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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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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25 pm

書名: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簡介:
  十津川警部在返家途中遇襲擊昏迷,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擄至一座神秘的孤島上,而且周遭建築物居然和東京某條街一模一樣。接著,有七名男女陸續從這條奇怪的街道上出現,他們都是一年前某件殺人案的目擊證人……然後是一連串恐怖戰慄的場面,手持獵槍的幕後人物終於現身,他的目的何在?連續殺人事件的真兇到底是誰?
  這是一部緊張刺激、意外性十足的懸疑推理小說,也是西村京太郎最擅長、最得意的作品。

http://lz.book118.com/showtopic-55380.aspx
l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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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數 : 26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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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27 pm

序章 私設法庭


 
  1


  現在這個世上,誰也不敢保證身為刑警就能不受盜匪襲擊,尤其是當這位刑警穿著便服時更是如此。
  下午兩點多,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十津川警部下了計程車,往自己的家走去。當他行經一條陰暗的小巷時,冷不防被人以鈍器毆擊後腦,當場昏倒在地。
  這都要怪自己疏忽。雖說他兩周以來全力偵辦的一件棘手案子剛剛破案,因此身心俱疲,精神松懈下來,才會疏於防備,但其實這並不成理由,因為身為刑警,隨時隨地都必須小心才行。
  在即將失去意識的一剎那,十津川想起了身上那個剛領到的薪水袋,他認為對方一定是攔路劫財的搶匪。
  十津川每個月都會夢見幾次自己小時候的事,是何原因,他也不清楚,或許精神科醫生會有令人滿意的解釋吧?
  他被人打暈之後,作了一個夢,同樣也是夢見自己小時候的事。在夢中,他是個小學高年級的學生,上學途中發覺有件東西忘了帶,於是拚命往回跑,想奔回家拿那件東西,但跑了很久卻始終回不到家。他冷汗直流,雙腿已僵硬,不久又變得像鉛塊般沈重,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向前跨一步,就像在爬行一樣。忽然間前面出現幾條大蛇,這條大蛇身上又濕又滑,不久變成兩條,又變成三條。

  (我在作夢)夢中的十津川突然如此想。
  他想讓自己醒來,想用手去摸臉頰,想移動身子,然而四肢卻已麻痹,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他做的是夢中之夢,兩個夢糾纏在一起,令他無法掙脫。不久,劇烈的頭痛和作嘔的感覺向他襲來……
  十津川張開眼睛,夢中的頭痛惡心延續到現實世界來。一股討厭的臭氣令他反胃蹙眉,可能就是這股味道造成他惡心想吐。
  (是氯仿的味道)
  看來偷襲他的人非常小心,在地昏倒後還用氯仿(即麻醉劑哥羅芳)使他熟睡。
  十津川眨眨眼,環顧周圍。後腦依然陣陣刺痛。
  這個房間約有十席大,墻壁凹凸不平,一件家具也沒擺,天花板上只有一個六十瓦的小燈泡,並未點亮。春陽柔和的光線從窗戶透進來。
  十津川看看手表,上面的數字顯示現在是九點三十六分,看來他已昏迷了七小時以上。
  他蹣跚地站起身來,感覺上像嚴重的宿醉,滋味十分難受。
  他從口袋中取出香煙,拿了一根叼在嘴裏,用僅值一百圓的廉價打火機點燃。內側口袋中的錢包和警察手冊都還在。
  (好像不是搶匪。)
  那麽,對方究竟是誰?這麽做是為什麽?還有,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十津川走向門口,試著轉動門把。本來他以為自己已遭監禁,不料門竟沒鎖,一轉門把就開了。
  他往外走,心想可能是有人在戲弄他。
  他看到有個身穿運動服的青少年倒在外頭的混凝土路面上。這個人大概不到二十歲。
  十津川走過去,彎下腰來,說了聲“餵”,並搖搖這位少年的身體。
  少年發出呻吟聲,睜開雙眼,起先好像視線模糊的樣子,望著十津川發呆,然後輕輕搖頭。
  “啊!”少年突然叫了一聲,“你暗算我!”
  “不是的,我昨晚也是被人偷襲打昏,醒來後就在這裏了。”十津川說著,拿出警察手冊給他看。少年那蒼白的臉上浮出安心的神色。
  “原來你是警察。”
  “你呢?”
  “我叫山口博之,是個重考生,已有兩年沒考上大學……”他突然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說,“我的眼鏡呢?”
  “運動夾克的口袋鼓鼓的,會不會放在裏面?”
  “啊!果然在!”山口博之戴上黑框的深度眼鏡,然後歪著脖子說,“奇怪了,我被偷襲時,眼鏡應該掉在地上,怎麽會跑到夾克口袋裏呢?”
  “大概是歹徒放的。”
  “歹徒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知道。把我們打昏,可能不是為了搶錢,而是要把我們送到這兒來。”
  “這是什麽地方?”山口問。他站起來眨眨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後又說,“那不是拍電影用的戶外布景嗎?”他臉上浮出燦爛的笑容,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他指著那些建築物的確很像電影中的布景。
  混凝土道路的那一端有幾幢排列不整齊的建築物湊在一堆,十字路口設有信號燈。可以看到其中一幢三層樓房子上面有霓虹燈招牌。四周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原野,混凝土道路最後消失在草叢裏。
  不過,好像有些地方和電影外景不同。一般的電影外景都只講究外表,房子只蓋表面的部分,裏面除了支柱外一無所有,但眼前這些房子卻是裏裏外外都蓋得十分完整。道路兩側各有一輛車子停著,十字路口的信號燈閃爍不停。車子應該不會動,不知燈號閃爍是何用意。
  與其說是電影外景,不如說是死亡之街。感覺上就像將某一條街截取一段放到這裏來一樣。
  “去看看吧!”十津川說。


  2


  這些東西究竟是誰設置的?為什麽要這麽做?
  許多粉蝶在草原上飛來飛去。有人在這片草原上鋪設道路、裝設信號燈,並蓋了好幾幢水泥或木造的房子。
  那些房子都蓋在信號燈再過去的道路兩旁。首先是一間灰泥和木材造的小酒吧,緊閉的店門上寫著店名:“羅曼史”,霓虹燈招牌上也用英文寫著店名。對面是一幢三層樓的房子,一樓的鐵門關著,上寫“田島倉庫”。樓房和酒吧間的道路寬約八米。
  “好奇怪呀!”山口高聲說。
  “怎麽了?”
  “這就是我住的地方嘛!”山口指著三樓一個面向街道的窗戶說。
  “你住的地方?”十津川看著地的臉。
  “是呀!這幢樓的一樓是倉庫,二樓和三樓是出租公寓,我就住在那個房間。”
  山口領著十津川走進樓房的後門。如他所言,入口處寫著:“中央空中公寓”。
  他們從陰暗的樓梯爬上三樓。樓梯口旁邊的房門上掛著一個名牌,上寫:“山口”兩字。
  “你看,這就是我的房間。”山口對十津川微笑,但臉上立刻又失去血色,“可是,那幢公寓為什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呢?”
  “總之,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
  “好,可是……”
  “總不會有鬼吧?”十津川笑著打開房門。
  這個房間有六席大,除了起居室,還有廚房和浴室。窗邊有張桌子,桌上有書架和立體音響。
  “真的是你的房間嗎?”
  “是的,只不過稍有不同。”
  “什麽地方不同?”
  “榻榻米比較新,那臺音響也換成新的。同樣有一架十四寸的彩色電視,但多了一臺錄放影機。那麽貴的東西,我根本買不起。”
  “你是一個人住嗎?”
  “是的,我的父母住在北海道,為了方便我上補習學校才租下來的。起先和姊姊同住,後來姊姊嫁人了,我就自己一個人住,已經有一年半了。”
  “你抽煙嗎?”十津川望著桌上的煙灰缸和七星牌香煙說。
  “嗯。”山口點點頭,“K書K累時就想抽。那個煙灰缸也一模一樣。”他說完,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七星牌香煙,似乎因為說了這些話而突然想抽根煙的樣子。
  十津川走到窗邊俯視街道。這條混凝土道路寬約八米,長約百米,路旁有好幾根電線桿,上面還有電線,一直延伸至道路盡頭才中斷。
  靠公寓這邊的路旁停著一輛銀色的史凱蘭轎車,另一邊則是一輛褐色的喜美轎車。
  路旁的人行道極窄,豎放著的招牌上寫著:“大減價”。
  忽然間,那輛史凱蘭的車門開了,一名中年男子從駕駛座滾出來,摔在地上。他似乎想站起來,但又跌坐於地,好像已筋疲力盡。
  十津川沖出房間,從陰暗的階梯直奔樓下。
  當他來到車子旁邊時,那名蹲坐路旁的中年男子以恐懼的眼神望著他。
  此人年約三十五、六歲,看來好像是個主管級的上班族,穿西裝打領帶,但西裝上沾了許多泥土,大概是剛才摔到地上時弄臟的。
  “放心,我不是壞人。”十津川對他說。
  中年男子仍舊保持戒備的姿勢,直到十津川給他看了警察手冊後,才露出安心的表情,並拿出一張名片給十津川,上面寫著:

  中央銀行N分行副分行長 岡村精一

  中央銀行是全國排名五名以內的大銀行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岡村在遞出名片時,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
  “這是什麽地方?”岡村按著後腦問十津川。
  “我也不知道。助手席上那位是尊夫人嗎?”
  “助手席?”岡村露出吃驚的表情望向車內,然後說,“那是千田小姐……”
  “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她叫千田美知子,是我們銀行裏的女職員。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在助手席,因為我是單獨一人時被敲昏的。”
  “你們可能是分別遭人偷襲,然後再搬到同一部車內。”
  “是誰幹的?”
  “歹徒。”
  “究竟為了什麽?”
  “不曉得……”
  十津川探頭觀看助手席上的女郎。她年約二十七、八歲,長得如花似玉,淡黃色的裙子配上雪白的肌膚,顯得異常美麗。她身旁有個女用皮包。
  “死了嗎?”岡村在十津川背後以擔憂的語氣問。
  “沒有,只是暈過去,大概不久就會蘇醒過來。”十津川說著,把頭縮回來,站直身子。
  岡村好像很焦急似地說:“快報警捉拿歹徒吧!”
  “哪裏有電話?”
  “什麽?”
  “你好好看看周圍吧!”
  “……”岡村變了臉色,仿佛現在才發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顯然有人在惡作劇,只是不知道其動機何在。”
  “我來試試車子能否發動。”
  岡村坐進駕駛座猛按引擎開關,但最後搖頭嘆息道:“沒有汽油。”
  “這是你的車嗎?”
  “嗯,是我的史凱蘭GT……不對!好像不是……”岡村很快下車,繞到前面查看車牌號碼,然後說,“不對,這不是我的車,只是廠牌和顏色相同而已。”
  “你對周圍這些建築物有印象嗎?”十津川問。
  岡村默默環顧四周,然後說:“這裏好像是千田小姐家附近……”
  “是助手席上這位小姐的家嗎?”
  “是的,以前我曾開車送她回家,記得街上的景色和這兒很像。她家好像就在那幢房子後面……”岡村指著公寓隔壁那間水果店說。水果店的大門緊閉,屋後雜草叢生。
  “你家住哪裏?”
  “在神奈川縣的茅崎市,就在海邊。”岡村說。
  十津川又拿出一根香煙點上。
  “我要查出這是什麽地方。”
  “怎麽查?”
  “當然是靠這雙腳下。”十津川說著,微微一笑。
  “需要我跟你去嗎?”
  “不用,你最好留在這位小姐身邊。我若查出什麽蛛絲馬跡,就會立刻回來。”
  “這裏只有我們三個人嗎?”
  “還有一個正在準備重考大學的小夥子,他也跟我們一樣,被人敲昏後又吸入氯仿,然後被送到這裏來。”

  十津川沿路向西而行。他看過那輛褐色的本田喜美車,裏面沒人。
  這條街上除了“羅曼史”酒吧、三層樓公寓和水果店之外,還有中國面店、洋貨店、面包店、米店等四家店,每一家都大門緊閉。
  來到道路盡頭,再過去就是一片草叢。
  十津川向著前方的小山丘大步邁去,途中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山口少年從後追來。
  重考生趕上來後,喘著氣說:“我查看了公寓內其他房間,每間都是只有房門,裏面空無一物。有家具的只有我那間。”
  “哦!”
  “對方這麽做是為什麽呢?”
  山口又提出同樣的問題,但十津川仍舊無法解答。
  “我正想去查出答案。你剛才碰見車上那兩個人了嗎?”
  “我從後門出來,所以他們沒看到我。他們也是被敲昏後送到這裏來的嗎?”
  “那個人是這麽說的。”
  終於來到小山丘上,眼前是一大片杜鵑的原生林,現在尚未開花,不過若到了五月的開花期,景色一定非常漂亮吧?
  “警察先生。”山口戳戳十津川的腰說。
  “什麽事?”
  “我好像聽到海浪的聲音。”
  “哦……真的是浪濤聲沒錯!”
  他們穿過杜鵑原生林,朝聲音的來源走去。
  好幾塊長滿青苔的******映入十津川的眼簾。再過去是一小片紅松林。
  波浪聲愈來愈大了,海水的味道飄過來。穿過低矮的紅松林後,眼前豁然出現紺碧的大海。
  “是大海!”山口喊道。
  前面的懸崖有數公尺深,正下方就是大海,洶湧的波濤打在峭壁上,浪花四濺。
  海面發出眩目的亮光。十津川瞇起眼睛張望,只見四下都是汪洋大海,不見對岸也不見船只。
  “難道這兒是海中孤島?”山口望著海平面說。可能是因為年紀尚輕吧,他的聲音似乎混雜著不安與好奇。
  “有可能。如果是海島,應該有個碼頭,因為那些建築材料必須用船運來。”
  十津川想,碼頭上或許會有船。要將他們四人送到島上來,大概必須用船,而不是直升機。
  他決定沿著岸邊走走看。
  一路上,他只聽見浪潮聲。
  平地上到處都是雜草,一條路也沒有。從剛才那些古墓看來,以前這裏大概有人住,但現在卻已看不到道路,可見雜草的繁殖力之強。
  走了五、六分鐘,終於看到一處海灣。因為有水泥造的岸壁,可見一定是碼頭。他走下陡坡到處查看,卻始終找不到船只

。只有一間像是看守人住的小屋,但似乎久無人居,飽受風吹雨打,已經朽爛不堪。
  碼頭裏的海水十分清澈,體長二十公分左右的魚兒成群結隊在那裏遊來遊去。十津川素好垂釣,若是平常,他一定會坐下來慢慢欣賞,但現在卻沒有那份閑情逸致,因為他還不明白幕後那只黑手的意圖。
  “快躲起來!”十津川突然大叫一聲,同時把山口推到破屋後面,自己也就地趴下。
  “怎麽回事?”山口扶著差點掉下來的眼鏡說。
  “那邊的岬角有亮光。”
  “那是什麽?”
  “唔……如果是來福槍的瞄準器,那我們就沒命了!”
  “真的嗎?”
  “我是說,如果是來福槍的話。”十津川看了一會兒,又說,“不過,看起來好像不是。”他說完就站起來。
  “到底是什麽?”
  “不曉得,可能是照相機的鏡頭。”
  “對面那邊的岬角有人嗎?”
  “不錯。”
  “是把我們捉到這裏來的家夥吧?”
  “也許是,但也可能是和我們一樣被捉來的。我們過去看看吧!”
  “你不怕嗎?”
  “怕什麽?”
  “可能會被殺掉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津川輕拍山口的肩膀,然後往三十公尺遠的岬角走去。他想,歹徒若真要殺人,早在他們尚未醒來時就下手了。

  斜坡上盡是巖礁,他們一步一步爬上去。到了岬角時,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身穿旅行裝,肩背兩臺照相機。剛才發出亮光的一定是相機的鏡頭。
  青年站著等十津川和山口靠近。
  “是你把我們捉來的嗎?”十津川問。
  青年搖頭道:“愛說笑!昨晚我被人敲昏,醒來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本田喜美車的駕駛座上。”
  “你叫什麽名字?”
  “濱野光彥。我是自由攝影師,報上常刊有我拍的相片,不過都是社會版的,不會上婦女版。”
  “那部車子是你的嗎?”
  “不是。”他說著,好像很累似地坐到旁邊的石頭上,“我的車也是褐色的喜美,但不是那輛。”
  “你在這裏做什麽?”
  “怎麽一直問我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叫十津川,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
  “哦!”
  “你知道自己為何會被抓來嗎?”
  “只有一個可能。”
  “是什麽?”
  “那些房子和街道我有印象。大約一年前,有一天晚上我開車經過一條路,目擊到一件殺人案,現場附近的景物和那條街很像。”
  “啊!”山口在十津川身邊大叫一聲。
  “你也想起來了嗎?”十津川轉頭問他。
  山口眼中閃著光輝,說道:“是呀!一年前有天晚上,我在K書時無意中望向窗外,結果目擊到下面的街上有人被殺,後來我還曾出庭作證哩!”
  “是怎樣的案子?”
  濱野以冷靜的口吻說:“有個年輕男子殺了一名中年上班族,是在酒吧喝醉之後吵架引起的。”
  “你也曾出庭作證嗎?”
  “不錯,因為我拍的照片上了報。由於那一幕正是最關鍵的一剎那,我還因此得到了去年的攝影報導大獎。”濱野一副得意的樣子。
  此時十津川也想起來了,雖然不是他負責的案子,但他記得一年前的確有這麽一宗殺人事件。地點是在世田谷。當時報上曾登載一張兇手揮舞刀子的照片,這張照片轟動一時。
  “另外那兩個人也和此案有關吧?”
  “你是說史凱蘭車中那對情侶嗎?”濱野點點頭,又說,“他們好像也是證人,我記得曾在法庭上看過他們。另外也還有其他證人。”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我到處看了一下,我們在一座小島上,四周一片汪洋。至於這座島位於何處、離陸地或其他島嶼多遠,就完全看不出來了。”
  “有沒有船?”
  “應該有船才能載我們來,但我找不到。”
  “是海中孤島吧?”
  “大概是。不知離陸地多遠,所以不能冒險遊泳。”
  “怎麽辦才好呢?”山口看著十津川說。
  “回到那條街看看,或許能查出什麽來。”


  3


  躺在史凱蘭GT助手席上的千田美知子已經醒過來了。
  十津川向岡村和美知子提及一年前那件案子,兩人不約而同叫了聲“啊”,然後面面相覷覦。
  “不錯,我們也是此案的證人。”岡村說著,皺起眉頭,“但是已經一年了,為什麽還要因此案而將我們捉來呢?今明兩天我都有重要會議要開,這下可慘了!”
  “兇手是走出酒吧之後才動手殺人的嗎?”十津川以刑警的口氣問攝影師濱野。
  “是的,兇手和被害人就是在那家‘羅曼史’酒吧喝酒。”濱野說。
  十津川朝眼前這家小酒吧走去。
  就在此時,酒吧店門突然開了,一名矮小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來,眼看就要倒下去了。十津川急忙上前,以健壯的手臂扶住老人的身體。
  “你還好吧?”
  “裏面……”
  “裏面還有人嗎?”
  “嗯,她在裏面……”老人以沙啞的聲音說。
  說是老人,其實也並不很老,大約六十

歲左右。
  十津川把他交給濱野等人,獨自開門入內。這家酒吧的店面很小,吧臺前只有六張高腳凳。
  有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趴在吧臺上。她穿著和服,臉上濃妝艷抹,因此十津川判斷她是這裏的老板娘。
  他將手放在女人肩上,輕輕一搖,女人發出呻吟聲,然後張開眼睛。
  十津川和她談過話後,得知她的確是“羅曼史”酒吧的老板娘,名叫三根文子,今年三十七歲。
  “那件殺人案我還記得。”文子說她頭部還隱隱作痛,但仍繼續回答十津川的問題,“有兩位客人喝完酒走到街上吵架,年輕的那個抽刀殺人。當時真是嚇死我了!”
  “另外那個人也曾出庭作證嗎?”十津川望著門口說。
  “誰?”
  “就是那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
  “哦,那是小林先生。”
  “他跟你一起出庭嗎?”
  “是的,他也是客人,當時親眼看到那兩個人在吵架,所以也一起被傳訊。”
  “記得證人總共有幾個嗎?”
  “連我在內,好像有七個。”
  “七個……”十津川算了一下,又說,“還缺一個。”
  “是誰?那個重考生嗎?”
  “不是,他也來了,攝影師和那對開車上下班的情侶也是。”
  “那就是水果店的阿婆了。”
  “隔壁那家水果店嗎?”
  “對,就是安藤水果店,店主叫阿常婆,她也出庭作證了。”
  “她也是命案的目擊者嗎?”
  “我想大概是,她睥氣怪得很,我很少跟她說話,所以並不清楚。她也從不跟我交談,好像沒把我放在眼裏……”
  “嗯。”
  “刑警先生。”
  “什麽事?”
  “這裏真的不是我的店嗎?如果不是,為什麽會一模一樣呢?”
  “走到外面看看就知道了,或者請你註意看墻上的月歷。”
  “那是客人送的。”
  “但卻是去年的月歷。”
  “咦?”文子眨著眼睛猛瞧墻上的月歷。

  十津川走出酒吧,沿著狹窄的人行道走向安藤水果店。山口和攝影師濱野隨後跟來。
  水果店門窗緊閉,十津川打開一扇木板套窗,進到裏面,在黑暗中找到電燈開關,輕輕一按燈就亮了。看來這裏還有供應電力的設備。
  店裏擺著許多水果以及水果罐頭,上面都標示著定價。後面有個六席大的房間,一名矮小的老太婆倒在那裏。五、六分鐘後,這位六十九歲的老婦人安藤常才醒過來。
  十津川又查看了其他每間屋子,但都空無一人。看來被捉到這座孤島上的只有一年前那件殺人案的七名證人以及十津川等八人。
  這七名證人走到街上會合,每個人對於自己現在所在的地點都表示十分驚奇與困惑。
  十津川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望著那幢三層樓公寓以及信號燈。這個信號燈會自動閃爍,熄燈與亮燈之間有一定的間隔。
  要將這些鋼筋水泥等建材運到這座無人島上來,一定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必須要有龐大的資金與勞力才行。除此之外,還必須有強烈的意誌。
  究竟是誰做的?為什麽要這麽做?
  七個證人全部被捉來,可見幕後人物一定和一年前那件殺人案有關,這是誰都能猜想到的,但此人目的何在呢?還有,十津川和此案毫無關聯,為什麽也被捉來?
  十津川決定詳細詢問這七個證人有關去年那件殺人案之事,於是朝他們走過去。
  “我要去開會,不能一直在這裏耗下去!”銀行主管岡村又在說同樣的話,“能不能設法逃出去?”他望著攝影師濱野說。
  濱野對著周圍的景物連續按了好幾下快門,然後才說:“沒辦法,這是一座孤島,沒船就逃不掉。什麽?遊泳?要遊多久也不知道,萬一淹死了怎麽辦?”
  “能不能設法和外界聯絡?燒燒柴火,或許能讓外界知道島上有人。”
  “剛才我也想過這招,但我看沒用,飛機和船都不會經過這附近。這座島一定是在遠離航線的地方。”
  “可是我還要上班呀!今明兩天都必須出席幹部會議!”岡村很焦急似地說。
  濱野以嘲諷的口吻笑道:“事到如今,你還在想上班?算了吧!說不定我們就快被殺掉了。”
  “被殺掉?”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高聲叫道。
  “不錯!有人把我們弄暈,捉到這裏來。此人若想殺我們,隨時都可下手!”
  “可是沒有人來殺我們呀!”
  “也可能是要把我們棄置島上,讓我們慢慢餓死。總之,我們的生死完全操在此人手。”
  “你為什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文子眼中明顯流露出責怪濱野的神色,“只有你拿著攝影機到處拍照,又一直做筆記,好像很快樂。或許把我們捉來的人就是你!”
  “開玩笑!我是一個職業攝影師呀!我的工作就是把社會百態收入攝影機裏。這個事件如此奇怪,我當然想記錄下來,所以才會四處拍照。”
  “有沒有什麽吃的?”山口博之突然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看來這個十九歲少年的饑餓感倒比危機感強。
  “那家水果店裏,水果多得是。”濱野指著水果店說。
  山口點點頭,往水果店走去。
  安藤常那雙小眼睛透過眼鏡盯著他說:“要吃可以,請先付錢。”


  “付錢?這又不是你的店,吃多少對你也沒損失吧?”
  “是我的店沒錯!要吃就得付錢!”
  “真是神經病!”山口咋舌道。
  文子對山口說:“到我的店來吧!也許有吃的。”
  或許是口渴了吧?除了安藤常以外,其余六人都陸續走進“羅曼史”酒吧內。十津川也跟著進去。
  那個叫小林啟作的老人可能是這家店的常客,他一入內,立刻坐到高腳凳上。其余的人都站著環顧這小小店面的陳設。
  “大家請坐。”文子招呼道。
  她的意識中似乎已把真正的店和這間仿造的店搞混了。看來這間酒吧仿造得倒真像。
  文子進入吧格內,打開冰箱說:“啊,裏面的東西跟真的店完全一樣哩!”她好像很意外,又像很高興。
  她拿出加水威士忌和可樂,又燒了一壺開水,為直嚷肚子餓的山口泡了一包速食面。
  起先沒有人去動那些飲料,可能是害怕有毒。但後來大概是耐不住饑渴,見其中一人率先拿起杯子,大家便跟著伸手去拿。
  “要不要把那位老婆婆也叫來?”一直保持沈默的千田美知子喝了一口可樂之後說。
  文子揮揮手,說:“算了吧!那老太婆的怪脾氣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她媳婦還常被她氣哭哩!對了,去年那件案子發生時,她媳婦就是跟她吵了一架,負氣回娘家去,她兒子要去接太太回來,所以才會只剩她一個人看店。”
  “關於那件案子,”十津川好不容易逮住話題,便向在場的六人說,“可否請大家詳細說一遍?”
  六個人都註視著他,但沒人答話。
  不久,銀發老人小林啟作嘟著嘴巴說:“過去的事還談它幹麽?你是刑警,應該想想辦法帶我們逃走才是。”
  “我是刑警沒錯,但憑我的力量實在無法讓大家逃出這座島。”十津川苦笑道。
  小林依舊嘮嘮叨叨地說:“可是,刑警的第一要務不就是要保護市民的安全嗎?如今我們被捉到這座無名島上來,安全已受到威脅,你應該設法保證才對!”
  “話是不錯……”
  “既然如此,就快想辦法吧!不要光是站在那兒無所事事,去島上到處看一下,才能想出逃脫之法!”小林話中帶刺,但語氣似乎很焦急。
  岡村也附和般跟著說道:“我也有同感,總之,要盡快把我們弄回東京才行。”
  “為了早點想出辦法,我必須知道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詳情。”
  “過去的事還管它做什麽?想出逃脫之法才是當務之急,你快想吧!”
  “可是……”
  十津川話未說完,濱野的閃光燈突然亮了一下。可能是覺得刑警和老人爭辯的畫面很好玩才拍照的吧?但這麽一來,連平素敦厚的十津川也生氣了。他瞪著濱野,心想也許文子說得對,把他們捉來的可能是這個攝影師,惡作劇的目的就是要拍些好玩的照片。
  “刑警先生,”坐在最旁邊的山口向十津川說。這裏有一份報紙,仔細一看,竟是去年的,上面有那件案子的報導。”
  十津川接過報紙。正如山口所說,那是去年的,社會版上刊載著一年前那件殺人案的報導。
  “真的是去年的嗎?”文子從吧臺裏探頭問道。
  另外四人也望著十津川手上的報紙,但都沒開口。
  對方居然連去年的報紙都特地準備好,真是太厲害了,十津川感到很佩服。
  他將那篇報導看了一遍。上面登有兩張照片,一張是被害人的臉部特寫,另一張是加害者的。
  被害人叫木下誠一郎,三十七歲;加害者叫佐伯信夫,二十一歲。
  如果這篇報導是正確的,那麽案情如下:

  佐伯信夫在“羅曼史”酒吧喝酒時,因細故與另一名酒客木下誠一郎發生口角,經老板娘文子調停而暫告平息,但走出酒吧後怒火重燃,便隨後追趕木下誠一郎,然後在街上的陰暗處以一把長約十五公分的利刃從背後將之刺死。

  這就是案發的經過。只要看了報紙,一定會這麽想。負責此案的警察和法院似乎也這麽認為,因此那位二十一歲的青年佐伯信夫最後被判決有罪。
  報上對於佐伯信夫的介紹是“無業,前科一次(強盜),住所不固定。”
  僅三言兩語,實在短得可憐,但這寥寥數語卻能給人決定性的印象,造成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這些經歷似乎很適合一名殺人犯。
  相反的,被害人木下誠一郎的履歷就堂皇多了:“太陽物產公司第三營業課課長,妻子牙子(三十二歲),長女小惠(四歲)。”
  太陽物產是一家頗負盛名的大公司,三十七歲就能當上這家公司的營業課長,不能不說是前程燦爛。妻子大概也是大學畢業的才女,小孩一定也很聰明伶俐。換句話說,是個理想的家庭。
  十津川想,要找出兩個對比如此強烈的人,還真不容易哩!
  佐伯很像一名加害者,木下則像個被害人。沒聽說過此案的人若見了這兩人的照片,大概十有八九會認定佐伯是兇手,而木下是被害人吧?
  “這個佐伯最後被判了幾年徒刑?”十津川擡頭問道。
  “好像是九年。”山口兩眼發直,望著旁邊回答。


  4


  五點一過,整座島很快陷入黑暗中。十津川等人在天黑前並非一直都窩在酒吧內白吃白喝,除

了水果店的安藤常不想動之外,其余的人都出去尋找逃生之路。他們分頭搜尋,走遍了整座島,但當他們再度回到“羅曼史”酒吧前集合時,每個人臉上都只有疲累與失望的神色。
  島的四周都是鈷藍色的大海,望不見對岸,也看不到航行的船只。有個證人露出絕望的表情,說歹徒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活活餓死在這座無名島上。關於這點,十津川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歹徒只是要餓死他們,那麽應該不會花費大筆金錢鋪路造屋,更不會特地準備食物和飲料。一定有其他目的,只是這個目的難以想像。
  夜色一濃,路燈居然亮了起來。
  道路左右兩側各有三盞路燈,合計有六盞,但只亮了五盞,有一盞沒亮。十津川認為這是故意做的,並非偶然的故障。對方準備周到,不只是在孤島上造出同樣的街道而已,還在酒吧中放了去年的月歷和報紙。既然這一切都是事先計劃好的,那麽有一盞路燈不亮,一定也是對方故意安排的。
  “去年那件殺人案發生時,是否有盞路燈沒亮?”十津川問身材高瘦的山口。
  這個額頭上滿是青春痘的少年歪著脖子回答:“可能是吧,現場剛好在那附近,而且暗暗的。”
  十津川想,果然不錯,歹徒一定是想讓案發時的狀態在此重現。
  夜更深了,寒風徹骨。因為是三月底,所以還很冷。
  擡頭一望,圓月掛在天空,因為是春天,所以月色朦朧,仿佛罩著煙霧。
  證人們都聚集到“羅曼史”酒吧裏。外面很冷,而且也沒地方可去。水果店的安藤常也來了,或許是害怕晚上一人獨處吧。
  沒有人說話,只有岡村邊喝酒邊發牢騷,千田美知子坐在離他很遠的位子上不時嘆氣。
  小林啟作猛抽煙,十津川覺得自己無法了解他。這個老人身材矮小,貌不驚人,無論在公司或任何地方,大概都不會引人註目吧?這麽一位平凡的人物突然成為殺人案的證人,並且因此而被捉到這座孤島上來,難怪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山口從自己的房間——正確地說應該是很像其住處的房間——捧來幾本漫畫雜誌,坐在墻角開始閱讀。雖說是重考生,但看他的樣子,卻似乎一點也不為考試煩惱,可能是被雙親寵壞了。
  安藤常並未坐到吧臺前面,她從“自己的店”搬了一張小木椅過來坐,看來是個頑固的老太婆。文子曾說她常跟媳婦吵架,十津川總算相信了。跟這老太婆住在一起一定很累。
  白天到處攝影的濱野,現在已放下照相機,一語不發地猛喝威士忌,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和其他人一樣感到不安。他好像很能喝,已經喝了五、六杯,卻毫無醉態。
  十津川看看手表,十一點多了。根據那份一年前的舊報紙,那件殺人案發生的時刻剛好是整整一年前的深夜十二點三十分。
  (等一下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呢?)
  正當十津川這麽想時,後面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
  十津川的反射動作是將手伸進上衣內袋中,但又立即想起自己在下班前已將手槍留在警局裏。
  其他人都睜大眼睛面面相覷,然後露出提心吊膽的表情走到窗邊,隔著窗戶望向外面的街道。
  十津川走到外面。七名證人好像因此而生出勇氣似的,也跟在他後面走出去。
  那盞沒有亮的路燈下有個人影。
  人影慢慢靠過來。那是個手持獵槍的男人,看來已上了年紀,但身材高大結實,穿著皮夾克,可能經常運動,身體好像很健壯。
  “餵!”老人在路中央停住,用槍指著他們,以低沈渾厚的聲音說。
  “把我們捉來這裏的人就是你吧?”十津川問。
  “不錯。”
  “原因呢?”
  “我就是一年前那件殺人案中被判有罪的佐伯信夫之父!”
  “你是他的父親?”岡村在十津川背後探頭問道,“我聽說,那個兇手是由母親一手帶大的,母親死後,他便開始墮落……”
  “十八年前,我和一個女人離婚,她就是你剛才稱為兇手的佐伯信夫之母。離婚的因素很多,年齡的差距是最主要的理由。當時我已四十六歲,妻子卻只有二十六歲,信夫那時才四歲。他畢竟是我兒子,血濃於水。離婚後,我遠渡重洋前往巴西,在那裏賺了一些錢,成為一個小牧場的主人。十八年後,我回到日本,想不到親生兒子信夫竟已成了殺人犯!”
  “所以,你一氣之下,就把我們全捉來,打算用那把槍射殺我們,是不是?”岡村臉色蒼白,聲音顫抖。
  老人看看手上的獵槍,說:“我不想殺你們,但我希望能對十八年來被我棄之不顧的信夫有所補償,這是我身為父親的責任。因此,我變賣巴西的牧場,用那些錢在這座島上造了這些街道房屋。”
  “要補償的話,應該有其他方法吧?”年紀和這老人差不多的小林啟作皺著眉頭說,“令郎的刑期好像是九年,他才二十一歲,出獄後也不過三十歲,到時你再照顧他還不遲呀!把他帶到巴西去,不就行了?”
  “我也是這麽想,那樣做比較好。”岡村說。
  老人的表情變得很可怕,他說:“你們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小林啟作反問。
  老人以銳利的眼神盯著小林,說:“你們真是不負責任!我兒子是因你們七人的證詞才被判刑的,也就等於是你們把他關進監獄的,但你們之中竟然沒有一個知道他已病死在牢裏,真是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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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Empty 回復: 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31 pm

  七個證人默默地彼此對望。
  其實,除非是罪大惡極的兇犯或很有名的人在獄中病死,否則報紙是不會刊登的,既未刊登,也就難怪案件的證人會不知道。因此,這七名證人不曉得此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十津川正要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時,老人又說:“你們真可惡!聽說我兒子在審判時一直喊冤,在牢裏也是。如今他已過世,我只好把你們捉來,在這裏證明他是冤枉的!”
  “可是——你……”
  “我叫佐佐木勇造。”
  “佐佐木先生,”岡村不愧是公司的菁英份子,以冷靜的口氣說話,“你的處境,我萬分同情,但令郎的確已誤蹈法網,我們的證詞並無錯誤,連辯護律師也無法辯駁。”
  “我兒子沒錢,只能分配到一個缺乏熱情的無能律師。我回國後,看了審判記錄,才知道那名律師如此無能,而且一點也不用心。如果能請到能力強的律師,我兒子或許就能被判無罪了。我想他臨終前一定對此事耿耿於懷、念念不忘,因此我要證明他是清白的,以慰他在天之靈。我要你們這些證人在此將一年前的證詞再說一遍,如果我兒子確屬冤枉,那你們之中一定有人說錯,或者有人故意說謊。”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每個人都誠實作證,不會有錯的。”岡村說。
  “我怎麼會說謊呢?”文子說。
  “我是照我看到的情形說的!”山口接著說。
  佐佐木以冷酷的眼神看著他們,大聲說:“對錯由我來判斷!”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故意用悠閑的語氣說話,“我可以抽根煙嗎?”
  佐佐木的視線轉向他。
  十津川點了一根煙。他擔心對方萬一開槍就糟了,因此想用吸煙的動作來緩和嚴肅的氣氛。
  “你把這七個證人捉來這裏的原因,我總算明白了,但我不懂你為何連我也捉來,一年前那件案子又不是我負責偵辦的。”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請你來。”
  “這話怎麼說?”
  “那些逮捕我兒子的刑警似乎一開始就認定他是兇手,檢察官也是。至於辯護律師,剛才也說過了,既無能又不熱心。因此,把那些人請來也沒用,我需要的是一位本領高強的見證人。假如我用這把槍強迫你們說謊來證明我兒子的清白,那他泉下有知,也不會高興的。我要知道的是真相!如果他確屬清白,你們的證詞一定有誤。”
  “十津川警部,你只要冷眼旁觀,作個見證就好了。這七人的證詞中,若有矛盾或謊言,就交由我來判斷。老天有眼,讓我在這十八年間培養了看穿任何謊言的能力。十八年來,我獨自一人在巴西奮鬥,吃盡了苦頭,所以才有這種能力。”
  “查明是誰說謊之後,你就要將之射殺,是嗎?”
  “不錯!”佐佐木又看看手上的獵槍,“誰會被我殺死,到時候就知道了。不過要記住,我可是拚了老命來做這件事的,不要以為會有僥幸。假如不合作,或者想逃走,我一定格殺勿論,絕不容情!”
  “如果你這麼做,下場會跟令郎一樣,被關進監獄去的。”小林以顫抖的聲音說。
  佐佐木那張曬黑的臉上浮出微笑。
  “為了冤死的兒子,我已將十八年來累積的家產悉數變賣,用在這座島上。如今我已身無分文,而且一個親人也沒有,所以就算會坐牢,我也毫無所懼!”
  小林沈默下來。
  十津川邊抽煙邊望著佐佐木。雖說父子已分離十八年,但這唯一的兒子竟冤死獄中,那種滋味絕不好受。因此,佐佐木的憤怒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在這座孤島上建造了那些和案發地點一模一樣的房屋街道,這種行為實在古怪,但仔細一想,對於這位在巴西廣大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的老人來說,也許那並不算是一種古怪的行為吧?
  然而,不管任何理由,只要佐佐木打算殺人,身為警官的十津川就必須挺身而出,設法制止他。十津川望著佐佐木的瞼,心裏如此決定。
  佐佐木藉著路燈的光線看看手表,然後說:“現在,你們就針對一年前那件殺人案,依序說出你們的證言吧!”
 

