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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旭暉2008(1月至3月)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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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月 20, 2013 11:57 am

赤柬特工回憶錄


經過10年休養生息和拖延時間,柬埔寨終於起訴赤柬殘存的領袖。赤柬執政短短3年,創下令1/3國民(即約200萬人)死亡的恐怖世界紀錄,雖然主要領導人波爾布特已死,但清算剩下來的頭目人物,依然大快人心。

以往我們了解赤柬,只有靠英文文獻和《戰火屠城》一類西方電影,直到近年華語文學百花齊放,出現了好些第一手赤柬回憶錄,我們才可從華人角度閱讀那場屠殺,發現東西方對赤柬的厭惡,實在是完全一樣的。

當中值得推薦的包括逃到美國的中國特工周德剛出版的《我與中共和柬共》,依然愛國的另一中國特工鐵戈則寫有《逐鹿湄河——紅色高棉實錄》,都不約而同將波爾布特政權核心人物描繪成瘋子,讓處於和平盛世的我們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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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月 20, 2013 11:58 am

喬森潘回憶錄


打入柬埔寨的中國特工近年大量製作回憶錄,在赤柬負責對外關係、曾任國家主席的喬森潘,也出版了他一家之言的回憶錄︰《柬埔寨當代史與我的處境》,成為研究赤柬史的重要文獻。表面上喬森潘是赤柬領袖,也剛被聯合國法庭起訴,但無論他的職務有多高,都從未打入赤柬核心。他就是利用這事實不斷為自己開脫,希望通過回憶錄和波爾布特劃清界線,甚至自稱傀儡、「暗中幫助了很多人」,但不少人認為他和波爾布特的關係,好比中國的毛澤東與周恩來,是人是鬼只有當事人才知道。戰後以學者自居的喬森潘,也承認赤柬治下出現了大屠殺(儘管自己「不知情」),不過堅持那是冷戰的副產品,暗示當時直接支持赤柬的中國、間接支持赤柬抗蘇的美國,都是大屠殺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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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 恐怖預言


董建華治港期間,出現不少喜慶花車翻倒一類意外,被認為流年不利。其實古今中外的類似預言持續發生,近代最恐怖應驗的,當首推出現大屠殺前的柬埔寨。赤柬上台前,親美的朗諾將軍先發動政變,推翻西哈努克親王,高壓統治了5年,那5年就充滿怪力亂神。例如在王室領地住了幾百年的烏鴉群忽然消失、皇家金塔被雷電轟下塔頂、朗諾雕塑在勝利巡遊期間意外掉下頭顱,這些都被百姓視為大凶兆,也是政變推翻王室的報應。

不久更多預言誕生,且多源自佛教僧侶,甚麼「佛祖下凡懲魔、柬埔寨變修羅場」,「金邊殘且破、大河水變血」,後來竟然一一成真。最戲劇性的是朗諾後來患病癱瘓,被指是現眼報,而更殘暴的赤柬領袖卻紛紛得善終,誠然真實比預言更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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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月 20, 2013 11:59 am

美越外交的神來之筆


美國促成前南越高官阮高祺回祖國越南訪問,軟性外交達成緊密合作,對中國構成挑戰。

沈旭暉,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助理教授、國際關係研究室主任,研究方向為中國民族主義與外交、反恐、中美關係、香港涉外關係等。耶魯大學學士及碩士、牛津大學博士畢業,香港Roundtable社會科學網絡名譽主席。學術著作有《Redefining Nationalism in Modern China》等,非學術著作有《國際政治夢工場》等。

 

近日越南首都河內出現反華示威,教人再次想到亨廷頓在「文明衝突論」終章的預言﹕第三次世界大戰將由南海引發,導火線正是中越領土糾紛,美國會站在越南一邊,日本和伊斯蘭文明卻會和中國結盟云云。我們無力核實預言,但中、越、美三國的外交互動,無疑將成為下一個十年的國際焦點。值得注意的是,美越雙方對建構主義外交的高度默契,似乎比中美或中越關係更趨緊密。筆者剛到南越旅遊,在博物館看見前南越政權的黑白照,想起數年前高調回國的傳奇南越將軍阮高祺 (Nguyen Cao Ky)﹕他近年的動態,正是上述默契的代表性寫照。

各國政客身為花花公子的為數不少,但以此形象自我宣傳的「民選」領袖畢竟有限,阮高祺是有趣的例外,儘管他的名字對新一代已相當陌生,更勝似史前故事。此人當年是美國支持的南越政權大將,當過總理和民選副總統 (據說他的軍隊是最佳拉票機器),最愛在軍服外披上六十年代的時尚象徵招牌紫色披肩,留八字鬍,在公眾場合永遠叨煙斗,妻子極其美艷,曾出動軍方直升機取悅女孩,又愛拔槍威嚇政敵,回總統府辦公的座駕是坦克車,曾表態崇拜希特勒……總之是當時公認的花花公子兼牛仔,國際名氣恐怕要比國內重要性大得多。越共把他當作貪污腐敗的圖騰批判,李敖說「望之不似人君」,曾統籌越戰的美國國防部長麥南馬拉 (Robert McNamara)更直接在回憶錄稱之為吃喝嫖賭全能的「人類渣滓」。

