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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雪之帝冠 第一章 大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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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雪之帝冠 第一章 大使們 Empty 第二部 雪之帝冠 第一章 大使們

發表 由 Admin 周三 6月 04, 2014 11:25 pm

  Ⅰ

  大陸歷一○九二年應該會是個比去年好的年頭吧!這是馬法爾帝國每個人內心的預測與期待。一旦這個期待落空的話,恐怕馬法爾所有的人民就要連著整個帝國一起淪落到地獄裏去了吧!

  馬法爾帝國在去年,也就是大陸歷一○九一年,歷經了建國以來最為惡劣的一個年頭。雖然皇帝波古達二世的去世對馬法爾人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在波古達二世死去以後發生的一連串陰謀與戰亂,卻讓人民飽受亂世之苦。

  帝國內有六大公國,其中的龍牙公國在國公嚴多雷被部下德拉鞏遜所弒之後,更是慘遭德拉鞏遜的暴政蹂躪,儼然構成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雖然最後德拉鞏遜在與卡爾曼大公所率頒的大軍經過一番交戰之後身亡,結束了一場人為的災害;但是殘酷的自然卻又緊接著展開襲擊,一場寒害使得馬法爾帝國全國受到嚴重的損失與打擊。所以,“今年應該會是個好年吧!”變成了馬法爾帝國人民在年初見面時互相寒暄的用語。這句話不僅確實包含了人們的願望,同時也蘊含著對充滿光明的未來的憧憬。

  馬法爾國內的政治情勢在去年之所以一直沈滯不前的原因,在於先帝波古達二世死後,決定繼位者的國公們始終無法化解彼此對立的局面,新任的皇帝一直無法決定,導致最後產生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兵亂,而自然的天候似乎也在呼應著這場混亂似地,在六月天裏竟然還下著大雪,連河川也還凍結著。

  “凍死、乃至於餓死的人數恐怕會有五百萬人”

  經過計算之後,馬法爾的官僚們多為了這個數字而蒼白著臉。雖然自從建國以來,也曾經數度遭遇災荒與寒害的襲擊,但就數這次所受到的損失與打擊最為嚴重。

  在一連串權力鬥爭的最後,卡爾曼大公獲得了閃電般的勝利,而且大刀闊斧地推展治荒措施,使得馬法爾國內因為這場冰雪的蹂躪而犧牲的人數僅止於三萬人。

  事實上,有三萬名百姓遭凍死、乃至於餓死是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的狀況。但是這已比先前所做的損失預估要輕微得多了;而且卡爾曼確實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至少,大多數的民眾都是這麼認為的。雖然在這場災荒當中,原本所儲備的糧食都已經耗盡,甚至不得不開歇國庫,向茲魯納格拉購買糧食,但是不管怎麼說,馬法爾還是熬過了這個寒流長達十個月的異常寒冬。新年到了,當春天終於乘著陽光降臨到地面上的時候,全國上下不論身份貴賤,人人都松了一口氣。

  但是,去年山窮水盡的情形幾乎到了連播種用的稻種都不得不吃的地步,所以一般預測今年的耕種將會有困難;不過正因為去年是在“死中求活”的情形之下渡過的,所以目前似乎還不需要用“困難”這種字眼來形容。如果說這只是感覺上的問題,那麼或許就真是這樣吧。不過如今馬法爾帝國能夠有卡爾曼如此年輕且強而有力的支配者,確實有著讓人心煥然一新的效果。

  新的年頭一到,早已形同虛設的選帝會議又再度召開了,惟一的一名出席者金鴉國公蒙契爾,手裏拿著好幾張委托書,態度非常恭謹地推戴卡爾曼繼任皇帝,並且將選帝會議的決議昭告天下。

  大陸歷一○九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先帝波古達二世的三子卡爾曼大公正式加冕,成為皇帝卡爾曼二世,馬法爾帝國的第二十五任皇帝。

  即位以及加冕的儀式非常簡單樸素,連到場觀禮的各國代表,也僅止於帝都奧諾古爾的駐地大使們。這固然是因為此時的馬法爾已經沒有余力藉豪華壯觀的儀式來宣揚國威;在另一方面,如此的作法也可以讓廣大的民眾了解,他們的新任皇帝在實質上是個軍人,而且具有不喜矯飾的個性。

  如今在這個帝國中,地位最崇高的人,當然就是皇帝卡爾曼;不過在眾人目光集中之處,另外還有個占居全國第二把交椅的人存在。

  那就是和皇帝同年的金鴉國公蒙契爾。他今年二十七歲,有著明亮顏色的頭發、與纖弱的外表。但是這名看來似乎纖弱無力的青年,雙手卻分別拿著一只無形的瓷缽,裏面裝著滿溢的智略與野心。到去年為止,他一直是六大選帝國公當中年紀最輕的,經常遭到其他五名國公的輕視,但是如今的他不但占居六大國公的首席,領地達十五州之多,而且論起威勢也是最龐大的。

  原本金鴉公國和其他五個公國一樣,都是由十個州所構成的。這十個州分別是薩拖馬爾、貝斯德爾歇、阿魯馬休、費魯多、歐爾拜傑克、索爾諾克、培瑞克、沙瓦魯特、克拉斯尼亞、以及克庫雷。皇帝卡爾曼二世即位以後,又在金鴉公國的領地當中增加了劄蘭多、柯羅郡、古拉修、托爾納、與菲耶爾這五州。

  這五州原本是屬於龍牙公國的領地,但因為前國公嚴多雷和德拉鞏遜都曾先後對卡爾曼采取敵對的態度,所以領地的半數便遭到沒收。

  卡爾曼將他從龍牙公國沒收來的土地,轉賜予金鴉國公蒙契爾。因為在卡爾曼即位以前,蒙契爾始終支持他成為皇位繼承人;而且在德拉鞏遜之亂時,他不但讓自己的妹妹安潔利娜公主率兵加入卡爾曼軍的陣營,自己還帶兵攻陷德拉鞏遜的根據地卡西亞城,平定龍牙公國,然後將龍牙公國的土地獻給卡爾曼。之後,在提供物資以供防備寒害,以及協助治荒上也表現得非常熱心。