第一章 第一種證言


 
  ——被告在三月二十六日晚上十點四十分左右,單獨一人進入位於A町三丁目十字路口附近的“羅曼史”酒吧,點了摻水的威士忌喝,不久,和該店另一名酒客,也就是太陽物產公司第三營業課長木下誠一郎(三十七歲)發生口角。被告從上衣內袋掏出一把刃長十五公分的折疊式水手刀威脅木下誠一郎,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三十六歲)急忙上前制止,吵架暫時平息。十一點多快十二點時,木下誠一郎走出酒吧,被告突然抓起那把放在吧臺上的水手刀,往木下誠一郎背後追去……

  ——(摘自警方筆錄)



  1


  佐佐木用槍押著十津川和七個證人走進“羅曼史”酒吧內,然後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份警方筆錄的影印本,念出與“羅曼史”酒吧相關的部分。
  “就從這裏開始吧!從我兒子進來以後開始。三根文子小姐,請你進入吧臺內。我兒子進來時,你是站在裏面吧?”
  “是的。”文子回答,然後走到吧臺裏面。她的表情很僵硬。
  佐佐木的視線轉向小林啟作。
  “我兒子進來以前,你就已經坐在店裏了吧?”
  “不錯!”小林以強硬的態度回答,“因為這樣,我才被卷入這件殺人案中,真倒黴。我忙得要死,還要去警局作筆錄,上法院當證人,真是麻煩透頂。”
  “因為你的證言,我兒子才會被判有罪,冤死獄中。”
  “殺人償命,那是報應。佐佐木先生,我告訴你,就算你用那把獵槍威脅我,我也不會改變一年前的證言!”
  “我並沒有要強迫你改變證言,我只要你誠實作證。”
  “那你是說我一年前說謊了?”小林瞪著他說。
  十津川坐在椅子上想:小林是個性上原本就如此易怒呢?還是因為處在這特殊狀態下而變得特別神經質?
  佐佐木把十津川捉來當第三者是對的。十津川頭腦冷靜,而且對一年前那件殺人案並無先入為主的觀念,因此可以用全新的視野來監督事件的重現。
  “小林先生,”佐佐木向這位矮小的老人說,“請你坐在那天晚上你坐的椅子上。”
  文子小聲對小林說:“照他的話做。”
  小林輕輕咋舌,面向文子坐下。
  “點同樣的酒!”佐佐木坐在吧臺最旁邊下令。
  好像在拍電影似的,佐佐木宛如導演。
  “來一杯啤酒。”小林說。
  文子把玻璃杯擺在小林面前,倒入啤酒。小林仿佛在賭氣般,一口就幹了。
  “酒量很好嘛!”佐佐木把槍放在腿上,對小林說。
  “不行嗎?”小林又瞪著他說。
  “可以,不過你要說實話。你常光顧這家店嗎?”
  “那跟這件案子有何關聯?”
  “不想死的話,就乖乖回答。”佐佐木的口氣非常冷淡。
  小林那雙小眼睛裏出現膽怯的神色。這個老人雖然老愛瞪著對方,態度強硬,其實大概很膽小。
  “好吧,我說。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常來喝一杯。”
  “是所謂的常客吧?”
  “不錯。”
  “我告訴你,你們七個人,我事先都請私家偵探調查過了,所有資料全在我腦海裏。小林先生,今年四月,你就滿六十歲了,你剛退休不久,你在公司工作了三十二年,退休金是七百五十萬元,你也已經領了。做了三十二年,卻只得到這些錢,真不劃算。”
  “關你屁事!案發時我還是那家不動產公司的職員,退休金多不多,跟這件案子一點關系也沒有!”
  “也許是吧,不過我希望一切都正確無誤。進行作證時,證言本身很重要,但說出證言的人也很重要。我還知道一件事,就是你老婆在六年前過世,你的獨生女已嫁到北海道去,所以你現在是個孤家老人。”
  “唔,不錯,所以我以前下班後就到這裏來喝酒,不行嗎?”
  “你五點下班,到達這裏時是幾點?”
  “通常是六點半到七點之間。”
  “那天也是嗎?”
  “是的。”
  “殺人案發生時,你還在這裏喝酒,難道你每天都在這裏待五個小時以上嗎?”
  “平常都待一、兩個鐘頭就回去了,那天晚上是因為你兒子喝醉,和被害者水下誠一郎吵架,甚至拿刀子出來,我怕老板娘一個人有危險,所以才一直沒走。”
  “好,再來要問被害者到達的時刻,他比我兒子先來嗎?”
  “是的。”老板娘文子回答。
  佐佐木的目光從小林移到文子身上。
  “被害者進來時是幾點?”
  “大概九點半左右。”
  “他以前來過嗎?”
  “沒有,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來。你要喝杯啤酒嗎?”
  “不用了。被害者木下誠一郎是太陽物產公司第三營業課課長,怎麼會來這種店呢?這麼說很失禮,不過這裏真的不像那種大公司高級幹部會光顧的店。而且他家離這裏很遠,為什麼會跑到這裏來喝酒?”
  “我怎麼知道?我只是盡心服侍上門的客人,其他什麼也沒問。”
  “他是一個人來嗎?”
  “是的。”
  “再問一遍,被害者當晚為何來此喝酒?”
  “那很重要嗎?”
  “不知道,所以要問清楚。”
  “他好像說過,說是坐計程車路過此地時,忽然覺得口渴,就進來喝一杯。我記得好像是這樣。”小林對佐佐木說。他已喝光了第二杯啤酒。
  “是這樣嗎?老板娘。”佐佐木向文子求證。
  文子輕輕搖頭道:“我記不起來了。這件事跟殺人案有什麼關系?”
  “下一個問題,被害者進門後坐在哪裏?”
  “那裏。”文子指著一張椅子說。
  那張椅子和小林之間還隔了一個座位。
  “他點了什麼?”
  “一杯摻水的威士忌。”
  “喝酒時有找人聊天嗎?”
  “他很沈默,只是一直喝酒,很少開口說話。”
  “小林先生,你沒和他塔訕嗎?”
  “沒有,我也是沈默寡言的人。連他是太陽物產的高級幹部這件事,我也是事後看報紙才知道的。”


  2


  佐佐木並未立即再問下一個問題,他看著文子和小林的臉,好像在思考他們的證言對不對。
  “要問有關我兒子的事。根據警方筆錄,信夫走進這家店時是

晚上十點四十分,這個時間有沒有錯?”
  “如果筆錄上那樣寫,應該就沒錯。刑警曾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是據實以答的。”文子說。
  小林也點點頭。
  “信夫坐在哪裏?”
  “他一走進來,就坐到我和被害者中間的位子上。”小林敲敲身邊的椅子說,“他好像在別處喝過酒,滿身酒臭的。”
  “在這裏喝什麼酒?”
  “摻水的威士忌。喝得很兇,一口就幹掉一大杯,好像自暴自棄、借酒澆愁似的。”文子皺眉說道。
  “然後就跟被害者吵架,是嗎?”
  “是的。”
  “原因呢?”
  “說起來真是芝麻小事,好像是兩人的肩膀擦撞了一下,令郎就破口大罵,於是開始吵嘴,令郎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子,‘當’一聲把刀刃彈出來。那把刀子很長。”
  “是這把吧?”
  佐佐木從口袋中拿出一把水手刀,放在吧臺上,然後把刀子推向文子和小林。
  文子立刻往後一縮,接著戰戰兢兢似地伸出手握住那把刀。
  “嗯,是這種刀子沒錯。當時他猛揮那把刀,我急忙制止他。”
  “你說‘猛揮’,只是形容詞而已吧?我兒子不會真的拿刀亂揮吧?”
  “你說得沒錯,如果他真的拿刀亂揮,我上前阻止時一定會被殺傷。”
  “那麼,實際情形是怎樣?他只是拿出刀子給對方看一下,不是嗎?”
  “不是,他才沒有那麼文雅呢!他是用右手拿刀,像這樣——”文子用右手拿起刀子,刀尖指向佐佐木的鼻尖,“他還威脅說:‘不識相的話,就給你一刀!’”
  “但實際上並沒有下手吧?”
  “是的。”
  “你出面調解,然後呢?”
  “被害者先道歉,說:‘對不起,請原諒。’接下來就相安無事了。”
  “我兒子沒道歉嗎?”
  “是的,因為他已經醉得很難受了。”
  “刀子呢?”
  “我從他手中搶過來,放在吧臺上。”
  “我兒子沒反抗嗎?”
  “是的。”
  “你還記得那時是幾點嗎?”
  “幾點嘛……不記得了,總之,他們吵完架後,約莫過了三十分鐘,被害者木下先生就回去了。”
  “根據筆錄,被害者是在快十二點時走出酒吧的,三十分鐘前的話,就是還不到十一點半了,對嗎?”
  “對,可能是那個時間,但這並不重要,因為令郎是在木下先生回去後,才抓起刀子隨後追趕,再把他殺掉的,這跟我從令郎手中搶過刀子的時間有何關聯?”
  “有無關聯,由我來判斷。”
  “隨你的便!”文子好像在嘔氣似的說。接著,她喝了一口啤酒,對著另外五個坐在墻角的證人說,“大家別客氣,要喝什麼盡管說!反正這裏所有的飲料都是這壞蛋的。”
  “我要一杯琴酒加檸檬汁。”攝影師濱野笑著說,並且伸出手來。
  其他人都搖搖頭,表情僵硬。
  文子調好酒,遞給濱野。
  濱野說:“這是免費的,大家怎麼不喝呀?”說完一口氣就幹了。
  (硬充好漢。)十津川看著濱野那張年輕的臉,心裏如此想。
  濱野似乎在誇示自己很鎮靜,但那是不必要的,無論在何種情形下,演技太誇張總是不好看。
  (或許他其實很膽小,為了掩飾才放意要喝酒的……)十津川想。
  此時佐佐木又揮動獵槍,看著小林說:“我兒子和被害者吵架,老板娘上前勸架時,你在做什麼?”
  小林苦著臉,好像認為這話是在責怪他的意思,他瞪著佐佐木說:“那時我在喝酒。”
  “袖手旁觀嗎?”
  “不行嗎?那時我若上前勸架,事情反而會鬧得更大,因為我也喝了不少酒。我想,還是由女人溫柔委婉地勸阻比較好,所以就交給老板娘,我繼續喝酒。果然沒料錯,吵架很快就平息了。”
  “你說‘果然沒料錯,吵架很快就平息了’,是嗎?”
  “是呀,那又怎樣?”
  “那也就是說,當時你認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只要老板娘出面,就會很快平息,所以你才袖手旁觀,繼續喝酒。”
  “用不著問那麼多遍吧?”
  “我兒子是拿著刀子在恐嚇被害者,你為什麼會認為那只是小事?”
  “哦,因為我想,他並不會真的動手。不行嗎?”
  “不是不行,我相信你剛才說的話,也就是說,事實上你真的認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因為老板娘一出面,我兒子就立刻把刀子交給她了。但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很奇怪了,又不是吵得很兇、沒完沒了,我兒子怎麼會特地追出去把他殺掉呢?”
  “那我怎麼知道?我想,大概是要去搶他的錢吧!令郎被捕時,身上有被害者的錢包,警方的筆錄上應該也寫了。”
  “我知道,我看過筆錄。我兒子是在距離現場八百公尺遠的一家賓館被捕的,當時身上有被害者的錢包,裏面有現金五萬三千五百圓。但是,我兒子並未承認他搶錢行兇。”
  “審判時,令郎的確否認搶劫殺人,他說當時已喝得爛醉,什麼都不記得了。那真是最拙劣的謊言,令郎有搶劫前科,誰會相信他的話?他在這裏喝酒時,看到被害者從錢包裏掏錢付帳,一時見財起意,便持刀隨後追趕,殺人劫財。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

能嗎?警察和法官都這麼認為,所以他才會被判有罪。”
  十津川聽著他們的對話,一年前那件殺人案的輪廓逐漸在他腦海中形成。
  一名公司幹部在走出酒吧後被人以水手刀殺死,水手刀的主人隨後在一家賓館內被捕,身上有被害者的錢包,而且他本人有搶劫前科。由於他當時已喝得爛醉,事後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麼,只好承認是兇手。大致情形大概是這樣。
  十津川以十分感興趣的眼光望著佐佐木那張曬黑的臉孔,看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這位從巴西回來的老人晃動健壯的雙肩,說:“我兒子的身體很結實,就像我一樣。他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七十八公斤,練過泰國拳。”
  “那又怎樣?”
  “遭殺害的木下誠一郎身材雖高,卻很瘦弱,興趣是看書和打麻將,因此,臂力一定不大。”
  “然後呢?”小林看著佐佐木,雙眼閃著亮光。
  “如果我兒子需要錢,根本不必用刀殺他,只消一拳就能把他打倒而搶到錢。以前他搶劫時就是那樣!”
  “可能是對方抵抗,他才抽刀殺人。”
  “被害者是被人從背後一刀刺死的。如果是因為被害者抵抗,不得不拿刀殺人,那被害者身上應該還有別的傷口才對,但卻沒有,傷口只有背部一處。”
  “嘿,佐佐木先生,我不知道你打算說什麼,但令郎的確是拿起刀子,跟在木下先生後面跑出去,這是事實!”
  “只有你和老板娘兩人自稱看到那一幕,這也是事實。”
  “你是說我和老板娘都在撒謊嗎?”小林面紅耳赤地盯著佐佐木。
  佐佐木以十分冷靜的眼神看著小林,說:“我只是說,我兒子為了搶錢而殺人這種說法,是很不自然的。如果喝酒時吵架是殺人的原因,為什麼一經勸解就立刻平息?可見那是芝麻小事而非深仇大恨,所以接下來我要問老板娘。”
  “啊?”文子似乎嚇了一跳,擡起頭來。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說你上前勸架,然後把我兒子的刀拿走,對嗎?”
  “對。”
  “但是,你為什麼將那把刀放在吧臺上?根據筆錄,我兒子是‘拿起放在吧臺上的刀’,然後跑出去的。”
  “為什麼不能放在吧臺上?”
  “剛才你明明說,我兒子拿刀指著被害者的鼻子恐嚇,那麼,你既然拿到刀子,不是應該藏到吧臺下比較自然嗎?”
  面對佐佐木的質問,文子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之色,可能是因為佐佐木的話的確很有道理吧。
  “或許你說得沒錯,是應該藏到吧臺下,但那時我沒想到,就那樣丟在吧臺上。如果你認為不行,那我只好向你道歉。”
  “我沒說不行,我只是想知道,當晚你為何隨隨便便就將搶過來的刀子丟在吧臺上。”
  “為什麼那樣做,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偶然。”
  “不對!那不是偶然!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已經請私家偵探調查過你,你向人借了三百萬元,拿這間店作抵押。”
  “那件事和殺人案一點關系也沒有!那天晚上,令郎和被害者都是偶然走進我店裏的,三百萬元我也早已還清了!”
  “那可真不簡單哩!為什麼你忽然有了這麼多錢?是親戚留給你的遺產嗎?”
  “餵,你說話太沒禮貌了!”小林從旁高聲說道。
  “是嗎?”佐佐木微笑道。
  十津川想,佐佐木可能是故意要激怒小林和文子。
  果然不錯,小林脹紅了臉說道:“廢話!你無權侵犯別人的隱私!你兒子病死獄中是很可憐沒錯,但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老板娘的債務跟這件案子怎會有關聯呢?”
  “老板娘的債,是你拿一部分退休金幫她還的吧?這只是我的猜測。”
  “……”
  “看來我好像猜對了。”佐佐木仿佛很滿意似的微笑。
  小林看了文子一眼,一口將剩下的酒喝光,說道:“我是這家店的常客,我知道老板娘有困難,便幫助她,這難道不行嗎?”
  “不是不行,她長得這麼美,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幫她還債。”
  “那你為什麼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提這件事?”
  “小林先生,算了吧!”文子制止怒氣沖沖的的小林。
  “什麼算了!這家夥以為自己有槍,就在這裏為所欲為,連這些跟命案毫無關聯的事也要問,簡直太放肆!”
  “我說過了,是否有關由我判斷。既然你幫她還了三百萬元債務,那麼你現在就是她的‘共同經營者’了,對吧?”
  “共同經營者?”
  “不是嗎?你墊付了三百萬元,這家店不就等於是你的了嗎?”
  “就算是好了,但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共同經營者。”小林用雙手撫摸自己的臉,也許是因被稱為共同經營者而感到難為情吧?
  “你的退休金是七百五十萬吧?”佐佐木好像要再度確認般又問一遍。
  (為何他一直追問這件事呢?)十津川也想不通。
  “是又怎樣?”小林以憤怒的聲音說,“那是一家小公司,只能領到這麼多。”
  “那麼,對你來說,三百萬是很大的金額吧?”
  “嗯,不錯。”
  “還有,你退休之後,有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根據我派人調查的結果,你好像還沒找到。”
  “到了這個年紀,實在很難找

到工作,經濟不景氣嘛。但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
  “那當然,不過我想,既然是失業中,那三百萬元不就顯得更加珍貴了嗎?但是你卻二話不說就拿出來,可見你對老板娘不單是有好感而已,你一定別有用心。”
  “你在說什麼!”小林的聲音就像在慘叫。
  “算了,小林先生。”文子露出笑容看著小林說道,然後又轉向佐佐木說,“我和小林先生打算在最近結婚,這樣你明白了吧?”
  十津川微笑,心想:緊要關頭時,女人的膽子倒比男人的大。
  “那要恭喜你們了。”佐佐木說。
  文子看看十津川,又看看其他五個證人,然後說:“我是單身女郎,小林先生現在也是孤家寡人,我們結為夫妻,想必沒有人反對吧?”
  “哦,我不反對。”佐佐木微笑道。
  “既然如此,就請你別再問這些跟命案毫無關聯的無聊問題啦!你兒子犯案是去年的事,小林先生替我還清三百萬是今年的事,我們要結婚則是以後的事。”
  “是否跟命案有關,不久就會明白了。如果真的無關,你們就不必擔心。”
  佐佐木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望著另外五個證人說:“現在要問下一個證人,大家到外面去吧!”
 

第二章 第二種證言


 
  ——手持水手刀的被告隨後追去,穿越酒吧前的馬路,逼近木下誠一郎。就在此時,開著車子送部屬千田美知子(二十八歲)回家的中央銀行N分行副分行長岡村精一(三十五歲)剛好路過該地(他開的是一部七五年型的史凱蘭GT豪華轎車),眼見被告從車前方穿越馬路,立刻緊急煞車。根據這兩人的證詞,被告是以右手持刀,滿臉殺氣地往他們後方跑去——



  1


  所有人都來到馬路上,外面風很冷。
  安藤常打了一個噴嚏。
  “你還好吧?”佐佐木問。
  安藤常沒理他。
  佐佐木像外國人般聳聳肩說:“現在來檢討岡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證言。你們兩個到那輛車上面去!”他說著,用槍指指路邊那部銀色的史凱蘭GT車。
  “我說完證言,就讓我回去好不好?明天有個重要的會議,我非出席不可。”岡村對著佐佐木大聲說。
  “會議?”佐佐木露出諷刺的眼神,嘴邊浮出冷笑。
  “是很重要的會議。”
  “我兒子冤死獄中。”
  “這我知道,但我是副分行長,一定要出席。”
  “既然如此,就要跟我合作。”
  “好,我絕對合作。”
  “要跟我合作,就要說出事實真相,知道嗎?說謊討好我可不行。”
  “我懂了。”
  岡村催促千田美知子,兩人一起往車子跑去。
  “你們也都到車子旁邊去。”佐佐木說,“我告訴你們,我是乘一艘汽艇來的,那艘汽艇已經回去了,明天才會再來,今天之內,誰也無法離開此地,所以,你們可別做傻事。”
  “防備得倒很周密。”小林小聲說道。
  文子緊緊跟著小林,可能是已經說出要和他結婚的事才敢這樣吧?
  佐佐木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對岡村說:“檢查一下,看看是否和你的車不同。”
  岡村默默地坐到駕駛座上,握住方向盤,往四周望一望。
  “你也坐進去看看。”佐佐木以嚴肅的神情對站在車旁的千田美知子說。
  美知子立刻露出為難的表情,然後坐到助手席上。
  “怎麼樣?”佐佐木望著車中的岡村說。
  岡村將變速桿搖得喀喀作響,說道:“大致上都一樣,不過我的車上並沒有吊這種神符。”
  “你呢?”佐佐木又問助手席上的美知子。
  “我看是沒有什麼不同。”美知子繃著臉回答。
  “現在,你們回想一下一年前那天晚上的經過。你是開車送她回家之時,路經此地的吧?”
  “因為加班,時間很晚了,所以我開車送她回家。”岡村坐在駕駛座上回答。
  “過了十字路口,來到這裏,是嗎?”
  “是的。”
  “在十字路口時有停車嗎?”
  “沒有,因為是綠燈,所以直接開過來。”
  “那麼,車燈應該開著吧?打開車燈!”佐佐木說。
  岡村按下按鈕,車頭燈射出兩道明亮的光線。
  “收音機呢?如果當時你在聽收音機,現在就打開!”
  “那跟命案有什麼關系?”岡村皺著眉頭說。
  佐佐木以冷靜的口吻說:“有沒有關系,我不知道,但我要盡可能做出和案發當晚相同的狀況,我認為那是解開真相的重要關鍵。”
  “可是,當晚究竟有沒有聽收音機,我已經忘了呀!”
  “我記得有。”助手席上的美知子說著,伸手打開車內的收音機。
  流行歌曲的音樂聲響了起來。
  可以收聽到東京的廣播節目,可見此島很可能離東京不遠。
  岡村的想法似乎也和十津川一樣,他轉動選臺器,聽著不同電臺的廣播。
  “不要亂來!”佐佐木冷冷地說。
  岡村好像嚇了一跳,立刻放手。
  現在播放的是披頭四的曲子,播音員以活潑的聲音說:“今晚的節目是披頭四專輯。”
  “當晚你就是這樣,邊聽歌邊開車,過了十字路口

來到這一帶時,忽然有個人影沖出來,於是你慌忙緊急煞車,對吧?”佐佐木看著岡村和美知子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
  “對,因為令郎突然跳出來,手裏還拿著刀,所以我急忙踩煞車板。”
  “他說得正確嗎?”佐佐木望著美知子。
  “沒有錯。”美知子點頭說道。
  她從頭到尾都板著臉孔。因為被人用獵槍威脅,或許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她的表情始終非常僵硬,所以十津川覺得有點奇怪。佐佐木拿著獵槍現身時,這七個證人全都變了臉色,露出恐懼的眼神,其中攝影師濱野雖然立刻又露出興奮的樣子,但那可以說是為了掩飾恐懼感才故意裝出來的。不過,隨著時間的經過,大家似乎都已了解,佐佐木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復仇者,也不是一個會胡亂開槍的人,因此,雖然大家可能都還很擔心,但臉上的恐懼神情大都已慢慢緩和下來,只有千田美知子依舊板著臉孔。
  十津川覺得,她除了對佐佐木感到恐懼之外,一定還在害怕其他事物。
  “你現在從駕駛座上看到的街景,是否和當晚一樣?”佐佐木註視著車中的岡村問道。
  “我想是一樣。”岡村以粗魯的口氣回答。
  “你想?這可不行。你要仔細看,確認是否都一樣,如果不一樣,我就難以判斷你的證詞真偽,所以你不看清楚不行。那天晚上你開車經過這裏時,我兒子突然沖出來,你緊急煞車,這表示你有註意前面,對吧?”
  “我開車一向很小心,從來沒有不註意前方的。”
  “很好,我再問一遍,這裏的街景和當晚一樣嗎?”
  “除了街道前後方被截斷之外,和當晚一模一樣。我還記得有一盞路燈沒亮。”岡村指著車旁那盞沒亮的路燈說,“我的記憶力很好,所以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令郎突然沖出來,一只手上還拿著刀子。”
  “那就奇怪了。”佐佐木歪著脖子說。
  岡村雙眼閃著亮光,說:“什麼奇怪?”
  “你說你緊急煞車,但是你沒有讓她在這裏下車吧?”
  “是的,因為她家還要再過去大約一百公尺才會到,所以我再開了一百公尺才讓她下車。第二天我才知道這裏發生了命案,警方找我問話時,我才想起當時那個突然跳出來的年輕人就是兇手。”
  “所以我才說奇怪。”
  “為什麼?別拐彎抹角,把話說清楚吧!”岡村好像很不安似的,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一伸一屈,動個不停。
  “你的車子只停了一下,馬上又開動了,你怎麼能記得旁邊有盞路燈沒亮?”
  “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對你的驚人記憶力感到佩服。但是這樣一來,有些事是你應該記得的,你卻忘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什麼事?”岡村眼裏露出擔心的神色,似乎已經失去鎮靜了。
  “你呢?”佐佐木看著助手席上的美知子。
  美知子緊繃著臉,以不太有把握的口吻說:“我想是和那天晚上相同,不過……”
  佐佐木聳聳肩,視線又回到岡村臉上。
  “你是將車停在人行道旁邊吧?”
  “那當然了,因為快到她家了,所以我靠著人行道開。”
  “根據警方的筆錄,你經過這裏時是深夜十二點,對嗎?”
  “對,所以才會見到令郎。”
  “那麼,我就說出我感到奇怪的原因!根據我調查的結果,離這裏約五十公尺遠的前方道路上,當晚有個攤販在路邊賣烤地瓜。據這名男子說,他的攤子在晚上十一點半至十二點半之間一直都擺在那邊,也就是說,他的手推車在那邊停放了大約一個小時。但是你卻說,你在這裏緊急煞車之後,又向前開了一百公尺左右才讓她下車。如果你的車子是直線前進的,那麼一定會撞到他的攤子,不是嗎?”
  “啊,我忘了!不錯,是有個賣烤地瓜的攤販,我避開他繼續開。現在我想起來了。”岡村立刻接著說。
  “呵呵!”佐佐木忽然笑出聲來。
  “岡村先生!”美知子尖聲說道。
  “啊!”岡村叫了一聲,以滿布血絲的雙眼瞪著佐佐木,“我上當了!”
  “不錯!如果你沒上當,我就會相信你的證言,但現在你既然露出馬腳,我就不能相信你剛才說的話了。如果當時真的有個攤販在那邊賣烤地瓜,那應該也會被警方叫去當證人吧?像這麼容易識破的圈套,你都會上當,可見你和千田美知子小姐根本沒在註意前方!我說得對不對?”


  2


  岡村露出欲言又止的樣子。美知子咬著下唇,臉色蒼白。
  “不過,”佐佐木繼續說,“你曾在這裏停車,卻是一件事實。那時是午夜十二點,所以警方才會認為你們可能看到什麼,而把你們叫去問話。然後你們就對警方說,曾看到我兒子持刀沖出來。雖然警方可能是用誘導問話的方式,但你們為何要說這種證言呢?”
  “……”
  “不敢說嗎?”
  “……”
  “那麼,我來說。人會為了隱瞞一件事而說謊,你們應該也不例外。你們為了隱瞞一件事,就說謊去迎合警方。你們的關系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你說什麼?”岡村的聲音仿佛高了八度。
  美知子轉向一旁,這種態度就好像用肢體語言在肯定佐佐木的猜測一般,至少十津

川如此認為。
  佐佐木微笑道:“我在說你們之間的關系。你到現在還要堅持說,你是因為加班到晚上十二點,才開車送她回家的嗎?”
  “是加班到很晚沒錯。那天工作很忙,銀行雖然是下午三點就關門,但工作並未結束,關門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我知道。如果你沒說謊,那麼她應該是第一次坐你的車吧?”
  “那當然。就如我剛才說的,那天是因為加班到很晚,所以我才開車送她回家,那是第一次。”
  “那就奇怪了。”
  “為什麼?”
  “剛才我問你,這部車和你的車是否一模一樣。你說,除了那神符外其余都一樣。但是,千田小姐看了之後卻也說沒有什麼不同,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她只在一年前坐過一次,怎麼能看出是否相同呢?她很有自信地回答了我的問題,可見她經常乘坐你的車子,不是嗎?”
  (勝負已分!)十津川想。
  身為公司幹部的岡村或許頭腦很敏銳,但見識卻比不上這位曾在巴西奮鬥了十八年的老人。
  岡村露出有苦難言的表情,沈默下來。
  沒有人說話。十津川點燃一根煙,看著岡村和美知子的臉。
  美知子打破沈默,對佐佐木說:“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的確和岡村有親密關系,但請你不要公開這件事,因為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原來如此!)十津川想。
  他總算明白千田美知子始終板著臉孔的原因了。原來她和已婚的上司有染,但又即將嫁給別人,才會如此擔心。她雖然是個新潮女性,但大概也不敢將岡村的事告訴未來的丈夫吧?她可能很怕這件事被公開,所以才一直板著臉孔。
  佐佐木對著美知子微笑道:“我想知道的是我兒子是否是真兇,不是你的隱私。”
  “哦!”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當晚你們實際上做過哪些事了吧?”
  “我來說好了。”岡村插嘴道,“她是女人,總有些不方便。如她所說,我和她有親密關系,但我已有妻小,所以只能做露水鴛鴦。那天晚上,我們在賓館度過幾個小時之後,我就開車送她回家。”
  “說下去。”
  “來到這附近時,由於這一帶是郊區,又是半夜十二點,路上車子很少,商店都關門了,所以我就在路旁停車,在車上和她吻別。我對她依依難舍,剛好這裏有盞路燈沒亮,附近比較暗,我就把車內的燈和車頭燈都關掉,抱著她接吻。”
  “這種事我明白。”佐佐木以滿意的口吻說。
  岡村滔滔不絕地說:“吻了多久,我已記不得了。我們都是第二天才知道有殺人案的,我不騙你。大概吻了五分鐘或十分鐘吧,然後我又往前開了大約一百公尺,才讓她下車。命案發生後,好像有人通知警方,說我的車子停在現場附近,所以警方就找我們去問話。”
  “於是你們就說謊、作偽證,是嗎?”
  “請你相信我,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說謊的。”駕駛座上的岡村轉頭對著佐佐木,他的表情好像很焦急。
  “這我相信。”佐佐木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岡村幹咳幾聲,說道:“當時我很為難,我不能說出我和她在車上擁吻。我有妻有子,又是公司的幹部,要是讓人知道我和部屬有親密關系,那就完了。你也許不知道,銀行對於職員的品行是最敏感的,我就算僥幸沒被革職,這一生大概也別想晉升了。而且家中也會起糾紛,所以我很怕此事被人知道。”
  “也會給千田小姐添麻煩吧?”
  “啊,是的。”岡村立刻說。他的態度顯示他是很自私的,“如果讓人知道她和已婚上司有染,她也會很麻煩,所以才說謊。警方說,我們那時應該有看到兇手從‘羅曼史’酒吧跑出來,於是我們就隨聲附和。”
  “你們就說,因為看到我兒子拿著刀跑出來,所以緊急煞車,是嗎?”
  “是的,警方好像很滿意,就沒有再問別的事了。我說因為加班到很晚,才載她回家,警方也完全相信。在審判時,我們也說謊說到底,所以最後我們的關系並未曝光。”
  “但是,我兒子卻因此而被判有罪。”
  “對不起,請原諒。”岡村坐在車上向佐佐木鞠躬,額頭碰到玻璃窗而發出“咚”的一聲,但誰也沒笑。
  “不過,佐佐木先生,”岡村舔舔嘴唇,又說,“在法庭上,就算我們兩個都說實話,堅持那時什麼都沒看到,也無法影響大局。因為我們並不能證明令郎是無辜的,而且其他證人都說人是令郎殺的。”
  “不要狡辯!”佐佐木向岡村吼道。
  “可是——”
  “不錯,還有別的證人,但你們也是促使我兒子被判有罪的元兇之一,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我兒子是無辜的,那你們就是逼死他的共犯!”
  “我沒有想到令郎會病死獄中。”
  “那當然,你,還有你,你們都只顧自己,哪會想到我兒子會怎樣!”佐佐木的聲音顯然是因憤怒而發抖。
  連十津川也對岡村和千田美知子的自私行為生起氣來。或許常有人為了確保自己的社會地位而作偽證,但這是殺人事件,豈可如此做?的確,就算岡村和美知子作證說他們什麼都沒看到,法官也很可能還是判決有罪,然而,這是正義是否獲得伸張的問題