負面不堪的形象,卻為阮高祺在那特定環境得到一些支持者,甚至至今依然有南越遺民當他是英雄,因為直接領導南越空軍的他幾乎是整個政權最勇猛的將領,南越空軍又是整個東南亞最強大的空中武裝,甚至一度成為全球第四大空軍,可謂「大越民族主義者」的驕傲。以誇張的牛仔形象統率那支誇張的空軍,起碼對當地人來說,是有點「說服力」的。

另一方面,阮高祺公然硬銷花花公子形象,完全突顯了南越資本主義、個人主義和北越共產主義、集體主義的分別,成了南越頭號反共代言人,倒也符合美國要求。縱使阮高祺醜聞眾多,但南越人民接受他多於那位個人道德高尚、但家屬弄權兼公關技巧拙劣的吳廷琰。美國利用阮高祺的形象「廢物利用」弘揚理念,在整場失敗的越南輿論戰,算是有所交代。也許我們要問﹕這些往事,難道並不如煙﹖答案,確是不如的。

阮高祺在南越首都西貢淪陷的前一日出逃,流亡美國,成了殷實商人,更出自傳自辯,有了學者身份。不少沒有經歷過越戰的讀者,都相信他有力扭轉乾坤。這樣的寓公生活過了三十年,戲劇性發展出現了﹕數年前,他忽然和昔日死敵共產黨和好,高調回越南探親,聲稱早晚要回國定居和為國家招商,成了「回歸祖國」的南越最高層人物。表面上,這是一般的「一笑泯恩仇」劇本,既可說是越共統戰成功,又像晚年走到北京的前中華民國代總統李宗仁。但實際上,一力促成整件事情的,是美國。

當越南共產黨宣布改革開放,美國國內的現實主義學派,提出扶植越南成為東南亞領袖牽制中國,但一直解決不了兩個關鍵問題﹕一是美國國內有數百萬越南僑民,都是在反共潮流出逃的舊盟友,在內政嚴重影響外交的美國,華府始終不敢和越南現政府走得太近,以免成為競選議題。二是越南政府雖然搞開放改革,但對民族向心力的掌控頗有堅持,它也許對色情泛濫不太在意,卻對青年人染髮一類西化行為苦口婆心,令西方商人始終對它的透明度有所保留。於是,在美隱居三十年的老牌花花公子,就派上用場了。

在訪問祖國途中,阮高祺沒有像李宗仁回京那樣對越共歌功頌德,卻警告說北京有能力重新讓越南變回一個中國省,又宣傳美國「從來沒有」強加自己的價值觀予別人。這些說法明顯超越舊意識形態分野,確立以防衛強鄰中國——而不是美國——為大前提的「大越民族主義」,和美越國策不謀而合。

更重要的是,他以極鮮明的反共色彩和南越遺民領袖身份搞大和解,足以疏導美國國內的反越共民意,雖然他協助越南高層代表團訪問美國越僑區時也被僑民杯葛,但總算為美國國內禁忌破了冰,又沒有損及華府威望。越南政府歡迎一名以腐敗和玩世不恭聞名的老對手,又讓美國人誤以為現在的越南已連最後防線也放棄,總之各取所需。

若說阮高祺個人還有什麼影響力,無疑是不切實際的。然而美國懂得在不同時候借助這類「古物」的鮮明形象,化腐朽為神奇,不但是軟權力外交的示範,也是建構主義的靈活運用。美越雙方通過阮高祺這位著名「老飛」,來建構一堆不切實存在的形象,達到更緊密合作的目的,卻毋須作出什麼真正退讓,亦可謂神來之筆。如何在簽約、訪問以外深化軟性宣傳,來建構有利於己的國際社會常態,這是北京外交的深度挑戰,而這策略對鄰國特別奏效。當美越雙方克服歷史包袱、越走越近,中國剩下的空間卻越來越少,再陶醉於胡志明以彆扭中文詩體書寫的《獄中日記》,對今天的兩越元老阮高祺和武元甲來說,難道不是明日黃花的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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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月 20, 2013 12:07 pm

美國大選與肯尼亞大選的互動


肯尼亞總統選舉出現爭議,造成騷亂,輿論擔心會出現基庫尤族和盧奧族之間的盧旺達式種族清洗。然而兩者始終有根本不同:盧旺達衝突醞釀已久,把該國納入勢力範圍的法國一直坐視不理、乃至推波助瀾,令民兵組織趨於完善,可在一夜之間屠殺、作戰,反觀肯尼亞民兵屬相對雛形,國家畢竟較發達,城市人不易被大規模煽動。更重要的是盧旺達內戰在當時毫無宣傳價值,各國才敢漠視,但肯尼亞大選可能和美國大選產生微妙互動,令美國總統候選人不易獨善其身。

先說現任總統齊貝吉,眾所周知他是布殊政府的反恐盟友,把內羅畢建成打擊索馬里和蘇丹恐怖主義的橋頭堡,似說明他是西方寵兒,將被偏袒。他在美國國內確有較高認受性,但並非源自布殊(布殊各國盟友已所剩無幾),而是來自克林頓。