  為了獎賞蒙契爾這許多的功績,卡爾曼將五個州作為犒賞賜給了他。使得蒙契爾的領地一下子增加了五成。如此的獎賞顯得非常慷慨而且豐厚,但是卡爾曼本人並不覺得心疼,因為這五州也只是從龍牙公國的舊領地當中分割出來的。

  而且從過去以來,各公國之間的領地就一直沒有直接相鄰,兩個公國之間一定夾著皇帝的直轄領。因此,蒙契爾的新領地與舊領地並沒有能夠連為一氣,而成了相互不比鄰的領地。當然,如果在和平之世,這樣的安排並不會造成什麼困擾,蒙契爾只需派遣地方官前往新領地執行各項民政措施,維護治安和征收租稅就可以了。

  比較會造成困擾的,只有在作戰的時候。不過話雖如此,如果是正式的對外戰爭,金鴉公國軍即使在舊領地與新領地之間往來也沒有關系;因為這也是皇帝所同意的。所以說,唯一真正會造成不便的,就是在未經皇帝許可而動用兵員的情況。換句話說,也就是指暗中進行叛亂的時候。不過,蒙契爾國公當然是不會有什麼叛亂的意圖,所以,這樣的安排應該沒有什麼不妥。

  實際上,蒙契爾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新任皇帝的“好意”。

  而卡爾曼一面看著昔日舊友恭謹地感謝皇帝的恩澤,內心一面想著:“蒙契爾,你就稍微收斂一下野心的火焰吧!我將賜予你全天下身為人臣所能夠擁有的最高榮譽、最大權勢。你就此滿足吧!如此一來,你我兩人今後將可以共存,我可一點也不想與你爭鬥哪!”

  或許只要他將這些話說出口,卡爾曼就會覺得稍微輕松一些。但是,這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因為這些想法一旦化為言語,不但不可能以玩笑話收場,也絕不能讓卡爾曼收回,甚至可能使事態加速演變,兩人一下子就必須面對最後的對決。在戰場上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卡爾曼,在完全解析了自己的心態之後,竟然有些膽怯了起來。他確切地明白,他所知道的,早已完全越過了懷疑的階段。他知道在此時,金鴉國公蒙契爾雖然是他的朋友、協力者以及國家的重臣,但是,終將有一天,蒙契爾一定會對自己舉起反叛的旗幟。

  在另一方面,蒙契爾內心的想法又是怎樣的呢?

  在蒙契爾的心裏,居住著一條名叫“野心”的龍,這條龍一天天地成長著,目前束縛著它的,是名為“理性”的枷鎖;但是這枷鎖始終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這意味著枷鎖隨時都有可能被龍給掙斷。

  卡爾曼在大公時代,就是個馬法爾這個北方雄國象征武威的人物。只要有戰爭,就一定會獲得勝利。而且每回戰勝以後,他在外交方面的處理都非常教人欽服;他對士兵極為公正,對農民極為寬大,同時還深得幕僚們的信賴。雖然現在他才剛登上帝位,但是名君的聲譽幾乎可以說是一定的了。

  不過,蒙契爾是知道的,在萬人的期盼下登上皇位的卡爾曼,其實背負著弒殺親父的罪狀。他知道先帝波古達二世其實是被他的親生兒子所殺死的。知道這個事實的只有蒙契爾一個人,而這個事實正不斷地灌溉著金鴉國公的野心根源。

  Ⅱ

  不論實質上如何,在表面上,皇帝與金鴉國公、帝國政府與金鴉公國之間的關系是非常友好的。至於其他的五個公國──黑羊、虎翼、龍牙、銅雀、銀狼和去年比較起來,有哪些不同的狀況呢?

  黑羊公國,所幸仍能保住十個州的領地。黑羊國公斯吐爾薩在去年很不名譽地死亡了,姑且不論他個人的素行如何,在政治上他始終都支持卡爾曼繼承帝位。斯吐爾薩死了以後,前任國公阿爾摩修大老成為國公政務的暫時代理人。雖然阿爾摩修大老的實績與品德早已經廣為人知,但可惜的是,他年事已高,而且又雙目失明,要靠他一個人的力量來統治整個公國,具有實質上的困難,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設個輔佐的職務。

  在阿爾摩修大老個人的深切期望,與新任皇帝卡爾曼的勸說之下,騎士利德宛擔任了這個輔佐的職務。對於過去也曾經擔任過虎翼公國國相職務的利德宛來說,這是他第二次成為國公身旁的輔佐。

  利德宛將自己的小兒子寄放在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安潔莉娜身邊之後,就隨著阿爾摩修大老前往黑羊公國的領地。在那裏他不但施行了各種防禦寒害的對策,在另一方面,他也招集了公國主要的家臣們,進行了一番非常嚴厲的人事改革。

  在斯吐爾薩就任國公的期間,他從不曾好好地回到黑羊公國的領地去過,反而長久待在帝都奧諾古爾,日以繼夜地沈溺在歌舞酒宴之中,招集藝術家舉辦作詩會、演劇會,或者和女人嬉戲玩鬧。身為主君的人都已經是這樣了,那麼遠在本國領地的官員綱紀自然也跟著松弛了下來。不但不好好力行政事,反而沈迷於酒色,中飽私囊。利德宛毫不容赦地處罰了這些人。至於過去曾經無故逮捕無辜的人民加以拷打,然後並吞百姓財產的地方官,現在輪到他們被逮捕,而且不經由拷問,馬上就被斬首了。貪官汙吏個個戰栗不安,紛紛跪地求饒。就這樣,利德宛為黑羊公國進行了一次政治大掃除。

  “對了,利德宛和金鴉公國安潔莉娜公主的感情有沒有什麼進展?”

  皇帝卡爾曼二世身在帝都奧諾古爾,對貼身的侍者問起了這件事。卡爾曼對於利德宛與安潔利娜兩人之間像是情侶的關系也略有所知。不過他所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什麼?連訂婚都還沒啊?利德宛的動作倒是出乎人意料外地慢哪!”

