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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芳樹 -【泰坦尼亞.一】疾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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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5:50 pm

內容簡介:
  星曆二二九年,泰坦尼亞一族擊敗星際都市聯盟,自瓦爾達納帝國獲得「無地藩王」的封號。
  他們公開宣稱「沒有泰坦尼亞就沒有帝國」,身為一介人臣卻掌握住太空的霸權。
  當進入到第八代藩王亞舒曼的時代之時,泰坦尼亞與聯盟的自治都市──耶伍里亞市的會戰中,
  泰坦尼亞五大家族的當家之一亞里厄巴特公爵竟然吃下敗仗。
  下一代的霸者究竟會是誰?現在,歷史正要迎接一場劇烈的變動……

原日文書名:タイタニア1疾風篇
所屬日本文庫:講談社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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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坦尼亞的興起

  一般人都認為時代劃分只不過是便於讓人撰寫或閱讀歷史教科書,事實上,時代的劃分正是歷史研究的最終目的因為不同的時代界定標準,可以忠實反映出此人基本的歷史價值觀。

  過去當人類的活動範圍還受限於地球這個單一惑星時歷史簡單劃分為四個時代:史前、上古、中世、近代,此外還可加上現代。

  由這基本的時代劃分,再衍生出各個領域的特殊歸類。美術史、科技史、文學史、經濟史的時代劃分往往與一般歷史界定產生分歧,正如同龐大帝國的瓦解並不會對雕刻技術與思想造成任何影響。

  就拿軍事史為例,最大的變革正是火藥的發明,但在軍事思想的演變上則有人譏諷為:“自孫子以來,基本上沒有任何長進。”此外也有人以象徵軍事兩大思潮的“機械化與量產”和“遊擊戰術”的完全出現做為時代劃分的標準,如此一來時間的界定卻成了問題,反而不容易驟下定論。

  在政治與社會的歷史劃分上,從人類社會活動的根據地由地球移動到其他天體的那一年開始使用“星曆”(SY),一般區隔為“地球時代”與“後地球時代”。這彰顯了以“星曆”取代“西曆”(AD)的事實,也代表了某種意識形態上的變革。

  一般所謂的“加加林曆”指的是一九六一年,尤裏。葛卡林進行了人類歷史上首次太空飛行,那一年便成為時代劃分的界點:同樣地還有“阿波羅曆”,元年是從一九六九年人類首次在地球以外的天體留下足跡。但是U。N。迪威爾認為:“這只是經年累月的特定研究得到成功的結果,全體人類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變化。”他的看法恐怕是正確的。繼葛卡林與阿波羅之後,宇宙納為科學家的私人收藏,一直無法變成人類的居住空間。

  藉由超光速粒子TACIPrcrN與次光速粒子TJLBDlrcbN的交互作用,人為速度終於可以超越光速。這項研究在二四二○年開發成功,同時造就了人類社會向外太空爆炸性膨脹的契機。而且這個理論與事實幾乎一致,成為“工業革命”以來彌足珍貴的範例。

  發展的時代前途一片光明,當時的流行語諸如“不畏失敗”、“先飛上太空再說吧”大大鼓舞著人心。人口不斷增加,組成金字塔型結構。原本太陽系內部呈現停滯狀態的五百億人口,短短六十年間便突破一千億,二五○○年已高達一千五百億。其間超光速飛行與相關技術不斷改良以提高對人體的安全性,也促使人口流向外太空,持續擴張人類社會的地理領域。

  綜觀歷史,人類社會的政治統一期間僅有地球統一政府時代的一世紀而已。二十三世紀一片混亂對峙之後,火星與金星尋求獨立,取得與地球平等的政治地位,往後領土的擴張更加速了政治的分裂。

  最極端的情況是甚至只要在無人惑星插上自製的旗幟宣佈獨立,便算是一個新興國家。二四八八年當時,國家數量高達一萬以上,但很多“泡沫國家”的壽命最長都不會超過一個世代,到了二五○九年剩下八○六個,二五三○年又銳減為三三八個。

  這一年許多體制總算開始運作,“星曆”正式取代“西曆”。地球上並沒有發生重大戰事,隨著經濟力量的衰退,政治影響力也跟著喪失,二四○○年中葉已經淪為“眾多小國的一員”。

  此時人們的共通語言為“公共語”,語體仍以西曆時期的英語為主,但英語文法形式繁雜,最重要的是表記與發音上的差異。在改良表記文字與發音兩者趨於一致之後,大大提高了普及率,所以有人稱之為“表音英語”。總之藉由公共語的推廣,人們得以進行最基本的溝通,而“星際都市聯盟”的時代也與星曆同時展開,即為“後地球時代”的前期。

  一般簡稱“星際都市聯盟”為“聯盟”,當普通名詞成為專用名詞或者情況顛倒時,就表示這個存在具有相當強大的影響力,這個場合也不例外。

  如要解釋都市這個概念就必須占掉不少頁數,舉星際都市聯盟為例,所謂都市便是屬於人工天體,擁有獨立的政治運作機能,經濟活動以工商業為主,非君主專制而是透過民意調查加入聯盟的都市型國家。

  這個聯盟在星曆元年成立,當時參加的都市國家只有十四個,翌年增為六十個,到了星曆三十年高達一百五十個。都市市民一加入聯盟便取得“聯盟市民”的地位,權利也受到保障。

  聯盟並非國家,所以沒有首都,聯盟全部會員每年選擇一個都市舉行總會,這段期間此都市便成為“聯盟代表市”。聯盟方面設置辦事處以處理繁雜的業務,負責人稱為事務總長,事務總長由總會投票選出。

  聯盟事務總長說穿了只是一切事務的負責人,既非聯盟代表,也非元首。此職位的任務便是負責籌備與營運聯盟總會、作成並管理一切資料與正式記錄、辦事處的營運與各種規條的制定都包括在內。

  其中最重要的任務便是收齊聯盟會員所繳交的權利金,如有賒欠情事總長便領不到薪水。各都市給意見時很快,出錢時卻心不甘情不願,跟西曆時代沒有任何差別。

  “此外,這個聯盟並沒有常備軍力,參加聯盟的各都市分別擁有都市艦隊”,實施不同的軍政與軍令。在面對強大敵軍時,若干國家的都市規隊會聯手合作,取得總會認可稱為“聯盟艦隊”,此時會推舉一位司令官,戰爭結束後聯盟艦隊也跟著解散,司令官領到獎金之後立即卸任,因此沒有所謂的“聯盟軍中將”等階級職稱。生平六度擔任聯盟艦隊司令官的菲利浦。奧克蕭提督的正式職位是哈波里市軍大將。基本上,都市艦隊的司令官不是中將就是少將,也有小都市的佐官擔任司令官的前例,奧克蕭提督可說享盡最高的榮譽與尊貴。

  而且,聯盟為了維護各會員都市與市民的經濟活動,特地在銀河系圈各地設置“商館”。

  聯盟四大商館分別設置在卡斐爾、艾曼塔、提倫、巴格休惑星國家。對星際都市聯盟而言,商館就等於大使館、領事館、通商代表處、移民團總部,是保障整個聯盟權益不可或缺的存在,所有情報與物資均在此集散流通。

  此四大商館各具特色。

  卡斐爾商館:館長是聯盟商人,卻另有總館長的職位,由卡斐爾人擔任。總館長就是聯盟與卡斐爾之間的聯絡人,替商館徵收營業稅與資產稅也是總館長的任務。站在聯盟的立場,推派卡斐爾的政要成為總館長,讓他謀財圖利,也順便找了一個聽話的代言人。

  艾曼塔商館:從不掛羊頭賣狗肉,各都市的者人可自由在市內設置辦事處、營業場所以及住所,除非重大集會,不然平時都是各自為政。每三年舉辦一次的集會中推選一位商館長,按規定此人的辦事處或居所在三年任內必須提供成為商館的聯絡辦事處。

  即使商館地點不定,通訊管道卻相當穩定,聯絡地點也十分明確。艾曼塔惑星的政治與經濟狀況非常安定,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但擁有完整的聯盟的體系,制度上也堅守自由民主,因此艾曼塔以一介地方規模,居民卻得以享有成熟豐富的文化經驗。

  商館資助艾曼塔大學成立商學院與貿易專科,許多學生畢業後離開艾曼塔成為宇宙商人,其中成為聯盟市民的也不在少數。

  提到第三處商館提倫,情形則有天壤之別。這個商館腹地廣大,並規定所有聯盟商人的辦事處與住所必須設在腹地,因此小小腹地彙集了足以構成一個都市的社會資本,只有有意便能在一輩子待在商館內不愁吃穿,但在這之前必須克服精神上的壓迫感。

  提倫惑星地下資源豐富,居民風氣稍嫌封閉,不忘本的觀念令他們對於星際都市聯盟無法抱有好感。聯盟商人也明白自己被排除在感星社會之外,所以只想圖謀短期利益以便早早離開此地。提倫人不但不像卡斐爾人將既得利益回饋惑星社會;甚至對此行為感到憤憤不平,因此設置在提倫的商館充滿租界地的氣息。但是提倫優越的地理條件使得聯盟不得不繼續維持商館的營運,而提倫也無法忽規聯盟的經濟影響力,於是商館得以存續下去。

  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商館巴格休:此處商館是位居太空領域中員為偏僻的邊境,但邊境是會隨著人類活動不斷擴大的,因而此商館所統轄的領域仍在持續拓展中。

  商館成立二十年後,統轄範疇已遠達十億光年,商圈囊括了兩百個有人惑星,如果算上無人惑星則有一萬倍之多。此商館時時處於人類社會的最前線,整個風氣充滿了近於粗曠的活力、野心、冒險性、投機性、野性與獨立性,和艾曼塔成熟的都市文化迥然不同。商館裏無數的“冒險商人”們一方面遵循法律途徑取得資金;另一方面卻擁有專門搜索失蹤人口的團體。

  其中最能突顯此商館活動特色的便是“惑星管理官”這個職位。

  何謂惑星管理官?

  就是由星球所有者委託授權,負責招攬移民前往各惑星或衛星,促進開發活動的人。

  此職務一向由民間人士擔任,說穿了他們只是政府或領主的代理人,井非惑星居民的代表。史實證明惑星管理官所在的星球根本無法進行居民自治,通常被視為落後地區。

  管理官的收入與他所管理的惑星稅收多寡息息相關,一旦惑星開發成功,便駕定有一項豐厚的稅收,管理官只要從中抽取一成中飽私囊,他就能過著無異于王公貴族的生活。

  無領主政府與惑星管理官藉由契約維持關係,在巴格體商館人員列席見證之下簽定年限、報酬、許可權與身份保障等相關事項。如果有一方違約,不僅和巴格休商館、也與聯盟為敵。

  四大商館之外,聯盟的通商與外交據點不勝枚舉,統稱為“辦事處”。即使規模再大,也不得稱之為商館,由此可見四大商館地位之祟高。

  “將來不是當總統,就是當商館長才有出息。”

  正如這段俗語的流傳,商館長位處民間地位的最頂點。

  “星際都市聯盟的時代”如是這般地持續著,從星曆元年到二二九年為止。部分反諷的說法則稱之為“科學幻想時代”。科學幻想的定義即是“隸屬於創作活動範疇的未來時制”(A。N。麥修特金)這項觀念是來自仍在地球表面活動的人類想像支配宇宙的時代產物。當人類實際在外太空活動時,這個名詞便成為一般通俗娛小說的總稱,也象徵著當初那段充滿活力與野心的時代。“人類的道德觀完全沒有進化,只有活動範圍得到拓展罷了。”(里昂。佛思。達歐)這種說法相當苛刻,這表示一、兩千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一個物種的精神層面有所提升,尤其人類這種生物需要更長的時間。


  在人類發展史上,都市聯盟最大的敵對勢力正是維爾達那帝國。

  聯盟的商船團藉由長年的努力、高度的熱情與卓越的航太技術確立在宇宙中優越的經濟地位,維爾達那帝國卻是個例外。

  雙方大小摩擦不斷,勝敗互見,大致上聯盟仍保持著七比三的優勢。因為聯盟在艦船性能、船員實力、通訊、補給各方面的“太空應戰能力”均淩駕帝國之上。

  維爾達那帝國國力堅強雄厚,但在經濟與軍事卻遠不如聯盟方面精練,說難聽點就是一個“四肢發達的鄉巴佬”(M。索尼克羅夫特)。

  如果能引誘聯盟軍進入己方的地盤,勝券必然在握,但深諳此理的聯盟軍絕對不會對帝國軍窮迫猛打,而是全面封鎖帝國的貿易管道。

  結果帝國立刻有所回應,咬牙切齒地請求恢復貿易活動。曾經一度實行鎖國,卻反而促使聯盟提升航太與通訊能力,造成雙方實力更大的落差。既然敵人只有這點斤兩,星際都市聯盟的時代自然永垂不朽。

  然而星曆二二八年情勢驟變,泰坦尼亞一族正式脫離星際都市聯盟。

  泰坦尼亞家族在都市聯盟之中原本就是門第深厚的氏族,星曆二二○年時,泰坦尼亞一族甚至囊括了十個都市的市長、十四個都市導致社會、政治、經這個情形造成一種艦隊司令官、都市聯盟總會議長與聯盟艦隊司令官的職權,八年後泰坦尼亞一族脫離聯盟,整個放棄聯盟市民權,攜帶所有資產與船團向維爾達那帝國倒戈。

  此一背信行為帶給全人類社會巨大的衝擊濟與軍事制衡狀態崩潰,且不以精密的數值論之印象:“聯盟實力減半,帝國實力倍增。”

  當時人們的感覺如此,而聯盟的衝擊更大。

  就這樣,泰坦尼亞一族榮登維爾達那帝國貴族之列,由於堅辭領土之授與,因此受封為“無地藩王”,同時賜贈元帥權杖,官拜摳密院,禮遇之厚令朝中元老膛目結舌,最令他們啞然的是泰坦尼亞桀驁不馴的姿態。

  當時泰坦尼亞一族之長奈威爾。泰坦尼亞不時公開表示:“我族並非皇帝臣下,而是對等的同盟國,沒有泰坦尼亞就沒有帝國,沒有帝國泰坦尼亞仍然屹立不搖。”

  語氣充滿大咧咧的狂傲,即使攙雜些許誇張,卻與事實無異,也因此招致與敬畏等量的憎惡。對星際都市聯盟而言,泰坦尼亞是萬暴不赦的背信者,更是屈服于專制君王的叛徒。對帝國而言,泰坦尼亞是個臣不臣的野蠻暴發戶,禮遇這種無恥之徒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杯中飲敵血,眼中無君威,悅耳敗者歎,銷唇勝利酒。”

  此段節錄泰坦尼亞第一代藩王奈威爾依古韻寫成的詩句,縱然不具任何文學價值,但泰坦尼亞認同如此狂妄的自豪。

  “眼中無君威”一句自然激怒了維爾達那帝國的朝臣,而皇帝哈魯夏二世帶著一臉苦笑安慰他們道:

  “他只是陳述事實,各位再怎麼氣憤也沒用,隨他去說吧。”

  如果真要當面指責,想必泰坦尼亞將毅然決然與帝國為敵,於是朝臣們保持緘默,因為他們深知此理。

  既然確保帝國實力占星際都市聯盟上風,皇帝只有苦笑了事,但於劣勢的聯盟卻不可能一笑置之。泰坦尼亞的背信行為不可饒恕,只有對維爾達那帝國施以相同、或更甚的打擊才能讓聯盟從失去泰坦尼亞的衝擊之中恢復。

  總之一切的理性與情緒鞏固了聯盟的向心力共同對抗泰坦尼亞,聯盟全體總動員,集結有史以來最強的戰力與帝國點燃戰火,並宣稱:“我們的目標不是帝國,而是泰坦尼亞。”這項意圖孤立泰坦尼亞的策賂奏效了,泰坦尼亞必須孤軍與聯盟奮戰,哈魯夏二世皇帝則暗中祈禱泰坦尼亞與星際都市聯盟兩敗俱傷。

  於是翌年二九九年,“布拉溫華特星域會戰”爆發,聯盟軍完全敗北。奈威爾。泰坦尼亞正如字面所示,徹底殲滅兵力有兩倍之多的聯盟軍,讓聯盟的權威一敗塗地。

  僅僅一次會戰就為勢力如日中天的“聯盟時代”拉下黑色布幕。

  從此以後航太史的重心整個轉移成泰坦尼亞的建國史,確立霸權的過程交互運用和平與武力的手段,充滿血腥的氣味殘酷得幾乎令膽小的弱者退怯。奈威爾。泰坦尼亞無懼血腥與惡名,在人類社會中成功扮演了一個功成名就的利己主義者。

  泰坦尼亞並非人類道德的代言人,他們只是一個以力量保護自己權利與利益的集團。凡是損及泰坦尼亞利益的事物一律排除,因此他們襲擊並掠奪星際都市聯盟的商船,在帝國內部暗殺、放逐並整肅反泰坦尼亞勢力的重臣。

  哈魯夏二世皇帝五十五歲便暴斃身亡,據說是泰坦尼亞幕後指使,而這個流言正是由泰坦尼亞放出,令人難以想像事態有多可憎。

  有人認為後繼者大概無法繼續維持泰坦尼亞的強盛與榮華,但奈威爾的兒子諾利是淩駕其父之上的暴君,人稱怪物的奈威爾不屑地批評自己的兒子:“那小子不是我的小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

  奈威爾好色嗜酒,因一時衝動處斬部下之後也會覺得後悔,至少還算有點人性。

  而諾利是個雙手捧著數字與法算的偏執務實主義者,且不論內心如何,他的外表始終保持理性冷靜,巧妙處理父親晚年犯下的誤判與失敗,不斷提升泰坦尼亞的實力與影響力。奈威爾雖然嫌惡諾利,卻不得不承認他是自己的接班人。星曆二六九年,七十六歲的奈威爾交出四十年來的領導位子,由諾利繼任為第二代藩王。

  往後奈威爾僅剩的九年卻過了一段淒涼孤獨的晚年,諾利意圖確立自己的權力,在內部揮舞整肅大刀,殺害三個弟弟與兩個妹夫,接著是輔佐其父的三十六名幹部之中,有二十八名分別以莫須有的罪名受到處刑,輔佐奈威爾將近半世紀的約翰。費拉爾一家甚至慘遭滅門。費拉爾寫信向奈威爾求情,希望至少留給年幼的孫兒們一個活口,結果這封信落人諾利手中。諾利當著臥病在床的父親面前撕碎求情信,表示費拉爾已經處刑完畢。憤慨的老奈威爾從病床起身欲抓住兒子,卻躍落床下,氣急攻心而死。

  諾利何以斷然進行如此殘忍的手段呢?謎底很快便揭曉。

  老奈威爾下葬後不久,反對諾利殘暴手法的人們開始策動驅逐諾利下臺的計畫。

  泰坦尼亞的反對勢力還包括了帝國與聯盟的要人,共同組成龐大的“反諾利陣線”。

  翌年當實際行動準備蓄勢待發的前一刻,諾利的冰刃閃光乍現。

  “這才是真正的一網打盡。”據說當時諾利向秘書官如此說道,這次的血腥鎮壓直接間接的受害者高達六萬五千人。

  當內外敵人的屍體沉人血海之際,諾利成為名符其實的獨裁者。

  有如魔王一般惡名昭彰,但事實上,除了“反諾利陣線”以外他完全干涉,因此意外地沒有招致一般市民的憎恨,他的目的在於親手建立一套秩序。

  諾利有五個兒子,各自組成家族因此人稱“泰坦尼亞五家族”,只有五家族的直系血親得以獲得達尼亞的姓氏。而且家族會議的議長,亦即一族族長也是從五家之中選出。族長可以獲得“無地藩王”的地位,一族專其為“藩王殿下”內外享有無以倫比的權勢。

  諾利奠定了泰坦尼亞屹立不搖的實力,並重整內部制度,再經由第三代夏特雷、第四代維爾、第五代巴納費特的傳承,其權勢與體制已相當穩定,完全沒有人能與之抗衡。

  “有一支血族統治全人類與全宇宙,而且這支血族形式上只不過是一國的臣子,其武力雖屬私人軍團,實力卻強過任何一國部隊,這就是泰坦尼亞。”

  第三代族長夏特雷如此表示,並挺起胸膛接下去說:“宇宙與泰坦尼亞共存。”

  乍聽之下,只覺得這是一時興起的感想,老實說如此狂妄、霸氣十足的宣言的確少見。

  意指泰坦尼亞並非和宇宙共存,而是正好相反,此人不傀為偉大的奈威爾。泰坦尼亞之孫。

  在種種因素與現狀之下,泰坦尼亞動輒遭致猜忌、嫌惡、憎恨,而事實證明沒有泰坦尼亞,宇宙的秩序就無法成立。

  歷任泰坦尼亞族長雖沒有建立豐功偉業,但也是精明能幹的人物,他們統率一族,經營組織,謹守祖先所傳承下來的權勢。縱使一族內部產生對立或抗爭,對外他們都能團結一致,徹底維護共通的利益。窺視著皇帝的稱號,也夢想實現全宇宙的政治統一,而這些得以一一實現的原因就是他們寄生在整個人類社會,趁機控制核心組織;同時自信滿滿地宣稱宇宙就是他們的庭院,事實上他們的確不負“無地藩王”這個稱號。

  泰坦尼亞時代與泰坦尼亞和平等名詞將在歷史永垂不朽,星曆二二九年正式揭開序幕。


  星曆四四六年,泰坦尼亞時代持續穩坐江山,此時的無地藩王是第八代族長亞術曼。泰坦尼亞。他接任藩王剛滿五年,正值四十歲的壯年,精雕紉琢的五官搭配銀灰色的頭髮,手段之冷酷讓人視他為第二代族長諾利再世。

  這一年,亞術曼對星際都市聯盟當中的重要成員之一——艾裏亞市提出一項交易。

  艾裏亞市在開發海洋惑星的研究上發明出最新式的化學半透膜,這個交易就是以一億達卡買下這項技術。但艾裏亞市預估這項技術至少在未來三十年內,將帶來每年兩億達卡的利潤,而亞術曼的條件等於是一種剝削,因此艾裏亞拒絕這項交易,不過拒絕泰坦尼亞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曾經支配宇宙大海的星際都市聯盟,在面對泰坦尼亞日趨興盛的狀況下,以反比例的速度衰退成二流勢力,但是對抗泰坦尼亞的力量卻不能等閒視之,偶爾反泰坦尼亞的眾多勢力聯合起來也足以對這個霸權造成損傷。因此艾裏亞市在這個勢力的背景下應該有辦法對抗泰坦尼亞,但這十年來艾裏亞一直處於聯盟內部的非主流派,長期積欠權利金的結果,導致聯盟對艾裏亞請求支援的呼聲視若無睹,甚至連總會也懶得開。

  不開總會就無法組織聯盟艦隊,於是艾裏亞市逼不得已,只有以一己的都市艦隊應付泰坦尼亞的侵略。

  對艾裏亞市而言,這是一場令人頭痛的災厄,但對於全人類社會而言,並不值得矚目,反正泰坦尼亞穩操勝券,而且泰坦尼亞時代也將持續下去,就連小孩也明白的明確未來仿佛已經等在艾裏亞市的去路上。

  這是整個宇宙在“凱貝羅斯星域會戰”爆發前的局勢。


Admin 在 周日 8月 21, 2011 8:48 am 作了第 3 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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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5:53 pm

第一章 霸王爭雄

  Ⅰ

  星曆四四六年五月一日泰坦尼亞一族的會議在欠缺溫馨與親愛的氣氛中進行。這並不奇怪,眾人皆知泰坦尼亞的團結不需要情愛,他們還不至於軟弱到必須以親情或人情來要求族人,軟弱正是泰坦尼亞內部最忌諱的人性缺陷。四名靠在黑檀木制會議桌旁的男子身著灰中帶金的軍服眉披灰色短大衣,灰色的軍帽就擱在桌上只有左胸的階級徽章點綴出如同紅矮星一般的色澤。

  此四人全擁有泰坦尼亞的姓氏,代表他們就是五家族的家長不在場的第五人正是第八代無地藩王亞術曼。四人十分年輕,沒有一個人的年齡超過三十歲以上,他們是泰坦尼亞中的泰坦尼亞,集專貴的血統與權勢於一身的宇宙霸王一族。

  二十七歲的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外表俊美,但他那秀麗的輪廓反而無法令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的父親曾經形容他的相貌如同“無名的雕刻家為了討好富豪夫人而刻意美化的石像”。

  “亞曆亞伯特?哦,他是個美男子。”

  意見就僅止於此,由此可見他個性平平,說好聽點算是表裏如一吧。泛著亮光的金髮、藍灰色的眼眸、身材高大勻稱的他今天臉色略微蒼白,看來意氣消沉。

  相形之下,同為二十七歲的褚士朗。泰坦尼亞的外貌比較起亞曆亞伯特則顯得普通,體格也無特別之處。但是同為褐色的頭髮與瞳孔卻泛著奇妙深沉的光芒,這個強烈的印象甚至讓人覺得他比亞曆亞伯特來得更為俊美。他一列席就習慣性地讓右手撫在膝蓋,左手在桌上彈著手指,儘量不發出聲響,這是呼應他腦細胞活動節奏的動作。他與亞曆亞伯特是表兄弟,不過這層血緣關係事實上更為複雜。

  哲力胥。泰坦尼亞體格魁梧,容貌粗曠,充滿獨特的氣質與魄力,堅毅的下顎蓄有短須,讓他看起來比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來得更年長,這是他最得意的偽裝,實際上他還比他們小一歲。強而有力的目光與嘴角等於和脆弱絕緣。就外表來看,他甚至可以立即登上泰坦尼亞盟主的寶座,直徑有褚士朗五倍粗的手臂交叉在厚實的胸前。

  伊德里斯。泰坦尼亞是四人中最年輕的一員,今年剛滿二十四歲。這位外表幾乎可以淩駕亞曆亞伯特的貴公子給人一種全身是刺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年輕氣盛的銳氣過於突顯而破壞了人格的協調感。也由於他相當在意自己身為五家族之中最年輕的家長,根本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克服這種心結的方法有兩種,一是積極上進,二是貶低他人,後者就如同今天的情形。

  “亞曆亞伯特卿,您臉色不太好看,有什麼煩惱嗎?”

  聽伊德里斯這麼一問,亞曆亞伯特的眉毛扭曲了一下,卻繼續保持緘默。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亞曆亞伯特卿,您完成了泰坦尼亞家創業以來絕無僅有的豐功偉業,慘敗給一個都市艦隊。”

  跟著答腔的哲力胥語氣粗重,在這種情形下自然充滿了嘲弄的意味。褚士朗則默不作聲,以看好戲的目光盯著亞曆亞伯特線條姣好的耳朵發紅。對亞曆亞伯特而言,比起另外兩人的冷嘲熱諷,褚士朗的沉默更讓他在意,於是他不悅地咕噥一聲,深呼吸之後,將上半身靠向右座的褚士朗。

  “你怎麼這麼冷靜?事關我們泰坦尼亞的威信,甚至政權即將受到考驗。”

  “我們?”

  褚士朗刻意強調,雙眼輕泛起一陣無奈的小小漣瀝。

  “不是我們,只有你,這是你個人的失敗,亞曆亞伯特,請使用單數,泰坦尼亞是不敗的,你的失敗並不代表泰坦尼亞的失敗。”

  褚士朗這段話正中亞曆亞伯特的痛處,酸與鹽的味道在亞曆亞伯特俊美的臉龐上擴散開來。

  哲力胥。泰坦尼亞笑得連魁偉的體格也跟著晃動,伊德里斯。泰坦尼亞更是大咧咧地從歪斜的嘴唇吐露出斷續的笑聲,為他們製造笑料的褚士朗。泰坦尼亞反而帶著一臉無趣的表情,將視線落在灰色的軍帽上。他覺得自己的言行與所形成的結果都相當無聊,他是泰坦尼亞人,也是唯一不刻意渲染這個事實的泰坦尼亞人。

  亞曆亞伯特才想開口,表情立刻塗滿了敬畏與緊張的單色色彩,因為他的視線捕捉到厚重的桃花心木門扉邊的人影。

  “藩王殿下……”

  四名青年站起身,儘量不使椅子發出聲響,同時向一族的盟主致意,挺直背脊,右手握拳貼在左肩上做出泰坦尼亞的敬禮方式。

  銀髮的無地藩王亞術曼。泰坦尼亞全身散發出宇宙霸王的氣魄與風度,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姿態登上權力的主位。

  這四年間,泰坦尼亞五家族的家長相繼更迭,除卻藩王亞術曼以外的四人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相對來說,當此四人的父親還在世時,亞術曼是五家族家長之中最年輕的一員,也因此無法得到年長者完全的信賴與尊敬。為了統領威懾年長者們,想必銀髮的亞術曼也費了不少心力,幸而為時並不長。但由於泰坦尼亞領導階級的世代交替過於頻繁,因此有很多人懷疑其中可能有幕後黑手在主導這一連串的事件。泰坦尼亞的歷史發展至今,一直刺激著人們的想像力。然而,只要泰坦尼亞的霸權存在一天,真相絕對得不到公開澄清。

  坐在主位的藩王亞術曼擺出第一個手勢,四名年輕貴族便解除行禮姿勢坐回原座,諸如“大家好”之類的問候語並不屬於泰坦尼亞的家風。隨著第二個手勢,他所面對的牆壁浮現矩形的白光構成畫面。

  畫面映出一名青年的肖像,年齡約和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同輩。

  臉部略微削瘦,並將豹皮花紋的薄圍巾當成印花大手帕綁在紅蘿蔔色的頭髮上,身穿黑色的套頭薄毛衣配上深棕色的軍服,繡在星際都市聯盟統一軍服右胸的編號顯示出此人所屬的城市。○一七七代表他就是艾裏亞市的市民。

  “這男人看起來有氣無力的。”

  哲力胥。泰坦尼亞陳述個人意見,頓時現場籠罩著一般哭笑不得的氣氛。

  “就是這個看起來有氣無力的小夥子讓泰坦尼亞嘗到敗果,順帶說明,這個人今年二十八歲,比在座諸卿年長。”

  無地藩王亞術曼有意無意地提醒用兵最忌低估敵人。聽到“敗果”一語,亞曆亞伯特面部略顯蒼白,他不禁想開口為自己辯白,無地藩王以目光制止他,接著勸誡道:

  “亞曆亞伯特卿,失敗的事實不必掛在心上,勝敗乃兵家常事,只希望你不要捨棄正視失敗的勇氣。”

  “謝藩王殿下,微臣謹記在心。”

  亞曆亞伯特表現出幾近卑躬屈膝的姿態,在藩王面前動氣是泰坦尼亞人的大忌,歷任藩王雖然作風不同,為臣者仍必須謹守基本上的禮節,已經有許多因一時衝動而垮臺的前車之鑒。

  Ⅱ

  這一年四月的“凱貝羅斯星域會戰”當中,泰坦尼亞軍隊的司令官正是亞曆亞伯特公爵,他所動用的兵力之龐大令人難以想像對方其實只是區區一支都市艦隊。

  基本戰術運用上絕對沒有出錯,翻開地球古代史,愛德華皇太子或者華倫舒泰等軍事指導者都是集結、編制並組織大量兵力,給予充分補給,以正面攻法運用這股兵力而取得勝利。西元十七世紀前半的華倫舒泰雖有能力動員不僅十萬,甚至二十萬的兵力,但當時的德國都市人口都不超過四萬。

  首先泰坦尼亞在艦隊的質與量上便完全壓倒敵人,泰坦尼亞人明白取得武力的首要目的便是達到嚇阻的效果。在艦艇的速度與火力、乘員的熟練度、領導高階的指揮能力等無論在硬體與軟體方面,泰坦尼亞已經遠遠將其他國家拋諸腦後。

  只要維持這項優勢,泰坦尼亞就能保持不敗。

  亞曆亞伯特本身十五歲第一次出征,二十五歲取得維爾達那帝國軍隊中將地位,前年進升上將,三十歲罵定成為大元帥,就泰坦尼亞五家族的家長而言,可謂平步青雲,一路順風。五家族的家長身兼帝國公爵與貴族院議員,享有免稅與免拘拿特權。泰坦尼亞儼然是維爾達那帝國內的獨立國家,旗下兵團也是帝國軍最精銳的部隊。

  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在經過充分準備後浩浩蕩蕩地出征,他自己也明言在先:“這是一次全副武裝的遠足活動。”可見他自負能夠大獲全勝,說他輕敵未免過於苛刻。因為艾裏亞都市艦隊的司令官方修利以出人意料之外的戰術擊潰泰坦尼亞的無敵艦隊,這項奇策源自魏格特炮的運用。

  魏格特炮取自發明者的名字,為一種電磁彎,卻無法重複使用,屬於用過即丟的兵器。在非磁性的子彈後部裝上導電金屬,再輸入大量電流讓金屬瞬間蒸發,製造出一個膨脹的磁場,藉由強力火藥的引爆,在加速器內部磁場方向與之相反的金屬軌道頓時受到左右擠壓,於是相反的兩磁場如同兩條以相反方向擠壓的彈簧急遞壓縮,幫助子彈以驚人速度發射出去。

  標準規格的魏格特炮身長十公尺,炮口直徑寬四十六點五公分,可將巨大的鈾二三八子彈以每秒一百五十公里、時速五十四萬公里的速度發射出去。不但來不及防備,更有可能一顆子彈便完全破壞一艘戰艦。但發射子彈的反作用力也使得炮身無法繼續使用,因此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使用這個一擊定江山的武器。

  除非炮戰勝負即將分曉,如果不是給敵人最後致命的一擊,或是企圖起死回生扭轉敗勢的話,反而喪失使用這項武器的機會與意義。

  聰明的兵法家無須使用魏格特炮便能在前一階段確立勝基,魏格特炮的破壞力不僅炮身,有時連炮座與搭載的戰艦本身也會受到波及,如同傳家寶刀非到必要之時不可輕易使用。

  但是方修利反而大量使用,六百艘小型炮艇各搭載一門魏格特炮,其中有些是經過製造出廠,有些是從中古貨市場搜購而來,好不容易淒齊總數。接著面對大舉進犯、陣容堅強的泰坦尼亞不斷進行戰術的沙盤演練之後,決定冒險採用近距離炮戰。結果方修利以六百艘小型炮艇換來一一九艘戰艦、四十四艘宇宙航空母艦、八十艘登陸規、一○六艘巡航艦、一四七艘驅逐艦、一○四艘運輸艦的徹底殲滅。

  他一開始就打算用完即丟,不單是魏格特炮,甚至連搭載的戰艦也一樣。因此在發射子彈的同時,炮艇大半幾乎解體,乘員事先穿上太空服,以密封艙逃脫。六百艘炮艇的搭乘人員總數為七幹兩百人,少得連泰坦尼亞軍隊的百分之一都不到,然而這七幹兩百人中戰死、意外死亡、遭到俘虜、下落不明的末歸人數還不滿一千人。而泰坦尼亞軍隊的未歸人數超過十萬以上,司令官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受到重創,哲力胥與伊德里斯雖然樂見同族人的失敗,但是想到自己如果跟他處在同一個立場,內心一隅不禁有如冬天一般寒冷。

  “我對方修利這號人物相當感興趣,不知諸卿意見如何?”