克林頓曾視齊貝吉為「最想見的人」事緣克林頓卸任後,曾接受已故名嘴詹寧斯(PeterJennings)訪問,被問及誰是他最希望會見、但在任內沒有機會見的人,克林頓的答案出乎意料,就是齊貝吉。當然,這是克林頓即時反應的測試:假如他答著名領袖,後續問題自然是「當總統時為什麼不見」,因此克林頓選擇在2003 年才上台的齊貝吉,理據是他向肯尼亞全體小學生提供免費教育, 「比其他領袖的貢獻都具體」,一切政治正確,符合形象建構,畢竟布殊是不可能隨口說出任何非洲元首名字的。這樣一來,齊貝吉的國際聲望高了不少,克林頓也就有了規範齊吉貝對非反恐議題的道義責任,這責任是獨沽一味反恐的布殊沒有的。如今,克林頓和希拉里以夫妻檔姿態競選,責任亦轉嫁到希拉里身上,何况克林頓任內最被批評的外交失策,就是沒有干涉盧旺達大屠殺,相信懂提問的記者,是不會走漏肯尼亞的。

奧廷加借鄉里奧巴馬拉票

挑戰齊貝吉的反對派領袖奧廷加同樣瞄準美國大選拉票,因為希拉里的勁敵奧巴馬不但是肯尼亞移民後裔,而且和奧廷加屬於同一個盧奧族。肯尼亞人對奧巴馬競選總統十分重視,希望他當選能惠澤鄉親,這自然不大實際。奧廷加卻懂得把握機會,把虛無的希望化為競選運動,不惜將奧巴馬往肯尼亞訪問的「尋根之旅」照片,和自己的硬照經電腦合成,說這是兩國盧奧族人聯盟的「奧奧配」,本欄月前對此曾加以介紹,並預期奧巴馬將被捲入肯尼亞族群衝突。大選中,奧巴馬的形象就是非洲之子、關注弱勢,自不能對祖家衝突視若無睹,何况規範盧奧人是其他候選人沒有的優勢,只要把握得宜,絕對是得分作。

肯尼亞騷亂適逢美國大選,也許是不幸中的大幸,因為在伊拉克戰爭以外,蘇丹達爾富爾問題因為杯葛北京奧運的牽連,也成了競選次要議題之一,所以非洲總會被觸及。加上肯尼亞在猶太人心目中有特殊地位,不但是以色列人的熱門旅遊點,歷史上更一度成為猶太人心儀的避難所,一旦當地出現嚴重衝突,將引起由以色列到美國猶太投票團的連鎖反應。要是當地還是出現大屠殺,除了令美國總統參選人的外交部分集體失分,更說明華府近十年宣傳的「人權高於主權論」,是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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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月 20, 2013 12:08 pm

波爾布特的 「魅力」


赤柬領袖波爾布特來不及被審判就病故,令世界人民大失所望,但不可不承認此人學識淵博,深富個人魅力,也就顯得其格外駭人。赤柬領導層多屬留法左翼精英,平均學歷比中共、越共等打江山的領導高得多,波爾布特更是傑出的演說家,儘管對理論經濟軍事都是外行,但依然符合當獨裁領袖的基本條件。被他折騰得半死不活的柬埔寨國王西哈努克曾記載在赤柬崩潰前,被波爾布特召見的情景︰他說波爾布特明知末日將至、人民怨聲載道,還能夠飾演法國前衛青年,和自己談笑風生、並極其得體地自辯,那份自信和幽默感,令他「由衷嘆服」。波爾布特死前,囑妻將其屍體的頭髮染黑以擾亂視線,希望成為不死傳奇,可見其死不悔改之餘,也至死清醒、且充滿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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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月 20, 2013 12:09 pm

消滅城市人口


赤柬對大屠殺自己人民的官方理由,源自毛澤東思想的極端部分,認為城市人都是封建主義、資本主義渣滓,必須再教育;若教育不成則乾脆消滅掉。因此赤柬奪取政權後,還未站穩陣腳,就立刻驅趕所有城市人口到鄉村,走不動的老弱,都被送到空地「自然流失」,比中國文革的上山下鄉運動更徹底。後來,甚至連鄉村也不讓城市人住,再將他們逼遷到完全未開發的蠻荒,不予任何補給,讓他們野獸般自生自滅。由於要防止城市人在蠻荒叛變,赤柬又安排其他鄉村人同步遷徙去管理,結果全國人口無分階級,一律步向地獄,真的十分「平等」。赤柬官方認為這是人類亙古以來未有的「創舉」,是所有社會主義國家都實現不了的「平等烏托邦」,甚至以此向中國示威,以示「青出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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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肉掃雷器


赤柬的上山下鄉計劃演變成大屠殺,不單因為城市人不懂在鄉村生存,也因為赤柬刻意虐待那些「被專政對象」,經常隨意虐殺平民以立威。例如赤柬安排城市人開墾的荒田,不少竟然布滿戰時遺下的地雷,這樣政府一來有了免費人肉掃雷器,二來又可順便消滅階級敵人,確是狠毒。赤柬基層頭目經常對難民搜身,最愛把他們辛辛苦苦弄來的藥物丟下海,說鍛煉體魄根本毋須藥物。至於知識分子被凌辱、城市婦女被重新分配予其他丈夫、和尚被迫還俗勞動等「一般行為」,在赤柬時代更是家常便飯。

到最後,往蠻荒開墾的難民大量死亡,屍體都被丟在路邊,晚上成了同樣鬧饑荒的野獸的食糧。這樣既省卻封建的喪禮儀式,又「環保」,把人類的最後尊嚴消滅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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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猴子人腦


