進地下深處或改造身體兩個選擇……我國的主流看來暫時傾向前者。目前各地正在規劃預算建設地下都市。雖然民衆認爲這是選民思想,反對聲浪不絕于耳。」

立花博士姑且收下手提箱,一臉複雜地思索著。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8 am

「只有有限的人在地下生存下來,或是只有改變遺傳基因適應環境的人生存下來……要二選一的話,哪一種更具選民思想,真是難以判斷。」

「至少在這個國家,後者的確較符合現實。如果民衆有意這樣選擇,你在還有余力時量産那種誘發劑吧。處方很簡單。只要爲懷孕不滿三個月的孕婦接種,生下的孩子就有極高的機率得到適應環境的身體。當然,後代子孫也一樣。」

也就是說,這並非僅限一代的治療或改造,而是對作爲種子的人類做加工。若非如此,人類甚至無法承受這個狀況,貝特拉姆說道。再次體認到事情的嚴重性,立花博士問對方。

「增設工廠與增加能承受往後環境變化的新型人類……如果不逃進地下,在時限到來前能采取的手段大致來說就是這兩種嗎?」

「或許還有其他方法,可是我想不到。接下來我打算前往其他國家到處傳達相同的訊息。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相信?」

貝特拉姆臉上流露出比自責更強烈的責任感。他向立花博士深深低頭,如祈禱般的告訴她。

「請讓人們存活下去,立花博士。盡管不願這麽想,當其他國家悉數采取錯誤手段時──這裏說不定將成爲人類最後的堡壘。」

結束和貝特拉姆的會面後,他們派車送兩人回到印度政府分配的官方宿舍。回到自己的房間裏與沙普娜兩人獨處後,在車上一直陷入沈思的立花博士相隔許久後開口。

「……先不提增設工廠,問題在于變異誘發劑。」

她指向放在床鋪上的手提箱說。這東西不只交給她,應該也直接交給了印度政府。就算如此,那依然是左右人類未來的極度重要物品。博士環抱手臂注視著手提箱。

「這是合衆國開發,貝特拉姆博士親手送來的東西。內容當然要做檢驗,不過效果值得期待。可是──要爲民衆接種,需要先有前例。」

也就是一開始需要做人體實驗。她承認這一點,大而化之地說。

「沒辦法,隨便找個丈夫生孩子好了。」

「──?等等,你說什麽!」

沙普娜前所未有的慌亂起來逼近對方。立花博士愣愣的反問。

「還問我說什麽,沒人先帶頭嘗試就無法開始吧。按照這個狀況,由我和那個孩子來帶頭最爲自然吧。」

「不、不能讓你這麽做!如果博士現在懷孕無法行動,要由誰來推動工廠的增設!唯獨你必須保持可以四處奔波的身體才行啊!」

「話是沒錯,不過變異誘發劑果然也──」

「不行!絕對不行!與其讓你生乾脆由我來生!」

沙普娜頑固的搖頭,以接近尖叫的聲調堅持。她雙眼中浮現的淚光,爲立花博士急切的想法猛然踩下煞車。

「……對不起,沙普娜。看來我想得太過極端了。我們彼此都冷靜點。」

她手搭在對方肩上安慰道。沙普娜換氣過度地喘息一會,在不久後恢複冷靜,擦去淚水說道。

「……我認爲沒必要焦慮。在印度這裏,富人階級也從以前起就有生遺傳基因調整嬰兒的風潮。只要得知現在的狀況別說改善反倒會逐漸惡化,他們就會主動來爭取『強化兒童身體的藥』。」

「我很想增加使用者,但我想盡可能促使他們冷靜的判斷。這也涉及個人的信仰與思想信念。因爲這種藥會把被調整過的基因流傳給後代子孫。」

「就算如此,應該面對這件事的也是使用者本人。你只是收下了貝特拉姆博士托付的東西,並非這藥劑的開發者。你沒有帶頭嘗試的義務,請別背負過度的責任。」

沙普娜幾乎是瞪著對方這麽說。立花博士點頭同意,但還是無法擺脫心中一角殘留的顧慮。

「……我和貝特拉姆博士一樣,也是科學家的一份子。也支持過貝特拉姆裝置的發明。關于人類現在的境遇,難道可以說我沒有一部分的責任嗎?」

「即使有,負責的方法應該是普及AE系列。不是嗎?」

助手的回答始終堅定不移。立花博士露出苦笑。接下來自己該怎麽做──聽到由其他人來告訴她,總讓她覺得背上發癢。

貝特拉姆的預測全數言中。世界規模的通訊障礙始終沒有恢複的徵兆,大型台風以異常的頻率生成並襲擊受災地,物資運輸不暢的地區陸續發生暴動──最嚴重的是,全世界的兒童因爲原因不明的疾病接連死亡。

與持續惡化的狀況成正比,對AE系列的需求無止境的增長。歐亞大陸各地都增設了工廠,成爲當紅人物的立花博士爲了進一步推廣精靈在各地奔走。貝特拉姆博士給她的基因改造藥也在同一時期受到矚目,害怕孩子死去的大人們爭先恐後的到醫院求藥,大排長龍。

「變異誘發劑的生産量完全跟不上民衆的需求!Dr.立花,你有什麽好點子嗎?」

「沒辦法了。沒有更多的人手與設備可以投入更大量的增産。因爲貝特拉姆波的影響,沒避難設施化的廠房本來就不斷老舊化……只有趁著還能生産,盡量把藥提供給更多人。」

從印度算起,也有許多各國政府來徵詢建言,可是在支援科學家的社會本身衰弱的狀況中,她能夠做到的事情也有限度。貝特拉姆波不僅對生物也對建築物的耐久度造成影響,未經過特殊處理的房屋隨著時間過去以異常的速度老舊化,長年保存的世界遺産也陸續崩塌。如今,任何國家都沒有剩余的預算可以花費在預防這一點上。

印度的狀況也時時刻刻在改變。因爲聽說了免費發放AE系列的消息,難民從周邊地區湧入。而在大墜落前建設了許多工廠的其他地區也一樣。

「──現在變得看得到各種不同的人種了。亞洲與中東、俄國陸地相連,難民過來是當然的,不過看上去連歐洲與美國、非洲也有人湧來這裏了。」

立花博士眺望這數年間變了個樣的難民營景象開口。沙普娜也點點頭接話道。

「他們好像是聽說了AE系列的傳聞,從貧困地區前來的。應該是認爲在這裏能過著比在自己國家更好的生活吧。所以──雖然這麽說不好意思,日本也有幸存者前來。」

「嗯,我和他們直接交談過。據說東京果然毀滅了,我們的總公司也沈入大海。這下子終于發現我倆都成了無業遊民,接下來該怎麽辦呢?沙普娜。」

「用印度政府的顧問科學家及其助手當我們現在的頭銜就行了。反正也沒人會啰嗦地要求更換工作簽證,就某種意義上比以前還出人頭地──咳咳!咳咳!」

沙普娜的說話聲突然中斷,摀住嘴巴猛烈的嗆咳起來。立花博士臉色大變地抱著她的肩膀,謹慎地讓她原地坐下。

「……沒事,我沒有吐血。不過最近這陣子身體各處都覺得出現了異狀。不要告訴別人,我的月經已經很久沒來了。」

沙普娜努力的讓呼吸平順下來並且坦白。立花博士用雙臂緊緊擁抱著那比以前瘦弱許多的身體。

「我也差不多……貝特拉姆波對成人的影響還有許多未知的部分。對于有自覺的症狀,盡可能留下詳細的記錄。這是我們對于往後世代的義務。」

博士用帶著覺悟的語氣說道,沙普娜也重重地點頭……事到如今不必互相確認,她們也知道自己不會活太久。

又經過幾年,人們的思考方式開始出現明確的傾向。複興遙遙無期,承接他們的不安的各種宗教獲得力量,有許多宗教將大墜落解釋爲超常存在對人類的懲罰。拋棄淺薄的智慧,跪伏在神面前服從神的意志吧──他們高舉這樣的主張,經常在政府門口示威抗議。

「反科學的思想……我聽說正在合衆國肆虐,終于也流傳到這裏來了嗎?」

「這裏從一開始就有火種,稱作會合比較正確。不過,宗教色彩比想像中更加強烈啊。人類因爲自身的傲慢遭到懲罰,現在正應該拋棄汙穢的智慧服從自然意識──根據他們的說法似乎是這樣。」

「唉,嗯,我沒什麽要評論的。我認爲這是種慢性自殺,不過決定自身生活方式的終究還是他們自己。但是──是我的眼睛有問題嗎?他們大多數人看起來好像帶著我制作的精靈耶。」