  伊德里斯附和著亞術曼,單手舉至肩高要求發言。

  “藩王殿下,關於方修利這號人物,微臣已經做過些許調查。”

  八道視線集中在發表意見的最年少者,伊德里斯挺直由灰色軍服裹住的前胸,回視無地藩王。亞術曼一語不發地點頭示意,伊德里斯立即起身開始說明。

  “亞曆亞伯特卿的缺點在於處事急躁草率,而這個方修利重重打擊我泰坦尼亞軍也是不爭的事實。”

  聽到這段話,敗將亞曆亞伯特視線凝聚著一股怨氣,而得到授權的伊德里斯則顯得無動於衷。

  “無視此人的存在對泰坦尼亞並非益事,艾裏亞那種小都市並不適合培養優秀的軍事人才,對於方修利這個人我們泰坦尼亞可以盡棄前嫌,接納他加入陣營,否則就該立刻消滅以除後患。”

  “伊德里斯卿,依你的意見該怎麼做?”

  “一切以藩王殿下的旨意為依歸。”

  先是一句慣性阿諛,伊德里斯接著開始發表個人意見。

  “但請殿下允許微臣闡述淺見,微臣以為可先派遣使者招降,對方來歸便以厚禮相待,如不從則對其無禮的姿態施以懲處,藉此彰顯泰坦尼亞重用人材,而且絕不寬待傲慢與不遜之人。”

  接著伊德里斯開始形容他自己所調查的敵將基本資料。

  方修利並非功勳彪炳的軍人,其實他本來就不是軍人。他二十歲畢業于艾裏亞商船大學,擔任客船值班人員兼雜工一年,接著成為卡斐爾商館工作人員兼雜工兩年,不久為泰坦尼亞的戰艦捉拿在收容所待了一年,歷盡千辛萬苦回國時他已經二十五歲,不僅一事無成,甚至連糊口的工作也沒有。方修利的女友趁他待在收容所抱怨湯料太少的期間,嫁給比他更有出息的人。認定自己跟不幸交上朋友的方修利申請加入都市艦隊,最不像話的是他在拿了儲備金就打算逃之天天,卻因為搞錯日期,當他在酒場女子的住處熟睡時被軍警強行帶走逼迫入伍。入伍後才發現他有成為炮術士官的才能,於是短時間受到拔攫升級……

  “伊德里斯卿你調查得相當詳細。”

  得到藩王亞術曼大大的讚賞,伊德里斯滿面春風地行禮後坐回原位。亞曆亞伯特與哲力胥各以不同的表情望向伊德里斯,褚士朗則雙眼微垂,看起來似乎正在跟自己的內心宇宙交談之中。只有他不輕易讓伊德里斯洞悉心態,也因此常令泰坦尼亞的最年少者為出氣結。

  “還有一件事情連伊德里斯卿也不知道。”

  無地藩王亞術曼口中流瀉出一段話。

  “方修利已經遭到母都市放逐,這可說是以罪報功,各位知曉個中道理嗎?”

  經過一瞬的沉默,哲力胥略例著強而有力的頸項說:

  “艾裏亞市民畏懼藩王殿下的聲威,寧可親自剷除有功之人。”

  “也對,但不僅如此。”

  無地藩王嘴角掠過一抹淺笑,皓齒發出如刀刃般的閃光,亞曆亞伯特、哲力胥與伊德里斯的人的神經問路掃過一道戰慄的強波,銀髮霸王表面態度安詳,但他們內心明白這等於寒冬裏難得出現一日的小陽春天氣。

  “諸卿想想,艾裏亞為何採用無名氣、無經驗的將領對抗我泰坦尼亞呢?如果他們當初對方修利的天份抱有期望,絕不會默許他遭到放逐,這件事應該做何解釋呢?”

  經藩王一問,褚士朗。泰坦尼亞總算睜開雙眼,報以深思熟慮的目光。

  “藩王殿下,難道說艾裏亞一開始就打算戰敗,所以刻意採用無名之將?”

  “褚士朗卿見解精到,正是如此沒錯。”

  亞術曼點點頭,帶著教師的語氣說:

  “這是艾裏亞的敷衍手段,他們私底下頻頻向我泰坦尼亞求和,面表面上又必須保住聯盟都市的面子,因此他們想藉這一戰的失敗打壓失控的積進派,然而……”

  “抱歉,請恕微臣打岔,藩王殿下,如此說來,您已經與艾裏亞簽定和約了嗎?”

  褚士朗。泰坦尼亞不經意的表情與語氣產生一種讓在座眾人仿佛遭到充滿靜電的無形之手撫過的效果,表情最為痛苦的是敗將亞曆亞伯特,他猜想自己不僅當不了悲劇性的敗將,甚至有可能只是個三流鬧劇的配角。

  “泰坦尼亞不怕流血,卻不喜歡無謂的犧牲,只要能達成目的,與對方確立共存關係這就夠了,不是嗎?”

  無地藩王亞術曼肯定褚士朗的詢問,意即凱貝羅斯會戰一開始就是一場刻意設計的戲碼。經過多次秘密磋商,最後達成協定將化學半透膜的收購費用提高三倍,而且泰坦尼亞必須將一成的成品回饋艾裏亞。為了安撫艾裏亞市內的不滿分子,不得不按程式攙雜一場戰爭,準備求敗的艾裏亞只派出少數部隊出擊,甚至連指揮官也挑選無名小卒,為了演出一場落敗而逃的表面工夫而不遺餘力,沒想到連戰略兩個字都不會念(在別人眼中)的指揮官竟然大勝而歸,也難怪艾裏亞掠慌失措。

  整個事態明朗化之後,決定先招降方修利,再按慣例處理兩三件議題,會議便在三十分鐘後結束。

  “今天會議到此結束,諸卿辛苦了。”

  諸如以上的慰勞是不可能比現在泰坦尼亞人身上的,無地藩王亞術曼。泰坦尼亞由座位站起身,轉過高大魁梧的身軀走出會議室,目送他離去的四名年輕公爵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Ⅲ

  在前往宇宙港的路上,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兩位泰坦尼亞並肩走著。亞曆亞伯特頻頻關不住嘴,褚士朗則靜靜聆聽表兄弟的說詞。

  說來說去,亞曆亞伯特就是不甘心自己在凱貝羅斯會戰中被當成棋子擺佈,面對褚士朗近似無動於衷的態度,他略微提高音量。

  “褚士朗卿,難道說你有把握打贏那場可笑的戰爭嗎?”

  “我看起來是這種表情嗎?”

  首次反駁的褚士朗似乎還遊移在漂渺的太虛,反倒是被自己則聲音拉回現實。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想如果換成你,也許能辦到我所辦不別的事。”

  “亞曆亞伯特卿,從失敗當中才能汲取教訓,向我可學不到什麼,剛才在會議之前的那番話是我的無心之言,請您原諒。”

  “唔嗯……”

  亞曆亞伯特露出不完全燃燒的表情,最後還是不得不點頭答應。

  “下次到天城再聚吧,我先失陪了。”

  褚士朗不經意舉手揮別然後轉身離去,亞曆亞伯特也隨之走向自己的太空船所待命的位置。


  透過泰坦尼亞太空基地特利爾IV的貴賓室視窗,藩王亞術曼凝望著四人的太空船陸續航向虛無的夜空,中年總管送來咖啡,必恭必敬地朝著落王廣厚的背影說道。

  “亞曆亞伯特卿是否對此事感到不滿?”

  “沒錯,不過亞曆亞伯特如果一直記恨此事,對他自己有害無益。

  一族總帥無地藩王的旨意便是泰坦尼亞的正義,縱使內心多麼不情願不滿意,也必須服從藩王的命令。生來繼承泰坦尼亞血統者、冠上泰坦尼亞姓氏者骨子裏深植著一個價值觀,意即族長藩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泰坦尼亞的利益必須擺在宇宙萬物之前,連亞術曼自己從懂事以來便開始學習著這個至高無上的課題。內心難免會有不滿與不平,想想也就算了,如果當場發飆就是大罪一條。

  “奧布諾,你但說無妨,你看四位公爵之中,誰擁有成為一族之長藩王的器量?”

  “依卑職所見,褚士朗卿最具有成為總帥的器量。”

  “我也這麼想,不過他所表達的才能或許只是一種表面工夫。”

  “也許他為人比較謹慎吧。”

  “應該說是猜疑心太重。”

  亞術曼淺淺一笑,如此自我批判。有權貶損藩王的只有藩王自己而已,總管謙卑地低下頭,既不同意也不否定。藩王亞術曼並不理總管暖昧的反應,逕自陷入自身的思維之中。

  四人各有所長,年齡雖然局限了經驗,但他們兼具才幹與勇氣,能夠統領部屬。經驗可以逐漸累積,加上一個優秀的輔佐人,只要取得一族的團結,一定能夠留下不遜于歷任藩王的治績吧。

  然而要成為泰坦尼亞總帥,器量則稍嫌不足。褚士朗雖是最佳人選,但亞術曼對他卻有一種奇妙的不透明感,這感覺並非殘暴、愚昧或異常。褚土朗的聰明才智往往傾向批判泰坦尼亞的過去與現在的狀況,這是亞術曼沒來由的感覺,也困擾著他不知該給予褚士朗多高評價。能人智士經常大加撻伐眼前的現況,亞術曼自己在二十幾歲時也是如此。

  如果沒有任何異狀,亞術曼還能穩坐無地藩王的寶座三、四十年左右,四十年後褚士朗跟亞曆亞伯特也垂垂老矣,亞術曼的長子提奧非士。泰坦尼亞現在六歲,四十年後正值壯年,到時亞術曼的位子便可交由兒子提奧非士繼續佔據。如果提奧非士的器重才幹在一族之中只屬泛泛之輩,世襲的念頭對泰坦尼亞等於有害無益,亞術曼內心比誰都要明白,這是身為泰坦尼亞族長應盡的義務。


  調暗室內照明的亮度,觀景宙外另一端的繁星閃耀著青白色的光芒,太空船正航向維爾達那帝國的首都盧塔西惑星,八十光年乘船只需兩天的行程,對泰坦尼亞人而言,等於是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樣。

  褚士朗。泰坦尼亞院腿躺在沙發椅上,視線放在觀景窗的彼方,接著調整角度瞄向沙龍的一隅。

  “芙蘭西亞。”

  “是的,褚士朗爵爺。”

  “泰坦尼亞既強大且尊貴。”

  “是的,誠如您所說。”

  “唔嗯,但這股強力,這般尊貴到底有什麼意義?我經常百思不解。”

  褚士朗眺望星光湖水,臉上攙雜著苦笑,眼眸深處蘊藏著豐富的學識涵養。與主人對話的小女僕在剛調好的桑格利亞酒中擱進冰塊,一頭黑髮下的白嫩粉頰泛起潮紅;冰塊與酒杯撞擊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泰坦尼亞一族在歷史的演變上居功厥偉。”

  這位十八歲的妙齡少女也與泰坦尼亞一族有所關聯。

  “泰坦尼亞人的能力只貢獻給泰坦尼亞。”

  褚士朗的回答簡短扼要,瞬間,沉默的氣泡飄浮在室內,在天花板附近彈破。

  “這並不是不好,因為泰坦尼亞做到了泰坦尼亞以外的民族所做不到的事情,這是事實,我不明白的是這有什麼意義?”

  褚士朗撩起褐發。

  少了泰坦尼亞,世界仍會逕自成立一部沒有泰坦尼亞的歷史;少了泰坦尼亞,人類的生活也不會有所不便。只要有一部份的人類察覺到這個事實,泰坦尼亞的權勢與專貴將與海邊築起的砂城得到相同的下場。自己並不適合泰坦尼亞,卻偏偏生為泰坦尼亞五家族的一員,一切只能歸咎造物主的捉弄或是失誤。褚士朗明白自己再怎麼樣也無法擺脫這項錯誤。

  在妄想征服宇宙、攝取權力的實例之中,泰坦尼亞是個異端團體,而在這其中的褚士朗更是個異端分子。這位聰明的異端分子從年少時就擁有這個自覺,謹言慎行地隱藏自己的本性,因為他心知肚明,高傲得幾近異常的泰坦尼亞血族是容不下任何懷疑自身種族存在意義的分子。

  十六歲時,褚士朗便開始協助在軍事與行政上才華洋溢卻體弱多病的父親指揮艦隊,他超越實際年齡的冷靜表現與遠大的眼光在在得到父親與前任藩王的讚賞。與同輩的亞曆亞伯特、哲力胥和伊德里斯一爭長短並非他自己的意願,而是他無法改變的命運。他印象很深刻,當時年紀尚輕、還未成為藩王的亞術曼也曾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當上藩王時,你可以來輔佐我。”泰坦尼亞有十萬艘艦艇、三十萬艘武裝商船,坐擁人間最強的權勢,曆久不衰的原因來自防止非泰坦尼亞勢力統一的巧妙策略與徹底各個擊破帶來的相對武力優勢。

  “芙蘭西亞,你相信我有預言的能力嗎?”

  這突來的一問讓少女微微睜大杏眼,她先將裝有冰桑格利酒的銀盃遞給主人,接著低聲回答:

  “褚士朗爵爺怎麼說我都信。”

  褚士朗接過銀盃後低喃道。

  “那你記住,泰坦尼亞總有一天會來乞求我褚士朗,而且是在泰坦尼亞陷於最糟的狀況之下;因此為了泰坦尼亞著想,最好祈禱不要輪到我出場。”

  銀盃的冰涼帶給嘴唇舒適的感受。

  泰坦尼亞的歷史是以鮮血與黃金所繪成的,表層一剝掉,陰謀與狡詐就會顯露出來。褚士朗不會忘記自己腳下無限的黑暗深淵,那是無底的黑洞。褚士朗對於自己有這番認知一點也不感到自豪,比較起亞曆亞伯特、哲力胥與伊德里斯,自己的精神層面反而有保守的傾向,所以他們三人其中一個當上泰坦尼亞的總帥才是再好也不過的。

  想著想著,褚土朗內心萌生一股強烈得詭異的肯定念頭。一定會有人察覺到過去的宇宙並沒有泰坦尼亞,將來一定有人能明白這項事實,並且開始構思“沒有泰坦尼亞的宇宙”會是什麼樣子?

  Ⅳ

  維爾達那帝國橫跨九十個太陽系,統治一四八個有人惑星,男女總人口將近六百億,在人類社會中擁有最廣的疆域與最多的人口。建國三八八年以來歷經十八代,歷史承接盎格魯多爾王國具有悠久傳統,總而言之,是一個根基深厚不可動搖的強國。但這只是表面的假像,內部還有另一層事實。說穿了維爾達那只不過是泰坦尼亞的根據地罷了,論及財力、武力、科技,排除泰坦尼亞這個要素,維爾達那的國力只有二流的資料。

  “是泰坦尼亞選擇了維爾達那,絕不能顛倒是非。”

  泰坦尼亞人的通病就是有口出狂言的怪癖。從開國的奈威爾以來可說成了一項傳統,這只是其中一例。他們完全不會顧及聽這些話的人會有什麼感想,“悅耳敗者歎”的傲然氣概正是泰坦尼亞人的家珍。人們絕對看不到軟弱的泰坦尼亞人,一旦這股氣魄出現破綻,泰坦尼亞的優勢將無聲無息地化為宇宙塵埃。

  “殘酷遠勝於怠情。”這裏剛好有個機會證實這句話。

  星曆四四六年五月二十七日,發生一個維爾達那帝國史上不可抹滅的事件。

  當天原是可喜可賀的日子,皇帝哈魯夏六世慶祝第三十五回的生日。帝國屬地的各惑星,與各國宮廷使節紛紛造訪。維爾達那首都盧塔西惑星舉國歡騰,水晶宮殿被衣著華麗的人群所淹沒。

  維爾達那帝國的軍服是暗橘色,在這片橘海中浮現幾處灰色小島,想也知道那是泰坦尼亞的軍服,連小孩子也看得出這種對比正突顯了泰坦尼亞在維爾達那的地位。

  最大的島嶼就是同時出席的泰坦尼亞五家族,亞曆亞伯特、褚士朗、哲力胥、伊德里斯以及無地藩王亞術曼。在此時此地,即便是他們也懂得謹守臣子的禮儀,肅立恭迎皇帝。

  無地藩王的封號正如字面所示是由於皇帝沒有賜與領土,泰坦尼亞當然擁有廣大的土地與莊園,卻沒有一塊泥土被稱為“藩王國”或“藩王領”。

  泰坦尼亞的收入源自自營航太路線,通商、警備、惑星開發等各種產業,還有就是關稅。特別是最後一項證明並保障了泰坦尼亞的權勢,宇宙並非無主的自由空間,而是泰坦尼亞的庭院。由此可見“無地”這個封號所代表的重大意義,泰坦尼亞根本不需要領土。

  泰坦尼亞人對維爾達那皇帝行使臣子之禮,但這僅止於形式,泰坦尼亞人是不拘小節的。

  “如果不是哈魯夏二世陛下姑息養奸,一開始挫挫泰坦尼亞人的銳氣,也就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跋扈到這種地步。”

  維爾達那帝國的朝臣們私底下暗自歎息,他們是應該怨歎,但這個無用的舉止只不過重複確認自己的無力感罷了。他們的前人們曾經反抗過泰坦尼亞的專橫,結果被迫痛飲諾利。泰坦尼亞整肅的血酒。事到如今,他們全身被泰坦尼亞的大鎖捆住,只能暗地逞逞口舌之快,邊說人壞話邊發抖,還得小心不能被當事人聽見。

  皇帝哈魯夏六世身著象徵帝國大元帥地位的華麗軍服從階梯頂端現身,一身文官禮服的宰相沙洛蒙保持三步距離緊跟在皇帝身後,他年約六十五歲,是個華髮半生的削瘦男子。

  沉悶的典禮不斷進行,終於等到亞術曼站在階梯下,向皇帝獻上伊奇普敦惑星的黑珍珠。

  “為臣泰坦尼亞謹獻上這份微薄小禮以示忠誠;還望皇帝陛下笑納。”

  “嗯,藩王一片用心朕當然欣然接受。”

  回答內容顯得毫無創意,但皇帝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這只是禮貌上用來討好人心的句子罷了,皇帝心知肚明。皇帝的年齡比亞術曼小五歲,但外表反而比較老成,所指的並非他的氣質,而是形容他欠缺生氣。

  “事實上,我們還準備了一項更實用的禮物要獻給陛下。”

  “哦,是什麼呢?”

  “帝國未來一百年的安泰。”

  說完,亞術曼傳喚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年輕俊美的公爵隨之踏出一大步,他的直屬部下也立刻跟進,湊近階梯面前,階梯上的皇帝摒氣凝神。泰坦尼亞的特權之一便是准許在皇宮內配帶武器,他們從槍帶抽出的不是一般的光線槍,而是沉重的火藥式手槍,總共十六個槍口同時指向沙洛蒙宰相。

  整個大廳充斥著接連不斷的槍聲。

  發射出來的九十四顆子彈中有八十一顆命中宰相的身體,三十三發直接貫穿,四十八發留在體內。前後一四四個槍傷噴出鮮血,宰相應聲倒地,淌在地板的鮮血將他抱住。

  等到硝煙與茫然自失告一段落後,皇帝的聲音與身體激動地顫抖著。

  “這是怎麼回事?無地藩王,你殺害了朕的宰相!”

  “我是為帝國與皇帝陛下剷除不肖的賣國賊,雖然形式上不太詩情畫意,國泰民安卻是一項無可取代的大禮。”

  亞術曼平靜地面對臉色發白的皇帝解釋。維爾達那帝國與泰坦尼亞如同不可分割的連體嬰,但利欲董心的沙洛蒙宰相企圖分裂兩者掌控權勢,證人與證據所提供的罪證確鑿,因而當場格殺。

  “至少也該發出拘令先逮捕他,將他起訴後等待司法判決,冒然的射殺等於蔑視法律與秩序……我是說,如此急躁不太像藩王的作風。”

  “起訴並等待司法判決一個確定有罪的人,只是平白浪費時間跟金錢。”

  亞術曼清晰得幾乎無情的一句話無聲無息地粉碎了皇帝的勇氣,皇帝癱坐在皇位上,仿佛是一幅以老舊變色的顏料所繪製而成的肖像畫,帶給人褪色無力的印象。

  “我明白藩王的意思了,沙洛蒙是罪有應得,卻也導致象徵我帝國棟樑的宰相職位日前懸空,到底有誰能勝任這個重責大任呢?無地藩王應該做出對朕有益的意見,你認為如何?”

  “為臣以為,克雷亞克斯侯爵最適合擔任宰相的職務。”

  克雷亞斯克向來仰賴泰坦尼亞鼻息,哈魯夏六世明白這一點。如果以此理由拒絕新宰相的人事調動,就代表皇帝自身將有生命危險。

  泰坦尼亞的意思一目了然,前些日子他們才在凱貝羅斯星域意外內敗給弱敵艾裏亞,而泰坦尼亞早已得知沙洛蒙宰相是地下反泰坦尼亞勢力的一員,預料沙洛蒙會趁著凱貝羅斯敗戰的大好機會採取反達尼亞行動,於是先發制人恫嚇反泰坦尼亞勢力,以收殺雞儆猴之效。不,這也許是一項更狠毒的計畫,泰坦尼亞坐視向來對自己反對的沙洛蒙活到今天,就是要在這種場合讓他成為犧牲的羔羊。

  無論眾說如何紛紜,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不管沙洛蒙的死是何人的罪,絕對沒有人能夠處罰他。強者才能給予弱者處罰,而人間沒有比泰坦尼亞更強的強者。哈魯夏六世點頭答應,面無表情地以一個完全是傀儡的動作同意藩王的話。亞術曼雙眼帶著嘲弄的目光回望族人。

  “伊德里斯卿,皇帝陛下恩賜你擔任禁衛軍團司令官,為陛下盡忠職守吧。”

  伊德里斯。泰坦尼亞一聽便鄭重地朝無地藩王行禮,接下第一個任務,接著彈指吩咐部下,將沙洛蒙的屍首抬出宮外。

  泰坦尼亞歷史又添上一公克的憎惡與怨恨,褚士朗輕輕閉上雙眼,神游到未來。只需一根稻草的重量便能折斷巨象脊椎骨的日子終究會來臨,可能就是明天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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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災厄為處變不驚之本

  Ⅰ

  “全宇宙獨一無二的失業英雄”方修利待在艾曼塔惑星的中央宇宙港的平價餐廳裏孤零零地用餐。時間是星曆四四六年五月二十九日。

  紅蘿蔔色的頭髮綁著印花手帕,一身卡其色的連身服,肩上罩著一件夾克,腳邊擱著帆布背包,任誰也無法想像他就是在凱貝羅斯會戰中大敗泰坦尼亞艦隊的名將。

  方修利撒滿了名為倒楣的調味料,交互將馬鈴薯泥與火腿扒送進嘴裏,健康的皓齒同時嚼著廉價的火腿與不快的回憶。

  “可惡,市長那個混蛋……”

  方修利嘴裏直前咕,他不是汲汲追求功名利祿的人,但也曾經期待過一段讚賞的對白與一袋獎金。然而,在擊潰號稱常勝不敗的泰坦尼亞,凱旋回到母都市艾裏亞,等待他的卻是豎著稀少毛髮的市長殺氣騰騰的目光。

  “你這個大白癡!誰叫你打贏的?”

  “啊……”方修利眨了眨眼。他一時間不明白市長這些話的意思。市長在開玩笑嗎?腦筋轉不過來的他低聲問道。“請問,……我不該打贏是不是?”

  “沒錯!”斬釘截鐵的語氣令方修利頓時啞口無言,他呆站在原地,沐浴在市長加連珠炮般的怒駡、嘲諷與貶損之中。看來是方修利破壞了市長苦心經營的策略了,矮小市長的嘴巴正對著方修利的心臟部位紮進上千支罵針。

  “出征又不准贏,等於叫人白白送死嘛。”想歸想,卻沒有脫口而出,方修利仔細回憶、原來如此,他終於明白了。這次的指揮中樞包括他在內都是缺乏經驗的年輕人,藉以製造“少年人做事衝動”的假像,在面對泰坦尼亞與其他星際都市比較容易解釋,市長是不可能獨具慧眼,從上百位指揮官挑中方修利的。

  “笨蛋,敵眾我寡的時候,你就該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怎麼還可以打贏呢?你的腦筋有問題是不是?”大概鮮少有人會慘遭這麼不合理的責備吧,方修利自嘲著卻無法因此釋懷,而市長更要求他必須在泰坦尼亞抵達之前離開都市。

  “不過你得明白,我們艾裏亞市並非忘恩負義之徒。”市長刻意附加這番話,更突顯了兩者關係的悲劇性。“我不會讓你發窮的,現金跟信用卡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可以讓你吃喝玩樂整整三年。”

  “我真是感激涕零。”這並非真正的謝意,而是一種嘲諷。然而市長用力點頭,僅從年輕的用兵家身上接收到感謝的訊息,正要打發走凱貝羅斯會戰的勝利者,市長臨時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麻煩你在收據上簽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需要指紋嗎?”第二度的諷刺也無效。


  就這樣,在凱貝羅斯星域會戰中一舉打破泰坦尼亞不敗傳說,建立了象徵戰略里程碑的功績後,方修利遭到母都市放逐,惹惱泰坦尼亞,在四面楚歌的狀況之下只得流落到邊境星域,嘴裏一面咕噥道。

  “真倒楣到家了,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

  因此方修利帶著漫無目的的自由與其來有自的傷心成為武裝商船“碰運氣號”的乘客。他走前撂下一句話表示自己不想去艾曼塔,而是去卡斐爾看看,現在決定改變主意,因為他想到市長很可能把他出賣給泰坦尼亞,於是他轉了三艘船,踏上艾曼塔的土地。

  食衣住行暫時不愁匱乏,但方修利的人格尚未進化到在遊手好閒之際,還會想到充實精神層面的深度,更何況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目前的處境。“勝利”或“努力”的同位語不就應該是“報酬”或“感謝”嗎?“放逐”與“慰勞金”不僅與他的希望相悖,最重要的是違反社會通則,對於成功者不給予正確的評價將造成教育上的不良後果。

  方修利飲著一冷掉就會苦得讓人想哭的咖啡,且不管社會論或教育論,從今以後他該何去何從呢?他已經喪失在母都市艾裏亞晉升為都市艦隊司令官的機會了。這樣也好,反正他不想再當官了。以前還是個小文官時,動輒被當成雜工呼來喚去,而當軍人之後發掘到意想不到的才能,卻慘遭母都市放逐。沒有工作。沒有女朋友,連個安身之處都找不到,年僅二十八歲卻已經從地平線看到了人生的黃昏,方修利感到些許淒涼。

  也許應該開始創業才對,如此一來方修利就從受人差遣轉為指使他人的立場。在凱貝羅斯星域會戰之際,他以司令官的身份指揮一萬名以上的士兵,一則戰爭悠關生死,二則軍隊的階級服從執行得相當徹底。“不想死的人就乖乖聽我的命令。”一句話定江山,回想起那幾位輔佐他的同輩士官們,方修利便歎息不已,來不及向他們道別,不知他們是否平安無羔?雖然有可能成為獻給泰坦尼亞的祭品,但身為最高領導者的方修利既然還留下一條命,那他們也不致於被判死刑吧。方修利可說完成了軍事史上劃時代的戰略,得不到認同實屬遺憾。

  我的人生大概壓根兒與金黃色或薔蔽色無緣吧,方修利將這個想法隨著最後一口馬鈴薯泥送進食道,正要伸手拿咖啡杯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喂,這位一頭紅髮的先生,請你讓一讓可以嗎?我沒辦法走近櫃檯。”

  方修利手握杯子,轉頭過去確認聲音的主人。在視線中具體化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背後沒有天使的翅膀,頭上也沒有惡魔的長角,一頭看似烏黑卻不是純黑的奇妙發色,綠眼配上鵝蛋臉,白與橘的便服讓人誤以為她是宇宙港的工作人員,頭頂還不到方修利的肩膀,因為這位悲傷的青年屬於長人那一型。

  方修利順著少女挪動高大的身軀,他的顏面細胞比不上腦細胞活動速度的百分之一,在別人眼中還以為他是在猶豫。

  “謝了。”少女對他送了一個秋波,接著朝櫃檯內部詢問有無芭拉圭冰茶,一聽到“沒有”的回答,便咕噥一聲擦撞過方修利勻稱的身軀後離去。在距離餐廳約有二十步之遙的路上,她露出調皮的笑臉,正輕輕甩動手上的物體時,手腕卻被受害人一把抓住。

  “差點就讓你得逞了,小姐。”方修利話中帶有壓抑著苦笑的語氣,他全部的家當從少女的手中滑落,掉回物主掌上。方修利漫不經心地將錢包塞進後臀的口袋,眼光打量著扒手少女,盤算該如何處置她。少女偷竊不成反而訝異地問:

  “你怎麼發現的?老實說,我覺得我做得天衣無縫啊。”

  “因為我倒楣慣了,從來不相信幸運跟美女。”

  一道吃驚的視線掃過青年的臉上。

  “你怎麼這麼悲觀啊?”

  “經驗教我的。”

  “好可憐,你一定是吃香蕉皮了。”

  “是……才怪!你煩不煩啊,我的事跟你沒關係!”被人說到痛處,方修利氣得面紅耳赤,扒手少女昂首看著拆穿她企圖的青年。

  “你打算怎麼治我?要把我交給員警嗎?悉聽尊便,我不怕。”

  方修利沒有回答少女,他徐徐轉移話題。

  “先別管這些,請你先帶我到職業介紹所好不好?我需要一份安定的工作。”

  Ⅱ

  流亡中的失業青年與扒手少女肩並肩從宇宙港前往職業介紹所。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莉拉。佛羅倫茲。”

  “我是方修利。”

  “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不過你看起來不像名人。”

  “大概是這種名字很普遍吧。”

  “我第一次聽到這種名字。”

  “我爸爸跟爺爺都跟我同名。”

  少女咽下回應的句子,好奇地望著紅髮的青年,仿佛盤算與計畫的方程式在她腦裏跳舞一般,莉拉轉移話題問:“方修利,你今晚要住哪里?”

  “還沒決定。”

  “艾曼塔惑星環境還不錯,但旅館太貴。”

  “我會找便宜的旅館。”

  方修利挪挪掛在左肩的帆布背包,此時莉拉以不經意的口吻提出建議。

  “方便的話,要不要到我的住處?”