10年前,一齣港產片有一幕美食比賽,指定菜式包括猴子腦,但猴子是受保護動物,參賽者只能用豆腐代替——這橋段也許來自赤柬。赤柬暴行博物館陳列了一部儀器,功能是固定犯人頭部,然後鑽入後腦,以取得活人腦供領袖享用,因為民間傳說人腦可進補,以形補形正是名菜猴子腦的起源。赤柬領袖是否真的曾大規模吃人腦,也許難以全盤證實,但當時柬埔寨出現人食人慘況絕不為奇,正如文革期間也發生過人吃人,而且不是因為饑荒,不過是為了「徹底消滅階級敵人」而已。

提起吃人肉領袖,我們會想到中非暴君博卡薩等人,但那畢竟是個人「嗜好」,沒有化為結構性吃人現象;中國文革的人吃人,則局限在個別社區。唯有赤柬集恐怖之大成,一切邪惡軸心都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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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照片大師


赤柬的麻木不仁,在於其結合了共產主義的偏激教條和農民的愚昧無知。然而它處理死亡的「方法學」,卻表現出精心的心理學教養,比納粹處決猶太人更成功塑造恐怖感。以赤柬處決囚犯前拍下的照片為例,千篇一律向前、左、右望的絕望眼神,都是曾被送往中國進修攝影的「大師」作品。

赤柬規定,犯人死前必須拍照,不准和攝影師交談、卻必須望向攝影師。攝影師只可說的是:「向前向,頭不要左右擺。」如何引導犯人擺出絕望眼神,成了他們職位、乃至性命是否能保的大學問。

從照片效果可見,如此靜止的造型,經重複千萬遍,比恐怖片的高聲呼喊更震撼。只是,不知當年那批攝影師現在生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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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娜齊爾之死與中國外交的盲點


貝娜齊爾被暗殺,中國反應審慎,顯示北京對當地變數未能完全掌握。中巴關係建基於現實主義上,兩國意識形態從不和諧,巴國民間更具反華意識。巴國曾在核試期間獲中國實質保護,國際社會才沒有施予實質制裁,中國也需要巴國的軍港。

巴基斯坦前總理貝娜齊爾被暗殺,強調和巴國關係「比夫妻更親」的中國反應審慎,除了發表外交辭令,一切意存觀望,這固然是其不干涉別國內政的傳統,但也反映北京對當地變數未能完全掌握。事實上,中巴「超友誼關係」一直存在盲點,這也縮影了中國外交在二十一世紀面對的挑戰。

巴基斯坦國父真納立國時,國內配套理論上和印度一樣,都採用民主政體,立場甚至比印度更親西方,和中國沒有多大交往。直到中蘇決裂,印度倒向莫斯科,巴基斯坦才和北京積極往返。經數十年寒暑,兩國相互倚賴越來越深,雖然分別希望和印、俄改善關係,但畢竟所屬政體有同質性,令同盟得以超越國內領導更迭、政黨輪替,變成國策。例如貝娜齊爾的父親布托被齊亞哈克將軍發動政變推翻時,中國正由毛澤東過渡到華國鋒時代,北京曾聯同西方領袖反對處決布托,但不被理會,兩國關係卻未受影響;不久鄧小平復出,齊亞多次造訪,後來無論是貝娜齊爾、謝里夫還是穆沙拉夫,上台後都循例往北京報聘,表面上,顯示人的因素在中巴關係作用有限。

九一一後,穆沙拉夫向西方靠攏,但中國依然發揮獨特影響力,有兩個例子最能說明。一是據學界透露,穆沙拉夫曾兩次在九一一後秘訪北京,詢問「可否」配合美國反恐,獲江澤民首肯,令美國欠了中國一個大人情﹔二是巴基斯坦核試期間,獲北京實質保護,國際社會才沒有施加實質制裁(畢竟巴國核技術和中國國防部關係千絲萬縷)。一年前,胡錦濤訪問巴基斯坦,形容雙方關係為「好鄰居、好朋友、好夥伴、好兄弟」,比從前多了一個「好」(兄弟),令不能成為「兄弟」的印度大為不滿,其實是要證明中國雖然不斷和各國建立戰略性夥伴關係,層次還是有高低的。

中巴互補性不及中印

問題是,中巴的友誼基礎,幾乎建基於現實主義:先是冷戰的地緣政治平衡,現在是全球化抗衡西方的資源同盟。兩國的意識形態其實從不和諧,兩國物資除戰略資源外,亦不具備明顯互補性,起碼不及中印整合的潛力。巴基斯坦官方和民間對華觀感有頗大反差,近年中國投資的瓜達爾(Gwadar)計劃和高瑪贊(Gomal Zam)水壩就是最佳實例。瓜達爾原是阿曼蘇丹國領土,一九五八年才被巴基斯坦接收,是巴國國內文化最多元的地區之一,中國在零二年開始,在當地投資大型基建,希望把它建成深水港。這樣一來,由於瓜達爾鄰近石油主要通道霍爾木茲海峽,建成後可運送中東石油予中國,北京就能掌握「泛喀拉昆侖能源走廊」的控制權;二來瓜達爾也可變成抗衡美國和印度的深水軍港,供中國海軍使用。由此可見,北京發展瓜達爾的出發點,和它考慮開鑿泰國克拉運河,以取代新加坡和馬六甲海峽的戰略和經濟地位,如出一轍。至於高瑪贊水壩則鄰近巴基斯坦西北邊境,一度由中國公司負責興建和管理,是北京通過民營企業經濟方式掌握別國資源的新嘗試。