「就算認定科學是指責的對象,有覺悟完全放棄科學的人也在少數吧。結果,都是對于對自己有用的東西假裝沒看到。因爲沒有可以責備的對象很困擾,但生活不方便也很困擾。」

她們並肩從官方宿舍的窗戶望著示威遊行的情景,此時沙普娜突然改變話題。

「話說回來,我們的環境學家做出了很有意思的推測。那是關于掉進海中的貝特拉姆裝置完全停止估計所需要的時間,要聽嗎?」

「要聽。當你用那種聲調說出『很有意思』的時候,我知道肯定沒什麽好事。」

「如你明鑒──根據推測,裝置約在西元七五〇〇年左右會完全停止。從現在算起超過五千年以後,人類才會從這個境遇獲得解放。」

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的數字,令立花博士抿著嘴唇仰望天空。

「五千年──五千年嗎?……有點久呢。」

「半衰期會更早到來,不過也是數百年之後。」

狀況在一世代或兩世代之內沒有戲劇化改善的希望。直視著人類未來注定面臨的漫長黑暗期,立花博士歎了口氣再度望著遊行隊伍。

「……像以前一樣的科學文明複興,或許很難實現了。技術方面是如此,人們本身看來也不期望──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人類將會對天空俯首活下去吧。」

接受這個事實的同時,她的眼中浮現一個決心。她握緊雙拳,重新轉向助手告訴她。

「就算如此,也不能讓人類喪失科學。唯獨不能使至今累積的事物化爲烏有──我打算做最後的掙紮。你會幫忙嗎?沙普娜。」

沙普娜苦笑著點點頭。今後無論自己怎麽活下去、怎麽死去──唯有在陪在誰身旁這件事,她很久以前就決定好了。

兩人在深夜造訪興建在泰倫加納邦的值得紀念的第一座工廠,通過只有少數相關人士知道的暗門認證,踏入內部空間。

「要說幸好也怪怪的,但等到科學文明遠去後,AE系列應該會作爲人們生活上的好搭檔繼續留下來。不過我們必須趁現在決定。要留下指令給他們的時機只有現在。今後,可能是數千年──精靈們該如何支持人類走下去呢?」

靠著光精靈的燈光走在昏暗的通道中,立花博士持續訴說著。那與其說是對話,更像是直接將思緒化爲言語。

「爲生活提供助力並關注他們──我想到頭來只有這麽做。人類的未來是由他們自己選擇的。科學可以給予更多的選項,但追根究柢不會強制人該選什麽。我認爲人類總是保有做出違反統計與合理性的選擇的自由。」

這番話令沙普娜忽然微笑──即使情況演變至此,立花博士也無意行使強權幹涉人類的未來。雖然民衆憎恨起科學,她並不恨民衆。試圖爲他們的未來留下更好的分歧──她僅僅這樣想著。

「在這個前提上,我們能做到的當然是留下知識。爲了人們再度需要科學的時刻,我們唯一建造在地下的避難設施,將成爲保存人類智慧而非人的地點吧。」

她所說的不是印度國內,而是目前同志們正在喜馬拉雅山脈北側進行的計畫。若要以千年爲單位暗中維持避難設施,建造地點最好是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盡管附近完全沒有工廠很傷腦筋,幸虧AE系列在大墜落前就已經在喜馬拉雅山以北的部分區域普及化了。在遙遠的未來,居住在那裏的人們或許會成爲守護者。

「還有另一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所有工廠的剩余資源使用方法。」

「要怎麽做呢?」

「還是要在記錄上。這不是爲了過去,是爲了今後將上演的未來。我想把人們熬過漫長雌伏時期的樣子盡可能仔細地記錄下來。」

立花博士毫不猶豫的這麽說,注視著雙手抱著的精靈。

「映入精靈眼中的光景可以作爲影片記錄下來。精靈們的記錄容量並不算大,不過來到工廠可以取得紀錄。在貝特拉姆波迎向半衰期後,通訊應該會慢慢地複蘇,這麽一來精靈們見聞的資訊就可以從線上傳輸到工廠。雖然得取舍保留重要性較高的資訊。」

她們說著說著走到通道最深處,在那裏停下腳步。

「只是,光這麽做不過是留下了資料影片。我想保存曆史上更加本質的部分。用過去的曆史來說,就是那些與大規模變革相關的偉人──例如凱撒或織田信長有何想法、在思考什麽?他們被後世的解釋左右的爲人、思考方向與發展,也就是被稱作英雄人物的人性。如果能留下明確的答案,足以勝過任何既存的曆史資料。」

她一邊說,手一邊放在眼前的牆壁各處撫摸。不懂她到底在做什麽的沙普娜歪歪頭,立花博士背對著她繼續往下說。

「那麽我問一個問題。我的畢業論文研究主題是什麽?」

問題在昏暗的空間內回蕩。沙普娜感到沒來由的背脊發寒回答。

「──『人類精神的資訊化與保存』。從人體這個硬體獨立出來的人格,也就是靈魂的科學化重現。」

聽到完美的答案,立花博士臉上浮現大膽的笑容回頭看著助手。

「沒錯。我也一直研究著『讓AI擁有人性』的嘗試,這兩者是表裏一體的探究。近年來掃描大腦狀態的技術大幅提升。我認爲要揭開這玩意神秘面紗的時機就是現在。」

博士用拳頭敲敲自己的額頭。沙普娜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我知道,可是爲何在此時提起──」

話說到一半,立花博士背後刮起一陣風。那是與密閉空間之間的氣壓差異造成的。應該沒有一絲接縫的牆壁從左右打開露出內部──裏面放滿了層層包裝的來曆不明器材。

在因爲意想不到的景象啞然無言的助手面前,立花博士豎起大拇指指向背後。

「這是將人類精神資訊化並保存下來的人格掃描器試作品,不過是零件狀態。這裏的和其他工廠的存量加起來,總共有一百台。」

她堂堂地宣言。聽到這番告白──沙普娜足足花了好幾分鍾才有辦法再度開口。

「……想追問的事情太多了,反倒說不出話。可是,首先──爲什麽保管在工廠裏?難道你事先就預料到了那場大墜落?」

立花博士一本正經地抱起雙臂,回答助手拚命發揮自制力問出的問題。

「現在才能說出來──制造這些的時候,高層要求我暫停研究。你看,當時醫療領域對大腦功能的分析也有進展吧?他們憂慮醫療技術配合我的研究,很可能對社會造成重大的混亂。」

一邊對于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發生過這樣的經過感到驚訝,沙普娜又同時覺得理解。人類精神的資訊化──博士不可能輕易放棄靠她的優秀頭腦從學生時代起探索的那個主題。

「所以,高層命令我除了政府保管的部分以外,將關于這項技術的資料全部銷毀。明明連掃描器試作品都做出來了,卻實質上無法在國內繼續研究。于是我心生一計──接下來你大概明白了吧?」

立花博士含糊其詞,沙普娜面有難色地點點頭……的確不用再往下問了。

爲了維系在日本國內遭禁止的研究的命脈,她利用了AE系列在亞洲的發展。把瞞過政府耳目能做出多少算多少的掃描器實物搬運出來藏進印度的工廠,大概是打算今後暗中進行研究吧。沒留下設計圖,大量制造出實物後運出來的這些儀器,想必有很多零件在日本國外無法制造。過程肯定觸犯了好幾種法律──但就結果來說,避難設施化的無人廠房成爲最堅固的金庫,保護了存放在那裏的發明不受大墜落破壞。

「不過,高層的憂慮幾乎都是杞人憂天。這始終是人格保存技術,沒有脫離這個範圍。要達到重現應該還需要兩到三個突破──過程中在原理上碰壁的可能性大概遠遠高得多。」

真想證實啊──立花博士寂寞的呢喃。沙普娜說不出話來……這些掃描器始終是研究的中間過程。可是在人類科學文明走向毀滅的現在,她對于再度展開研究的熱切期盼中已經無法如願。

「無論如何,把這裏的掃描器分配到各地的工廠,就能保存未來誕生的英雄們的人格資訊。具體來說,只需要來到工廠周邊指定地點待上十分鍾就行了。順便一提,也可以掃描屍體喔。限制是必須足夠新鮮,腦部沒有受損。」

