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2007(7月至9月)文章

舊埃塞俄比亞=以色列


埃塞俄比亞在20世紀最風光時，擔當著「美國非洲睇場」這崇高角色。當時蘇聯寄望新獨立的第三世界國家倒向社會主義陣營，埃塞國王則針鋒相對，甚至派軍參與韓戰，在美軍指揮下作戰。當時美國對埃塞援助極大，埃塞軍隊自視為非洲霸主，就像以色列在美國援助下稱霸西亞一樣。這樣的實力，加上輝煌的歷史，確實令埃塞國王一度「管治」非洲﹕正是在其大力倡導下，非洲團結組織才正式成立，把總部設在埃塞首都阿的斯阿貝巴，國王君臨天下的自我感覺，自然極其良好。

美國另一寵兒波斯國王搞過一場揮霍無度的「波斯帝國立國2,500周年大會」，作為座上客的埃塞國王，也許同樣想過搞一場「所羅門王誕生3,000周年紀念晚會」。誰想到這樣耀目的國家，今天成為貧窮代名詞？

埃塞國王．泰王．英女皇


埃塞國王塞拉西一世在位期間德高望重，除了因為他的反侵略履歷，也和年資有關。正如今日泰王也因為在位六十年，而變得神聖不可侵犯、被放上國際神台，埃塞國王在六、七十年代也扮演同類角色，經常享有「國際王室尊長」地位，連英女皇也是他的晚輩，每逢出席國際宴會，都被放在首席，大出風頭。這種建基於無形資本的國力，是不容忽視的，今天英女皇的價值全在於此。塞拉西當年登基時，帶著一大隊斑馬、獅子巡迴歐洲，予人印象極深，今日泰王的白象，也是發揮相同象徵功能。這可謂國際社會informal politics的一種，綜觀整個非洲，在塞拉西以後能玩這套的，只有南非的曼德拉。假如中國當年沒有廢除帝制，說不定愛新覺羅家族，在西方還會大受歡迎。

牙買加「拉斯特法里教」


埃塞俄比亞國王塞拉西成為重量級人物，還有宗教原因：他同時還是「神」。和吩咐國民崇拜自己的獨裁者不同，埃塞國王並沒有自我走上神台，反而被毫不相干的人捧上神聖位置。這群人是來自美洲的「普世黑人進步協會」，目標是帶領美洲黑人重返非洲，組織興起期間，恰巧塞拉西繼位，他們相信這位有所羅門王血統的埃塞國王，就是黑人救世主、預言的耶穌轉世，於是建立以國王乳名命名的「拉斯特法里教」(Rastafari)。這宗教在加勒比海島嶼最狂熱，特別是牙買加。塞拉西曾以國王身份訪問當地，牙買加全國陷於瘋狂，當成是「神的訪問」，反而當事人大感驚慌，擔心接見群眾時的人身安全。時至今日，依然有信徒相信塞拉西未死，他的名字成了黑人音樂的聖靈，令人匪夷所思。

大麻聖經crossover


尊崇埃塞俄比亞國王塞拉西的「拉斯特法里教」目前約有100萬信徒，最為人知的特色除了那位「神」，就是他們對大麻的熱愛。根據他們演繹的《聖經》，吸食大麻是淨化靈魂、洗滌身心的萬靈丹，每次讀經前，都應先吸食，才可進入和神溝通的狀態。這樣的教義，可追溯至部分印度宗教，被美洲黑人融入二十世紀新宗教當中，自然也有務實考慮：他們的預設前提是宗教被迫害，而吸食大麻明顯會被打壓，於是他們被迫害的「慘況」，就可被「證實」。此外埃塞國王被政變推翻、繼任人不斷發掘國王醜聞，也被這宗教的教徒，看作是世界消滅他們的「陰謀」。於是作為當事人的埃塞俄比亞國王，就被放在尷尬位置：他出現的聚會經常有人公然抽大麻，以示「尊崇」，讓其哭笑不得。