然而,這兩個計劃都得不到巴國民間支持,除了因為基建破壞當地文化和保育,更反映民眾的反華潛意識,結果中國工程師多次在兩地遇襲、被綁。最轟動的那次在二零零四年十月,華工一死一傷,此後中資完全撤出高瑪贊,水壩現交由同屬穆斯林國家的土耳其負責。襲擊者既有原住民,也有塔利班餘黨,其中一人馬哈蘇德即曾任塔利班軍官,曾被美國囚於古巴關塔那摩基地。

馬哈蘇德的身份除了前塔利班成員,還有更公開、也更受當地人尊重的地位:巴國西北邊境七個自治酋長國之一的南瓦濟里斯坦(South Waziristan)軍事領袖。須知巴基斯坦立國以來,歷屆中央政府都不能控制西北邊境的聯邦管理部落區(Federally Administrated Tribal Areas, FATA),當地信奉伊斯蘭激進教派德奧班德學派(Deobandi)的普什圖族領袖,一直是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強大後盾,美國堅信拉登就是匿藏在那裏。九一一後,穆沙拉夫多次出兵FATA,卻損兵折將,最後被逼簽下城下之盟《瓦濟里斯坦協議》,承認當地完全自治,間接有助於塔利班在阿富汗捲土重來。暗殺貝娜齊爾的兇手不可能被快速核實,但鑑於她回國時高調宣布「嚴打」恐怖分子,以向西方證明不是軍人出身、而又同樣曾扶植塔利班的她有心有力支持反恐,剛從穆沙拉夫手上確立政治地位的西北部落領袖,就有了破壞選舉、甚至策劃暗殺的動機——反正他們毋須出面,責任自會落在塔利班和蓋達身上。

國中之國成恐怖威脅

換句話說,FATA西北部落不但是巴基斯坦國中之國,它和境內塔利班和蓋達勢力結合後,更同時是超越地域限制的「非國家個體」(Non-state Actors, NSAs),不但對高瑪贊水壩一類外交方向有議題設定權,也可在遠離部落根據地的巴國首都設立分部,毋須中央監管。假如貝娜齊爾之死真的和他們有關,同一體系成員也是不斷綁架華工的黑手,這對中巴關係,就構成嚴峻考驗。

當然,我們可以說貝娜齊爾之死讓中巴反恐得以聚焦共同目標,就像中國以反「三股邪惡勢力」(宗教極端主義、種族分離主義、恐怖主義)籠絡面對共同問題的中亞各國,但穆沙拉夫是不可能「反」整個普什圖邊境區的,任何巴基斯坦領袖都不能這樣,何況中國?面對同情西方敵人的合法部落,西方各國當他們是NSAs領袖,有獨立外交方略處理,並不視之為巴基斯坦一部份。

以美國為例,口號上反恐反得淋漓盡致,實際上卻和所謂恐怖分子定期對話,塔利班戰爭得以迅速結束,主要是中情局大舉收買巴阿邊境普什圖領袖的結果。英國當年管理印度、間接管理伊朗和阿富汗,都對部落發展成NSAs頗有準備,分而治之的殖民戰略,就是NSAs外交的前身,至今倫敦依然擁有大量前殖民地的「準NSAs」資料。

中國官方和不少學者都視全球化時代的「主權下降論」為西方陰謀,依然以國與國利益先行的現實主義外交為指導思想,視境內非政府組織為西方先鋒部隊,不太認同它們有獨立思考、獨立行事能力,連帶對包括恐怖組織在內的NSAs也不習慣另案處理,始終以為可找出後台老闆一對一談判、或通過政府施壓解決問題。一旦巴基斯坦的NSAs作出驚人之舉、乃至全面或部份轉型為正式政府,西方各國大概不愁應變,但假如貝娜齊爾之死讓巴基斯坦邁向變相肢解,扭曲了國與國外交的基本設定,中國外交部的現存計劃要與時並進,卻恐怕得推倒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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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初選 地方意識


美國總統初選進入白熱化階段,此前希拉里在新罕布什爾州逆民調而上的戲劇性結果,更為一眾美國評論員津津樂道。為什麼會這樣?事實上,根據美國立國的分權精神,地方政治在初選的重要性,往往比總選大得多,16 年前克林頓爆冷當選,也是全靠政綱以外左右大局的地區因素,否則可能到現在還是一個窮州州長,希拉里更不可能出頭。因此我們觀選時,也要注意下列設定: 地方黨支部半獨立

美國各州的黨支部和香港「政黨」不同,具有半獨立身分,不但有自己的黨徽、黨組織,支部的議題傾向更可南轅北轍(例如南部民主黨的保守傾向就和共和黨接近),就是勉強要拿香港比較,也比公民力量和民建聯的關係有模糊性。此外,黨支部有多個附屬團體、工會,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能否獲得它們支持往往成為勝負關鍵,奧巴馬獲得拉丁裔主導的內華達餐飲工會力挺,就是明顯例子。總之初選候選人的政治立場,經常要迎合不同地方黨團口味,如何妥協、算計,複雜非常,但他們一旦出線,卻可能會為了迎合全國選民而微調。