,岡村和美知子如此做,已經踐踏了正義。
  佐佐木仿佛在安慰自己般望著夜空,十津川也跟著仰頭望去。
  夜空中有無數的星星。十津川想:這裏雖然是模仿一片街角建造而成的地方,而且造得一模一樣,但夜空應該不會相同吧?在大都市裏是看不到如此清晰的星空的。
  佐佐木看著美麗的夜空,怒氣似乎稍微平息下來了,他轉頭向岡村說:“我再確認一次。案發當晚,你什麼也沒看到。你說見到我兒子持刀沖過馬路,那是謊言,對嗎?”
  “對,請原諒我。”
  “千田小姐也能發誓說什麼也沒看到嗎?”佐佐木看著助手席上的千田美知子說。
  十津川想:美知子當然會說能了。他望著美知子那張蒼白的臉孔。
  令人意外的,美知子居然輕輕搖頭說:“不能。我明明看到了,岡村先生可能也看到了……”


  3


  岡村立刻露出狼狽的表情尖聲說道:“千田小姐!別再說謊了!把實情說出來就好了嘛!”
  “我就是在說實情呀!”美知子以憤怒的聲音說。然後望著車外的佐佐木。
  “笨蛋!”佐佐木罵了一聲,用拳頭槌了一下車門,向千田美知子說,“你們不是在這裏停車擁吻嗎?車內的燈應該也沒打開吧?”
  “不錯!但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美知子說。
  十津川本來想:她大概是因賭氣而堅持自己的說詞吧?但接著又想:看情形又好像不是這樣。
  佐佐木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馬上又恢復原來的樣子。他搖搖頭,把獵槍端好。
  另五個證人同時往後退了幾步,可能是以為他會開槍吧?
  岡村臉色蒼白,以顫抖的聲音說:“千田小姐,拜托你說實話好嗎?”
  “我說的全是實話!”
  “但那時我們——”
  “慢著!”十津川看不過去,插嘴道,“依我看,千田小姐說的是實話。”
  “可是,警部先生,當時我緊抱著她接吻,我們在接吻時,她總是把眼睛閉起來的。”
  “但是,千田小姐,你還是看到了吧?”
  “是呀!”美知子點頭道。她看來好像在對佐佐木和岡村生氣,“當時我被他壓在助手席上,頭部撞到椅背,我痛得張開眼睛,那時我看到車子前窗對面有個人在奔跑,我說的是實話,那個人就從車旁跑過去。”
  “那個人是我兒子嗎?”佐佐木插嘴問道。
  十津川想:提出這個疑問是理所當然的。
  岡村仿佛很擔心似的看著美知子,他的表情好像在說:“講出這種無聊的事,害我們又脫不了身,真受不了!”
  他似乎自始至終都只顧自己。和他發生過關系的美知子好像在對他生氣,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吧?
  “當時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所以八成是令郎沒錯。那個人是從馬路的右邊跑向左邊。‘羅曼史’酒吧是在馬路的右邊,而命案是發生在左邊的人行道上,所以兇手很可能就是令郎。”
  “你看到那個人的臉了嗎?”
  “看到了。”
  “真的嗎?”
  “嗯。”美知子的回答突然變得很簡短。
  十津川對這點很在意。他曾經偵訊過好幾十名嫌犯和關系人,所以知道對方若喋喋不休,那多半是在撒謊;但若回答得過分簡短,也必須特別註意。當一個人要掩飾自己的證言時,就會做過多不必要的說明;若不想被識破謊言,則會變得比較沈默。
  “我們來實驗一下,怎麼樣?”十津川向佐佐木和美知子說。
  “實驗?”佐佐木望著十津川,“你是說,要叫他們兩人照那天晚上那樣,坐在車上擁吻,然後看看是否真能分辨跑過車子前面的人是誰嗎?”
  “我是想做實驗,但沒有必要讓他們擁吻,那樣做毫無意義。”
  “為什麼沒有必要?既然叫實驗,不那樣做行嗎?”佐佐木反駁道。
  十津川笑著說:“實驗的結果,假如她說能看清楚那人的臉,那你願意相信嗎?你肯相信令郎持刀橫越馬路嗎?”
  “這……”佐佐木沈默下來。
  這個老人一心巴望兒子是無辜的,如果千田美知子的證言不利於他兒子,那他大概不會相信吧?
  “所以,還是由我來代勞好了。我說的話,你應該比較信得過吧?”
  “唔,這個……好吧!”
  “就這麼說定了。”十津川點頭道。
  岡村和美知子下車後,十津川就坐到助手席上。他伸手關掉車內的燈和車頭燈,車子四周暗了下來。
  “令郎身材很高吧?”十津川靠在椅背上問佐佐木。
  “應該有一百八十公分。”
  “我們這裏面有沒有這麼高的人?”
  十津川說著,看看車子四周的八個人。
  看來重考生山口最高。十津川招手叫他過來,一問之下,知道他有一百七十八公分高。
  “差兩公分沒關系。我叫你的時候,你就從車子前面跑過去,要從右邊跑向左邊。”十津川向山口說。
  現在的問題是美知子睜開眼睛時的姿勢。
  “你是被他抱著接吻嗎?”十津川問車外的美知子。
  “是的。”
  “助手席這張椅子可以壓下去變成躺椅,當時有壓下去嗎?”
  “……”
  “這點很重要,你要老實回答。”
  “是壓下去了。”岡村代替美知子答道。他露出想要早點結束的表情。
  “我想也是。”
  十津川點點頭,將椅背慢慢往後壓。椅背傾斜的角度可分大中小三段,壓到中段時,岡村說:“就是這樣。”
  十津川變成半躺臥的姿勢,這樣很難看到車子前方,而且當時岡村的臉擋在美知子的臉上,視野必定相當狹小。接著,十津川對山口吼道:“開始跑!”
  山口跑過車子前面。
  十津川將椅背還原,打開車門走出去。
  “怎麼樣?看得到嗎?”佐佐木伸長脖子問十津川,好像等不及似的。
  “可以,有人跑過去的話,可以立刻知道,但是臉部看不到,而且從胸部以上都看不到,就算是比較矮的人走過去,應該也看不到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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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33 pm

 4


  佐佐木似乎因十津川的話而振作起精神,他向美知子說:“這樣看來,你所看到的人就有可能不是我兒子了。”
  美知子低頭作沈思狀,不久說:“但是,那時路上並沒有其他行人,除了令郎之外,誰會在那個時刻跑過馬路呢?如果真的是其他人,因為已經跑到左邊來,應該會目擊到殺人才對,為什麼後來沒有出庭當證人呢?”
  “你看到的或許是被害人水下誠一郎吧?”
  “可是,他不是在十二點以前就走出酒吧了嗎?”
  “不錯!”酒吧老板娘文子說,“他走出去後,大約過了三十分,我看墻上的鐘是十二點整,所以一定是在十二點以前出去的。”
  “這樣的話,我看到的那個人一定不是被害者,因為我是在十二點過後才看到的。”
  “你為什麼能斷定是十二點過後?剛才岡村先生說,在這裏停車時是十二點,但他的口氣好像不太有把握,說不定還不到十二點。”佐佐木追問美知子。
  美知子以充滿自信的表情說:“我剛剛想起來了,我看到那個人之後不久,就在前面一百公尺遠的地方下車,那時我看了手表。我跟姊姊和姊夫住在一起,所以很怕回去得太晚。我記得那時是十二點十分,心裏還在想:哎呀!已經是‘明天’了。因此推算起來,我看到那個人時應該是十二點五分或六分。”
  十津川看著她,心想:她的話很有說服力,在這一點上,她應該不會說謊才對。
  佐佐木沒有開口,十津川便向美知子說:“剛才岡村說,車子在這邊停了五分鐘或十分鐘。到底是幾分鐘,你還記得嗎?”
  “記不起來了,我想大概有十分鐘吧。”
  “你們的車是從十字路口那邊開過來的,從十字路口到停在這裏為止,其間有沒有看到被害人走出酒吧並橫越馬路呢?”
  “沒有,當時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由此可見,被害人是在你們停車熄燈並大幹一場之前就已經橫越馬路了。”
  “什麼大幹一場……”美知子以責難的眼光瞪著十津川。
  十津川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現在我把你們兩人的證詞整理一下,不是你們在法庭上說過的謊言,而是真實的證詞。”佐佐木大聲說,“你們在這邊停車熄燈,大約逗留了十分鐘,可能是在十一點五十五、六分到十二點五、六分之間。在十二點五、六分時,千田小姐看到有個人跑過車子前面,從右邊跑向左邊。因為看不到臉,所以不知那人是誰。然後車子往前開了大約一百公尺,千田小姐下車看手表,那時是十二點十分。你們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雖然沒看到臉,但那個人一定是兇手,也就是令郎。”美知子仍堅持自己的說詞。
  佐佐木的表情突然僵住。岡村急忙戳戳美知子的腰,好像在暗示她不要多嘴。
  佐佐木似乎在強忍怒氣,幹咳了幾聲之後對美知子說:“我要求的是用詞要正確。你看到的人影有可能是我兒子沒錯,但你並沒有看到臉,所以為了用詞正確起見,我必須說‘不知那人是誰’。我又沒說那人不是我兒子,這樣你明白了吧?”
  “可是……”
  美知子好像要說什麼,但說到一半就停住,並且轉頭望向別處,可能是害怕再說下去會使佐佐木發怒而開槍吧?
  “我想要以一個冷靜的第三者身分來確認一件事。”十津川對美知子和岡村說,“你們當時真的沒有發覺附近發生了兇殺案嗎?”
  “沒有。”
  “我也沒有。”
  岡村和美知子幾乎同時搖頭。
  “但是,車子是停靠在發生兇殺案的人行道旁邊,怎會沒有發覺呢?連慘叫聲也沒聽到嗎?”
  “是的,所以命案一定是在千田小姐下車回家之後才發生的。”岡村說。
  “車窗關著嗎?”
  “對!因為那天晚上和今晚一樣,風很冷。”
  “暖氣機呢?”
  “開著。”
  “那麼,車窗的玻璃不是會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嗎?”
  “我記得當我發動引擎之後,曾用抹布擦拭前窗的玻璃,但那時並沒有模糊到看不見前面的程度。”
  岡村邊說邊以手指敲打車門,好像有點神經質的樣子。他看了佐佐木一眼,突然以激動的口氣對佐佐木說:“這樣可以了吧?該講的全都講完了,其他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想怎樣?”佐佐木冷冷地反問。
  “請你馬上讓我離開這座島,現在已經是二十八日了。”岡村以焦急的

神情看看手表,又說,“我講過很多次了,今天上午十點我在總行有個重要的會要開,那是我升任副分行長以來第一次要出席的會議,我要是缺席就完了。請你趕快叫船來載我回去!我已經照你的要求,把我所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
  “不行!”佐佐木以極其冷淡的口氣說。
  “為什麼?你問我的話,我全都說了呀!”
  “等我問完所有的證人後,還要把你的證詞檢驗一次,通過了才算數。”
  “我又沒說謊!”
  “諒你也不敢。如果你有半句虛言,我就殺無赦!明白嗎?”
  岡村似乎嚇呆了,但立刻又露出鎮定的表情說:“當然明白,我絕對不說謊,請你讓我早點回去吧!”
  “不行,你剛才說的都不成理由。我告訴你,我已經交代我的朋友,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在天亮以前絕不要來。”
  “船何時會來?”
  “早上七點。”
  “那我來得及去東京出席十點的會議嗎?”
  “這座島離東京很遠,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那怎麼行?如果我不講一聲就缺席,上司以後就不會信任我了。對薪水階級的我來說,這是何等嚴重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失去上司的信任算什麼?我兒子可是因你們編造的證言才冤死獄中的!”佐佐木以激動的口氣說。
  岡村沈默下來,望向別處。美知子以輕蔑的眼神看著他。他們可能發生過肉體關系,但這個事件似乎已在他們之間制造出一道巨大的鴻溝。
  “時間不多了,快換下一個來作證吧!”
  佐佐木說著,把視線移向重考生山口博之。
 

第三章 第三種證言


 
  ——跑到對面人行道的被告以上述之水手刀從背後將被害人刺殺,搶奪其錢包後逃走。同一時刻,在附近“空中公寓”——二O五號室看書準備應考的山口博之(十八歲)恰巧從窗戶往下望,正好目擊到殺人經過,慌忙打一一O報警——



  1


  “最先報案的人是你吧?”佐佐木問山口。
  山口扶扶眼鏡,點頭說道:“嗯!”他看來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有趣。
  “請你把在法庭上說過的證言再說一遍,好嗎?”
  佐佐木在車子的護輪套上坐下來,把獵槍放在腿上,註視著山口。對方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所以佐佐木的眼神沒有剛才看著岡村時那麼嚴峻。
  “那天晚上,我正在讀書。”山口說。
  “這我知道。”
  “我讀累了,就打開窗戶深呼吸,這樣頭腦會清楚些。那時我無意中往下看,剛好看到人行道的陰暗處有兩名男子,其中一人突然揮刀刺向另一人,並且搶了他的錢包逃走。我急忙打一一O報警。”
  “還記得確切的地點嗎?我是說殺人現場。”
  “當然記得。”山口以很有把握的口吻說。
  佐佐木從口袋裏拿出一枝白色粉筆並遞給他。
  “請你把那個地點畫出來。”
  “啊,好!”
  山口拿著粉筆快步走向人行道,他的步伐顯示他信心十足。
  十津川想,他的樣子跟岡村那沒有把握的態度截然不同。
  (關於一年前那件殺人案的事,這個少年似乎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
  這是很可能的,十津川在這個年紀時也是如此,一部電影他只要看一遍,就會唱裏面的主題曲了。看小說也是一樣,連裏面的細節都可以記住。
  不過,年輕時因為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即使記錯了,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也不會想要改正。當然,這並不表示山口少年一定是記錯了。
  山口站在人行道凝視著公寓的三樓,也就是他的房間一會兒之後,他喃喃自語道:“從那個窗戶往下看,所以……”
  接著他用粉筆在人行道上畫出一個人形圖案。那裏的路燈剛好壞掉,所以變成人行道上最陰暗的場所。要殺人的話,可以說是很適當的地點。
  “在這裏沒錯嗎?”佐佐木問山口。
  其他人也都走過來,圍在粉筆畫的圖案四周。
  “沒錯。”
  山口的聲音似乎很憤怒,大概是佐佐木的問法讓他覺得自己不被信任吧?
  十津川俯視那個線條笨拙的人形圖案。對於親臨兇案現場很多次的十津川來說,那是十分熟悉的圖形。
  “那兩名男子在爭吵,其中一人揮刀,被害者木下誠一郎被刺中背部,倒在你畫的這個地方,是這樣嗎?”這是重要關鍵,因此佐佐木問得很仔細。
  “是的。我畫得不太好,但他是倒在這個地方沒錯。”山口說著,蹲下來稍微修正圖案,不過不是改變地點,而是將原本彎成直角的手臂畫得稍微圓一些,看起來比較像真人的手。
  “再問一遍,你往下望時,那兩個人正在爭吵,對嗎?”
  “對!”
  “你看到他們的臉了嗎?”
  “看到了,一個是死者木下,另一個持刀殺人的就是名叫佐伯的年輕男子。”
  “這裏的路燈壞了,變得很暗,你從三樓真能看見他們的臉嗎?”佐佐木以頑強的口氣追問,好像只要有一個問題就要跟山口吵起來似的。對一個獨生子冤死獄中的老人來說,或許這種態度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真的看到了!”山口也以十分堅決的口氣回答。
  “好吧,就當作你看到了,但假如他們正在爭吵,那你應該也聽得到他們的叫罵聲。假定我兒子是兇手,因為他和被害者曾在酒吧吵過架,所以在刺殺對方之前應該也會叫罵,否則的話就很奇怪。還有,你在三樓應該聽得見街道上的聲音吧?樓上的聲音在下面聽不到,但下面的聲音樓上應該聽得到。”
  “對,聽得很清楚。晚上念書時若打開窗戶,就能聽見面攤和烤地瓜攤的叫賣聲,所以我常跑下去吃。”
  “那麼,你應該聽見他們爭吵的聲音吧?”佐佐木每一點都問得很詳細,好像在對小孩說話似的。十津川想,這個老人意誌如此堅強,個性一定也很固執。
  “是的,我聽到了他們吵架的聲音,罵得很兇。”山口好像很得意地說,“我記得很清楚。”
  “他們到底罵了些什麼話?審判記錄上只寫著:你作證說他們在爭吵,然後我兒子就刺殺了木下誠一郎。如果你還記得,就說出來吧!”
  “好!”山口背部靠在路燈的柱子上,雙手抱胸,看著佐佐木,“被害者的說話聲比較小,所以我聽不清楚;但兇手說得很大聲,好像在破口大罵般,所以我聽得很清楚。”
  “他說什麼?”
  “他說:‘你竟敢瞧不起我!’”
  “被害者呢?”
  “好像在辯解,剛才說過了,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但看起來好像在道歉的樣子。”
  “然後呢?”
  “兇手說:‘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殺過人,你若不乖一點,我就一刀將你宰了!’”
  “簡直就像小流氓的口吻嘛!”攝影師濱野以開玩笑的口吻插嘴道。
  佐佐木不理濱野,向山口說:“我兒子以前只有傷害前科,可沒殺過人。”
  山口笑著說:“我看他大概是在虛張聲勢。以前我跟人吵架時,就曾騙過對方說我是輕量級的西洋拳手,其實我根本不會西洋拳。”
  這個比喻有點不對勁,但佐佐木並沒有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以謹慎的口吻說:“好,我再確認一次。我兒子首先是對著被害者大吼道:‘你竟敢瞧不起我!’然後又說:‘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殺過人,你再羅唆,我就一刀將你宰了!’是這樣嗎?”
  “不是‘你再羅唆’,而是‘你若不乖一點’。”山口一本正經地糾正這個老人。
  十津川對山口這種一絲不茍的作風感到有點奇怪。雖說這個年紀的記憶力很好,但那畢竟是一年前的事件,當時兇手和被害人的對話,他怎能記得這麼清楚呢?也許是他的記憶力特別好吧?或者是個性比較神經質,所以才能連芝麻小事都記住。
  “罵完後就立刻拿刀刺他嗎?”佐佐木以冷靜的語氣問道。
  無論如何,這是和自己的兒子有關的殺人案,尤其現在問的是殺人的場面,心裏一定很難受,但他的語氣卻如此冷靜,令十津川大感佩服。
  十津川想:他的自制力一定很強,要不然就是堅信兒子是無辜的,才能夠這麼冷靜。
  “並沒有立刻拿刀刺他。”山口少年露出得意的樣子,大概是發覺其他人都在看他吧!
  “那麼,是否繼續爭吵?”佐佐木問。
  山口看看所有人的臉,然後說:“如果兇手就這樣一刀刺過去,一定會刺到胸部或腹部,那身上就會被噴出來的鮮血濺到。但事實上,被害者是被刀子刺進背部而死的。當兇手威脅說要一刀殺死對方時,被害者好像又頂了幾句話,我認為他真傻,那樣做是不行的。對方手上有刀,又已經發怒,他應該趕緊道歉賠罪,否則就立刻逃走。要是我,一定會這麼做,否則白白賠上一條命,就太劃不來了。”
  “我不想聽你的處世之道,我只是問你被害者被殺時的樣子。”佐佐木板著臉孔對山口說。
  山口聳聳肩說:“接著,兇手忽然出手毆打對方。”
  “打哪裏?”
  “打臉,啪的一聲!”
  “用手掌嗎?”
  “嗯!”
  “然後呢?”
  “被害者差點摔倒,害怕起來,便轉身想逃。因為兇手已經喝醉,手中又有刀,跟瘋狗一樣。面對一條瘋狗,不跑就會被咬,不是嗎?既然要逃,一開始就該逃了,被害者卻先頂嘴,到後來看苗頭不對才想逃,這怎麼行?當他轉身要逃走時,兇手就一刀往他背部刺下去了……”


  2


  山口舉起右手,做出刺向對方背部的姿勢。
  他說得很生動,表演得也很逼真,在法庭上作證時大概也是這樣滔滔不絕吧?
  “你看到這一幕後,就打一一O報警,是嗎?”佐佐木以十分冷靜的語氣說。
  岡村不時看手表,也許還在想今天的會議。千田美知子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女人一旦輕視一個男人,以後就會徹底討厭他。
  十津川也看看手表,現在是深夜一點,不過天氣並不很冷,可能有溫暖的黑潮流經這座島的附近。
  山口說:“正確來講,並不是馬上刺下去。我只看到他舉起刀子,就嚇得整個背脊都涼了。我轉過頭去不敢看,心想他一定是刺下去了,在那兩、三分鐘之間,我都還感覺自己好像還看著窗外。”
  “兇手刺中對方的背部之後呢?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我再轉過頭去看時,被害者已經倒在人行道上,就是我用粉筆畫的位置,一定是

當場死亡的,因為已經完全不動了。那個時候,兇手已經鎮靜下來。他蹲在屍體旁邊,把插在背上的刀子拔出來,然後在屍體上摸索,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總之,他偷走了錢包,然後穿越馬路逃走。我趕緊打電話報警。”
  “你報警時說了什麼,還記得嗎?”
  “嗯,記得。那是我平來第一次打一一O,所以記得很清楚。打一一O的話,就算我放下話筒,線路也不會斷,對吧?警部先生。”山口突然問十津川。
  十津川微微一笑,說道:“對,除非警方掛斷電話,否則線路還是通的。”
  “就是這樣沒錯。我講完後掛斷電話,後來又拿起話筒,卻發現電話還是通的,我嚇了一大跳。我跟警方通話時,第一句講的是‘殺人了!’”
  “殺人了?”
  “我很喜歡看推理小說和電視上的警匪片,像神探可倫坡和刑警柯甲克等,我都常看,所以報警時很自然地會說‘殺人了’。我常想,等我大學畢業後要當警察。”
  “然後又說什麼?”
  “我說了地點、兇手逃走的方向和他穿的服裝。”
  “說詳細一點。”
  “好,警方趕到後,又向我問了一遍,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我說兇手年約二十五、六歲,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穿著皮夾克和白色西裝褲,頭發很長,就像影星S先生一樣。我又說他拿著刀子橫越馬路逃走了。兇手被捕後,警方還稱贊我說得很正確呢!”山口看來好像很得意的樣子。
  十津川露出微笑,他想:第一次打一一O就能這麼講,的確值得驕傲。一般人碰到殺人案都會驚慌失措,就算打一一O報警,也多半會忘記講出重點。
  “你報警時是用你房間的電話吧?”佐佐木望著三樓山口的房間問。
  “是的。”
  “那麼,我們到你的房間去。”
  “我不必去吧?”岡村以疲倦的聲音對這個老人說。
  結果,去山口房間的只有山口、佐佐木、十津川,以及愛湊熱鬧的攝影師濱野等四人。
  小林啟作和酒吧老板娘走進酒吧裏,安藤常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
  岡村往海岸方向走去,大概還在思考逃出此島的方法。
  千田美知子坐到車子的助手席上,往後一躺,雙眼緊閉,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走進山口的房間,濱野就說:“這房間設計得真好。”然後開始拍照。
  雖然濱野拍攝的底片很可能會在獵槍的威脅下被佐佐木拿走,但他還是不停地拍照,這種精神或許能夠證明他的確是個職業攝影師吧?
  佐佐木註視著不停拍照的濱野,一會兒之後才向山口說:“你先確定一下,這房間的布置和你的房間是否一樣,是否和一年前案發時相同,這件事很重要。”
  “幾乎完全相同。剛才我也跟這位警部先生說過了,布置得這麼像,實在令人佩服。我的房間內部情形,你是如何調查出來的?”山口歪著脖子反問。
  佐佐木笑道:“現在的日本,只要肯花錢,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這間公寓的管理員收了我的錢,立即就趁你不在時用總鑰匙開門讓我進來看了。”
  “那個老頭子!”山口咋舌道。
  佐佐木繼續說:“所以,這房間裏的布置並非案發時的樣子,而是最近的樣子。假如桌子的位置和一年前不同,現在你就要搬成一年前的樣子。”
  “說得也是。”山口雙手抱胸,以誇張的動作環顧四周,然後說,“桌子和書櫥的位置都跟那時一樣,其他也沒有什麼不同。雜誌的話,應該比較舊,但這和本案無關。對了,電視機不一樣,我那臺是舊的,這臺卻是全新的。咦,電視機下面這臺不是錄影機嗎?我的房間裏可沒有錄影機。”
  “你說得沒錯。”佐佐木以沈著的語氣說
  山口撫摸那臺價格昂貴的錄影機說:“有了這個,就可以錄下電視節目,以後再放出來看了。我老早就想買,但很貴,我買不起。”
  “只要你好好合作,這臺錄影機就送你,電視機也是,反正我也用不著。”
  “真的嗎?”山口的眼睛瞬間變得像十二、三歲的小孩般天真爛漫。
  “當然是真的,我絕不說謊,所以希望你也不要說謊。我絕不會原諒說謊的人,就算是我兒子也一樣。當我知道他在獄中喊冤時,我就相信他是無辜的,所以才會花錢做這些事。但是,假如最後查出他是在說謊,那我連******也不會為他立!”臉孔已曬成褐色的佐佐木以自言自語般的語氣說
  十津川覺得自己似乎已從佐佐木那嚴酷的眼神中看出一件事來:這個在巴西廣大草原上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老人具有無比堅強的意誌。這個堅強的老人絕對不會說謊,所以也絕對不會原諒背信之人,即使是他的親生兒子也一樣。
  然而,年輕的山口卻似乎完全不曉得佐佐木有如此強烈的意誌,他好像正在為即將得到錄影機而雀躍不已
  (看來他在法庭上很可能也是像這樣好奇而興奮,絲毫沒有痛苦的心情,一點也不為那名嫌犯著想。)
  十津川想,一個人有時會格外認真,有時又會顯得漫不經心,事關自己的命運時就非常敏感,如果只和別人的命運有關,就會顯得毫不在意。
  “不過,你特地帶錄影機來有何目的?”山口問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等一下你自然就會明白。”佐佐木

說著,坐到窗框上俯視下面的人行道。
  十津川從他背後往下望去。陰暗處有個用白色粉筆書的人形圖案。
  佐佐木右手緊握獵槍,但對十津川全無防備。雖然他意誌堅強,但畢竟是上了年紀,只要從背後給他一擊,大概可以輕易把槍奪過來。
  然而十津川並沒有這麼做。真正的原因,十津川自己也不曉得,不過他認為原因是這樣的:這老人的兒子或許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在這件殺人案中是無辜的。至少現在已經明白,七名證人中有岡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兩人曾作過偽證,因此十津川自己也很想知道老人的兒子是否真的無辜。
  “那天晚上,你應該在念書吧?”佐佐木坐在窗邊問山口。
  正在按錄影機開關並調整電視頻道的山口立刻說:“是呀!”
  “那麼,請你面向書桌坐好!”佐佐木輕輕移動槍口。
  山口立刻坐到椅子上,打開桌上的臺燈。
  桌子前面是墻壁,左邊有電視,右邊是窗戶。
  “看書吧,跟那時一樣。”
  “要看什麼書?”山口搔著頭說。
  “你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那時距落榜還不到一個月,根本就不想念書,而且,念什麼書跟這件案子有什麼關系?就連警察都沒問到這一點,法官也沒問。”
  “我要看到所有狀況的重現,知道嗎!我曾經在巴西的大草原上殺死很多頭野獸,就是用這把獵槍。”
  “我知道了。”山口臉色轉白,點頭道,“我想,大概是在念英文吧!”
  “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我的英文成績最差,考不上大學也是因為英文太差的關系。”山口說著,不等佐佐木說話,就迅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英文參考書,放在桌上,翻開來看。
  濱野仍在不停拍照,佐佐木對他皺眉,然後向山口說:“你這種姿勢看不到窗外吧?”
  “當然啦!我又不是長頸妖怪。”
  “你不是因為聽到街上有人爭吵或慘叫才望向窗外的吧?”
  “是的,剛才說過,因為我讀累了,無意中望向窗外,才看到有兩名男子在爭吵的,也就是令郎和被害者。”
  “那時他們正在爭吵嗎?”
  “是的。”
  “那就奇怪了。”
  “為什麼?”
  “當晚街上很靜,岡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也作證說他們在這附近停車後,並未見到有其他車輛和行人,除了那個穿越馬路的人之外。而且你也說過,街上的聲音在三樓可以聽得很清楚,連我兒子罵被害者的話你都記得,我說錯的你都能糾正,所以你一定能聽到。”
  “不錯,那又如何?”
  “那你為什麼說是無意中望向窗外才看到他們在吵架的?既然街上很靜,有人吵架的話,難道你都沒聽到嗎?”
  “那是因為我正在讀英文,太專心的緣故。”
  “你不是說英文成績很差嗎?而且剛落榜不久,沒有心情讀書,不是嗎?”
  山口少年被佐佐木銳利的眼神一瞪,立刻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看來他其實很膽小。
  “沒有錯,但是……”山口沒有再說下去。
  佐佐木並未追問,只是微笑說:“你一定是弄錯了,為何弄錯呢?我想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你望向窗外時,那兩人並未爭吵,只是因為後來發生了兇殺案,所以你便產生錯覺,以為那時自己看到他們在爭吵。第二是:當時這房間有別種很大的聲音,所以你聽不到街上的聲音。這裏有電視,假使你那時正在看電視,也很可能聽不見街上的爭吵聲。”
  “我是在準備大學聯考呀。怎麼會沈迷於電視呢?”山口脹紅了臉說。
  十津川想:他大概很討厭被人說是因沈迷於電視才兩度考不上大學的,所以才生氣吧?假使他今年考上東大,也許就會說當時他正悠哉遊哉地邊看電視邊念書了。
  “好吧,假定你沒說謊。”佐佐木順著他的話說,“下一個問題,你望向窗外時是幾點,還記得嗎?這點很重要。”
  “怎麼會很重要呢?我親眼看到令郎和被害者爭吵,並且將之刺殺後逃走,這不就夠了嗎?審判時,他們也沒問我那時是幾點幾分,因為解剖屍體後,已經有了死亡推定時刻,而且被害者走出酒吧的時間和兇手後來沖出去追趕的時間也都查出來了,所以他是何時被殺的,不就很明白了嗎?”
  濱野插嘴道:“警方好像認為被害者木下誠一郎死於十二點十五分左右,檢方在公審時也是這麼說的。”
  “我也聽到了。”山口露出想起此事的表情附和道,“所以,我望向窗外時,一定是十二點十五分左右。”
  “可是,”佐佐木很有耐性地向山口說,“一定是有什麼原因,你才會離開桌子去看窗外,並且目擊到殺人。”
  “哪有什麼原因?我又不是未蔔先知,那只是偶然!”
  “你不是在念書嗎?”
  “是啊,怎麼了?”
  “你停下來,去看窗外,也就是說,去歇口氣,對嗎?”
  “對。”
  “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看看是幾點了,你那時看了時鐘嗎?”
  “沒有,你也知道,這房間沒有時鐘。我現在雖然戴著手表,但那時手表剛好壞了。”
  “那不是很不方便嗎?”
  “不會,我是在準備重考,不必上學,平常從電視和收音機裏也可知

道時間,而且手表很快就修好了。”
  “聽說你最喜歡看NST電視臺的‘警探傑克森’,盡管是重播,你也每一集都看。”
  “啊?”山口臉上閃過狼狽之色。
  佐佐木以冷靜的語氣說:“剛才說過,我已經請私家偵探調查過你們了,從出身經歷一直到興趣和嗜好。關於你,調查報告是這麼寫的:你是‘警探傑克森’的忠實觀眾,就連重播也每一集都不放過,影集的主角傑克森刑警是你最崇拜的偶像。”
  “那又怎樣?我是很喜歡看,但這跟一年前的殺人事件有什麼關系?”山口的語氣似乎很憤怒。
  十津川想:人要掩飾自己的弱點時,總是會采取攻擊性的姿態,愈是膽小的人,這種傾向就愈強。但他無法理解電視影集為何會成為山口的弱點。
  “當然有!”佐佐木一只手扶著腿上的獵槍,另一手點燃一根煙,“案發當晚,NST電視臺從午夜十二點開始重播‘警探傑克森’,一直到一點整,那一集是第一次播出時就大受好評的‘缺德街’,我不相信你沒有看。這也就是說,當時你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看電視!”
  佐佐木的語氣很堅定。山口脹紅了臉,似乎想說什麼,但沒有說出來。
  佐佐木將煙灰彈落窗外,說:“我事先去NST電視臺查過當晚重播影片的詳細時間表,”他將香煙捺熄,從上衣口袋取出記事本,“這個影集從深夜十二點整開始播映,當然,片頭的時候有廣告。故事進行四分之一時,有第二次廣告,那時是十二點十五分。這也就是說,你在廣告時間,也就是十二點十五分時,因為想休息一下,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戶旁望向外面,對嗎?”
  “……”
  “看來我的推理好像是正確的。”佐佐木仿佛很滿意似地微笑了。


  3


  “就算如此,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攝影師濱野以嘲諷的口吻插嘴道。
  他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把另一卷底片裝入照相機內。佐佐木望著他。
  濱野將相機的蓋子關上,繼續說:“不管他是念書念到一半休息,還是看電視看到一半休息,都同樣是目擊到兇殺案。就算他真的是在十二點十五分的廣告時間去望窗外,你也只是明白了殺人的正確時間而已,並無法改變殺人的事實。”
  “你錯了,這兩者是不同的。”
  “喔?那就請你說來聽聽吧!”濱野以挑釁般的眼神瞪著佐佐木。
  十津川也不明白有何不同,他的想法和濱野說的一樣:山口究竟是在看書還是在看電視,對兇殺案本身並無影響。
  “沒錯,乍看之下,似乎無關。”佐佐木說,“但其實是有關的,我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才買了錄影機,並接在電視上。”
  “哦。”濱野看了錄影機一眼。
  佐佐木離開窗邊,走到電視機旁,說:“我費了一番苦心,將‘警探傑克森’的錄影帶弄到手,現在就放在這臺錄影機內,只要按下開關,熒光幕上就會出現和當晚一模一樣的畫面。”
  “然後呢?”
  “看過這部影集的人都知道,主角是紐約市一個叫傑克森的刑警,此人作風十分卑鄙,言行極其粗魯,為了追緝兇犯,每次都漫天撒謊,而且面不改色,總是以小人手段讓兇嫌掉進陷阱內。”
  佐佐木所說的場面,十津川也曾看過。雖然他只看了三集,卻能記得傑克森那種卑鄙下流的樣子,而且覺得很有魅力。這個刑警為了追緝壞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漫天撒謊。
  佐佐木按下錄影機的開關。
  首先是廣告,然後“警探傑克森”的第八集“缺德街”就開始了。


  “……”山口變了臉色。
  “你還是老實說吧!”佐佐木看著山口說。
  這老人一直都很冷靜,不說廢話。山口保持沈默。
  “聽著,我只是要你說實話而已。當你望向窗外時,殺人行為其實早已結束了,對不對?你打一一O報警後,因為警方問你許多問題,你想起剛剛看過的電視影片情節,便把其中的對話當成兇手對被害者說的話而告訴警方,對嗎?”
  “……”
  “我並不怪你。因為警方訊問時,你為了迎合他們而說了那些話,大概也是出於善意的。但現在為了我那冤死獄中的兒子,你一定要說實話!”
  “對不起。”山口忽然低下頭來,“警察說,這一帶很安靜,有人吵架,我一定聽得到,所以一直追問。我因為不喜歡讓人知道我沒在念書而在看電視,就把電視上的臺詞對他們說了。”
  “那麼,當你望向窗外時,殺人已經結束了吧?”
  “是的,我只看到被害者俯臥在地上,兇手蹲在旁邊。”
  “那個兇手真的是我兒子嗎?”
  “是呀!是令郎沒有錯!老實說,我從窗戶往下望時,兇手剛好擡起頭來,視線和我相遇,然後立刻起身逃走,右手還握著一把水手刀哩!這是千真萬確的,我絕沒說謊!”
  “唔,我想你也不會再說謊了。”佐佐木點頭說道,“所以,現在就來整理一下事實經過。你在十二點十五分望向窗外時,被害者已被刺死,俯臥在人行道上,我兒子蹲在屍體旁邊,看到你之後,立刻起身逃跑……”
  “右手還握著水手刀。”
  “不錯,但你並未目睹我兒子刺殺被害者的場面,對不對?”
  “