東非21世紀能否再造神﹖


和烏干達近年請回被廢王室當擺設一樣，埃塞俄比亞也開始後悔殺掉國王，畢竟那是有2,500年歷史的古物，理應好好評級保育。埃塞新政府讓教會在2000年為國王重新落葬，成為沒有國葬之名、但有國葬之實的一場大戲。接著，國王的流亡子孫開始活躍起來，專門找人驗DNA，證明自己家族依然是所羅門王唯一傳人。當埃塞農民為提高自己的咖啡價格忙個不停，對國家官僚越來越不信任，昔日的國王，似乎依然是維繫人心的權宜中介。問題是，一方面，那個牙買加「拉斯特法里教」硬是相信老國王未死，也就是不可能承認其子孫為教主；另一方面，昔日的共產政權大舉摧毀王室文化，一時要重建，也殊不容易。就是復辟的柬埔寨國王西哈努克也只有軀殼、沒有了昔日的靈魂，何況落難的非洲王後人﹖

「騎呢」有責的土王


當我們談起印度，不是想起金融市場的「金磚四國」，就是依然把它當作貧窮樣板，對深不可測的印度文化，似乎沒有了解的企圖。曾幾何時，世人獵奇的頭號對象不在非洲、不在中東、更不在中國，卻在印度，特別是土王管治的印度。

這是因為當年英屬印度分兩部分：殖民政府的直接管治，和565位土王的間接管治，後者被當作英國盟友，除了麻痺人民，還有維持印度神秘傳說的責任。因此，各式各樣的印度土王只要對英國忠誠，就可以天馬行空，要多「騎呢」有多「騎呢」，而且這些「騎呢」，甚至是被鼓勵的，除了可浪費資源、以免人民有空反抗，還可負責滿足西方人士，想做又不敢做的奇思妙想。時至今日，印度越來越現代化，為了尋回昔日文化瑰寶，已開始向荒廢的土邦取經。

1響禮炮與9響禮炮


我們都知道英國殖民時代的「分而治之」策略，也知道這是新界鄉議局成立的背景，但要欣賞策略的完美顯現，還得看印度。為了在印度565個土邦當中製造差異，同時鼓勵他們爭相立功，英國以禮炮數目，將土邦分為不同等級，最高級的土王可獲21響禮炮，其他有9至19響，如此類推；管治面積太小的400多個土王，則完全不獲禮炮招待，除非立有「殊功」。制度看似簡單，其實牽涉精密的管治學：怎樣才令9炮土王覺得這是榮譽，正如怎樣令銅紫荊得主不認為是次貨，這要同時營造得主的光榮與自卑感，要為他們提供可望可即的「進步」空間，要為桀傲不馴的留下降級可能，稍一不慎，可以出大亂子。舉一反三，假如大紫荊得主有被降級的危機意識，整套授勛玩意，才有價有市。

印度土邦密檔


近年興起解謎熱，但真正的謎卻不多，二十世紀的印度土邦密檔，可說是最被忽視的檔案之一。話說565位印度土王既然成為英國盟友，英國也就有責任掩藏他們的隱私，但又希望握有把柄，於是製作了一份「土王秘密檔案」，以備不時之需。檔案記載的內容，據說比三流情色版更荒誕不經、更符合「超低能」和「勁搞笑」這兩大特區審美觀。

1947年，印度和巴基斯坦同時獨立，英國強迫土邦選擇加入其一，不准他們獨立，但為免土王的封建行為被秋後算帳，決定將檔案焚毀，算是對昔日朋友的一點關照。儘管如此，密檔部份內容已流落民間，輾轉傳播開來，相信是印度新政府傑作，目的自然是打擊土王威信，要他們不得翻身，目標和手段，依稀教人想起文革。

文明古國的殺神故事


雖然埃塞俄比亞國王被中美洲黑人當作「神」來崇拜，但國內反對勢力卻愈來愈強，最終因為貧富懸殊、分離主義、政制危機等原因，爆發共產革命，國王被馬克思主義者門格斯圖推翻。原來革命者並不願殺掉國王，畢竟他的國際地位依然是國家資本，但假如國王健在，那些視他為救世主的人又會搞復辟，最後唯有決定把國王悶死，據說是因為連叛軍也相信國王「刀槍不入」。