  卡爾曼笑了笑,不過仔細想起來的話,自從去年皇帝駕崩以來,卡爾曼自己的戀情也沒有什麼精采之處。雖然德拉鞏遜之亂已經平定了,但是為了把建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寒害所可能造成的災害減到最低,凡是身在公職的人都不得不拼了命地努力著。正因為利德宛將個人的私事暫時放在一旁,黑羊公國才能恢復秩序。

  銀狼公國的情況與龍牙公國相同,十個州的領地被削減了五個州。被削減的部份直接並入皇帝的直轄領地當中,至於剩下的五個州則預定在國公家的血統繼承人菲連茲年滿十八歲以後,再交還給他統治,在此之前,則暫時由帝國政府管理。

  至於虎翼公國則勉強保住了十個州的領地,而這其實是國公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不,應該說是格爾特露特的情夫西米恩拼命奔走的結果。去年正值內亂之際,虎翼公國一直采取中立的立場,然而一出現和平跡象,西米恩馬上就現出了極為狡猾的處世手法,真是令人無可奈何。西米恩非常明白帝國政府一旦表明要將虎翼公國的領地減半,區區一個公國根本毫無反抗之力。所以,這麼一來,他所能作的就是竭盡最大限度的誠意來博取新任皇帝的歡心;除此之外是別無他法了。

  騎士利德宛的兒子帕爾,是虎翼國公伊姆列的侄子,這也就是說帕爾的母親正是伊姆列的妹妹。西米恩曾經想辦法要使帕爾成為格爾特露特的養子,企圖讓地位的繼承在形式上更為名正言順,但是被利德宛拒絕了。

  對西米恩來說,虎翼公國的領主地位是自己費盡了千辛萬苦,甚至犯下弒主的罪行才好不容易到手的,如果要讓帕爾這樣的幼兒給奪去的話,無論如何他是絕不會甘心的。在他企圖讓格爾特露特收養帕爾為養子的背後,其實是隱藏著伺機要殺害帕爾的毒辣陰謀。但是利德宛並沒有被眼前的利欲給迷惑了。

  所以到了這種地步,惟一能夠讓西米恩存活下去的途徑,就是對皇帝卡爾曼竭盡逢迎諂媚之能事,以求保全自己與格爾特娜特的地位。

  西米恩也曾經衡量過最糟的情況,也就是虎翼公國的五個州被加以沒收的可能性,他甚至還考慮過與其讓帝國政府來沒收,倒不如自己先發制人,主動獻出半數的領地。然而新任皇帝卡爾曼並沒有打算要沒收虎翼公國的領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西米恩先是歡喜一場,不過接著又開始不安起來。是不是所有的十個州遲早有一天要落入帕爾的手中呢?也許到頭來自己可能只是個小醜吧!

  原本西米恩也不是個天生就具有卑屈、陰狠這些缺點性格的男子。他一直是虎翼公國的重臣,善盡輔佐主君的職責,統禦底下的官員,而且積極處理民政事務,甚至對於主君也勇於說出他應該說的話。例如對虎翼國公伊姆列企圖要強娶格爾特露特為妻的行為提出諫言便是一個好例子。到這裏為止,西米恩的人生都一直是光明正大的。然而,自從得到格爾特露特,他的人生便走上了一條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幽暗曲折的岐路。

  就這樣,西米恩的心理產生了對於他本身的輕蔑,對於利德宛與帕爾父子一種毫無道理的憎惡,甚至於對皇帝卡爾曼的不正常抗拒心理,這些復雜的情緒在他內心相互組纏得愈來愈緊。盡管如此,他就是無法憎惡格爾特露特。或許他心裏其實是憎惡格爾特露特的吧!但是另一方面的感情卻來得更為堅固、強烈、而且深刻。只要是為了守護格爾特露特已取得之地位與利益這個目的,西米恩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從幾個事實當中,可以證明他的決意的確是非常堅定。就整體而言,虎翼公國的統治者是處於極不安定的心理狀態中。

  至於龍牙公國是勉強逃過了被消滅的下場。在受過德拉鞏遜的暴政蹂躪之後,原有十個州的領地讓金鴉公國給並去了五州,其余的五州一般以為會讓皇帝給沒收,但是卡爾曼卻以“具有傳統的公國不得予以消滅”為由,讓自己的心腹渥達將軍前往接任龍牙國公的地位。

  新任的龍牙國公渥達,是個深得卡爾曼信賴的武將,不但思慮細密深遠,而且頗富指導能力。龍牙公國飽受德拉鞏遜的暴政摧殘,如何讓所有的土地與人民回復元氣是一項非常艱鉅的任務;但如果是讓渥達來做的話,就算要多花一些時間,也一定能夠確實地完成。

  和龍牙公國同樣被削減了半數領地者,便是銅雀公國。國公夏拉蒙並沒有子嗣,國公家的血脈只得就此斷絕了。卡爾曼在繼渥達之後,讓一名自己的心腹拉庫斯塔將軍成為國公家的養子,繼承了所有的領地,並且讓拉庫斯塔以自己的名義,將其中的五個州呈獻給皇帝。

  依卡爾曼之見,拉庫斯塔雖然年紀尚輕,卻是個相當有才幹的人。依照他的能力,應足以統治五州,並且成為皇室重臣來進行活動。

  在卡爾曼即位以前,六大國公的地位與權勢,或許都遠遠地淩駕當時身為大公的他。特別是龍牙、銀狼這兩個公國,甚至還公然舉兵企圖要消滅卡爾曼。但如今,姑且不論陽奉陰違、口蜜腹劍的可能性,所有的選帝國公都對卡爾曼俯首稱臣、宣誓效忠。

  馬法爾帝國的年代誌裏面記載著:

  “列公雙膝及大地,對新帝宣誓效忠。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之世自此開辟。皇帝之名卡爾曼,得成為持有相同名號之第二世。”