對,可是,兇手絕對是令郎……”
  “重點是在事實,不是你的想像,那是不需要的。你並未親眼目睹我兒子殺人,這是事實吧?”
  “是的。”
  “那就好。”佐佐木簡短地說。
  十津川想:如果這裏是法庭的話,那麼辯方就又贏了一個回合。


  4


  十津川等人走下水泥階梯,回到人行道上。
  千田美知子坐在史凱蘭GT車的助手席上,透過前窗凝視著黑暗的夜空,表情和剛才一樣,其他四人都不在。
  佐佐木突然對空鳴槍。槍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氣。
  安藤常從水果店跳出來,三根文子和小林啟作從酒吧沖出來,唯獨岡村精一不見人影。
  十津川等人走進公寓時,他正往海岸的方向走去。這座島很小,現在已過了四十分鐘,就算把整個海岸線繞一圈,也早該回來了。
  十津川忽然感到不安。身為刑警,他應該保衛人民的生命安全。
  岡村曾為明天(已經是今天了)不能出席會議而激動不已,難道會在岸邊發現木板而遊出海去了嗎?
  “還是找找看比較好。”十津川向佐佐木說。
  佐佐木在獵槍中裝入新的子彈,想了一下後對著人說:“大家分頭去找岡村先生吧!三十分鐘後回到這裏集合。我再提醒一次,離這裏最近的島也有三十公裏以上,別想遊泳逃出去,除非你想自殺。”
  於是眾人分散,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十津川獨自往東而行,走了五、六分鐘,來到海岸邊,四下一看,不見岡村蹤影。他在草叢坐下,望著深夜的大海。月已西斜,黑夜中的大海顯得神秘而妖艷,同時也很恐怖。思考事情時,面對著這樣的大海倒是很合適。
  十津川想,這真是奇妙而有趣的體驗。到現在為止,佐佐木已經擊出兩支安打,岡村和千田美知子承認說謊,山口也已經說出事實。
  但是,以棒球來比喻的話,佐佐木只是進占二壘而已,還沒有回到本壘。他尚未證明自己的兒子是無辜的。
  接下來,佐佐木大概是想靠水果店的安藤常和攝影師濱野的證言來為兒子翻案吧?但結果真的會如他所願嗎?
  萬一結果不是如佐佐木所期盼的那樣,到時候這個老人會不會失去自制力呢?萬一他失去控制,欲開槍殺人,十津川就必須全力和他一搏。
  十津川為防萬一,就找了幾個大小適中的石頭放進口袋裏,再回到原來的地方。
  其他人也都陸續回來了。三十分鐘已過,岡村精一依舊不見蹤影。
  “時間寶貴,進去再說。”佐佐木看著眾人的臉說,“接下來由水果店的安藤常女士作證。”
 

第四章 第四種證言


 
  ——逃至對面人行道的被告因口渴而跑進正要關上店門的安藤水果店,毆打店內的安藤常(六十八歲),並趁該女倒地之際搶奪現金約六千圓及兩顆蘋果後逃走——



  1


  佐佐木和安藤常一起走進水果店內。
  十津川等人也聚集到門口觀看。
  濱野仍在不停拍照。佐佐木好像無動於衷,但六十九歲的安藤常被鎂光燈弄得直眨眼,不久似乎已無法忍耐,以高亢的聲音大喊:“不要再拍了!”
  佐佐木雙手端槍,慢慢環顧這間他自己做出來的店。
  “這裏跟你的店有何不同?”
  “等一下,我看看。”
  安藤常在店內迅速繞行一圈,查看架上的罐頭。她的腳步敏捷得不像一個六十九歲的老婦人。
  “嗯,大致上完全一樣。”
  “那我就放心了。現在問你,案發當時,你是獨自一人看店看了一整天嗎?”
  “是的,因為兒子和媳婦都到媳婦娘家去了。”安藤常嘟著嘴說。
  十津川在酒吧時曾聽說這個老太婆心腸很壞,又很倔強,時常跟媳婦吵架,看來這是真的。
  “是在你正要關上店門時發生的嗎?”佐佐木的語氣比對待其他證人時要溫和得多,大概是因為對方是老太婆的關系。
  十津川忽然想:這個老人在巴西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不難想像,一定是千辛萬苦。那張古銅色的臉孔、堅毅的表情以及額頭上那些比普通人更深的皺紋都在訴說他的辛苦。他能在一座孤島蓋這些建築物,顯示他在巴西事業有成,但他的私生活一定十分寂寞。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回到日本之後,為了十多年沒見過面的兒子投下全部家產,甚至不惜犯下綁票罪名。
  安藤常搖晃著矮小的身軀答道:“是的,那時我正要關上店門。”
  “十二點多了,店門還開著,不是太晚了嗎?”
  “那是我的事。”安藤常撅起嘴巴說。
  “你平常總是開到那麼晚嗎?”
  “我開到多晚,跟那件殺人案有何關系?”
  “不曉得,但我想多知道一點。”
  酒吧老板娘插嘴道:“老太婆是因為賭氣才開到那麼晚的。”她說得很大聲,好讓所有人都聽到。
  “是什麼原因?”佐佐木回頭問三根文子。
  安藤常默默地瞪著文子。文子沒理她,對佐佐木說:“她一天到晚抱怨說,兒子和媳婦老是很早就關上店門休息。開到八點她還說太早(譯註:一般日本商店為晚上七點打烊)。那天她媳婦也是為了這件事跟她吵架而跑回娘家去,她兒

子便去接她媳婦,所以只剩她一人。她因為賭氣,就放意開到很晚。其實開到深夜的水果店是沒有客人會上門的。”
  “胡說八道!”安藤常尖聲大叫。
  十津川想:這兩人平常交情大概很壞。由於他不住在這條街,所以也不知道誰對誰錯。是因為安藤常太固執,文子才討厭她嗎?還是安藤常本來就很討厭風塵女郎呢?
  “她說得對嗎?”佐佐木問安藤常。
  “是沒錯,但那又怎樣?商店開到深夜不行嗎?”安藤常以嘔氣的聲音說。
  攝影師濱野在一旁微笑。十津川看看十字路口,岡村精一依然未出現,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我知道原因就行了。”佐佐木說,“當你正要關門時,兇手跑進來,是嗎?”
  “是的,就是令郎,他是殺人兇手!”
  “可是,當他跑進來時,你並不認為他是殺人兇手吧?你又沒有目擊到殺人,你的眼鏡度數很深,從這裏應該看不到對側人行道的陰暗處吧?”
  “沒這回事,我看得到!”
  “那就來實驗看看。”佐佐木走到山口旁邊,小聲說道,“你去站在剛才用粉筆畫的圖案上面,站著就好,什麼都不要做。”
  山口點頭,往大街對面跑去,站在人行道的陰暗處,面向這邊。
  “你知道他現在舉的是哪一只手嗎?”佐佐木問安藤常。
  安藤常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說:“是右手,對吧?”
  佐佐木微笑了。這實驗證明了安藤常的視力很差。
  安藤常似乎也發覺了,她以後悔的眼神瞪著佐佐木說:“我知道了,不錯,我是不能看清楚對面的情況,但那時沖進店裏來的那個人,他的臉孔我看得很清楚,也記得很清楚!”
  “我兒子跑進來後做了什麼?”
  “他拿起擺在前面的蘋果,拿了兩顆,很快地塞進上衣口袋中。”
  “然後呢?”
  “我當然叫他付錢了。”
  “你那時不認為他是殺人兇手吧?”
  “咦,什麼意思?”
  “如果你認為他是兇手,那你一定會心生恐懼而不敢要求他付錢,不是嗎?”
  “唔,沒錯。”安藤常以十分勉強的態度點頭道。
  佐佐木繼續說:“也就是說,我兒子當時看起來不像一個殺人兇手,他的臉上和衣服上並未沾染血跡,表情也沒有恐懼的樣子,對嗎?”
  “是沒有沾到血跡,但臉部似乎在抽搐,而且我馬上就知道他是兇手了。”
  “為什麼?我兒子不是在巡邏車到達以前就跑掉了嗎?”
  “因為是他本人告訴我的。”
  “我兒子對你說,他是殺人兇手,是這樣嗎?”
  “是的。”
  “可否請你詳細復述一遍?”
  “我說:‘付帳呀!’他說:‘死老太婆!’”
  “就這樣嗎?”
  “還有,接下來他說:‘閃到一邊去!我剛才殺了人,你可別羅唆!’然後就把我打倒在地,搶了當天銷售總額六千圓,並且帶著兩個蘋果逃走。”
  “錢放在哪裏?”
  “在這個竹簍裏。”
  安藤常望著一個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竹簍說。當然,現在那裏沒放線。
  佐佐木想了一下,看著安藤常說:“你剛才說的都是事實嗎?”
  “當然了,我對警察也是這麼說,在法庭上也是這麼說。”
  “我再確認一次,當晚你要關店門時,有一名男子跑進來,他真的是我兒子沒錯嗎?”
  “我在燈光下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臉,這總不會錯吧?在警局指認時,我只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是個遊手好閑的年輕無賴,叫佐伯信夫。”
  “好,就當作是我兒子。他恐嚇並毆打你,然後搶走銷售所得六千圓及兩顆蘋果,對嗎?”
  “對。”
  “當時蘋果一顆值多少錢?”
  “一百三十圓。”
  “那麼,兩顆就是兩百六十圓。”
  “這我會算。”
  “這件案子真是不可思議,警方和法院都認定我兒子偷了被害者的錢包,但是當警方逮捕他時,那個錢包裏裝的是五萬三千五百圓,也就是一萬圓的五張,一千圓的三張,五百圓的一張。另外在他的外衣口袋裏有一百圓的硬幣六枚,十圓硬幣九枚,總共六百九十圓。這些數目在警方的筆錄上都有記載,這樣一來,不是很奇怪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戴著眼鏡的安藤常直眨眼。
  “你應該懂。”佐佐木盯著老婦人的臉說,“首先,既然我兒子有這麼多錢,為何連區區兩百六十圓的蘋果都不肯付帳?其次,他身上的現金數目和你說的六千圓並不一致。五萬三千五百圓的話,你那六千圓必定不包括在內。那六千圓應該都是千圓紙鈔或是五百圓紙鈔吧?”
  “他一定是去洗鴛鴦浴而花掉了。”
  “錯了!我兒子是第二天早晨在賓館被捕的,他到達賓館時是深夜一點整,根本沒有時間去洗鴛鴦浴!”
  “那他一定是拿那六千圓去付旅館費了。”
  “錯!那家賓館是要離開時才結帳的,他在付帳以前就被捕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安藤常露出歇斯底裏的樣子,“我被兇手毆打,並且被搶走兩顆蘋果和當天銷售所得六千圓,這些都是事實呀!”
  “還有一件事,我從這一區的信用合作社一名收款員那裏打聽到一件有趣的事。這個信用合作社采用每日定期存款制,每天晚上八點,收款員會來商店街收取當天銷售所得做為存款。這名收款員說,那天他來這裏時,你向他說當天一毛錢也沒賺到。由於這種事十分罕見,所以他記得很清楚。當時他覺得很奇怪,就看了一下那個竹簍,裏面的確一毛錢也沒有。”
  “……”
  “那麼,你說的那六千圓收入是哪裏來的?”
  “是從晚上八點到打烊之間賺來的。”
  “哦!”佐佐木苦笑道,“從早上到晚上八點,一毛錢也沒賺到!但是從晚上八點到十二點之間,卻突然生意興隆,賣了八千圓的水果,是這樣嗎?”
  “不錯!”
  “那就奇怪了。”山口此時嘟著嘴向安藤常說,“那天傍晚五點左右,我不是向你買了五百圓的橘子嗎?當時還有別的客人哩!所以,在晚上八點以前,你至少應該有五百圓以上的收入。”
  山口的話讓安藤常處於不利的立場。安藤常咬著嘴唇瞪視山口,不久突然放聲大哭。
  “哇……哇……每個人都欺負我!”
  十津川終於明白安藤常的證詞是虛偽不實了。他想,事實真相大概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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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39 pm

  2


  結果,安藤常又換了另一套說詞,她說的和十津川猜想的大致相同。
  佐佐木好像很滿意似的點點頭,但十津川不太明白這對案情有何幫助,只好呆望著佐佐木。
  安藤常原先的證言已被徹底推翻了。
  當佐佐木之子走進店裏時,安藤常並不認為他是殺人兇犯。他從上衣口袋掏出零錢,買了兩顆蘋果後走出去。所以在安藤常的印象中,他只是一位在快打烊時上門的顧客而已,當時這位客人好像有點醉了。
  但是到了後來,因為聽警方說此人是殺人兇手,在大吃一驚的同時,就想到要把自己私藏的錢說成是他搶走的。
  現在,佐伯信夫毆打安藤常並搶走六千圓及兩顆蘋果的罪名已經洗清了。
  (不過,這對殺人案本身還是沒有什麼幫助……)
  為證明冤死獄中的兒子是清白的,佐佐木已盡了一切努力,雖然這些努力在細節上已經成功,但離證明無罪這件事似乎還是非常遙遠。
  十津川以冷靜的第三者身分來到此地,雖然是被強迫帶來的,但他既不偏袒佐佐木,也不偏袒這七名證人。在他看來,佐佐木之子酒醉後與人發生口角,殺死對方後搶奪財物,這似乎是不爭的事實。雖然現在證人們已更正證詞的細節,但佐伯信夫是殺人兇手這件事並未改變。
  佐佐木一定也知道現在的狀況,因此,當安藤常承認說謊時,他雖然好像很滿意似地點頭,但馬上就又恢復冷靜的表情。
  “你別再做這些白費工夫的事了。”攝影師濱野以冷淡的口吻向佐佐木說。
  佐佐木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濱野拿起身旁的蘋果,咬了一口之後說:“你就算辯倒了這個老太婆,也無法改變令郎是兇手這件事,頂多只是替他洗清搶奪六千圓和兩顆蘋果的罪名罷了。他的殺人罪嫌並未消失,他自己也已承認從死者身上拿走錢包,也就是說,他依然有殺人和搶劫兩項罪名,這個事實一點也沒有改變。所以我才說,你做的都是白費工夫。”
  “我可不這麼想。”佐佐木以沈著的聲音說。
  十多年來,這個老人一直都在和巴西的大草原格鬥,可能是那些經驗使他變得如此沈著而堅強吧?
  “現在我已明白,有很多證言其實都是謊言,是虛榮心或利害關系造成的,但這也給了我很大的勇氣。如果我現在老實說出自己的心情,或許對我有害無益,但我還是要說。十八年了,當我回到日本,聽到獨生子死於獄中的消息時,心中猶如千刀萬剮,難受已極。聽說他死前不斷喊冤,所以我相信他是無辜的,正因為我深信不疑,才會做出這些事來……”
  “那可就害苦了我們。”濱野小聲說道。
  佐佐木似乎沒聽到,也可能只是裝作沒聽到而已,他的表情沒有變,繼續說道:“但另一方面,我也要老實說,其實我並不完全相信我兒子的話。他母親去世後,他就墮落了,還曾經犯過傷害案,身上總是帶刀。在這次的案子裏,他雖否認殺人,卻承認從死者身上拿走內有五萬三千五百圓的錢包。相對而言,你們七個證人都是正當的市民,職業雖各不相同,卻都沒有前科,其中還有公司的高級主管。只要冷靜一想,就知道你們的證言比我兒子的話還可信,因此我原先一點自信也沒有。但是,後來我漸漸明白,你們七個人當中有些人說的是謊言,雖然我已知道那些和事件核心似乎無關,但至少已經可以稍微相信我兒子的話了,我感到很高興。”
  “演講得真精彩,不過,令郎仍然是一個殺人兇手。”濱野冷冷地說,“我拍到一張他刺殺被害者時的決定性照片,你的花言巧語在這張照片之前一點作用也沒有!只要有這張照片,你主演的這出鬧劇就完全不具意義了!”
  “那張照片,我已經從你家拿來了,就放在車子的後座,底片和刊登那張照片的報紙及周刊也是。我希望一切都有事實為根據。”
  “那就好。”濱野露齒一笑,“就讓大家再看一次那張照片吧!這出鬧劇也該落幕了,你只要看看那張決定性照片,就知道令郎確實是兇手了。很遺憾,你必須放我們走。你就把這座無人島建設成觀光勝地,自己當經營者好了。”
  濱野以充滿信心的口吻說完後,就走出水果店,往路邊那輛本田喜美車大步走去。
  十津川聽到“刺殺被害者時的決定性照片”這句話時,想起了一件事。
  那張照片刊登在各報章雜誌後,曾轟動一時。照片上是一名年輕男子揮舞著刀子,被害者倒在他腳下。
  當初看到那張照片時,由於此案和他無關,所以只是想到這就是決定性證據而已。
  那張照片好像還得了去年度的“攝影報導獎”或什麼獎哩!
  濱野把頭探進車子後座,說:“有了。”然後拿出一個大紙袋。
  他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平鋪在車子的引擎蓋上。那是報上的照片,周刊上的照片以及一張他自己放大的照片,約有一頁報紙那麼大。
  每張照片上都是一名雙手持刀的青年,照得很清楚。由這名青年的臉看來,顯然是老人之子佐伯信夫沒錯。
  “這個我以前就看過了。”山口拿起報紙說。
  濱野以冷酷的眼神對老人說:“只要有這張照片,你就莫可奈何了。”然後又以得意的眼神掃視眾人道,“我是一名攝影記者,所以身上總是攜帶裝好底片的相機,以便隨時可拍攝。當晚相機裏裝的是感光度目前排名世界第一的名牌底片,叫做ASA2000,只要有一點點亮光就能拍得很清楚,不必用閃光燈。那時我將這臺日光牌相機放在身邊,開車經過這裏,因看到這位阿婆的水果店還沒關門,就把車子停下來,想去買幾個橘子。”
  濱野停了一下,再度掃視眾人的臉孔,好像在享受這些話帶來的效果似的。接著,他又以充滿自信的口吻說:“然後我無意中望向對面人行道,卻看到有一名男子揮舞刀子,好像要殺人似的。我大吃一驚,一般人可能會出聲大叫,但我是職業攝影師,所以不會。我在倉卒之間拍下這一幕。有人說我的行為違反倫理道德,我卻認為這是正當行為,一點也不可恥。因為當時即使我跳下車跑過去,也不可能制止令郎了。而且由於有了這張決定性的照片,審判才得以順利進行。其他證人的證詞當然也很重要,但到底不如這張照片所顯示的事實。”
  其他證人都點點頭,似乎在表示同意。
  十津川看著佐佐木,想知道他要如何反駁。
  重考生山口突然大聲說:“岡村先生究竟到哪裏去了?”
  不知不覺中,東方天空已泛白,岡村精一卻依然不見蹤影。身為刑警,十津川開始擔心起來。
  他很了解佐佐木那種想證明獨生子為無辜的心情,但是到目前為止,佐佐木仍然一點證據也沒有,只是發現了一些證詞中的小錯誤而已,並無濟於事。
  而且,那畢竟是已成過去的案子,但岡村精一失蹤這件事卻是現在的事實。
  “休息一下如何?”十津川對手持獵槍的佐佐木說,“岡村先生失蹤了,我想應該再度搜搜看。有一名證人失蹤,你應該也會擔心吧?”
  “警部先生。”
  “什麼事?”
  “你認為他怎麼了?”
  “刑警經常要面對因果關系,這次我預測他會得惡果,所以很擔心。”
  “惡果?你是說他已經死了嗎?”千田美知子臉色蒼白地問十津川。她似乎很害怕,但不像在擔心岡村,大概已經不再愛他了。
  “有可能。”十津川率直地說。
  “好,本庭休庭三十分鐘!”佐佐木的口氣活像一位法官。


  3


  八個人又分散,各自去尋找岡村精一。
  十津川邊走邊點煙,山口隨後追來。
  “可以跟你一道走嗎?”山口從眼鏡後面窺伺十津川的神色。
  “好,不過,為什麼?”十津川笑著反問。
  “因為我害怕。”
  “是怕佐佐木那個老頭嗎?”
  “嗯,一個人走的話,怕被他射殺。”
  “為何認為他會殺你?”
  “姓濱野的攝影師拿出那張照片,已經使那老頭無計可施了。那張照片可以證明他兒子的確是兇手,不是嗎?”
  “所以你認為,那老頭會自暴自棄,然後把你們全部幹掉,對嗎?”
  “對,他兒子殺人被捕,入獄病死,那是罪有應得,但那老頭一定會認為是被我們這些證人害死的,一定會殺我們泄憤。”
  “我想不會。”十津川說。
  要殺證人的話,根本不需如此大費周章,而且就算殺死證人,死去的獨生子也無法獲得清白。十津川認為,佐佐木應該明白這層道理。
  來到岸邊時,紅紅的太陽正從海平面上升起,可以看得很清楚。
  “天亮了。”十津川喃喃自語。
  “啊!”山口忽然喊了一聲。
  “怎麼回事?”
  “那邊!”山口臉色發青,指著下面說。
  四、五公尺深的斷崖下方就是深藍色的海面,有個身穿西裝的男子以俯臥的姿勢在水上載沈載浮。
  那是岡村精一!
  “死……死了嗎?”山口以顫抖的聲音問。
  “好像死了,必須撈上來。”
  十津川留神腳下,往崖下的巖岸走去。山口臉色蒼白,隨後跟著。
  來到崖下後,十津川卷起褲管,走進海中。
  海浪已將岡村精一的屍體沖到岸邊,那裏水深只有五十公分,所以很快就拉到了。
  西裝

浸了海水,變得異常沈重。山口也來幫忙,先把屍體拖到巖石堆上,然後兩人合力打到崖上。
  他們讓屍體仰躺在草叢上。
  “是要遊泳逃走時淹死的吧?”山口以戰戰兢兢的表情望著屍體。
  “錯了,是被人殺死的。”
  “被人殺死?被誰?為什麼要殺他?”
  “如果能很快查出來就好了。你快去把其他人都叫來這裏集合。”
  “要跟他們說岡村先生遇害了嗎?”
  “嗯,好。”十津川點頭說道。
  山口一溜煙跑走了。
  十津川蹲在屍體旁邊,點了一根煙。
  四周漸漸明亮起來,可以看清這具全身濕透的屍體了。
  屍體後腦凹陷,經海水沖刷,已不再流血,但顯然是致命傷沒錯。西裝內袋有錢包和身份證,看來很昂貴的手表也還在。
  十津川起身思考。此時山口已領著其他人跑過來。
  攝影師濱野立刻朝著屍體猛按快門。他真的是個工作狂嗎?或者是在演戲?
  “真的是被殺的嗎?”佐佐木看著屍體問十津川。
  “不錯!有人用石塊之類的重物敲他後腦,並棄屍於海中。”
  “會不會是想跳下海遊泳逃走,不巧頭部撞到巖石致死的?”小林啟作插嘴道。
  “不會。他來到此處時尚未天亮,只有月光,又不知水有多深,崖下都是巖石,再怎麼想逃,也不會傻到就這樣一頭栽下去。任何人都會先攀下斷崖,再下水遊泳。而且就算從崖上一躍而下,也不可能後腦會撞到巖石。”
  “那究竟是被誰殺死的?是要搶他的錢嗎?”
  “不是,錢包都還在。”
  “那兇手是誰?為何殺他?”
  “很簡單!”濱野伸直手臂指著佐佐木道,“就是他!他想把我們全殺掉!岡村先生最想逃走,所以第一個被他殺掉!兇器很可能就是槍托!”
  眾人一起望向佐佐木。
  佐佐木退後了兩步,說:“不是我。我的目的是要查出事實真相,不是要殺你們。”
  “除了你之外,還會有別的兇手嗎?”濱野以憤怒的聲音說。
  其余幾個人也異口同聲嚷道:“對!對!”
  佐佐木瞪著他們,把槍端好。
  “大家冷靜一點!”十津川站到他們之間,“現在還不能確定佐佐木先生就是兇手。”
  “可是別人都沒有殺人動機呀!”千田美知子向十津川說。
  “那可不一定,大家要想清楚再說!”十津川以冷靜的眼神掃視佐佐木和七名證人。
  “警部先生!”小林用異常尖銳的聲音說。
  “什麼事?”
  “我們這七個證人之中,有一個被殺掉了,兇手就在這座島上,但是跟我們有仇的只有這個手持獵槍的家夥,只要他手上有槍,我們就無法安心,不知何時也會像岡村先生這樣被他幹掉。”
  “我有同感!”濱野立刻點頭說道。
  “我也很怕!”酒吧老板娘文子也瞪著佐佐木說道。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靠近這個老人,說道,“把槍暫時交給我保管如何?如果你手上有槍,大家就會認為是你殺了岡村先生。正如濱野先生所說,槍托的確是很適合的兇器哩。”
  “把槍交給你?那你不是會立刻逮捕我嗎?我可不幹!為了我那死去的兒子,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槍只是暫時由我保管而已,而且就算我逮捕你,沒有你的協助,我們也出不了這座島。雖說船只七點會來,但若沒有你的信號,大概不會靠岸吧?”
  “不錯!如果我不打出真相已經查明的信號,船就會停在遠方海上,不會靠岸。”
  “也就是說,即使我逮捕你也沒用,是嗎?”
  “是的,為了我兒子,我必須查出真相。”
  “好,那我答應你,只要把槍交給我,我就幫你查明一切。”
  濱野大聲說道:“警部先生,你根本不必對這神經病讓步!立刻把槍拿過來,不就好了?”
  十津川瞪著這位年輕攝影師,說道:“那麼,你自己過去拿吧!”
  濱野立刻住口。
  佐佐木默默走到十津川面前,將獵槍往前一擺,說:“我相信你。”
  “謝了。”
  十津川說著,接過沈重的獵槍,大步走到岸邊,把槍往海裏丟去。


  4


  “你幹什麼?”佐佐木變了臉色。
  十津川笑著說:“要查明真相,根本不需要槍。而且就算沒有槍,我們的性命也是掌握在你手中,因為你握有能否離開這座島的王牌。”
  “接下來要怎麼辦?”山口少年問。
  “很簡單,既然發生了謀殺案,就要找出兇手,然後查明一年前那案子的真相。”十津川斷然說道。
  三根文子插嘴道:“可是,警部先生,一年前那件案子不是已經確定了嗎?從濱野先生那張照片就可以確定兇手是誰了。”
  濱野說:“就是呀。警部先生,不可能會另有真相的,雖然這個篤信獨生子無辜的老頭很可憐,但也沒辦法呀!”
  “那張照片或許很重要沒錯,”十津川點頭說道,“不過我想,這件新的謀殺案若是因一年前的舊案引起的,而且佐佐木先生又不是兇手的話,那麼那件舊案就有重新調查的必要!”
  雖說如此,十津川並無信心,因為佐佐木很可能就是兇手。為了冤死獄中的獨生子而

將作證的七個人全部殺掉,這種事並非不可能發生。甚至可說,這種心理是很自然的。
  但若佐佐木不是兇手,那一年前的舊案就有重新檢討的必要。
  然而現在,他一個部下也沒有,要如何調查這件新的謀殺案呢?
  這六個證人大概都認定佐佐木是兇手,其他意見都聽不進去了。
  即使如此,案子還是要破。無論如何,他畢竟是一名刑警。
  十津川掃視其余七個人,他確定殺死岡村精一的兇手就在其中。
  “大家想想看,包括我在內,我們之中每個人都有謀殺被害者的機會。有一次我們曾經四下分散去尋找他,他應該是在那段時間內遇害的。”
  “可是我們七個人應該是站在同一邊的。”濱野撫摸著相機,對十津川說,“如果說岡村先生的意見和其他人相反,那兇手或許真的就是我們六個人之一,但事實上,我們七個人在法庭上都一致作證說佐伯信夫就是兇手。在這老頭眼中,我們是一丘之貉。既然如此,我們怎會殺死利害關系相同的人呢?”
  “你說得很對,但也有可能是因其他私人恩怨引起的。你們之中和被害者一直交往到最近的只有千田美知子小姐吧?”十津川的視線停在美知子臉上。
  文子說:“一點也沒錯,警部先生。”
  濱野說:“我是在一年前那件案子發生後才認識岡村先生的,雖然一起出庭作證,但被告知彼此不得交談。那次以後直到昨天都沒有再見過他。我想其他人也和我相同,我們和他是完全沒有關系的。”
  山口、小林和水果店的安藤常也相繼發言,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看來濱野說得沒錯,岡村精一本來就不是這條街的住戶,只不過是案發當晚偶然開車經過這裏的目擊者而已。也就是說,兇手不是千田美知子,就是佐佐木老人了。
  “不是我殺的!”美知子猛搖頭。
  “可是只有你和其他人不同,你跟被害者很熟,他是你的上司,和你有肉體關系。”
  “這點我不否認,但我剛才也說了,我即將和別人結婚,對岡村先生一點也不留戀。”
  “你不留戀,他未必不留戀。這種事在社會新聞中很常見。一個中年男人和一位年輕小姐有了關系,當這位小姐結婚尤其是像你這般美艷的姑娘要跟別人結婚時,這名男子就會糾纏不休。岡村先生可能威脅你,叫你婚後還要繼續跟他發生關系,否則就要公開兩人的秘密。當你正在煩惱時,碰巧因一年前的殺人案而被帶來這座島上,對你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在這裏殺掉他,任何人都會認為兇手是佐佐木先生。”
  “你錯了!”
  “你能證明我錯了嗎?”
  “警部先生,你不了解岡村精一這個人。我不想說死者的壞話,但他確實是個膽小如鼠、懦弱無比的男人,一天到晚都在盤算要如何跟我撇清關系。我們那家銀行對男女關系管理得很嚴格,所以他總是提心吊膽,生怕秘密曝光。他不是那種會為了女人拋棄地位的人,他沒有那種熱情。我決定嫁給別人後,他還大大松了一口氣哩!而且我也打算婚後立刻辭去工作,不再上班了,所以,我哪有必要殺他呢?”
  “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有事實可以證明嗎?”十津川冷冷地說。
  美知子露出焦急的表情,咬著嘴唇想了一下,然後打開皮包,取出一本護照,擺在十津川面前,說:“也許這個還不能證明,但我還是試試看。我婚後打算和夫婿去夏威夷蜜月旅行,因此申請了護照,在三天前拿到。我如果還跟岡村先生糾纏不清,就不會去申請護照了,不是嗎?”她說完後,以可怕的眼神盯著十津川。
  她說的當然是歪理,因為申請護照去國外度蜜月,也可能是為了逃避岡村的糾纏,並不表示岡村已和她一刀兩斷。然而,十津川還是被她那哀求般的眼神打動了。
  一個女人再怎麼樣也不願讓這種事毀掉終生幸福吧?十津川從眼前這本護照上深刻感受到美知子的心情。
  盡管如此,十津川畢竟是一名刑警,而且不是剛出道的新手。他的刑警經驗已將近二十年,搜查一課的同仁都說他既敦厚又精明,因此,他雖然很感動,卻還不至於天真到完全相信美知子是清白的。
  他只是暫時將矛頭從美知子身上移開罷了。
  “如果兇手不是她,那會是誰呢?殺人動機是什麼?”
  另外五名證人似乎都和岡村沒有私人交往,那麼,就只剩下佐佐木了。然而,十津川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個從巴西歸國的老人會殺死岡村,因為那樣做未免太愚蠢了。
  佐佐木雖已老邁,卻不糊塗。從他對這些證人的反訊問中也可看出來,他的頭腦是很清楚的。像他這般聰明的老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讓自己立刻蒙上嫌疑的事呢?而且,佐佐木的反訊問尚未結束。雖然濱野提出關鍵性的照片,但佐佐木必定會反駁,否則的話就不會特地把那張照片帶來這裏了。還有,岡村被殺的時刻是在他們提到那張照片以前。
  “好了,現在請大家再回到那條街去。”十津川做了決定。
  “為什麼要回去?”濱野表示反對,“我那張照片已經將一年前的案子蓋棺論定了。佐佐木先生是很可憐沒錯,但也沒辦法,而且任何人都會認為他是殺死岡村先生的兇手,因為其余六人都沒有動機。所以,我們只要

待在這兒等船來就行了。船一來,警部先生你就叫佐佐木先生打信號讓船靠岸,這樣大家就可以離開這座島了,這出荒唐愚蠢的鬧劇也就可以落幕了,不是嗎?”
  “你錯了。”
  “哪裏錯了?”
  “首先,佐佐木先生未必就是兇手;其次,我接收他的槍時,曾答應過要讓他的反訊問繼續進行下去,我要遵守諾言。”
  “如果我們不同意,站在這裏不動呢?”
  “你們不打算永遠留在這座島上吧?在反訊問尚未結束以前,就算船來了,相信佐佐木先生也絕不會打信號讓船靠岸的。我也不想強迫他。因此,我們若要離開此島,就必須在島上將所有問題解決掉,而且不是依靠直覺,而是要靠確鑿的證據!”
 

第五章 新的謀殺案


 
  1


  佐佐木以外的幾個人都露出滿腹牢騷的表情,但結果還是一一朝那條奇妙的街道走去。
  佐佐木來到十津川身邊,小聲說:“謝謝你,警部先生。”
  “說感謝還言之過早,我還不能完全排除你的嫌疑。”
  “我知道。”老人點頭說道。
  來到街上時,山口少年突然說:“肚子好餓!”
  殺人案才發生不久,就說這種話,真是魯莽,但既然是人,就會肚子餓,任何場合都一樣。
  “我口很渴。”千田美知子說。
  十津川保持沈默,濱野以嘲諷的眼神看著他說:“反正還要待很久,不如先吃飽飯再說。”
  “今天之內都不能讓我回家嗎?”安藤常說完,以一雙鼠眼窺伺著十津川的神色,然後又看看佐佐木的臉色。
  十津川斷然說道:“假如今天內能夠破案,我保證讓大家都能回去,但只要稍有疑問未解決,那我就不能讓你們回家了。這是我跟他的約定,他已把槍交給我,我自然要信守諾言。”
  “我就知道。”濱野聳聳肩說,“但是,警察不是應該保持中立嗎?”
  “我是保持中立,但我已經答應他了,而且,岡村先生既然遭人殺害,我身為刑警,就必須逮捕兇手。”
  “兇手就是他呀!”安藤常伸直手臂指著佐佐木說。
  “不是我!”佐佐木說。
  正當雙方又要開始爭論時,十津川大聲喝道:“大家靜一靜!我一定會逮捕兇手給大家看!”
  “要拖到什麼時候呀?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濱野看著酒吧老板娘,又說,“你能不能弄點吃的給我們?”
  “好,大家到我店裏來吧!我去做點吃的。”文子說著,帶頭走進酒吧裏。
  她的廚藝很好,十津川等人很快就有米飯和味噌湯吃了。雖然只有青菜和火腿蛋可配飯,但她做得很好吃。
  “真好吃!”十津川贊不絕口。
  “謝謝!”文子笑了,她看了佐佐木一眼,又說,“其實要感謝的是這位老爺爺,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準備的。”她的話裏帶有明顯的諷刺意味,尤其在說“所有的東西”時,還特別加重語氣。
  佐佐木只是默默進食。
  十津川想抽煙,不巧煙已抽完了,他便問文子:“有香煙嗎?”
  文子答:“如果真的是我的店,在吧臺下面都備有七星牌和強光牌香煙。”她住吧臺下看了一眼,又說,“啊,有!”然後把兩種牌子的煙各取出一包,放在吧臺上。
  十津川選了七星牌,點了一根。
  就在此時,文子忽然大叫一聲“啊”。
  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怎麼了?”十津川問。
  “刀子不見了……刀子……”
  “刀子?是那把水手刀嗎?”
  “是呀!剛才佐佐木先生放在吧臺上的,和一年前案發時那把刀是一模一樣的。我怕出事,就把它收在吧臺下了。”
  “不見了嗎?”
  “是的。”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看著依舊在悠然進食的佐佐木說。
  或許是在巴西生活了十八年的關系,連吃飯都比其他人悠閑緩慢。
  “什麼事?”佐佐木擡頭望向十津川。
  “是你拿走刀子的嗎?”
  “我沒拿,不信的話,你可以搜身。剛才我放在吧臺上之後,就再也沒碰過了。”
  “那麼會是誰呢?是誰從吧臺下拿走刀子?”
  十津川掃視眾人的臉,被他的視線盯上的人都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搖搖頭。最後一個是千田美知子,她也大聲說:“不是我!”
  十津川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以銳利的眼神望著酒吧老板娘說:“再問一遍,你確實將那把刀子放在吧臺下嗎?”
  “不會錯的,因為剛才我怕出事,就特地把刀子藏到吧臺下面去了。”文子的話仍舊和剛才一樣。
  偷走刀子的人是誰?為何偷刀?
  十津川最擔心的是偷刀者的動機。刀子本身並非兇器,但只要持刀者有意行兇,刀子就會立刻變成殺人兇器。
  (偷刀者是打算用來行兇的嗎?)
  如果是的話,就必須慎防發生第二次的殺人事件。
  “很抱歉,現在必須對大家進行搜身。”十津川看著眾人的臉說。
  然而,所有人經搜身後仍未發現那把刀子。
  偷刀者一定將刀子藏起來了。
  (到底是誰偷走的?為何要偷?)