表面上，這是眾多非洲左翼革命的慣常例子，但和其他新生國家不同的是，埃塞俄比亞不止是殺掉一個封建領袖，也是殺掉一個「神」。自此全非洲再也找不出同等級數的人物，作為非洲文明的代言人。自從沒有了國王，埃塞俄比亞國際地位一落千丈，失去了非洲領袖的地位，也被看作是一個沒落的國家。

「We are the World」形象工程埃塞俄比亞沒有了國王，原來還期望稱霸東非，因為革命政權獲蘇聯全力支持，國王的舊盟友美國唯有改為拉攏埃塞鄰國索馬里。今天我們熟悉的飢荒形象，正是八十年代埃塞革命分子主政時代的產品。但美國群星大舉宣傳救助埃塞，還灌錄了流傳至今的名曲《We are the World》，卻不是純粹良心發現。還有更重要的，是希望通過這些「活動」，向世界宣告社會主義政權帶來飢荒，「沒有美國就沒有新埃塞」，該國失去了親美國王在位時的國際尊嚴，這樣的形象建構，自然對蘇聯陣營的聲望帶來打擊，作用比明刀明槍打仗更大。其實非洲飢荒甚多，埃塞之後的剛果、索馬里、達富爾都發生過大規模人道慘劇，卻再不聞美國有同等級別的善舉，這固然和香港賑災一樣，再而衰三而竭，但何嘗不是因為宣傳目的已達？(啟事︰此兩文應緊接7月6日《大麻聖經crossover》一文後刊出，惟編排失誤未有載出，特此致歉。)

西方「和平學」眼中的中國崛起


夢想中國崛起的上一代人近年感覺夢想成真，他們的集體回憶狄娜女士在電視大談崛起，東方學界紛紛推介「和平崛起論」，西方學者卻總是提不起勁合唱。政治原因以外，這是因為中國學界的和平研究和西方大異，洋人始終感覺「中國和平崛起」是掛羊頭賣狗肉。在西方， 「和平研究」（peace studies）是一門新興學科，Johan Galtung 等教授為主要發起人，擁有自己的方法論，和衝突管理、風險管理、社會心理學等結成跨學科實體，和「我們崛起了、不挑戰任何人」的「理論」頗為不同。

英國學者Alan Hunter 剛出版了一本輯錄中西和平研究的結集，雖然客氣地稱許華人學者「很有潛質」，但也忍不住指出兩地研究不同的主因：

中國「和平崛起」Vs 西方「和平研究」1. 西方研究和平時，重視群眾運動和公民社會的角色，最愛追溯話語權由下而上的擴散，所以能預計政府所受的限制。中國學者重視建制主導的和平，最關心國家是否開戰一類問題。

2. 西方和平學者重視量化分析，包括以數字檢查政府軍費趨勢、或將和平決策的風險因素製成模型，喜歡通過研究結構、而不是人的主觀意願，來推斷避免衝突的可能性。內地學者則以質化研究為主，輔以近日香港忽然很hit的「存在決定意識」唯物主義，相信政府政策思維，是戰爭或和平的關鍵。

3. 西方和平學者無可避免地觸及人權、自由、民族自決等議題，因為「和平學」的定義就是防止衝突，弘揚上述價值是防止衝突的重要渠道之一。中國學者基於政治正確，頂多擦邊球。

換句話說，中國的主流外交評論會閱讀領導談話來揣摩動態，也根據純數字判斷崛起還是一泄如注。西方學者認為在華談「和平」，只是談政府負責的國防和其他硬權力，國防進步就是「和平崛起」，覺得很狹隘。從上述東西差異，我們可預視和平崛起論的下列盲點：「早晨，崛起未？」——和平崛起論的盲點1. 假如中國民族主義憤青在互聯網和媒體奪得話語權，足以對政府施政構成壓力，令和平外交的誠意受到制約，政府有何把握防止衝突發生？