立花博士臉上只浮現一瞬間可惜的神情,立刻恢複平常的樣子重新轉向助手。她雙眼中的光輝無論在大墜落之前或之後都沒有任何改變。

「不管怎樣,都有必要將這些儀器運出去設置到其他工廠。必須做好計畫使貝特拉姆波的影響在輸送中抑制到最低限度。

所以呢──加油,沙普娜!」

立花博士帶著無邪的笑容宣言。沙普娜勉強把湧上喉頭的怨言吞了回去,語帶歎息地颔首。然後她心想──我大概直到最後,都會像這樣被這個人耍得團團轉吧。

爲了盡可能多救一個人,兩人在全大陸奔走──數年之後。

明顯變得體弱多病的沙普娜幾乎無法在外面走動,當立花博士照顧著她時,收到一個雪上加霜的通知。

「……很抱歉,Dr.立花。無法再讓你們繼續住在官方宿舍了。」

通知此事的男性,曾是當時印度政治界立花博士等科學家最大的支持者。從至今一直支持、鼓勵她們活動的他口中,宣告了這段日子的結束。

「我在議會的席次任期也到這個月爲止了吧。大部分的席次都被自然回歸主義者坐滿了……沒有擋住他們的侵蝕,實在遺憾。」

男子低下頭握緊雙拳說道。立花博士一邊用濕手帕擦擦沙普娜的額頭,一邊微笑著搖搖頭。

「閣下一直努力保護我們到今天。我感懷您的恩義,沒有任何不滿。」

她們也預料到,情況遲早有一天將會如此。在那天到來之前能做多少事──她們的戰鬥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而現在,立花博士的臉上沒有留戀之色。男子難以釋懷的咬緊牙關。

「……把對我們有大恩的AE系列開發者當成女巫一樣趕出去,那些家夥已不明白,這是何等的愚行、身而爲人何等顔面盡失的事了。」

昔日被捧爲英雄的她們,待遇隨著反科學主義的蔓延日漸下滑。現在就連官方宿舍的一個房間都被收回,完全到了終點。如今民衆再也不想讓科學家參與政治了。

「失去住處,你們以後打算怎麽辦?如果沒地方可去,至少來我家住吧。我家還有空房間,也有溫柔的內人與舍妹們陪伴,住起來應該還算舒適。只要好好休息,她的身體一定也……」

作爲起碼的贖罪,男子如此提案。不過,立花博士靜靜地搖頭。

「很感謝您的提議,但不能因爲我們的存在害閣下的立場更加惡化,請容我只收下您的好意。」

「……!那你們要去哪裏呢?你們的長相已經廣爲人知,擅自外出會有危險啊。」

男子面露擔心之色地問,立花博士臉上浮現惡作劇似的笑容。

「關于這一點,只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您──能麻煩您准備一輛堅固的車以及汽油嗎?」

許多人很惋惜她們的離去。政府的方針與民衆的感情未必一致,爲了人類如此盡心盡力的兩人,得到許多人的尊敬。在旅途所經之處也一樣──受到主動擔任護衛的民衆保護,她們持續開著車向目的地而去。

「好久沒有在工作以外旅行了。至于像這樣駕車旅遊,上次該不會是大學時代吧?我現在還能恍如昨日一般回憶起來。當時可真熱鬧啊~」

兩人不顧忌任何人地用大音量播放音樂,放空的眺望著自左右兩側流逝的景色。爲了減輕對身體的負擔,沙普娜躺在放平的副駕駛座上,懷中抱著搭檔的水精靈。

「……博士……不,學姊是最吵的人……不管是在車上還是旅行地點……」

她聲音微弱但帶著諷刺的口氣這麽說。立花博士點點頭,踩下油門。

「相反的,那時候的你還很文靜。因爲才剛過來留學,這也難怪。」

「……一般來說,誰也不會靠近沈默寡言又板著臉的留學生吧……可是你啊……」

「都怪你第一次報告和我同組。接得上我拋出的所有人工智慧相關話題也是你粗心大意。最致命的是,你不小心和這樣的我成了朋友。」

回想起學生時代,立花博士笑了,沙普娜害羞地嘟著嘴。

「我記的很清楚。第一次和我交談時,你的意見實在很毒辣。『讓AI具有人性真是糟透了。省去那種多余部分,明明是AI的優點』──怎麽樣,我一個字也沒記錯吧。」

「……你不肯忘記啊………當時的我討厭與人際來往這件事本身。在操作機器時可以忘記這些事,是我的心靈救贖……然而,你卻刻意要把人類的繁瑣帶進來………」

兩人的思想在相遇時曾經對立。回想著彼此之間多次的激辯,立花博士低聲說道。

「相處起來會感受到愛。創造這樣的AI是我的目標。」

「……是的。我當然知道。」

「嗯。愛──相對于總是存在的需求,這是人類社會最終仍無法安定供應的東西之一。那是什麽樣的東西?怎麽做能夠産生?是只有人際關系良好的人才能得到的東西嗎?像過去的哲學家們所做的一樣,我也一直針對這個棘手概念的幾個相關命題持續地思考。

只受到機器服侍,人類不會感受到愛。必須確信對方也和自己一樣擁有『心』才能承認愛。這個對象看著我、愛著我──若缺少令人産生這種感受的溝通能力,AI無法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爲人的搭檔。那就是我立志要創造出的人性。」

沙普娜點點頭。由于以這個思想爲基礎,AI的發展與人類精神的資訊化一直是表裏一體的目標。讓AI接近人類的精神,從AI的方向重新解釋人類的精神──她想像著兩者的區別變得模糊,不久後互相融合的未來。

沙普娜吐出一口氣,抱緊懷中的水精靈。

「……那麽,這些孩子的愛也就是你的愛吧……」

「嗯?」

「是博士本身的人類愛……打從以前開始,你一直愛著人類這個種族本身,而非特定的個人。不過那份愛太過龐大,單靠自己的身軀一點也無法徹底表現。所以你才研究AI對吧?爲了把愛傳遞給更多人……」

沙普娜憐愛的撫摸懷中精靈的臉頰。她也是被那份愛吸引的人類之一。

「從今以後,人類艱辛的時期將長久持續。不過──只要有AE系列在,人們之間就會充滿你的愛。這是何等奢侈的事啊,我這樣認爲。」

沙普娜說得十分笃定。立花博士聽到後難爲情的微笑了──經過漫長的沈默,她小聲地告訴她。

「……但願發條轉動。我是這麽想的。」

「……?」

「人類文明會一度停擺。就像耗盡動力的古董音樂盒一樣。想再度啓動音樂盒,必須重新轉動發條。花費遠比音樂演奏更長的時間轉發條。」

她如此說道,描了沙普娜的搭檔一眼。

「這需要很大的毅力。不過……精靈們絕不會半途而廢。他們不知厭倦,將抱著堅定不移的愛持續轉動背上的發條,直到人們再度開始演奏美麗的音色的那一天爲止。」

代替無法永生的我──立花博士僅在心中作結。沙普娜臉上浮現柔和的微笑。

「轉動人類發條的機器人嗎?……呵呵,顛倒過來了。」

「沒關系。他們在作爲機器人的同時也是精靈。不是有做皮鞋的妖精嗎,就算有轉發條的精靈也沒關系吧?」

立花博士開著玩笑,更用力踏下油門──兩人乘坐的車輛在筆直的道路上前進。

「──來~到了,沙普娜。這裏是我們最後的住處。」

她們離開印度繞過喜馬拉雅山脈,經過長達數周的旅程後抵達一個地方。那是兩人的同伴暗中建造,位于地底深處的人類智慧保管庫──用來將文明傳遞給遙遠未來的避難設施。

「喔喔!我還在想不知道變得怎麽樣了,看來完工的感覺很不錯。來,這張椅子真的很舒服,椅背還能向後倒,在我整理好床鋪前先坐著吧。」

下了電梯走進起居室,立花博士雀躍地說著並攙扶助手坐下。沙普娜癱軟地靠在椅子上。長途旅行的疲勞深深地影響了她衰弱的身體。

「儲備的物質供我們兩個生活綽綽有余。等到消除旅途的疲憊之後,得辦場派對。看,還有你喜歡的啤酒。」

「……真期待……」

立花博士一樣接一樣地秀出保存食品,沙普娜露出一絲微笑回應。立花博士的身體狀況也很糟糕,但她一直很開朗地沒有表現出來。她扶起衰弱不堪的助手走到淋浴間,仔細地洗去長途旅行的髒汙──再走向臥室。

「相隔許久後沖個熱水澡,感覺很清爽吧。文明真是美好,雖然現在漸漸荒廢了。來,舒舒服服地上床躺著。」

「……好的……」

沙普娜按照交代躺在清潔的床單上。立花博士坐在床邊一直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的呼吸變得平穩。