  2


  旭日已東升,四周一片光明,然而每個人的心

情卻似乎愈來愈沈重。
  誰都不會認為偷刀者只是個刀子的收藏家,每個人似乎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而且都在害怕。
  “快想想辦法呀!”安藤常露出金牙對十津川說,“快設法將那邊那個姓佐佐木的捆綁起來,否則他會把我們全殺光的!”
  “你認為刀子是他偷的嗎?”
  “除了他還會有誰?偷刀者的動機是殺人,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想要我們死。他現在沒有槍了,所以就想用刀子殺死我們,他想要為兒子報仇。”
  “他人也可能有動機呀!”
  “你是說,我們之中有一個是殺人兇手嗎?”安藤常又露出金光閃閃的金牙問十津川。
  十津川苦笑道:“聽說你對‘羅曼史’的老板娘沒有好感,是真的嗎?”
  安藤常立刻露出畏懼的表情,說:“我確實不喜歡風塵女郎,但並沒有討厭到要殺死她的地步。”
  “我只是舉例來說罷了,因為你們幾位當中或許有人對其他人心懷怨恨,而在此時此地爆發出來。”
  “太荒唐了!”濱野大聲抗議。
  十津川瞪了他一眼,以極其冷靜的語氣說:“我哪裏說錯了?”
  “隨便想想就知道你的說法是無稽之談。”
  “怎麼說?”
  “警部先生,剛才我就說過了,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證人,也就是我們七個人,可以說都是在案發後才認識的。啊,我知道,重考生山口、水果店的安藤常和酒吧老板娘是鄰居,所以老早就認識了,不過,假如他們彼此憎恨到要殺死對方的程度,那麼應該在來到此地以前就出事了,但實際上在這之前卻都相安無事。還有,我是在案發後才認識岡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後來也沒有和他們接觸過,毫無理由殺人。另外,小林啟作先生雖然是‘羅曼史’的常客,和老板娘很熟,但跟其余五人都不認識,是在案發後才認識的。而且,我們這七名證人在法庭上都一致作證說佐伯信夫是兇手,我們的立場相同,所以絲毫沒有互相仇視的理由,何況是殺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很贊成他的看法。”很少說話的小林啟作向十津川說。
  十津川註視著這個剛退休的老人,故意問道:“為什麼?”
  瞬間,小林露出畏懼的神色,但又立刻恢復嚴肅的表情,說道:“就是說,我的想法和濱野先生相同。我們七個人是在一年前上法庭作證時才互相認識的,我們的證言一致,後來也沒有爭吵過,這件事你可以向任何人求證。我想,要是我們沒有被捉來這裏,岡村先生是絕對不會遇害的。換句話說,兇手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小林指著佐佐木,又說,“偷刀者一定是他!因為他已沒有槍,所以想用刀把我們全殺死!警部先生,如果你不想看到第二個被害者出現,就要像剛才安藤常老太太講的那樣,趕快將那老頭子捆綁起來!”
  “就是呀!警部先生。”安藤常也說。
  酒吧老板娘、山口和千田美知子雖然都保持沈默,但眼神裏顯然都贊成濱野和小林的意見。
  十津川瞥了佐佐木一眼。佐佐木那張古銅色的臉孔變得有些蒼白。
  “要逮捕我嗎?警部先生。”佐佐木低聲問十津川。
  “是你拿走刀子的嗎?”十津川反問。
  佐佐木輕輕搖頭道:“不是我。我知道你大概不相信。”
  “要我們相信你,就先讓我們離開這座島吧!”濱野插嘴道,“讓我們回去,我們就相信你。”
  “辦不到。”
  “為什麼辦不到?你只要打個信號讓船靠岸,不就行了?”
  “因為我的工作尚未結束。”
  “你的工作就是要把我們全部殺掉嗎?”
  “不是,我要重新確認你們對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證言。”
  “那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我那張照片已經決定一切了,難道連那張照片你都要挑毛病嗎?”濱野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
  佐佐木慢慢點燃一根煙,說:“我認為,照片未必能決定一切。”
  “這是什麼話?”濱野脹紅了臉,瞪著佐佐木說。
  然而,無論濱野多生氣,只要佐佐木不改變主意,就沒有一個人能逃離此島。
  (這樣看來,除了順著這老頭的意思去做以外,是別無他法了。)十津川想。
  當然,對十津川而言,在這同時他也必須找出謀殺岡村精一的兇手。
  “我可以去看看大海嗎?”山口以悠閑的口氣說。
  濱野露出被澆了一盆冷水的表情。
  十津川說:“可以。”
  山口笑著說:“散散步可以幫助消化。”
  “一小時之內要回到這裏來。”
  “我也想去看海。”千田美知子也說。
  她不等十津川同意,就迅速往外走去。
  眾人似乎都已無法再忍受這種沈悶的氣氛,想要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因而紛紛要求出去走走。
  十津川也無權阻止他們,只好交代說一小時之內一定要回來,但他向佐佐木說:“你別走。”
  佐佐木眼中閃著光芒,說:“你還在懷疑我嗎?,”
  “你的問題,我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我的信條是,對任何事物都不能有先入為主的成見。殺人者和偷刀者也許是你,也許是其余六人之一,但若等一下又發生什麼事,那你必定會被懷疑,搞不好他們還會對你施加私刑,因此我希

望你留在我身邊,以策安全。”
  濱野笑著說:“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我也要出去散散步哩。”
  然後他也走出酒吧。


  3


  酒吧裏只剩十津川跟佐佐木兩人。
  十津川以專註的眼神望著佐佐木,問道:“你把刀子藏到哪裏去了?”
  佐佐木表情扭曲,說:“連你也認為是我偷的嗎?”
  “我沒說偷,那把刀本來就是你的,你原本準備了獵槍,以便向他們施壓,失去槍後,想以刀代替,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的想法對不對?”
  “很可惜,不是我。”
  “真的嗎?”
  “真的。如果是我拿走,我才不會藏起來哩!我會光明正大擺在你們面前。”
  “那會是誰呢?”
  十津川坐到椅子上,望著前面思考。
  偷刀者是其余六人之一嗎?酒吧老板娘會不會記錯放刀的地方?
  十津川叫佐佐木幫忙,兩人在吧臺內到處搜尋,連酒櫃和瓦斯爐下面都找過了,還是找不到那把刀。
  十津川走出吧臺,默默點燃一根煙。他的表情很平靜,但內心甚感不安。
  如果偷刀者是佐佐木,那倒不必擔心,只要好好監視他就行了。把他看緊,也就沒有機會用刀殺人了。但若是別人,那就危險了,說不定現在這個時刻正用那把刀在行兇哩!
  “跟我來!”十津川說。
  “做什麼?”
  “去看看他們是否平安無事。也許偷刀者會用那把刀殺人。”
  “那我們不如分頭去找。”
  “不行!你要跟著我。”
  “你還在懷疑我?”
  “不錯!”十津川坦率地說。
  他走出酒吧,佐佐木隨後跟著。
  外面晴空萬裏,氣溫也逐漸上升了。十津川脫掉上衣,心想:這種天氣最適合在海邊垂釣了。
  來到岡村精一浮屍的海岸時,十津川的眼神變得異常嚴肅而尖銳。
  岡村一定是在此處遇害,然後被丟進海裏的。有人殺了他,且不是胡亂殺的,而是有不得不殺的理由。如果偷刀者就是兇手,那麼偷刀的動機十之八九就是要拿去當兇器。
  (究竟是誰?動機何在?)十津川依舊感到迷惑。
  如果兇手是佐佐木,動機就很清楚了,一定是像濱野說的那樣,是要殺光七名證人為病死獄中的獨生子報仇。
  然而,十津川總覺得兇手不是佐佐木,是什麼原因,他自己也不明白。
  只要冷靜一想,就會認為佐佐木是整座島上殺人動機最強的人,十津川也知道這一點。而且到目前為止,他也還沒有發現其余七人有互相殘殺的動機。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認為兇手是佐佐木,即使佐佐木就是偷刀者,他也不會改變這個想法。
  十津川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位長年旅居巴西的老人會是個濫殺無辜的兇手。
  “總之,先把他們找回來再說吧!”十津川回頭說。
  一回頭,才發現佐佐木已經不見了!
  (真沒辦法……)
  十津川橫眉怒目,喃喃自語。他很少露出如此生氣的表情。
  (這麼一來,要是又有人被殺,大家一定會懷疑佐佐木的。果真如此,我也愛莫能助了。)
  他沿著海岸線走去,在出事以前,他必須先找到佐佐木。
  他在島上唯一的沙灘遇到了山口少年。再過去就是那片小小的松樹林。
  山口畢竟還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他正卷起褲管踏著海水嬉戲,海水深及他的膝蓋。他好像很快樂,看到十津川後就說:“水不太冷!警部先生,你也來玩吧!有魚哩!”
  十津川問:“有沒有看到佐佐木先生?”
  山口踏著海水,弄出嘩啦嘩啦的水聲走到沙灘上,然後說:“那老頭做了什麼事?”
  “我得趕快找到他才行,你沒有看到他嗎?”
  “沒有。”山口說,“有香煙嗎?”
  “你會吸煙?”
  “還會喝酒呢!”山口說著,高聲大笑。
  十津川苦笑著拿給他一根煙,並為他點火,然後往前走去,打算到別處去找。
  山口隨後追來,問道:“又有人被殺了嗎?”
  “你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你板著臉孔到處走。”
  “我只是在擔心又有殺人案發生而已。”十津川以嚴肅的表情說。
  他不希望再出事,他想找出真兇,他要對佐佐木和兇手說出合情合理的推論。唯有這樣佐佐木才會讓船靠岸,大家才能離開這座島。
  他們兩人往海岸的另一邊走去,就在此時,十津川看到松樹林裏有人。
  濱野、安藤常、佐佐木、酒吧老板娘和小林啟作都在那裏。
  十津川松了一口氣,但同時也覺得氣氛不對勁,好像出了什麼事。
  沒有看到千田美知子!他擔心起來,急忙跑過去。
  其余的人站在松樹林中,圍成一道小小的人墻。
  人墻中有一名女子仰躺在地,那是千田美知子。不用問就知道她已經死了。
 

第六章 再度開庭


 
  1


  多年的刑警經驗讓十津川能夠以直覺判斷那是否是屍體,但他還是蹲下來量量千田美知子的脈搏,並且將耳朵靠在她的胸口傾聽。
  ——已經完全斷氣了。
  屍體後腦碎裂,血流滿地,脖子上緊緊纏著一條

女用皮帶。
  兇手用某種鈍器敲打千田美知子的後腦,美知子可能一擊就死了。就算只是暈過去,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亡。但是,兇手卻又特地用美知子的皮帶去勒她的脖子。
  皮帶深陷肉中,顯示了兇手強烈的意誌。兇手大概恨她入骨吧?如果將皮帶解下來,頸部皮膚可能也會整個剝落!
  十津川蹲在屍體旁邊,環顧周圍每個人的臉。
  “是誰殺了她?”
  明知沒有人會回答,卻還是問了這個蠢問題。因為他是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有他在場,卻還是出現了第二名犧牲者,這使他感到無比自責。
  四周一片沈默,沒有人答話。
  “那麼,是誰發現的?”
  “是我。”佐佐木回答。
  十津川嘆了一口氣,說:“你為何離開我身邊?”
  “因為我很擔心,所以想分頭去找,以為這樣就不會再有新的犧牲者。”
  “找?你到底要找什麼?”十津川怒道。
  他一心想保護佐佐木,佐佐木卻做出這種招嫌疑的舉動,而且居然成了屍體的發現者,這究竟是為什麼?
  “我,我想……”佐佐木結結巴巴地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總之,我憎恨那個殺死岡村的兇手,我很想把兇手找出來。”
  “當你走到這附近時,發現了這具屍體,是嗎?”
  “是的。”
  “然後呢?”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在這裏就算想報警也沒有電話。後來我想到你是刑警,應該先通知你,但那時大家都已經來了。”
  “警部先生!”濱野睜大眼睛瞪著十津川,“你為何不立刻逮捕這老頭?現在已經有兩個人犧牲了,都是你害的!”
  “從你的口氣聽來,好像佐佐木先生就是兇手嘛!”十津川以諷刺的眼神看著濱野說。
  “不是好像,他的確是兇手沒錯!”濱野態度強硬地說。
  十津川故意問:“那麼,你一定有證據吧,你目睹他殺死千田小姐的場面了嗎?”
  濱野露出為難的表情,說:“證據是沒有,但我們之中只有這老頭有謀殺千田小姐的動機。如果你認為我說謊,不妨對每個人審問。”
  “好,我就一個一個問。首先是你,為什麼你沒有殺人動機?”
  “我只是在一年前偶然開車經過那件命案的現場,並拍攝照片而已。當時我還不認識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我是以目擊者的身分被叫去警局時才認識他們的,後來也只在法庭上碰過面。從那以後一直到昨天為止,我都不曾再見到他們。而且上法庭作證時,他們的意見也跟我一致,所以我絲毫沒有謀殺他們的動機。”
  十津川將視線移到山口臉上,問道:“你呢?”
  “我也一樣。我跟千田小姐住在同一條街上,或許以前曾見過兩、三次面也說不定,但從未交談過。我跟岡村先生也是案發後去警局時才認識的,以前從未見過面。他們跟我無冤無仇,我怎麼會殺他們呢?”山口以高亢的聲音說。
  小林啟作說:“我也是。雖然我常去‘羅曼史’喝酒,但從未在酒吧以外的地方走動,所以既未見過千田小姐,也沒見過岡村先生。我是案發後在警局裏認識他們的,後來只在法庭上見過,跟他們也沒有深入交談過,所以我毫無動機。”
  十津川望著三根文子說:“你也一樣嗎?”
  文子臉色發白,朝旁邊的屍體看了一眼,然後說:“是的,雖然我跟千田小姐就住在同一條街上,但也是在警局裏才認識的。如果岡村先生曾去我的店喝酒,我大概就會認識他,但他一次也沒去過。”
  “換句話說,你也是案發後在警局裏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是嗎?”
  “嗯!我對他們倆幾乎一無所知,怎麼會殺他們呢?”文子微笑著說。
  最後,十津川望向安藤常。
  安藤常似乎是個意誌堅強的老太婆,她從剛才就一直以鎮定的神情註視著千田美知子的遺體,此時她擡起頭說:“我也是案發後被警察叫去時才認識他們的,所以我沒有殺死他們的動機。其余的,我看我也不必多說了。”


  2


  這五人的說法似乎都頗具真實性。
  十津川想:他們說的應該都是實情吧?
  濱野說他只是偶然路過命案現場,應該是真的。其余的人大概也沒有說謊。
  十津川想起自己在島上最初遇見這七個證人時的情景。當時每個人看來都對突然被擄來此島一事感到憤怒,但似乎沒有一個是在怨恨其他人。如果說他們有共同憎恨的對象,那應該只有一個人,就是把他們擄來之後又以獵槍威脅要翻一年前舊案的佐佐木。
  如果被殺的是佐佐木,那十津川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七個證人全部逮捕,但實際上被殺的卻是岡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
  假定兇手不是佐佐木,那麼這名兇手為何要殺死跟自己無冤無仇的人呢?這一點令人想不通。
  還有那把刀子的事,十津川也感到大惑不解。他一直認為,兇手從吧臺下偷走刀子,是打算用來行兇的,但事實上並未如他所料,兇手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呢?難道殺死千田美知子的兇手不是偷刀者嗎?或者兇手是打算在殺死第三人和第四人時使用那把刀?
  “警部先生,照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殺光的,快想想辦法吧!”安藤常蒼白著臉對十津川說。
  十津川知道她話裏的意思,其余四人的想法大概也一樣。
  但是,假如佐佐木不是兇手,那麼就算將他五花大綁也於事無補。
  濱野見十津川默默不語,便以憤怒的聲音說道:“警部先生,你還在猶豫什麼?再不將這個殺人狂抓起來,我們可要自行解決了。”
  十津川站起來,面對濱野說:“自行解決?你究竟打算怎樣?”
  “我要設法讓第三名犧牲者不要出現。”
  “是要用私刑嗎?”
  “這也是不得已的,但我們不會將他殺掉,只是要讓他嘗點苦頭,叫他乖乖招認自己是殺死兩個人的兇手。等他招供後,再將他捆綁起來,直到他讓我們離開這裏為止。事關我們大家的性命,我想你不會不準吧?”
  “我不準你們使用暴力。”
  “他殺人,難道不是用暴力嗎?”
  “人未必是他殺的。”
  “只要把他交給我們,他就會招認了。”。
  “就算對他施以酷刑也於事無補,而且假若兇手不是他,而是你們其中之一,那麼即使他屈打成招,也不能算是水落石出。”
  “兇手是我們其中之一?”濱野看看身邊四個人的臉,又說,“這裏面誰有殺死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的動機?一個也沒有!但是那邊那個老頭子,誰都知道他有明顯的動機!警部先生,我想你也清楚得很。”
  小林啟作說:“我贊成他的意見。”
  十津川瞪著他說:“連你也贊成濫用私刑嗎?你這個年紀,凡事都應該考慮得很周到才對。”
  小林往下望了一眼,說:“正如濱野先生所說,我們不會殺他的。他是奪走兩條人命的殺人狂,死不足惜,但如果我們把他殺掉,就跟他沒有兩樣了,所以我們會忍耐,絕對不殺他。請你把他交給我們處理吧!”
  “你說‘我們’,其他三人也都是這樣想嗎?”
  十津川說著,看看其余三人的臉。
  安藤常立刻回答:“我贊成!我還不想死,我不要這樣坐以待斃!”
  “我也贊成。”山口說著,瞄了濱野一眼,“除了那個老頭以外,其他人都不可能是兇手。對付這種殺人兇手,即使方法有點殘暴,我認為也無妨。”
  十津川看著酒吧老板娘,說:“你也是嗎?”
  五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反對,事情或許就有轉機。十津川如此期待,然而文子卻望著地上說:“真傷腦筋……我不喜歡用暴力解決事情,但更不喜歡坐以待斃……”
  “也就是說,你也贊成他們四個人的意見,對嗎?”
  “嗯,沒辦法……”
  濱野說:“你還是快點將他交給我們吧!”他的聲音似乎很焦躁,眼神則充滿殺氣。
  十津川後退一步,望著眼前這五名男女。
  濱野身材中等,體格結實,但從他擺出的姿態看來,似乎不會柔道和空手道,也不像練過西洋拳的人。
  山口長得很高,但身材瘦弱,骨架還像個小孩子。
  其余是風塵女郎、老太婆和剛退休的老人,想必都沒什麼力氣。
  這樣看來,就算打起來也不一定會輸,應該可以保護佐佐木的安全才對。十津川如此估算。
  他在念警校時曾得過柔道比賽冠軍,直到現在,他還對自己的功夫頗具信心。
  但是,他希望盡量避免武力對決,因為他不想讓濱野等人受傷,也不想讓佐佐木受到傷害。
  “我必須限制你的自由。”十津川向佐佐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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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Empty 回復: 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40 pm

  3


  佐佐木那張古銅色的臉孔扭曲起來。
  “你也站在他們那一邊嗎?”
  “沒有。”
  “那你為何要限制我的自由?”
  “佐佐木先生,這是為了你好。當初你若聽我的話,跟我在一起,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了。因為你擅自行動,害得我現在也無法保護你。這麼做對你雖然會造成不便,但也只有請你忍耐了。”
  “你打算怎樣?”
  “為了讓他們安心,我要請你把雙手放在背後。”
  “要把我的手綁起來嗎?”
  “是的。”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能捆綁我。我又不是兇手。”
  “我知道,你是要繼續為令郎翻案吧?”
  “你明知道,還要捆綁我?”佐佐木露出抗議般的表情看著十津川。
  “事到如今,別無他法了,總比被他們施加私刑的好。而且我答應你,當你想繼續翻案時,我會幫助你的。”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我頂多只能幫你和他們打一架,兩敗俱傷之後,你要翻案也翻不成了。倘若你要這樣也可以。”
  “……”佐佐木沈思良久,然後向十津川說,“好吧,但你真的會信守諾言幫我翻案嗎?”
  “不錯,我身為刑警,一諾千金。”
  “好,你綁吧!”
  佐佐木把雙手放到背後。
  “誰有繩子?”十津川看著五名證人問。
  山口說:“我房裏有一條跳繩用的繩子,如果這裏的房間真的跟我的房間一模一樣的話,就應該有。”他說完,拔腿就跑。
  過了十五、六分鐘,山口帶著一條長約五、六公尺的繩子回來。
  十津川用這條繩子將佐佐木的雙手緊緊捆住。
  “這樣你滿意了吧?”十津川看著濱野說。
  濱野走到佐佐木背後,詳細檢查一番,然後說:“這樣的話,應該可以放心了。你快叫他招供吧!”
  十津川冷冷地說:“我可沒說他是殺人兇手。”
  安藤常用一雙鼠眼看著十津川說:“那你至少也要叫他打信號讓船靠岸,我們才能回去。”
  十津川尚未回答,佐佐木就搶著說:“今天已經不行了。”
  濱野從背後往佐佐木的肩膀推了一把,說:“為什麼不行?”
  十津川抓住濱野的手腕,阻止他動粗。
  佐佐木說:“因為現在已經太遲了。我說過,船在上午七點會駛近此島,但因那時我沒有打信號,船就回去了。那是我包租下來的船,明天七點還會再來,每天都一樣。等我把該做的事做完,自然就會打信號叫船靠岸,那時大家就可以回去了。”
  雖然雙手被綁在背後,但他說話時依舊挺著健壯的胸膛。
  “信號怎麼打?”
  “我死也不會說出來。”
  “他這是擺明了要把我們永遠關在這座島上嘛!”安藤常以尖銳的聲音嚷道,“一定是這樣!他說得好聽,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放我們回去。如果明天還不放我們走,我會發瘋的!”
  “我說過了,只要該做的事做完,就讓大家回去。”
  “那什麼時候才能做完呀?”
  “只要大家肯合作,今天之內就可以做完。”
  “你還要為你兒子翻案嗎?我看那是註定要徒勞無功的。”濱野說著,好像又要去推佐佐木。十津川趕緊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佐佐木緩緩地掃視五名證人的臉,然後說:“我說過,就算結論對我兒子不利也沒關系,但我不能半途而廢,否則的話,我兒子會死不瞑目的。”
  “如果你滿意了,就會放我們回去,是嗎?”山口問。
  “不錯。”
  “那就快開庭審理吧。要從什麼地方開始?”
  山口似乎很性急。在十津川看來,這個年輕人好像對這些命案毫不關心,只想早點回家。已經有兩個人被殺了,但他似乎沒有受到什麼沖擊,難道這就是現代青年的特徵嗎?
  佐佐木說道:“不是從頭開始,是再度開庭。我們要先回到那條街上才行。”
  “我看那是白費力氣。”濱野聳聳肩說。
  “這具屍體呢?就這樣放著不管嗎?太可憐了!”三根文子以責難的眼神看著佐佐木和十津川說。


  4


  死者的臉在陽光照射下顯得格外悲慘,雙眼依然睜著,死不瞑目。
  十津川將死者的眼皮合上。已呈僵硬狀態的屍體似乎在表示對兇手的怨恨。
  十津川費了一番苦心才將纏在屍體脖子上的皮帶解下來。屍體頸部已又紅又腫,到處都有內出血,這顯示兇手非常用力。
  “應該不會馬上腐爛。”十津川說,“今天之內若能解決問題,明天就可乘船回去,到時候再將兩具遺體搬上船吧!”
  “那麼,在搬上船以前,就只能讓他們這樣曝屍荒野嗎?”文子再度以非難的口吻說。
  “很遺憾,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因為如果加以埋葬,到時候船來了還要挖出來。”
  “可是也不能這樣丟著不管呀!”
  “有沒有可以用來覆蓋的布?!”十津川看著佐佐木問。
  雙手被綁在背後的佐佐木看看地上的屍體,說道:“在她和岡村精一乘坐的車子的行李廂中,應該有一塊塑膠布。”
  “我去拿。”山口說著,飛奔而去。
  他很快就拿著一塊藍色的塑膠布回來。
  那塊塑膠布被覆蓋在千田美知子的遺體上面。
  “兇手真殘忍。”佐佐木小聲說道。
  “你為何這麼想?”十津川故意問。
  佐佐木擡頭看著十津川,說:“要是我的話,打了她後腦之後,就不會再去勒她的脖子了。因為她應該一擊就死了。”
  “那你認為兇手為何勒她的脖子?”
  “這個……可能兇手恨她入骨……”
  “如果真的恨她入骨,應該會毀掉她的臉,而不是去勒她的脖子吧?即使不將她毀容,也會用刀子割裂她全身。”
  “被你一說,我也搞糊塗了。”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啊?”安藤常似乎話中帶刺,“有什麼事就快去辦呀!我希望明天一早就能回去。”
  “那麼,我們快到街上去吧!”十津川說。


  5


  七個人又回到那條街上。
  在明亮的陽光下,這條街看來就像拍戲時的布景。
  十津川拍拍佐佐木的肩膀,說:“我不能讓你松綁,但你可以隨心所欲進行翻案,愛說什麼盡管說。”
  “謝謝。”佐佐木輕輕鞠躬,然後挺起胸膛,走到馬路中央,說,“關於一年前的案子,接下來我要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慢著!關於我那張決定性的照片,我希望先聽聽你的反駁!”濱野對佐佐木說。
  “關於那張照片,等一下我自然會提出反駁。”
  “為什麼?現在不能反駁嗎?”
  “因為必須先解決另一個重要問題,然後再來談你的照片,這樣才容易聽懂。”
  “這理由真牽強!我那張照片鐵證如山,顛撲不破,沒有任何反駁的余地。如果你無法反駁,就乖乖承認,才不會浪費時間。”濱野脹紅了臉,對佐佐木說。
  “你住口!”十津川的語氣很尖銳,“我們大家已經說好要讓他

暢所欲言、繼續翻案,你就算有話要說,也要等到他反駁結束之後!”
  濱野不再說話。
  佐佐木幹咳幾聲,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現在我要指出一年前那件案子最大的疑點所在。由於你們七人的證言,我兒子被判有罪。但是在審判時,不知為什麼,律師和檢察官都未觸及這個疑點。這個疑點就是被害者在案發當晚所采取的行動。”
  “他的行動有問題嗎”十津川問。
  “被害者叫木下誠一郎,三十七歲,是太陽物產公司的課長。當晚他乘坐計程車路過此地,看到‘羅曼史’酒吧的霓虹燈招牌,便下車進去喝酒。這是酒吧老板娘說的。”
  “不錯,”文子點頭說道,“這是他自己說的。他說,因為他剛好想喝酒,便叫司機停車,然後他下車走進酒吧。”
  “他以前從未去過你的店吧?”
  “是的。”
  “但是,”佐佐木將視線移回到馬路上,“木下誠一郎的公司和他的家都位於同一個方向。這一點在警方的筆錄和當時的報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認為我說謊,不妨去看看當時的報紙,這間‘羅曼史’酒吧內就有。”
  “是在同一個方向沒錯。”十津川說。
  “那又怎樣?”濱野說。
  佐佐木把臉轉向十字路口,說:“被害者的家和公司都在那個方向,換句話說,不管他是從家裏來的,還是從公司來的,都是從那邊往這邊走。當他坐著計程車來到十字路口時,看見‘羅曼史’酒吧的招牌,便叫司機停車。”
  “這點很重要嗎?”十津川邊環顧馬路和人行道,邊問佐佐木。
  佐佐木走到“羅曼史”對面的人行道上,說:“也就是說,被害者在這邊下車,橫越馬路後才走進酒吧裏。警部先生,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裏:他喝完酒,走出酒吧後,是死在這邊的人行道上!”
  “原來如此!被害者要回去時,如果要叫計程車,在店門口叫就行了,根本不必特地走到對面來叫,但他卻走到這邊來,這是為什麼呢?”
  “不錯,那是為什麼?審判時沒有人提到這一點。”
  濱野聳聳肩說:“那一定是因為已經確定你兒子就是兇手,所以沒有必要再講其他廢話了。”
  “也許是吧!”佐佐木點頭說道,“但是,我認為這其中有蹊蹺,被害者走出酒吧後並未立刻叫計程車,而是走到對面的人行道,原因何在?”
  “有幾種可能。”十津川說,“或許他還不想回家,想去找朋友。如果他的朋友住在那個方向,他當然要走到這邊來叫車。”
  “我也想過這一點,所以我在來此之前就詳細調查過被害者的親戚朋友。”
  “結果怎樣?”
  “我查出來,他沒有任何一個親戚朋友住在那個方向。而且被害者一向非常顧家,據說從未外宿不歸。因此,他應該是想回家才走出酒吧的,如果是的話,那他只要在酒吧門口叫車就行了。”
  “會不會是兇手用刀威脅他,把他押到對面這邊來的?”十津川問。
  他開始對佐佐木的問題產生興趣了。被害者為何死在酒吧對面的人行道?這的確是個盲點,但他還是不明白此事跟整件案子有何關聯。
  “這點我也想到了,”佐佐木以沈著的聲音說,“但那是不可能的,請你回想一下酒吧老板娘和小林啟作先生的證詞吧!據他們說,被害者在十一點半左右走出酒吧,我兒子隨後追出去。然後你再想想千田小姐的證詞,她說在十二點零五分時看到一名男子橫越馬路,不過那時岡村先生並未看到。緊接著就發生了命案,這是可以確定的,也就是說,被害者因故走到對面人行道,然後兇手橫越馬路追上來。”
  “你想被害者走到對面的原因是什麼?”十津川問佐佐木。
  他想,佐佐木既然提出這個問題,心中一定已經有答案了。
  此時濱野突然大聲嚷道:“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警部先生,被害者走到對面人行道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他就是在這邊……”他走到死者倒臥的位置,指著地上又說,“就是在這裏被這老頭的獨生子佐伯信夫用刀刺殺的,那一瞬間我拍下了照片。這是不容置疑、不可動搖的事實!這就是此案的全貌!其他瑣瑣碎碎的細節,你們再怎麼研究也沒用,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
  “你何必如此激動?”十津川冷眼看著濱野道。
  “我哪有激動?我只是提醒你們別浪費時間而已。”
  “我看不是吧?好像有什麼事怕我們深入追究似的。”
  “胡說!哪有這回事?”濱野臉紅起來。
  十津川緩緩點燃一根煙,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來好好探究一下細節吧!反正到明天早上船來之前,時間多得是。”
  “可是……”濱野好像還想說什麼。
  十津川斷然說道:“你再羅唆,我就要認定你的證言中有謊話了。”
  “別開玩笑。”
  “那你就給我閉嘴!”
  濱野沈默下來。
  十津川掃視其余四人的臉,說道:“還有人有異議嗎?”
  四人面面相覷,然後小林啟作以客氣的態度說:“我沒有異議,不過想問一件事:你是否認為被害者走到對面人行道的原因跟命案本身有所關聯?”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有關

,也可能無關,但這一點在審判時未被提及是事實,因此我很想研究一下,這件事想必很耐人尋味。”十津川回答小林的問題後,又轉向佐佐木說,“請你開始解釋吧。”


  6


  佐佐木看著眾人的臉,以極有自信的口氣說:“我在建造這條街時就在想這個問題,結果得到一個結論,我認為這個結論絕對不會錯。”
  “結論是什麼?”
  “被害者走出酒吧時,已將近十二點了。他很顧家,結婚以後從未外宿不歸,因此應該會直接搭計程車回家才對,為何會走到對面去?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個答案,那就是:他想要小便。”
  “你說什麼?”
  “他想要小便。他在酒吧門口等計程車時,忽然有了尿意。一般的情形應該會返回酒吧,向老板娘借廁所,但因他剛剛跟我兒子吵過架,要是回去,怕會再吵起來,因此他就走到對面的人行道去。”
  “對面有公廁嗎?”
  “沒有,這一帶都沒有公廁。但你要知道,那時已是午夜快十二點了,當一個醉漢想要小便的時候,最可能的就是找個適當的場所解決一下,不是嗎?”
  “哦,原來如此!”
  十津川微笑了,他雖然是個刑警,卻也曾在喝醉後隨地小便。
  佐佐木雙眼閃著光芒,好像因自己的說法得到十津川肯定而得到鼓勵。他說:“於是被害者便去尋找合適的地點,他找到的地點就在這裏。”
  佐佐木走進山口所住的公寓大樓和隔壁大廈間的小巷子裏。那條巷子將近有兩公尺寬。
  佐佐木接著又說:“現在是白天,這裏很亮,但若是深夜十二點,一定很暗,而且巷口的路燈剛好壞掉,這點也請大家記住。因此,這裏最適合小便,這附近還有比這裏更適當的地方嗎?”
  眾人皆四處張望。
  “好像沒有。”十津川點頭說道。
  他想,假使是他自己要小便,八成也會來這條巷子。
  “我是這麼想,”佐佐木繼續說,“被害者來這兒小便時,兇手從後面接近。當他小便完畢,正要拉上拉鏈時,兇手就從背後刺了他一刀。”
  “嗯,這個想法很有趣。”十津川雙臂環胸,微笑著觀看巷子四周,然後又向佐佐木說,“你的意思是說,被害者在這裏遇刺之後,走到人行道上,然後才不支倒地,是嗎?”
  “是的,我想,他一定是拚命想要求救,搖搖晃晃地往比較亮的方向走去,走到人行道上時,終於不支倒地。”
  “但是這樣有一個問題。”濱野背靠在大樓墻上,斜眼看著佐佐木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巷子裏應該有血跡才對,但警方從未提到他們有發現血跡。”

  文子露出吃驚的表情說:“嗯,他並非已喝到爛醉如泥的程度。他離去時腳步還算很穩。”
  “謝謝你,老板娘。”佐佐木向她致謝,“另外我還查到,被害者所穿的西裝衣褲是三個月前才做好的,因此拉鏈不可能壞掉而自然滑下。以上兩點就可以證明我的推理。尤其是當被害者小便完畢正要拉上拉鏈時,是處於最無防備的狀態,這時任何一個人都能夠刺殺他。”
  “簡直荒唐。”濱野以冷淡的語氣說。
  佐佐木用嚴肅的視線註視著濱野,說:“哪裏荒唐?”
  “你的推理很有趣,也相當有說服力。我自己也曾在酩酊大醉時跑到暗巷裏小便。”
  “這不光是推理而已,這也是事實。”
  “但是你的證據太薄弱了,只有被害者拉鏈半開及西裝是在三個月前訂做的而已。”
  “為被害者裁制西裝的是赤阪一家叫做S的店,我問過很多人,聽說這家店很有名,童叟無欺而且手藝精細,他們做的服裝拉鏈絕不會才過三個月就壞掉。”
  “這樣的證據還是太過薄弱。當然,如果有目擊者見到被害者在這條巷子內小便,那就另當別論。”
  “是有目擊者。”
  “誰?”
  “就是兇手,兇手應該看到了!”
 