2. 假如中國軍方和企業結成類似美國的鐵三角集團，需要製造局部衝突來延續集團生命力，整天說和平的政客有何能力改變集團結構？

3. 假如對人權、自由一類價值作出讓步能避免衝突，世界輿論又當那些是普世價值、並期望中國尊重，北京如何取捨它們和主權的矛盾？

近年西方嘗試把「和平研究」引入中國，南京大學也開設了「和平研究所」，以示與國際接軌。然而該所舉辦的國際會議的精華論文，依然以中國方式演繹和平，例如「香港應在發展民主的過程保持社會和諧」，也被算作國際和平研究新猷。雖然北京下令不談和平崛起、只談發展，但「崛起」在西方已淪為「早晨」一類套話， 「早晨，你今日崛起未呀」，已變成洋人遇見華人最識時務的問候。

前世界病態首富


說起著名印度土王、而又能在20世紀登上國際舞台的，必須提起海德拉巴(Hyderabad)土王阿里汗。海德拉巴是印度最大、最重要的土邦，面積大如歐洲強國，人口二千多萬，軍隊一萬五千，原本具有一定獨立基礎。阿里汗廣為人知，不是因為他拒絕土邦加入獨立的印度，而是因為他曾被《時代雜誌》評為全球首富，收藏了無數獨一無二的鑽石珍寶，亦有鑄造錢幣的特權，盛傳他的全部寶物可以鋪滿紐約或倫敦最大的馬路。然而這位首富卻是病態守財奴，有大量從煙灰缸拾起客人煙蒂自己吸的「傳奇」事跡，亦因節省電費，下令全邦發電廠降低電壓。他居住的地方不過是茅屋，陳設像垃圾崗，亦因為不捨得清潔，讓大量美金和英鎊紙鈔被老鼠吃掉。近年他的孫子宣佈破產，不少人大為心涼。

當土王變成偷窺狂


據「印度土王密檔」披露，海德拉巴土王阿里汗不但是病態節儉的世界首富，也是病態偷窺狂，有離奇的生理需要。他本人身高只有5呎、體重不滿一百磅，可以想像，不會是床上英雄，於是偷窺別人行房，成了他的最大嗜好。為了滿足這慾望，他除了搜集大量色情刊物，還不惜落重本，於王宮所有客房安裝當時最先進的攝錄機，連廁所也不放過，得到的影像、圖片，成為自己集郵那樣的珍藏。要是當時有Youtube，他必然更樂透。英國人有見老王如此模樣，憑邏輯推斷，擔心他的兒子會不會性無能，阿里汗居然下令兒子在英國人面前表演性生活來闢謠，自己自然在一旁觀看笑呵呵。這樣的王室生活，正合乎英國殖民政府的需要，可見管治者對上層社會的愚民，和特區一樣，可以比基層愚民更徹底。

克什米爾黃腳雞


今日成為印巴衝突前線的克什米爾地區，在英治時代，同樣是一個土邦，受土王管治。

當地亂局不可收拾，與當地土王從前的腐敗、無視宗教衝突勢頭有直接關係。腐敗的其中一個原因，十分私人，是克什米爾王被捉黃腳雞。

當時有一群集團式經營的騙子，見土王富有，設局讓一名洋妞投懷送抱，再安排其丈夫捉姦在床，從而勒索克什米爾國庫。

此後，土王並沒有吸取教訓、強政勵治，反而恐懼了女人，變成了同性戀者。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在克什米爾摩拳擦掌，他們的末代土王卻毫無察覺，不思進取，只沉醉在自己的情慾陷阱，天天想著自己是攣是直這個關鍵問題。

否則以當地地理環境的獨特、國際政治的平衡需要，土王能籠絡人心、獨立建國，讓印巴失去主戰場，亦未可知。

孟買「狗王子」


土王密檔除了記載大邦醜聞，對印度小邦也不放過，因此我們才得知孟買小邦的狗王子故事。當地其中一個土王對狗隻的寵愛，又是進入走火入魔階段，不但專門聘傭人照料、為牠們安裝電話互吠通話，甚至為男女愛犬舉行婚禮，並以此為社交盛事，招待十多萬來賓。

又有另一個土王相信，甘地領導印度獨立的首要任務，就是把他的愛犬毒殺，所以情願加入巴基斯坦，結果被印軍滅掉。

表面上，這些是無數無聊故事的一個變種，但在英國慫恿下，其實是具有社會性的：不少被栽培的社會精英/偽精英，都以為自己的關心，就是世界的關心，想參選區議員的人以為全世界都愛通渠，寫文章的人相信三姑六婆都是讀者。當一種權威強化這信念，孟買狗王子的故事，就會不斷在社會重複，我們的世界才這麼熱鬧。