「看來你心情平靜下來了……在睡前談談如何?」

「……?……談天嗎……?」

沙普娜愣愣地看著對方,只見立花博士雙手包住一樣東西遞到她眼前。

「我向你求婚。」

她說著打開手中的小盒子。一對造形相同的戒指──散發著銀與綠柱石的清澈光輝放在盒中。

「哎呀,要在現在這局勢下張羅優質珠寶真是麻煩。不過多虧這番努力才能准備了滿意的東西。像這種造型,你和我都很喜歡吧?」

立花博士邊說邊將其中一枚戒指戴在右手上。沙普娜愕然地望著她的臉龐呢喃。

「……什麽時候……」

「嗯?」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發現我是同性戀……」

立花博士直視著那雙直接顯露心中動搖的眼眸。

「希望你相信,這一點對我來說不怎麽重要。只是──從我發覺你的感情以來,問題一直在于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你。」

「…………」

「就像你在旅途中指出的,我對特定的個人沒有執著。雖然從前有發展成親密關系的對象,當我察覺自己的這一面就主動遠離了。與我本身的目的與理想相比,我怎麽也無法最優先地去愛他們。最愛的人重視你的程度只能排在第二名以下──這對許多人而言,都是非常悲傷的事吧?」

博士露出寂寞的笑容說著,然後重新注視沙普娜的臉龐。

「所以,我認爲如果我能夠把某個人放在第一位來愛他的時刻到來,那應該是在完成所有該做的事情時……不過,我死心地覺得那樣的時刻一定不會到來。因爲我是科學家。只要人們還需要技術的發展,我就想要回應。你把我這份感情稱作人類愛──但那說不定和永不開花結果的單戀沒有任何差異。」

她發出一聲歎息。用人們的笑容當成糧食努力沖刺的歲月,在立花博士腦海中一閃而逝。

「可是,那段日子結束了。AE系列以所能期望的規模在人們之間紮根。我身爲科學家該做的事做完了,人們不要我再繼續多管閑事。哪怕是厚臉皮的我也無法把愛強加在不需要我的對象身上。」

她說著聳聳肩,讓沙普娜感到胸口抽緊般的心痛。立花博士神情嚴肅地繼續說。

「你明白嗎?現在,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脫離作爲科學家的理想與責任獲得自由。身爲一個人類,我做好了准備去回應某個一直愛我的人的心意。接下來──只剩下你願不願意接受這個求婚而已。」

立花博士雙手一直捧著戒指,等待對方回答。在掙紮良久之後,沙普娜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博士輕輕將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好奇怪呀,博士……」

看著戴上愛的證明的左手,沙普娜用顫抖的聲音呢喃。立花博士笑著問。

「爲什麽?很適合你啊。」

「不,好奇怪……現在明明是無比艱辛的時代。明明有大批的人死去,居住地與食物也不斷減少,照這樣下去人類說不定會滅亡。

可是,在這樣的世界一角──爲什麽我得到了幸福?」

眼淚止不住地從沙普娜雙眼滿溢而出。立花博士彷佛要包容那一切的擁抱對方,並用無比溫柔的聲調回答。

「就算世界明天毀滅,也不構成人不可以追求幸福的理由。」

她說著加重了擁抱對方的力道……沙普娜變得消瘦無肉的身體,那正是她一直陪著自己魯莽亂來的證據。

「有傳達給你嗎?現在我的確──比起其他任何事物,更愛在我懷中的你。」

立花博士遵循心中的感情說出口。沙普娜發出嗚咽──在這個不會受到任何人責怪的安靜之處,兩人一直互相擁抱著。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8 am



「……她們是在這裏去世的吧。」

當擴增實境眼鏡顯示的影像結束,伊庫塔環顧四周喃喃地說。庫斯點點頭開口。

「在兩人離開這個世界後,留在地上的我們AE系列仍繼續與民衆同在。然後──後來人口連續減少長達數百年,他們很快地建立起一個信仰。」

隨著這句前言,星空出現在伊庫塔四人的視野內。

「約五千年──是海底的貝特拉姆裝置完全停止所需的歲月,但有一些人從這個數字中看出了特殊的意義。因爲根據過去的天文學家推測,那是從當時算起第三次替換北極星的時期。從Polaris開始,經過Errai、Alfirk後換成Alderamin──他們將這段變遷視爲神的憤怒平息的過程。五千年這段歲月太漫長,不賦予一些意義難以忍受過去。而貝特拉姆波造成的地磁氣混亂,使得人們再度仰賴星辰來判別方位,也促使了北極星的神格化。」

擴增實境眼鏡接著映出仰望不動的星辰祈禱的人群。即使是遙遠過去的情景,那種信仰方式對于伊庫塔等人來說很熟悉。

「這樣産生的信仰,是各位已知的目前阿爾德拉教原型。因爲在形成時包含了鮮明的反科學思想,其教義當初大幅偏向自然回歸與保守方向。那是對于大墜落這個巨大的失敗産生的反動,同時也是人們爲了說服自己接受科學文明複興遙遙無期的狀況找的苦澀藉口。比起回憶起再也回不來的繁榮時代不斷羨慕,把科學本身當成『無用之物』還比較容易促使民衆積極向上──當事者們是這樣想的。」

聽到這段來龍去脈,阿納萊語帶歎息地呢喃。

「……因爲長在我構不到的地方,那串葡萄一定是酸的──嗎?」

「就是這麽回事。『觸犯禁忌遭神懲罰的人類』這種宗教主題從以前就存在,因此這種想法對于當時的民衆來說比較容易接受。不過──從某個時間點起,人們開始産生矛盾。」

「Syah……是你們的存在吧。」

「沒錯。我們AE系列毫無疑問是科學的産物,但是在反科學的風潮興起之後,當時的民衆也沒有放棄我們。正確來說,是爲了生活無法放棄──無論如何,這個事實直接與反科學的理念有所沖突。于是他們想到,把我們重新定義爲神的造物而非人類──即字面意義上的『精靈』。」

庫斯說道。在那個時代,那是他們本身追求的欺瞞。

「一開始只不過是人人都覺得疑惑的藉口。不過,隨著一代一代在科學文明的痕迹日漸消失的世界中繁衍,那個認知開始在人們之間産生真實感。根據反科學的教義,除了極少數以外,科學技術相關知識都被封印,能夠理解我們AE系列構造的人愈來愈少。民衆想要擺脫科學文明殘影的心情也推波助瀾。服從宗教的建言,他們大都教導自己的孩子『精靈是神明派來地上的使者』,孩子們從一開始就把這個當成事實成長。就這樣,我們AE系列被納入阿爾德拉教這個宗教體系當中。」

以科學爲依據又否定科學的宗教。得知扭曲發生的過程,伊庫塔與約翰分別浮現嚴肅的神情。

「在這個過程中,稱作科學家的那群人無可避免地滅絕了。因爲世界不可能容許很可能暴露精靈真相的人物存在。我想你應該發現了──這也是阿爾德拉教迫害你的理由,阿納萊‧卡恩博士。」

被呼喚的老賢者,挪開擴增實境眼鏡看向身旁。

「原來如此──我懂啦。我們科學家和阿爾德拉教的因緣糾葛,可以回溯到距今超過五千年前嗎?吶,教皇。」

「…………」

教皇對此沈默不語。庫斯的視線投向她。

「我們會對每一代教團領袖傳達真相……我認爲這應該讓你産生了很多掙紮,拉普提斯瑪教皇。」

阿爾德拉教團領袖肩膀晃了一下,停頓一會後緩緩地述說。

「……站上教團頂點的那一天,我得知教義的根本是虛假的。身爲神官的我,在那一天算是死了。」

目睹相識許久的教皇臉上浮現從未見過的自嘲神色,約翰倒抽一口氣。

「聰明是人的惡業,聰明到極點必將招來惡果──阿爾德拉教這樣教導我們。可是,那四大精靈又如何?他們無庸置疑是人類智慧産物,在跨越五千年時光後的現在依然支持著人類。既然聖典教導我們那是神的愛──爲何能把創造出他們的科學認定爲壞事?」

得知真相之後,她再也無法當一個虔誠的信徒。伊庫塔也領悟到,她一直懷抱著與其他阿爾德拉教徒絕對無法共享的苦惱活到現在。

「另一方面,阿爾德拉教的倫理觀念也創下讓過去走投無路的人類存續五千年之久的功勞……爲了讓大墜落那樣的大災害不再發生,我認爲封印科學的發展也是正確的。即使得拿昔日那樣的繁榮來交換。」

阿納萊沒有插嘴,傾聽著她的獨白。教皇淡淡地繼續道。

「但是,我也察覺那個努力接近了極限。在漸漸脫離大墜落影響的世界,即使靠教團的力量也不可能完全摘除民衆心中自然萌生的科學之芽。而最後,阿納萊‧卡恩──開出了你這朵特大的謊花……這令我不由分說地體悟到。人類已跨越漫長的雌伏時期,即將再度邁步前進。」