第七章 疑惑


 
  1

  一瞬間,微妙的沈默控制了這條小巷,但這沈默立刻被濱野那高亢的笑聲打破。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所謂兇手,不就是你兒子嗎?為什麼他在法庭上沒提到這件事?”
  “那是因為他沒看到。因為他不是兇手,所以沒看到被害者在此小便。”
  “豈有此理!你這樣只是以一個假設去證明另一個假設而已。第一個假設是被害者確實曾在此小便,第二個假設是兇手確實看到這一幕。這兩個假設合起來,並不能證明你兒子是清白的。”
  “你等一下再說話。”十津川舉手制止濱野,“先讓佐佐木先生把話說完吧!你說得不錯,這些目前只不過是假設而已,但卻是很有趣的假設,值得一聽。”
  “謝謝你。”佐佐木向著十津川輕輕一鞠躬。
  “別客氣,你就繼續說吧!”
  “當初我看完審判記錄時,感到很絕望,因為找不到對我兒子有利的資料。七名證人都說他是兇手,甚至還有一張關鍵性的照片,再加上他當時居無定所,又有傷害前科,個性也很沖動,所以法官判他有罪也是很自然的。對我來說,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兒子從頭到尾都在喊冤這件事。我去找過我兒子的公設辯護律師,也詳細看過審判記錄,一心想找

出破綻來翻案,最後終於發現了這條巷子。
  “被害人為何死在酒吧對面的人行道呢?這個疑問給了我一線曙光。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到可能是被害者來此小便,然後遭兇手從背後刺殺。警部先生,你應該明白我如此堅持這個想法的原因吧?假如我的推理正確,被害者並非在人行道上被刺殺,而是在這條巷子裏,那麼我兒子不是真兇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強了。因為檢察官在起訴狀中寫的是‘被告於大廈前的人行道上以水手刀從背後刺殺被害者……’”
  佐佐木臉色泛紅,眼睛發亮。
  十津川面露難色,對佐佐木說:“你說得不錯,但你應該也明白,你的推理依然只是假設而已,無法成為翻案的證據。”
  “我知道,但這對我兒子來說,是唯一的希望。那本厚厚的審判記錄,我幾乎都翻爛了,就只發現這個小小的疑問,所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雖然目前這還只是假設,但我願意賭賭看。”
  “但是,關於這兩人的證言,你打算怎麼辦?”十津川以慎重的語氣問佐佐木。
  “誰的證言?”
  “就是山口博之和濱野攝影師說的證詞。昨天你已經巧妙地指出了山口少年的證詞有誤,令我非常佩服。不過,山口博之雖然承認自己並未目睹令即刺殺被害者,但是……”十津川指著地上的人形圖案,又說,“還有兩件事,他並未改變說詞。第一件是被害者倒在這裏,令郎蹲在旁邊。第二件是令郎慌慌張張逃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這兩件事,你能夠反駁嗎?還有,關於濱野攝影師拍的那張照片,你要如何反證?照片上的背景明明是人行道,而不是這條暗巷。我對照片不是很內行,但我認為那並非合成照片。”
  “這些我都知道,我正準備一一來加以檢討。假如我能夠反駁,你是不是就會贊同我的推理呢?”
  “那必須視情況而定,不過我想,你的推理正確的可能性相當高。”
  “謝謝你。請你來當冷靜觀察的第三者,果然是請對了。”
  “你別忘了,我是被擄來的,不是被“請”來的。”十津川苦笑著說。
  雙手被綁在背後的佐佐木將身子靠在路燈上,對著山口博之說:“首先要重新檢討你的證言。”
  “還要再問一次嗎?”山口踢了大樓墻壁一腳,好像在嘔氣似的,“我在法庭上的確說了謊,不,那應該不叫說謊,我只是在說出真話時附加了一些多余的話而已,但是在重要的地方,我一句謊話也沒說。”
  佐佐木以諷刺股的眼神看著山口說:“把電視影集中的臺詞和真實的殺人案混在一起,這叫做多余的話嗎?”
  山口臉紅起來,說道:“這點我昨天已經更正了。”
  “反正我現在要重新確定一下真實的情況。首先,你從午夜十二點整開始,在電視機前觀賞重播的‘警探傑克森’影集,十二點十五分開始廣告,你想休息一下,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戶旁邊,打開窗戶,望向外面,對嗎?”
  “對。”
  “那時你看到什麼?”
  “昨天講過了,我往下望人行道,看見有人倒在那邊,兇手也就是你兒子手持尖刀蹲在旁邊。”
  “接著,他跟你四目相望,然後立刻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是嗎?”
  “是的。”
  “當時我兒子手上真的有刀嗎?”
  “是的,我親眼看見了,刀上還有血。我的視力很好,雙眼都是1.5。”
  “我兒子是慣用右手的,當時刀子是否用右手拿?”
  “嗯,是用右手拿刀。”
  “他看到你,慌張起來,便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逸,那時他的右手還握著那把染血的刀子嗎?”
  “是的。”
  佐佐木忽然將視線轉向安藤常,說道:“老婆婆!”


  2


  安藤常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說:“啊,什麼事?”
  “你曾在法庭上作證,說我兒子突然跑進你的店裏恐嚇你。”
  “我說的都是實情,並無半句虛言。昨天你曾說,我被兇手搶錢是不實的,但我真的沒撒謊,你兒子的的確確搶走了六千元!”安藤常又翻供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昨天不是證明給你看了嗎?”
  “哪有?搶錢就是搶錢。”安藤常堅持到底。
  十津川認為她簡直不可理喻。
  佐佐木說:“既然如此,我們就針對這一點,再來檢討一下。”
  “還有什麼好檢討的?”安藤常的鼠眼又露出不安的神色。
  佐佐木幹咳數聲,說道:“你在法庭上作證時,並未提到我兒子跑進店裏的時候手上有刀,昨天也是,我想確定一下,他手中到底有沒有刀?”
  “……”安藤常以驚慌失措的眼神看看佐佐木,又看看十津川,再望向山口博之。
  “這件事很重要,請你務必老實回答。”
  “唔……因為……”
  “什麼?”
  “山口君曾經說,兇手持刀往我家逃去……”
  “我是在問你看到什麼,不是在問他。”佐佐木大聲說道。
  安藤常摩擦著雙手,說:“因為他這麼說,所以兇手可能有帶刀……”
  “你說話不能這樣顛三倒四又暖昧模糊。昨天你不是說我兒子將兩顆蘋果放進口袋時,你曾叫他付帳嗎?你在法庭上也是這麼說的。”
  “我當然叫他付帳了,兩

顆那麼大的蘋果,怎麼可以白白被他拿走?”
  “如果他手中拿著一把沾滿鮮血的水手刀,你敢叫他付帳嗎?”佐佐木說。
  安藤常靜默下來,好像很不甘心似的瞪著佐佐木。
  “所以說,”佐佐木說道,“那天晚上,你絕對沒有認為他是殺人兇手,這也就是說,當時他手上並沒有刀。”
  “……”
  “還有,那兩顆蘋果很大,要放進我兒子上衣的口袋裏,一邊只能放一顆。換句話,就是左右兩邊的口袋各塞一顆。但若當時他右手持刀,就必須用左手去拿蘋果,如此一來,他要將蘋果塞入右邊口袋,就必須花很大的力氣去扭動身體。但你作證時卻說,他‘很快地塞進口袋’,可見他當時雙手一定都是空的,這樣才能一手抓起一顆蘋果,分別放進兩邊的口袋,對不對?”
  “……”安藤常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來。
  佐佐木又看著山口說:“該你了。你曾作證說,我兒子手持染血尖刀,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他是用跑的嗎?”
  “是的。”
  “但是,他跑進安藤水果店時,手中並未持刀,為什麼會這樣呢?”佐佐木緊盯著山口問。
  和昨天一樣,佐佐木又擊中要害了。十津川很佩服他。
  然而,這樣是否就能證明他兒子是無辜的呢?十津川仍然感到懷疑。他總覺得佐佐木好像一直在追究一些細微末節的事,那些事跟案情真相似乎一點關系也沒有。
  山口苦著臉搔搔頭,說:“那一定是他在到達水果店以前就將刀子處理掉了。”
  “處理掉?”
  “就是扔掉了。他可以邊跑邊扔,那時周圍很暗,所以沒有人看到。”
  “你猜錯了,那把兇刀是在別的地方找到的。”
  “那一定是在逃跑時放進口袋裏去了。如果他還拿在手上,不就擺明了自己是殺人兇手嗎?”
  “嗯,或許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沒錯。”山口露出安心的表情說。
  佐佐木繼續說道:“根據你的證言,我兒子是看到你之後慌忙逃走的,而且是用跑的。安藤老太太也作證說他是跑進店裏的。也就是說,當時我兒子是沖過大馬路,跑進斜對面的安藤水果店裏。那時你是否從窗戶看到這一幕呢?”
  “沒有。我只看到他突然起身逃跑,就立刻去打一一O報警了。”
  “這個部分一定要弄清楚。根據審判記錄,你望向窗外時,兇手——你說兇手就是我兒子——一看到你,就馬上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跑去,於是你立刻報警,是這樣嗎?”
  “是的,這個部分我絕對沒撒謊。兇手真的是看到我之後才逃走的,我也的確立刻去報警了。”
  “我並不是說你撒謊,只是想確定一下細節。”
  “為什麼要這樣?細節對案情又沒有影響,何必這麼在意呢?”山口以憤怒的聲音說。
  看來他並非不誠實,只要像時下一般年輕人那樣怕麻煩而已。
  “不能不在意。”佐佐木的聲音很嚴肅,“對我來說,只要是事實,細節部分也可能會有重大的影響,對我兒子來說也一樣。所以我希望你盡量幫忙,好好回想一下一年前所看到的,再詳細回答我。你說我兒子逃走後,你立刻去報警,所謂立刻,是指多久?”
  “就是馬上。兇手逃走後,我馬上去打一一O。”
  “你這樣太含糊了,能不能說得精確一些?你從三樓窗戶看到我兒子逃走,應該會看到他逃往哪裏吧?看清楚地逃往何處之後,才去報警,不是嗎?”
  “那有何不同?”山口偏著頭說,“他跑過大馬路,頂多只要花五、六秒,就算我看到他跑到對面之後才打電話,最多也只慢五、六秒而已。問這種芝麻小事要幹什麼?”
  “那麼,你是看到他橫越馬路,跑進安藤水果店之後才報警的吧?”
  “你怎麼知道?”山口嘟著嘴巴說。
  佐佐木微笑道:“只是運用一點心理學的知識罷了。一般人看見恐怖刺激的場面,總會想要看到最後。既然你看見我兒子逃走,一定會對他究竟逃往哪裏感到興趣,不是嗎?”
  “嗯。”
  “因此,你應該不可能還沒看到他逃往何處,就先去報警。以人類的心理來說,那是很不自然的。還有,你作證時是說‘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而不是只說‘慌忙逃走’,也不是說‘橫越大馬路逃走’。假如你只看到他逃跑,而沒有看到他跑到哪裏,就去打電話報警的話,應該不會說出‘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走’這種話來,不是嗎?”
  “我懂了。”山口長嘆一聲,又說,“我是看到他沖進水果店之後才去打電話的,因為我想,如果不知道他逃往何處,警方一定會很困擾的。我這麼做,不是很自然的嗎?”
  “那當然,不過,我兒子其實是慢慢走過馬路的吧?”佐佐木問。
  山口猛搖頭,說:“他是用跑的,而且跑得很快,瞬間就沖進水果店去了。畢竟他是個殺人犯呀。”
  “也就是說全力奔跑,是嗎?”
  “是的,我自己跑起來也很快,但那時兇手跑得比我更快。”
  “以很快的速度跑進安藤水果店,沒有錯嗎?”
  “不會錯的。”
  “那就奇怪了。”


  3


  山口兩腿叉開,瞪著佐佐木問:“哪裏奇怪?”
  “你曾作證說

,我兒子右手拿著染血尖刀逃跑。”佐佐木的態度依舊很沈著。
  “不錯,那又怎麼了?”山口撞著頭,露出不解其意的表情。
  佐佐木以一種像在對幼童說話般的語氣說:“從安藤常老太太剛才的證言裏,可以推知我兒子跑進水果店時手上並沒有刀,但你卻說他逃跑時右手持刀,這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他可以在途中把刀塞進口袋裏。”
  “那是水手刀呀!”
  “我知道,但這種刀可以摺疊,收進刀鞘裏。兇手就是把刀摺好、放進口袋後,才進入水果店的,這有何奇怪?”
  “因為你剛才說,我兒子跑得很快。如果他是全力奔跑,那他能夠邊跑邊摺刀子嗎?而且距離僅僅三、四十公尺,頂多只要花四、五秒,這樣他能做得到嗎?”
  “那要做做看才知道。”
  “那我們就來做個實驗吧。”
  “可是,那把刀子不是被偷了嗎?”
  “不錯,沒有刀,只好用別的東西代替了……”佐佐木環顧四周,好像一時找不到代替品的樣子。
  十津川適時伸出援手,說道:“用松樹枝來代替怎麼樣?”
  “松樹枝?”
  “是的,用一根和水手刀一樣長的松樹枝就行了。邊跑邊將樹技折成兩段,放進口袋裏即可,只是重量和刀子差很多。”
  “就這麼辦!”山口頷首說道。
  十津川獨自走出這條“街”,折了幾根和水手力同樣長度的松樹枝回來,將其中一根交給山口少年。
  山口立刻露出心虛的神色,問道:“要叫我做實驗嗎?”
  十津川微笑道:“你不是說你跑得很快嗎?沒有人比你更適合了。現在你從畫著人形圖案的地方跑到安藤水果店,右手拿著樹枝,邊跑邊折成兩段,並放進口袋裏。”
  “我不要。”山口退縮了。
  “你既然作證說兇手是這麼做的,就有義務證明給大家看。”十津川以強硬的語氣說。
  山口好像很勉強似的走到人形圖案旁,吸了一口氣,然後往安藤水果店跑去。
  然而,當他以雙手握住樹枝時,速度就慢下來了,腳步也變得有點蹣跚,等於是用走的。他好像很費力似地將樹枝折成兩段,放入口袋裏。
  “這樣不行呀。”十津川怒喝道,“要跑得很快才可以!”
  “沒辦法,我一註意樹枝,就跑不快了,沒辦法邊折樹枝邊跑。”
  “再試一次看看。”
  十津川又拿一根樹枝交給跑回來的山口。
  山口嘴裏發著牢騷,再試了一次。但當他要折斷樹枝時,跑步的速度就慢下來。他將折斷的樹枝丟在路邊,又跑回來。
  十津川說:“要再試一次嗎?”
  “不用了,邊快跑邊折樹枝,是絕對辦不到的。”
  “要折斷這根小樹枝,遠比摺疊水手刀容易。摺疊水手刀時,不但需註意不要割傷自己的手,而且因為刀上沾了血,滑溜溜的,應該很不好摺。可是,你卻說兇手邊摺刀邊全力奔跑,這是怎麼一回事?”
  “警部先生,你是站在他那邊的嗎?”
  “我只想知道事實真相。你再實驗一次好了,如果能成功,就證明你的話是對的。”十津川說著,將一根樹枝硬塞入山口手中。
  山口以拚命三郎的姿態全力奔跑,並伸出雙手欲折斷樹枝。就在這一剎那,他的腳步又慢下來,變成用走的。
  “我來試試看!”濱野說。
  在旁邊看很簡單,一旦親身上陣就不同了。濱野也和山口一樣,要折斷樹枝時,速度就明顯地慢下來。
  濱野很生氣似地把樹枝丟掉,說:“實在沒辦法邊跑邊折,同一個時刻只能做其中一項。”
  “不錯!”佐佐木看著山口又說,“現在,你還打算堅持原來的說法嗎?”
  “……”山口紅著臉不說話。
  “如何?”佐佐木逼問。
  山口這才說:“我同意。”
  “同意什麼?”
  “兇手不能邊跑邊摺刀。”
  “也就是說,當他看到你而逃跑時,刀子其實已經收進口袋裏了,對嗎?”
  “嗯,對。我說他右手拿刀,那是我的錯覺,這樣可以了吧?”
  “我來把事實經過重述一遍好了。你的證言。應該是這樣說才對:案發當晚,你在看重播的電視影集‘警探傑克森’。十二點十五分插播廣告,你想休息一下,便打開窗戶往下望,結果看見被害者俯臥在人行道上,我兒子蹲在他身邊,這時水手刀已收進口袋裏。我兒子看到你之後慌忙逃走,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大馬路,沖進安藤水果店裏。你看到這些之後,就去打電話報警。我這樣說正確嗎?”佐佐木用慎重的語氣說。
  山口以憤怒的聲音說:“嗯,沒錯,但這和我剛才說的並沒有什麼不同。他逃走時不管是右手持刀還是已經收進口袋裏,都一樣是帶著刀!”
  十津川也不明白兇器拿在手上和收進口袋裏有何不同。假如是有帶兇器跟沒帶兇器,那差別可能就很大,但現在的情形並不是這樣。他以懷疑的眼神望著佐佐木。
  佐佐木露齒一笑,看著山口說:“對你來說,是沒有什麼不同,但這跟濱野先生的證言卻有很大的關聯!”


  4


  濱野以挑戰般的眼神看著佐佐木,說:“怎麼會跟我的證言有關?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這張決定性的

照片是絕對不會被駁倒的!”他說完還露出得意的表情,以指尖敲敲那張鑲在相框中的照片。
  佐佐木以冷靜的語氣向濱野說:“什麼決定性照片,我不同意。”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濱野臉色大變,大聲嚷道。
  “說多少遍都可以。我不同意有所謂的決定性照片存在,這樣聽懂了吧?”佐佐木的聲音十分沈著,但言詞帶有明顯的挑釁味道。
  “你說這話對一個攝影師而言是大不敬。很多法庭審判都曾以照片為證據,我這張照片在此案中也是最有力的證據。”
  “我知道,但對我兒子來說,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對法律的正義而言也是一樣。”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般人對於照片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照片就是把事實正確地拍攝下來的東西。法官大概也有同樣的觀念,所以才會采用你這張照片做為證據,絲毫沒有起疑。”
  “難道你認為這張照片是假的嗎?”身為攝影師的濱野似乎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橫眉怒目註視著佐佐木,“只要檢查底片,就知道這張照片絕對沒有作假,也不是重復曝光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所拍攝的絕對是事實。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很清楚,就在我開車經過那裏時,剛好看到你兒子正在刺殺被害者,所以我立刻停車,拍下了這張照片。”
  “我又沒說照片是假的。”佐佐木以平靜的語氣說。
  “那你是對什麼地方不滿?”
  “這個我等一下再說,現在我想先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
  “你說你在那邊停車,然後拍下這張你自認為是決定性瞬間的照片,是嗎?”
  “不是自認為,事實上就是決定性的一瞬間。”
  “暫時就算你對好了。你拍下這張照片之後,應該還會繼續觀看事情的發展吧?”
  “那當然。”濱野的表情好像在說那是毋庸置疑的。
  “那麼,請你把拍照以後所看到的情形說一遍。你在拍照時,車子是停在那個位置嗎?”雙手被反綁的佐佐木邊說邊朝著那輛停在路旁的本田喜美車甩頭。
  “是的。”濱野點頭道,“因為我想看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所以就將車子停下來。一般人應該都會這麼做吧?”
  “你拍照後所看到的事,在法庭上只字未提,但你的確曾繼續看下去,對嗎?”
  “他們沒問,所以我也沒說,不過我真的有繼續看。可能是因為這個部分會跟山口君和安藤老太太的證詞重復,所以在法庭上沒人問我。事實上也是如此,我所看到的和山口君說的完全相同。”
  “也就是說,你看到我兒子離開死者身邊,橫越馬路跑進安藤水果店,是嗎?”
  “感覺上應該說是‘逃進去’比較恰當。然後我坐在車上看,兇手不久就從水果店出來,往對面那邊逃去。又過了五分鐘左右,警車就來了。如果警車早五分鐘到,一定能當場逮捕兇手。”
  “你能不能把我兒子跑進安藤水果店以前的情形說一遍?”
  “是逃進去,不是跑進去。”濱野堅持自己的說法,“而且,你為什麼不問照片的問題,而要一直追究拍照之後的事呢?你是否對我這張決定性的照片無可奈何,才找一些無聊的問題來問呀?如果是的話,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說過了,照片的事等一下再問,現在先問這件事。當時你看到的情形和山口少年一樣嗎?”
  “是的,兇手以很快的速度從我的車前面跑過去。”
  “你沒有把他奔跑的樣子拍攝下來嗎?”
  “我當然想拍了,因為我是個攝影師,而且又是攝影記者。可是,當時他跑得太快了,我拍得非常模糊,全部都沒有對焦,所以雖然拍了幾張,但都沒有公開發表。”
  “但以一個攝影專家來說,你一定看得一清二楚吧?”
  “那當然。”
  “那我問你,我兒子跑過你的車子前面時,手中有沒有持刀?或者已將刀子收進口袋裏了?”
  “應該是收進口袋裏了吧?你不是堅持說他手上沒有刀嗎?”
  “我是在問你看到什麼。既然我兒子從你的車子前面跑過去,那你一定看得比山口君和安藤老太太還要清楚。他跑過去時,手上有沒有刀?”佐佐木質問道。
  濱野露出困惑的眼神,好像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似的。
  十津川想,事實真相只有一個,濱野卻猶豫不決,可見他一點自信也沒有。
  倘若山口的證詞沒有被更正,濱野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兇手逃跑時手上有刀吧?說不定一直到今天他都還相信是這樣。
  但是現在,他的信心似乎動搖了。由於佐佐木巧妙地反駁,山口改變了說詞,所以濱野大概已對自己的想法失去了信心。換句話說,他可能原本就不太有自信。
  十津川對於濱野要怎麼回答十分感興趣。
  濱野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好像很不耐煩似地說:“既然山口君說他手上沒刀,所以大概是收進口袋裏了吧?”
  “大概?你這麼說可不行。”佐佐木以極其冷靜的態度逼問。
  濱野臉紅起來,說道:“那要怎麼說才行?”
  “就把你所看到的說出來就行了。你不是說你看得很清楚嗎?”
  “好吧,兇手奔跑時,手中並未持刀。這樣可以了吧?”
  “很好,現在你接下去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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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41 pm

 “接下去要說什麼?”
  “就是你拍完照後所看到的情形。”


  5


  佐佐木用腳跺著地面,好像在沈思的樣子,一會兒之後才又看著濱野說:“你拍完照之後,應該還在現場一直看著我兒子吧?從那時開始,直到他跑過你的車子前面為止,你看到了什麼?”
  “我拍下這張照片後,兇手還蹲在屍體旁邊,不曉得在做些什麼。這時山口少年從那幢公寓的三樓開窗往下望,兇手就急忙逃走了。”
  “我兒子有沒有發覺你在拍照?”
  “應該沒有,因為我沒有打閃光燈。我用的是一種叫做ASA2000的超高感度底片。”
  “你說不曉得他蹲在屍體旁邊幹什麼,他是在掏死者的錢包,這件事他在法庭上也承認了。在他偷錢包時,刀子是否已收進口袋裏了?”
  “既然要偷錢包,手上有刀子就很麻煩,所以應該是收進去了吧。”
  “一下子說‘大概’,一下子又說‘應該’,這是不行的。你要把自己所看到的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真羅唆……”濱野咋舌道。
  佐佐木以嚴厲的表情瞪著他,語氣尖銳地說:“什麼叫羅唆?我兒子是由於你們的證言才被判有罪而冤死獄中的,原來你們作證時都是這麼馬馬虎虎!”
  可能是他講得很對吧?濱野露出心虛的神色。
  “因為那時候他蹲在屍體旁邊,我看不清楚,所以才這麼說。”濱野好像有點不耐煩地說。
  “真的嗎?”佐佐木問。
  “是呀!”
  “接著,山口少年開窗往下望,我兒子逃走,那時水手刀已經摺好放進口袋裏,這些你也都看到了。現在我把經過情形整理一下,按照發生順序說一遍:你拍照時,我兒子沒發覺。然後他把刀摺好,放進口袋,蹲在屍體旁邊偷錢包。此時山口少年從公寓三樓往下看,我兒子急忙逃走。他從你的車子前面跑過去,沖進安藤水果店。我這樣說對不對?如果有錯,請你指出來。”
  “你說的都沒錯。”濱野以憤怒的聲音說,然後又改變語氣道,“但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那把刀呢?你向山口君和安藤老太太問話時也一樣。難道那把刀那麼重要嗎?無論如何,那是兇器,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吧?”
  “不錯。”
  “那把刀是你兒子的,這你也承認吧?”
  “嗯,我承認。”
  “那麼,你追究這件事,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逃走時兇器是拿在手上還是放在口袋裏,並不會影響有罪無罪的判決吧?”濱野說完後露齒一笑,可見他對此事似乎頗有自信。
  佐佐木板著臉孔說:“這跟有罪無罪大有關聯。”
  “怎麼可能?你的理由是什麼?”濱野擺出高姿態說。
  十津川也不明白佐佐木的意思。因為兇手殺了人,就算立刻將兇刀藏進口袋,也不能抹殺行兇的事實。
  “我也想聽聽你的理由。”十津川向佐佐木說。
  雙手被反綁的佐佐木走到車子前面,坐在引擎蓋上,看著濱野說:“現在開始,要談到你那張照片了,因為當時刀子是否已收進口袋中,是大有問題的。”
  “有什麼問題?”
  “我們先來看看你那張傑作吧!”
  “好。”
  濱野把照片擺在眾人眼前。
  照片上,佐伯信夫單膝蹲跪在人行道上,雙手握住刀柄,把刀舉在自己的面前。被害者木下誠一郎倒在地上。
  “看這張照片就知道了。”濱野環顧眾人的臉,說道,“兇手並非直接刺殺被害者,而是先從背後將他推倒,再跨到他背上,然後才刺進去。由此可知,兇手是個非常殘忍的人,所以我……”
  “你錯了!”佐佐木打斷他的話。
  “我哪裏錯了?”濱野瞪著佐佐木說。
  其他人也都看著佐佐木。
  佐佐木從引擎蓋上下來,緩緩掃視眾人的臉,然後對著濱野說:“我在車上為你準備的照相機和你平常用的完全相同嗎?”
  “不錯,都是日光牌F2型的。”濱野說著,舉起手上的相機給大家看。
  “用起來順手嗎?卷筒和快門會不會太緊?我是盡量買一臺最好用的來給你。”
  “你這個人令我很厭惡,不過這臺相機倒是相當好用,快門很輕,是上等貨。”
  “那很好。案發當晚,你是用同樣的相機拍攝出這張照片的,那時你的底片有沒有用完?”
  “沒有,還剩十五張底片。”
  “那就奇怪了。”
  “哪裏奇怪?”
  “你在報紙和雜誌上發表的照片,以及在法庭上被采用為證據的照片,全都是同一張底片洗出來的,姿勢都一樣。也就是說,當時你只拍了一張。既然底片還有剩,為什麼不繼續拍呢?對一個攝影師來說,這不是很不自然嗎?”
  “我拍了好幾張呀!”
  “那為什麼不發表?”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因為兇手跑得太快,我焦距對不準,拍得很模糊,所以才沒發表。”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你拍下我兒子舉起刀子的鏡頭後,應該還會繼續拍他用刀刺進被害者背部的畫面,以及他拔起刀子收進口袋的動作。這一連串的鏡頭,借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決定性瞬間的連續’,你為何不拍攝這些呢?這張照片的焦點對得很準,快門速度和曝光程度也都非常

適中,假如你繼續按快門的話,一定可以拍得很好,因為我兒子還是在同一地點。但事實上,你只拍了一張。刀子刺下去的那一瞬間以及拔出刀子的動作,你為什麼都沒拍?”
  “那是因為……”濱野紅著臉說,“因為他動作太快了,我來不及拍。當我卷好下一張底片時,慘劇已經結束了。”
  “我想求證一下你說的話。”
  “如何求證?”
  “做實驗。你拍這張照片時,快門速度是多少?”
  “三十分之一秒。”
  “那麼,就來試驗看看。本來應該讓你來試,但你是當事人,可能會不夠客觀,所以我想讓別人試……”
  “讓我來吧!”十津川說。
  佐佐木看著他說:“由你來試,是再好不過了,但是你的攝影技術如何?”
  “我對攝影很感興趣,經常拍照,當然技術上還是不能跟職業攝影師比,不過這樣反而比較好,如果一個技術比他差的人都能拍到好幾張,那就可以證明你的看法正確了。”
  “不錯,那就拜托你了。另外還要找一個人扮演我兒子,再找一個人當被害者。我兒子就由山口君來扮演好了。”
  “又叫我?”山口大皺眉頭。
  “對!因為沒有人比你更合適。其次是被害者。”佐佐木說著,看看另外三個人,最後視線停在小林啟作臉上,“就由你扮演吧!男的就只剩你一個了。”
  “我……”小林露出厭惡的表情,“我又不會裝死,而且心裏會毛毛的。”
  “又不是叫你扮屍體!照濱野先生所說,當時被害者只是被推倒在地而已。”
  “我還是會怕。”
  “你做不做?”
  “既然沒有別人合適,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小林說完就往地上趴下去。
  十津川拿了濱野的照相機,將快門調到三十分之一的刻度上。
  佐佐木像個導演般指揮飾演兇手的山口。
  “首先你要擺出那張照片上的姿勢。這裏沒有刀,你就把一張紙揉一揉,權充刀子好了。”
  “這也要我來做嗎?”
  “是的,因為我雙手被反綁,想做也沒辦法做。”
  “OK!OK!”
  山口的態度有點輕佻。他走進自己的公寓,拿了一本周刊回來,然後撕下一頁,揉成一把水手刀的大小。
  起先他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當他雙手握著紙刀跨坐在小林啟作背上時,就好像有點興趣了。
  “警部先生,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佐佐木向十津川說。
  十津川舉起相機,透過取景器看著山口說:“山口君,我說‘好’時,你就將紙刀刺下去,呼吸一次,再做出拔刀的動作。”
  “為什麼要呼吸一次?”
  “你有沒有刺殺別人的經驗?”
  “當然沒有啦!”山口大聲嚷道。
  十津川笑著說:“那你一定不知道,人的肌肉是很能抵抗外力的,就算用刀刺,也要花點力氣才能刺進去,拔出來時也是。叫你經過一次呼吸才拔出來,就是要讓所花的時間和實際情形相符,明白了嗎?”
  “所謂呼吸一次,到底要花幾秒?”
  “說得也是。那麼,你就慢慢從一數到三,再拔出刀子好了。應該會花掉這麼多時間才對。”
  “數到三?”
  “對!”
  十津川按了一次快門,然後向山口說:“好!”
  山口將紙刀往下刺,嘴裏念著“一、二、三”,然後做出拔刀的動作。
  其間十津川卷動底片,總共按了三次快門。
  第一次是刺下去的一剎那,第二次是快要拔刀時,第三次是拔出刀子的一瞬間。
  如果是職業攝影師,說不定還能多拍一張呢!
  “果然如我所料!”佐佐木好像很滿意似地點點頭。


  6


  佐佐木睜大眼睛看著濱野說:“實驗顯示,當時你至少能拍三張照片,而且都是你所謂的決定性瞬間,一個職業攝影師絕對不會錯過這些鏡頭,但你卻沒拍,這不是很奇怪嗎?你為什麼不拍?”
  “……”濱野低著頭,以腳跺地。
  “你不說,我來替你說。”佐佐木盯著他說。
  濱野保持沈默。
  佐佐木幹咳幾聲,說道:“你剛才說,你拍了這張照片後,還一直註視著兇手,又說因為兇手蹲在屍體旁邊,既看不清楚,也來不及拍照。但你遺漏了一個重點,那就是時間。實驗顯示,你至少有拍攝三張照片的時間。”
  “你說得對!”十津川說。
  濱野的臉色變得很蒼白,他瞪著佐佐木,以沮喪的口吻說:“那又怎樣?”
  佐佐木的眼神變得更加冷靜,他說:“其實,你並不是來不及拍攝,而是根本沒有拍攝三張照片的時間。你拍的這張照片,並不是他舉刀正要刺下去的動作,而是他把屍體背上的力拔出來時的動作!因為他已經把刀子拔出來了,所以你當時只能拍到一張,沒辦法像十津川警部做實驗時那樣拍下三張。下一瞬間,我兒子將刀子摺疊好,放進口袋裏,再去竊取死者的錢包。這些都是根據你剛才所說的證言整理出來的。”
  “……”
  “你應該知道這是拔出刀時的照片,而不是要刺下去的照片,對不對?”
  “就算是拔刀時的照片好了,這樣也不表示你兒子就不是兇手呀。”
  “但是這樣一來,這張照片就沒有你所稱的決定性意義了。我說過,被害者一定是在暗巷中小便時遭人從背後一刀刺進背部的。兇手逃走後,被害者掙紮著走到人行道上才倒地斷氣。我兒子看到自己的水手刀被人拿來當兇器使用,大驚之下便將刀子拔出來。這張照片就是在這個時候拍的!”
  “我承認這是拔刀時的照片,但這樣並不能證明真兇另有其人,也有可能是你兒子在人行道上刺了他一刀,拔出刀子是想要再刺一刀以防萬一。不!不是有可能,而是絕對是這樣!當他要再刺一刀時,山口少年打開窗戶,所以他才慌忙逃走。”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佐佐木微笑說道,“我想,不只是你,其他人可能也會認為我兒子拔刀的目的是要刺第二刀、第三刀。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這樣,那我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我很擔憂,所以才會一直追究他逃跑時刀子是拿在手上還是已收進口袋。現在已經確定是收在口袋裏了,這也就是說,他從被害者背上拔出刀子後,就立刻摺好收進口袋。因此,你的說法不能成立。假如真的要刺第二刀,就不會把刀子收進口袋裏。”
  濱野沒有說話。
  十津川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佐佐木如此在意那把刀的原因就在這裏。

 