  方修利一語不發,直盯著少女的表情,少女的臉頰在街燈下似乎染上一層紅暈。

  “你別誤會,床位是分開的,而且我祖母也跟我住一起,祖母最討厭亂搞男女關係,常說女孩子交男朋友時要懂得保護自己……”

  “……說的對。”方修利一本正經地對少女的祖母表示贊同。

  “地方雖然舊了點,但可以提供你一個大沙發床、熱水澡和熱騰騰的早餐,一天五十達卡應該不貴。

  “早餐可以加蛋嗎?”

  “你要煎的?水煮的?還是炒的?”

  “我喜歡吃蔬菜蛋包飯。”

  “這要五十五達卡。”

  才一口答應,時運不濟的用兵家雙眼閃著警戒的目光。

  “喂,我要先確認一下,不會是一客蛋包飯五十五達卡吧?”

  “我才沒那麼黑心呢,客人是我們的金主,而我們也得遵守商業道德啊。”

  為什麼這個明理的少女會去做扒手那種不被社會公認的職業呢?方修利本想詢問,最後還是決定放棄,因為他需要想一想。

  大街小巷到處以海報字體寫著泰坦尼亞,方修利將視線停留在其上。

  少女向他說明:“這裏的統治者是泰坦尼亞人。”

  “而且不是跑龍套的小角色哦,名正言順冠有泰坦尼亞的姓氏,再怎麼說,身份地位就是跟我們有天壤之別,據說花錢如流水。”

  “一百萬年前,大家都是直立猿人,哪有分什麼身份跟地位?”

  方修利的舌尖載著最原始的平等論,他沒有理由對泰坦尼亞產生好感。四年前待在泰坦尼亞的收容所被迫與跳蚤同居,好不容易被釋放回國,自己的女人卻嫁給別的男人。上個月才在勝算極小的戰役中打垮泰坦尼亞艦隊,卻因福得禍遭到母都市放逐。老實說,方修利絕對沒有自虐的傾向,也因此無法對泰坦尼亞抱持好感,這與客觀的評價或價值觀是兩回事。

  泰坦尼亞並非暴君,他們不可能去抽取一個幾近乾涸的池子。

  適度地為市民製造財富,才能在繁榮的商業活動中取得更大的財富,同時也會撫平市民心理上的反動情緒。

  敵視泰坦尼亞的主要是兩種人,一是以受到泰坦尼亞輕蔑的各國皇族與權力階級為中心,他們也是直接受害者;另一種是高度重視自由與獨立,不願受任何人支配的人。大部分經濟小康,不喜歡鑽牛角尖的人們其實甘心接受泰坦尼亞的統治與高姿態,過著和平的生活,在他們出生前,泰坦尼亞就已經存在了,只要不反抗他們就不會產生什麼困擾,能夠平平安安過日子。一想像反抗之後的損失之龐大,一般人自然會選擇讓步以維持現狀,正如同家畜也有屬於它們的幸福。

  前往職業介紹所的途中,莉拉不斷詢問方修利的身世背景。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她猜測方修利可能是幹了什麼不法勾當才會連母星也待不下去。

  “因為我打贏一場原本不該贏的仗,結果惹火了老闆,落到這種下場。”

  “因此你才被放逐?你是不是賭徒之類的?看不出你有這麼精明……”

  “賭徒啊,嗯,可以算是吧。”方修利不想修正少女的誤解,戰爭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投機遊戲,一場賭注。最奇怪的是,無論戰爭多麼慘烈,總有人可以從中獲利,泰坦尼亞當然是其中之一。

  “你殺了人嗎?”

  “嗯,我是出於自我防衛。”

  “你殺了多少人?”

  “這個嘛,十萬人左右吧。”他是實話實說,但詢問者並不相信,少女抬頭望著這個患有誇大妄想症的病人,聳聳肩歎了一句“無藥可救”,方修利也贊同她的說法。聽說艾曼塔職業介紹所的視窗是全天候開放的,正要讚揚當地政府的德政,才知道原來是委託民營。

  “你會什麼一技之長?有的話比較好找工作。”

  “一技之長?一技之長啊。”方修利著實陷人煩惱。“我能在輸送帶上倒退行走,這不算一技之長吧。”

  比說話的本人更認真更光火的反而是少女。

  “所謂一技之長,就是能拿來吃飯的傢伙!你能拿倒退行走掙飯吃嗎?”

  如果要強辯說“能”,會更突顯自己的愚笨,於是方修利沒有反駁,少女雙手叉腰瞪著青年。

  “生活是很嚴肅的,沒有一絲甜蜜與快樂,如果不安分守己就會得到報應!”

  方修利內心嘀咕著,不甘心被一個扒手少女說教,但表面上他還是乖乖點頭因為他相信少女是為了他好才會這麼說。

  不久抵達職業介紹所,這類機構也和星際都市聯盟的商館一樣各有特色。方修利以前曾有一次機會出差到巴格休,只見滿街身穿骯髒的工作服,一臉落腮胡的男人;而艾曼塔只見一位系著蝴蝶領結、文質彬彬的接待人員迎接青年,他首先提出質問。

  “你有沒有惑星工學技術檢定資格?”

  方修利默默地搖頭,如果他有這種特殊技能的資格,文官時代也就不會被當成雜工使來喚去了。

  “你只要有個資格,就不愁找不到工作,你有什麼樣的資格呢?”

  “我有太空船駕駛執照,星際B級。”

  “B級啊,A級滿街都是,就連特A級,我手邊已經有一打人排隊等著求職了。”

  方修利又開始不安分地幻想,如果我有A級用兵家的執照,把歷經的戰爭次數、勝率、敵方死亡人數、友方死亡人數等這些資料收齊,按照等級核發執照,如果友方死亡人數多過敵方就沒收執照,這不是很有趣嗎?無用的軍人被淘汰,能幹的軍人自相殘殺,最後甚至軍人這項職業也消失殆盡,這樣反而不錯。

  “我本來聽說艾曼塔景氣很好,原來只是假像。”

  “我不知道這些話你是向誰聽來的,但我沒有必要理會這種不負責任的發言。”

  話是沒錯,但接待人員的態度顯得冷漠了點,接著還提出詭異的問題,詢問方修利懂不懂藝術。藝術的層面相當廣泛,但無論哪一種都跟方修利無緣,他會吹口哨跟做風箏,但稱不上是藝術,跟倒退行走同理。


  “算了,反正你不一定非待在艾曼塔找工作不可,以後有機會再來看看吧。”

  一切就等明早吃過蔬菜蛋包飯以後再說吧,方修利心想。正要離開服務台之際,他從眼簾瞄到了灰色的影像,兩名身穿泰坦尼亞軍服的人站在他面前。

  “您是方修利提督吧。”

  聽對方如此一問,青年皺起眉仁在原地,扒手少女以不解的語氣向他問:“什麼提督?是你的綽號嗎?”

  “是害我倒楣的元兇。”方修利低聲回答,並不刻意隱瞞。說實話,他之所以被迫參加這場天大的鬧劇就是受了“提督”這個稱號的蠱惑,這就是所謂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Ⅲ

  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是哲力胥。泰坦尼亞的弟弟,今年二十三歲,外表有著金褐色的頭髮。淡青玉色的眸子與粉白的肌膚,“憂鬱”的字眼以無形的墨水寫在他臉上。

  凡是取得泰坦尼亞姓氏的人之中絕對沒有庸才,亞瑟斯也不例外,他的思考敏銳,涵養與學識均超越其兄,而容貌之端麗更不輸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與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哲力胥與亞瑟斯的父親在生前曾經在兩人之中選擇繼承者的問題上迷惘好一陣子。但是亞瑟斯的知性與感性傾向陰暗面,而且又欠缺自我抑制這個性向的意志力。於是父親只有將全家的未來託付給剛毅的哲力胥,更何況哲力胥是長子。

  據說泰坦尼亞的姓氏原本並不存在人類社會之中,這是妖精女王所賜與的名字,從奈威爾。泰坦尼亞追溯十代以上的祖先捨棄舊姓,選擇了這個具有貴族風範,卻充滿異教色彩的名字為姓氏。

  不管怎麼說,泰坦尼亞的權力中樞已經遠離亞瑟斯的掌心,哲力胥根本不想就近見到親弟弟,而且一開始就對弟弟的庸才不抱任何期許。於是他把弟弟趕到艾曼塔,並賜給他一筆不愁穿金戴銀的優渥年薪,據說高達五千萬達卡。泰坦尼亞的資產並不仰賴各國的稅金,而且以富饒聞名的艾曼塔惑星中產階級市民的年收人平均在四萬達卡左右。要是方修利有了五千萬達卡,他可以在莉拉家吃上九十萬九千個蛋包飯。

  來自亞熱帶的花香調濃了沙龍裏的空氣,亞瑟斯從金籠子裏抓出土撥鼠,丟進硬質玻璃製成的水槽中。

  “這是肉食魚。”亞瑟斯帶著熱帶的憂鬱低喃著,方修利默不作聲地將視線從水槽移開。水槽的水一片深紅,水面湧起水波與泡沫,泰坦尼亞人陶醉地定睛凝視著。

  方修利從水槽與所有人身上別開了視線,接著看見一座雕像,兩具人體緊擁在一起,由艾曼塔大理石雕成。方修利感覺不對,仔細觀察雕像明白這股違和感產生的原因之後,他感到一陣憮然,因為兩個互相擁抱的石像都是男性。他回看亞瑟斯。泰坦尼亞,只見年輕的貴族正暗自竊笑,將身軀靠在軟墊上。

  原來這傢伙就是自稱耽美派的變態啊,方修利內心罵道。他知道自己才出娘胎二十八年,不可能瞭解世上所有種類的人。對方修利而言,亞瑟斯是站在遙遠彼岸的人類。

  而亞瑟斯從思維的彼岸轉向客人,以不屑的語氣說:

  “聽說你在凱貝羅斯星城會戰當中打敗了泰坦尼亞的艦隊,我們泰坦尼亞評估了你的才幹,願意請你擔任提督一職。”

  泰坦尼亞重人材,有利用價值的人材如果不吃泰坦尼亞的糧米,就必須遭到表面社會的抹殺,與自由共同殉難。比起艾曼塔的職業介紹所,反倒是泰坦尼亞給與方修利相當高的評價,方修利自然大為感激,但職位再怎麼高,說穿了還是當官一途。

  “如何?雖然很難置信,畢竟你的確贏了泰坦尼亞。”

  “那是我一時糊塗,以後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一時糊塗才打贏?打贏泰坦尼亞?你?”

  亞瑟斯濫用倒裝句並露出淺淺一笑,以詭異的目光瞄著方修利。

  室內的暖氣足以令人微微沁汗,但凱貝羅斯會戰的勝利者卻感到一股惡寒。

  “泰坦尼亞寧願敗給天才,也不容許一時糊塗打輸。”

  那是你們家的事,方修利在內心回嘴,水槽傳來吵雜的聲響。

  啃完土撥鼠的肉食魚躍出水面,向飼主表達食欲得不到充分滿足。亞瑟斯向水槽投以疼惜的目光同時說:

  “你有選擇的權利,在泰坦尼亞身邊苟活,或是離開泰坦尼亞而死。”泰坦尼亞青年臉上浮現可稱為妖豔的表情,但缺乏耽美細胞的方修利完全引不起興趣。

  亞瑟斯的語氣加重了抑揚頓挫。

  “選擇前者,泰坦尼亞將賜與你豐厚的財富與權勢,選擇後者就沒辦法了,我們會儘量讓你死得富麗堂皇,用寶石的淚水埋葬你,你要選哪一個?”

  方修利哪一個都不想要,不過他並沒有將自己的想法化為言語。他露出優柔寡斷的表情,環顧充斥著蕾絲、鮮花與金銀珠寶的房間。他心裏感歎這個房間可能所費不貲,這個想法對亞瑟斯來說,卻等於市井小民的可悲之處。

  “正如古語所說,人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支配者,另一種是被支配者,即便是小卒也難說不想成為支配者。”方修利打開了話匣子。

  “你對人類的觀察太淺薄了,支配者與被支配者之外,人類還有第三種類型。”

  “怎麼說?”

  “拒絕被支配的人。”方修利自認這句話創意十足,但泰坦尼亞的貴公子沒有表達半公克的佩服,還刻意聳聳肩,再度坐回軟墊。

  “方修連,我想……”

  “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改名叫方修連。”方修利開始不悅,但他的怒氣卻被貴公子當成耳邊風。真有這種怪胎,認為幻想比事實來得重要。

  “你到底想要什麼?”

  “活著離開泰坦尼亞。”方修利並沒有說出口,否則話一開口的那一瞬間,亞瑟斯。泰坦尼亞會立刻以他喜歡的方式殺害方修利。方修利觀察出亞瑟斯希望他表示拒絕,泰坦尼亞累積數世代的濁血仿佛一齊凝聚在這個青年貴族身上。方修利並不憎恨亞瑟斯,他只想離得遠遠地祝他幸福,那邊千萬別過來,而這邊也不會主動靠過去。

  方修利開始對自己當初不去卡斐爾惑星,而選了艾曼塔的決定感到後悔,不曉得是否察覺了他的心理與心情,亞瑟斯。泰坦尼亞站起身,嘴角浮現冷笑。方修利聽說泰坦尼亞五家族向來迎娶絕世美女混血,因此全族儘是俊男美女,看來這項傳說是真的,當然外在美與內在美完全是兩回事。

  當著客人的面拿土撥鼠喂肉食魚,一方面是因為主人個性變態,另一方面也有下馬威的示範。方修利思考著如何不必成為肉食魚的餐點,最後只有一個方法可行。古人有明訓:“不平等條約不可守”,意指在平等立場下的約束必須遵守,但經由脅迫與強逼取得的約束卻沒有遵求的必要。例如誘拐小孩的犯人強迫肉票說: “不准通知員警”時,其實肉票根本不必負起嚴守承諾的道義責任。

  方修利對這句古諺銘記在心,此時只有虛與委蛇敷衍了事。

  “好,我願意成為泰坦尼亞的童子軍,關於薪水與有薪休假方面的事宜改天再正式討論。”

  亞瑟斯眯起雙眼,視線有如兩道浸過鹽水再經過火烤的利刺直指方修利,同時低語道:“你是說真的嗎?”

  這傢伙真囉嗦,方修利感到不耐煩,但後天訓練出直話不直說的個性在此時拯救了他,他裝出一副趨炎附勢的輕薄小人樣看著年輕的貴族。他想起以前還是個打雜的職員,出紕漏之後向上司報告時常常帶著這種表情,想著想著就愈覺得不愉快。

  “你長得不差,可惜不投我的緣。”亞瑟斯批評著客人的外貌,方修利只覺得他多管閒事。

  “我喜歡的是更為穩重、散發著一股妖豔氣息,並帶有神秘感,一種絕世的美貌;你長得太粗糙了,但在這邊境勉強稱得上是帥哥吧。”

  亞瑟斯的評價是正確的,但方修利也不會摸摸他的頭說:“對,你說得很好。”他在性愛的傾向並不出人意料之外,他的嗜好說健全算健全,說單純是單純。

  察覺手中的銀壺已經見底,亞瑟斯搖鈴召喚僕人。他使用銀壺並不是為了裝飾,而是仿效歷代王公貴族利用銀器防範被人下毒暗算。方修利並不明白這一點,只不過在看到進門的年輕僕人。他又升起一股違和感。

  應該是男人沒錯,但外貌與聲音卻十分女性化。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大概是注意到方修利的疑惑,於是他得意的說明:“我以藥物破壞了他松果體的功能,讓第二性征無法突顯,由於缺乏男性荷爾蒙,他只能一直保持‘少年’的模樣。這才適合成為王侯的隨從。”

  等於跟古代東方世界的宦官沒兩樣,這種現象讓方修利確定自己只要在這棟宅邸多待一秒鐘,對宅邸主人的厭惡感水位便會漲高一公分。方修利的胸腔充斥著想一拳打飛對方的悶氣,他一直計算著出完拳之後,並且能夠平安逃之夭夭的機率,結果半途放棄算數,改而發現與監視攝影機同步的鐳射槍,而且是成排的。方修利還沒有自戀到跟亞瑟斯。泰坦尼亞同歸於盡以充分發揮死的美學。

  完全不知道自己先前正面臨著挨揍危機的亞瑟斯等僕人斟過酒之後,再度看向方修利,並將銀盃送向嘴邊。不知他有意還是無心,不請方修利坐下喝酒,就讓他一直站在原地。

  “無論如何,泰坦尼亞人必須絕對服從藩王殿下的旨意,方修連卿你就是我的貴賓了,這時是不是需要說些客套話?”

  我什麼時候又變成卿了?方修利自我嘲解。原本對泰坦尼亞就沒有好印象的他被亞瑟斯。泰坦尼亞耽美的毒氣噴到之後,更加深了他的厭惡感。一想到泰坦尼亞給予這種人名過其實的權勢,雖是他人的家務事,但方修利仍免不了操心一番。

  “既然合約成立,我想先行告辭,因為我今晚預定跟艾曼塔第一美人一起做美夢,需要我時,請昭告世人說我要出頭天了。”

  “你說的美人是女的嗎?”

  “這還用問,變態加三級!”方修利壓下非把對方臭駡一頓不可的念頭,仍舊是默默點頭。

  以一個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權勢趨附者的角度來說,沒有一株大樹有如泰坦尼亞這般可靠;但是,即使方修利的人格也有趨炎附勢的傾向,在這一瞬間早就飛到一五四光年以外的距離去了。他從來沒有受雇於他人而且工作愉快的經驗,也因此造成了他扭曲的社會性格,所以他把一切黴運的緣由都推給:“環境不好!”

  “那就把那位美人帶過來吧,我雖然無法理解,但寬容是泰坦尼亞的美德,你儘管在此飲酒作樂,把那個什麼美人的住址給我,我會派人去接她。”

  “啊,不用了,沒有這個必要。”方修利神色略顯慌張地擺擺手。

  “我窮慣了,待在這麼豪華的屋子混身不自在,反而廉價旅館比較能讓我放鬆,而且我也不可能離開艾曼塔,在一切正式決定之前,可否讓我隨意行事呢?”

  這番長篇大論絕對需要騙術大師的膽量,方修利答腔時還微微打了一個哈欠。

  “住廉價旅館比較能放鬆?好吧,我明白了,你說的對。”

  我真想勒死這小子,方修利內心暗自想像這個情景。總之雙方協議成立,方修利決定暫時辭別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官邸,還有兩名身著灰色軍服的泰坦尼亞士兵也隨身在側,自然是不想放方修利一人獨行。

  表面歸順泰坦尼亞的青年在士兵的隨侍之下離開沙龍,亞瑟斯。泰坦尼亞懶得目送,逕自舉起銀盃讓僕人斟酒,同時抽著鴉片煙。

  “怎麼這麼久,這男人動作還真慢。”當他眺望時鐘低前時,正好在三十分鐘後,此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前來通報同行的兩名士兵被發現倒在路邊,方修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關係,沒關係,讓他逃我才能享受追趕的樂趣。”亞瑟斯。泰坦尼亞擺手一笑,近乎惡作劇的波長充斥在他的表情與聲音裏一切如期進展,如此一來,他便能從禮遇方修利這個令人不悅之人的義務之中得到解放。這並非他單方面對方修利有偏見,病態的敏感讓他察覺到雙方互為不同次元的人類。

  無論如何,方修利是不可能赤手空拳與泰坦尼亞交鋒,他得以逃亡應該是藉助于同志之力,不能只抓他一人,連帶他的同志,甚至是在反泰坦尼亞情結之下結合的黨派,他都要親手繩之以法,如此一來,亞瑟斯必定會得到藩王亞術曼的贊許,同時兄長哲力胥也無法將弟弟放逐到艾曼塔,自己安享太平之日。

  亞瑟斯憎恨著兄長,因為兄長曾經當面臭駡他:“耽美只是美化自己變態的藉口,你是泰坦尼亞的恥辱,少了泰坦尼亞的權勢,你不過是社會的敗類罷了。”

  兄長蔑視弟弟的審美觀,弟弟憎恨兄長的價值觀。亞瑟斯知道自己在普通社會與泰坦尼亞內部都屬於弱勢族群,他對於方修利的掩惡同心圓裏也包含了對兄長的恨意。兄長成為四公爵之一已經荒謬至極,一旦又成為次任藩王,亞瑟斯將遭到世人唾棄,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逃出亞瑟斯宅邸的方修利在兩公里遠的小路上與莉拉這名少女不期而遇,莉拉手上帶有短針槍,槍口所發射出來的短針救了方修利一命。短針是以超低溫將速效性的麻醉藥凝固而成,一刺進人體,體溫便會在瞬間將之氣化,皮膚表面只殘留小小的針孔。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現在改變心意,不去你的公寓了。”

  “為什麼呢?”

  “我說過我從不相信好運跟美女,屢試不爽。”方修利感歎人心不古,莉拉本想反駁,卻轉為緘默,她明白紅髮色的青年一開始就發現她並不是扒手。

  “我不知道在幕後寫這出劇本的是誰,記得幫我轉告一聲,細節部份記得多加強,否則敵不過泰坦尼亞。”

  儼然一副評論家的口氣,原本方修利也打算將計就計卻臨時改變心意。他雖然厭惡亞瑟斯。泰坦尼亞,卻不因此低估他的才能,他以為這整個過程很可能早在亞瑟斯的預料之中,如果直接前往莉拉的公寓,也許會連累她的同伴遭到亞瑟斯一網打盡。

  “我明白了,能夠擊潰泰坦尼亞代表你智商不低,我願意說出一切真相。”

  根據莉拉供稱,包括她與她“祖母”在內的集團是三十年前遭到泰坦尼亞毀滅的卡薩比安卡公國的遺臣,但現在一提,任誰也記不得這個無名小國。泰坦尼亞所消滅的國家大小高達三打以上,改朝換代的國家也幾乎同等數量,實在無法一一記憶。

  “因此我們希望借助你的力量,並非有意欺騙你,現在要你相信似乎是我太一廂情願了。”

  “的確是太一廂情願了。”方修利的名聲早已在對泰坦尼亞反感的人們心中發出超新星的光芒,以他的軍事天分再團結反泰坦尼亞勢力,打倒泰坦尼亞絕非癡人做夢。正好秘密情報指稱艾曼塔出現他的蹤影。

  “我們不只要復興公國,也期待著一個沒有泰坦尼亞的宇宙。”

  “宇宙沒有泰坦尼亞也沒關係,但你們有必要假設到時會有什麼事物取代泰坦尼亞而來?”

  方修利的論點相當正確,但依他的個性並不適合向人說教。他在泰坦尼亞收容所一年的時間裏,除了專心思考以外無事可做,但實際上比起政治與歷史,大多時間裏他想的都是食物跟女人。

  “你們儘管去復仇沒關係,但是還有大多數的人在泰坦尼亞的統治之下安居樂業,你們是想跟這群人為敵呢?還是要多花點時間推動意識變革?希望你們就這一點重新考慮。”

  方修利絕對避諱被拱成反泰坦尼亞勢力的偶像。

  泰坦尼亞並非連人類細胞的最小分子都有辦法整合成統一意識,他們的最高領導階層也必然為確保主權而明爭暗鬥,應該如此、希望如此。方修利的這個想法是來自對一個形同岩石組織者的厭惡感,而非基於長遠的歷史觀察能力。

  這些小小的不和與細微的裂痕一巳擴大,也許將造成鐵達尼業這顆大型鑽石因此破碎,即使真會如此,這一天的來臨也是在遙遠的未來,甚至是方修利老死後,再經過數十年才會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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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芳樹 -【泰坦尼亞.一】疾風篇 Empty 回復: 田中芳樹 -【泰坦尼亞.一】疾風篇

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6:05 pm

第三章 強者與弱者

  Ⅰ

  欲將泰坦尼亞全部的權勢、武力與財富加以資料化並非易事,十萬艘艦艇在單獨勢力當中無人能出其右,銀河系宇宙所有九個帝國、三十八個王國、八個大公國、四十個公國、一五一個共和國、四四九個星際都市聯合起來的艦艇數量可以超過一百萬艘,但他們卻不曾合力對抗過泰坦尼亞。小規模或者短期的同盟與盟約曾經存在,但在泰坦尼亞的武力與外交政策面前,只有瀕臨徹底失敗與分崩離析的命運。

  泰坦尼亞的實力可說是立基於團結與統一吧,精神上如此,物質層面更是如此。泰坦尼亞最擅長分裂潛在亦或是顯在的敵對勢力,進而挑撥兩股短視近利的勢力相互對立。

  天城——是泰坦尼亞一族的根據地,人文地理上稱之宇宙中心也不為過,這是架設了維爾達那帝國首都所在的盧塔西惑星衛星軌道上的大型人工都市。從奈威爾。尼亞時代開始,在諾利時完成。

  諾利譏評父親這項工程為“浮在半空中的紙老虎”,但他仍然不放棄,接下繼續完成,因為他深知這只紙老虎在人類世界當中將發揮一定的影響力。

  如是建設完工的天城成為泰坦尼亞支配全宇宙的權力象徵,諾利恐怕是面帶冷笑,進階完成天城的武裝。這個建築在直徑五十二點五公里的圓盤狀人工地層,覆蓋著十二層透明寶蓋的都市實現了所有武器狂的美夢,加上四千座電磁彈射裝置,一二八六大口徑鐳射炮與十四個軍事衛星睥睨著維爾達那帝國的首都。

  六月一日,泰坦尼亞四公爵在專屬沙龍裏休憩,俯瞰著腳下惑星的青光,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向褚士朗聊起:

  “聽說方修利那名男子逃離了亞瑟斯卿的控制,目前下落不明。”

  這表示此人無意在泰坦尼亞的麾下求榮,寧願以實際行動表明心意。

  “真可惜,用兵家裏有天才卻沒有秀才,跟藝術家同理,天分永遠比努力占上風,我認為方修利也許是個大才。”

  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這段話並非自抬身價,欠缺個性卻俊美的臉龐帶著鎮靜的表情。表面看來略微神經質的青年已經從凱貝羅斯敗戰之中重建起精神鷹架。

  “能夠對一個打敗自己的敵將頤指氣使的感覺想必大快人心,天往往不從人願。”這段無奈的語句得到伊德里斯。泰坦尼亞的回應,他眼中閃著無情苛刻的目光。

  “如此一來,方修利這個人勢必要與我們為敵,必須在他提升泰坦尼亞敵對勢力多餘的勇氣之前抹消他的存在。”

  這個人老喜歡指責他人,褚士朗心想他絕對沒有貶低伊德里斯的才幹,但是有時他卻覺得比其他三人年少兩三歲的伊德里斯亟于彌補這段差距的積極性似乎超過了應有的限度,以後甚至有可能惹出紕漏。伊德里斯今後的人生之中,將會有多次機會完成自我人格,而在這過程裏極有可能與褚士朗產生衝突。姑且不論他這個杞人憂天的假設,伊德里斯繼續談論著掃蕩全宇宙反泰坦尼亞勢力一事。

  將世界歸納成泰坦尼亞勢力與反泰坦尼亞勢力,感覺略顯單調。既然喜歡多彩多采的世界,“非泰坦尼亞”這種人的出現應許是可以被容許的,如果泰坦尼亞嚴拒這種人的存在,就表示其度量既不廣也不深。如果泰坦尼亞器量深廣,也許會因此而長他人志氣。

  “日居中天,無謂不落。”

  古代地球人曾留下這段警語,褚士朗心想:這真是至理名言。沒落與衰亡終將造訪泰坦尼亞,如果有人認為不可能,那他們大概也相信羅馬帝國與蒙古大帝國會存續到現在。

  然而,泰坦尼亞的沒落未必在褚士朗的時代來臨,他自己也無意成為主角。因為他是泰坦尼亞人,在精神上的價值觀仍堅持為泰坦尼亞全體利益犧牲奉獻,與在歷史思維的射程範圍內預見泰坦尼亞的沒落絲毫沒有任何矛盾之處有了這層遠慮,才能及時訂定對策,防範于未然。

  於是褚士朗。泰坦尼亞開始揣測起藩王亞術曼的心理,不知他是否如同第二代藩王諾利一般,擁有鋼鐵精神?

  自古以來,鮮少人歡迎只會預測悲劇的預言家,甚至會蒙受周遭白眼,嘗盡迫害與打壓。褚士朗身為四公爵一員,等於是最有可能成為第九代無地藩王的候選人。言論與行動的自由均在權力的保障之下,事實上卻不具必然性。一旦褚士朗坦率表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將招致藩王亞術曼與其餘三公爵的嫌惡,進而被逼退位。血管裏流著相同的血,精神上的血脈卻完全不同。

  褚士朗開口說話,因為即將再次披掛上陣的亞曆亞伯特向表兄弟討教用兵的計策,褚士朗如此回答。

  “利用方修利在凱貝羅斯星域中所使用的戰術如何?”

  亞曆亞伯特的肩頭傾向一個微妙的角度,泰坦尼亞青年帶著慍怒的目光瞄向表兄弟,只是沒有大吼:“少胡說八道!”

  “請問一下你的理由是什麼?”

  “首先這是一項成效良好的實用戰術,第二、對於敵手的戰法給予正面肯定,亞曆亞伯特卿器量的評價也將得到相當程度的提升。”

  亞曆亞伯特眼神趨緩,他並非狹量之人。

  “原來如此,這意見值得採納。”

  “恕我直言,假使失敗了也無所謂,因為日後將無人敢以此項戰術恫嚇泰坦尼亞,僅限那一次而已。”

  “褚士朗卿,你可以去當軍師了。”

  伊德里斯如是評斷,語氣中飄浮著嘲弄的微粒。他是維爾達那帝國的近衛軍團總司令,任務美其名為保衛皇帝哈魯夏六世,實帶有監視的意味,此時他在一個意念的驅使下遠離地面來到天城。

  政治上有霸道也有王道,但自古以來,未曾步上霸道的君王究竟有幾人呢?挖開王道的鋪石,霸道的泥徑立刻顯露。泰坦尼亞不願屈居一國之主,起而領導數十國支配全宇宙,既然王道不復存在,因此現實的局勢可由霸道的強弱測知,泰坦尼亞前所未有的超強霸權代表了泰坦尼亞正是人類史上不可或缺的存在,此即伊德里斯的觀點。

  一直嚴肅地保持靜默的哲力胥終於挪動他那剛硬的下顎發表言論。

  “褚士朗卿,你怎麼還不結婚?”

  近乎閒話家常的話題冷不防插進來,讓褚士朗頓時眨了眨眼。

  “那哲力胥卿你又是怎麼回事呢?我看你成天待在美麗的花園。”

  “我不會沉膩在其中,善解人意的小花也可能帶有野心與劇毒,我聽說褚士朗卿寵愛的侍女生得楚楚動人。”

  “依你說呢?”

  芙蘭西亞的笑容隱約在褚士朗的腦海浮現而過,她是個純真坦率的好女孩,可惜欠缺個性。褚士朗省思自己也許有著年少得志,集權貴於一身的傲氣,總之他目前還不想被婚姻套牢。

  “褚士朗卿,你比我想像中來得挑剔哦。”哲力胥露出豪邁一笑,令人完全無法理解他會有亞瑟斯那樣的胞弟。褚士朗在觀察之際,也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一場兄弟鬩牆之爭。

  Ⅱ

  這一年的六月一日,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繼上個月之後再度擔任艦隊指揮官,展開另一場會戰與維爾達那帝國之間有遠親關係的提蘭基亞公國發兵起義,原因自然不是維爾達那打抱不平,而是針對航線的權益。

  此次戰役原本是由哲力胥負責指揮,但自從上個月在方修利一個無名小卒手下慘遭滑鐵盧之後,亟於雪恥的亞曆亞伯特表現了自願帶兵出征的強烈企圖。往壞處解釋的話,就是他急於恢復個人名譽,如果再次失敗,亞曆亞伯特的地位將在四公爵之中跌落到墊後的位置。亞曆亞伯特明白其中的風險,但為了挽回個人名譽,同時達成維護全泰坦尼亞利益的目的,他必須背水一戰,泰坦尼亞四公爵沒有膽怯者。

  六月一日,席拉克沙星域,此地並非提蘭基亞的宇宙領海,等於隸屬泰坦尼亞的管轄之下。進人備戰狀態,並採用慣性航行的提蘭基亞三千三百艘軍艦從前線的搜敵衛星獲悉情報。

  “泰坦尼亞!”