  就這樣,這一切似乎都已經要結束了,過去皇帝的直轄領原本是七十州,如今再加上從銀狼、銅雀這兩公國沒收來的十個州,使得接受皇帝直接統轄的領地已經到達了八十個州。

  金鴉公國十五州,黑羊與虎翼兩個公國各統有十州,龍牙、銀狼、與銅雀三個公國則分別各統領五個州。在“德拉鞏遜之亂”以後,帝國的一百三十個州的歸屬就這樣確定下來了。過去曾經有所謂皇室與六國公家之間保持均衡勢力的說法,如今看來只不過是一則笑話。卡爾曼剛一即位,就掌握了歷代皇帝所不曾擁有的最大權勢。如今整個馬法爾國內,已經沒有人能夠與他抗衡了。

  表面上看起來是沒有人能了。

  Ⅲ

  卡爾曼大公成為皇帝卡爾曼二世之後,馬法爾帝國的帝都奧諾古爾似乎也躍進了外交的季節。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庫爾蘭特、劄拉、利斯阿尼亞、烏魯喀爾這些鄰近諸國的大使館,紛紛開始熱絡地展開活動。收集情報、交換情報、分析情報;好藉此研判新任的皇帝以及他的政府將會如何來展開往後的戰爭與外交,以及這往後的趨勢對於他們自己國家的利害關系。在這其中,對於活動的進行最為熱絡的,便是新任的耶魯迪大使。

  這個人是為耶魯迪王國的九柱將軍之一,也就是遠近馳名的拉薩爾將軍。這名有著青銅色的頭發與眼眸的敏銳青年,背負著特命全權大使的任務,來到了馬法爾帝國的帝都奧諾古爾。

  他其實並不單純只是一名外交官,更是耶魯迪王國對馬法爾所進行之謀略與諜報等各種工作的總負責人。在去年耶魯迪與馬法爾之間所展開的“米亥峽谷會戰”當中,耶魯迪軍在卡爾曼大公的戰略之前吃了大敗仗,全靠拉薩爾領著敗軍奮勇作戰,耶魯迪才能免於全軍覆沒。當時的他不但拯救了耶魯迪軍,更將自己的名聲從敗北的泥濘當中挽救了回來。因此,他獲得了一個擔任王都防衛司令官的機會;但是在他個人的要求下,他轉而來到這北方都城赴任。因為對於耶魯迪的安全防衛來說,馬法爾一直是他們建國以來的憂患,對拉薩爾來說,擔任駐馬法爾大使的這項工作,遠比王都防衛之類的職務更可以有所作為。

  在各國的大使館內,舉例來說,就收集了類似以下的許多情報。

  “有個名叫艾菲米雅的女官深得新帝的寵愛。目前還沒有懷孕,不過一旦她懷孕,而且產下男孩的話,或許會被正式冊立為皇妃也說不定。”

  “那名女官的身份怎樣?”

  “不高。不過,如果是需要身份的話,盡管可以找個有勢力的貴族收她為養女,所以她的身份應該不至於造成什麼影響。”

  說是這麼說,不過這一切並不是這樣就確定了。為了因應未來的需要,在形式上皇帝仍有可能繼續維持單身的形象。而所謂的未來,其實也就是指皇帝與他國的公主或皇女做政治婚姻的可能性。

  一旦身為一國的君主,也就等於在結婚方面的事情上,失去了依照個人意誌來作決定的自由。為了維護形式與國家的利益,身為一國之君,通常得締結所謂的政治婚姻;但是在另一方面,為了滿足自己在身心方面的要求,身邊通常還會有幾個情人,一個國王的婚姻大致都是如此。身為一國之君,而能夠以婚姻來延續戀情的,真是少之又少。所以,在許多的騎士故事當中,經常都是以有夫之婦、與有婦之夫之間的不符合倫常,但是卻深刻得感人的戀情作為故事的主題。

  王者的婚姻除了政治行為的意義外,可說是毫無價值的。不過卻也正因為如此,耶魯迪大使館與拉薩爾本人都不得不對卡爾曼二世的婚姻問題賦予高度的關心。而且即使婚姻問題解決了,那麼接下來又有子嗣出生的問題。究竟是生了男孩?或者是生了女孩?生下來之後,接下來又是成長的問題,如果有幸能夠長到十五歲左右的話,那麼又將面臨尋找公妃或者駙馬的問題。過去幾百年,甚至幾十個世代以來,都一直在重復著這些同樣的問題。而這些其實已超越了單純的個人行為,轉而演變成一個國家整體的經營。而所謂的國家經營,大致上比單純的個人行為還要更具規模,而動機也更為愚蠢。

  就這樣,在拉薩爾所搜集來的情報當中,有則相當奇妙的消息,說是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大使館內有著不尋常的動態。

  九柱將軍之一的拉薩爾發出了低沈,但是卻又顯得有些辛辣的笑聲。

  “卡爾曼手中的皇帝權力如今已經確立了,他們反而要在此刻掀起事端,這會有什麼利益呢?大概只會讓茲魯納格拉的國境更往國都的方向後退吧。”

  拉薩爾這話的意思,其實是揩茲魯納格拉的兵力遠不及馬法爾,而這的確也是一個事實。正因為了解茲魯納格拉的兵力遠比不上馬法爾,所以在過去這十幾年來,茲魯納格拉並沒有與馬法爾之間開啟任何戰端。如果說茲魯納格拉企圖要藉機對馬法爾挑釁的話,那麼就等於是作戰時不穿著盔甲,而是穿著絲綢絹服上戰場了。

  不管怎麼說,微風也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預兆。所以無論如何日後與駐在茲魯納格拉的大使館保持密切的連絡絕對是必須的。各方面的事情極為繁多,大使的生活其實是非常忙碌的。在忙碌之中,在宮廷所舉辦的宴席上出席也是大使的工作之一。這一天,他很幸運地有了個機會,得以與過去他一直極有興趣的人物一起坐在相鄰位子上。這人便是統領十五州,全馬法爾帝國最大的貴族。

  “哎呀,您可就是極富智略,大名鼎鼎的金鴉國公蒙契爾閣下是嗎?”