黑人民調有政治正確煙幕

在過去20 年,美國學者發現一個現象,就是少數族裔候選人的民調往往比真實結果好,也就是往往被高估,和香港的愛國陣營恰恰相反。箇中原因主要是在調查過程中,回答者可能因為不希望被當作種族主義者,才違背意願表態支持黑人或拉丁人,以顯示自己政治正確;到了投票站,就隨心所欲。一般相信,身為「半黑人」的奧巴馬不受上述煙幕影響,但他在新罕布什爾州高民調而落敗,卻教人懷疑到了要緊關頭,部分美國選民的潛意識還是可能作祟。這些州份的種族比率,在關鍵時刻就顯得重要:須知白人州份是初選前期的主菜,這也是近年美國學者要求改革選舉法的眾多理據之一。

競選經費乾坤挪移

美國初選以馬拉松方式進行,前期州份得到不成比例的重視,這是眾所周知,但共和黨朱利亞尼一類留前鬥後的策略,卻是知易行難。這除了因為西瓜靠大的bandwagon effect,也和競選經費有關:假如黨內大老認為勝負開始分明,又見下風候選人有籌款能力,往往會暗中出面把他們勸退,從而為黨省回初選經費,因各候選人籌款的「軟錢」部分,是有黨發言權的。有時資源相對少的一方,反而大舉投資到前期州份,希望以戰養戰;假如希拉里不能拿下新罕布什爾,民主黨大老已醞釀出招。但假如到了超級星期二,以戰養戰的人還不能拋離對手,籌款力較強的一方,優勢卻會愈見明顯。奧巴馬陣營在新罕布什爾失利後外弛內張,是總結經驗教訓的結果,他面對的障礙始終比希拉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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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獸化 的柬埔寨佛學


赤柬大屠殺雖然沒有納粹集中營那樣有系統,但集中營的猶太人畢竟還維持了人的身份;赤柬時代的國民卻一律淪為野獸,要以叢林法則生活。在那氣氛下,從前的道德領袖會淪為小偷,學者變成無賴,一切打回人類的原形,將文明概念徹底扭曲。

近年出版的赤柬回憶錄,記載了不少難民用珍藏的明清字畫換取一包白米、爭相和野獸搶奪野薯的真人真事,就像葡萄牙左翼作家薩拉瑪戈的名著《盲流感》,見證了人類文明的毀滅。諷刺的是,情況卻被一些柬埔寨受害人自我解嘲地訴諸佛學,認為那已到了生死無差別的「最高境界」,一切無可戀。

更離奇是殺人如麻的赤柬士兵竟不敢屠豬,而要難民代勞,因為「殺敵人是殺魔鬼,殺豬卻是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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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柬內鬥與中國


赤柬的覆亡源自越南入侵,越南入侵成功全靠有赤柬內應。赤柬出現內部分裂除了因為殺戮過度,也因為赤柬頭目對曾幫助自己革命的華僑生疑,開了內部殘殺「肅反」的風氣。其中一本華人特工回憶錄透露,由於中國拉攏赤柬第四號人物蘇品,致令蘇品被清除,引起赤柬內部大清洗。可見到了最後關頭,赤柬連中國這個最後朋友也信不過,夜郎自大得前無古人。

然而中國始終不願直接拯救在柬華人、包括被安排打進赤柬內部的特工,這舉動令不少忠心黨員心寒,寫回憶錄的那位前特工周德剛就是一個例子。現在他輾轉到了美國,當一個中學校工,靠政府福利過活,卻聲稱「找到前所未有的尊嚴和安寧」。

「革命」一生,得到這樣的結局,怎能不令旁觀者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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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柬「特色旅遊」


雖然赤柬政權極其恐怖,但總算對幸存的柬埔寨有一大「貢獻」,就是令柬埔寨在吳哥窟以外,得到新一批旅遊景點。目前到柬埔寨的遊客都必定參觀赤柬集中營,不少原來被廢置的殺人屠場也被政府重新「開發」,死者骸骨都被藝術加工、排列整齊,以闢作遊客區,賺取外匯。正如車臣對俄羅斯軍人斬首的錄影帶成了當地特產,墨西哥查巴達蒙面游擊隊自製同樣造型的公仔向遊客販賣,柬埔寨街頭也充斥著關於赤柬的書籍、音樂和其他「紀念品」,就像中國的毛章。

連赤柬領袖波爾布特下葬的安隆汶,也成了新開發的旅遊區,賣點就是「赤柬最後根據地」,令那裡彷彿成了延安一類「聖地」。到訪遊客會得到反思,還是當作獵奇消費,就見仁見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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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漢之死的諷刺


講述赤柬的電影《戰火屠城》不但令觀眾關注這被遺忘的國度,對促成審判赤柬大有貢獻,電影男主角吳漢真實的結局,也逼使西方作出另一種反省。吳漢是地道柬埔寨醫生,原沒有演過戲,親身經歷了赤柬黑暗歲月,後來成功逃出,遭遇幾乎是他飾演的柬埔寨記者翻版,難怪這位記者稱吳漢為失散了的兄弟。吳漢變成演員並非出於主動,只是他的醫學資格在美國不獲認可,「赤柬魔口餘生」卻成了僅有的謀生技能,唯有被迫轉行,想不到無心插柳,居然得到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諷刺的是,逃過赤柬一劫的他最後在太平盛世的美國被殺,兇手是搶錢的街頭小混混,就像某港產片曾志偉飾演的退隱江湖大佬一樣。美國有輿論認為兇手是赤柬餘孽,但似乎只是淡化本身社會問題的伎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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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不利多出櫃記