第八章 第三件謀殺案


 
  1


  沒有人再說話。
  陰郁的沈默包圍了每一個人。
  十津川拿出香煙,點上火,問佐佐木:“要抽嗎?”
  “好。”佐佐木說。
  十津川對著另外五個人說:“把他的手綁在前面,應該不要緊吧?綁在背後是沒辦法抽煙的。”
  沒有人回答。
  山口好像要說什麼,但沒有說出口。
  十津川把眾人的靜默當作是同意了,於是解開佐佐木手上的繩子,再將他的雙手綁在前面,然後拿一根煙給他叼著。
  “多謝。”佐佐木說。
  十津川緩緩吐著煙,說:“事情好像很復雜。”
  五名證人面面相覷。
  十津川看著佐佐木說:“你的反駁相當精彩,你要是當律師,一定會大大出名。”
  “這是為了我那獨生子,換成別人,我絕不會如此熱心。”
  “或許是吧,不過,這些反駁雖然精彩,卻不能證明你的推理是對的,這點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雖然如此,你還是成功地讓大家了解一件事,那就是令郎有可能不是兇手。現在這五位證人想必都很擔心自己可能已害慘了一個無辜的人,所以才都像銅像般沈默不語。”
  “警部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佐佐木邊吸煙邊問十津川。
  “聰明如你,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麼吧?這件案子本來已經算完結了,現在卻又出現重大的疑點,令郎有可能變成不是兇手,但又不能證明他確實不是兇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佐佐木的語氣很沈重,他將還很長的香煙丟在地上,然後用力踩熄,“我能為我兒子做的事就只有這些了。假如當初審判時我能替他辯護,他大概就會被判無罪吧?”
  “很可能。”十津川說。
  “其實我應該在一年前審判時就趕回日本,如果能那樣就好了。但當時我完全不知此事,還以為他跟我的前妻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事到如今,再怎麼樣也沒辦法在法律上證明他是無辜的了。”
  “一旦被判有罪,要翻案就難上加難。雖然你已證明七個證人當初的證言有很多不可靠的地方,卻仍無法證明令郎沒有殺人。”
  “那要如何是好?”
  “為今之計,只有找出真兇一途。假如令郎不是兇手,那兇手一定另有其人,非將此人找出來不可。”
  “這我就無能為力了。假如我能夠找出真兇,就不必在這座島上大費手腳了。我想我出國十幾年這件事,是我的致命傷。雖然我能夠反駁這七個證人的證言,卻無法找出真兇。”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找!”
  “咦,什麼?”
  “由我來找。”
  “為什麼你要……”
  “原因有兩點。”十津川說,“第一,就我私人而言,我很希望解決這件疑案。第二,以我的警官身分來說,這座島上已經有兩名男女遭人殺害,我身為刑警,就必須查明真相並找出兇手。在查案的過程中,當然會接觸到一年前這件舊案。就是為了要翻這件舊案,才造成岡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兩人被殺。因此,只要我能解決這兩件命案,自然就可知道舊案的真兇是誰。”


  2


  由於佐佐木的反駁,那張“決定性照片”的價值大大降低了。似乎因為這樣,濱野顯得有點沮喪,但現在他以重新振作起來的表情向十津川說:“警部先生,殺死他們兩人的兇手一定是這老頭!為了替他兒子報仇,他打算把我們一個一個殺掉!”
  “也許是,也許不是。”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林啟作以呆滯的聲音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十津川說。
  山口少年偏著頭問:“那你是說,兇手是其他人了?”
  “有可能。”
  “可是,倘若兇手是其他人,那動機何在呢?我沒有理由殺他們,我想別人也是。警部先生,這點你作何解釋?”山口說。
  “動機就是一年前那件命案,

此外別無可能。”
  “那件命案,當時我們七人的證言都一致,雖然現在因為這老頭的反駁而出現疑點,但我仍堅信佐伯信夫就是兇手,我想其他人也都一樣。既然如此,兇手為何要殺死意見相同的同伴呢?”
  “也許兇手不這麼想。”
  “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小林啟作板著滿是皺紋的臉孔,看著十津川說,“你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在說,兇手並非佐佐木先生,而是在我們五個證人之中……”
  “我認為有此可能。”
  “但我們都沒有動機呀!濱野先生也說過。”
  “是否沒有動機,還不一定……”十津川望向天空,表情嚴肅。
  天氣暖和,晴空之下陽光普照。在這種地方竟有兩人慘遭殺害,實在令人意想不到。十津川覺得有點像在作白日夢,但兩具屍體躺在那邊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然了,殺死他們的兇手一定也在這座島上。
  十津川看看佐佐木。這個身強體壯的黑臉老人現在坐在地上,將臉孔埋在兩膝之間,似乎疲倦已極的樣子。或許他是使盡全力反駁七名證人,才會如此疲累吧?
  這位曾經旅居巴西的老人投下全部家產在這座島上鋪路建屋,並將十津川和七個證人擄來,只是為了駁倒這七名證人,替獨生子翻案。
  雖然他最後無法證明兒子是無辜的,但已盡了全力,或許他也因此而感到滿足吧?
  佐佐木這些行為,或許最主要的並非來自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而是來自一種贖罪的意識吧。這十八年來,他拋妻棄子,遠走他鄉,想必已產生了一種贖罪意識。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應該不會殺死這七名證人。因為就算殺掉他們,也不能證明自己的兒子是無辜的。
  假使兇手不是佐佐木,那一定是另外五人之一。
  (可是,動機到底是什麼?)
  十津川遇到了障礙。假如能夠突破這層障礙,也許就能找出一年前那件命案的真兇了。他有這份期待。
  十津川看看五名證人的臉。
  濱野光彥,一個堅持己見的攝影師。
  山口博之, 一個連續兩年落榜的大學重考生。
  安藤常,一個不肯合作、似乎陷於孤立狀態的老太婆。
  小林啟作,一個屆齡退休後投資一家郊區酒吧的老人。
  三根文子,一個不曉得在想些什麼的酒吧老板娘。
  好像每一個都可能是兇手。
  但是,兇手為何要殺岡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而不殺其他人呢?
  兇手只是要殺這兩人嗎?還是打算連其他人也殺掉?假如是後者,那麼佐佐木就很可能是兇手了。
  “原來已經三點了,難怪肚子好餓。”山口少年忽然說道。
  這句冒冒失失的話似乎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3


  其他人也都看著手表。
  十津川看著山口的臉,心想:假如他是故意要轉移自己的註意力的話,倒是個很好的演員。但是,也有可能是因為年輕,所以才容易覺得肚子餓。
  緊張的氣氛已被打破,因此十津川決定吃一頓遲來的午餐。
  眾人又進入“羅曼史”酒吧。三根文子利用現有的材料做飯給大家吃。
  十津川解開佐佐木手上的繩子。佐佐木的手腕都已經紅腫了。
  安藤常像以前那樣走到墻角開始吃飯,不跟別人交談。
  濱野和山口隔桌對坐,邊吃炒飯邊談話。不過山口很少開口,幾乎都是濱野一個人在說話,十津川在旁邊也聽到了。濱野說的是一個職業攝影師所面對的嚴酷世界,似乎正在向這個人生的後輩諄諄教誨。
  小林啟作默默進餐。這個老人好像有點憂郁,不知心裏在想什麼。能夠工作到六十歲退休,大概是個行事小心而踏實的人吧?不過,雖然努力工作,卻好像沒有得到什麼財富。十津川有這種感覺。
  三根文子為大家做好飯菜,自己卻不吃,只是喝啤酒。
  十津川和佐佐木坐在一起吃飯。他負責看守佐佐木一方面是受五名證人之托,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要問佐佐木一些事。
  “我該不該相信你呢?”十津川停止進餐,問佐佐木。
  “相信我什麼?”佐佐木慢慢移動湯匙,反問道。
  “你真的沒殺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嗎?”
  “我又不是為了殺死他們才把他們帶來這裏的。”
  “但是他們都這麼認為。”
  “我知道,已經有兩人慘遭殺害,難怪他們會如此想,但我真的沒殺人。我要殺他們的話,根本易如反掌。你忘了嗎?這裏的街道房屋都是我建造的,我可以設下很多機關陷阱,譬如讓墻壁坍下來壓死他們;或是把槍藏在不同的地方,再拿出來打死他們。”
  “說得也是。”
  “但我沒有那樣做,我傾全力而為的是去做一個和當時一模一樣的現場。也就是說,我只想知道真相,此外別無所求。”
  “那麼,你知道真相了嗎?”
  “我總覺得好像有點眉目了,我確信我兒子不是真兇,只是……”佐佐木放下湯匙,輕嘆一口氣。
  十津川向他說:“但是那完全是你個人的看法,你依然無法證明令郎是清白的……”
  “你說得不錯,”佐佐木又輕聲嘆氣,“但我也說過,我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兩名證人遇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要如何解釋才

好。”
  佐佐木說完搖搖頭,此時他們兩人背後突然傳來吵架聲。
  不知何故,濱野和山口開始爭吵。山口一臉憤怒的表情站起身來,奪門而出。
  “他怎麼了?”十津川看著濱野問。
  濱野聳聳肩說:“我也不曉得。我正在跟他談我考大學的經驗,他突然就火冒三丈。”
  “是不是你說的話觸怒了他?”
  濱野只是苦笑,然後拿出香煙,點上火。
  小林啟作轉過頭來,看著十津川說:“還是快點把他找回來吧!免得成了第三名犧牲者。”
  十津川向留在店裏的五個人說:“我去找他,你們不要離開。”
  他跑出酒吧,站在人行道上環顧四周,但未見到山口。
  他想,可能是跑到岸邊去了。於是快步走向上次找到山口的岸邊。
  大海依舊風平浪靜,但山口不在岸邊。
  (真是的……)
  十津川找了一陣,遍尋不著。他猜想山口也許回去了,便走回酒吧。他一進門,立刻大吃一驚,因為店裏只有老板娘三根文子一個人站在吧臺裏面。
  “其他人呢?”他站在門口問。
  文子拿起叼在嘴上的香煙,在煙灰缸裏捺熄,說道:“他們都出去找山口了。”
  “真是的,我不是叫大家別離開嗎?”
  “起先大家都坐著,但濱野先生忽然說他要出去找,就跑出去了,可能是因為感到內疚吧。他跑出去後,其他人也都陸續跟著出去了。”
  “安藤常老太太也跟著一起去嗎?”
  “是的,那老太婆很喜歡湊熱鬧。”文子輕聲笑道。
  “你為什麼沒去?”十津川問。
  文子說:“因為我想,要是你回來找不到半個人,豈不跳腳?所以就待在這裏。你找到山口君了嗎?”
  “沒有。”十津川說著,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山口少年會不會成為第三名犧牲者?
  他決定出去再找一遍。正要走出去時,店門忽然開了,山口神態悠閑地走進來。
  “咦?”山口小聲說,“其它人呢?”
  十津川放下心來,但同時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苦笑道:“都去找你了。大家都怕你變成第三名犧牲者哩!你到哪裏去了?”
  “回我的房間去了。原本我想去拿收音機來這裏聽,回去了之後才想到,一年前案發時我根本還沒買收音機。”
  “我以為你到岸邊去了,還跑去那裏找你呢!”
  “真對不起。”山口邊說邊鞠躬。
  “一會兒之後,濱野、小林和佐佐木陸續回到酒吧。”
  三個人都說自己到岸邊去找山口,找不到才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安藤常仍未歸來。
  十津川心裏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大聲詢問其余五人:“有沒有人看到安藤常老太太?”
  五人面面相覷,但沒有人回答。
  十津川一急,獨自跑出店外,其余五人也隨後跟去。五個人都露出一副好像現在才知道事態嚴重的表情。
  十津川直接往安藤水果店走去。
  水果店的店門緊閉。
  (最後一次經過這裏時,店門是關著的嗎?)
  十津川邊想邊以粗暴的動作打開店門,然後走進去。
  水果的香氣撲鼻而來,酸中帶甜,但卻混雜著鮮血的腥味。十津川臉色大變,推開眼前的水果往裏面走去。
  裏面有一個六席大的房間,安藤常俯臥在地上。
  她的背上插著一把水手刀。
  就是那把失蹤的水手刀!
  血流得不多。流出來的血已將榻榻米染成褐色。
  十津川沒有脫鞋就走進房間,蹲在屍體旁邊。
  刀子刺得並不深,安藤常若年輕一些,說不定就不會死了。她可能是被刺之後休克致死的。
  此時另外五人蜂擁而入。
  “哇!”有人大叫。
  “死了嗎?”山口少年高聲大嚷。
  “是的。”十津川看著刀子回答。
  他握住刀柄,迅速拔出刀子。因為插得不深,所以很容易拔出來。
  鮮血一下子湧出來。
  “果然是你殺的!”濱野忽然大叫,並且揪住佐佐木的衣領。
  “不是我!”佐佐木大聲否認。
  “說謊!除了你,誰會殺她?”
  “對!對!”山口大喊。
  “是你殺的嗎?”三根文子破著眉頭看佐佐木。
  小林啟作瞪著佐佐木,但沒有說話。
  “不是我!我沒有殺任何人!”
  “胡說!除了你以外,沒有人會殺這個老太婆!”
  濱野說著,右手握拳,擊向佐佐木。
  佐佐木下巴挨了一拳,跌倒在地。他雖然年事已高,但畢竟在巴西的大草原上鍛煉過十幾年,要想躲過這一拳應該是輕而易舉,可是他卻好像不想躲的樣子。
  十津川跳過去拉住濱野的手臂,以防他再出第二拳。
  “住手!”十津川向濱野說,“你再打,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4


  濱野垂下手臂,以憤怒的表情對十津川說:“警部先生,誰叫你解開他的繩子?你不解開,這老太婆就不會死了。”
  “你好像認定佐佐木先生就是兇手似的。”
  “稱呼這老家夥,沒有必要加‘先生’兩字!”濱野似乎在亂發脾氣,“如果他不是兇手,那會是誰?”
  “我們應該冷靜思考一下再作判斷,反

正到明天早上還有得是時間。”十津川以沈著的語氣說。
  佐佐木爬起來。
  “還好吧?”十津川向他說。
  佐佐木拍拍身上的灰塵,說:“我在巴西的大草原上被那些牛馬撞來撞去都沒事了,何況這小小的一拳。”
  “那你還要再多挨幾下才夠嗎?”濱野上身向前傾,說道。
  十津川默默地將濱野推回去。
  “警部先生,”小林啟作在濱野背後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找出兇手。”
  “你這麼說,就是認為這個老頭不是兇手了,對嗎?”
  “不對,我可沒這麼說。兇手也許是他,也許不是。總之,我們要好好思考一下,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十津川掃視一下眾人的臉,又說,“我想,請大家共同來思考一下這座離島上的謀殺案好嗎?”
  “要怎麼思考呢?”小林偏著頭問十津川。
  “冷靜而理智地思考就行了。只要好好推理,自然就能找出兇手。兇手可能是佐佐木先生,也可能是別人。”
  “那麼,就讓我們來見識一下你這位名偵探的通天本領吧!”濱野以嘲弄的語氣說。
  十九歲的山口用一種不安與好奇交織的眼神看著十津川說:“沒有任何證據,要怎麼認定兇手?”
  十津川微笑道:“天下沒有不留下證據的謀殺。所謂證據,不一定指腳印、指紋或名片之類有形的物體,也有所謂的心理證據。只要我們小心地將所有證據找出來,兇手必定無所遁形!”
  “想得美!”濱野嘲諷道。
  這位年輕攝影師似乎很討厭十津川如此庇護佐佐木。
  十津川叫所有人集合在榻榻米房間裏。安藤常的屍體就在旁邊。
  他把兇器拿給大家看,然後說:“這就是在酒吧裏失蹤的那把刀,我想那是兇手拿去藏起來的。不過,安藤常老太太的死法和前面兩人稍有不同,大家知道不同之處在哪裏嗎?”
  沒有人表示知道。
  小林啟作反問道:“哪裏不同?”
  “請大家仔細觀察這把刀。”十津川說,“刀刃的部分只有一半有血,也就是說,只有這一部分刺進死者背部,而且大概沒有刺到心臟,所以出血量不多。因此,她很可能是休克致死的。假如死者年輕一些,大概就不會死了。可是,請大家回想一下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被殺時的狀態……”
  十津川將刀子插在榻榻米上。榻榻米被刀鋒割裂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首先來看岡村精一先生。他是後腦遭石塊敲碎,然後被丟進海裏的。他的後腦傷口極深,可見是一擊斃命,但兇手卻又謹慎地將他丟進海裏,好像生怕他會活過來似的。
  “再來看千田美知子小姐。她也同樣是被兇手用石塊敲碎後腦而當場斃命的,但兇手卻又用腰帶去勒屍體的脖子。這一點,相信大家當時也都看得很清楚了。
  “可是,安藤常老太太的情形卻不一樣,兇手並沒有那麼小心謹慎,刀子也刺得不深。她是因休克致死的,倘若沒有休克,就不會喪命了。為什麼會有這些差異呢?”
  “是因為兇手並非同一個人嗎?”三根文子以客氣的口吻問。
  “不是。”十津川搖頭說道,“我認為這三件謀殺案都是互相關聯的,而且兇手都是同一個人。三名死者都是一年前那件命案的證人,所以才會被殺,也就是說,動機都一樣。既然動機相同,兇手就不會是不同的人。”
  “但是,既然兇手相同,為什麼謀殺方式會有不同?”
  “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十津川微笑道。他覺得自己已漸入佳境了。
  “是哪個地方有趣?你不說,誰知道?”濱野露出賭氣般的表情聳聳肩說。
  十津川瞥了他一眼,說道:“請大家再想一想這三件命案。同一個兇手,為何殺死前兩人時非常小心,一定要置他們於死地?為何殺死第三人時卻馬馬虎虎,好像要死不死都隨她似的?也就是說,兇手並未給安藤常老太太致命的一擊,這是為什麼?”
  “那是因為兇手確定她已經斷氣了,所以沒有再給她最後的一擊,對不對呢?警部先生。”山口說道。
  他雙臂環胸,歪著脖子,好像在思考什麼嚴重的事情般。
  “不對。”十津川立刻予以否定,“前兩人是一擊斃命的,兇手應該也看得出來,但還是又再加上最後的一擊。尤其是對千田小姐,明知她已經死了,卻還特地再用腰帶去勒她的脖子,而且極為用力,腰帶都陷入肉裏面去了,好像很怕她會復活似的。可是對安藤常老太太卻不是這樣,似乎她有沒有斷氣都無所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小林皺著眉頭說道。可能是感冒了吧,他輕輕咳了幾聲,然後又說,“總之,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我正在冷靜觀察一些事實,我要找出其中的矛盾與不自然之處。假如能夠找出來,或許就能得知兇手是誰了。對了,這第三件謀殺案還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大家知道那是什麼嗎?”
  十津川說著,再度掃視眾人的臉。但和上次一樣,沒有人吭聲。
  十津川拔出插在榻榻米上的水手刀,說道:“那就是——這把刀被用來當作兇器!”


  5


  濱野忽然大笑,說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嘛!還虧你是個名偵探哩!”
  “是嗎?


  “當然了。這把刀本來就是被兇手偷去的,偷刀的目的就是要拿去殺人,現在老太婆就是死在這把刀之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用這把刀,那才奇怪哩!”
  “你真的這麼想嗎?”十津川故意再問一次。
  “是呀!”濱野大聲說道,“這是理所當然的。”
  “請你想一想這把刀是何時被偷的吧!這把刀從‘羅曼史’酒吧內失蹤,是在兇手第一次殺人之後,也就是在第二次殺人之前。正如你所說,兇手偷刀的目的就是要拿去殺人,此外別無可能。因此,兇手在偷刀時顯然就已預想到自己要殺死第二個人,而且是打算用這把刀行兇。
  “可是,千田美知子小姐卻不是死於這把刀,而是被人用石塊敲碎後腦並以腰帶勒頸。兇手殺她時,為何不使用偷來的刀呢?我認為唯一的答案是:兇手那時已遺失了這把刀。但是在第三次殺人時,兇器卻是這把刀!所以我才會說這一點很奇怪。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濱野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把頭轉過去。
  山口雙眼閃著光輝說道:“的確很奇怪!”
  一直保持沈默的佐佐木插嘴道:“但是我認為,這個疑點是很容易解釋的。”
  “怎麼說?”十津川問。
  “很簡單,兇手偷刀後,便將刀藏在這附近。由於千田小姐遇害的地點離這裏很遠,兇手要殺她時無法拿到這把刀,所以才用就近的石塊作為兇器。第三次殺人時,因為刀就在很近的地方,所以能夠馬上拿到手。”
  “很可惜,你猜錯了。”十津川予以否定,但臉上卻浮出微笑。他非常喜歡透過這種互相詰辯的方式來找出案件的真相。
  “兇手是為了要殺第二個人才偷刀的,這一點我想大家都沒有異議。問題是,兇手是否一開始就打算在那片松樹林中殺死千田小姐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事先誰也無法預知她會去那個地方。
  “假定兇手可以預知,那一定會事先把刀藏在那附近,也就是藏在一個可以立刻拿到手的地方。這一點,我想每個人都會這麼做的。因此,第二次殺人時,兇手應該會拿著這把刀進入樹林行兇才對,但事實上卻沒有。”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佐佐木偏著頭問十津川。
  “你認為呢?”十津川反問。
  佐佐木露出迷惑的表情說:“我不知道,我無法知道,因為當時你一直監視著我。”
  “原因就在這裏。”
  “什麼?就在這裏?”
  “不錯!我認為,可能的原因有兩種。第一種是,假如你就是兇手的話。”
  “我沒有殺任何人!”佐佐木抗議道。
  十津川笑著說:“你先聽我說,這是我的推理。假設你是兇手,當時一直被我監視著。後來我們到了海岸邊,在我找到山口君之前,你甩掉了我,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也就是說,假如你把刀藏在這條街的某一個地方,因為你一直在我的監視之下,所以沒有辦法取出刀子。就是在你甩掉我之後,也沒有時間回去拿刀,因此你在樹林裏要殺千田小姐時,不得已只好用石頭敲她後腦,並用她的腰帶勒地脖子。這樣一想,就能夠明白兇手第二次殺人沒有使用刀子的原因了。”
  “這麼說來,兇手還是佐佐木嘛!”濱野嘴角扭曲,看著十津川說,“裝模作樣的,害我以為兇手另有其人,結果不是。既然你推理的結果也認為他是兇手,那就沒問題了。一切都是為了替病死獄中的兒子報仇,就是這樣而已!”
  “錯了!”十津川搖頭道,“我說過,可能的原因有兩種,剛才說的只是其中一種。”
  “那另一種是什麼?請你說說你的推理吧!”山口催促道。他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
  “第二種是,假設佐佐木先生不是兇手。大家想想看,假使兇手不是他,那該作何解釋?我們先從這把刀開始想。跟這把刀有關系的人是誰?”
  “當然是佐佐木了。”濱野說,“刀是他帶來的。”
  “不錯,只要發現屍體,並且看到這把刀插在屍體背上,任誰都會立刻想到佐佐木先生。但若兇手另有其人,那麼這個兇手偷刀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要用這把刀去殺人,以嫁禍給佐佐木先生。因為要嫁禍,所以兇手當然打算在第二次殺人時使用這把刀。
  “但是,就在兇手即將下手之前,情況變得稍有不同了。佐佐木先生一直在我的監視之下,這使得兇手慌張起來。因為這樣一來,就算用這把刀殺死千田小姐,也無法讓佐佐木先生蒙受嫌疑。不僅如此,還可能節外生枝,徒生變數。因此兇手便臨時改變計劃,不用這把刀而改用石塊殺人。不過從結果上來看的話,由於佐佐木先生偷偷溜掉,所以兇手就算用刀殺人也沒有關系。”
  佐佐木看著十津川說:“因為當時我一心想防止第二次命案發生,所以才溜掉,想要去找千田小姐。雖然大家都懷疑我是兇手,但我絕對沒有殺她。”他說完後,又看看其余四人。
  “你的心情,我能夠了解。”十津川向佐佐木說,“不過,若是當時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就表示千田小姐絕對不是你殺的,事態也就不會變得這麼復雜了。”
  “但是我……”
  “不用再說了。”十津川斷然說道,“現在的問題是,殺死三個人的兇手到底是誰?”
  “答案不是很清楚了嗎?

”濱野以挑戰般的眼神看著十津川說。
  “哦,那兇手是誰?”
  “就是佐佐木呀!”
  “道理何在?”
  “我們先假定兇手另有其人好了。這個兇手為了要嫁禍給佐佐木,就將這把刀偷走藏起來。到這裏為止,我的看法和你一致。”
  “謝謝。”
  “但是,接下去就不同了。兇手選中千田小姐作為第二名犧牲者之後,大概就設法約她到松樹林見面。但因佐佐木被你監視著,就算用這把刀行兇,也無法嫁禍給他。不僅如此,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用什麼方式行兇,佐佐木都不會被視為兇手。既然無法達到嫁禍給佐佐木的目的,那兇手只好取消計劃,不殺千田小姐就行了。
  “換句話說,假設兇手不是佐佐木,應該就沒有必要急著在那段時間內殺死千田小姐。但實際上,兇手還是把她殺掉了,可見這個假設不成立,這也就是說,兇手還是佐佐木。
  “在佐佐木看來,他原本就打算把我們全殺光,所以當然是愈早動手愈好,能殺一個算一個。再從千田小姐的死狀來看,她被敲碎腦袋之後又被勒脖子,可見兇手是極度憎恨她的人,而佐佐木認為是我們害死他兒子的,所以對我們懷恨在心,而且那不是普通的憎恨,而是不共戴天之仇,是那種打算將我們一一敲碎腦袋再丟進海裏或勒緊脖子的仇恨!”
  “你的推理相當精彩。”
  “我認為這都是事實。”
  “但是,安藤常老太太的情形你要如何解釋?那是馬馬虎虎的殺人方式,看起來似乎沒有仇恨的成分在裏面。另外還有一點,兇手殺死千田小姐時,應該知道那樣做是無法嫁禍給佐佐木先生的,你也由這一點推理出佐佐木先生就是兇手,但我認為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兇手並非佐佐木先生,而是另有其人,這個兇手當時殺死千田小姐是不得已的,也就是說,為了某種原因,兇手不得不在那個時候動手行兇。”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呀?除了佐佐木以外,怎麼會有人願意冒著危險去殺人呢?那是不可能的!”
  “這點我有也同感。”小林附和濱野的說法。
  “為什麼你會有同感?”十津川問小林。
  “因為我認為,我們七個都是一年前那件命案的證人,這是我們唯一的共同點,就因為我們是證人,所以其中的三個才會慘遭毒手。我們七個彼此無冤無仇,是絕對不會互相殘殺的。從一年前因那件命案而出庭作證開始,一直到我們被擄來這座島上為止,我們之間一點糾紛也沒有,更別說互相殘殺了。這一點也可以當作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是兇手的證據。
  “我們之中有三人被殺,是在我們被擄來這裏之後的事。假定我們之中有人是兇手,那麼這個人何必等到我們被擄來這裏之後才行兇呢?殺人動機應該是不變的,如果有殺人動機,應該是老早就有了,但是,在我們被擄來這裏以前,時間多得是,為什麼沒有人被殺呢?
  “這也就是說,我們七個人都沒有動機。就是在來到這座島上之後,我們也都沒有互相殘殺的動機。在這座島上,唯一具有殺人動機的,就只有佐佐木一個人。因此我才說,我對濱野先生的看法頗有同感。”
  小林說完後挺起胸膛,好像在向大家誇耀自己的推理似的。
  “說得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山口少年以一種近乎盲從般的語氣表示贊同。
  十津川苦笑著看看山口,又看看小林,然後說:“剛剛小林先生說,你們七人的共同點只有一項,那就是‘都是一年前命案的證人’,因此,兇手的殺人動機也就是這一項。但是這種動機在你們來到這裏以前就已經存在了,並不是現在才有的,所以你們都不可能是兇手。又說這三件謀殺案都是在你們來到這裏之後發生的,所以兇手一定是佐佐木先生。”
  “難道不是這樣嗎?”
  “不是。”十津川以果決的語氣說。


  6


  十津川點了一根煙。在他跟濱野等人交談的同時,腦海中的想法已逐漸成形,他覺得自己已逐步逼近真相了。
  “你們來到這座島上之後,情況就變了。正確地說,應該是你們的證言改變了。在此之前,你們的證言完美無缺,或者說,被視為完整而沒有漏洞,因此,法院也就采納你們的證詞,而判佐伯信夫有罪。但來到這裏之後,由於佐佐木先生的反駁,你們的證言失去了完整性。
  “起初岡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都說曾看見佐伯信夫手中持刀橫越馬路,但不久就證實這些證言是不可靠的,他們兩人也都坦承自己並未見到那人的臉孔。千田小姐雖曾看到有人經過車子前面,卻沒有看見那人的臉。
  “至於安藤常老太太,她起先說佐伯信夫持刀闖入店裏,毆打地之後還搶錢,但後來就被揭穿那是謊言。佐伯信夫跑進安藤水果店是事實,但並未毆打她,也沒有搶她的錢。
  “這三人在法庭上作證時說謊,是到了這裏之後才被揭穿的。因此我認為,與其說他們是因為曾上法庭作證才被殺,不如說是因為他們改變了證詞才遭毒手的。
  “但是,警部先生,”小林反駁道,“雖說證詞更改了,但誰也沒說佐伯信夫是無辜的,只是把一些曖昧含糊的地方修正一下罷了。才改變證詞的一小部分,就會導致三條人命歸陰,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說得對!”濱野立刻大聲附和,然後瞪著十津川說,“我那張照片也是一樣。那的確是拔刀的一瞬間,而不是快要刺下去時的動作,這點我承認,但這樣並不能證明佐伯信夫是無辜的。他是真兇的可能性依舊非常大。我想在場的四名證人都還確信他就是兇手,死去的那三位證人大概也一樣,不只是現在相信,就是以前也都這麼認為。因此,如果說他們是因改變證詞的一小部分而被殺,那未免太荒謬了。”
  濱野說話時的態度和以前一樣,都好像在挑釁似的。
  山口猛眨眼。他可能至今還深信佐伯信夫就是兇手吧?
  一般人都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結論,即使被人指出其證詞有曖昧不實之處以後也一樣。因為他們不會無端陷害別人,假如他們知道自己害一個無辜的人被判有罪,那一定會深深刺傷他們的良心。沒有人願意讓自己處於這種良心受苛責的狀態,所以他們寧願堅持原先的看法,以免愧對良心。
  “天氣好像變冷了……”三根文子的雙肩好像在發抖。
  外面天色還很亮,但屋子裏已開始暗下來。
  十津川伸手開燈。
  日光燈的青白色光線照亮了眾人的臉,安藤常遺體的輪廓在燈光下也變得較為清晰。
  “我了解你們的意思。”十津川說,“不錯,雖然證詞已有所改變,但還不能證明佐伯信夫是清白無辜的。不過我要先假設真兇另有其人,而且就是你們這七個證人中的一個。對這個人來說,只要證人們的證詞有所改變,就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後果,即使只是改變一點點,也是非常可怕的。我認為,就是這種恐懼感逼使兇手采取了殺人滅口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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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Empty 回復: 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42 pm

第九章 判決


 
  1


  除了佐佐木之外,其余四人的表情都變得很僵硬,簡直就像自己被指為真兇似的。
  十津川為緩和緊張的氣氛,故意拿出一根新的香煙並點上火。小林和濱野也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叼在嘴上。
  “現在我們再來思考一下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相繼被殺的案子。”十津川開口道,“剛才說過,這兩件命案有個共同點,那就是行兇手法非常謹慎。從兩名死者的死狀也能夠清楚得知:兇手有一種強烈的意誌,好像要讓他們絕對無法獲救一般。
  “大家都看到了,兇手殺死第三名被害者安藤常老太太的手法是如此粗糙隨便,那為什麼殺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時要那麼小心謹慎呢?是特別憎恨他們兩人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他們同樣都是證人,絲毫沒有差別。
  “那麼,是因為他們兩人在法庭上所說的證言遠比安藤常老太大的重要嗎?絕對不是!在法庭上,他們只不過說曾見到佐伯信夫手持尖刀跑過車子前面而已,並沒有說他們曾目睹兇手正在殺人。安藤常老太太則說案發後佐伯信夫持刀闖進她的店裏毆打地並搶奪財物,這些證言更會影響法官的心證,對佐伯信夫更為不利。
  “更進一步來講,我深信你們四位在法庭上所說的證言都比死去的那三人還重要,比他們的證言還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小林先生和三根小姐說,佐伯信夫在‘羅曼史’酒吧內喝醉而與被害者爭吵,並在被害者離開不久後持刀隨後追趕!山口君說自己曾從三樓窗戶目擊到佐伯信夫正在刺殺被害者;濱野先生則提出一張照片,聲稱那是在佐伯信夫正要刺殺被害者時所拍攝。
  “任誰都明白,這四人的證言和照片在審判時發揮了決定性的影響力。假如兇手是佐佐木先生,他為了要替獨生子報仇,決定將七名證人全殺掉,那麼,他應該會先取這四人的性命才對。不先殺這四人,反而先殺另外那三人,這未免太奇怪了。”
  十津川將煙灰彈落在未鋪榻榻米的地方,繼續說:“也就是說,從兇手殺死他們的手法來看,佐佐木先生是兇手的假設不能成立,一年前的證言是殺人動機的假設也不合理。那麼,要怎樣假設才會合理呢?我想到兩點,第一點就是我說過的,兇手不是佐佐木先生,而是另有其人!第二點我也說過,就是殺人動機是因為你們來到島上後改變了證詞所引起的。
  “岡村精一、千田美知子和安藤常三人來到這裏之後,他們的證詞有了微妙的變化,這個變化對真兇來說,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很可能會導致事機敗露,因此不得不殺掉他們。這麼一想,就覺得前後相符、合情合理了。”
  “可是,警部先生,”小林皺著眉頭說道,“我以第三者的身分冷靜觀察的結果,並不認為他們證言的改變有多嚴重,更不會因此而惹來殺身之禍。假如真如你所說,兇手不是佐伯信夫,而是另有其人的話,那麼這個兇手可能會因他們改變證詞而暴露身分,所以必須殺人滅口。這種說法我可以同意,但我看不出他們證詞的改變對兇手有何影響。”
  “既然如此,我們就再一次檢討他們的證言吧!首先是安藤常老太太,她說佐伯信夫在案發後曾闖進她的店裏,這一點後來並未改變。改變的只有佐伯信夫手持染血尖刀毆打她這件事。對真兇來說,這項改變一點也不會造成威脅。”
  “那為什麼要殺她?”
  “為了要嫁禍。”
  “嫁禍?”
  “不錯,殺了她可以造成一種假象,讓人以為佐佐木先生要將七名證人全部殺掉,而且可以預防別人對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被殺的真正原因起疑。
  “接下來看看他們兩人的證言。在法庭上,他們兩人異口同聲說曾看見佐伯信夫手持尖刀於十二點十分左右從‘羅曼史’酒吧跑向命案現場。只要他們堅持這種說詞,真兇就不會有危險,因此在來到這裏以前根本沒有必要殺他們。
  “但是來到這裏之後,他們的說詞改變了。千田小姐說,那時他們正在擁吻,所以並未看見那人的臉,只知道有人跑過去而已。我認為這項說詞改變有非常重大的影響,因為這樣一來,岡村先生就有可能看到那個人了。對真兇來說,這套新證詞有多可怕,相信大家都想像得到。”
  十津川環顧一下身旁五人的臉,又說:“他們兩人可能透過車子擋風玻璃看到了真正的兇手,雖然沒看到臉,卻很可能看到了服裝和走路的姿態,而且不久後可能會想起來。要是他們想起來,知道佐伯信夫並非那個人,而且認出某人的服裝或走路姿態和那人一樣的話,那真兇就危險了。
  “真兇想到這裏,一定坐立不安吧?在他們兩人想起來之前,必須將他們滅口才行。因此,真兇就立刻設法把他們殺掉了。
  “他們兩人無疑都是一擊斃命的,但真兇卻怕他們會活過來說出真相,所以還特地將岡村精一拋入海裏,並用腰帶勒緊千田美知子的脖子。因此,真兇的殺人手法如此殘酷,並非出自仇恨之心,而是源自恐懼的心理。”


  2


  “你所說的真兇到底是誰呀?”山口好像很性急似的問。
  十津川微笑道:“因為佐伯信夫不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就假設兇手是另一個人,把這個人稱作真兇,來進行我的推理。