  在通訊線路流竄而過的字彙相當於“災厄”一意,整個艦隊充斥著高度緊張,不久各艦橋螢幕上映出了閃著青白色光芒的大串光鏈。

  泰坦尼亞囊括了太空中運輸與通訊的主力,因此可以輕易採取純軍事上的奇襲戰術,卻不保證萬無一失。提蘭基亞三千三百艘軍艦從不疏忽搜敵要務,他們已經捕捉到從五、六光秒的距離外直撲而來的泰坦尼亞軍。司令官康諾特少將吞咽唾液的同時下令迎擊。泰坦尼亞派來三千六百艘軍艦,預估雙方戰力不相上下,六月一日十四時二十分,席拉克沙星域會戰爆發。一開始按慣例先以炮戰交手,提蘭基亞的炮火壓制了泰坦尼亞的行動,起初的戰局對他們有利。

  “打呀!轟垮他們!”康諾特嚎叫著,這並非一種指揮而是興奮的表現,提蘭基亞軍乘勝追擊,給予在炮火沐浴之下,來不及擺好陣式就已經遭到牽制的泰坦尼亞軍重重一擊。

  泰坦尼亞艦隊節節敗退,在猛烈的炮火面前表露怯懦,這群艦隊的行動迥然不同於過去泰坦尼亞艦隊的精悍。這表示年紀雖輕,卻已身經百戰的名將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已經在“凱貝羅斯會戰”的敗北之中自信全失,無法發揮用兵才能。確信此事的康諾特急急進逼,反而暴露了指揮官亟于邀功勝過靜觀其變的弊病。

  康諾特的勝利美夢維持不到兩個小時就完全破滅了,原本遭到提蘭基亞軍追擊頓時秩序大亂、節節敗退的泰坦尼亞軍艦看似一盤散沙,卻在一眨眼的工夫將一千多艘炮艇一字排開,朝著直奔而來的提蘭基亞軍齊發魏格特炮。

  這正是方修利剛發明不久的以炮艇搭載魏格特炮的犧牲戰術,康諾特並非沒聽過這項戰術,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泰坦尼亞會採取敵人才剛用過的戰術。一艘炮艇的犧牲換得一艘巨艦的損毀,這個構想本身是狗急跳牆的做法,完全不合乎泰坦尼亞的作風,但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反而誤導了康諾特。泰坦尼亞向來不用奇襲而是以龐大兵力正面進攻,壓倒敵方部隊,他們喜歡以強而有力的臼齒徹底啃碎敵人,沒想到現在卻出奇制勝,而且是以敵人傳授的戰略應戰。

  但事實超越了康諾特的想像,三十秒內,提蘭基亞軍折損三成兵力,喪失續戰能力。

  “可惡的泰坦尼亞……”憤怒與絕望衝擊著康諾特的視神經與平衡器官,讓他差點癱在地上。參謀長哈斐茲少將攙扶起他並下令鳴金收兵,泰坦尼亞則展開反攻,在一連串的閃光與火球之中,康諾特的旗艦馬留斯號艦身遭受四處損傷,好不容易逃過對方追擊但是提蘭基亞軍在這場戰役喪失七成的星際戰力,不得不放棄以武力對抗泰坦尼亞,預計雙方不久將訂定片面不平等條約。

  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洗刷了一個月前的恥辱,而且是利用敵將擊敗他的戰術。泰坦尼亞從不向失敗屈服,並將之轉化為力量以增添自身的榮耀,這個能屈能伸的柔軟度正是最教人不寒而慄的地方。


  “看到泰坦尼亞的可怕之處了沒?他們從不忘革新,我們帝國只知守舊,難怪追不上他們!”

  將酒杯摔碎在宇宙戰艦的甲板上如此咆哮著的人,正是維爾達那帝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提督沙朗。亞姆傑卡爾,這名身材高大、擁有麥穗色頭髮與琥珀色眼眸的青年以軍事顧問的身份拜訪提蘭基亞公國時,正好參與這場戰役,結果與總司令康諾特一樣,在千鈞一髮之際逃過死神的下顎,而且他也不能回到祖國,只有亡命天涯尋求安身之所。

  欠缺實力的人只能仰賴傳統與禮教,過去的維爾達那帝國曾經以一己之力與星際都市聯盟相抗衡、雖然整體處於劣勢,面對聯盟的強權時也常有綠葉襯紅花的感慨,但好歹也是不假他人之手自力更生。當泰坦尼亞脫離都市聯盟投向維爾達那帝國之際,維爾達那君臣舉手歡呼,預期維爾達那將因此在全宇宙確立霸權,帝國的未來前程是一片無限的肥沃原野。

  結果卻落得如今這般田地,維爾達那帝國在泰坦尼亞眼中,只不過是支配宇宙的工具罷了,不僅是維爾達那,歷史證明泰坦尼亞向來對所謂的國家尊嚴嗤之以鼻。依泰坦尼亞的看法,以家為例,舊了就乾脆破壞重建。

  維爾達那帝國政府組織由首相、副首相、外交部長與財政部長等等共十二名官員構成,一個多世紀以來,國防部長均由泰坦尼亞一族或幹部獨佔,目前的國防部長是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為藩王亞術曼的異母胞兄。

  帝國也設有憲法與議會,卻幾乎處於停擺狀態。議會的組成分子議員基本上應有一六六○人,但這項終身職遲遲不填補缺額,因此實際人數只有九○七名,平均年齡七十二點九歲。

  奈威爾。泰坦尼亞曾經如此譏評自己所生長的民主主義社會:

  “民主主義只是政治的化妝術,全宇宙有誰夠格實行民主主義?”

  對於那些只知收集政治家腐敗特權碎片的小人,還能期待他們做什麼;奈威爾不屑地表示。這與奈威爾的父親打算在星際都市聯盟之間推動更為鞏固的聯合政府卻遭到反對,最後被幕後黑手放逐,失意而死的事件不無關係。

  總而言之,維爾達那帝國整個國家、宮廷與政府正處於只差沒受到泰坦尼亞頤指氣使的悲慘狀態,悉數攬下泰坦尼亞不願接手的工作,處理行政細節徵收稅款,低聲下氣並不代表內心毫無怨言。

  “泰坦尼亞的專橫已經到忍無可忍的地步了!”這已經成為大多數的朝臣的共識,雖然沒有脫口而出,但敢怒而不敢言的情緒氣極攻心,只會傷了他們的身子。

  “泰坦尼亞算哪根蔥!他們在兩百年前只不過是都市聯盟裏有力成員之一罷了,是我們哈魯夏二世陛下宅心仁厚,才讓他們平步青雲作威作福。”激動的發言只是徒增虛張聲勢的比例,曾經僅為都市聯盟有力成員之一的泰坦尼亞經過世代累積,迄今已然成為睥睨列國的霸王,時間對所有人是公平的,當泰坦尼亞直驅高速的階梯扶搖而上之際,維爾達那帝國的君臣又幫了什麼忙呢?

  六月十二日深夜,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的勝利消息傳來之後,維爾達那帝國十四名宮廷高官聚集在內政部長薩格登的宅邪,表面上是以慶祝薩格登部長就職兩周年為名目,而實際上這些列席者全是具有反泰坦尼亞心態之人,其中包括了司法部長海拉瓦、民政部長羅尼那斯、宮廷書記官長迪凡提諾。聚會場所選定在地下的撞球室,撞球臺事先搬出改為成排的長桌,門外派人把風求得心安之後,美酒與會話開始熱絡起來。

  “泰坦尼亞並非常勝軍,就在前一陣子,凱貝羅斯會戰不就證明這一點了嗎?可見打倒泰坦尼亞絕對不是癡人說夢話。”

  “但是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已經在短短時間內洗雪前恥了,反而讓世人認清泰坦尼亞的可怕之處。”

  通常酒過三巡,氣氛仍然低調的酒宴實在少見,不過這原本就是政治上的敗者對勝者大吐苦水的聚會,也沒道理喧囂鼓舞,大半的出席者是系出名門的貴族,既然沒有直接反抗泰坦尼亞的勇氣,只好秘密聚會借酒壯膽,說說不在場者的壞話消除積怨也好;但是他們自己也承認,雖然偶有陰謀詭計提出,內容卻不夠具體,說穿了不過是一些情緒發言,然而今晚的狀況卻不同,有人提出下列意見:

  “能否利用國防部長?”

  此語一出,一道緊張的金屬波當場在列席者之間流竄而過,迷蒙的醉眼看起來仿佛浮現了希望之光。

  Ⅲ

  維爾達那帝國政府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是無地藩王亞術曼的異母胞兄,年齡四十二歲,他並非婚生子,此點與亞術曼相同,因此母方的血統不會成為他事業的絆腳石。嚴格說來,一般認為他的器量遠不及異母胞弟,但也絕非庸才。在指揮艦隊、充當外交使節、于內政部長任內處理行政事務方面他都能克盡職責,因此失落感更顯得強烈。

  “為什麼亞術曼坐上了無地藩王的位子,而不是我?我不覺得自己的功績比胞弟差。”

  縱使泰坦尼亞的價值觀,維護一族團結的忠誠在內心根深抵固,艾斯特拉得仍舊無法接受自己的際遇。異母胞弟就任藩王,他也與有榮焉從伯爵晉升為侯爵,卻不足以平慰他的傷痛,反而有種受異母胞弟施捨的感覺,不滿與自嘲放肆地鬱結在心。

  身為泰坦尼亞人,又擔任國防部長一職,自然無法公開表露內心的失意。不過胞弟亞術曼登基藩王的事實已經為他說明了一切,況且宮廷人種對於嫉妒與不滿的負面人性動向相當敏感,因此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的懷才不遇已然成為公開的秘密。

  讓這樣的艾斯特拉得成為泰坦尼亞內奸的提案的確相當高明,但泰坦尼亞人始終是泰坦尼亞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一族的團結永遠擺在個人的私怒之前。

  總而言之,這個聚會到頭來仍然只是貴族們在酒宴上的一場戲言,王公貴族只想把在貓脖子上掛鈴鐺的危險任務推給他人去做。

  他們的議題也自然而然的從計畫的具體內容轉移至背道而馳的方向,當其中一人站起身,便代表聚會也到了落幕的時刻。一行人在散會之後,宅邸主人也就是內政部長薩格登吩咐家僕清理會場,自己則先到盥洗室以冷水洗臉刷牙,將酒意排擠出體外,重新恢復嚴肅中帶有陰森的印象,然後遠離人聲獨自關進書房。


  位於“天城”深處的最高首長辦公室內,無地藩王亞術曼正在批示手邊幾份檔。藩王府首席秘書官格拉蒙卿人內,必恭必敬地通報有客人來訪,接著領進一位泰坦尼亞青年,伊德里斯公爵。

  “藩王殿下,請容微臣稟秦,根據內政部長薩格登的報告,前一刻一群屬於異議分子的高官顯貴聚集在他的宅邸大肆批評。”

  藩王一語不發,伊德里斯則解釋成藩王示意他繼續發言,於是他接著說:

  “這群懦夫的所作所為已是預料中事,一得知我出國門,異議分子便聚眾圖謀不軌,從不懷疑這是個預設的陷阱,無論他們有任何企圖都僅止於愚人的輕舉妄動罷了。”

  談話之間,身為藩王胞兄的國防部長之名也順便被提起,但說話者與聽話者只是輕輕帶過,毫不在意。

  “這群高官大概連做夢也想不到聚會場所的提供者與我們往來密切,說他們單純還真是單純。”這句充滿冷嘲熱諷的評語為報告做了結束,亞術曼終於點頭犒賞報告人。

  “伊德里斯卿你做得很好,由你擔任近衛確實大有斬獲。”

  “微臣不敢當,請問關於國防部長該如何處置呢?”

  伊德里斯的傲氣讓他不經意吐露這段話,藩王亞術曼剛毅的眉毛微微一動,一瞬的緘默排列在回答之前。

  “此時向國防部長下手,他就無法發揮誘餌的功效,我倒想先看看伊德里斯卿所指的那些愚人如何輕舉妄動。”

  “謹遵藩王殿下的旨意。”

  “伊德里斯卿,你明日立即返回盧塔西,今後還望你繼續觀察那群王公貴族的動靜,暫時放羊吃草養大他們的膽量,目前勿須操之過急,知道嗎?”

  “遵旨……”

  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公爵恭謹地行禮告退之後,無地藩王亞術曼單肘撐在辦公桌上陷入沉思,臉色看起來不怎麼愉快。當這副從不在外人面前顯露的灰色表情消失之時,正是首席秘書官格拉蒙卿再次入內提醒藩王接著是從陽臺向“天城”居民問候的時刻。午夜零時,亞術曼由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隨侍在側,登上藩王府最週邊的陽臺,接受數萬名群眾的歡呼。

  “海爾。泰坦尼亞!”

  意味著泰坦尼亞萬歲的歡呼聲一湧而上,在廣大卻密閉的空間泛起漣漪,藩王以泰然且巍峨的態度回應,接著從陽臺退後一步,轉頭越過寬肩看著站在後方的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

  “褚士朗卿,牢記這個歡呼,現在這群高喊泰坦尼亞萬歲的民眾,也許有一天會從他們的嘴裏吼著打倒泰坦尼亞,他們的祖先在過去的三百年間也曾經向星際都市聯盟與維爾達那帝國同樣高喊過萬歲。”

  藩王亞術曼如此說著,褚士朗則朝著他的側面投以略顯不解的視線。藩王的這番談話,褚士朗無法等閒聽之,他一時無法理解向來剛毅的藩王為伺要否定自己的權勢,只好專心聆聽藩王發表感言。

  “有人大咧咧地表示人民在泰坦尼亞的支配下,那是因為他們不懂這個道理,自古以來沒有人能夠支配人民,人民是由岩盤所構成的河床,當權者則是不斷流逝的河水,河水既逝,河床仍在,隨著水流而去的只是薄薄的表層罷了。”

  沉默從頂罩下,泰坦尼亞青年終於支撐不住這股重量。

  “藩王殿下,您為何要對微臣說這些話呢?”

  藩王的唇線看似扭曲,他是在笑?還是對這個問題感到失望?褚士朗無法判斷。

  “褚士朗卿,你認為我的這番話大突兀了嗎?”

  “不,只是微臣愚昧,實在不明白藩王殿下這番話的用意,還請殿下明示賜教。”

  藩王再次開口之前,停頓了數秒。

  “亞曆亞伯特、哲力胥、伊德里斯才華洋溢,不知恐懼為何物,但這也是問題的所在。”

  褚士朗眼中所看見的藩王,表情是一片鑲嵌著自嘲、冷笑、苦澀的認知與透徹的洞悉各種不同顏色的玻璃。諸士朗正想開口,又立刻自我克制,他動員全身的知覺神經不想漏聽藩王的一字一句。

  “褚士朗卿,自從第二代藩王諾利殿下以來,歷代泰坦尼亞的族長都是懦夫,表面上睥睨群雄、踐踏弱小,內心卻膽小如鼠,因為我們明白沒落的一天終將來臨,因此希望儘量是這一天延後到來。這個掙扎的行動造就了泰坦尼亞的歷史,也是事實的真相。”

  褚士朗咽下聲音與氣息,他長期以來的疑問得到了直截了當而且強而有力的答案。藩王繼續說道:歷代藩王的這股掙扎讓他們不斷追尋,並熱衷打垮眼界所及的敵人。

  “說實話,不久的將來,方修利這個人應該派得上用場,只是他並非是會輕易受我們擺佈的工具。”

  所謂工具為何?就是反泰坦尼亞勢力的核心人物,褚士朗領悟到這點,這不就是繼第二代藩王諾利以來,泰坦尼亞慣用的手法嗎?

  “這才是真正的一網打盡。”這句話相傳是諾利在大整肅成功之後所說,因此一般認為是誇耀勝利的感言。但實際上是他試圖平撫自己內心的恐懼;因為競爭的敵人已經消失殆盡了。

  “我在我這一代必須掃蕩泰坦尼亞的敵人,然後下任藩王所繼承的是泰坦尼亞,跟一個新的敵人。”

  陽臺下的群眾不斷歡呼著,亞術曼做勢回應。

  “藩王必須怯懦,才能藉此永續經營泰坦尼亞的血統與權勢,而他們三人所欠缺的就是這個,明白嗎?褚士朗卿。”

  褚士朗在藩王的注視之下深深行禮,代表他已經理解藩王這番話的含意,同時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寒意,想不到懼於沒落的恐慌正是泰坦尼亞力量的泉源。

  藩王亞術曼改變話題,轉而聊起哲力胥與亞瑟斯這對兄弟,這是由先前才被指名到的方修利遭到亞瑟斯追緝的最新情況所衍生的內容。

  “亞瑟斯覬覦著胞兄的位子,這是事實,而且為人之常情,並非只有泰坦尼亞才會發生這種事。”

  未必盡然,但褚士朗並沒有反駁藩王,他想起沒有兄弟的自己,過去那段孤獨的年少時期而產生這個感觸突然,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他提出一個問題:

  “藩王殿下,您不通知哲力胥嗎?”

  這個問題讓藩王不禁失笑。

  “如果真讓亞瑟斯這等貨色篡位成功,那哲力胥的能耐也不過爾爾,企圖繼承泰坦尼亞嫡長子簡直是醉漢做夢。”

  泰坦尼亞一族以自己的力量立於宇宙的深淵,而一族之內的個人也必須以一己的力量站穩腳步。約束泰坦尼亞的是燃著烈火的圓圈,一旦倒下將被火焰吞噬。

  “褚士朗卿啊,我若是你就會暗地煽動亞瑟斯打倒哲力肯,而你自己又做何想法,希望你據實回答。”

  “我不會這麼做。”

  “唔嗯……”

  亞術曼的目光詢問著其中的理由,褚士朗雖然遲疑著卻不得不作答,他小心地用字遣詞對藩王做出說明。如果煽動亞瑟斯打倒哲為胥,接著再以篡位之罪整肅亞瑟斯,如此同時除去哲力胥與亞瑟斯,褚士朗的地位也似乎得以鞏固,其實並不然,因為亞曆亞伯特與伊德里斯仍在活躍,他們在看到哲力胥兄弟的下場之後必定人心惶惶,即使找不到褚士朗在幕後操控的證據,猜疑心已油然而生,最後將導致他們決定在被褚士朗陷害之前先下手為強;這個結果會讓泰坦尼亞分裂為二,發生內戰,落得兩敗俱傷,縱然分出勝負,但勝者力量明顯削弱,正好給了反泰坦尼亞勢力一個漁翁得利的好機會。這項謀略的效用不予否定,但以這種手法設計族人,結果毀滅的飛鏢將反過來攻擊自己,不打算採用這個手段的原因在此,以上便是褚士朗的說明。

  “……海爾。泰坦尼亞!泰坦尼亞永垂不朽!”

  聽著這陣歡呼,亞術曼露出不耐的表情轉過頭,正面盯著褚士朗。強烈的視線足以壓倒泰坦尼亞青年,空氣化為流體的數秒後,亞術曼嘴角清楚帶出笑意,但是聽不見笑聲,也看不到柔和的目光,那是來自凍原的微笑,褚士朗按捺住打擊著全身的戰慄感仁立在原地。

  Ⅳ

  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本人身在盧塔西惑星,距離皇宮正門僅有五百公尺的巨門華廈會客室裏獨酌。他看起來比實際四十二歲的年齡略顯蒼老,但端正的外貌與高挑修長的體格使他具備了淩駕多數王公貴族的氣質格調、以他的外表與相當程度的閱歷堪稱泰坦尼亞的棟樑主柱,他唯一比不上年少四公爵的只有爵位而已。

  但這一切的聲譽與榮耀反而為現在的他帶來不悅,國防部長的口中不斷流瀉出酒精的氣息與對伊德里斯。泰坦尼亞的低聲咒駡。

  伊德里斯是近衛軍團指揮官,軍階為上將,艾斯特拉得是大將,同時為國防部長,按階級順序是伊德里斯的長官,但帝國的官階卻依泰坦尼亞內部的序列為優先,因此在泰坦尼亞,艾期特拉得是一個不許出席最高層會議的旁人,而論聲名與閱歷都比不上他的那些小夥子卻能與藩王共用同一張會議桌。

  伊德里斯原本是國防部長不屑一顧的毛頭小子,過去他每次遇見艾斯特拉得時還懂得敬老尊賢,自從他成為五家族家長一員的瞬間起便開始自我膨脹,到現在簡直不把國防部長放在眼裏。

  “可惡,那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您是在指我嗎?父親大人。”

  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口音從門扉的位置傳來,國防部長的視線從酒杯抬起,確認聲音的主人。他的長子法爾密。泰坦尼亞子爵拿著一瓶新酒停在原地,身著泰坦尼亞高階軍服的他年僅十八歲,卻已晉升準將,令做父親不禁自豪這個擁有一頭金褐發與淡紫眼眸的兒子比褚士朗更為聰明,比伊德里斯更為俊美。

  “當然不是,我指的是那群可敬的公爵大人們。”

  “聽您這麼一提,亞曆亞伯特公爵已經連續兩個月出征,當父親大人還在首都之際。”

  “我身為國防部長,職務就是留守首都管理整個國防部,率領艦隊出征這種芝麻小事交給一介提督就行了。”

  “父親大人,你肯定您自己所說的話嗎?”

  為人子的語氣溫和,卻有弦外之音,淡紫色的眼眸閃著奇妙的光亮。為人父的感到一部份的醉意已經消逝,接著輕咳幾聲。

  “有話就直說,不要故弄玄虛。”

  法爾密並沒有當面回答父親的問題,先將一股顏色看似動脈血液般的液體倒入銀盃中。杯子斟滿後,紫色的視線轉向父親,國防部長半逗弄地伸出手接過銀盃,兒子口中便傳出充滿節奏感的聲調。

  “五年前,我一直堅信自己能成為無地落王之子,為此興奮得心悸不已,然而寶座卻溜過父親的手心,落在亞術曼叔父掌中,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

  為人父的咕噥著,仰飲銀盃。

  “不要再說了,事情都過去了。”

  “父親大人,您不覺得兩袖清風,太過空虛嗎?”

  “……法爾密!”

  “您何必驚訝,這項事實只差沒有搬上臺面而已,泰坦尼亞的血只愛一族的血,自從第二代諾利殿下以來經常如此。”法爾密嚴肅地宣告連自己父親也心知肚明的事實。“聖人君子無法支配宇宙,星群的深淵也只知道對強者逢迎謅媚,命運女神就跟娼婦沒兩樣。”

  在兒子的注視下,父親連忙在銀盃重新倒滿深紅色的甘泉,法爾密輕歎一口氣繼續說:“我向來崇敬第二代的諾利殿下,而開國的奈威爾殿下雖令人生畏,卻只知以力服人,真正的大業是由諾利殿下赤手空拳完成的,而為了一族的繁榮與統一,大義滅親也在所不辭……”

  冷不防地,國防部長發出斷續的笑聲,打斷兒子的能言善道。為人父的將銀盃連帶杯中僅剩一半的內容一同投擲在絨毯上。

  “真是太奇怪了,法爾密啊,滴酒未沾的你今晚好像比我醉得還厲害呢。”

  “這是我的專長之一,難道您不曉得嗎?父親大人。”為人子的平心靜氣地拾起父親丟出去的銀盃,朝著絨毯上渲染開來的星雲狀污漬報以冷淡的視線,面帶微笑將銀盃遞回父親跟前,他將父親的心理如滾球般玩弄於股掌之上,同時熱切地低語:“如果父親大人接受自己無法成為藩王的事實,那我也沒有插嘴的餘地,但是父親大人,您真的能接受嗎?您真的認為自己的器量遜于胞弟嗎?”

  “我叫你住口。”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下命令的語氣顯得無力,就一般的定義,或者藩王亞術曼對褚士朗闡明的含意而言,他並非懦夫。這是他所不願承認的,但此時驚恐的汗水已經浸濕了心臟的內壁。在不滿與反叛之間有一道既深且長的橫溝,需要相當大的精神力才得以跨越,維爾達那帝國的王公貴族們所欠缺的正是這個,甚至連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也無法輕易飛越。

  為人子的以解剖學上所需的冷靜態度觀察著父親的內心交戰,接著再度展開不寒而慄的勸說工作,法爾密不挑起父親的勇氣,而是直接訴諸他的恐懼感。

  “難道您願意就此終老一生嗎?”這個問題是項可怕的宣示。“恕我冒昧,父親大人已年過四十,人生旅程走了一半,無法與四公爵角逐下任藩上寶座,二十年後,四公爵只有四十來歲,而父親人人六十多,繼任者比現任藩王年長是史上前所未有的例子,任誰准也不會支持的。”

  國防部長感覺兒子正挖進了自己的內心深處。他調整呼吸,藉著狡黠的反駁企圖挽回頹勢。

  “說又說回來,你為什麼希望我當上藩王?”

  然而這種雕蟲小技對他的兒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泰坦尼亞的血告訴我:與其拱手讓人不如以力奪之;我繼承了父親大人的血,怎麼可能不理解父親大人的心思呢?”

  艾斯特拉得自覺敗北,卻沒有任何屈辱感,反而帶給他一種卸下舊秩序盔甲的輕快。

  “有野心是好事,但要達成目的卻非易事,而且,需要相當程度的心理準備,你明白嗎?”他的語氣就是丟盔卸甲時所發出的吱嘎響聲。

  “聽好,維爾達那的王公貴族靠不住,他們一直想利用我。一旦情況有變,第一個出賣我們的就是他們,所以絕對不能跟他們聯手。”

  “是的,父親大人,孩兒謹記在心。”

  “四公爵絕非等閒之輩,不可小看他們,尤其是褚士朗公爵城府高深叵測。”

  “父親大人,聽您這番話,我是否能夠認定您與我志同道合呢?”法爾密以質詢的方式代替確認,語氣卻是斷定的。事到如今,艾斯特拉得一瞬間露出畏縮的表情,只不過稍縱即逝。國防部長重重地點頭示意。

  “就算我阻止,你也不會停下腳步,所以我只好與你同行,但我再叮嚀一次,這條路並不好走,半途後悔也不能回頭。”

  於是,維爾達那帝國的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在兒子的煽動下,從此踏上血腥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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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6:07 pm

第四章 突破僵局

  Ⅰ

  其實眾人根本不需要高估方修利的政治理念,他之所反抗泰坦尼亞的強權,並非來自任何主義、主張或理想,完全是天性使然。當然這是經過四捨五入勉強得來的結論,卻不能就此忽略方修利不願受人使喚的天性對歷史所造成的影響。

  直到二十五歲前,方修利身上的這項天性並不突顯,他是個平凡的商船或商館的工作人員,遵循上司的命令乖乖辦公或是服務旅客。

  從他離開鐵達尼業收容所,成為都市艦隊所屬軍人為止的歷程便可看出他絕非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的典型,也沒興趣認真從軍。

  軍事方面的才能在人類的天分中,應該是屬於相當難以發掘的能力,藝木家可以將他創作活動的成果轉化成一個實體遺留下來,有人生前屢盼不得的名聲反而在死後獲得。反觀軍事的才能又如何呢?處在亂世堪稱絕世名將的人在太平盛世也許一輩子只是個無名小卒,一個有能力當上大元帥的偉人也許正在小巷賣熱狗。

  因此,方修利可稱得上幸運之人,他有軍事方面的才能,但除此之外一無是處,而且又沒有其他求生技能與工作熱忱。要不是他脫隊失敗,硬被架回母都市的軍隊,他很可能從此過著漫無目的的人生,當然這對當事人的主觀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則又另當別論了。

  總而言之,方修利的確潛藏著反抗強權的特質。再加上過去幾個悲慘經驗的推波助瀾,結果二十八歲的他已經堂堂成為一個性情乖僻的怪人。雖然他藉由魏格特炮的使用引發了戲劇性的變革,但是一個思想平凡,對現況缺乏批判能力的人是不可能主導改革進行的。

  凱貝羅斯會戰一役,方修利把常勝不敗的泰坦尼亞打得灰頭土臉,可謂“一腳踢醒沉睡中的歷史”,但得勝的艾裏亞市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一味畏懼泰坦尼亞的勢力,放逐了勝利英雄方修利,紅髮色的青年所創造的勝利奇跡,非但沒有與艾裏亞市的成功戰略相結合,而是起了反效果。艾裏亞市抱著放水給泰坦尼亞的心態起用方修利,如果這項成功的戰略能夠積極運用於外交策略,艾裏亞市將在其後太空史的進展上佔有偌大的地位,而事實上艾裏亞市這個名詞將埋沒在歷史的砂丘之中,人們只記得它是方修利的出身地。

  話說六月上旬,無業遊民兼流亡者的方修利在艾曼塔惑星度日,原因並非他喜歡艾曼塔惑星,而是拜這裏的統治者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閣下之賜,他在以宇宙港為首的各個要地均派遣了灰色軍衣讓方修利出不了惑星。

  包庇這個居無定所又失業的紅髮青年的是個名叫莉拉。佛羅倫茲的女孩,方修利識破身後的反泰坦尼亞地下勢力而打算疏遠她,但好幾處旅館已經貼上高大的紅髮青年的照片,甚至還上了電視,一夕成名的代價就是走投無路。

  加上最重要的是莉拉很會做蛋包飯,第一晚之後的翌晨,初次嘗到的蔬菜蛋包飯真是人間美味,正確說來,應該是很合方修利的口味,於是他為了蛋包飯留下來。

  莉拉的祖母據說曾是卡薩比安卡公國皇妃身旁的侍女,也許她過去真的是個優雅的貴婦,但如今只是個皮膚半石化如陳舊泛黃的油紙股的老歸人。她本來想向客人展示她年輕時期的照片,但方修利堅辭不讓。要是年輕時的她跟現在的莉拉長得一模一樣,那就毫無夢想跟希望可言了。

  因此,老婦人改向客人談往事,試圖引起他的興趣。

  “我以前當侍女的時候啊……”

  “抱歉,我對恐龍時代的事情沒興趣。”

  方修利並非不懂得敬老尊賢這一類的美德,但他對邊境(他自己認為)小公國的宮廷生活實在興趣缺缺。他面前的往意力只集中在莉拉的美味蛋包飯,與早日離開這個有亞瑟斯。泰坦尼亞作威作福、令人不悅的惑星這兩點上,他可不想在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裏苦中作樂。

  莉拉是一塊未經琢磨的寶石,充滿節奏的舉止與生氣盎然的表情變化相當迷人,只可惜少了點女人味。其實她的祖母根本不成問題,主要是因為方修利的地下生活令他提不起勁,也許有人能享受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只是他不知道。不過比起泰坦尼亞收容所的生活好一些,食物美味,又能在沙發床伸展手腳,還可以沖澡保持潔淨。

  剛開始的確很滿意這些好處,但是日子一久反而覺得比較習慣蠻荒的收容所生活,精神上的束縛感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艾曼培物質優渥,走在街上就有好酒跟美女揮動翅膀引誘著男人們,有心人不愁快樂的選擇太少。方修利是個十足的有心人,而且手頭的資金也夠讓他買到快樂,但現在卻被迫躲在貧民區一個破舊的公寓,一步也不能踏出屋外。亞瑟斯。泰坦尼亞至少還不是個鐵公雞,因為他懸賞十萬達卡尋找失業青年的下落,甚至連方修利也想拎著自己的衣領到泰坦尼亞的分部大聲說:“我來了,給我十萬達卡吧。”這個笑話並不太好笑,最讓方修利在意的是,莉拉的祖母聽到十萬達卡時的反應。原本已經半個化石的老婦人被皺紋掩埋的雙眼頓時如同偽造的寶石閃閃發亮,但光亮很快便消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錯覺。

  同時他也見過莉拉的朋友,應該說是同志比較正確吧。據說此人是卡薩比安卡公國的高官,財政部長兼經濟部長的遺子。總之就是有一群人依靠公國過活,他們的後代目前正在玩革命遊戲,這是方修利對他們的定義,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

  其中有一個年紀約在三十出頭的男子名叫佛羅利蒙德。戴。鮑爾,對他外表最難聽的形容詞就是書呆子。他認為理論永遠優於現實,完全否定利害關係,而且他的理論範圍並非普及全人類,僅是充其量局限在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復興,不得不讓方修利捧腹大笑。對於國家或組織,他堅信生命力定量論,要重建一個已經滅亡的國家等於與歷史背道而馳。

  “不過呢,泰坦尼亞一族全是一群美男子,難道說外貌也是統治者的必要條件之一嗎?”

  這才是泰坦尼亞諸惡的根源。方修利邊想邊打量著戴。鮑爾所帶來的藩王與四公爵的立體照片。

  其中名叫褚士朗。泰坦尼亞的人雖然略微遜色,但仍然排得進美男子的範疇,一直徘徊在及格邊緣的方修利根本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不過他和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的性向迥然不同,因此無論眼前有幾個美男於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他開口確定他所關心的問題。

  “有沒有泰坦尼亞婦女的立體照片?”