拉普提斯瑪教皇大大的歎口氣。和曆代的教皇們相比,她上任的時期也很特殊。古老的倫理被埋葬,新價值觀擡頭──現在正逢曆史的節點。

「讓我從更大的觀點感受到轉機的,是當帝國因制度腐敗逐漸衰退時,一旁新興的齊歐卡共和國高舉技術立國的口號繁榮起來……齊歐卡從建國開始,就在追求超越阿爾德拉教倫理基礎建立的和平之外的發展道路。看著齊歐卡在帝國旁邊難纏地鑽營逐漸增強國力,我不禁痛切地感受到。啊,未來屬于他們──」

在承認這個事實的瞬間,別說在場的人,多半世界上任何地方都無人可以顧及她當時的心情。背負無法和任何人分享的悲哀,教皇還是繼續訴說著。

「堅持與帝國協調,攻擊齊歐卡的選擇也存在過……但我認爲那只會招來任何人都得不到幸福的結果。因爲無論與齊歐卡的戰爭結果如何,帝國顯而易見地只會跌下通往滅亡的下坡路。把人類的未來繼續托付給隨時會腐朽倒下的大樹──就算這樣能維護反科學的價值觀,我實在不認爲那是正確選擇。」

說到這裏暫時打住,教皇的目光投向老賢者。

「所以,阿納萊‧卡恩──我的計畫是希望你盡快放棄帝國轉往齊歐卡。爲此我試著讓你在帝國內無處可留……但違反我的意圖,你在帝國倒是堅持了很久。」

「……喔。你是說『渎神者』的認定與派遣異端審問官,都不是想抓住我處刑?」

「若能夠順利逮捕你,我打算以流放國外的名義把你交給齊歐卡……雖然因爲你找了巴達‧桑克雷當贊助人,要實現也變得困難。即使以教團的權力,在帝國內部也無法對軍方決定提出異議。」

教皇恨恨地吐露,垂下眼眸。

「若要忍辱表明心聲,無論從前或現在──每次聽說你的近況,我就嫉妒得不得了……爲什麽你沒被囚禁?在這個身不由己的世界中──爲什麽只有你能夠過得如此自由?」

她的聲調漸漸帶上熱切。長年的自制出現致命的裂痕,底下盤旋的情感隱約可見。

「我明明如此不自由。被神束縛、被國家束縛、被對于人類未來的責任束縛──就連踏出下一步都必須再三思量戰戰兢兢的尋找落腳點。即使如此,還是無時不刻地害怕犯錯。可是──爲什麽只有你、只有你……!」

她放在膝頭的雙拳顫抖著。看到她的模樣,阿納萊得知自己一直爲敵的對象的真面目。

「……原來如此。你也是孤獨地背負了過重負荷的人嗎?」

對于眼前人物的敵意,已經在老賢者心中減輕。另一方面──側眼看著分別走過不同人生的兩名長者,伊庫塔主動開口。

「庫斯,我想問幾件事──剛才的影像裏出現了叫『變異誘發劑』的東西,那對現在的我們也造成的影響嗎?」

「是的。遺傳基因──這對你們而言是未知的概念,請想成類似你們體內擁有的你們本身的設計圖。那種藥劑直接幹涉了基因,替子孫的肉體性質帶來永續性的變化。」

擴增實境眼鏡隨著說明顯示出概要。伊庫塔直盯著那包含許多未知資訊的概要猛看。

「變化種類繁多,爲求適應嚴苛的環境,也有不少與過去人類差異很大的部分。例如懷孕期的縮短──過去的女性要花費現在人類三倍以上的時間才會生産。但是,在大墜落後不穩定的環境下,懷孕期仍保持相同長度會增加風險,因此這個機制受到了大幅調整。爲了阻止人口驟降,減輕懷孕帶來的母體負荷也是必要的。」

約翰面露驚愕之色。沒想到過去的文明竟能對人類身體機制做到如此深入的幹涉。

「這也關系到後來的社會結構形成。也就是說──無論帝國或齊歐卡,相對于現在的文明水准,女性進出社會的比例都非常高。一方面是因爲阿爾德拉教的倫理觀念認同這種做法,縮短懷孕期讓女性保有活動時間的影響也很大。另外,根據性別區別角色的想法在你們之間應該也不強烈。從兩國軍人都有三成爲女性,也看得出這一點,當中也零星可見由女性掌握主導權的席納克族這樣的例子。」

「意思是說,以前不一樣?」

「是的。在過去的人類史上,女性正式開始進出社會是在社會進入高度發展的近代時代以後。在那之前,女性主要被指定的角色是生兒育女守護家庭,社會活動大半由男性來進行。不過──開發變異誘發劑的科學家們,應該是拒絕讓人們的倫理觀念經過大墜落倒退回那個時代吧。除了懷孕生産以外的部分,他們也做了很多調整,好讓文明即使倒退回中世紀水准,男女的地位也不會産生很大的差異。」

庫斯說道──失去歸屬的科學家們,把這當成最後的抵抗。雖然知道對人類這個種族調整改造的行爲本身就觸犯倫理,他們還是企圖阻止人們的思想和文明一起倒退。伊庫塔沈吟著。違背倫理來守護倫理──那個行爲是善是惡,究竟有誰能判斷?

「相反的,也有人想隨著文明的倒退複興過往思想,不過在阿爾德拉教作爲宗教確立前,大都軟化或遭到了淘汰。我們AE系列不協助推動這類思想也是理由之一。因爲我們的設計理念之一是人們的共存共榮,對于具有極端差別意識的人會在使用能力設限、有時候還會拒絕訂契約。如剛才說明的,當時我們已經漸漸被視爲神的使者而非機器人──民衆直接把我們那樣的行動當成了神的意志。」

真諷刺,伊庫塔心想。由于被當成神的使者納入宗教體系,AE系列的地位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不過──我們的倫理基准,也會不時加上自主的修正。因爲我們被制造時代的倫理觀念,無法直接套用在現在的你們身上。共存共榮是我們的設計理念,但阻止不了多個國家單位隨著人口恢複出現。這麽一來,就必須摸索在每個國家中民衆接觸的最佳方式。包含在戰爭中對我們的運用在內。」

庫斯說道──他們配合時代反覆做了無數嘗試,形成現在的樣子。斜眼看了點頭的伊庫塔一眼,約翰在此時發問。

「……精靈們沒普及化的地區居民怎麽樣了?照剛才的影像來看,全世界有很多這樣的人吧?」

「沒受到AE系列援助的地區,直到今天都未確認到有文明複興。在大墜落一段時間內,還跟從合衆國算起的遠方國家連絡過,但也在很久以前就斷絕了。從移居到地下都市算起,他們應該也采取了各自的生存戰略,在某處維系命脈的可能性並非爲零──但如此長期沒有接觸的案例,應該視爲前面的可能性較高。」

這無情的回答聽得約翰緊緊抿住嘴唇。接受了到目前爲止的說明,阿納萊重重颔首。

「原來如此,我理解你們的來曆了。那麽──這一場『神的試煉』有什麽意義?」

同時,他深入話題核心。庫斯立刻回應。

「答覆這個問題前,我要先通知各位,這是個有點異常的情況。」

「──喔?」

「按照當初的預訂,從這個『保管庫』的大門打開起,就應該公開這裏保存的資訊。我剛才告訴各位的也是其中一部分,不過重點是關于科學技術的知識──應該會在各位的社會造成重大影響的先進技術詳細資料。

可是從結論來說,我在現階段無法告訴各位。」

空氣中掠過一陣緊張。老賢者托著下巴詢問。

「唔……是測驗結果不好嗎?」

「不,你們已經以必要的形式充分證明知識水准達標。問題在其他部分──你們的社會目前所在的狀況。」

庫斯停頓一會,重新開口。

「『公開保存資訊的條件,是沒有對立關系的全體主要國家共同證明知識水准達標』──這是我們設定的門檻。」

「「──!」」

伊庫塔和約翰的臉色同時嚴厲起來。雖然知道這代表他們了解他的意思,庫斯仍仔細說明。

「後半沒有問題。不過問題出在前半──帝國和齊歐卡處于戰爭狀態。我想各位明白,分別給予戰爭中的兩國新技術,不論直接或間接都會招致沖突激化。這很可能導致兩國兩敗俱傷,我不得不說,這個時機不適合公開技術。