  耶魯迪的大使註視著年輕的金鴉國公,臉上明顯地表露出濃厚的興趣。事實上,大使本身和馬法爾的皇帝也都很年輕。而年輕本身正代表著一個人具有多少能量來改革現狀。如果年輕之外再加上謀略與自信的話,那麼這世間應該就沒有什麼好值得畏懼的了。此時的蒙契爾身在萬人之上、位極人臣,他所擁有的權勢與名聲僅次於皇帝一人。

  “……蒙契爾國公您與卡爾曼陛下之間有彼此信賴的基礎作為聯系,這真是太好了;我自己是個心眼狹小,而且猜疑心重的人,如果我是馬法爾皇帝的話,那麼首先要肅清的人,恐怕就是蒙契爾國公了吧!”

  “哈哈哈!”耶魯迪王國的大使拉薩爾以爽朗的笑聲做結尾,青銅色的眼眸裏充滿了大膽無畏的神采。

  “失禮了,我其實只是開玩笑的,無論如何請不要放在心底啊!”

  面對對方這番言論,蒙契爾處之泰然地回答了幾句聽起來似乎平淡,卻又意味深長的話:

  “我當然知道您這話是開玩笑的。如果您當真的話,大概早已經傳到陛下的耳裏去了吧!”

  馬法爾人與耶魯迪人的視線像是兩把互相摩擦的刀,頓時迸出了火花。耶魯迪人的視線像是在向對方挑戰,而馬法爾人則像是明白地接受了挑戰似的。只是,在雙方眼光交會的同時,雖然毫無原由,但是拉薩爾明白蒙契爾的眼中沒有他的存在。

  在另一方面,這兩人似乎也同時感應到潛伏在對方眼底的危險性。不管是蒙契爾也好,或者拉薩爾也好,他們倆既非聖賢,也非隱者,而是俗世間的野心家。

  當然,拉薩爾也有著他自己的野心。今年才二十幾歲的他,不但已經在耶魯迪全國最高武官的行列,也就是九柱將軍的席次當中占有一席之地,如今更以全權大使的身份,進駐馬法爾這一個超級敵國的心臟地位。九柱將軍的首席,亦或是宰相地位,都可能遲早為他所有。

  他未來的地位甚至還會在這之上。好比說目前拉薩爾同樣也是未婚之身,隨著地位的晉升,日後也很有可能與王室的女子結婚,而且可能性極高也說不定。這麼一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耶魯迪王國,雖然有幸與馬法爾這麼樣一個偉大的帝國相比鄰,但其中的操心憂慮其實也從未少過哪!當然要舉國遷移到他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惟一的想法,就是盡最大的努力來保持雙方友好的關系了。”

  “友好關系,也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如果能夠避免無益的戰火,那麼國民們也會樂於見到吧!”

  “正是如此。不僅僅是你我兩國,和其他國家例如茲魯納格拉等國之間也希望能夠永遠保持和平。茲魯納格拉這個國家其實也是很憂心的。如果耶、茲兩國能夠互相攜手合作,來鏟除這個憂心的根源可就太好了哪……”

  宴席散了,耶魯迪人的臉上帶著危險的笑容離去了。蒙契爾獨自一人坐在橢圓形的大桌子前,用兩手托著自己的臉頰深思著,一直到宮廷的侍者開始收拾餐盤食器的時候,才緩緩地站起來,離開了坐位。蒙契爾一邊走出召開宴席的大廳,一面回頭出聲問道:

  “米克羅遜,你在那兒嗎?”

  “是的,屬下一直在等候閣下。”

  “剛剛那耶魯迪人所說的夢話,你都聽到了吧。你覺得怎樣?”

  蒙契爾對他心腹部下所詢問的,是有關於拉薩爾暗示耶魯迪將與茲魯納格拉聯合作戰的可能性。米克羅遜一邊思考著回答說:

  “如果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聯合,分別從東南與西南夾擊馬法爾的話,那麼即便是馬法爾這樣的一個雄國,大概也不能等閑視之吧?”

  “要應付他們無須大費周章。”

  “啊……?”

  “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的聯合,就好比是牽牛花。早晨雖然開花了,可是不到中午以前就會雕謝了,根本沒什麼好值得畏懼的。”

  蒙契爾不但有謀略,而且在謀略的背後,更有膽量的襯托。一旦已經看穿,就不再繼續對這件事情有任何牽掛憂慮。不過,在這個時候,他那從不追求殘夢余痕的眼眸裏,卻停留著一把由冷硬光芒所化成的刀刃。

  “……不過,如果只有耶魯迪一國有些什麼企圖的話,那就不能一笑置之了。”

  Ⅳ

  所謂的和平,其實就是串聯前後兩個戰爭的陰謀時期。這並不是什麼偉大或崇高的認知,然而確實有許多人們這麼認為,而一面做下一次戰爭的準備。

  耶魯迪王國的利益,在於削弱馬法爾帝國的實力。如果想要完全消滅馬法爾,然後合並其整個國土,其實是欠缺現實性的想法;但如果馬法爾國內能夠出現混亂,而且再加上內亂的話,那麼對於耶魯迪來說,已經是非常值得感謝了。

  但如果這種情形反過來發生在耶魯迪的話,毋寧說也是非常受馬法爾歡迎的,因為耶魯迪國力減弱也是馬法爾所期待的。就這樣,馬法爾與耶魯迪的右手各自在背後藏著一把劍,而左手則編織著陰謀的繩索,只要一有好機會,就有可能將手裏纏繞好的繩索套在對方的頭上,勒緊對方的脖子。這真可說是溫馨的關系哪!