  十津川再度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然後又說:“仔細一想就知道,沒有改變證言的就只有這兩人。當然了,他們的證言是所謂‘事件的出發點’,要是改變的話,事件的全貌就會變得支離破碎,整個案情就要重新思考了。”
  “小林先生,三根小姐,事到如今,你們是否想要改變原先的證詞?”
  “我沒有要更正的地方。”小林瞪著十津川說,“我和老板娘都不必更正,因為我們說的都是事實。”
  “三根小姐,你呢?”十津川把視線移到三根文子身上。
  文子臉色有點蒼白,她輕輕搖頭說道:“我也不想改變證詞。”
  “很好。”十津川點頭回答道,“現在請你們回憶一下自己在法庭上所說的證言。你們的證言一致指出,被害者木下誠一郎和兇手佐伯信夫在店裏喝酒,兩人因細故而口角。佐伯信夫從口袋掏出一把水手刀恐嚇被害者,老板娘便上前將刀拿走,放在吧臺上,糾紛似乎就此平息。後來被害者離開酒吧,過了不久,佐伯信夫從吧臺上抓起那把刀,也走出酒吧。這些證言,你們兩人想不想更改?”
  “不想。我和老板娘說的都是實情。”
  “可是這樣一來,你們的證言就跟我的推理發生矛盾了。你們的證言有兩個重點,第一點是‘被害者走後不久,跟著出去的人是佐伯信夫’;第二點是‘抓起吧臺上的水手刀走出去的人是佐伯信夫’。但根據我的推理,跟在被害者後面走出酒吧的人並不是佐伯信夫,而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也就是抓起吧臺上那把刀走出去的人。現在,你們是否已經有改變證詞的打算?”
  “沒有。因為你的推理是錯誤的。”小林堅持到底。
  十津川苦笑道:“既然如此,就讓我來詳細分析一下吧!據說佐伯信夫在警局裏和在法庭上都堅稱自己因喝醉而記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不是真的?”他說著,看看佐佐木。
  佐佐木說道:“是真的,他說,他連自己曾跟木下誠一郎吵架一事都記不得了。”
  “那麼,也許是他們根本沒吵架。”十津川說。
  “你別信口開河!”小林大聲說道,“佐伯信夫和被害者發生激烈口角,這是我和老板娘親眼看見的。最重要的是,假如沒有吵架這回事,那被害者怎麼會無緣無故遭刺殺呢?”
  “我並沒有說‘沒有吵架這回事’。”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說‘也許佐伯信夫沒有跟被害者吵架’,並未否定那裏曾經發生過口角。我認為當時被害者是跟那個真正的兇手發生激烈口角,而不是跟佐伯信夫。這個真正的兇手比佐伯信夫早一步拿到刀子,然後走出去殺了被害者。至於這把刀,我想是佐伯信夫喝酒時嫌帶在身上礙手礙腳,而從口袋中拿出來放在吧臺上的。”
  “那你是說我就是真正的兇手了?”小林啟作以僵硬的表情註視著十津川。
  “你和三根文子小姐都說不想更改原先的證詞,既然這樣,案發當晚在‘羅曼史’酒吧裏的人就只有四位,分別是被害者本下誠一部、佐伯信夫、老板娘三根文子和你。如此一來,能夠比佐伯信夫早一步用這把刀殺死木下誠一郎的,就只有你和三根小姐了。換句話說,真兇不是你就是她。
  “但是從另外兩件事看來,三根小姐應該不是兇手。第一是殺人方法,使用水手刀刺殺對方,比較不像女性能夠做的。第二是岡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證言,他們曾經看見有個人跑過去,假如那個人是女的,他們就不會以為是佐伯信夫了,因此那個人很可

能是個男的。
  “排除三根小姐之後,剩下來的就只有小林先生你了。喝醉酒之後和被害者發生口角的並不是佐伯信夫,而是你,對不對?”
  “豈有此理,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會因為跟人吵架就持刀殺人嗎?又不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你的推理全都錯了。”
  “如果不只是單純的口角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來到這裏之後,聽了你們七人所說的證言,並且又聽了佐佐木先生對這些證言的反駁,才逐漸了解一年前那件命案的全貌,但有些事我還是不太清楚,其中之一就是關於被害者木下誠一郎的事。我只知道他的年齡是三十七歲,雖然年輕,卻已當上了太陽物產公司的營業課課長。我不明白的是:這麼一位大公司的高級幹部為何會跑到這種郊區的小酒吧來喝酒?”
  “這件事,我和老板娘不是講過很多次了嗎?他是坐計程車經過那裏時,偶然看到酒吧的霓虹燈招牌,忽然興起喝酒的念頭而下車進店喝酒的。當時他邊喝酒邊把進店的原因告訴我和老板娘。”
  “可是,如果從這條街坐計程車,只要二十分鐘就能到達鬧區,那邊有更豪華的高級酒吧和夜總會,為什麼他不去那邊喝呢?半路上叫計程車停下來,然後走進這種小酒吧喝酒,這像是一位大公司的高級幹部做得出來的事嗎?”
  “人的心情很難說,他大概是閑來無事想出來散散心,無意中看到那家店,一時心血來潮就下車走進去了。但是那家店裏卻有個身藏尖刀的前科犯,這對被害者來說,真是太倒楣了。”小林說完,聳聳肩膀。
  十津川又點燃一根煙,說:“我認為被害者不是偶然走進那家店的,而是為了某件事才特地趕去的。這麼一想,許多疑點就都迎刃而解了。”
  “為了某件事?那到底是什麼事呀?”
  “就是為了要去見你,不是嗎?小林先生!”十津川斷然說道。
  小林那張老鼠般的臉在一剎那間似乎扭曲了一下。
  “沒有這回事。”小林高聲說道。
  十津川吐出一口煙,然後以一種好像要追問到底的語氣說:“可是,只有這麼假設,才能解釋所有的疑點。”
  “我跟被害者一點關系也沒有。我服務於一家員工不到三百名的中小企業,薪水少得可憐,直到快要屆齡退休前才升為股長;被害者卻是日本最大企業之一太陽物產公司的營業課長,是所謂的社會菁英。我們的境遇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會有關系。”
  “你是哪一所大學畢業的?”
  “哦,原來你以為我和他可能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小林輕笑數聲之後又說,“可惜你猜錯了。我聽說木下誠一郎是T大畢業的,而且成績非常優秀;我卻只念到舊制中學而已,一畢業馬上去工作,又被徵召入伍,去中國戰場打仗,戰敗後才回國。而且他才三十七歲,可能根本不懂什麼叫戰爭吧?就算經歷過戰爭,大概也是在幼兒時期吧?”
  “無論如何,我還是認為你跟被害者有某種關系,否則的話就無法解釋此案中的疑點。”十津川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
  小林臉部的表情又僵硬起來,他說:“你為什麼要一直追究這一點呢?”
  “因為更正後的證言顯示真兇並非佐伯信夫,而是另有其人,而且除了你以外,別人都不可能是真兇。因此,你和被害者之間必定有某種關系。”
  “那你認為我和他究竟有什麼關系?”
  “一年前,你知道自己就快屆齡退休了。因為是小公司,退休金大概不會很多。你曾說過,你退休之後找不到工作,為了開創第二人生,就出資三百萬元給三根文子小姐,當了酒吧的共同經營者。你應該不是把全部的退休金都投下去,但既然只能出三百萬元,表示退休金總額大概也多不到哪裏去。
  “我想,一年前你一定很不安,因為你知道再過一年就要退休了,所以很想事先找一份工作,以便退休之後可以再度就業。當然,那時你還不知道自己找不到工作,所以尚未有投資酒吧的打算。
  “當時你想托一個人為你安排退休後的工作,我猜想這個人就是木下誠一郎。由於某種原因,他同意和你在‘羅曼史’酒吧見面,時間就在案發當晚。但其實他一開始就不想幫你找工作,只是在人情上不好意思拒絕見面而已。他來了之後,對你非常冷淡,三言兩語就拒絕了你的請托,打算早點回去。因此,你火冒三丈,拿起佐伯信夫放在吧臺上的水手刀,跟在他後面出去。
  “木下誠一部走出酒吧後,原本想叫計程車,但因忽然有了尿意,就打算先找個地方小解。由於他剛剛無情地拒絕了你的請托,所以也不好意思回酒吧借廁所。就在此時,他看到馬路對面有條陰暗的巷子,於是就走過去,打算在那邊小便。
  “你跟著走出去後,大概正好看見他走進小巷,於是你也橫越馬路走到那邊去。這時候,岡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兩人從車子裏面看到了你,但因當時采取的姿勢,他們並沒有看見你的臉,所以後來他們誤以為那是佐伯信夫,而且在法庭上也這樣作證。
  “你在小巷內找到了被害者,這時他正面對墻壁小便。你站在他背後,再一次哀求他為你安排一個工作,但他依舊冷酷地拒絕你,於是你勃然大怒,以水手刀往他背部猛刺過去。那時他已小便完畢,正在拉

褲子的拉鏈。”
  “太荒唐了。”小林說。
  十津川不理他,繼續說道:“雖然你是一時氣憤拿刀刺他,但並沒有置他於死地的意思,所以就慌慌張張地逃走了。你沒有拔起刀子,應該不是故意要嫁禍給佐伯信夫,只是一時心慌罷了。因為這樣比較符合人的心理,所以我是這麼猜想的。
  “當時你想,若往人行道跑去,也許會被人看見,於是就朝巷子裏面跑去,穿過一個街區,繞了一大圈再回到‘羅曼史’酒吧。”
  “另一方面,佐伯信夫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著了。他醒來後,走出酒吧,那是你剛剛刺殺木下誠一郎的時候。他走出店門後,就往對面的人行道走去。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如今他已經去世,也只能靠想像了。我想,或許他也和木下誠一郎一樣,是打算去那條巷子內小便吧!因為喝醉酒後往往會有尿意。
  “木下誠一郎被你刺了一刀後,並未立即死亡。他掙紮著走向比較亮的人行道,想要呼救,但到達人行道後就支撐不住而倒地斷氣了。此時那把刀還插在他背上。
  “就在這時候,佐伯信夫來了。岡村先生和千田小姐曾說他們只看到有一個人經過車子前面,因此我想,佐伯信夫大概是從那輛車的後面,也就是從行人穿越道走過馬路的。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木下誠一郎後,嚇了一大跳,因為他知道此人就是剛才和他在同一家酒吧喝酒的客人。如果是普通人,此時大概會立刻去打電話報警,但因佐伯信夫有前科,又沒有固定住所,深怕自己會招意警方的懷疑,所以不敢去報警。不僅如此,當他看見死者背上那把刀竟是自己的水手刀時,就更加害怕了。於是他慌忙將刀子拔出來,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濱野先生就在這時候拍下了一張照片。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想就如佐佐木先生所推理的那樣。當山口君開窗往下望時,佐伯信夫慌忙逃走,那並非因為他殺了人,而是因為他偷了死者的錢包。這一點,我認為佐佐木先生的推理非常正確。”
  “假如小林先生是真兇,那她呢?”山口指著三根文子說。
  文子雙眼閃著亮光,靜靜註視著十津川。
  十津川將視線移到她身上,說道:“根據我推想,三根小姐和小林先生的關系必定不同於一般酒吧老板娘和酒客的關系,對不對呢?三根小姐。”
  “請你別亂講一些下流的話。”文子皺著眉頭說道。
  十津川臉上浮出微笑,說道:“如果我這句話問得不妥,那換個說法也可以。你們兩人是基於利害關系而結合的,三根小姐需要小林先生的退休金來作為資金,小林先生則需要三根小姐幫他作偽證。因此,三根小姐便在警局裏和法庭上附和小林先生的說法,而小林先生為了報恩,也就將部分退休金投資到‘羅曼史’酒吧上。我這麼說,兩位該滿意了吧?”
  “看來你好像是一位優秀的刑警,但你現在卻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誣指我是殺人兇手,你這麼做對嗎?”小林露出氣憤的表情向十津川抗議。
  “物理上的證據我是沒有,但是情況證據十分充足。假如佐伯信夫不是兇手,那麼能夠用那把刀殺死被害者的,就只有你和三根小姐兩人而已。”
  “你剛才說,我因為拜托被害者找工作被他拒絕,一氣之下就把他殺了,是嗎?”
  “不錯,因為這是唯一可以想到的答案。”
  “可是我剛才也說過,我跟木下誠一郎一點關系也沒有。一個跟我毫無關系的人怎麼可能替我找工作?我又怎麼會去拜托他?”
  此時佐佐木插嘴道:“會不會是老板娘認識被害者,而去拜托他為小林先生安排再度就業的工作?”
  “不可能!”十津川立即予以否定,“假定被害者是老板娘的朋友,而小林先生透過老板娘拜托他找工作,那麼即使遭到拒絕也不會把他殺掉。原因是中間隔了一個老板娘,即使被拒絕也要看老板娘的面子而壓下怒氣,不會因此就恨到要刺殺他。小林先生會氣得拿刀去刺他,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認識,而且是老朋友。小林先生原先以為他一定會答應自己的懇求,不料卻被他無情地拒絕,所以才會勃然大怒。我想,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也就僅止於此,就是所謂人情道義上的關系而已。”
  “你這麼說,那我就是冤枉的嘍!”小林露出滿口黃牙笑著說,“我和他年紀差太多,而且剛才也說過,我只有舊制中學畢業,跟他也不是學長學弟的關系。因此,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有什麼人情或道義存在,他根本沒有義務要為我安排再度就業的工作,所以我當然不可能殺他。”
  “可能是因工作認識的吧?”
  “因工作而認識?”小林又露齒一笑,“哦,你是說,我服務的那家公司和木下誠一郎任職的太陽物產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我和他便因此而認識,是這樣嗎?”
  “難道我說錯了嗎?”
  “很可惜,你的確說錯了。我服務的是一家中等規模的不動產公司,跟太陽物產一點生意上的往來也沒有。太陽物產旗下還有一家太陽不動產公司,要買賣土地時根本不需要透過我服務的那家小公司。”
  小林說著,摸摸口袋,然後掏出一張名片擺在十津川面前,又說:“這是我以前的名片。”
  那張名片上印的字是:

  鈴木不動產股份有限公司 庶務股長

 小林啟作

  “這樣你該相信我不是兇手了吧?”小林看著十津川的臉說道。


  3


  十津川臉上浮起困惑之色。
  小林真的跟被害者毫無關系嗎?
  如果小林說的是實話,那麼他就不可能去拜托被害者找工作了。如此一來,他就沒有殺人動機了。假使他們只是偶然進了同一家酒吧,喝醉後發生口角,那麼小林應該不會殺死對方吧?他已經五、六十歲了,又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而且他也不像那種會因酒後爭吵就殺死對方的人。
  (難道兇手真的是佐伯信夫?難道佐佐木的反駁是毫無意義的?還有,發生在這座島上的連續殺人事件,難道真的是佐佐木所幹的?不!那是不可能的!)十津川想。
  他對自己的推理很有信心。
  而且,小林剛才突然變得很饒舌,這也使他感到可疑。
  本來小林給他的印象是沈默寡言、不愛出鋒頭、不顯眼的,現在卻好像突然變了。即使是因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而想要辯解,也不必說這麼多話。
  當一個人突然變得很饒舌時,往往是要隱瞞一些事。一個人如果要隱藏弱點,通常不是變得十分沈默,就是變得特別饒舌。
  “幫我做一件事好嗎?”十津川忽然看著山口說。
  山口露出緊張的表情說:“什麼事?”
  “酒吧裏不是有一份一年前的舊報紙嗎?”
  “是的。”
  “麻煩你去拿來。”
  “好!”
  山口飛奔而去,很快就拿著那份舊報紙回來。
  十津川一把抓過報紙,開始閱讀。
  他所期待的那則新聞只占了短短幾行。
  不久,十津川擡起頭來,望著小林。小林也以信心十足的表情回望他。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故鄉在哪裏?”十津川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
  這一瞬間,小林的臉色變了。十津川覺得自己似乎已擊中要害了。
  “我是東京人。”小林的聲調比平常高出很多。
  “是東京土生土長的嗎?”
  “不錯。”
  “這就奇怪了,我也是東京土生土長的,但我卻覺得你說話有腔調,好像是東北哪個地方的腔調。我的部下裏面有個東北出身的刑警,說話的腔調跟你很像。”
  “我是在東北出生的,中學畢業後才到東京來。這跟命案有何關系?”
  “東北的哪裏?”
  “盛岡。”
  “不可能!”攝影師濱野忽然大聲說道。
  “為什麼不可能?”十津川問。
  濱野向前踏一步,說:“我是盛岡人,我說話有盛岡口音,但你沒有,你說的大概是宮城縣的口音。如果你真的是盛岡人,那麼請你用盛岡腔說說看!”
  “……”小林顯然畏縮了。
  “是哪裏人為什麼要說謊?”十津川以嚴厲的眼神望著小林問。
  小林以走投無路般的目光看看十津川,又看看濱野,然後說:“好吧,我承認我是宮城縣人。這有什麼關系嗎?”
  十津川斷然說道:“應該說是宮城縣誌田郡S村的人吧?”
  小林睜大眼睛望著十津川。
  十津川像是要乘勝追擊般看著小林問:“是不是?”
  小林以尖銳的聲音說:“是又怎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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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Empty 回復: 七個證人 作者:西村京太郎 (全書完)

發表 由 lung 周四 8月 30, 2012 10:44 pm

解說(山下泰彥)


 
  我認為推理小說是一種“作者對讀者施展某種詐術”的小說形式,在這個領域中,決定作品優劣的關鍵在於作者所安排的詐術,或者說,在於故事的情節(譯註:Plot有時亦兼指結構)。
  遺憾的是,日本國產的推理小說比不上英、美作品的地方就在於故事的情節。就像見樹不見林的比喻,許多作家在密室、不在場證明或謀殺方法等狹義的詭計方面投註了太多心血,對於故事情節(即作品的構想或骨架)反而忽略了,只顧要小花招而故事情節馬馬虎虎的作品不知有多少。
  在眾多作家中,西村京太郎的作品故事情節最能出人意表,從他的處女作也可以知道他的確有這方面的天才。後來他參加長谷川伸門下的新鷹會以磨練自己的大眾文學寫作技巧,這使他的小說具備了更多吸引人的特色。
  就這樣,他陸續發表了許多具有獨特風格的作品,像《殺人雙曲線》就是一例,其故事情節始於一對雙胞胎兄弟的奇異犯罪行為,後來發展成一出以雪地山莊為舞臺的恐怖殺人劇。《紅色帆船》則安排了一名有牢固不在場證明的殺人嫌犯,案發時這名嫌犯居然是在遠方參加一項航程達六千英裏的帆船比賽。在《華麗的誘拐》中,更讓歹徒以日本全國人民作為人質來犯案。《消失的油輪》及《失蹤的船員》則以大海中的神秘失蹤事件為主題。
  另外在《死者尚未安息》中,他也安排了一連串的奇謎怪案,像屍體被發現後,在發現者報警時卻又突然消失等。安排這種能讓吹毛求疵型的讀者也贊嘆不已的有趣情節,正是西村京太郎的看家本領。
  本書《七個證人》也是西村京太郎盡展身手的傑出作品。有男女老少共八個人被人用氯仿迷昏後擄至一座無人島上,這八個人分別是重考生、攝影師、老太婆、酒吧老板娘、該酒吧之常客、公司高級幹部、女職員,以及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十津川警部。無人島上有一條乍

看之下有點像電影外景的街道。八名男女似乎都對彼此的關系感到大惑不解。不久一名男子出現,事情的來龍去脈總算明朗起來。
  這名男子的兒子因涉嫌殺人而被判有罪,因此他打算自己扮演法官重新調查該案,以確定法院的判決是否正當。
  十八年前,他與一名女子離婚,離開日本遠赴巴西,當時他的兒子才四歲。十八年後,當他帶著龐大財產回國打算重溫天倫之樂時,才發現獨生子已成了殺人犯。他為要贖自己拋妻棄子之罪,便耗盡在巴西賺來的億萬資產為翻案做準備,並在島上建造了一條和命案現場一模一樣的街道。
  他打算在島上私設一個法庭,因此將當時在法庭上作證的七個證人全部擄來,並請十津川警部以中立的第三者之身分出席此私設法庭。故事就在這種奇特的設定下揭開序幕,其構想之卓越,令人拍手叫好。
  私設法庭這種構想,在法庭喜劇名家亨利·塞西爾以及其他一些作家的作品中已有先例,但《七個證人》的故事情節和那些作品比較起來毫不遜色。不僅如此,像證人們在獵槍的威脅下勉強答覆訊問,以及後來又發生新的謀殺案等特殊的安排,更是其他作家所比不上的。到了後半段,證人們一個接一個被殺掉,故事也就出現更加強烈的懸疑性。
  西村京太郎最擅長的並非本格推理,而是帶有本格味的懸疑推理,這是獨具慧眼的點川哲也以讀者的身分所下的評語。他最拿手的就是設定出乎讀者意料之外的故事情節,這也是醞釀出懸疑性所必備的條件。
  也可以說,西村京太郎作品的主調就是懸疑性,而此懸疑性即出自作者精心設計的緊張情節。
  不過,若因為西村京太郎作品的本質是懸疑推理,就以為其中的邏輯性結構和詭計只是單純的附屬品而已,那就大錯特錯了。從眾多如今已成為其作品之代名詞的旅遊推理中也可以看出此點。他的小說中有許多精致的時刻表詭計和專找鐵路系統漏洞的點子,而且往往因為太巧妙而使讀者誤以為其作品的本質是本格推理。
  在《七個證人》中,故事進行到一半時,有一把刀子被偷了。然後謀殺案接連發生,引起一陣恐慌,事態緊急,於是十津川警部以中立的立場展開推理,並檢討事件發生的必然性與矛盾之處,終於一步一步迫近了眼前一連串慘劇的真相,同時也逐漸解明了一年前法庭審判的謬誤之處,故事情節緊緊抓住讀者的心,令人一看下去就欲罷不能,作者的技巧實在高明。
  西村京太郎作品的魅力吸引了無數忠實讀者,而這種本格推理味或許就是其魅力的來源之一吧!

  西村京太郎也是主張“名偵探必要論”的人士之一,這從他的《無畏的名偵探》第一系列模仿諷刺作中也可以看出來。他所創造的名偵探中有兩個最為出名,一個是留美歸國的犯罪心理學家左文字進,另一個就是本書中的現任警官十津川省三。
  不過,或許是十津川在本書中擔任旁觀者角色的關系,他的個性並未被鮮明地刻劃出來。為了讓剛認識他的讀者更加了解他,在此就簡單介紹一下他這個人。
  十津川是東京人。從這個姓氏可得知,他的祖先一定是來自奈良縣的十津川村,不過他是在東京的新市區長大的。從血統上來說,他是武士家族的後裔,但其父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其母則是一家面包店主人的女兒。他生長在一個極為平凡的家庭。
  可能是從小在都市中生活的關系,他很怕冷,長大後也常常感冒,不過在念大學時已鍛鏈出一副運動員的體格,並且參加帆船社,練就一身航海的本領。他在大約三十歲時曾負責偵辦一件有關航海的案子,由於有大學時代的經驗,所以能夠勝任此案的調查工作。
  他身高一百六十三公分,體重六十八公斤,算是中等身材,不過他年輕時比較瘦,顴骨凸出,眼神銳利,因此綽號叫野狼,也有人稱他為獵狗。他辦案時極有毅力,對兇犯窮追不舍,絕不會中途撒手,或許這種個性也是別人替他取那些綽號的原因之一吧!
  有一個著名的測字相士曾向十津川說:“你資質不錯,可惜性格不穩定,不適合從事呆板固定的工作。”後來十津川當了警官,他的表現非常好,屢建奇功,屢破奇案,無論上司下屬都說他精明幹練。在偵辦《紅色帆船》案時,他還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補,三年後在《消失的船員》案中則已晉升為警部。
  私生活方面,或許是長久以來獨自一人生活的緣故,他燒得一手好菜,但因手指不太靈活,鞋子都穿那種不必系鞋帶的。他吸七星牌香煙,也酷愛喝酒。休假日多半在家睡到中午,不過有時會出門去釣魚。
  政治信仰方面,他一向保持平衡中立。他生性喜歡濟弱扶傾,為了確保正義,他不想依附任何強權。
  他最討厭的一句話是“憎恨其罪,勿恨其人”。因他認為罪乃人所犯,故既要誅其罪,更要恨其人。因他嫉惡如仇,最恨兇手,所以才能不顧危險拚命追捕兇嫌。當然了,世上也有其情可憫的兇手,但他認為,要是碰上這種兇手,不但不應恨其人,連其罪也不該憎恨才對。由這種態度也可看出,有鐵腕硬漢之稱的十津川亦有其溫柔慈悲的一面。
  在一次全國警察的甄選中,眾望所歸的十津川脫穎而出,被選派至國際刑警組織服務,因

此他曾在巴黎待了兩年後才回國。他一回國就碰上一件和他本身有關聯的案子,那就是《夏娃死亡之夜》。他的未婚妻妙子在此案中香消玉殤,令他肝腸寸斷,傷心欲絕。這出悲劇對他打擊甚大,使他沈溺在感傷之中。對一名警官而言,似乎不該如此多愁善感。
  使他從這痛苦的打擊中重新站起,並結束長期的單身生活的,就是《夜間飛行殺人事件》一案。在此案中,十津川經由搜查一課課長的介紹而娶到一位名叫直子的賢妻良伴。新娘子是大阪人,職業是室內裝演的設計師。她在日後的十津川探案中一直都扮演重要的角色,常提出寶貴的意見幫丈夫解謎破案,其推理頭腦及神采風采有時連十津川都自嘆弗如。此外,她在《夜行列車“日本海”之謎》一案中也被卷入事件的漩渦裏。
  除了妻子直子之外,還有一個人也跟十津川保有良好的默契,那就是感情脆弱而容易流淚的龜井刑警。他是從最基層熬出來的辦案老手,經驗非常豐富,連大學畢業後平步青雲的警界菁英十津川也常就教於他,可惜他在《七個證人》中並未登場。

  本書最初發表於一九七七年五月,作者完稿後未經雜誌連載即直接由實業之日本社出版單行本。如前所述,在西村京太郎的眾多作品中,本書故事情節之精彩卓越可說是數一數二的,因此我希望在輯入本系列叢書之後,能讓更多讀者享受到其優秀情節所帶來的美妙滋味。我敢說本書絕對具有此種魅力。
 

東鄉評書之《七個證人》


 
  故事梗概:十津川警部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襲擊昏迷,醒來後發現時間已經是一天之後,而且從自己被襲擊的東京已經被轉移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自己所處在荒涼的小島上竟然修建了一個街區,而這條街道居然和東京某條街道一摸一樣!接著,有七名男女陸續從街道上出現,而這七個人也都是在東京遭襲昏迷後被擄至這裏的。
  七個人身份、年齡各不相同,有風韻十足的酒吧老板娘,有水果店的歐巴桑、有大學落第的重考生、有專業攝影家、銀行分行長,通過了解發現,這七個原本沒有任何交集的人竟然是一年前某一場命案的目擊證人,到底是什麽原因將這七個人重新聚集在一起,而十津川又要扮演什麽角色?一名手持獵槍的老者出現了,原來,老者是在一年前發生命案的殺人犯的父親……老人名叫佐佐木,其唯一的兒子佐伯因殺人被判9年刑期,服刑中因病死亡。
  佐佐木老人不相信自己的兒子佐伯是殺人犯,窮一生之財力想為自己死去的兒子討一個公道,老者傾囊買下小島,在小島上重建了發生命案的街道,甚至是每一個證人的房間、甚至連房間的布置、擺設都力求一模一樣,並且把當時所有的目擊證人重新弄回原地,重現現場,而十津川就被任命為這一場命案重現的調查刑警了。
  從最初的判斷來看,佐佐木老人固執的認為自己的兒子佐伯並非是殺人兇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原來,佐伯不但有犯罪前科,而且品行惡劣,殺人當晚早先還曾和被害人在酒吧發生口角,在旁人的勸解下才稍微平息,當被害人從酒吧離開後,佐伯隨後尾隨離開,犯下命案,而當時結案順利就是因為七個直接證人各自的證詞,證明佐伯是兇手無誤,就連佐伯行兇的相片也都被偶然出現的記者所拍攝下來,簡直就是鐵證如山!
  不過,在佐佐木的威脅下,十津川和其他幾人不得不重新開始調查整個事件,但是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個又一個的情況慢慢出現,而這時候,十津川漸漸開始相信佐佐木老人,如果佐伯不是兇手,那麽兇手到底是誰呢?這些人毫無任何關系,為什麽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呢?這難道是巧合?讓人更難以相信的事情發生了,一名證人被殺了?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把書頁合上是不會知道的。

  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七個證人》講述的是一個離奇的故事,小說中的偵探依舊是使用我們讀者熟悉的警部十津川,說到十津川警部,想必大家都非常熟悉,東鄉這裏不多介紹了,作為西村先生筆下最為重要的偵探,十津川警部豐滿的性格時刻從腦海中跳躍出來,細心大膽、沈著幹練、嫉惡如仇的警察形象恐怕早就深入人心了。
  這裏插一點題外話,曾有朋友問:警部這個級別算是高還是低?當時感覺無法回答,後來翻了翻日本警察制度才略微了解,日本警銜制度由下而上依序為:巡查、巡查長、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這裏不多解釋了,言歸正傳。
  在東鄉的以往印象中,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作品基本上屬於時刻表詭計,復雜的列車時刻表、精確的發車計算和出人意料的交通工具換乘追逐,通過這樣的手段營造出不再犯罪現場的證明,這個類型的小說讓東鄉有些困惑,之所以困惑是因為,往往看到這個類型的詭計,作為讀者的東鄉就能知道兇手是何人!只不過並不知道兇手到底是怎麽樣出現在犯罪現場的,其實,心裏也知道,只要能研究透徹時刻表,就能看出其中端倪,不過,往往是大段大段的時刻表推理,往往是一帶而過,只不過看個結果而已……到現在還是如此,每每遇到有復雜時刻表的推理小說,東鄉還是略微翻過而已,

同類型的作品只有一個例外,就是齋藤榮先生的《香港旅行殺人事件》,東鄉一直認為這部作品是不再犯罪現場+時刻表推理的最高作品,這個容後撰文在述,不再這裏多說,就此打住。
  雖然從在《雙曲線殺人事件》和《天使的傷痕》中看到其他的元素,總的來說,東鄉個人對於西村先生的作品還是有些距離的。不過這一切在翻開《七個證人》之後,徹底的顛覆了,一場絕對經典的殺人遊戲正慢慢展開,讓東鄉久久的留連於小說場景之中,不能自拔……


  一、關於詭計


  說到推理小說的詭計,人人都知道這是推理小說的核心,不過,在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七個證人》中,兇手的詭計並不是小說的核心,東鄉認為,在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七個證人》中最為出色的是佐佐木老人對於細節的推理。
  為了能推翻證人的證詞從而證實自己的兒子佐伯不是殺人兇手,佐佐木老人仔細研究了七個證人的證詞,很多我們讀者看來非常正常的細節在佐佐木老人的推理演繹之下就變得不同尋常了,每一次老人提出的論點和對於細節的看法總是讓東鄉大吃一驚,而每當大吃一驚之後又會大呼:原來如此!從中不能不佩服西村京太郎先生的巧妙設計。在推理小說中,我們通常會默認一個戒律:除兇手對偵探所玩弄的必要犯罪技巧之外,不該刻意欺騙或以不正當的詭計愚弄讀者!(範·達因“推理小說二十誡之二”)也就是說,除了兇手以外,其他相關的人員在推理小說中不能故意欺騙偵探,也就是欺騙讀者。而在《七個證人》中,這一點被巧妙的手法所掩飾了。雖然七個證人的證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真實的,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卻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說到這裏,東鄉不得不提起另外一個概念:有罪推定和無罪推定!鑒於不能泄露推理小說的謎底,東鄉這裏不能結合小說展開來談,只能說抱歉,就此打住。但是,東鄉將問題放到另外的層面上來看待;在未知的情況下,一件事情的細節能說明不同的情況,相同的細節能推理出不同的結果,這就取決於當事人的主觀意願,如果,我們對一件事物在未知屬性的情況下,按照自身的判斷做出定性,那麽,我們會按照符合我們自己定性的結論來尋找支持自己的證據,反之亦然。
  小說中就是充分利用了這個原理,西村京太郎先生先是利用這一點給我們讀者營造出一個窮兇極惡的殺人兇手,當我們的主觀意願完全被西村京太郎先生左右的時候,西村先生又一個接著一個的拋出客觀的細節讓我們讀者來判斷,真相卻往往和我們讀者的判斷相反,當我們知道某個細節的真相時候,無不驚呼:原來如此!
  東鄉看來,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七個證人》中的細節推理才是小說的核心,相反的,兇手的殺人詭計就顯得顧此失彼了。


  二、殺人遊戲?


  小說的第二個看點就在於“隨著事件的明朗,相關的人物逐漸被殺”,小說進入到另外一個高潮。說到這裏,東鄉不經想起,這和我們目前喜歡的"殺人遊戲"何其相似呀!
  當主持人宣布:天黑請閉眼……遊戲開始,殺手殺人,天亮之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發言權,你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相應的角色,利用自己的邏輯推理,認真的判斷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從中得到你想得到的結論。在小說中又何嘗不是呢?簡直有著驚人的相似,還是為了不泄露小說的謎底,東鄉不能將小說內容完全放在表面來討論,這裏只能利用殺人遊戲來探究一二!
  在推理小說中的孤島,就是殺人遊戲的現場,遊戲開始之後,不能有人再加入,也不能有人自由退出;這就是殺人遊戲的場景,也是推理小說最喜歡的“暴風雨山莊”模式。十津川作為小說中的偵探就好像殺人遊戲中的警察,推理小說中的兇手,自然就是殺人遊戲中的殺手……相信看完《七個證人》之後的朋友們都有和東鄉一樣的感覺,這簡直就是殺人遊戲的小說版嘛。
  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七個證人》和現實生活中的殺人遊戲的確有著驚人的相似,如果我們單純從殺人遊戲的角度來看待小說,那麽結論會變成什麽樣子呢?這是一個不錯的話題,東鄉不妨展開來說說,首先,這裏為了不泄露推理小說的謎底,暫時將被殺害的人稱為:死者1、死者2、……
  讓我們回到小說的場景中去,努力的回憶著小說的情節,天黑之後死者1出現了,為什麽殺手要首先殺害死者1呢?死者1到底說過什麽對於兇手不利的話呢?如果帶著這樣的問題一一回到小說中去……
  當然,在殺人遊戲中,往往第一個被殺的朋友總是沒有什麽特定規律可循,這一點來說,殺人遊戲的第一輪往往是大家胡亂猜疑的(當然,如果遊戲中有大家比較熟悉的朋友、或者是身材異常的朋友、相貌出眾的女子總是第一個被殺的可能性較為高),不過隨著遊戲的繼續,越來越接近的時候,總是越來越吸引人的地方,《七個證人》是這樣,殺人遊戲也是這樣……


  三、關於西村京太郎先生的作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鄉並不是最喜歡西村京太郎先生的推理作品,原因前面講過了,這裏不再多說,但是,西村京太郎先生的的三部作品給東鄉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從《天使的傷痕》中,東鄉看到了社會派作品的風采,從《雙曲線殺人事件》中,東鄉領略出雙重詭計的精彩,從《七個證人》裏,東鄉感受的是完全不同於一般推理小說的風采,很難給《七個證人》做出什麽定義,自然會有專家會給其定位、分類派別。
  眾所周知的,西村先生屬於高產作家,其創作的作品實在是太多,不敢妄加評論,只不過說到這裏,有些為西村京太郎先生的鳴不平,每當我們想到西村京太郎先生,就會想到時刻表類型的不在現場證明,但是,東鄉個人認為西村京太郎先生作為優秀的作品應該是以上三部,很多讀者會說《終點站殺人事件》才是西村先生的最高作品,東鄉卻認為不能算是,有一句說的好:我們看著同一個月亮,卻無法睡在同一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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