  “沒有。”

  回答簡明扼要,理由是即便強勢如泰坦尼亞一族也不願讓女性成為恐怖分子的箭靶。

  “嗯,說的也對。”

  方修利只得喃喃自語,他與對方同樣不希望女伴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脅,不過他關心的重點並不在於美的鑒賞,而是著眼在性關係上面。

  戴。鮑爾開始向專心觀察立體照片的方修利高談闊論,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內容全部掠過方修利的大腦,左耳進右耳出。大意就是希望方修利能協助他們復興公國,雖然方修利有一、兩個疑問,又不希望對方誤解他的意願,只有一直保持緘默。

  戴。鮑爾這類型的人就是腦子一有什麼想法,嘴巴就會立刻說出來,不、也許這一切都是在演戲。一項事實、對事實的認知。以及如何表達內心的認知這三者之間能夠毫無差錯地同步連鎖是少之又少的狀況。方修利假裝看著立體照片,其實正在觀察戴。鮑爾,同時用心思考。接近結論的想法馬上呼之欲出,對方既不是三流小說的角色,卻強迫一個初次謀面的人聽完長達五張稿紙的演講,方修利實在不認為這種人是個值得信賴的同志。如果這只是表面的演技,此人感覺上不能信任;如果是他的本性,那他的能力更令人懷疑。溝通能力需要改革的物件大概是現實改革運動的一億倍左右。

  戴。鮑爾自豪的三寸不之舌似乎也露出疲態,終於停止運轉,於是方修利才不疾不徐地表示自己對公國的復興沒有興趣,結果戴。鮑爾的舌頭又開始活動起來。

  “如果就這樣束手旁觀眼睜睜看著泰坦尼亞坐大,那我們就是沒用的傻瓜。”

  “沒用的傻瓜總比有害的傻爪來得好多了。”

  這很明顯是一句諷刺,然而戴。鮑爾卻把它當成哲學上一個重要的課題努力思索,簡直讓方修利哭笑不得,他接下來的忠告可說是出於一片好意。

  “你們別妄想搞什麼革命或反抗的,既然生活不虞匱乏,就別再做公國或大臣的美夢,老老實實過日子吧,這個惑星算得上是全宇宙生活條件最好的環境。”

  這就是一個說教不看身份的惡例,對方完全不為所動。

  Ⅱ

  失業青年方修利的枯燥生活在六月十六日出現轉機。

  方修利不願一輩子沉淪在艾曼塔的貧民窟,所以他打算找個不受泰坦尼亞約束的中小商船公司交涉,隨便載他到其他地方,可能先到邊境星域交通樞紐巴格休,接著再來考慮安身之計。方修利曾對戴。鮑爾表示艾曼塔惑星的生活條件相當好,但要保障行動自由才算數。如果被迫成天窩在房裏,那富饒的艾曼塔跟貨船船艙並沒有兩樣。

  “多謝照顧,我要走了。”

  此時的方修利不得不充當一下詩人,帶著感性的語氣向妙齡房東如此表示。為了感謝這十六天來所提供的三餐、床鋪、熱水澡,他拿出兩千達卡給莉拉,其實好像多給了一些,不過他想如果能讓年輕女孩拿去買化妝品也是很好的。但莉拉並沒有收下這四張高額紙幣,只是凝視著紅髮青年。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準備上哪去?”

  “宇宙這麼大,應該有餘地容得下一個無業遊民吧,不管怎麼說,我是不能繼續留在艾曼塔了。”

  方修利原本也是星際都市聯盟的一員,應該可以跟商館打個商量,支付足夠的費用找到一艘願意搭載他的船。不做旅客也罷,受雇當貨船業務員也沒關係。雖然他曾在艾裏亞都市艦隊司令官的寶座上待了三個月,所幸他並非沽名釣譽之人,因此重操業務員舊職完全無傷大雅。只是他大概忍受不了長期當差,一旦在順眼的星球降落,他會立刻奪船門而出。

  街頭上追逐十萬達卡的傢伙似乎少了許多,現在正是逃走的好時機,方修利決定今天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就混入通勤人群裏離開。

  “我不會忘記你美味的蛋包飯,真的很好吃,別再做什麼復興公國這種落伍的夢想,找個好男人嫁了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這段臺詞實在很沒創意,反正又不是要勾引女人,點到為止即可。

  因此方修利正計畫安安穩穩地度過艾曼塔的最後一夜,但事情的演變卻不如他當初所料。

  當晚,方修利露出窮人本性,把全套的旅行用品收在沙發床腳下,裹上毛毯躺進安詳的夢園,意識在現實與夢境的分界線上浮沉,搖晃著沒入夢境水面以下,原本打算就此往下沉,卻突然急速往上浮,因為一個溫暖充滿彈性的有機物朝著他靠過來。方修利眨著眼,手掌罩上眼前的物體卻又連忙抽回,那是包在女用睡袍薄衣之下的少女乳房。在昏暗之中,失業青年認出莉拉的臉,相對於柔軟的身體,她以僵硬的表情與聲音向他說:

  “方,隨你吩咐。”

  “喂,等一下,你冷靜點,這是怎麼回事?”

  方修利並非聖人君子,但他話已經說在前頭,他從不相信幸運跟美女會從天而降。更何況這兩者又同時發生時其中必有蹊蹺,猜忌心立刻裹著原色外衣跳起舞來。

  “我喜歡你,就是這樣而已。”

  “聽到你這句話,我還真想溺死在感動的淚池裏,你是個漂亮的女孩,卻沒有演員的素質,大概是你祖母出的餿主意。”

  “把來龍去脈告訴我吧,我可不想因為肚子餓貪吃結果被毒死。”

  莉拉歎了一口氣,把身子挪後低語道。

  “是公主殿下的指示。”

  光憑這句話實在摸不著頭緒,看方修利皺起眉頭,莉拉立刻補充說明。卡薩比安卡公國的正統繼承人是米蘭達公主殿下,但前陣子戴。鮑爾造訪舊主住處,報告公國復興與運動的現況,所謂的現況也只是不斷繞著那項說服方修利助一臂之力的零說服力行動,由於方修利不為所動,而且明日即將離開艾曼塔,因此米蘭達公主殿下指示莉拉,以最後手段籠絡方修利。

  “說來說去就是那個什麼公主殿下犧牲莉拉的貞操,只為了拉攏一個名叫方修利的色鬼?”

  “公主殿下沒有說你是色鬼。”

  “跟說了沒兩樣,簡直把我看扁了。”

  方修利升起好幾道怒氣,一是氣對方把他當成一個輕易受女色誘惑而改變心意的男人,雖然有一半是事實,但另有其他重要理由。

  “我說莉拉啊,忠心固然很好,但你也該分清黑白是非,那個公主殿下要是有心以美人計拉攏我,就該主動獻上她的貞操,沒必要拿你當活人祭品。”

  “因為……”

  “我是喜歡女人沒錯,也愛錢,有酒更好,卻不會陷害眼中釘。”

  他注意到話題偏離,立刻修正軌道。

  “總之,我還不至於這麼不識相,去破壞別人的戀愛。”

  “什麼意思?”

  “你跟戴。鮑爾在交往對吧,我雖然不欣賞他,但也不想花力氣陷害他,就算不為了他,你也應該為了自己,好好珍惜自己才對。”

  在微弱的燈光下,明顯看出莉拉臉紅了。經過數秒的沉默,兩人正要同時開日說話之際,實際的聲響從門外傳來,經過地板,接著是門,光影闖入兩人的視野,莉拉連忙閃躲,方修利一躍而起,此時一個尖銳的制止聲響徹室內,而牽制失業青年行動的反倒是聽似槍管的金屬聲,橘紅色的燈光映出了原本不該出現的泰坦尼亞士兵人影。

  “好,老婆婆說的沒錯。”

  身著灰色軍服的男子們交互點頭,曾擔任過卡薩比安卡公國侍女的怪人發出利欲薰心的語氣。

  “泰坦尼亞的阿兵哥們,獎金確定會給吧。”

  “明天到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殿下的宅邸來,你的十萬達卡會堆到你耳邊。”

  帶頭的男子不耐煩地啐道,眼中帶著嘲諷的目光。

  “想知道導致今天演變成這種地步的內幕嗎?方修利提督。”

  “不,我已經知道得太多了,不想管舞臺背後的事情。”

  方修利帶著滿口的不悅作答,並要求更衣,老婦假惺惺地對他說:

  “抱歉了,年輕人。你大概會恨我一輩子,如果你當做是造福給一個貧困的老人,那你內心就會感到充實。”

  “你最好被劍龍吃掉算了,你這沒良心的臭老太婆一點也不瞭解孫女的心意。”

  “你罵再多也無濟於事。”

  “為什麼?”

  “因為劍龍是草食性動物,年輕人,你不但嘴巴壞,還不學無術。”

  “你才是徹底的壞胚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泰坦尼亞的士兵作勢拍拍方修利激動的肩膀。

  “到此為止吧,方修利提督,希望你乖乖跟我們走,別吵到左鄰右舍。”

  方修利迅速左顧右盼,算一算灰色軍服總有六件,他立刻放棄當場逃走的念頭,接著調侃地伸出雙手。

  “不用戴手銬嗎?”

  “不用、不用。你又不是犯人,我們會謹守應有的禮儀,盡可能地。”

  灰色軍服包圍著方修利往玄關移動之際,莉拉打破了漫長的沉默。

  “方……”

  “莉拉,記得讓那小子嘗嘗你那可口的蛋包飯,也許他的味覺不比我好,不過他應該嘗得出愛情的味道吧。”

  方修利留下跟自己不相配的好聽話,正要往前邁步,莉拉卻沖上來。泰坦尼亞的士兵瞬間擺出架勢,而身穿睡袍的莉拉只手環往方修利的頸項,嬌豔的紅唇罩住青年的嘴,還用力翻開睡袍,展露修長的美腿吸引士兵們的注意。

  “別了,方。”

  莉拉被拉開時道別,方修利一語不發地點頭小意,然後背向她離去。

  他被押上汽車的後座,三名士兵留在莉拉家善後,而他左右各坐一名士兵,第三名則就位駕駛席汽車啟動,行走三分鐘左右,方修利左座的士兵冷不防發出呻吟,全身無力癱在座位上。

  “你……”

  右座的士兵也噤聲不語,頭部往前垂下,因為短針槍的短針刺進了他的側腹部。剛剛莉拉擁住方修利吻別之際,趁機將短針槍藏進他的口袋裏。駕駛座上的士兵正想回頭,頸部卻被短針刺中,表情頓時一片空白。方修利伸展修長的身軀,推倒駕駛人的身體,把短針用盡的短針槍拋在車內地板。

  “莉拉,你真是個好女人,戴。鮑爾根本配不上你,要是戴。鮑爾不知好歹膽敢花心,隨時歡迎你投向我的懷抱。”

  好不容易從後座移向駕駛席之後,方修利敲了慣性航行儀錶板上的幾個按鍵,將目標改往宇宙港。汽年以又快又舒適的速度載著。

  劫車土匪離去,大約一千○一秒之後,一個蒼白的超現代不夜城就展示在方修利眼前。

  宇宙港四周混雜著老舊的倉庫與運河,等於是不夜城的城牆,隔開一般人家跟宇宙港。紅髮青年將汽車丟棄在一隅,走向黑夜的街道。

  逃亡成功的方修利大致走了五分鐘,不經意地停住腳步,做出一個掏空肺部的歎息,搔著紅蘿蔔色的頭髮,原來他把錢包遺忘在莉拉家了。

  Ⅲ

  不幸的破產者方修利一邊咒駡自己,一邊朝著丟棄汽車的方向奔上。現在只有賣了汽車籌措應急的費用,這是他直覺的判斷,但世上多得是手腳比他快、做事比他周全的人。他很快發現五、六個人影圍著他所丟棄的汽車止在拔取零件,看來是職業竊盜集團。

  “喂,你們太可惡了,怎麼可以隨便亂動別人的東西,我要把你們的良心揪出來狠狠臭駡一頓,惡棍!”

  方修利把自己相同的惡行擱在三光年以外的架子上大吼大叫之際,黃白色的閃光掃過他的視野,同時傳來刺耳的刹車聲。五輛車體上印有泰坦尼亞徽章的地面車緊急停下,一個灰色軍服團體隨即沖出車外。竊車集團應聲作鳥獸散,泰坦尼亞士兵根本不把這群小賊放在眼裏,直指方修利而來。逃亡在外的失業青年以右腳踝為軸心,將自身的命運寄託在雙親所賦與的腳力上。

  “可惡,平凡善良的我為什麼命運這麼坎坷?下次遇到命運女神,我一定賞她一巴掌!”

  方修利立下可能無法實現的誓言,回轉他一雙長腿奔向黑夜的街頭。大概是由於少了行李加上兩袖清風,他的飛毛腿得到充分的發揮,泰坦尼亞的士兵們一時還追不上他,但是等到方修利呼吸開始紊亂之時,輕盈且踏實的皮靴聲緊跟他背後而來,回頭只會浪費時間並縮短差距,方修利並沒有犯下這個錯誤,卻做了另一件傻事。他在宇宙港周邊如迷宮一般的倉庫街統來繞去,藉此擺脫了大半的追兵,但最後聳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倉庫量產陶制牆壁。身後的皮靴聲逐漸逼近,方修利咕噥幾聲之後,沖上貼在壁邊一道沒有扶手的樓梯。膝蓋大約屈伸了四十次左右,他來到四周圍著柵欄的屋頂,明顯陷人進退維谷的窘境。遲了五秒左右,身著灰衣的追兵和他一樣也來到相同高度的場所。

  “差不多該死心了吧,方修利提督。”

  “閉嘴,捉拿一個身無分文的無業遊民很好玩嗎?原來變態伯爵的手下也是一群變態。”

  “我們可不是因為好玩才要捉拿你,也不是出於自願聽命伯爵,凡事都是命中註定。”

  “要耍酷還用錯句子,沒學問。”

  追兵嗤之以鼻,回看方修利一眼。對方的聲音與體格都很年輕,艾曼塔的兩個小月亮將蒼白的光粉撤在獵人與獵物身上。

  “為了讓我順利升遷調薪,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這是你的命運。”

  “想不到在這個惑星上,命運這玩意兒比可樂空瓶還廉價,隨處都撿得到。”

  “沒錯,命運本來就很廉價,而受制于命運的人生等於是大量生產的便宜貨。”

  由靜而動,其間變化十分迅速。泰坦尼亞士官的手躍出一個黑影,方修利則向後跳開,閃躲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追兵手上的輕金屬警棍有如某種爬蟲類的舌頭一般伸展而出,瞄準逃亡者的頸項。如果方修利拿比吃奶的速度也躲不開的話,他的脖子就會遭受強烈的一擊,當場不省人事。

  “哎呀,居然躲開了,看來要抓你還不能偷點懶。”

  低喃的語氣顯得悠然自得,此時從屋頂下地面上傳來一個聲音向對峙中的雙方吼道。

  “麥佛迪中尉,你還在磨菇什麼!趕快抓了人回去跟伯爵交差!”

  “是,是,長官就算惹人厭,命令卻不聽不行,這就是軍人的宿命。”

  泰坦尼亞的士官重新握好右手的特製警棍,內心對長官的敬意連一公克都不到。他比方修利略矮,體格勻稱有如彈簧般彈性絕佳,雖然看不清楚長相,當他潔白的牙齒發出亮光時,就能判斷他是個與緊張無緣的人。他以流暢的步法將逃亡者逼到屋頂角落,逃亡者背靠著屋頂的欄桿,同時越過肩頭俯視暗不見底的下方。麥佛迪中尉抓住這半瞬的空隙採取肉搏戰,左手抓住對方的右肘封鎖其行動,右手正要揮下警棍之際,方修利將全身體重整個傾向後方的欄桿,故意破壞重心的平衡。

  “……!”

  聽不出是誰的叫聲,總之人體與聲音同時摔進空中,獵人與獵物隨著折斷的欄桿翻了個筋斗,往地面直落而下。

  方修利感覺到四周有水,他盡最大可能做出計算,在可容許的範圍內求得解答。他們是掉在流經倉庫旁的運河的陰暗水面,垂直移動了十公尺左右。

  浮上水面,氧氣立刻湧進口鼻,肺部交換過新鮮空氣之後,方修利乘著水流劃起自由式,從黑夜的彼端傳來泰坦尼亞們狼狽的叫聲,反正他們看不見,於是紅髮青年揮動單手藉此奚落對方,然後走上水泥防波堤,這時附近水中泛起漣漪,有個人影在其中呼救。

  “喂、救命啊,方修利提督……!”

  “我早就把營救你的義務丟在太空某個角落了。”

  “我不會游泳!”

  “那是你的事,跟我無關。”

  “原來你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踐踏別人的痛苦上!可惡,你這樣算哪門子的正義戰士啊!”此人用一個連聽都沒聽過的頭銜咒駡方修利。

  “誰叫你抓著警棍不放,難怪遊不起來!”受到如此的批評諷刺,泰坦尼亞嘴裏喃喃自語,將得意的警棍擲向水面,方修利在確認以後才伸出手,拉麥佛迪中尉上岸。緊接著傳來一個聲音,不是感謝的話語而是金屬聲響。

  “這是什麼?”

  “你沒看過嗎?方修利提督,這叫手銬。”

  “我可是幫你免於溺死的救命恩人啊!這就是你謝我的方式嗎?踐踏別人的不就是你嗎?”

  中尉梳理濕透的頭髮擺出姿勢。

  “唉,喪家犬的遠吠好吵哦。”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方修利氣得說不出話來,麥佛迪中尉瞄著他,突然裝出嬉皮笑臉。

  “我有個主意可以讓人情道義跟世俗利益兩全,我先帶你到伯爵官邸交差,等領完獎金後再放你逃走,你覺得如何?方修利提督。”

  “哪個白癡會上這種當?”

  “你疑心病還真重,看看我的眼睛,我像是會說謊的人嗎?”

  “不要動不動就把舊石器時代的笑話掛在嘴邊!”

  艾曼塔難道連個正常人也沒有嗎?想起莉拉祖母那張嘴臉,方修利忍不住哼出一口氣。把這種社會問題嚴重的畸形惑星評為“生活條件最好”的自己簡直比便宜的人工香料還要廉價,方修利不禁自我糾正。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只有儘量配合你的想像??!

  麥佛迪中尉厚著臉皮佯裝不知情地抓起手銬的繩子,被強韌的細繩拖著走的方修利無奈地邁出步伐,他只恨自己沒辦法詛咒對方于死地。

  麥佛迪中尉並沒有召集同事,似乎有意獨吞獎金跟功勞。當他得意洋洋地正要沿著運河的步道走去時,倉庫的陰暗處出現動靜,接著喀的一個硬物撞擊聲響起,麥佛迪中尉的身體浮在半空,要失意識的青年士官眼看就要親吻地面,身穿白色工作服、一拳擊倒他的人物輕輕把受害者舉起扛在左肩上,並以斥責的口吻催促著呆站在原地啞口無言的方修利。

  “趕快過來,要是被泰坦尼亞發現就完了,手銬待會再幫你解開。”

  此人身高幾乎和方修利不相上下,但體格的幅度與厚度卻淩駕他之上,而且還是個女性。胸前有著巨大的雙峰,栗色短髮,雖稱不上是美女,但在燈火映照下的臉龐卻莫名地令人肅然起敬。釋放全身的毒氣之後,方修利正要依命行事,下一刻腦筋一轉,提出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你是誰?”

  “莉拉沒告訴你嗎?我就是米蘭達,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公主殿下。”巨女豪邁地笑道,方修利敞開的嘴巴一時之間還合不起來。

  Ⅳ

  一提到皇女、公主、郡主之類的人物應該是那種清秀端莊、楚楚可憐的美麗佳人,這種毫無根據的觀念是來自男人的妄想,此時的方修利感覺有必要訂正腦海裏的字典。仿佛受到一條無形的繩子拉曳,他不斷往前走,一面在記憶裏搜尋著,最後以略帶嚴肅的口吻問:

  “這麼說,指示莉拉跟我上床的人就是你了?你為什麼要她做這種事?”

  “喲,你想想,如果不是莉拉而是我主動獻身的話,你會情願接受這一夜情嗎?”

  方修利正想以慢速攝影的速度搖頭,結果半途而廢,他覺得總不能因為對方不是自己理想的類型就故意中傷對方。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公主米蘭達殿下並沒有因此受傷害,再度爽朗地大笑。

  “不用介意,反正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不過幸好還是有個男人欣賞我,我已經在艾曼塔成家了,大約就在三年前。”

  “那復興公國的事情怎麼辦?”

  方修利總算逮到反問的機會,米蘭達公主殿下長歎一口氣,連歎氣也不脫一貫的豪邁作風,夜氣因此劇烈浮動。

  “戴。鮑爾為人還不錯,可惜跟傳說中的動物一樣,只知道依靠夢想過活,成天做著復興公國那種毫無意義的夢。”

  “也就是說這是他個人的妄想嗎?”

  “雖然對不起他,但老實說我覺得很困擾,外子、工作與生活這一切都令我感到相當滿足,勉強復興卡薩比安卡公國實在毫無意義。”

  突然話題中斷,堪稱女中豪傑的公主殿下甩動掛在肩上的麥佛迪中尉。

  “走,到宇宙港去。”

  “宇宙港?”

  “你不是想離開艾曼塔嗎?我有太空船可以載你。”米蘭達公主夫婦擁有一艘星際商船,現在她的夫婿已經做好出航的準備,等著她與客人來到。

  “真是太感謝了,不過請等一下,我還是不明白你當時的用意。”

  “你是指莉拉的事嗎?真對不起,我只是想試探你而已,如果你只是個貪圖莉拉美色又貧嘴的男人,我就決定向泰坦尼亞出賣你,不過現在我認為你雖然嘴巴壞,卻是個重義氣的人。”

  此時掛在公主殿下肩上的麥佛迪中尉發出低吟,米蘭達揮動碩大的右拳敲了俘虜的側頭部一記,麥佛迪中尉輕歎一聲,再度昏迷。

  除了對麥佛迪中尉不幸的“命運”深表同情之外,方修利也注意到自己的經濟危機。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現在可是身無分文,你們別寄望我付得起船費。”

  “哦們太空船還缺一個業務次長,希望你能擔任。”

  “不是有業務長嗎?”

  “有是有,但依他的年齡再過九個新年就已經活了一世紀,相當需要一個助理。”

  米蘭達的力道剛強,但步伐卻顯得柔軟,此時她停下腳步,一行人就站在一艘散發出鈍銀灰色光澤的蛋型貨船前頭。

  米蘭達發出響亮的聲音:“老公,我帶方修利來了,還多了個贈品。”

  方修利興味盎然地等待米蘭達公主殿下的夫婿出現,像米蘭達如此這般壯碩的女人,她的丈夫應該也是個身材呈立方體的大塊頭吧,再不然就是細得幾乎可以握在手上的瘦皮猴。方修利預設了兩個極端的例子,而實際上開門現身的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一個頭髮半白的中年男子,穩重的褐色眼眸泛著笑意,一與米蘭達對上視線,立刻展露笑容,並朝方修利點頭示意。由於對方一直面帶微笑,也不自我介紹,方修利頓時不知如何應對。

  “他很想向你打招呼,可惜無法說話,還請你多多包涵。”米蘭達為丈夫解釋,康普頓。卡基米爾船長的大名也由妻子代為說明。“他不是因為生病或天生遺傳,他是因為批評泰坦尼亞的做法而遭到逮捕,聲帶被毀掉。”

  一瞬間方修利咽下聲音,仿佛自己的聲帶也被毀掉一樣,此時更覺得船長的笑容含意深刻。

  “是那個變態伯爵幹的好事?”

  “被迫自殘。”米蘭達訂正道。根據她的說法,其實這個毀掉她丈夫聲帶的男人也對充滿復仇意念的她窮追不捨,所以她只好東躲西藏。當然,米蘭達至今不斷追蹤著丈夫的仇敵,等待時機報復亞瑟斯伯爵。

  方修利感覺背部與頸部流下冷汗,如果當時落入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的手中,可能等待方修利的也是相同的命運。於是方修利向卡基米爾船長伸出手,與船長作出回應的手緊緊相握。

  “謝謝,托你們的福。”他只有這句話可說。

  此時,背負著不幸宿命的麥佛迪中尉在床上有了動靜,他睜開黑眼睛一確定焦距,裹著灰色軍服的身軀立刻像爆玉米花一般躍起。

  “米、米蘭達!卡基米爾船長!”

  “好久不見了,麥佛迪中尉。”與穩若泰山的米蘭達比較起來,麥佛迪有如在風中搖擺不定的蘆葦。

  “好,中尉,該出發了。”

  “出發?什麼意思?”

  “我們以你的名義取得出航許可證,所以不介意你一起隨行,來,捨棄這個發黴的惑星,去遼闊的宇宙開開眼界吧。”

  卡基米爾船長接過米蘭達的視線後,刻意點點頭,露出一貫的穩重笑容,麥佛迪隨即發出慘叫。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我這下不就成了泰坦尼亞通緝的逃兵嗎?”

  “是嗎?我倒不覺得,只恐怕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並不這麼認為。”

  “你想恐嚇我?”

  “沒這回事,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關心你而已,那個變態伯爵最喜歡拷問病懨懨的美男子,只不過你很壯,長得又很俊,應該可以安然通過拷問吧。”

  麥佛迪正想破口大駡,下一刻卻打消念頭,迅速環顧四周。一見卡基米爾船長手上把玩著短針槍,他的表情變得相當無奈。

  “這就是你的宿命,認命吧。”

  米蘭達發出一股合乎自己龐大軀體的笑聲,搖撼著船內的空氣,但麥佛迪中尉似乎無法隨之附和,對自己的宿命一笑置之,他只是揪住自己的黑髮,癱坐在地板上,開始詛咒宿命與社會。方修利盯著擁有一頭黑髮、古銅肌膚與深綠色眸子的青年士官,目光攙雜著同情與優越感,嘴邊說出完全屬於個人主觀的安慰詞。

  “正如你的口頭禪所說,這也是一種宿命;不過你身邊有這群好朋友至少運氣還不算差吧,喂。”

  “你懂什麼!”麥佛迪的聲音與身體憤而從地板躍起,他瞪著船長夫妻,軍靴踏響地板。“這兩個是惡名昭彰的走私販子,手段陰險狡詐,犯罪記錄將近兩百頁,要是逮到證據,不會只毀掉聲帶就算了事。”

  “麥佛迪你這小鬼,不要忘恩負義。”米蘭達公主殿下的笑聲中斷,眯起雙眼壓低音量說道,麥佛迪頓時全身僵硬。“別忘了我們曾經有多少次養胖你那乾瘦的錢包,根據泰坦尼亞的私刑,你早該被槍斃五、六次了,如果我們要上斷頭臺,絕對少不了你一份。”

  “這話是什麼意思?”

  麥佛迪與方修利異口同聲問道。米蘭達忽視明知故問的那個人,轉向興致勃勃的那個人回答:

  “方修利提督,這是因為啊,這位中尉大爺是貪污舞弊的慣犯,這兩年內所走私的軍用物資足以組成一個連隊,他真是天生的黑商,當軍人太可惜了。”

  “少胡說,好處還不是全給你們拿去了!”

  “如果利益平均分配,每個人所得應該更少,誰叫我們每次都付給你三人份,好了,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你想知道亞瑟斯伯爵是否聽得進你的解釋,就儘管去試吧。”

  米蘭達這寶貴的提議暫時不可能實現,麥佛迪中尉再度跌坐回地板,咒駡著宿命好一陣子之後,終於垂下雙肩認輸了。

  於是,搭載著好幾種礦石與好幾種人類的恆星貨船“正直老人”號將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錯失獵物的咕映聲拋諸腦後,飛離艾曼塔惑星的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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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6:08 pm

第五章 內憂之敵

  Ⅰ

  泰坦尼亞的高階領導人物比起維爾達那帝國的王公貴族們顯得忙碌許多,地位與權力往往伴隨著責任與義務,無法完成自身背負的職責者便沒有資格取得泰坦尼亞的姓氏。

  哲力胥。泰坦尼亞公爵身著灰中帶金的軍裝,站在他的旗艦颱風號的艦橋上。如果改換成中世紀全副盔甲,他的威儀更是有增無減。

  其容姿與魄力常令人想起年輕時的第一代無地藩王奈威爾。泰坦尼亞,對哲力胥而言,這是最值得誇耀的評價,也是具有自我認同的存在價值。

  哲力胥的帶兵手法顯得剛性充滿力感,只有他能夠將泰坦尼亞大量的戰略物資做到最徹底的運用。他有時會直接殺到敵人的正面,攻擊、掃蕩並殲滅;有時則從周邊團團圍住,集中炮火粉碎敵人。

  如此的用兵手法堪稱一代豪傑,只要全身掛滿勳章的他屹立陣前,泰坦尼亞將士的士氣就會倍增。

  哲力胥在肉搏戰與格鬥技巧方面亦是一流,如巨岩般的身軀靈活自如,一次可對抗十名身經百戰的裝甲士兵。四公爵的其他三位:亞曆亞伯特、褚士朗與伊德里斯雖然同樣習得泰坦尼亞貴族崇尚的肉搏戰術,也各自發揮不同的本領,卻仍然不及哲力胥。

  目前哲力胥與負責後援的褚士朗通話的同時朝著佈雷傑星域前去,因為這個星系出現了總計五百艘的宇宙海盜聯合組織“流星旗”軍攻擊,並掠奪泰坦尼亞的補給中心。

  “這群吵鬧的鼠輩居然不自量力,妄想踩斷泰坦尼亞的尾巴,有時當個丑角也是需要付出性命的。”一笑過後,他的表情轉為冷峻嚴肅,手邊切換星際通訊頻道,螢幕上映出一個年輕的泰坦尼亞貴族,此人身上所穿的並非灰色軍服,而是裝飾過多的蕾絲襯杉,帶著半怯懦、半賭氣的態度,亞瑟斯伯爵向兄長告知方修利逃亡的消息。

  “飯桶,你連一個無業遊民也抓不到,再不趕快奉還伯爵封號的話,可見你神經之粗勇冠群倫了。”

  這一當頭棒喝讓遠在二十光年外的亞瑟斯。泰坦尼亞慘白著臉,勉強提起笑容說:“看來我不適合追捕犯人。”

  “哼,那你就適合指揮大批艦隊上戰場殺敵嗎?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跟你交換,我也很喜歡仰躺在宅邸深宮,成天泡在酒池肉林裏。”

  這絕非真心話,身為泰坦尼亞四公爵之一的哲力胥,不喜軟弱而崇尚剛強,不住奢華的宅邸而親近宇宙戰艦的艦橋。他堅信泰坦尼亞的價值並非富貴或權勢,而是武力,這個價值觀略嫌單純,但他並不低能。他能夠掌握龐大的組織,靈活運用如自己的手腳一般,並且清楚分析多數士官的特性與能力,實踐因材適用的原則,對待部屬公正,判斷迅速確實,他正是“剛強勇猛的泰坦尼亞”這一方面最鮮明的青年代表。

  與毫無斬獲的胞弟結束通話之後,哲力胥不屑地向副官格拉尼中校啐道。

  “受不了!一想到體內也許跟那傢伙流著相同的血,我真希望輸血換掉全身的血液。”

  格拉尼副官平心靜氣地指出。

  “公爵閣下,他好歹也是您的胞弟呀。”

  “正因為如此我才支付他年薪,讓他住到環境優渥的艾曼塔惑星,其實我本來為了他好,想把他派到巴格休一帶的邊境磨練,可是母親大人……”

  魁偉的年輕貴族內心憤憤不平,哲力胥與亞瑟斯的母親名叫泰莉莎,現年五十歲。不知節制的貪食與山珍海味把她昔日的美貌埋進脂肪底層,而且比起長於,她明顯偏愛次子,原因是長子獨立可靠,因而溺愛纖弱的次子。這種微妙的情感無論泰坦尼亞或市井小民都無可避免,哲力胥在長大成人之後,自然對母親產生隔閡,但身為公爵一家之主,不能無視母親的存在,無法當著母親的面狠心驅逐亞瑟斯更加強了他對亞瑟斯的怒氣。


  七月一日,哲力胥開始進人目標星域。

  “泰坦尼亞來了!”接到這個消息的敵軍指揮官們如字面般嚇了一大跳。

  “哲力胥。泰坦尼亞公爵親自率領艦隊……”

  分明是可以預想得到的狀況,內部卻自亂陣腳,由此可證明“流星旗”軍的判斷力之差。身為幹部會議一員的李長遷曾諫言部隊及早撤退,卻遭到主帥否決;看著同伴們汲汲瓜分掠奪品,甚至引發爭執的情景,李長遷對這班人徹底絕望。如果不停留在佈雷傑星域參加最後的分贓會議就無法取得分配權,但李長遷放棄瓜分掠奪品的權利,率領自己的船隊離團,部屬之間發出不平,而李承諾將釋出自已的私人財物才順利脫離,來到提魯卡亞星域之際,偶然截到泰坦尼亞軍的通訊波,得知泰坦尼亞艦隊有一萬兩千艘,而李的船隊數量只有十四艘,少得幾乎讓人想笑,但也正因為這少得可憐的寡兵反而救了李一行人。當時他們正想隱身於小惑星群卻被泰坦尼亞發現了。

  但哲力胥只注重以強勢攻擊迎戰敵軍主力,其實他如果追蹤李的船隊,“流星旗”軍也許會發覺泰坦尼亞的存在,這在兵法上是絕對正確的判斷。如果現在有個全能的未來預言家,可能會在此時向哲力胥進言消滅這群微不足道的小船隊之必要性。

  因此哲力胥。泰坦尼亞無視李長遷船隊的存在,對敵軍主力施以強力攻擊,持續兩小時的一面倒戰鬥之中,百分之九十四的敵軍慘遭殲滅。

  “不費吹灰之力。”

  哲力胥低聲啐道,這並非嘲笑而是失望。他是個勇猛的武士,心態上有尋求強大敵人的傾向。苟延殘喘的“流星旗”軍投降,哲力胥雖然接受,但只留下士兵,士官以上階級總共八三○人全部槍決。這屬於他的許可權範圍,只要他有心,眾人皆可保命,一旦面對不堪一擊的敵人,哲力胥在盛怒之下往往採取了看來殘酷的手段。

  此外,哲力胥遠征時情婦們也同行,這是具有泰坦尼亞姓氏者專享的特權。比較起動輒把同性耽美掛在嘴上的胞弟來說,哲力胥的性傾向相當正常,但由於精力旺盛,單單一個女人根本無法滿足他,因此這次遠征他帶了黑髮、栗發、紅髮、金髮美女各兩名同行。這八位女性只需在美色方面服侍哲力胥,加上其他負責她們的食衣住行等起居方面的婦女兵合計三十名,領隊是三十八歲的女性上尉,十年前是哲力胥的第一次性經驗物件,現在則負責管理協調他的後宮。

  目送返回私人寢室的哲力胥魁梧的背影離去,其中一名幕僚發出欽羨之語。

  “統率大軍縱橫宇宙,戰勝敵人之後抱女人上床,這正是每個男人的心願。”

  “意指‘非泰坦尼亞不王’嗎?”