  皇帝卡爾曼從朝臣的報告當中,得知耶魯迪大使在宮廷的宴席上,曾經超乎必要地強調過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兩國之間的友好鄰善關系。

  “耶魯迪和茲魯納格拉兩國連手起來,企圖要策劃什麼陰謀是嗎?”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的話題,過去也曾經發生過無數次了。對卡爾曼來說,這話題只能讓他付之一笑,根本不造成什麼妨礙。

  只是,去年所經歷過的那次激烈戰鬥,也曾經讓卡爾曼嘗到笑到一半卻整個臉僵住了的滋味。況且,就鄰接的兩國互相修好關系的這件事來說,也應該要讓馬法爾挑起警戒心了。對於這兩國的外交團必須要加以密切的監視,至於目前就暫時讓他們自由行動一陣子吧。

  至於真正能教卡爾曼皺起眉頭的,其實是先皇時代以來的宰相宋爾坦所帶來的報告。卡爾曼亡兄的未亡人愛謝蓓特大公妃,據說曾經秘密地傳喚茲魯納格拉與耶魯迪這兩國的大使,跟他們作了一些可能會對卡爾曼二世造成不利的商談。宋爾坦結束了報告之後,接著又繼續蠕動他那像是松鼠臉上的嘴巴說道:

  “請您無論如何千萬得留意,皇帝陛下。她雖然是一名弱女子,自己不可能參與作戰,但是卻可以唆使男人互相爭鬥。”

  宋爾坦那洋洋得意的臉,和自作聰明的嘴,都讓卡爾曼感到一陣陣的不愉快,但是他還是明白自己必須對愛謝蓓特大公妃有所警戒。雖然她已經沒有任何權力,但是卻仍然憎惡著卡爾曼,而且也具有統合並籌劃陰謀的力量。支持著她發出憎惡和陰謀統合力量的,正是她對於已經失去的東西,以及應該可以得到的東西的執著,而她的兒子,也就是魯謝特的存在正是她產生此種執著的根源。就在卡爾曼沈默著的時候,宋爾坦又開口說道,眼前似乎不宜將魯謝特皇子再放著不管,年輕的皇帝聽了,很不愉快地回答道:

  “魯謝特才只有四歲。”

  “可是二十年後就是二十四歲了。到那時,陛下您本身的子嗣究竟是幾歲呢?”

  宋爾坦壓低聲音所說的話,不僅擊中了卡爾曼,同時更是擊中了所有專制君主在心理上共通的弱點。雖然卡爾曼對自己本身還很有自信,但是,將來會如何呢?當卡爾曼年邁的時候,魯謝特正迎向他人生中最鼎盛的時期。

  “想想二十年後的事情也無妨,不過我希望身為宰相的你也能夠花些心思在今年的事情上。如果災害連著兩年的話,國家的根基將無以為立。在政事上多用點心吧!”

  宋爾坦稍微瞇著眼睛,註視著眼前這位突然將話題的方向作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年輕君主,不過他隨即又馬上深深地低下頭,這正是他每當為了隱藏自己的表情時所會作出的動作。

  ※※※

  暖爐裏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還不足以溫暖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雖然已經是春天了,但是馬法爾的夜晚仍然用它那充滿寒氣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人們的軀體。此時的愛爾梅特大公妃像是一座背負著火焰的雕像,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大使的面前。

  “真正的皇帝,根本就應該是我的兒子魯謝特。卡爾曼大公靠著卑鄙的手段篡奪了皇位,這一點你們應該是知道的。當初在選帝會議上,魯謝特才是擁有多數支持的人選哪!”

  愛謝蓓特眼眸裏散發著陰郁的光芒,聲音當中透露著無法抑制的激動。

  “大公妃殿下,話雖如此,但卡爾曼二世已經登基,而且也取得各國的認同,事到如今,難道還有可能扭轉事實嗎?”

  茲魯納格拉的大使劄伊歇爾公爵提出問題時,一面很誇張地比手劃腳。在一旁的拉薩爾內心不禁想著,這家夥就算到臨終的時候大概也還是這樣吧!不過他仍然保持著沈默,而且也抹去自己的表情,沒讓內心的想法從臉上流露出來。在因應的對策還沒有決定以前,他暫時不想給愛謝蓓特大公妃任何言語上的承諾。劄伊歇爾究竟能從大公妃的嘴裏套出多少東西呢?且好好觀察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正當拉薩爾這麼思索著的時候,大公妃的聲音又灌進他的耳裏了。

  “事成之後,我會分別奉送三十個州給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兩國以作為酬謝。”

  根本還無須用上套話的技巧,愛謝蓓特就自己把交易的籌碼給拿出來了。看來她不是個有耐性的女子。

  “這、這、這,您真是太大方了。”

  劄伊歇爾公爵稍微地瞪大了眼睛,用眼尾瞄了一下耶魯迪的大使。

  “不過,這麼一來的話,整個馬法爾帝國的領土就失去了六十個州,幾乎等於是減半了。這樣是否妥當呢?大公妃殿下!”

  劄伊歇爾又瞥了拉薩爾一眼,意思大概是說,你這家夥也說幾句話吧!盡管心裏明白,不過拉薩爾仍然毫無表情地繼續保持沈默。愛謝蓓特的聲音更提高了一些:

  “如果讓卡爾曼再這麼樣恣意妄為下去的話,那麼魯謝特的手裏將連一州也不剩。相較之下,如果能剩個七十州就很了不起了。只是,我既然奉上了六十州的土地,當然也希望能夠獲得同等的代價。”

  “您的意思是?”

  “您應該知道的,就是卡爾曼的人頭。”

  平靜地吐出這兩句話之後,愛謝蓓特的嘴唇兩端往上吊起,形成一個具有魔性的半月形。過去曾有人形容這名深宮幽閣之中的女子有著酷似人偶娃娃的美貌,但如今增添了些許妖異的神氣,兩名大使不由得感覺到一陣戰栗,仿佛像是一把薄刃的刀頂在他們的背脊上。在去年的那場權力鬥爭中,如果是愛謝蓓特大公妃獲勝的話,那麼此時的她應該早已經是皇太後的身份,所有的權勢都獨攬於一身了。只是,姑且不論這些已經屬於過去的可能性,此時此刻這個類似陰謀的計劃有成功的可能嗎?