阿瓦爾人獸邦


我們最後要介紹的土邦阿瓦爾邦(Alwar)，名不見經傳，卻出了一名印度百年來的首席花花公子土王。這人是一等美男，儀表非凡，魅力無限，文武雙全，男女傾倒，據說受大量英國派到印度的官員迷戀。然而他有變態的暴力性品味，最愛同時打獵和打炮﹕一方面綁架境內兒童，讓他們引誘野獸，另一方面安排年輕軍官打真軍互搏、進行同性性行為，自己則左右通殺，令人口只有80萬的阿瓦爾邦，享負人獸緊密接觸的「盛名」。最後他被趕下台、流亡法國，並不是因為暴力變態行為激起公憤，而是因為高傲的禮儀開罪了英國權貴，可能還涉及殖民貴族的爭風吃醋。不久，非洲出產了行為類似的中非土皇帝博卡薩，卻受到國際社會廣泛制裁。可見即使是無可爭議的道德，也逃不過雙重標準。

土王後代的出路


土王在印度獨立後失去權力，可以幹甚麼？這問題，像問北洋軍閥下台後的下場，是大煞風景的事。最爭氣的土王後代，懂得與時並進，利用家族財富和關係網，轉型為西化精英，這自然是最好的結局。

另一些利用王室頭銜活躍社交場合，或靠半招搖撞騙經商，像今日每個內地商人，都聲稱是革命元勛後代一樣，雖然有水份，但也算自力更生。

還有一些堅持土王「尊嚴」，拒絕向現實妥協，情願餓死也不願勞動，雖然愚昧，但也勉強算是時代終結的死節。

最糟糕的是海德拉巴土王的孫子，他不甘心土邦瓦解，又眷戀祖父曾是世界首富的聲威，決定在澳洲買下面積比原有土邦更大的農場，以為這就是「復國」，結果弄得破產收場。由此可見，順勢而為、知所進退，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何等的重要！

達富爾危機顯示中國崛起矛盾


　中國習慣了因人權、民主、自由一類問題被西方「說三道四」，想不到荷李活明星牽頭的杯葛北京奧運運動，居然以遠在天邊的蘇丹達富爾人道危機切入。要求中國以影響力向蘇丹獨裁政府施壓，明顯是政治掛帥，但也突顯了崛起中的中國外交有自相矛盾的隱憂。3 個不能並存的外交綱領9/11 以來，中國外交同時有三個綱領，但它們幾乎是不可能並存的：

一、和平崛起，當「盡責任大國」，承諾遵守國際社會秩序的規範，維持既定秩序，不當麻煩製造者和霸權挑戰者；

二、進行「全方位外交」，祈望和所有國家建立戰略伙伴關係，特別重視與美國不和的國家，以作為外交力量的憑藉，並依然強調拒絕干涉別國內政，來建立和美國不同的國際普世價值；

三、放棄口號外交，重視務實的能源和經濟效益，以提高在各地的市場佔有率，奉行新現實主義。

中國打進蘇丹，原來是同時落實三大綱領的代表作：

一、中國確有援助蘇丹人道危機，還有意調和當地政府軍跟叛軍的衝突，以求樹立不偏不倚的形象；

二、蘇丹名列美國「欽點」的最後獨裁國家、準邪惡軸心，是全方位外交的理想對象，胡錦濤今年親訪蘇丹的震撼，好比當年委內瑞拉總統查維斯訪問伊拉克；

三、蘇丹新興石油是中國能源外交鎖定的目標，目前北京對蘇丹的經濟操控率遠高於英美，故蘇丹才被看成另一個「中國的北韓」。

美國外交更能兼容理想與現實？

問題是，到了今天， 「蘇丹計劃」已不能調和內在矛盾。根本原因在於「盡責大國」的建構身分，由西方話語權掌握。中國理想的「盡責」，一方面避免意識形態的是非判斷（暗示「人權並非高於主權論」），另一方面又要當無既定立場的仲裁者，這是歷代天朝上國最情有獨鍾的角色。所以北京聲稱無論對非援助多少、做多少生意，都「沒有任何附設條件」。西方眼中的「盡責」，則對若干普世價值有單一判斷，對有違這些價值的國家、政權、組織、個人施予全方位壓力。