  紀元前二世紀,地球上的中國皇帝劉邦在即位後為延續劉氏一族的繁盛,曾經下令:“非劉不王”。一千四百年後,鄰國的野心家也引用過相同的言論,而上述的話是泰坦尼亞開國元老奈威爾也在國力最強盛的時期,發出如此霸氣十足的豪語。

  “非泰坦尼亞不王!”

  歷經八代之後的現在,處於旗艦豪華私人寢室的哲力胥也有相同的感觸。目送他離去的士官們對他並無批評,反而產生一種讚賞。以某種角度來看,哲力胥只是把女人當成玩物,但大多數男人們精神上最原始與野性的部分卻對哲力胥羨慕不已,反言之,如果哲力胥不但是個好色之徒,又是個無能的指揮官,部屬們絕不如此寬容。

  戰後經過十四小時,哲力胥再次身著軍裝走出寢室,他開啟通訊線路向負責後援的褚士朗告捷,順帶調侃了一句。

  “褚士朗卿,如果你覺得床上太單調,我可以送一、兩朵花給你。”

  “謝謝,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褚士朗微微露出苦笑,他不像哲力胥精力旺盛,不需要上打的美女隨侍在床。芙蘭西亞隨他登上旗艦主要是便於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因此他並不一定每晚抱她。如果說芙蘭西亞恃寵而驕,他會立刻疏遠她。但這個女孩不知是天生清心寡欲,還是後天學會了自持的工夫,總之她謹言慎行,表現出一副只要能待在褚士朗身邊就覺得心滿意足的模樣。褚士朗也認為她這一點相當可愛,但內心另一方面卻渴求性情如火焰般激烈的女人,目前僅限於抽象的想法,還不是具體的熱戀對象。

  “這個女人只是還沒出現在我眼前,沒有必要操之過急。”

  褚士朗才二十七歲,負有公爵一家之主的責任,雖然總有一天非結婚不可,但他打算四十歲再娶妻。四十這個數字對他而言雖無特定意義,事實上這正是現任無地藩王亞術曼目前的年齡。

  在前往天城的途中,褚士朗從藩王亞術曼口中得知一個重大機密。據報亞術曼的異母胞兄,也是維爾達那帝國政府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與維爾達那宮廷一群貴族勾結,企圖將異母胞弟亞術曼趕下藩王的寶座。褚士朗聽了為之愕然,又無法全面否定之下只有試著向藩王問:“您是否考慮過這也許有可能是挑撥我們一族團結的流言?”

  “當然有此可能。”亞術曼坦然澄清褚士朗的反問。“不過不可小覷這項情報,伊德里斯卿似乎相當肯定。”

  “伊德里斯卿……”那個年輕人向來喜歡惹事生非,但褚士朗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瞥過泰坦尼亞青年臉上微妙的表情,一族的帝王無比低沉簡短的笑聲碎片,因為他讀出褚士朗的心理,接下來的發言即證明了這項事實。

  “伊德里斯卿不會無中生有,依我看,下雨前的天空必然佈滿雲層,維爾達那那群只知借刀殺人的王公貴族如果真有意散播製造泰坦尼亞內部分裂的火種,勢必慫恿我的異母胞兄。”

  褚士朗對於藩王的高明之處體會良多,他經過一番思考之後,謹慎地陳述個人意見,以免口出不遜。

  “如果馬上裁決國防部長,最高興的不就是維爾達那的王公貴族嗎?擰掉泰坦尼亞重要的羽翼想必會讓他們高興得手舞足蹈吧。”

  “讓他們得意一陣子也好。”藩王自然而然壓低音調。

  這段話令人不寒而慄,假設藩王懲處文斯特拉得侯爵,維爾達那的王公貴族的確會拍手叫好,但只要亞術曼回掃一刀,這群貴族的頭顱將成排掉落,也因此亞術曼的敵對者無論官位高低,人數只會逐一減少。

  “不過正如同褚士朗卿你所說的,無須在此時對國防部長出手,目前先做大略處理以免傷口裂開。”接續這段開場白,亞術曼開始下達命令,讓國防部長之子法爾密。泰坦尼亞子爵成為褚士朗的高階副官隨其上沙場征戰。原來如此,將兒子押為人質牽制其父,褚士朗一眼便看穿命令之中最重要的用意,藩王的雙眸閃著深不可測的目光。

  “劇毒沒有觸媒是不會冒出毒氣的,雖然是暫時的處置,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遵旨,微臣將安排法爾密子爵出任微臣的高階副官。”褚士朗行禮致敬,與這位城府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的無地藩王進行這段政治性質的對話令他突然感到疲勞。於是,法爾密。泰坦尼亞準將在完全政策性人事安排之下出任褚士朗。泰坦尼亞上將的高階副官。

  Ⅱ

  法爾密的視線含著無數的毒針望向褚士朗,褚士朗是他的表哥,正確說來,維繫他們之間的是更為複雜的血緣關係,其實泰坦尼亞一族內部只要同輩中表現傑出者彼此都會以表兄弟稱呼,四公爵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請問我應該稱呼您公爵閣下,還是上將閣下比較好呢?”

  “什麼事,子爵閣下,不,準將閣下。”

  “可否請您免去這樣的稱謂呢?”

  “那你也喊我褚士朗卿好了,不需要太客套,我們都是繼承同一個祖宗的血脈。”

  褚士朗笑道,法爾密行禮時在內心嘀咕著。對法爾密而言,這個年長他九歲的“表哥”是個相當難纏的對手,他的父親先前囑咐過要他多方注意,其實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他很早就開始警戒褚士朗了。

  法爾密認為泰坦尼亞一族最值得留神的除了藩王亞術曼以外,就只有褚士朗公爵一人。四公爵的其他三位:亞曆亞伯特、哲力胥與伊德里斯,他都不放在眼裏。這也許是一種自大,但十八歲的霸氣就是如此光彩奪目。

  “哲力胥所向無敵,堪稱我泰坦尼亞的守護神,形容他是宗祖奈威爾殿下再世亦不為過。”

  “但是哲力胥卿在戰爭中只知破壞,善後的處理工作全由褚士朗卿一手包辦,所以哲力胥卿只算得上是在褚士朗卿之前上場的墊檔演員吧。”

  “多謝你的讚美,不過是好是壞因人而異。”褚士朗面不改色地潑熄法爾密的煽動,法爾密頓時啞口無言,接著開始對自己的詞窮感到氣惱,此時褚士朗再度有意無意地詢問道。“我說法爾密卿,你希望成為哪一邊呢?”

  “啊,什麼哪一邊?”

  “你要當一個像哲力胥那樣打頭陣的豪傑呢?還是像我這樣的收拾善後者?如果要你選擇,你喜歡哪一邊?”

  此時的褚士朗心眼有點壞,他向法爾密提出這個問題只當成是一種兒戲,想藉此嘲弄年輕氣盛的法爾密一番。然而法爾密並不覺得好玩,他懷疑這個問題帶有政治上的暗示,一方面要努力掩飾質疑的表情,一方面要思考如何回答才能試采出對方的意圖,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同時進行這兩件事,結果作出“兩邊都喜歡”的回答,這種不知所措的反應連他自己都感到不滿。

  示意法爾密退下後,褚士朗聳聳肩傳喚侍女。

  “芙蘭西亞。”

  “是的,褚士朗爵爺。”

  “我不管走到哪里老是被人高估,無論是敵方還是我方都一樣。”

  芙蘭西亞無法理解褚士朗這個苦笑的含意,但是她喜歡看著褚士朗面露苦笑時光影微蕩的表情,沉浸在小小幸福中的芙蘭西亞開始準備為心愛的男人泡一杯咖啡。

  泰坦尼亞的軍旗邊線是金黃色,右半邊的地面是紅色,左半邊的地面是黑色,地平線上的宇宙樹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這同時也是泰坦尼亞一族的家微,儼然成為這統治宇宙的一族、在人類世界最受敬畏與尊崇,也是最令人恐懼與憎惡的一族所自豪的存在證明。

  法爾密。泰坦尼亞子爵面對掛在牆上的軍旗雙手抱胸佇在原地,這裏是旗艦的一角,艦上軍人在他身後熙來攘往。無論士官或士兵都對法爾密的背影投以好奇的目光,卻沒人上前與他攀談。一方面由於法爾密在艦上沒有朋友,一方面因為眾人皆知他是泰坦尼亞的顯貴,而且俊美年輕人的背部表情過於尖銳,於是旁人避免與他交談。法爾密不會將陰謀轉為私人目的,為了取得泰坦尼亞的最高權力,陰謀只是一種手段。

  遺憾的是,如果不藉由陰謀絕對不可能達成目的,在打倒藩王亞術曼、消滅褚士朗等四公爵之後,才輪得到法爾密的父親艾斯特拉得侯爵出場。而其間過程一旦伴隨著破壞與血腥,將招致泰坦尼亞全體的耗弱,徒讓外敵雀躍罷了,更何況法爾密還不至於天真得以為在與亞曆亞伯特和哲力胥等猛將的艦隊決戰中能夠輕易取勝。他們的實戰指揮能力與手下的兵力都十分堅強,根本無法輕易擊破。

  “且慢,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並非所向無敵,在那次凱貝羅斯會戰不是有人打敗了他嗎?記得那個人叫做什麼來著……”

  法爾密架空的手掌伸進記憶巢探索,最後終於撿回一個叫方修利的專有名詞。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法爾密保持著如雕像般不動的姿勢,瞳孔看似躍踞在尊貴的軍旗,其實正凝視著時空的彼端,方修利能在法爾密的陰謀當中發揮功用嗎?

  現實中的法爾密尚未掌握泰坦尼亞內部的霸權,因此這等豪情壯志也僅止於抽象的想法而已,不過他想要是能拉攏方修利,隨意差遣這個軍事專家,就算要犧牲地位與財富也在所不惜。如果向方修利表示要授與他全泰坦尼亞艦隊的指揮官地位,他應該會滿心歡喜地投人法爾密的麾下。想到此,法爾密突然露出冷笑,維爾達那那群愚蠢的王公貴族並不可笑,因為他現在正打算利用他人的才能與力量取得全泰坦尼亞,這豈不也是所謂的依附外力嗎?他,法爾密。泰坦尼亞將憑籍一己的智謀與才幹白手成就霸業,何必依靠方修利區區一個流浪者呢?

  法爾密昂起頭背對泰坦尼亞軍旗離去,褚士朗從螢幕畫面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對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而言,比起維爾達那的王公貴族們,也許那個風格犀利的兒子才是最危險的煽動者吧,褚士朗心想。

  難這是泰坦尼亞血統的香氣挑起對於宇宙支配權的渴望嗎?褚士朗默然看著又一個野心家的出現。

  Ⅲ

  七月一日,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率領艦隊來到卡斐爾惑星。此次並非武力進駐,而是在雙方協議之下的入港停泊。泰坦尼亞支付代價,讓傷病者住院,補給糧食與能源,整修艦艇。兵將以輪班方式,每人均有四十八小時的自由行動時間,過著夜生活的女人們濃妝豔抹,等待士兵們湧入街頭。

  指揮官褚士朗卻沒有相等的休息時間,身為泰坦尼亞一族的巨頭,光是請求會面的客人就有數百位,唯利是圖的商人還能鄭重婉拒,卻免不了要會晤卡斐爾的共和政府首相、民會議長、員警首長等人。泰坦尼亞位尊權貴,但有時候表面工夫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話說星際都市聯盟的商館長,星際都市聯盟自然是泰坦尼亞公認同時非公認的敵人,這兩世紀以來的航太史是泰坦尼亞的歷史,也是泰坦尼亞與星際都市聯盟對抗的歷史。一旦泰坦尼亞滅亡,星際都市聯盟的幹部將喜極而泣,舉杯慶賀;而星際都市聯盟如果瓦解,泰坦尼亞的巨頭們也將特地聘請樂隊吹奏安葬曲吧,雙方彼此仇視的心態絕非做假。不過,正因為是世仇,所以更不能放棄交流的機會。無論泰坦尼亞與星際都市聯盟在這方面都具有成熟的政治觀,不會拘泥原則主義而犯下縮減搜集情報與戰略選取範圍的昧行。尤其是褚士朗。泰坦尼亞給人一種溫和開明的印象,連反泰坦尼亞勢力也以近乎善意的目光看待他。

  “我又被高估了。”

  如果芙蘭西亞就在身旁,褚士朗必然帶著苦笑如此自嘲吧。褚士朗並非一成不變的穩健派,他有時也會做出令哲力胥或伊德里斯絕倒的偏激決斷與行動。就他在節慶儀式上進退合宜,待人處事亦謙恭有禮的表現來看,說難聽點,只不過是一種表面上的溫和罷了。

  法爾密在這次航行中隨侍在褚士朗身邊,這是身為高階副官應盡的職務,但雙方的心理狀況卻不是那麼單純。在首相主辦的洗塵宴會上,法爾密一直保持在褚士朗左後方的位置,參加宴會的淑女們視線每每集中在泰坦尼亞的高階副官身上而非指揮官。高傲的泰坦尼亞青年才俊帶著冷漠的表情佇在原地不動,完全無視女眾們的秋波,褚士朗則以近似無奈的眼神瞄向他。

  法爾密能力上的缺點只要與褚士朗一做比較立刻一目了然,那就是歷史觀感,針對從過去到未來的歷史潮流之中,泰坦尼亞自身應該扮演什麼角色與地位的觀點。對法爾密而言,泰坦尼亞就是全部的一切,全部的時間、全部的空間與全部的思考世界。因此法爾密企圖透過父親支配泰坦尼亞,就等於將全部的宇宙盡收掌中。

  褚士朗似乎具有為人師表的資質,他能夠正確看出法爾密的長處與短處,尚時衍生一股莫名的熱忱打算提攜這項長處,這是在面對伊德里斯時所不曾有過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伊德里斯二十四歲,法爾密十八歲,有一層年齡上的關係,再深入追究的話,法爾密的處境也比伊德里斯來得弱勢。

  “泰坦尼亞是很渺小的。”

  褚士朗很想向性情剽悍的年輕表弟如此解釋。常聽敵對勢力咒駡:“泰坦尼亞算老幾!”且不論敵人本身是不是老大,但是泰坦尼亞的確很渺小。歷代藩王耀武揚威、享盡富貴榮華,橫行於恆星與惑星的大海,作戰、得勝接著統治,支配列國的政治,保護其文化與藝術,對邊境惑星施以殖民政策,充分掌控人類所居住的空間與時間。

  褚士朗並不否定前人的步履與成就,但是他不認為泰坦尼亞真如同那些站在泰坦尼亞權力階層頂端的人想像中那麼龐大。世事照常,滅亡之日終將到來,泰坦尼亞會無聲無息地化成灰燼隨風而逝呢?還是伴隨著巨響與閃光四散破碎?雖然身為泰坦尼亞的巨頭,但褚士朗卻如著魔一般渴望親眼目睹這個光景。這種似是而非的欲望正是無地藩王亞術曼所指出成為藩王必要的特質,但相對在另一方面的理性與責任感卻顯得清晰踏實,容許這兩種矛盾而且詭異的的心態並存,使得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有著一族其他人所沒有的陰鬱。

  在卡斐爾政府首相主辦的洗塵宴會上,褚士朗與幾位重要人物交談過後,接著與某位貴婦寒暄。這位貴婦在結束與褚士朗公爵禮貌性的對話,緊接著頻頻招呼法爾密,但年輕人的態度顯得相當冷淡。

  “您是褚士朗卿的部屬嗎?”

  “在下是高階副官。”

  “工作內容如何?您都做些什麼事情呢?”

  “大概相當於民間企業秘書的職位,如果詳細描述將與軍事機密有所抵觸,恕我無可奉告。”手拿威士忌酒杯的褚士朗聽了不禁失笑。

  “話是沒錯,但具體說明職務內容並無大礙,泰坦尼亞這麼小,不需要虛張聲勢。”褚士朗再次輕笑,法爾密聽了不禁面紅耳赤,覺得與表哥的雅量比較起來,自己是如此卑下。貴婦悻悻然離去,法爾密取得褚士朗的許可,來到陽臺接受晚風吹拂。

  “泰坦尼亞很小嗎……”法爾密沐浴在群星的青光之下喃喃自語,下一刻表情突然變為苦澀。“不,根本就不小,簡直是太大了,比我的手大太多太多了……”

  Ⅳ

  經過一夜矯揉造作的宴會之後,翌日清晨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開始經手各項任務,“流星旗”軍的追蹤調查也包含其中。

  自稱“流星旗”軍的宇宙海盜集團並非固定的組織,他們最早出現在星曆三六○年,動機是起因於對泰坦尼亞獨吞整個恆星航線的反感。成員包括遭受泰坦尼亞打壓的中小船商、被迫以場外高價收購泰坦尼亞商船運送物資的地方領主、具有經濟價值的礦山在開發中途卻被泰坦尼亞以低價購買的礦山地主、追究泰坦尼亞人的罪行而遭到暗殺的司法官遺族、以及與泰坦尼亞艦隊交戰殉難的士兵遺族、在泰坦尼亞內部受到整肅者的遺族。這群人組成的共通點僅在於“對於泰坦尼亞的怨恨”,等於形成了“泰坦尼亞的罪證一覽表”。

  泰坦尼亞並非以犯罪為目的的組織,但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不惜在政治或法律上犯下罪行。

  於是“流星旗”儼然成為反泰坦尼亞勢力的象徵,這群人雖然聚集在同一旗幟下,卻算不上是組織,只能稱為同病相憐者的集團。其勢力經常隨著領導者的能力有明顯的消長,領導者的許可權並無明文規定,也因此經常就領導的許可權與服從的義務導致不斷的爭論與對立。此外也沒有常備預算,更缺乏確立的指揮中樞。說難聽點,他們所謂的戰役說穿了就是單方面向泰坦尼亞發起的挑戰、攻擊、掠奪等破壞活動的累計行動罷了,但諷刺的是,正因為如此才不可能根絕。

  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奇怪,但這次哲力胥。泰坦尼亞獲得大規模勝利,其實是因為流星旗軍難得組成龐大集團發動攻擊。流星旗軍擅長以小團體打遊擊戰,卻不習慣大團體的統一行動,所以抵擋不了哲力胥的氣勢。流星旗軍一見苗頭不對,往往不做無謂的抵抗,所有人各自明哲保身一哄而散,雖然慘遭敗北,但損失並不大。然而這次卻無法重施故計,因為當哲力胥的主力部隊直沖流星旗軍核心之際,還另派別動隊采迂回戰術斷其退路,前後猛攻殲滅敵人。

  這次勝利讓哲力胥得到多方面的滿足,首先最單純的原因當然就是勝利本來就是令人欣喜的事;接著是相對於亞曆亞伯特敗北後再次取得勝利因而提升威名,哲力胥也建立了與他不相上下的功績,這一點滿足了哲力胥的比較心理。泰坦尼亞是全宇宙最大最強的武力集團,根據維爾達那帝國的國律只不過是泰坦尼亞家的私人部隊罷了,但在實力與戰績上均讓國軍望塵莫及。泰坦尼亞自從宗祖奈威爾以來,一直貫徹“國家算什麼,國權算什麼,能夠規範泰坦尼亞的只有泰坦尼亞”的姿態,在那些視國家為至高無上存在的人們而言,簡直傲慢自負到不可饒恕的地步;如果挑釁道:“有意見就來拼個高下”,他們只會退到一邊咬牙切齒。不僅如此,邊境小國不但沒有在恆星戰鬥的實際能力,甚至也欠缺民間交流手段,如果沒有泰坦尼亞的商船前來交易,根本很難維持國力,諸如此類的例子已經屢見不鮮。這種國家最害怕得罪泰坦尼亞,於是拼命頒贈勳章或官銜給泰坦尼亞巨頭,如此一來,不必擔付實質的支出就能了事,正是所謂的野人獻曝。

  同樣地,褚士朗除了維爾達那帝國上將階級以外,還兼掛某國元帥、將軍、副宰相等等多如“蜈蚣腳”的頭銜。雖是強迫中獎,但既然能證明友好關係,只有默默接受。不過一國朝臣兼他國官職本來就是違反國家秩序,然而泰坦尼亞卻無人公開抨擊。相對于“有力者能否觸犯國法?”的論點,曾有一位泰坦尼亞大放厥詞: “國法是用來欺壓弱者,如果國法代表絕對的正義,那我等著看它能不能貫徹正義。”

  說這段話的人不知是誰,由於歷代泰坦尼亞已經說過類似的句子,可能這是最原始的創作也說不定。


  置身於卡斐爾最高級飯店的褚士朗很快便被請求會面者的名片包圍,其中一張“艾賓格王國特使”吸引了他的目光。

  褚士朗微側著頭,與數日前面對泰坦尼亞軍旗的法爾密一樣,朝著僅有的記憶不斷探索。最後想起這個小國曾經頒贈自己副宰相、公爵與將軍三個頭銜,才會意地點點頭。前年,這個國家雖小卻仍然免不了發生關於王位繼承權的紛爭,經過褚士朗的調停與鎮壓總算獲得解決,因此特地派遣使節搭乘他國的公務船前來致謝。幕僚們表示沒有接見的必要,卻遭到褚士朗斥退。

  “不,既然對方遠道來訪,至少應該見個面打個招呼,只是時間不能太久。”

  聽到使節搭乘他國的公務船,千里迢迢來到卡斐爾,褚士朗內心就不禁覺得可笑又可憐。也許是出自一種反抗心理,褚士朗將大富商與比較強勢的國家使節挪後,先迎接這個貧窮小國的使者來到飯店的貴賓室,也省下親自出玄關迎接的考量。由於身邊還有不少等著批示的檔,褚士朗在起居室兼書齋的辦公桌前嚴陣以待,在檔上簽名或在訂正錯誤的地方蓋章,這層靜默頓時為小孩的聲音所打破。

  “居然對一國王族如此無禮!為何不起立致敬?”

  這一聲喊得連褚士朗也吃驚地抬起頭,只見一個年僅十歲左右的小孩站在桌前,瞪著泰坦尼亞青年,露出一副人小志氣高的氣概,栗色短發配上一身的女孩服裝。褚士朗擱下筆,與侍立在一旁的高階副官法爾密面面相覷,一詢問對方姓名,小女孩立刻氣衝衝地回話。

  “本宮正是艾賓格王國第二公主莉蒂亞,想不到這就是你們泰坦尼亞禮遇一國特使的方式,讓本宮太失望了。”

  “……失敬失敬,殿下請坐。”

  褚士朗起身送出自己的椅子,法爾密嘴裏嚼咕著,似乎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公主就座後,位置只比桌面略高出一對眼睛罷了,姿態卻顯得正氣凜然。

  “本宮原來還期待能見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一面,聽說此人是泰坦尼亞一族當中最開明的。”

  “不敢當,殿下。”

  “結果事實上卻是這麼不用心,客人來了甚至不會泡個茶,這等待客之禮就連我們邊境小國也懂得。”

  “失禮了,副官,馬上給殿下泡茶。”

  法爾密壓抑著滿臉的不情願,行禮後正要轉身離去之際,褚士朗接著念頭一轉叫住他,同時帶著以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向公主問:

  “殿下,您需要甜點嗎?喜歡吃什麼我們儘量為您準備。”

  “皇室之人不可挑剔別人送到眼前的食物。”

  “了不起,不過我們尚未開始準備,您可儘管吩咐。”

  “是嗎?那本宮要吃……奶油泡芙跟橘子果凍。”

  “好的,一切遵照殿下的意思,副官,動作要快。”

  “是,馬上辦。”

  維爾達那帝國軍部準將法爾密子爵的語氣近乎吼叫,接著走出房門。公主殿下原本雙腳懸在半空中快活地蕩來蕩去,一想到這樣的行為有失禮數,立刻收斂舉止並開口問:

  “那位也是泰坦尼亞人嗎?”

  “是的,殿下,他正是在下的表弟,將來前途無量。”

  “真是個美男子。”

  “他本人聽了一定會很高興。”

  “可惜他表情太嚴肅了,言行也太死板,沒有絲毫放鬆,那樣是得不到女士歡迎的,好男人的價值不僅只一張臉而已。”

  褚士朗無論如何努力壓抑,嘴角終於忍不出綻開。

  “公主殿下,您此次不辭千里造訪在下,想必是有什麼要事吧?”

  “沒錯沒錯,事情是這樣的。”

  椅子上的公主正襟危坐,思緒暫時將美男子與甜點擱在一旁。

  此次來訪的理由是因為她的國家唯一的財源:國營巴那吉姆礦山的礦脈已挖掘殆盡,加上連續三年小麥與牧草欠收,只得向泰坦尼亞借貸大筆款項,前年的王位繼承權之爭又加重了債務,在成為泰坦尼亞的債務國之後,最重要的是如何取得泰坦尼亞的信用。

  “因此就由本宮到天城來充當人質,本宮的侍女只負責陪伴本宮到此地,本宮身上沒有回程的旅費,所以無法回去,想趕走本宮是不可能的。”

  小女孩不但不害怕,反而語帶威脅。

  “在下明白了,就由在下褚士朗負責照顧殿下,敬請安心。”

  褚士朗一邊作答一邊想起芙蘭西亞,對方是個小女孩,就算芙蘭西亞真要嫉妒也不至於欺負一個小孩子,如果兩人就此成了好友,更是求之不得。區區一個小國的債務,以褚士朗個人財力尚足以維持,但他不願讓這個活潑的小公主大失所望。此時房門打開,一個氣質高貴得實在不像服務生的俊美年輕人端著託盤走進來,將一杯攙了蜂蜜的紅茶與甜點送到貴賓面前。

  “你眼神好可怕哦,可惜了你那張俊臉。”

  全宇宙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泰坦尼亞說話,法爾密也只有面露苦笑說了聲:“謝謝。”

  “你的眼神看來隨時可能造反,先前想奪取本宮父王王位的叔父眼神就跟你一樣,只是你們長得完全不同。”公主說完便將一大湯匙的新鮮霜淇淋往嘴裏塞,絲毫不知兩名泰坦尼亞青年被她說得啞日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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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6:10 pm

第六章 吳越同舟敍事詩

  Ⅰ

  太空船“正直老人”號正由艾曼塔惑星航向巴格體惑星,身為泰坦尼亞通緝犯不得不時時脫離正規航道,改走非法路線。所謂的非法路線包括了地方割據的半海盜集團地盤,此時就必須支付過路費確保安全,再加上泰坦尼亞的通行稅,代表在無人的宇宙航行是相當花錢的。

  事務次長方修利二十四小時內只有四小時在工作,其餘便拿來充分享受船中生活。憑他的辦事能力應付工作自然綽綽有餘,九十一歲的事務長羅德利凱老人雖然清醒時很嘮叨,所幸他大半天都在睡覺,完全不成問題。

  比較起來,有個人兩手拿著不甘願跟不愉快,成天銜著酒瓶,當個反社會的有機體,他就是亞朗。麥佛迪中尉,年齡二十二歲。

  結束工作來到大廳的方修利向他說:“喂,黑商,你還在鬧脾氣呀?也差不多該跟宿命和好了吧?”

  “不要叫我黑商。”

  麥佛迪嘟嚷著,濃烈的酒氣隨著聲音脫口而出。要是點上火一定有得瞧了,方修利經常會冒出這種危險的念頭。看樣子麥佛迪酒量不錯,所以這次運氣雖然很背,但不管喝多少酒,陶醉的波浪還是沖不走現實的巨岩。聽著麥佛迪哀歎他不幸的命運,仿佛比起留在艾曼塔的銀行存款,他較擔心的是自己。

  方修利雖然逃脫了變態伯爵的手掌心,可以松一口氣,但仍有細小的荊棘紮著心臟內壁,他甩開這種感覺,提出良心的建言。

  “等到了巴格體,你就去銀行提現金不就得了?待在這裏擔心也是沒有用的。”

  “存款帳戶早就被凍結了,我一直腳踏實地克勤克儉,好不容易才存夠老本,唉唉,我的晚年已經黯淡無光。”

  “什麼腳踏實地,別笑死人了,你說這種話不怕得罪所有認真工作的人嗎?”

  船長夫人兼領航員主任的米蘭達挪動巨體,毫不留情地大加撻伐。頓時碰了一鼻子灰的麥佛迪此時借酒壯膽趁勢反擊。

  “比起泰坦尼亞,我的做法來得乖多了,我沒有必要收回我的話!”

  “古人有道,金錢是買不到幸福的。”

  “金錢就是我的幸福!不要干涉別人的價值觀!”

  “到此為止吧,在這麼小的船裏反目成仇實在不是滋味。”

  方修利硬是不顧身份充當和事佬的理由,並非出自善意或沒事找事做,原因就在麥佛迫中尉個人的價值觀與方修利想法的某個部份是相通的,也因此讓他聽得如坐針氈。

  “我全部的家當也留在艾曼塔,倒楣的不只你一個,麥佛迪。”

  “不要自以為瞭解我,和倒楣的窮光蛋同病相憐,只會讓兩人窮到發臭而已。”

  這段話一針見血,說得米蘭達與方修利無可反駁,於是方修利放棄安撫拜金主義者,重新坐回椅子上;米蘭達則走進廚房,一會兒卻端著大盤的薄煎餅高喊: “點心時間到了。”每片煎餅足足有一張小孩專用的墊子那麼大,方修利表示只吃一小片就好,內心卻想起莉拉,她的蛋包飯真是一等極品。

  “別傻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她現在正跟戴。鮑爾那個軟腳蝦溫存呢!跟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方修利如此為自己打氣,米蘭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刻意分了一塊特大號的煎餅到方修利的盤子裏,同時淋上一大堆糖漿,這個分量已經超過紅髮青年的最大胃容量。

  “吃不完留著沒關係。”

  “我正想這麼做。”

  “這點分量對流星旗軍的那群小夥子來說,只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流星旗軍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嗎?”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忤逆泰坦尼亞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弱者聯手合作其實也不壞,只是會刺激到麥佛迪。”

  這個回答的確沒錯,方修利把叉子反復捅進大煎餅之時,米蘭達開始訴說前不久哲力胥。泰坦尼亞大敗流星旗軍的情形。

  “其中安然無恙的只有李長遷的船隊,那個人腦筋好,總有辦法躲過災難。”

  “他腦筋真有這麼好嗎?”