  當然,沒有人會在陰謀一開始籌劃的時候,就打算要面臨失敗的。在付諸實行以前,任何陰謀都被人認為是會成功的。

  愛謝蓓特本身不但沒有武力,而且也沒有權力;她展示給拉薩爾與劄伊歇爾的誘餌,根本不是屬於她的所有物。如果想要得到那個餌的話,就要以自己的實力去奪取,所以這其實也不是什麼有甜頭的交易。

  “這女人赤手空拳也想要搏倒卡爾曼的氣魄固然很令人欽佩,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這女人一起去送死。劄伊歇爾盡管去作他三十州的大頭夢,到時摔到地獄裏如果只斷個手腳的話,那還算是幸運的咧!”

  拉薩爾已經一眼看穿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時的愛謝蓓特應該是隨時受到非常嚴密的監視,如今她秘密地傳喚了兩名大使,可能是監視網讓人刻意給放松了的結果吧!雖然不曉得這究竟是卡爾曼的命令,或者是宰相宋爾坦的指示,但是這幕後主使的確是非常危險的。愛謝蓓特是不是能夠分辨她此時的立場呢。在前一場宮廷鬥爭當中失敗之後,全因為新皇帝卡爾曼的手下留情,她才能夠過著金錢上毫不匱乏的生活。現在的她或許應該要稍微自重一些,留意自己不要拿著繩子來勒住自己的脖子吧。不過,眼前的境遇本身或許正是激發愛謝蓓特內心怒氣的原因。

  結果,這一天晚上,兩名大使從大公妃跟前退下的時候,都沒有給予任何口頭上的承諾。

  到了第二天,茲魯納格拉大使劄伊歇爾公爵前來謁見皇帝卡爾曼。

  “啟奏皇帝陛下,我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達尼洛四世有個提議想告知陛下。請容我代為轉述。”

  “就請你說說看吧,是什麼提議呢?”

  “我主君是想把他的第十一個女兒,也就是亞德爾荷朵公主獻給陛下作妃子,但不知陛下的禦意如何?”

  卡爾曼沒法一下子回答。

  “……我很感謝貴國國王的提案,以及茲魯納格拉皇室的好意。不過這不是我能夠立刻回答的提議,所以留待日後再請教吧!”

  “陛下所言甚是,鄙人但願能在近日內叨擾您一小部份的時間。”

  “那麼就明日中午一起用餐好了,大使。”

  “遵命。鄙人將帶來足以誇耀全大陸的白葡萄酒,但願有幸能請陛下親自品嘗。”

  劄伊歇爾公爵依照宮廷的禮法,配合他那其實更像是舞臺演員的身段,恭謹地一鞠躬之後,便從新皇帝的面前退下。

  Ⅴ

  茲魯納格拉大使劄伊歇爾公爵這名男子,其實比拉薩爾所想像的還要更不好對付。盡管愛謝蓓特大公妃對他鼓吹了一些陰謀,但是他卻絲毫不動聲色,連吭都不吭一聲地,在隔天中午用餐的時候再度來到皇宮。將一壇白葡萄酒,與一個用薄薄長長的油紙所包起來的東西交給皇宮裏的侍者。

  “這就是全世界第二美味,同時也是我茲魯納格拉所引以為傲的白葡萄酒。”

  此時的說辭和昨天有一點差別。或許是故意諂媚地將馬法爾所產的葡萄酒奉為世界第一的美酒吧。反正隨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對於卡爾曼而言,真正的問題在於達尼洛國王的提議。

  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四世是一個多子多孫的人;除了他與王妃之間所生的三男六女之外,其他經認領的私生子有十四男、二十九女之多。至於未經認領的私生子,以及在認領以前就死去的孩子們全部加起來的話,已經超過了一百人。據說他曾經在某地方的貴族宅邸裏,發見一名容貌美麗的少女,正垂涎欲滴,想要提出要求時得知:“這姑娘是一名私生子,父親的名字叫做達尼洛。”

  據說他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曾羞愧地面紅耳赤。不過總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他這個大情聖,那就是“只要有莊園處,就有曾經和他發生過性關系的女侍者;只要有城館處,就有他的私生子。”。

  不過,他並沒有因為他個人復雜的男女關系而忽略了現實的重要性,達尼洛四世在其他方面也確實有非凡的表現。自從他即位之後,茲魯納格拉與馬法爾之間從未曾發生過任何公然的戰役。雖然也曾經數度因為國境線,與交易權的問題而發生紛爭,但也都憑著巧妙的外交交涉而獲得處理。雖然有人殘酷地批評他:“只不過是個擅長於拖延、敷衍與賄賂的人。”,但他總算還能夠一方面維持著兩國間的和平,一方面與其他國進行“有勝算的戰爭”,如此確保著國家的利益。

  至於國內方面,他也培育了許多平民出身的學者、官僚與武將,與舊有的土豪勢力相對抗,而他的王權也就確立在這兩股相對勢力的均衡點之上。

  曾經有人在他的背後批評說:“國王的辦公桌就在女人的肚子上面。”

  不過達尼洛四世在國政方面,確實也有不少的實績,足以讓他獲得明君的評價。也正因為如此,旁人才能夠允許他那過度漁獵女色的行為。

  至於亞德爾荷朵公主,正是達尼洛四世的第十一個女兒,是王妃排行第五的親生女兒。今年十八歲,剛好是皇家公主的適婚年齡。而卡爾曼今年二十七歲,兩人在年齡上的差別還算過得去,不過其實無論兩人年齡的差距如何,年齡根本不是皇室通婚的考慮因素。年齡上相差三十歲,甚至於四十歲的國王夫婦也是很稀松平常的。

  “看來大使是非常擅長於運用美麗的辭句哪!不過,對於公主的美貌,朕所知道的還是沒有大使多呢!”

  卡爾曼的話有點諷刺的意味。對於劄伊歇爾公爵那永無止境、喋喋不休地形容公主如何又如何美麗的舌頭,卡爾曼已經開始感到厭煩。

  “陛下您果然是一位註重真實的人。鄙人也了解要用言語來形容美麗畢竟是有限的,而且早先也預料到陛下您可能會有所要求,所以早就從我國將亞德爾荷朵公主的畫像帶來了。”

  “哦?準備得可真周到哪!”