對不少年輕讀者來說,2007年的十大國際新聞,除了甚麼選舉和爆炸,還應加上一項:《哈利波特》德高望重的霍格華茲學校校長鄧不利多(Albus Dumbledore),原來是同性戀者,並在月前通過作者羅琳宣布「出櫃」。

這聲明是直接面對青少年的,當時羅琳在紐約卡耐基音樂廳搞讀書會,Q&A時以「鄧不利多是同志」回應學生「他可有找到真愛」這問題。他的真愛是誰?羅琳說,是因沉迷黑巫術而變成反派的東歐巫師格林沃德(Gellert Grindelwald),即鄧不利多的手下敗將,他的名字教人聯想到希臘神話的同性戀美少年格尼美德(Ganymede)。

雖然哈迷一直懷疑鄧不利多的性取向,但他以如此方式在小說外出櫃,始終教人意外,也再次為《哈利波特》添上入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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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奧巴馬的政治基因


黑白混血的總統候選人奧巴馬,巧妙切換黑人白人的雙重身份,樹立黑人從政的里程碑。

沈旭暉,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助理教授、國際關係研究室主任,研究方向為中國民族主義與外交、反恐、中美關係、香港涉外關係等。耶魯大學學士及碩士、牛津大學博士,香港Roundtable社會科學網絡名譽主席。學術著作有《Redefining Nationalism in Modern China》等,非學術著作有《國際政治夢工場》等。

 

民主黨黑人參議員奧巴馬在美國總統初選一鳴驚人,無論最終能否當選,都是黑人從政的里程碑。這並非因為美國黑人缺乏從政機會,曾競選總統的重量級黑人也為數不少,但奧巴馬卻是把黑人和白人這雙重身份互換得最成功的案例。假如這策略讓他走進白宮,相信對日後奧巴馬的外交政策亦有相當啓示。

自從奧巴馬推出自傳,講述他的「美國夢」,其肯尼亞血統就成了競選優勢。去年他又回鄉尋根,做了不少公開驗艾滋病一類軟性宣傳,在當地聲望如日中天,也許比肯尼亞本國大選的候選人還要高。上週肯尼亞總統大選後出現爭議,激化種族矛盾,造成主流吉庫尤人和少數族裔盧奧人之間的仇殺,身為盧奧族後人的奧巴馬在競選之餘也不忘關注故鄉,先是致電鄉里反對派領袖奧廷加:即提出和他結盟、在美肯兩國組成「盧奧族名單」的人,再接觸總統齊貝吉,希望雙方「克制」。然而,他對肯尼亞的部落政治了解甚少,似乎以為可以簡單地借代盧奧人為美國黑人,不知道肯尼亞的國民教育並不完善、甚至並不存在,單純的和解,只等於建立短期聯合政府,而不是長遠解決之道。從上述例子,可推斷奧巴馬的外交政策,大概是以維持民主黨路線的概念為主,「肯尼亞」只是一個圖騰,來襯托他在美國本土的形象。那麼他的本土形象又是什麼﹖

美南風災的去政治化

數年前,美國南部遇上Katrina特大風災,由於重災區也是黑人聚居地,不少民主黨政客借故指這是布殊政府種族歧視的明證,希望以此說明布殊一手設立的龐然大物——國土安全部只注重反恐,忽視國內安全。例如曾競選總統的黨內大老迪恩,就說風災反映共和黨政府白人至上。出人意外的是一向謹言慎行、連電視清談節目也拒絕參加的奧巴馬,當時卻公開聲援布殊,更和布殊並肩賑災,說把災情歸咎於種族主義是過分簡化,造成黨內不少震動。如今看來,這和他處理肯尼亞種族仇殺的理念如出一轍:相信有一個「大熔爐」熔化不同民族的特色,任何提出種族分裂的正面、負面歧視都是政治不正確。而正因為他是黑人,說出上述通常出自共和黨的美國觀,就更有說服力,也更能把民主黨的左傾路線拉回中央。大熔爐和加拿大、澳洲提倡的多元文化主義不同之處,在於後者主張不同文化同時並存,例如以不同語言為官方語言,讓各民族毋須完全融入一個母體的整體,而可以維持自身的獨特性。

上述「奧巴馬路線」,被美國學者稱為「撞擊一體化理論」(Impact Integration Theory),認為少數族裔需要和美國主流社會「碰撞」,才可以在保存自身文化的同時,完全融入美國的「一體」。理論創始人是新保守主義健將格萊澤(Nathan Glazer),他和摩尼翰(Daniel Moynihan)合著的《大熔爐以外》(Beyond the Melting Pot)列舉了三項準則,規範如何才能讓少數族裔在美國「撞擊」成功,幾乎被奧巴馬全盤接收。準則包括﹕一、少數族裔人不再提出只關注自身族裔的特別問題;二、他們原來的族裔利益已經服膺於美國的國家利益;三、他們的傳統文化已經可以在美國感到不受約束,也就是不會讓人家感到礙眼。深諳此道、接受高等教育的新少數族裔精英的奧巴馬,心裏明白美國白人希望一方面將少數族裔的文化特色吸納到美國主流,另一方面又為各少數族裔分別樹立獨一無二的樣板,從而突出白人在主流美國的源頭作用。因此,他一方面證明努力和主流融合的能力,另一方面軟銷自己的種族身份。有趣的是,在美國街頭術語,這些新精英叫作「doughnut 」﹕一種外層很甜、中間空心的甜品,因為假如深究上述理念的邏輯關係,可以找到不少漏洞。