當然,這一方面是我們處理不周。彼此並非友好國家,還正在交戰中的兩國互助合作展開探索,像這樣的案例對我們來說出乎意料。雖然也可以不給予任何反應──考慮到藉這個機會傳達真相有其意義,我們對各位施予了『試煉』。至于先進技術的公開則另當別論。」

說到此處,庫斯轉而看著阿納萊。

「再加上──無法坐視不顧齊歐卡對拉‧賽亞‧阿爾德拉民的外交態度也是安排這場會面的理由之一。雖然我們知道你們並未真的破壞『神殿』的牆──對于無從知道這個事實的許多人而言,那個行動過于挑釁了。比起坐視無意義的混亂發生,我們認爲在這個階段揭露真相更好。」

「怎麽,被拆穿啦?」

「是的。目前你們在技術上不可能破壞那面牆──在大墜落後不久,還殘留著上一個文明的兵器時,『神殿』曾數度遭到攻擊外牆破損。因此我們預想過外牆碎片被挖掘出來的可能性。雖說齊歐卡以那種方式利用在外交上出乎意料。」

這就是齊歐卡與科學家們聯手耍詐的真相。得知他們從一開始就看穿了,阿納萊抱起手臂沈吟……盡管就結果來看提高了效率,但那是出于精靈的善意,是否可算是上策還有疑問。

側眼看著沈思的老賢者,約翰再度確認對方的態度。

「……總之,無論是什麽形式,不結束戰爭你們就不會公開資訊?」

「是的。還有──那必須是永久而非暫時的停戰。」

庫斯明確的宣言。聽到這番話,伊庫塔在椅子上伸個懶腰向約翰開口。

「好像是這樣子──要停止打仗嗎?」

「不可能。」

白發將領立刻回答。他甚至在回答前沒思索一下。

「對于當下居戰略性優勢的齊歐卡來說,在這個階段講和沒有好處,甚至有因爲新技術輸入改變力量均衡的風險。就連討論的余地都沒有。」

「……唉,我想也是。」

伊庫塔沒産生任何疑問,也接受了這個結論。他的目光回到庫斯身上。

「總之,這並非叫我們別打仗。對吧,庫斯。」

「…………是的,伊庫塔。我們也理解,那個提案並不現實。」

庫斯點點頭說道。不等對方全部說完,伊庫塔說出結論。

「爲了滿足剛才的條件,我們應該采取的行動只有一個──快點打完戰爭。」

約翰與教皇面露苦澀。庫斯也像在道歉般垂下頭。看到他的模樣,伊庫塔浮現苦笑。

「別露出那種表情,庫斯……我明白你並非有意煽動戰爭。你反倒是想促使我們做出爲戰後考慮的理性行動對吧?」

精靈的本質是幫助人類這一點無庸置疑。不過,既然面對的是利害關系複雜交錯的人類社會,行動必然也不再單純。伊庫塔代替他們說明了那個意圖。

「無論勝敗,新技術的公開都要等到戰爭結束之後。這代表著──從兩國剝奪戰爭長期化帶來的好處。再加上談和本身是公開技術的條件,處于劣勢的一方也有談判的余地。『我方不再死撐下去選擇投降,相對的,關于戰後待遇你們要接受幾個條件』──類似這樣。」

「……Yah。技術多半也會采取階段性分批公開。我看是打算每一次都對我們施加相同條件,讓再度發起戰爭的好處消失。」

約翰也試著理解精靈們的嘗試,如此說道。庫斯對兩人點點頭。

「正如你們所說的。無論是帝國獲勝或齊歐卡獲勝,我們的支持會奠基于該國統治上的和平與發展。我們唯一深切的盼望,是達到那個目標爲止的過程産生的犧牲能抑制在最低限度。」

討論到這裏,白發將領從椅子上站起身環顧其他三人後用僵硬的語氣問道。

「……基于談論的內容,接下來能讓我們個別談話嗎?」

「是的,我打算那麽做。約翰‧亞爾奇涅庫斯──請走出房間在第一個轉角向左轉。走廊盡頭的房間有另一台待客用大型機體。把你搭檔的魂石放進去可以啓動,後續的事由他告訴你吧。」

「Yah,我知道了。」

一徵得同意,約翰轉身前往指示中的地點。他走出房間後,這次換成庫斯開始行動。

「伊庫塔,請帶著擴增實境眼鏡隨我來。我們也到另一個房間去。阿納萊博士和拉普提斯瑪教皇也是,如果你們希望,我會帶你們去個別房間──」

庫斯體諒兩人的問道。不過教皇什麽也沒說,阿納萊靜靜地搖頭。

「不,在這裏也無妨……往後很難有推心置腹交談的機會。長年的仇敵就在這裏談上幾句吧。」

阿納萊似乎把現在的狀況視爲與一直敵視的對手互相理解的機會。不長久受到負面情緒影響,真有他的風格──伊庫塔如此想著,臉上浮現微笑。

「我明白了。那麽──走吧,伊庫塔。」

庫斯帶頭邁開步伐。不過──跟在他背後的青年,心中絕不算冷靜。

「──在公開技術的事情之外,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走進被帶往的另一個房間關上門,伊庫塔同時開口。雖然從話語中聽出不像他會有的焦慮,庫斯一如往常沈穩的回應。

「好的,伊庫塔。請問。」

得到同意,這回換成青年遲疑著如何開口。這讓他自覺到思考變得急切──有意識的整理言詞後緩緩地說起來。

「……事情要回溯到很久以前,那場軍事政變結束的時候。」

他邊說邊回想在人生最痛苦時期的記憶。

「就在她斷氣之後,我失去了指揮能力。一方面是受到疲勞與負傷的影響,老實說,到現在我的記憶還是有些地方模糊不清……不過處在那種狀態下,我依然記得自己做過的行動。

首先我們將她的遺體收進鋪滿冰塊的棺材中。然後連同包括我在內的重傷傷患一起脫離岩石地帶。我們搭乘馬車前往最接近的『神殿』。因爲那裏大都並設了醫療設施,從一開始就包含在回程路線內──抵達現場時,我們同時把雅特麗的遺體搬到『神殿』的建築物旁……沒錯,的確搬過去了。葬禮本來就在『神殿』舉行,這作爲高階軍官去世時的步驟並沒有錯──可是……」

伊庫塔反覆描摩記憶,向庫斯問出一個事實。

「那些行動全都是你和西亞催促我們去做的──沒錯吧,庫斯。」

「……是的,正是如此,伊庫塔。」

庫斯說出肯定的答覆注視青年。感覺到聲音在發抖,伊庫塔繼續說道。

「確認過這一點後,我想問問關于剛才的影像──人類精神的資訊化。靈魂的科學化重現。立花博士所說的那些詞彙,到底代表什麽意義?」

說到此處,伊庫塔主動停頓下來──太拐彎抹角了。這種從外圍開始著手的語言風格、與生俱來的口才,唯獨此刻令他難以忍耐。

「不,到了這個關頭就不斟酌言詞了。希望你告訴我一件事就好──她在這裏嗎?」

不帶任何修飾,他只用顫抖的嘴唇問是與不是。

「……在某種意義上,不,在極爲有限的意義上,可以這麽說。」

庫斯深思熟慮後如此回答。他面對青年的眼神繼續說明。

「她的──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的人格資訊,的確和從身體組織取得的基因資訊一起保存在這裏──更進一步來說,你的資訊也在。這是我們與援助人類同時並行的任務,是遺留給後世的人類史紀錄的一環──沒錯,始終是紀錄。」

庫斯不帶感情的說法,聽得伊庫塔咬緊牙關。沒錯──在那段影像中,她們的確說過相同的話。

「立花博士提及的人格重現,在那個時間點只不過是一種假說。而且是以醫療領域的多種技術革新爲前提。將腦部狀態資訊化保存,當成一種設計圖重新構成肉體重現在世時的人格──關于這種架空技術的假說。不,可以說是一段夢話吧。」

「……繼續。」

「好的。至于理由,第一點──是立花博士關于人格資訊化的理論以及基于理論制造的人格掃描器有多少精密度,並未受到充分的驗證。她的構想在那個時間點走在時代的最先端,因此沒有人可以估量正確與否。這裏保存的人格資訊是否不僅是單純的羅列數據,而是在真正意義上可稱作靈魂?──沒有任何確實證據。我能夠說的,只有那是關于一個人的人格極爲詳細的數據的堆積。」

伊庫塔握緊拳頭站立不動,將搭檔所說的事實一句句聽進去。青年忍不住懷抱的淡淡期待被毫不留情的削除。

「第二點,在醫療領域的技術革新,在那個時間點也只是預測。人工創造在基因上完全一致的個體,在二十世紀階段已經可能實現。不過,人格的重現──重現大腦狀態的例子一個也沒有。關于大腦功能的研究本身被當成醫學上最大的難題留下來。所以──即使假設立花博士的理論正確,要連結到複活還涉及與其專業不同領域的問題。」