  卡爾曼心裏想著,這真是個喜歡演戲的人。恐怕連動一根手指頭,也都在計算著舞臺上的效果。而且他那舌頭上大概也塗了滿滿的香油,才能夠這麼樣滑溜順暢地轉動著。不過要以外交官來說的話,這男子算是二流的,卡爾曼在內心給了這樣的一個評價。至於亞德爾荷朵的美貌,一定也被誇大了四成左右。

  但是,當侍者們將那幅巨形人像畫呈上來,由劄伊歇爾公爵將畫上的油紙給掀開的時候,年輕的皇帝也不禁“哦”地發出了贊嘆聲。

  那畫的大小比例與真人差不多,畫著一名身上裹著淡紅色絲綢的年輕女子,雞蛋形的臉龐像初雪一般潔白,那頭淡褐色的頭發,與暗褐色的眼眸更叫人印象深刻。真是非常……不,這已是超乎尋常的美麗了。

  “這幅畫像上絕對沒有任何稍加誇張之處。如果,真有任何地方和亞德爾荷朵公主本人不同的話,鄙人願受陛下您任何處罰。”

  公爵接著又說,亞德爾荷朵公主遲早將會接掌茲魯納格拉王國的皇位。也就是說,如果卡爾曼與亞德爾荷朵公主結婚的話,整個茲魯納格拉國將會隨同公主一同陪嫁過來。如果這真是事實的話,倒還真是個不錯的提案。

  “不過話說回來,劄伊歇爾公爵,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陛下是出了名的多子多孫。而且聽說兒子的數目也頗多。是否有什麼特殊的理由,才特意立公主接掌皇位呢?”

  這時,劄伊歇爾公爵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當然又是他的演技。

  “陛下,鄙人就坦白地說,我國王確實有不少兒子,但兒子的人數並不是愈多愈好啊!”

  沒錯,這話倒是很坦白。從茲魯納格拉王國的這名臣下嘴裏所說出來的,其實就是他們國內沒有一個成材的王子。卡爾曼在心裏微微地笑著;根據他自己本身的調查,劄伊歇爾公爵的話確實是有根據的。達尼洛四世的王子們,全都遺傳了父王的缺點,終日沈溺於酒色之中,教他們的父王也不禁悵然。

  “總之,茲魯納格拉的宮廷裏面,還因為陛下所親生的皇子人數,形成了許多不同的派系!”

  “這麼說來,不就有五十幾個派系了?”

  卡爾曼故意瞪大眼睛。事實上,大使壓低聲音所說的話,卡爾曼早就已經知道了。不過,卡爾曼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告訴他自己所知道的內情有哪些。此時的他所必須要作的,只是順應對方想讓自己嚇一跳的意圖,施展一點社交手腕罷了。

  “不,嗯,要說五十幾個是太誇張了,不過大致區分起來,也有十幾個派系,而最年長的王子也已經有全部的貴族與大臣作為他的後盾。”

  這麼說來,就是難以收拾了。現在的茲魯納格拉王國在達尼洛四世的政治手腕下,還維持著安定的狀態,不過只要國王一死,立刻就會有問題發生。看來達尼洛四世自己也已經預料到國內在自己死後將會出現分裂的混亂局面,所以已經有所覺悟,而且作出決定了。

  那就是讓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擁有同一個皇帝,成立一個同君聯合的體制。

  依照達尼洛四世的看法,與其讓國內分裂為十幾個派系來爭奪皇位,不如將自己的愛女嫁給強國馬法爾的年輕英君,讓他們所生下來的孩子成為兩國的統治者,總比最後導致自取滅亡的結果要強得多。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茲魯納格拉好像是被馬法爾給並吞了,但是如果亞德爾荷朵成為一個在地位上與卡爾曼同格的女皇帝,而且能夠使得茲魯納格拉皇室的血統能夠傳承到後世的話,這其實可說是他們長期的勝利。

  “這話說得不錯,達尼洛四世陛下的確是相當地深謀遠慮。”

  “咦?想出這個提案,而且說服達尼洛四世陛下的可是鄙人我啊!無論如何,尚懇請卡爾曼陛下,將鄙人這一片赤誠留在您記憶中的一角。”

  說完之後,便接著一個恭謹的鞠躬。此時的卡爾曼,已經看穿了劄伊歇爾公爵內心真正的用意。姑且不論祖國茲魯納格拉是否能維持獨立,皇室是否能存續,對他來說,今後能夠在獨占兩國皇位的卡爾曼麾下,享盡所有的榮耀才是更重要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也好。”,卡爾曼斷然地下了一個結論。這名男子的人格如何還不足以讓自己放在心上。如果茲魯納格拉王國就是劄伊歇爾公爵所帶來的禮物,那麼今後就對他一人予以厚待也無妨。

  但是卡爾曼根本不知道。這個政策性婚姻其實不是出自茲魯納格拉人的頭腦,而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謀略。

  而蒙契爾所作的也僅僅是派出自己的一名心腹拉斯羅到茲魯納格拉王國,向支持亞德爾荷朵公主的貴族,以及朝臣們鼓吹這個政策婚姻,讓鄰國馬法爾皇帝卡爾曼成為他們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女婿。事實上,也談不上什麼鼓吹,因為要讓這些人開始行動,只要一句話就行了,這句話就是:“皇帝卡爾曼現在還是單身。”,只消這句話就行了。

  “一波起則萬波生動。只要拉拉線,玩偶們就會使勁地跳起舞來了。”

  蒙契爾站在公邸的陽臺上,獨自一人喃喃地用著他一貫偽裝邪惡的口吻說道。春天的夜風吹撫過年輕的臉頰,那感覺真教人舒服。

  “不過,一旦我自己被那波浪給溺斃,可就變成地獄與天堂兩邊的笑話了。”

  蒙契爾並沒有裝腔作勢地自以為是一個預言者,不過他所投擲的石塊已經在時代的水面上掀起了一陣既遠又大的波紋,而首先他所要溺斃的人,就是茲魯納格拉的大使劄伊歇爾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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