由此衍生了兩個邏輯循環：

假如中國服膺西方普世價值需干涉別國內政沒有了「不干涉別國內政」保護傘蘇丹一類國家會否讓中國佔有市場和能源，實屬疑問沒有和北韓、蘇丹之流的緊密關係，純靠經濟崛起，能否成為廣義「大國」大可商榷。

假如中國不干涉達爾富爾不尊重既有國際價值並非盡責大國沒有「是非之心」全方位外交就是圍堵西方專制國家讓中國佔有市場，只是抵制和挑戰西方影響中國威脅論。

上述矛盾，其實也曾在冷戰時的美國出現，當時尼克遜的現實主義、列根的保守主義和威爾遜後人的國際主義互相攻伐，世人曾相信理想和現實不能並存。時至今日，在建構主義盛行下，美國外交卻出現了三派合一的共識，以「自由現實主義」為指導思想，推行同時符合美國利益、（美國提倡的）普世價值和（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的政策。不能掌握話語權的中國，又當如何？

香港印度廟與錫克廟


說了那麼多印度土邦故事，假如港人要了解印度，其實毋須長途拔踄，可以先參觀近在眼前的香港印度廟和錫克廟。兩廟都位於跑馬地，只是兩街之隔。印度廟供奉了三大主神，又有一部數百年歷史的古經供人翻閱，不知何故，居然不是法定古物。錫克廟對街外人更熱情，百年來一直為訪客提供免費午膳，是不少華人流浪者的心靈寄託，二戰時更成了地區食堂。

911後，香港錫克教徒專門印刷新簡介，教導本地人如何分辨他們的頭巾和拉登的頭巾，實在十分有heart。可惜這些位於半鬧市的建築，從來不受本土社會重視，我們會付出一萬元參加印度獵艷團拍照，對身旁的同類物件，卻不屑一顧。港人眼中的國際成員，只要是不屬西方常態，就被當作騎呢，也許這就是原因之一。

英法合併實驗之「英法聯國」


BBC月前報道，根據政府解密文件，原來英法兩國在五十年代一度考慮合併。這樣的新聞假如出現在今天，相信難以逃過狗仔隊的耳目，不知當年是真的強政勵治，還是合併提議極其機密。主動提出合併的居然是民族自尊極重的法國，時間是1956年，當時來自中間偏左政黨聯盟的總理摩勒(Guy Mollet)訪問倫敦，建議成立「英法政治經濟共同體」，潛台詞就是抽離於醞釀中的德法歐洲核心，並希望逐步邁向統一，甚至連統一後的國名也定好，叫做「Franglaterre」。提議卻被英國首相艾登拒絕，大概擔心這是把英國拖入歐洲的陰謀。假如建議成事，整個歐洲整合的軌跡將完全改變，所謂新歐洲、舊歐洲的劃分可能完全顛倒；當法德軸心變成英法軸心，英美聯盟的依附性也將大為減弱。

法國加入英聯邦﹖


英國前首相艾登拒建英法共同體後，不久訪問巴黎，法方摩勒對合併舊事重提。這次建議更丟盡法國人臉：讓法國加入英聯邦，奉英女皇為國家元首。艾登這回沒有回絕了，而是興致勃勃，回倫敦商量大計，後來法國高層拒絕進一步探討，計劃才不了了之。大概因為羞家關係，相關文件在法國全失蹤，剩下英國有白紙黑字記載。後來法國殖民地紛紛獨立，法國也建立自我中心的「法蘭西共同體」，雖然生命力遠不及英聯邦，不過已不用仰人鼻息。計劃暴露後，歷史學家紛紛問「what if」的問題，探討假如伊利沙白二世成為法國元首，對法國是福還是禍。是福是禍我們不知道，知道的是假如摩勒在今天提出這樣建議，肯定不能當選，只會被極右政客勒龐稱為賣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