庫斯再加上根據。青年連發出疑問的余地也沒有。那是在影像中立花博士自己都承認過的事情。

「第三點──在某個意義上,這可以說是最爲現實的問題。要嘗試或者驗證到目前爲止描述的一切的可實現性,需要讓文明水准達到比『大墜落』前夕更高的水准。這代表什麽意義──伊庫塔,你應該想像得到。」

聽到這裏,伊庫塔無法忍受窒息感地仰望天花板。他徹底理解庫斯想說的話,像是刺進自己胸膛般說出口。

「……不知道得花費幾千年嗎?」

「是的。更進一步來說,文明是否能提升到和以前相同的水准也不得知……雖然留下了知識與技術,由于過去文明的消費,現在地球能發掘的埋藏資源量很貧乏。必然的,你們將被要求以不同于先前模式的形式發展。比起從前發生工業革命後展開的爆發性進步,那或許將是步伐遲緩的前進。」

伊庫塔沈默不語……沒錯,不必庫斯說,他也切身感受到了。那段影像中的文明,與他們現在生活世界的文明水准距離實在太過遙遠。花費漫長的時間,總有一天會重新抵達──那距離遙遠得甚至讓人難以這樣相信。

「除此之外,關于倫理及哲學的各種問題不勝枚舉。考慮到這一切來描述結論的話,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的複活實現性,在現階段可說並未超出科幻領域。」

彷佛要給青年的期待補上致命一擊,庫斯用這句話作結。然而──伊庫塔的肩膀在那一瞬間動了一下。

「──?」

在說明的最後傳入耳中的不可思議字眼只會讓他很感興趣,他重複念著。

「……剛才你用了一個很有趣的字眼。科幻?那是什麽?」

「在以前的文明確立的一個文藝類別。尚未實現的技術與其實用化後的未來世界,或是不同星球上的未知文明──想像這類內容來享受樂趣的類別,這麽說聽得懂嗎?」

「還有這種東西啊。不是給兒童看的童話故事?」

「當然有很多作品是爲兒童而寫的,不過科幻類別整體的喜好者應該大多是成人,因爲有很多作品需要相當于科學家的知識才能完全解讀。作者本身就是科學家的例子也不稀奇──也有不少作品精致地描寫出實現可能很高的技術與實用化以後的情形,被當成是對未來的暗示。」

這段說明讓伊庫塔的心髒怦然一跳。尚未實現的東西、無人到達的技術暗示的未來──據說在遙遠的過去,連科學家都會享受那些內容,有時候還自己描繪想像。

「……這樣嗎。那麽──那是……」

得知這個事實的瞬間,青年嘴角自然的浮現笑容。那是他許久沒感受過的認知轉換。第一次接觸到的概念搖動了消沈的心靈。

「──那是科學家作的夢吧。」

伊庫塔輕輕說出口──遙遠的昔日人們告訴他,他也被容許那麽做。

從前父親說過──每個孩子都有作夢的權利。那種權利會隨著長大成人從人們身上漸漸消失嗎?不,並非如此──只是變困難了。見識過許多嚴苛現實的成人的眼光,會自行把夢想排除。

因此,成人需要更強大的夢……例如宗教也是其中之一。信仰是透過與許多人共享來增強力量的夢想形式。若是虔誠的信徒,一定能直到臨終的瞬間爲止都夢想著死後的世界吧。

然而,他並不是。

此人無可救藥地無法相信神的救贖、相信死後的世界這個理念。自從父母死去直到今天,他都確信世上沒有神存在,一路活了過來。

「……啊啊,可是──」

就連那樣的他,也能夠想像遙遠的未來。如果是想像受到遠比現在更進步的技術支持的世界,想像生活在其中的許多人……肯定有人會取笑他,那豈非跟夢想死後的世界沒有任何不同?不過,對于伊庫塔而言差異很大。他信賴科學。所以對科學的進步能夠抱著希望。就像相信神的人們,能夠相信神會給予他們死後的救贖一樣。

「────」

青年閉上眼睛想像──遙遠的未來。人類文明發展到超越太古文明,戰爭成爲過去的世界。想像一名紅發少女在那裏作爲一個人類重生。束縛她人生的紅色宿業已不複存,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按照自己的期望,在廣闊的世界中恣意生活。

或許那只是某個和紅發少女長得很像的人。如果留存在這裏的她的靈魂不完整,由此生出的說不定是有著與她相似特徵的不同人物。依照庫斯的說法,那個可能性高得多。至于文明沒發展到那個水准的可能性還要更高。

不過──那也足夠了,伊庫塔心想。那個「某人」的人生一定會跟紅發少女的生涯相連。以她爲由來的某個人,過著她沒機會過的人生──只要這個期待並非爲零,他對于遙遠未來期望的夢想僅僅是那樣就夠了。

感覺到身體突然變得輕盈,伊庫塔靜靜地閉上眼睛詢問。

「……現在在這裏可以看保存下來的雅特麗資訊嗎?」

「嗯,只是參考是可以的。請戴上擴增實境眼鏡。」

他在庫斯催促下戴上擴增實境眼鏡。許多資訊再度浮現在視野中。

「關于人格資訊本身依現狀無從處理,不過她的來曆依照資訊內容用可浏覽的形式記錄下來了。其中也包含透過我們眼睛看到的影像,你要看嗎?」

「嗯,拜托了。」

收到請求的庫斯操作顯示畫面。下一瞬間──虛擬視窗在青年眼前展開,映出她一如昔日的身影。

『──到此爲止,伊庫塔。想泡妞等下次機會吧。』

「……!……」

播放的是在前往高等軍官甄試會場船上的對話。活生生地說話、行動、表達情感的紅發少女──許久沒目睹過的身影,令伊庫塔感慨萬千。

庫斯對話也不說地看影像看得入神的他靜靜補充。

「一方面是因爲早逝,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這個人物未必會在曆史上留名。但是──根據我們的觀察,她的綜合能力在曆史上也屈指可數,在人性層面達到了極優秀的協調。如果她還在世,不難想像將達成許多豐功偉業。加上她和已在曆史留名的你的人生有著密切關聯──我們判斷她是足以作爲保存在這個檔案中的人物。」

他用這句話毫不吝惜地表達了對于她人生的敬意。伊庫塔連眼睛也舍不得眨地看著影像,小聲地問。

「……立花博士和沙普娜女士的人格,也保存在這裏嗎?」

「……不,可以記錄的資訊有限,她們不願自己的人格資訊壓迫數據空間,並沒有那麽做。」

「……是嗎……嗯,我總覺得會是這樣。」

伊庫塔喃喃地說,用手指描摹擴增實境眼鏡映出的她的輪廓。

「謝謝。多虧了你們,我──得以作著遙遠未來的夢。」

青年向已經不在的兩人真切地表達感謝。他打從心裏感到慶幸自己能夠來到此處。

「……下次見,雅特麗。」

簡短的說完這句話,伊庫塔以眼神像庫斯示意,和想一直看下去的幸福記憶告別。他取下擴增實境眼鏡閉上雙眼沈默了一會──不久後靜靜的睜開眼睛。

「──離題好遠了。讓我們回到正題吧,庫斯。」

青年用一如往常的口氣切入話題。聲調已不再爲了任何感情顫抖。

「我自認很清楚。爲了通往什麽樣的未來、爲了持續作什麽樣的夢──我們首先必須活在當下。」

伊庫塔抱著明確的意志面對自己的搭檔。于是──他和庫斯再度針對就在不遠的將來的戰爭展開討論。

與其他三人一同搭乘電梯回到地面上後,伊庫塔先只找了夏米優、約爾加、瓦琪耶三人聚集到大馬車上,向他們揭露在地下得知的大半消息。

「……這些都是真的?」

雖然一點也不認爲對方在說謊,由于內容太過震撼,約爾加忍不住確認。剛才他所聽到的,說得保守點也是足以顛覆曆史的事實。伊庫塔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無論如何,這個真相必須帶回帝國探討。向一般民衆公開消息當然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現階段只會引發社會不安。」

你們也要保密喔,伊庫塔豎起食指抵著嘴唇。女皇理解這是理所當然的,抱起手臂思索起來。

「……對外交會造成什麽影響?考慮到這個真相,齊歐卡與拉‧賽亞‧阿爾德拉民以後的動向會有何變化?」

「拉‧賽亞‧阿爾德拉民除了貫徹旁觀立場之外,大概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動……就像剛才提到的,精靈們將在兩國之間的戰爭狀態解除後才會公開失落的技術。這也代表著這場戰爭的贏家能以更有力的形式接收未知的技術。效法那位執政官,現在可以放心地專注于戰爭上了。」