奧巴馬也有亞洲聯繫

其實奧巴馬除了有肯尼亞血統,也與印尼有後天聯繫﹕由於他父母離異,母親改嫁印尼人,他幼時在雅加達接受本土教育,甚至至今還能說印尼話,只是亞裔人在美國勢力沒有那麼龐大,這形象才沒有被「促銷」而已。一旦印尼再次發生種族騷亂,華人成為受害者,奧巴馬的印尼情結自會增加其發言權,但按照奧巴馬在肯尼亞的表現,恐怕在要求各方克制之餘,也只能敦促華人融入印尼主流社會了。假如奧巴馬對內政、外交都持有同一態度,或要維持既有的國內形象,就可能會催生另外一種價值觀外交﹕凡是融和都是好的,凡是出現族群衝突都是落後的。可惜在現實世界,這是不切實際的夢。例如美國華裔社團就擔心奧巴馬會忽略他們的利益,對他早前失言要抵制中國貨表示擔心;美國作為超級大國,不在伊拉克一類戰略地區搞拉一派、打一派的分而治之,更是不可想像。由於這些不可能,奧巴馬要長期站在道德高地,同樣是不可能,但他自詡為美國夢代言人,已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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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森退選的啟示


美國總統初選進行不久,民主黨參選人理查森(Bill Richardson)已宣布退選,這是富代表性的觀察美國選舉制度的案例。假如不顧實際情况,單按香港常理測度,理查森不但不應首圈出局,反而應是熱門參選人:他是現任新墨西哥州州長,行政經驗比其他人豐富;他曾任克林頓政府駐聯合國大使和能源部長,活躍於外交界,近年積極調停蘇丹達爾富爾等世界衝突,和中南美各國領袖關係良好,比其他人更有國際視野;他管治新墨西哥期間善於理財,當地出現經濟奇蹟,被認為是少有懂經濟的州長;他來自少數族裔拉丁裔,是僅有的拉丁州長,背景同樣可供建構奧巴馬掛在口邊的美國夢……那麼,他的死穴在哪裏?

事後孔明的清單

我們在他退選後,自然可提供一份事後孔明的死因研究,包括:●他在克林頓時代任職,讓人聯想到舊時代,和講求改變的選舉主軸格格不入,何况眷戀克林頓時代的人只會投向希拉里。理查森退選後,他的支持者超過一半表態支持希拉里,改投奧巴馬的不夠兩成,可見他的票源所在;●他的聲望局限在南部,支持者不是來自新墨西哥州,就是來自鄰近的得州;由於布殊以得州州長身分當選總統,美國人一般不會連續兩屆考慮南方候選人;●拉丁裔的影響力不及非洲裔,美國國內有不成文默契, 「應」先讓女性和黑人成為總統,才輪到拉丁裔與華裔,令理查森不被當回事, 「政治正確票」都投向奧巴馬;●新墨西哥立州相對年淺,依然屬於邊緣州份,州長問鼎總統缺乏說服力,正如阿拉斯加或夏威夷州長要當選美國總統,幾不可能;●美國在外交大展拳腳數年後,正邁向孤立的鐘擺,理查森雖支持從伊拉克完全撤軍,其外交經驗卻令人擔心他另有搞作,反而不美。

假如首場初選在新墨西哥州

最重要的是,上述各點並非「時事評論員」的心得,而是美國人的基本常識,結果就是欣賞理查森的人,也相信他參選只是為了博取被提名為副總統或國務卿。

問題是,理查森真正的死穴在於籌款欠佳,這又是和上述分析相輔相成的,因此他的競選必須在首兩輪初選取得意外勝利,才可營造氣候。要是最早初選的不是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這兩大傳統白人小州,而是理查森的大本營新墨西哥,結果就可能大不相同,屆時起碼愛德華茲可能先被淘汰,理查森反而可以戰養戰。

故此一直有美國學者提出改革初選,讓各州選舉次序輪流替換,以免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繼續得到不成比例的影響力;也有學者提出仿效美國初年制度,讓初選得票較次的人成為副總統拍檔,讓理查森一類「理想副總統」也有更上層樓的機會。不過,這些改革為選舉帶來風險,傳統的盎格魯薩克遜新教精英始終未能安心,美國選舉的超穩定結構也就持續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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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不利多 與蘇格拉底


《哈利波特》作者為老巫師鄧不利多宣布出櫃,顛覆了他的形象之餘,也顛覆了保守派宣傳同性戀者易染性病、「很難成為老人」的成見。如此形象,在近代名人是難得一見的。

作家王爾德等不少著名出櫃同志,確是英年早逝;反而古希臘的一群同性戀權威哲學家,包括蘇格拉底、柏拉圖、阿里士多德等,身份和地位都和鄧不利多相近,他們既是學術權威,又可以通過培育弟子在思想上「傳宗接代」。

當時世界並沒有明顯的同性戀、異性戀定義,社會對同性戀不但沒有歧視,反而視之為多元文化的一元,甚至是才華橫溢的「進步」象徵。

這些,都和《哈利波特》設定的人和動物、不同種族的人,乃至活人和死人共同組成的「和諧社會」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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