  “他擁有哲學博士學位,所以我們都叫他李博士。”

  根據米蘭達表示,李長遷是個秀才,二十歲畢業于巴格休感星國立大學取得學士學位,二十四歲即拿到博士學位。他原本留在母校擔任副教授,後來因故離職。在搭乘客船航向太空,前往卡斐爾大學途中,卻遭到一艘流星旗軍的偷襲成為俘虜。幸而船長正是他的伯父,伯父相當器重侄兒的學識修養,於是讓他擔任秘書。而事實上這位伯父一開始就是打算拉攏侄兒才故意攻擊他所搭乘的船隻。不過他本人也很快就適應新環境,船長死後他接著繼承其位。

  “如果流星旗軍團結一致,讓李博士成為總指揮官的話,組織應該能夠坐大,與泰坦尼亞相抗衡才對。”

  “要做到這點簡直比登天還難。”

  米蘭達擺出嚴肅的表情,與開朗大方的五官與體格略顯格格不入。

  “流星旗軍這個名稱聽起來雖然很響亮,但實際上他們只是在大型獵物出現時,才會聚在一起的集團,根本沒有什麼向心力可言。”

  李博士固然聰明,缺點就是急躁,他有個壞毛病就是當他的戰術與方案一不被接納,他會立刻罵道:“隨便你們,一群白癡!”然後當眾離席。而好幾次事實證明不聽他的話,失敗就在眼前,縱使如此,也沒有人被罵成白癡還會覺得高興,因此李博土一直打不進團體的主流派。而他自己也相當清楚自己的缺點,曾表示: “我有才無德,沒興趣指使別人。”李博士雖為學者出身,也精通武藝,求才若渴的泰坦尼亞也曾以名利相誘卻遭到謝絕,李博士在一群無賴漢當中謹守一己的地位,眾人敬而遠之,也望塵莫及。

  卡基米爾船長的影像出現在船內的通訊小螢幕上,與米蘭達同時使用手語與讀唇術對談。手語不是會局限溝通的範圍嗎?方修利心想。這只能說他太沒知識了,船長夫婦之間只要藉由一種遠勝過表情之類的同步精神波長就能充分表達彼此的心意。

  米蘭達二十八歲,與方修利同年,老實說她一點女人味也沒有,卻是相當值得信賴的朋友,而且精明能於。此時她轉頭望向客人:“提督,好戲要上場了。”

  方修利被稱為提督緣起于他擔任“都市艦隊司令”一職所附加的封號,按階級來看仍然是上校。不過一個人二十五歲入伍,三年內便由中士罹升為上校,絕對非比尋常。事實上在他的母都市艾裏亞裏無論上校、少校或校官的薪水全部一視同仁,要從上校跳進準將的門襤是相當狹窄的。原本的司令官是一名中年少將,由於高血壓發作住院,換成方修利代打,應付這場一開始就必須放水的戰役,成了一個在血腥舞臺上跳舞的小丑。

  “什麼好戲?”

  “剛剛才提到的李博士正從附近的航線接近我們,他好像也是要去巴格休,代表這次的相逢並非一場偶遇。”

  消息傳來八小時後,李博士的十三艘大小……應該說是中小艦艇所組成的部隊與“正直老人”號會合。

  出現在通訊螢幕畫面上的男子看起來與方修利同輩,此人留著一頭細長的的黑色直發,在頸子處的發際綁上白繩,雙眼碧綠,端整的容貌可列為泰坦尼亞級,可惜眼眸蘊含著不可一世的銳利目光,看不到一絲鬆懈。

  “李博士,看來這次又出事了?”

  “米蘭達女士,我已經習慣了,誰叫那群智障不聽我的指示,全宇宙充斥著邪魔歪道,絕非我一人的力量所能夠改善的。”

  此人語氣桀驁不馴,但奇妙的是別人聽來卻成了一項嚴苛的事實。方修利站在魁梧的米蘭達身後,不由自主地搔起了耳背。

  Ⅱ

  若是日後回顧宇宙史,這一天便是不久將成為反泰坦尼亞勢力兩大巨頭的這兩名青年初次的會面,然而包括只知坐而言的宿命論者麥佛迪中尉在內,“正直老人”號裏沒有任何人明白今日所代表的歷史意義。

  李博士搭著太空梭,在五名部屬的簇擁下現身于“正直老人”號。

  銀白色的水手服外披著灰黃色的外套,身高比方修利略矮一點,體格相當標準。當他與前來迎接的卡基米爾船長相互握手寒暄之際,嚴師般的表情轉為柔和,在與米蘭達如朋友間的輕擁之時,臉部的線條更加軟化,看起來純真無邪,十足的學生氣。只是一旦面對茶幾就坐,他又再度擺出老師的面孔,說話時充滿了說教的語氣。雙方做完初次見面的禮尚往來之後,方修利無意間詢問李博土:“您厭惡泰坦尼亞嗎?”接著得到以下的回答。

  “我最看不慣的就是泰坦尼亞在全宇宙所向披靡的強大,不過照這麼說來,泰坦尼亞並沒有錯。”

  像他這種老實人向來不討喜,方修利藉此揣測出對方的個性,另一方面又繼續問道:

  “您認為,反泰坦尼亞勢力一旦團結起來,有可能消滅泰坦尼亞嗎?”

  “我看很難。”

  李博士簡單回答後不作任何解釋,嘴邊啜飲起藥草茶,而方修利也不加以追問,同樣喝著自己的藥草茶。一旁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米蘭達正想出聲詢問,方修利答腔了。即便是泰坦尼亞內部發生分裂,一旦有外力人侵,泰坦尼亞必定團結起來,將炮口一致朝外。外來的壓力愈大,泰坦尼亞的向心力就愈強,對外部勢力就愈不利,到頭來反而是外部勢力自亂陣腳,最後分裂解體。

  “真的會這樣嗎?博士。”

  “是的,米蘭達女士。”

  李博士頷首並將白茶杯置回託盤上,眼睛則膘向方修利,其神情就像一個老師盯著壞學生看一般,但這是方修利個人的偏見罷了。

  “但是從今以後情勢也許會有所改變,這陣子已經陸續出現了有史以來不曾發生過的現象。”

  “譬如說?”米蘭達投以好奇的目光。

  “譬如說,由泰坦尼亞四公爵之一親自率領的艦隊竟然慘敗給區區一個都市艦隊,這不是很令人匪夷所思嗎?而那位英雄正是眼前這位仁兄。”博士移動視線的角度,見到紅髮青年正聳著肩。

  “我可以認為你是在誇獎我嗎?博士。”

  “不,我是在譏笑泰坦尼亞的無能。”

  米蘭達豪邁地笑了,她的丈夫也揚起嘴角,其他兩人臉上卻不見一絲笑意。

  “讓我們認真想想,剛才我表示泰坦尼亞和整個宇宙的歷史也許正要進人一個變革期,然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這種變革也可能只是曇花一現。”

  李博士的意思如下:如果凱貝羅斯星城大會戰一開始就是原本意欲策動改革的某項計畫其中一環,就能成為大波動的導火線。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的敗北既然是兩百年來最大的衝擊,此時星際都市聯盟以及反泰坦尼亞諸國趁勢起義,即使泰坦尼亞的戰力如何強大,終究逃不過瓦解的下場,然而事實卻非如此。凱貝羅斯大會戰的勝利被視為兵法史上一項絕無僅有的奇跡,眨眼便成了過去式。懾人的是將這項奇跡化為戰術,並且具體實踐的反而是泰坦尼亞。如果無法超越這種愈挫愈勇的精神力,泰坦尼亞的霸權便永保不墜之地。泰坦尼亞為防止星火燎原,便將其化整為零,自我吸收消化。

  “方修利提督的確是個天才,我承認。”得到如此的肯定,方修利反而猶豫起來,是應該高興地接收呢?還是機靈地反諷回去?

  “天才雖然能開改革風氣之先,但能否永續經營則仰賴一群無名的有心人士,如果社會這群人士無法形成一股力量,所謂創造歷史也只是空談罷了。”他的語氣已經不像起初那麼討人厭,卻仍充斥著說教的意味,難怪會惹火流星旗軍那夥人,他們那種人哪是會乖乖聽老師訓話的料。

  只是想不到米蘭達還蠻能吃這一套的,一邊搖頭晃腦、專注地聽課。

  “如果我是泰坦尼亞的藩王,踏遍全宇宙的小惑星也要打探出方修利提督的底細,再賦予他足以與四公爵匹敵的地位與權勢,甚至有女兒的話就招他為婿。”

  “真想不到,方修利有這麼大的價值?”米蘭達瞪圓了雙眼,盯著紅髮青年。

  “我也是受寵若驚。”方修利低語著,口氣聽不出任何嘲諷,正當他想道謝之際,李博士再度開口。

  “價值並不在方修利提督個人,而是他所象徵的改革可能性。”簡單一句話就打破了包含著感謝的蛋殼。“只可惜庸碌之人不識璞玉之美,要是艾裏亞市政府多讀一些歷史的話,就不會把他驅逐出境了。”

  “如果多讀一些歷史的話,艾裏亞政府會怎樣對方修利?”

  “殺了他。”李博士輕描淡寫地做下結論,卻讓米蘭達握碎了手中的糖漿罐,金黃色的透明液體在茶幾上沾粘成一灘,卡基米爾船長則抬頭仰望天花板,米蘭達連忙擦拭桌面,李博士只是以眼角瞥了身旁的情景,仍然繼續“上課”。

  “雖然聳動,卻是唯一的作法,艾裏亞市無法善用他,但要是把他交給泰坦尼亞,肯定成為艾裏亞的禍端,總之艾裏亞市根本不歡迎他。”

  “哦,那麼方修利成為反泰坦尼亞明主的可能性又如何呢?博士。”

  “這就要取決於方修利提督了,在此我想請問提督,您憎恨泰坦尼亞嗎?”這一問可問倒了方修利,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對泰坦尼亞抱有好感,但還不到痛深欲絕的地步;他並不是反泰坦尼亞,而是非泰坦尼亞,而且也沒有主動與泰坦尼亞交戰的意思。

  “如果沒有憎恨就不會產生變革,程度雖然因人而異,但劇烈的憤怒或是憎恨都會成為邁向變革的引爆力,只不過這一切得等待時機成熟再說。”

  李博士的手輕輕一揮,大概是表示下課了吧,於是米蘭達用力站起身,勸博士留下來吃飯,他則笑著答謝。

  “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在嘗過米蘭達女士的手藝後,我會有好一陣子吃不下自己艦上令人難以下嚥的食物,這可怎麼辦才好?”

  “你真會說話,除了我老公以外,我最愛的就是你了;希望你快點找到一個像我這樣的好女人。”

  米蘭達的笑聲特別宏亮,也許是想彌補她丈夫發不出聲音的缺憾吧。卡基米爾船長依舊安詳地微笑著。雖然失去了聲音,有了豪爽又開朗的妻子作伴,可說是對他人生的一種報償吧。如果把人生比喻成收支明細表,方修利的人生在結算之際會是黑字還是赤字呢?促成一個堂堂小國的公主與恆星小貨船船長結合的因素之中,泰坦尼亞雖不是最重要的,但也是不能摒除在外的一項。宇宙之大足以容納無數的意志、行動與偶然的累積,小時候從客船的窗口望著外太空各種五光十色的星艦,方修利便下定決心,自己也要撐著縱橫越星海,到現在已過了二十年,方修利冷不防歎了一口氣,他這把年紀應該還沒老到必須隨波逐流吧。

  Ⅲ

  七月二十日,方修利與隨行的同伴們踏上了惑星巴格體的地表。

  就連以前還中規中矩地過著商船生活的時候,方修利也不曾來到這個惑星,因此他如同小孩一般對於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的這塊土地充滿了新鮮感。如果當初沒有改道前往艾曼塔的這段曲折,他也許早就融入了這個惑星的大氣當中。本惑星成為殖民地已有五個世紀,卻仍然保有強烈的“新生地”氛圍,稱她“邊境星群的首都”可謂過獎,不可否認的是她粗曠且活力十足,投資與投機、冒險與開拓、成功與失敗、飛躍與跌落、希望與絕望這些極端的色彩全都進了這個大熔爐。

  而李博士的老家就在這個惑星。

  “我老家在這裏,但房子裏沒有家人。”李博士的用語有點奇怪,總之他的意思是說,房子是他的,房客則是別人。方修利推測他是把自己的老家轉賣給他人,或者實際上的情況更為微妙,但至此都不該繼續探索下去。

  宇宙港的手續相當形式化而且表面化,在“正直老人”號的乘員卡上頭附上一張一百達卡紙幣,對方就爽快地允許方修利自由行動。這一百達卡在離境時可以退回半數,名義上是個人行為的擔保金,其實早進了芝麻小官的荷包裏頭。

  方修利的行動並沒有想像中自由,第一是想當然耳是泰坦尼亞的魔掌、應該是魔指已經延伸到了巴格休惑星,第二是能夠保障他自由的物質被他留在艾曼塔惑星上。米蘭達讓他預領了一千達卡的薪水,要是拿來飲酒、買女人,只消三天就花得一千二淨。方修利的小市民個性有如細長的地下莖緊緊纏繞在潛意識層裏,於是 “不能浪費一分一毫”的想法不斷紮刺著欲望的衣領。然而自從離開艾曼塔之後,他一直過著和尚生活,和他待在泰坦尼亞收容所的情形是一樣的。“哼!錢賺來就是要花掉,貯蓄的事就交給麥佛迪那個守財奴好了。”他喃喃自語,朝著有名的花街拉托爾區走去。

  以艾曼塔的水準來做比較的話,拉托爾可能顯得粗俗不精緻,但據說是巴格休最高級的花街。女人、美酒、賭博、麻藥以及各種街頭表演,人類原始的欲望從方圓三公里的密集建築裏散發出來,有人一進去就不再離開,卻幾乎不曾發生過狀況。因為當事人自願進來尋歡,就不能要求百分之百的安全。然而拉托爾自治組織明白觀光客的安全正是一區繁榮的主因,所以事實上拉托爾區內的犯罪案件微乎其微。如果因賭輸錢而被剝光衣物,那是由於受害者缺乏自製力,稱不上犯罪。穿過拉托爾區的大門,紅髮青年佇立在廣場的一角思索著該往哪個方向走,此時右肘冷不防被人抓住,方修利全身頓時進入備戰狀態,他自然而然把對方當成泰坦尼亞的爪牙。“方修利提督!”當聽覺捕捉到這一聲的同時,他彎下身子迅速揮出不受束縛的左手,如果對方與方修利一般高,想必下顎會受到重創,不料一層厚實的肌肉將他的拳頭給彈了回去,只見一個有張娃娃臉的高大年輕人驚愕地盯著他,此時另一名男子大喊一聲,把原本混亂的記憶攪得更亂。

  “提督,久別重逢。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嗎?”

  “原來是你們,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方修利忍不住提出一個毫無創意的問題,眼前的兩名男子是他在艾裏亞都市艦隊時代的幕僚:副官兼護衛的米哈魯。華倫柯夫中尉與情報參謀路易。艾德蒙。巴傑斯中尉。華倫柯夫身高將近兩公尺,體重重達零點一公噸,如同心地善良的熊寶寶;巴傑斯身材中等,外表機敏,就像不可小覷的狐狸,兩人的年齡前者二十七歲,後者二十六歲,與方修利私下交情不錯。根據他們表示,在凱貝羅斯會戰出乎意料之外,大獲全勝凱旋歸國之後,他們湧上街頭在酒精雨中盡情高歌朗誦,第二天清晨,當他們帶著宿醉從床上起身,才看到電視新聞報導凱貝羅斯會戰的英雄方修利已經逃亡。

  “打死我們我們也不相信方修利提督會逃亡,因為這實在沒道理呀!”

  “巴傑斯說的沒錯,我們認為這不是逃亡而是被驅逐出境,結果我們接到禁足令,在宿舍被關禁閉。”

  “然後就是一段聽者動容,說者感傷的辛酸往事……”路易。艾德蒙。巴傑斯中尉以這句語為引了,簡明扼要地敍述接下來的經過,他搜集情報並加以分析過濾,將必要的訊息告知司令官。作為情報參謀最佳人選的他據說連市長與情婦間的通信內容,甚至是市議會議長次女內褲的尺寸都摸得一清二楚,大概是他生來就擁有新聞記者般敏銳的嗅覺吧。其間,華倫柯夫幾乎沒插過一句話,除非是要取得他的認同,他才會點點頭或者簡要地加以訂正而已,兩人的個性南轅北轍。

  勝利者們被幽禁在宿舍內,三餐只吃麵包、水與碎肉香腸,不久泰坦尼亞的艦隊進駐艾裏亞市,因為泰坦尼亞與艾裏亞市之間已經締結了友好和平條約,這其實沒什麼關係,只是我們為何非要被監禁在宿舍裏不可呢?真叫人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電視拍攝的慶祝酒會場面,銀幕上滿是鵝肝餡餅、烤牛肉與龍蝦等色彩鮮豔的佳餚。這實在令年輕士兵們無法忍受。食物的積怨向來是史上引發革命的最短捷徑,當不滿累積到瀕臨爆發的狀態之際,又發生了一個煽風點火的事件,那就是參與凱貝羅斯會戰的六十名士官被冠上戰犯的罪名遣送至泰坦尼亞的收容所,這六十名當中也包括了巴傑斯與華倫柯夫。事情至此已相當清楚了,重點是方修利與他的部屬們都成了都市外交策略下的犧牲品,而且也不保證能從泰坦尼亞的收容所活著回來,既然不能活著回去,他們便計畫逃走。華倫柯夫經常溜進糧倉,將食物分配給同伴,巨人般的體格卻身輕如燕,無庸置疑地有成為小偷的資質。某夜,他從糧倉偷出小麥粉袋,將粉撤在通氣孔,以手制火柴點燃引發粉塵爆炸,宿舍噴出火焰與濃煙。雖然成功逃走,但同伴們全走散了,於是華倫柯夫與巴傑斯潛入一艘礦石船逃離母都市。他們在模擬方修利的思考途徑之後,決定前往惑星巴格休。結果是他們先到了巴格休,地方說小也不小,他們也不擅自行動,而是在拉托爾找了家便宜的旅館暫時定居下來,因為他們確信他們的司令官一定會來到此地,就在打零工的日子當中終於盼到了與舊司令官感動重逢的這一天。

  “看來你們也吃了不少苦頭,我對不起你們。”方修利感同身受地叉起雙腕點頭說道,但內心卻不禁抱怨起來:這兩個怎麼不到大學或圖書館,偏偏在花街逗留找人?不過,他們的判斷也是正確的,能夠與昔日戰友重逢當然是再高興不過的了,但心頭就是有點無法釋懷。如果換成是李博士的部下,肯定不會來這種地方找人,這種想法也算是酸葡萄心理吧。

  “那你們兩人以後打算怎麼辦?”其實不必問也知道,不管是華倫柯夫還是巴傑斯這輩子都跟定方修利了,如此一來,就不能置他們於不顧,只好讓他們也登上“正直老人”號,交給公主殿下來處理。

  “不過先別急著上船,我難得來拉托爾區,如果空手而回就太對不起當地的歷史了。”

  “包在我們身上,一定幫你介紹又便宜、服務又好的店家。”巴傑斯閉著一隻眼彈著指,才短短幾天他已經成了拉托爾區屈指可數的情報通。方修利微聳著肩,尾隨兩名舊幕僚而去。

  Ⅳ

  目的達成後,方修利返回太空船己是十二小時後了,他與兩名舊幕僚以一千達卡盡可能地讓身心得到最大的放鬆,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一見到“正直老人”號的蛋型船體之際,兩名舊幕僚略顯不安地交頭接耳:“這類機種早該進廠報廢了吧?”但方修利仍然以輕快的口吻催促他們進船。走進客廳兼食堂兼會議室,一瞧見同伴們的表情,眼前氣氛頓時變得沉重。

  “聽說莉拉死了。”經過十秒多,米蘭達的話才通過方修利的意識層,紅髮青年才發覺自己正在開口說話。

  “你說莉拉怎麼了?”這個問題已無關乎知性與理性,米蘭達厚實的雙手按住方修利的肩頭,把他壓坐在椅子上。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公主殿下仿佛也喪失了原有的開朗與豪邁,她看著紅髮青年,接著猶豫了一下,然後仰起頭,接著似乎做下決心般重複同樣的動作。

  “聽說莉拉死了,李博士的部下與我們的同伴所獲得的情報是一樣的。”

  至此又是一片空白,最後才為方修利的聲音所打破。

  “是那個變態伯爵吧?莉拉不可能病死或意外而死,她是那麼地充滿了生命力,一定是那個伯爵幹的好事!”

  “你說的沒錯,亞瑟斯伯爵對莉拉、對莉拉做了相當殘忍的事。”由女性口中說出“殘忍”兩字之時,事態便十分明白了。方修利發出充滿憤怒與疑問的吼聲說道:

  “可是那個變態伯爵應該是個同性戀才對,難道說他是雙刀不成?”

  “伯爵是同性戀,但他的部下卻不是,伯爵威脅莉拉,如果想救她的戀人就必須跟他自己的部下上床,一晚三十人。”

  米蘭達的語調夾雜著怒氣與厭惡,卡基米爾船長帶著沉痛的無言陪伴在顫抖著巨體的妻子身旁。開口的是內心像天生的黑商,人則隸屬於泰坦尼亞文曼塔支部的麥佛迪中尉。

  “這是亞瑟斯伯爵慣用的伎倆,他自己做不到就支使部下來淩辱女人。”

  難得聽到他帶著無以復加的厭惡語氣不屑地說道。方修利就算開了口也說不出話,只好把視線轉向米蘭達,公主殿下看起來已經被打垮了。

  “我們想得太天真了,本以為亞瑟斯伯爵在我們逃離之際便會就此放棄,再回去過他的放蕩生活。”

  綜合雙方管道所得到的情報來看,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派遣手下逮捕了莉拉與其祖母,再根據祖母的自白捉住戴。鮑爾。祖母大喊著:這跟原先說好要給獎金的約定不一樣啊!反而遭到士兵大掌一揮,結果心臟病發而死。比較起精神力,肉體是相當脆弱的,而戴。鮑爾的精神力卻相當脆弱。戴。鮑爾被問到“正直老人” 號的去向,他回答不知道,事實上他是真的不知道。但亞瑟斯伯爵帶著冷笑,下令嚴刑拷問戴。鮑爾,他被迫戴上耳機,連續四十小時不讓他睡覺,於是戴。鮑爾 “自白”了,他“自白”全部的內情莉拉都知道。緊接著亞瑟斯伯爵開始逼問莉拉,莉拉回罵一句“變態”卻撫逆了他,由於他自身無法對莉拉施加性暴力,於是召集了部下當中性情粗暴的士兵,以異樣的笑容向莉拉宣告:“來,跟我這三十名部下上床,如果還能剩一口氣,你就可以跟你的情人一起離開。”

  “可以。”莉拉答道,她知道戴。鮑爾屈服了,內心也有所覺悟。“你覺悟了嗎?”伯爵再次冷笑起來,兩人對覺悟的認知是不同的。他與她身旁正好是餵養著食人魚的巨型水槽,莉拉麵無表情地脫衣服,褪下上衣後接著解開裙子。下一刻她將解下的裙子拋出,引開士兵們的視線,此時——驚傳一聲慘叫。莉拉整個人撞向伯爵,兩人一起跌入水槽。

  “……伯爵得救了,但莉拉卻已經回天乏術,而伯爵自傲的容貌也被自己的寵物咬去了一半,整個人陷入半瘋狂的狀態。”

  米蘭達話一說完,中間隔了數十秒的沉默,方修利苦澀地歎了一口氣。

  “她是個好女孩,全艾曼塔最好的女孩,至少不應該讓她以那種方式慘死。”

  沒有人接話,方修利也不以為意,他雙手搔著他的紅髮,當動作一停,陷入思考之際看起來就如同一座廉價的雕像,終於他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是他的朋友們所不曾見過的,就連麥佛迪雖然嘴硬也不寒而慄。

  “我要為莉拉報仇,戴。鮑爾那種人拿去喂魚也不關我的事,但我一定要為莉拉報仇,我要親手絞死亞瑟斯。泰坦尼亞那個變態!”

  這是一項平靜的宣告,語氣平板得像是在念別人寫的文章,相對地也表示方修利慎重的決心,先前不動聲色、整個化為靜物畫一部份的李博士此時挪動了身子。

  “對方的泰坦尼亞,雖為泰坦尼亞一族之中的異類,仍然是泰坦尼亞沒錯。為了報仇你寧願與全泰坦尼亞為敵嗎?”

  “我管他什麼泰坦尼亞還是宙斯的!”

  宙斯是誰呀?雖然聽過,但印象模糊,大概是政治家或是宇宙海盜之類的人吧。現在的方修利的目標只有泰坦尼亞而已。他掃視船室裏的一夥人之後,便抓抓紅髮,踩著響亮的靴子聲走向自己的寢室。華倫柯夫與巴傑斯面面相覷,兢兢業業地緊追舊司令官身後而去,麥佛迪中尉咕噥一聲,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為了一個連睡都沒睡過的女人就要向泰坦尼亞報仇,我看他八成是瘋了。”

  “我們不必管這麼多。”

  李博士只手撐起下顎沉思著,旁人無法從表情判讀他內心的想法,也許他正在檢視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很快地,雙眼恢復了表情,他環顧身旁的男女開始解說。

  “泰坦尼亞擁有十萬艘艦隊,必須聚集相同數量的戰力,並搭配完善的指揮體系才能消滅敵方,也許得花上好幾年吧。”

  李博士說完便靜靜起身,命令他的小型船團航向惑星艾曼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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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6:11 pm

第七章 破滅的局勢

  Ⅰ

  “圓沒有稜角,並不代表沒有個性。”

  知名的數學家暨散文學家R。R。伯曼說過這麼一句話,如果要在泰坦尼亞一族當中找尋這種個性的人,可能非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公爵莫屬了。他不像褚士朗帶有雙重人格的陰暗面,也不如哲力胥擁有做人的剛毅體魄,對他的評價向來是容貌秀麗但欠缺個性,無論在個性上或能力上都保持著均衡與調和,絕不可能像伊德里斯那樣一身是刺。他能夠在短時間內從凱貝羅斯星域的挫敗重新振作,也是在聽了褚士朗的說法之後,將方修利的戰術自我消化之後所得來的;由此可見他本身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獨創力。以用兵能力而言,別人也形容他:“謀略遜于褚士朗卿,勇猛不及哲力胥卿”,總之對他一致的評語就是:無趣。然而泰坦尼亞四公爵當中最早闖出名號的往往是他,戰績淩駕其他三人,甚至連哲力胥也比不過他。亞曆亞伯特接受褚士朗的建議進而改變魏格特炮的用法,也許可以證明他的為人能屈能伸、度量寬大,不會被無用的競爭意識阻礙自己的進步。不管是身為最前線的武將,或者是後方經營者,他都展現了無庸置疑的的才能與功動。

  當代的藩王亞術曼雖然會將內心的想法向褚士朗傾吐,但也完全信賴亞曆亞伯特沉穩的手腕與人格,即便是凱貝羅斯會戰的敗北,也不施加嚴罰而是賦與他雪恥的機會。而亞曆亞伯特的表現也充分回應了他的期待,因此亞曆亞伯特在亞術曼的眼中,也許是四公爵之中評價最高的一位,甚至將他列入次任藩王的繼承人選。人類的器量與其地位之間的關係是相當微妙的,在某種地位才能出眾的人如果換了個位置也許變得一無所長。

  今年整個七月,亞曆亞伯特負責各星域泰坦尼亞支部的巡察,八月才返回天城出席每月舉行的最高會議。泰坦尼亞的組織模式雖然傾向無地藩王亞術曼獨裁的統治,但四公爵也不能因此怠慢基本的形式與儀式,否則未善盡義務者將視同放棄自身權利。


  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比亞曆亞伯特約早了十天返回天城,同行的邊境小國公主,也就是艾賓格王國的莉蒂亞公主驚訝于天城的雄偉,她仰望比自己高出許多的褚士朗發表感想:“我的國家很窮就是為了讓泰坦尼亞很富有,對不對?”

  這個小女孩所說的一字一句在在讓褚士朗聽了很刺耳,雖然痛苦同時也帶有快感,這也許就是自虐的一種,褚士朗想著想著愈覺得可笑。

  “宇宙為泰坦尼亞所有、泰坦尼亞所治、泰坦尼亞所享。”過去曾出現這句名言形容泰坦尼亞的富強,這應該是抄襲來的。“唯泰坦尼亞獨尊”也一樣,在過去的歷史當中,一定也找得到這句話的原型;只不過前者的原句“政治為民有、民治、民享”只是在闡揚一種理想,而關於泰坦尼亞的這句話卻是在敍述一項事實。

  泰坦尼亞的富強維繫於個人的責任與能力,褚士朗理所當然地如此認定,也認為這些財富並非藉由作法的搾取得來;然而當孩子肆無忌憚地道出實情之際,卻令聽者感到有點心虛。

  褚士朗的高階副官法爾密起初相當排斥“照顧小公主”這項沒來由的任務,但不知不覺間也習慣了這個工作,縱使嘴邊叨念個不停,仍然盡責地帶著小公主流覽整個天城,完全不像是當初那個策劃篡奪全泰坦尼亞的野心家。

  芙蘭西亞正在為小公主整理房間,她平時負責照顧小公主的生活起居,偶爾也陪她聊天。回到天城的褚士朗受藩王亞術曼囑咐,經手裁決幾項草案、製作報告書,成天公務纏身,只得留著芙蘭西亞獨自一人消磨時間,但現在陪伴莉蒂亞公主反而成了她最好的慰藉。

  漸漸地,站在褚士朗身旁的一名十歲小公主開始大放異彩。也因此,返回天城的維爾達那帝國軍上將亞曆亞伯特。泰坦尼亞公爵閣下來到同為單身的表兄弟府邸卻見到小孩之時,當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褚士朗把小公主交給芙蘭西亞之後,對著甫回國的表兄弟寒喧,招呼客人到接待室,亞曆亞伯特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果我猜那個小女孩是你的私生子,所獲得的答案想必就是一拳吧,褚士朗卿。”

  “不,我會一腳踢過去,相同的問題我已經被問得數不清次數了。”

  “那她到底是誰?”

  “法爾密卿的未婚妻。”

  亞曆亞伯特一聽到這個回答立刻信以為真地瞪大雙眼,而褚士朗只是笑著擺手表示他在說笑,可見兩人之間還存有某種程度的幽默感。亞曆亞伯特理解後釋然而笑:“我懂了,不過想想十年後可有趣了。”

  十年後,法爾密二十八歲,莉蒂亞公主二十歲,兩人說相配其實也蠻相配的,但現在怎麼說都只是大人的玩笑罷了。

  “對了,法爾密卿的父親是否安泰?”亞曆亞伯特所指的是軍務大臣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褚士朗則略帶迂回地回答:“我還不曾去采望過他的病情,你有什麼理由要提起他呢?亞曆亞伯特卿。”

  亞曆亞伯特一聽不禁躊躇了一會,結果還是答復了褚士朗的問題。亞曆亞伯特最不擅長試探人心,反倒是褚士朗自認做了壞事。

  話說回來,亞曆亞伯特表示他所擔心的是軍務大臣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的去留,因為已經成了眾人關心的焦點。由於法爾密是褚士朗的高階副官,褚士朗對於亞曆亞伯特的這番話也相當在意,但他儘量避免深入這個話題。

  “沒有什麼好消息嗎?”

  “我也希望有,不然艾斯特拉得侯爵心理怎麼承受得住這麼大的壓力?”

  亞曆亞伯特生來善解人意。個性純真,藩王亞術曼認為他有所不足的也許就是這一點;伊德里斯從不把亞曆亞伯特放在眼裏也是這個原因吧。

  無論如何,本回的一族會議主題應該是有關其他人物才是。哲力胥公爵之弟亞瑟斯伯爵不僅讓一度掌握住的方修利逃走,在拷問一名女子之際又遭到反擊,該名女子死亡,而亞瑟斯伯爵自傲的容貌也毀去大半,這項報告激怒了他的兄長。

  “舍弟的行事從不經過深思熟慮,所得到的結果也不光彩,簡直是泰坦尼亞的恥辱,叫我拿什麼臉去面對諸卿?”