狀況變得明朗對于雙方都有利,但相對的在外交上也減少了選擇的余地。在地下得知的許多事實,全都不構成齊歐卡避免戰爭的理由。

「當然,雙方都需要准備時間。接下來要做具體的調整,但利害一致的情況頂多維持兩年吧。如果更早對雙方來說都是爲時尚早,如果更晚在先前戰爭中獲得的優勢將會白費……不管怎樣,帝國和齊歐卡的關系正開始倒數邁向決戰。這點肯定沒錯。」

青年如此斷言。不過當周遭的三人浮現緊繃的神情,他放松肩膀力道,恢複平常的隨意口吻。

「先不提這個──雖然接連發生出乎意料的事情被耍得團團轉,這次的三國會議是意義非常重大的活動。新鮮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從頭到尾都很享受。今後要如何活用新得知的消息──我們該考慮的是這一點,沒有任何悲觀的理由。」

在鼓勵三人的同時,這也毫無疑問是他的真心話。伊庫塔忽然寂寞地微笑了。

「唯一舍不得的是──我們能當科學家的時間就快結束了。」

用了遠比去程短得多的天數回到外交館,再花費幾天討論今後的預定計畫後,從第一天起就風波不斷的三國會議終將迎向終點。兩軍已做好撤收准備,但雙方陣營的科學家聚集在營地中央。他們人人都一臉寂寞,只有老賢者臉上帶著不滿。

「怎麽,要散會了!從這裏開始才是重頭戲吧!如今確認了超古代文明的存在,我們科學家能思考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伊庫塔、約爾加、米爾巴琪耶三名弟子要回帝國的事實,讓阿納萊相當生氣。站在旁邊的奈茲納勸老賢者。

「博士,不能太爲難他們啦。伊庫塔和小夏米優在帝國要做的事很多。雖然舍不得,他們不能一直陪我們玩啊。」

「爲什麽不能?只要還活著就在智慧和樂趣的探索原野上玩耍,正是我們科學家正確的生活方式吧!身爲我的弟子卻感到遲疑怎麽行!」

阿納萊完全將自己的立場與對方的立場置之度外,憤慨地說。才這麽覺得,他直接大跨步走向伊庫塔,湊到他耳畔惡作劇似的呢喃。

「……吶~伊庫塔。你乾脆直接來齊歐卡吧?現在回帝國,反正也是爲無用的戰爭做准備吧?把難得的人生浪費在那種事上不是很蠢嗎?帶著夏米優跟約爾加跟米爾巴琪耶他們一起過來就行了。科學從今以後會變得很有趣喔──畢竟未知技術將在不遠的未來公開!」

這番話與其說是惡魔的誘惑──更像頑童的邀約。伊庫塔輕笑出聲,阿納萊心中的思考已開始進一步跳躍。

「不,不必你們過來齊歐卡,由我們在帝國重建據點就行了。即使在那邊,教團也不會再來啰哩八嗦了吧?除了齊歐卡,我們的研究再接受帝國的支援進展會更快!什麽啊,這麽做豈非全是好事!」

老賢者響亮地一拍手掌。由于發言的音量不再是呢喃,巴靖慌忙沖過來指著背後。

「等等,博士……!那不可能絕不可能!被聽見了!後面的官僚們正眼角吊得老高在聽……!」

「誰理他們!既然事情變成這樣,什麽戰爭都給我中止啊中止!反正在這一百年來打得夠多了吧,那種玩意和相隔五千年後再次展開的科學探究比起來算什麽!差不多也該看清楚投入心力的正確地方了吧!只要沒搞錯這一點,我們人類甚至可以立志邁向天空另一頭!」

別說自重了,阿納萊反倒豁出去開始向官僚們說教。伊庫塔終于忍不住爆笑出來。

「啊哈哈哈……!……你沒變啊,阿納萊博士。你這個人……真的從以前開始就一點都沒變過。」

伊庫塔保持笑容,輕輕地用手指擦去眼角浮現的淚水。他注視老師的雙眸浮現敬意、羨慕與所有的憧憬搖曳著。然後……

「從第一次相遇那天起,我一直──想成爲像你一樣的大人。」

代替邀請的回應,他在此說出那沒實現的夢想。

被神所厭惡、受自由寵愛的科學家。不屈服也不從屬于社會和理想,一心追求自身想要事物的奔放精神。同時兼具拿探究結果改善人們生活的大膽與開朗……深深吸引許多不得自由的天才們,這就是阿納萊‧卡恩。

昔日的少年夢想過,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樣。

現在的青年接受了,自己已經無法成爲那樣的人。

「────」

所以──這個瞬間,伊庫塔臉上沒有一絲陰霾。

他緊抱著沒實現的夢想往前走。走上與老師不同的道路──與自身的意志、藏在心中的紅發少女的意志一同前行。

他不再是孩子。他已經是一個大人了。

因此──他僅僅從成人的立場向老師表達感謝。

「謝謝你直到今天都沒改變,依然是我小時候憧憬過的你……從今以後,請繼續和弟子們在一起,保重身體。不受任何事物束縛囚禁──但願你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如你所願。」

當青年這麽告訴他。

阿納萊確實在他身旁看見了她微笑的身影。

「………這樣嗎……………」

老賢者領悟到,眼前的人已決定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

挽留的台詞要多少有多少。他胸中充斥著想說出這些話的心情。

然而──阿納萊咽下那一切,靜靜地微笑。

「……不必擔心我。就像你看到的,我可是狀態絕佳,往後五十年都沒打算退休。

所以──你才要保重啊~伊庫塔。和夏米優好好相處,別勉強自己。難受的時候記得好好依靠約爾加跟米爾巴琪耶。」

然後,他給予已經走上自己道路的弟子從老師身分所能給的最後忠告。伊庫塔聽到後依然帶著微笑點點頭。

「請放心。別說出去,現在帝國有很多能讓我偷懶的可靠同伴。待起來舒服得很。」

青年並未逞強地回答。看著他的模樣,阿納萊眨眨眯起的眼睛。

「這樣嗎……那你的確非回去不可了~……真可惜~」

他深深玩味著呢喃,嘴角落下一滴沒能全部壓抑住的遺憾。老賢者花了些時間整理心情,隨即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重新轉向青年。

「伊庫塔‧桑克雷──我的弟子,獨一無二的好友之子啊。能遇見你們父子,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謝謝你在我身邊學習,和我在相同事物上發現了價值。」

阿納萊這麽說著,向對方展開雙臂。伊庫塔點點頭,主動走上前回應老師的擁抱。在旭日共度的日子閃過師徒腦海……耀眼、溫暖、幸福的記憶。再也無法重返但絕不會失去的人生光輝。

「再見了,伊庫塔──但願你的未來受精靈的護佑。」

在這時候,科學家第一次向昔日人類創造的精靈祈求……五千年來長存不變的愛。但願那份愛今後會一直照亮弟子前進的道路直到最後。

──在這次離別之後,他們師徒再也不曾相遇。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8 am

第十二卷 後記
真切的盼望今年盡可能在白天醒來度過。午安,我是宇野樸人。

無論如何,這是第十二集。我有種終于走到這裏的心情。

我想看完本書的讀者應該知道,這一集成爲掌握《天鏡的極北之星》的世界上極爲重要的一集。過去故事中的謎團部分,可以說透過這集大致解開了。

在這個前提之上,從下一集開始,故事終于要邁向終結。但願一路陪伴我們到這裏的各位,可以繼續見證到最後。

接下來,我要向予我關照的各方人士致謝。

插畫家竜徹老師,謝謝您這次也提供高品質的插圖。約翰與阿納萊的圖特別多,成爲我個人非常開心的一集。

漫畫版作者川上老師。在《電擊魔王》的長期連載,真是辛苦您了。您不僅看過原作還將內容仔細歸納到漫畫版中直到最後,在此由衷地感謝您。

責任編輯黑崎先生。因爲我寫稿速度慢,這次真的又給你添了麻煩。托你的福,本系列也接近尾聲,但願今後也能得到你的協助。

然後,在最後──讓我爲拿起這本書的你獻上一筆入魂的感謝,作爲本集的結束。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 頁 2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二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五 9月 07, 2018 6:38 am

lung
lung
Admin

文章數 : 26068
注冊日期 : 2009-07-12

回頂端 向下

2頁(共2頁) 上一頁  1, 2

回頂端


 
這個論壇的權限:
無法 在這個版面回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