  四公爵于藩王府的大廳聚會時,哲力胥的一番話正是為人剛直的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同時也拉不下臉在另外三名公爵面前示弱。

  因為亞瑟斯在身為兄長的眼中並不是一個值得疼愛的小弟,而是完全相反。於是事發後哲力胥將弟弟軟禁起來,等於是把在公私兩方面一直牽絆著他的累贅趁機甩開,但他不會輕言弑弟,因為他不能不顧他那溺愛弟弟到盲目程度的母親,然而哲力胥擺出強硬的態度以排除表兄弟們的臆測。

  “能懲罰泰坦尼亞的只有泰坦尼亞,舍弟失職,為兄必須負責,我一定好好處置亞瑟斯,在此求得諸卿諒解。”

  亞曆亞伯特和褚士朗交換了目光後接著答腔,想遏制硬漢的怒氣。

  “哲力胥雖認為令弟失職必須嚴懲,然事實倒還不至於如此嚴重,我也曾吃過方修利這個人的虧,相較之下,亞瑟斯伯爵的失敗只是一場兒戲罷了。”

  “是兒戲沒錯,但小孩玩火也有可能燒死大人,到時連後悔也來不及了,各位以為如何?”義正詞嚴,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毫無反駁的餘地。

  “藩王殿下聖意如何?”有人提出最關鍵的問題,提議者伊德里斯的雙眼閃著辛辣的目光。四公爵中屬他的競爭意識最為強烈,這次亞瑟斯伯爵的失職在他看來正好是剷除哲力胥的大好時機。不過依目前的情勢而言,伊德里斯不會刻意陷害其他三名公爵,如果他們自己掉進陷阱,他也不會阻止。此時,亞曆亞伯特答腔了。

  “藩王自然不樂意見到事情如此發展,不過藩王內心深不可測,我們不適合自作主張,唯一能做的就是靜待藩王殿下的裁決。”

  亞曆亞伯特的穩健對伊德里斯而言是一種怕事主義,他正想開口嘲諷,一個比他響亮許多的聲音搶先半秒發出,那是哲力胥正用盡整個胸腔的力量在歎息。

  “藩王殿下絕不可能饒恕亞瑟斯的變態行為,這是我最擔心的。”

  “是耽美還是變態,純屬個人嗜好,然而一旦與權勢結合就可能成為像古羅馬皇帝尼祿那種暴君。”

  褚士朗舉出古代地球著名的暴君,自古以來,當權力的龐大與當權者的卑下間產生空隙之際,往往會藉由暴虐、淫亂與驕奢來填補,亞瑟斯也不例外。奇怪的是像尼祿這類人的思考行為毫無新意,就像單一的個性經過複製之後分配到不同的時代,每個時代的暴君的做法與想法幾乎如出一轍,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但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把泰坦尼亞的權力交付給亞瑟斯伯爵,他的兄長哲力胥的意見是對的,褚士朗決定投贊成票。

  Ⅱ

  四名公爵由大廳移往正式的會議室,依禮數將各自的軍帽置於席前的桌上,在等待藩王亞術曼來臨之前,四人彼此低語交談。亞曆亞伯特小聲與褚士朗討論亞瑟斯的失敗,不過話題卻變成:“泰坦尼亞擁有十萬艦隊,兵力有一千萬以上,應該沒有人敢與泰坦尼亞為敵吧。”

  有的!現今維爾達那宮廷貴族、以“流星旗”軍自稱的武裝混合部隊、以及前不久的艾裏亞市,泰坦尼亞的反對者仍然是有的,只是一個強壯的人也難免會得感冒或傷到手指,他們對泰坦尼亞的威脅僅止於此而已。也許有一天,反泰坦尼亞的諸勢力團結起來,在強而有力的指揮下所結領的軍隊前來向泰坦尼亞挑戰,對褚士朗而言,那樣的物件是具有相當的考察價值,但還稱不上迫切的危機。

  不久,藩王亞術曼列席,開始正式會議。會中自然提到了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的事件,但四公爵又從藩王那邊得到最新的消息:被亞瑟斯伯爵飼養的食人魚攻擊而死的女子,其同伴為了向亞瑟斯伯爵復仇正往艾曼塔而去。

  “殿下的意思是靜觀其變嗎?”

  如果亞瑟斯伯爵是個連無賴漢都想殺的暴虐之人,那事情就毋須追究下去,這是泰坦尼亞常用的邏輯,即使是有能有為的人才也不例外。更何況是像亞瑟斯伯爵這樣的廢物,就連藩王也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吧。然而面對伊德里斯的詢問,藩王做出否定的舉動。

  “不,對於泰坦尼亞任何一員的挑釁行為就是對於全泰坦尼亞的挑戰,無論挑戰的物件是何人,如果不慎重處理敵方的傲慢就有悖泰坦尼亞的威信。”

  藩王的視線掃過四公爵,最後停在哲力胥臉上,驍勇善戰的鐵達尼業硬漢仿佛被釘住般,魁梧的身軀動彈不得。

  “哲力胥公爵,這陣子可忙壞你了吧。”

  “微臣惶恐……”

  “何懼之有,即便不是泰坦尼亞的人,成年人所犯的罪過與責任都沒有理由要手足來承擔,如果有,那也必須由持有泰坦尼亞姓氏的全體人員一起分擔,如此一來,除了哲力胥公爵以外的其他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伊德里斯不自在地稍稍挪動身子,感覺自己的傲氣活活被釘死了。藩王亞術曼以眼角瞥了他一下,接著默不作聲翻開手邊的文件,手指無聲地掃過數張紙,視線最後停在某一頁,然後以不變的姿勢作出宣告。

  “宣旨!亞瑟斯伯爵即刻離開艾曼塔惑星,留滯天城,不得抗旨,諸卿可有疑異?”

  四公爵聽完這項宣佈,四人順應各自的個性,臉上浮現算不上善意的表情。亞瑟斯伯爵害怕遭到報復,必定希望逃到安全的場所,而藩王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四人當中,尤其以哲力胥顯得忿忿不平,覆著灰色軍服的厚肩不住地顫動。就算是藩王不再追究,但四人當中與亞瑟斯血緣最濃的就是他了,想到自己身上也流著和弟弟一樣頹廢的血液,實在是天大的恥辱,雖然想說反對也說不出口,因為他還不至於駑鈍到讀不出藩王的思慮。藩王早就計算好了,亞瑟斯伯爵在前往“天城”的途中必定會遭受復仇者的襲擊。

  例行會議也如往常例行結束,會後藩王傳喚褚士朗來到藩王專用的展望室,褚士朗也藉機確認藩王真正的意圖。

  “那麼假設亞瑟斯伯爵遇害,您準備命令誰去討伐加害者呢?”

  “你認為誰適合?”

  藩王以反問的方式作答,褚士朗想也不想地表示:“四公爵當中,以伊德里斯卿最合適。”

  “哦……”藩王反而沒有立刻回復。“褚士朗卿,亞瑟斯卿就是讓手中煮熟的鴨子飛走了,才會惹禍上身啊。”

  “是的,那個方修利不斷從我們的掌控之中脫逃,以後可能更難對付。”

  “這個人與我們一族似乎有種奇妙的緣份。”

  “您說的對……”

  “只不過這種緣份只是兩條線瞬間的交會罷了,凡是拒絕泰坦尼亞勸誘之人,無論是誰都必須全力將之抹殺,你認為呢?”

  “是……”

  兩人腳底的地板由透明的陶磁所製成,一層又一層形成大氣與外太空的分界線,遙遠的彼方只見維爾達那帝國的首都利提沙惑星發出青綠帶著白條紋的花色,點綴在銀河之中。“天城”正如其名屹立在天之上,腳踩地上統治者維爾達那皇帝的寶座,象徵著社會地位的關係。

  “對了,褚士朗卿,我不明白你先前為何刻意推薦伊德里斯擔任護衛亞瑟斯伯爵呢?”

  褚士朗並沒有立即回應,而亞術曼細長的雙眼透出劍尖般的目光緊盯不放,逼得褚士朗只有作答。

  “伊德里斯卿身為維爾達那帝國近衛軍團司令官,他代表了泰坦尼亞的利益,正好處在一個能夠睥睨反泰坦尼亞勢力的位置。”

  “所以?”

  “假如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侯爵有二心,伊德里斯卿的離開對他而言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艾斯特拉得並不打算一舉揭竿起義,但他與宮廷貴族往來密切,不斷演練計畫企圖消弱近親衛軍團的力量。

  “哦,褚士朗卿,照這麼說來,你是指艾斯特拉得侯爵、也就是我的異母兄長的想法與行動很接近宮廷貴族們嗎?”

  “我的異母兄長一定很不甘心吧,自己居然被認定和宮廷貴族那群人是一丘之貉。”

  “微臣所指並非艾斯特拉得侯爵,而是那群宮廷貴族才會採取行動,他們會依自己的利害關係來解讀情勢,必定會輕舉妄動。”

  原本睜開的雙眼眯得更細,更掩飾了瞳孔的情緒,無地藩王亞術曼盯著褚士朗,褚士朗只覺得自己的神經被挫平了。

  “原來如此,那群宮廷貴族無庸置疑地會受我們的笛聲擺佈,然而在他們手舞足蹈之際,我的異母兄長也會隨之起舞嗎?”

  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並非愚昧之人,縱使維爾達那的宮廷貴族們如何唆使他反叛無地藩王,他也不會輕易言聽計從;此時話題不知不覺成了討論如何應對艾斯特拉得侯爵。

  “殿下,微臣有幾點理由,斗膽請求進言。”

  “嗯,說吧。”

  得到藩王允許後,褚士朗開始發表意見。第一,且不論艾斯特拉得侯爵如何反應,如果宮廷貴族們真是受到他的慫恿,屆時便能根據這項罪名肅清這群宮廷貴族;第二,假如艾斯特拉得侯爵對於他教唆宮廷貴族的事實保持沉默,就能進一步追究其相關責任;第三,若是艾斯特拉得侯爵將宮廷貴族鼓勵他叛變一事通報藩王,就能馬上證明他絕無二心,怎麼做對泰坦尼亞都毫髮無傷,只是累了伊德里斯卿而已。

  褚士朗說完,藩王亞術曼將懾人的視線投向地板陷入沉思,相對地褚士朗仰望天花板,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

  “好,我就採納你的意見。”

  不一會兒,藩王亞術曼做下決定。褚士朗只是機械性地行禮,抬頭只見自己的灰色軍服正映人藩王的眼簾。

  “不過,我對於艾斯特拉得侯爵要使用第四個手段。”

  “第四個手段?”

  “想不到褚士朗卿會意料不到,不過你已經提出了十分周詳的方案,相當好。”

  褚士朗再度向藩王行禮,此時他才明白自己欣賞那個窮國小公主的原因何在,因為她的坦白是來自無關乎政治利益的直率。面對藩王之際的會話往往充斥著算計與疑惑,因此他更需要那份率直當做一種精神上的解毒劑。褚士朗回顧自己十歲的時候,已經意識到自己是泰坦尼亞一族的主流,效忠藩王、成為藩王眼中有為的人才、一舉一動都必須以泰坦尼亞的利益為前提,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能因個人的妄動而損害一族,凡事必須謹言慎行,得在腦中不斷重複地思考、思考之後才能發言,一旦出錯,一生與家族就完了。

  此時褚士朗趁機將來自邊境小國艾賓格的活潑小公主一事向藩王提起,警戒心強的亞術曼乍聽之下,一時也不知所措,只好側著頭等褚士朗說完他的要求,而這件事對泰坦尼亞而言其實是相當微不足道的。

  “藩王殿下,如果那個小國還不清債務的話……”

  “褚士朗卿,你準備代勞嗎?”

  “視情況而定。”

  “你的嗜好也真奇特。”無地藩王亞術曼淡淡一笑,其中絕對沒有惡意,但在褚士朗看來,藩王的笑是深不可測的。“以對方的年齡要談戀愛還太早了,但如果你喜歡,孤身為族長也不便干涉,追求真愛的勇氣對泰坦尼亞也是必要的資質。”

  褚士朗無視藩王的揶揄,必恭必敬地將他所顧慮的幾項重點逐一報告以便取得藩王的許可。第一,莉蒂亞公主的教育問題;第二,褚士朗公爵成為其法定監護人,此外艾賓格王國的債務由褚士朗負擔,王國則以一百年分期付款向泰坦尼亞還清;而且艾賓格王國一切事務均由褚士朗經手。

  “十五年後,也許會有外來的優良血統進人泰坦尼亞,近親通婚只會讓基因更混濁罷了。”

  亞瑟斯伯爵就是最好的例子,褚士朗心想,雖沒有說出口但無地藩王亞術曼也能理解他的意思。正確說來,是褚士朗心裏明白自己所說的暗喻,他成功誘導藩王做反向思考,伴隨成功而來的自我厭惡感只是此時的一種副作用罷了。一旦藩王拒絕,那個邊境小國與小公主的命運就會像一艘漸漸駛向無底黑洞的小型太空船,就算被誤會也要將計就計以取得藩王的好感。

  “好吧,就隨你去吧。”

  藩王的一句話讓褚士朗整天下來頭一次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因為他的身旁多了一個國家和十歲小公主的陪伴。且不管藩王與其他人是做何想法,他自己是不可能跟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談戀愛的,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從莉蒂亞公主的身上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未來。

  Ⅲ

  接到藩王亞術曼的命令後,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在鏡子裏看到一個神情頹喪的自己,他心裏有著對藩王的不信任感,而自己也懷有鬼胎。雖然目前異母胞弟間未掌握到整肅自己的藉口,但也不能因此鬆懈。

  藩王亞術曼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是皇帝面前槍殺了宰相,就算物件換成了國防部長,他也絕不可能手下留情。兩人雖生為親兄弟,但泰坦尼亞一向是大義滅親的。自從第二代藩王諾利把父親奈威爾逼死之後,泰坦尼亞便持續著以相同的殘酷手段來對付內外部敵人的傳統。然而這一切既然能夠加強一族內部的團結與統一,艾斯特拉得也不曾抱持過任何質疑。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現在自己未被選為藩王,價值觀便出現裂痕,為了泰坦尼亞鞠躬盡瘁,也建立了不少戰功,到頭來卻得屈居在異母胞弟亞術曼的下風,這豈不太沒道理了嗎?他對亞術曼的不滿是來自於不合理的憤怒再加上野心,那是被兒子法爾密所煽起的野心,不久前他才確認自己的野心,不知亞術曼是否已經察覺。

  艾斯特拉得壓抑著動搖的心,歸順于異母胞弟的藩王之下,將兒子法爾密送到“天城”,美其名是擔任褚士朗公爵的高階副官,事實上是當人質,不能做任何反抗或抵抗。然而這麼做並不會損及國防部長的自尊,當伊德里斯公爵離開帝都的期間,監視宮廷的任務便委託艾斯特拉得侯爵,法爾密也能在休假日回來與父親相聚,一切有如往常一樣,只是其中多了一些小小的改變。

  近衛軍團總司令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公爵離開帝都遠赴惑星艾曼塔,其間近衛軍團的指揮權便落到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手上。當這項人事命令一發佈,維爾達那宮廷與政府之間如同小草在風中搖晃一般,部份的人心不斷騷動著,他們只知道這是個好時機,卻絲毫不曾察覺到自己正配合著他人的音樂在起舞著。

  於是一天夜裏,維爾達那宮廷貴族當中反泰坦尼亞色彩最濃的四人連袂造訪艾斯特拉得侯爵的宅邸。他們已做好萬全的準備,也想好了訪問的藉口:其中一人的兒子在國防部工作,希望得到侯爵的提拔。這種情形在維爾達那帝國早已司空見慣,而那人的兒子也的確很想得到升遷的機會。

  緊接著他們開始對負責招待的主人艾斯特拉得。泰坦尼亞侯爵進行遊說與煽動,貴族們一行人告訴艾斯特拉得:你才是泰坦尼亞一族之長,本來無地藩王的位子應該是你的才對!他們策動著他們的陰謀,掩飾打倒泰坦尼亞的意圖,發表了以下的談話:“我們不認為現在的藩王無法有所作為,對皇帝陛下鞠躬盡瘁恐怕也是白費,只有緊緊跟隨文斯特拉得侯爵閣下,我們的未來才有希望,為了閣下與我們共通的利益,任何事情我們都願意做!”

  聽他們說得口沫橫飛、口乾舌燥,艾斯特拉得在一旁連一句承諾也不給就將客人請走。不請自來的訪客們難掩失望之情拜辭而去,房間就在二樓會客室隔壁的法爾密對於父親的應對不太苟同:“父親大人,您不能就這樣把他們趕跑呀。”

  法爾密的聲音與表情帶有深刻的危機意識,艾斯特拉得皺起眉頭,剛才與客人酒過三巡,國防部長的身心已經浮在酒精的雲氣之中,他呼出一大團酒氣,老大不爽地聽著兒子說話。

  “這是陷階,聰明如父親大人應該不會不知道才對,您自己也常說維爾達那那群宮廷貴族是不可靠的,難道您忘了嗎?”

  國防部長不滿的水位開始上漲。

  “這還用你說,這是藩王早就設計好了的圈套,把伊德里斯從帝都調走,好讓那群宮廷貴族有機可趁、原形畢露!你不是也瞧見我把他們都趕跑了嗎?”

  “就這樣嗎?”

  “難道還能怎樣?”

  “父親大人,您太淺薄了!”

  法爾密大叫,對父親的短視讓他不禁失望地呐喊,他從不覺得父親是無能的。無論是做為一個軍人或行政主管,父親總能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而且他也相信今後也是如此,難道說他錯了嗎?也許就是因為父親不適合藩王的地位,所以他才無法成為藩王的不是嗎?

  正當法爾密內心令人不快的疑惑蠢蠢欲動之際,他的父親再次以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住口,你懂什麼,閉上你的狗嘴!”

  艾斯特拉得嘶聲怒吼,他很珍惜兒子的霸氣與潛力,也因此在反叛的認知上被兒子以一句“淺薄”駁回令他感到相當沒面子。異母胞弟藩王也好,四公爵也罷,就連自己的兒子也瞧不起自己,一想到此,艾斯特拉得頓時失去了理性,以紊亂的語氣、歇斯底里的口吻沖著兒子的面大吼:“你好大膽,敢指責我的不是?太歲頭上動土!我在你出生前可是泰坦尼亞的鎮國之寶呢!”

  “父親大人,您這麼做就是自己將自己通往未來的大門給封死而已,請求您讓我處置那群宮廷貴族吧。”

  父親氣的是兒子的語氣呢還是談話的內容?也許連當事人都不明白吧。

  “少??攏〔灰?偎迪氯チ耍

  看到激動的朱泥塗滿了父親的臉龐,法爾密。泰坦尼亞子爵終於明白自己的錯誤,他為了修正父親的失敗,反而偏離了正常的軌道。他瞭解父親內心一直以來所累積的壓力,也許他第一個動作應該是以哄小孩的方式撫慰父親的情緒來平息這場風波,敏銳的他終於察覺這一點,可惜人生經驗的短淺阻礙了他自身的才能,短短五十秒的時間讓法爾密錯失了最好的時機。最初成功地煽動了父親,使得他自大得以為這次也能如法泡制。

  “父親大人,非常對不起,我話說得太沖了,能否請您再聽聽我的想法?”

  一聽法爾密低聲下氣地乞求,正怒氣衝衝地走下樓去的艾斯特拉得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但身為一家之主很難立刻拉下這個面子。

  “明天吧,明天再說吧,等明天我再聽你講。”

  內心欣喜于重新確立了父親的尊嚴,艾斯特拉得忘了自己的醉意而邁開大步走下階梯,然而這個舉動卻奪走了他的明天。等不及到明天再說的兒子伸出手想拉住父親,兩人的姿勢如他們的想法一樣完全不咬合,結果兒子的手撞上了父親的身體,父親一腳踩空,頓時天旋地轉;艾斯特拉得聽見兒子的叫聲從下面傳來,整個人擺脫了重力,只聽到一聲鈍響,短暫的疼痛貫穿全身,所有的顏色與光彩由艾斯特拉得的五官逐漸消褪,一去不復返。

  經過兩百秒的悵然若失,法爾密勉強取回身心的自主權,踉踉蹌蹌地走進別室,坐在直通“天城”的銀幕對講機面前。

  “請找褚士朗卿,我是法爾密。泰坦尼亞子爵,有要事商量,務必接通。”

  高階副官有急事聯絡長官是完全不受阻礙的,很快地法爾密便與褚士朗連上了線。

  Ⅳ

  褚士朗。泰坦尼亞到今天才明白自己的想像力是有限的,近乎虛脫的法爾密臉色蒼白地將整個事件過程描述完畢之後,目光渙散地直盯著畫面的遠方,褚士朗明白十八歲的年輕人已經承受不住過大的壓力,於是命令他先回房休息,緊接著與藩王亞術曼取得聯繫。

  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得侯爵的死法實在相當可笑,然而除卻他自身的不光彩,他的死亡其實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而這項意義正突顯出泰坦尼亞之所以成為泰坦尼亞的理由。

  聽完褚士朗的報告後,藩王亞術曼已經無法保有一貫的冷靜,他輕輕地搖頭,重重歎了一口氣,在得知艾斯特拉得侯爵是從樓梯上摔死這個消息之後。此時的他和家有一個不肖胞弟的哲力胥心情應該是一致的吧,但很快地他又恢復原有的神態。

  “褚士朗卿,你打算做何處置?要以弑父的罪名審理法爾密卿嗎?”無地藩王的問題撩動了褚士朗內心意想不到的情緒,那不是憎惡,卻很接近憎惡,族人的生命與命運在亞術曼眼中難道只是一場鬥智遊戲的棋子而已嗎?

  “前些日子,藩王殿下曾表示要對國防部長採取第四個手段,今日之事也早已在您的預測之中嗎?”

  無地藩王一聽,嘴邊勾勒出微妙的角度。

  “褚士朗卿,你不回答我的問題,反要我先解開你的疑惑嗎?”

  “……微臣失言。”

  “罷了,我也不樂意見到這種結果,這是突發狀況,我當初預想的是國防部長為洗刷自己的嫌疑會主動告發維爾達那的宮廷貴族們,甚至加以逮捕或追殺。”

  亞術曼的回答完整,思路有條有理,卻莫名地引起褚士朗的不滿,藩王則繼續說:“更正確的說法是我一直在期待。”

  “您的期待就是國防部長會在其子的阻止下打消原有的念頭嗎?”

  “這就得另當別論了,應該說我只是期待當初與我競爭藩王寶座的人至少會有這番器量,能夠當機立斷處決宮廷貴族們以保住自身的安全以及泰坦尼亞全體的利益。”藩王不經意地揪著軍服的衣領。“我們好像把話題扯遠了,回到先前的問題吧,褚士朗卿,我想知道你會如何處置法爾密卿。”

  “我反對公開審判法爾密卿。”

  藩王並沒有特別強烈的反應,僅是動了一下眉毛看著褚士朗,要他說明理由;褚士朗調整呼吸之後解釋道。

  “首先,如果以弑父的罪名指控法爾密卿,那麼以宮廷貴族為首的反泰坦尼亞勢力將舉杯額手稱慶,他們稱泰坦尼亞是被詛咒的血腥一族,且不論事實如何……”

  褚士朗略微提高了音量,對於這種笑話過份認真的藩王臉上的表情嚴肅得令他抵擋不住。

  “……微臣以為沒有必要讓他們到處散播這種謠言,第二點,法爾密卿雖然犯了錯卻仍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材,失去他同時也是泰坦尼亞的損失,根據以上兩點還請殿下聖裁。”

  “泰坦尼亞的損失嗎?”亞術曼的語氣並非表示接納,而是一種嘲諷,但他並未深究下去。“我接受褚士朗卿的見解,那麼你認為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呢?”

  “對外宣佈艾斯特拉得侯爵意外由階梯摔死,死因是他打算將宮廷貴族們的叛意通知藩王殿下,一時心急腳底踩了個空,如此一來……”

  “就能趁機整肅那群宮廷貴族了是嗎?嗯,好吧,這麼做泰坦尼亞並沒有損失,在肅清宮廷貴族的同時,掩人耳目的善後工作就交給法爾密卿去辦吧。”藩王的音調多了一層嚴峻的語氣。“如果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那麼你視法爾密為泰坦尼亞不可缺少的人材這項說法,我就無法苟同,交給法爾密去辦,我堅持。”

  “遵旨。”褚士朗低喃著,不可能再叫藩王做出更大的讓步了。

  “褚士朗卿是聰明人,而我也不覺得自己駑鈍,只是這次的偶發事件違背了我們原先的預測。”藩王吐出自嘲的微粒子飄蕩在空氣當中。

  “人類的智慧是有限的。”

  褚士朗雖然認同這個邏輯卻閉口不談,對於把他當成老師一樣、自己則像個學生般喜歡辯論的藩王以及默默承受的自己,他都感到厭惡。打從一開始他已經預知藩王的心意,結果仍然主動提議將艾斯特拉得侯爵逼到死角,實在教他不得不唾棄這樣的自己。


  翌日,伊德里斯在啟程之際前來告別,褚士朗在簡單的寒暄之後,詢問伊德里斯在技術層面上會如何完成他被賦予的任務。

  “設下陷阱嗎?”

  “那當然。”

  伊德里斯公爵答道,帶著刻意挑釁的目光,四公爵當中最年少的伊德里斯正以他的眼神透露出尖銳的稜角。

  “雖然沒什麼新意,但我保證我所設的陷阱效果是最好的,藩王所希望的是丟出一顆石頭能夠擊中兩隻鳥,身為泰坦尼亞的一員自然是順著藩王的旨意努力完成任務了。”

  褚士朗已經明白伊德里斯的做法,表面看來是保護亞瑟斯,事實上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暗殺亞瑟斯,然後再消滅方修利等人。的確沒什麼新意,但這不代表伊德里斯沒有才能,而是客觀環境使然。為了一族只有被迫去收爛攤子,伊德里斯心裏總不是滋味,因為成功不會得到獎賞,而失敗的狀況在他身上更不可能出現。也許伊德里斯會利用這個機會往上爬,鞏固自己的地位,外表雖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但身為泰坦尼亞重臣的內心世界是不會如此輕易就讓外人探知的。

  “總之希望你路上小心,伊德里斯卿,祝你一切幸運。”

  褚士朗禮貌性地伸出手,伊德里斯則冷淡地輕握住。

  “感謝你的祝福,這次的工作我實在接得心不甘情不願,也不知這是誰出的餿主意。”

  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公爵的語氣裏散發出冷漠的惡意,拍手後便聳聳裹著灰色軍服的肩頭,昂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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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三 11月 24, 2010 6:12 pm

第八章 反叛的惑星

  Ⅰ

  方修利決定向亞瑟斯伯爵復仇是順應他自己的心惰,而對於與他同行的人們又是做何想法呢?對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公主殿下米蘭達而言,莉拉是她的昔日家臣靘靼靺鞃,粽粻綿緂但這並不是重點,因為莉拉是米蘭達的朋友嫪嫥嫖嫭,像僥僗僝說簡單點也就是像妹妹一樣,而且是以“正直老人”號船外人員的身份在地面努力工作漶漯漧漢,銥銢銤銩這種種原因自然使得米蘭達挺身為莉拉報仇;卡基米爾船長則是以妻子的意見為意見,而他一向是站在被害者兼反抗者的立場面對泰坦尼亞的搿撤摘摳,蒱蒲蒪蓐這次也不例外,個性溫和的他毫無退讓之意。當時米蘭達以強硬的口吻向方修利提出同行的要求:“這也是我們的責任,你可知道我多麼後悔當初為什麼不把莉拉帶上船!”

  米蘭達重重吐了一口氣,在船內形成一道與空調不同的氣流。她並非百折不撓,因為她已經受不了亞瑟斯伯爵異于常人的執念,而她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原因就是亞瑟斯對胞兄哲力胥心懷過度的競爭意識才會如此。總之,米蘭達對於莉拉的死始終無法釋懷。

  “我最後悔的是當時為什麼要故作清高,而不跟莉拉上床!”

  方修利低語著,表情苦中帶酸,米蘭達則無言以對。紅髮青年並不是有意挑這個時候開這種低級的玩笑,他只是覺得如果那時跟莉拉上了床,就會對莉拉產生責任感,用拖的也要把她拖離艾曼塔,如此一來她不就能保住一條命了嗎?“我的女人就由我保護”這種說法雖然有點過時了,卻代表了一種明確的責任感。

  “可是這樣會給莉拉帶來麻煩吧。”

  方修利也是個思想成熟的大人了,明白別人也是有感情與立場的。如果再年輕個十歲,就會憑著一股熱情與血氣橫衝直撞,反之如果再老個十歲,累積的經驗與思慮就能讓自己做出更明智的舉動,二十八歲的年紀所擁有的歷練根本不足以處理這次的狀況。方修利的雙眼在一層層後悔的色彩重疊後變成灰色,顯得黯淡無光。

  方修利的沮喪是不會傳染的,因為“正直老人”號這十年來,都是航行在這陰森森的墾海之中。這艘老字型大小的船上除了方修利以外尚有其他乘客,其中一人便是前不久還穿著泰坦尼亞灰色的軍服,現在反倒是一看到灰色的衣服就緊張兮兮,想到自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只好藉酒澆愁,但總是有界限的。

  “總之只要泰坦尼亞持續壯大,那我的存款就領不回來,好、很好、我想通了。”麥佛迪中尉語氣聽來平靜,但喉嚨深處對於乖桀的命運所積蓄的怨氣已經形成一股狂風怒吼不已。他同時藉由合法與非法的管道一點一滴地累積財富,結果短短一天就成了泡影,他的辛苦並沒有換取相等的報酬。

  “哼,沒關係,我就從泰坦尼亞的大金庫搶出一億達卡,泰坦尼亞奪走一個善良市民的生存意義,他們會得到報應的!”

  “翻臉比翻書還快。”

  米蘭達叉起粗壯的手臂歎息,她的丈夫也點頭表示贊同。要是別人丟了一百達卡,麥佛迪中尉連眉毛也不會動一下,但他絕不能忍受自己損失半分達卡,足見這個人的理性能屈能伸。事實上只要泰坦尼亞用一根小指動一毫米就能把他那點微薄的積蓄給凍結起來;只要泰坦尼亞這股寒風繼續吹拂,麥佛迪錢包的春天就永遠不會來。

  然而麥佛迪的錢包雖然在過冬,但內心卻處於盛夏,精神層面的頻道已經切換到另一台。“還錢來!”這一聲正是革命的怒吼,至少對他而言。是否能引起萬人的共鳴呢?想必意見是分歧的。

  無論麥佛迪下了什麼決心都和方修利無關,他回顧自己的來時路,難道說他從來沒有選擇的餘地嗎?也許是有的,只要按照市政府的意思輸給泰坦尼亞的艦隊不就行了?乖乖接受泰坦尼亞的勸誘加入他們的麾下不就行了?在艾曼塔束手就擒不就行?但方修利就是無法接受這些安排。莉拉說她喜歡他,那是有目的的,否則說好聽點就是因為他是個好人所以喜歡他,完全不含男女感情的成分。做了二十八年的男人已經太清楚這樣的區別了,然而她卻捨棄生命救了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將短針槍交給他,方修利現在的自由完全是她所賜與的,因此他的一切意志與行動也應該以莉拉為優先。

  “唉,我還不夠成熟,做什麼都需要藉口。”

  方修利心裏嘀咕著,但腦海裏迅速決定要趁著亞瑟斯逃回“天城”之前置其於死地,他的智囊團正是華倫柯夫與巴傑斯。即使他們不苟同方修利襲擊泰坦尼亞貴族的舉動,但也不打算因此與昔日長官拆夥,否則他們也不必從一開始就緊迫在方修利之後逃出艾裏亞市,如果他們天性隨波逐流,只知依附強者,又怎麼可能與方修利一拍即合呢?“這下事情大條了,和平跟安定什麼時候才會降臨在我們頭上呢?”他們話是這麼說,手邊卻開始搜集、分析情報,並熱心地參與計畫作戰方案。巴傑斯表示:“我們喜歡打仗卻不想陣亡。”“死了就不能繼續打仗了,不想死就得努力解讀對方手上拿了什麼牌。”根據他們所分析的情報中,已掌握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幾項行動,為引開方修利的注意,亞瑟斯伯爵離開艾曼塔前往“天城”。而且在四艘太空船啟程後分成不同航路出發;此外泰坦尼亞對外宣佈將派遣艦隊護衛伯爵,但這群護衛者並沒有與亞瑟斯伯爵會合。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一個引誘“復仇者們”主動跳入的危險圈套,方修利與其同伴的存在雖然像根釘子般不起眼,但已經成了泰坦尼亞的眼中釘,一根小刺也是有可能讓大象發狂而死。泰坦尼亞能消滅叛逆者,時叛逆者預備軍也是一視同仁,正如同藩王亞術曼對褚士朗公爵表明的一般,泰坦尼亞如此投人是因為他們懦弱。然而懦弱有兩種類型:能夠以及不能夠正視現實,泰坦尼亞屬於前者,因此得以曆久不衰有如一個健康的神經質老人。

  四艘大空船錯開時間與航線分別由惑星艾曼塔前往“天城”,問題是亞瑟斯所搭乘的是其中的哪一艘呢?然而這項消息卻激起了方修利的警戒心,懷疑這是不是泰坦尼亞刻意洩露的消息,或許這不僅是引君入甕的圈套,同時也想假借方修利的手除掉異端份子亞瑟斯伯爵的一種手段。

  聽完方修利的說明後,米蘭達詢問另一名智者。

  “李博士的想法也和方修利相同嗎?”

  “情況很複雜。”

  這對於像李博士這種人而言已經是相當謙虛和坦率的表現,李博士精神視線的射程已經延伸到肉眼所看不見的“天城”,他在揣測泰坦尼亞的巨頭們如何看待這次事件,如何確保情勢的主導權。至此泰坦尼亞的主流們所企盼的正是亞瑟斯伯爵的死亡吧,泰坦尼亞不怕內部淘汰,因為他們不容許名不符實的人繼續生存;在這之前,反正眼不見為淨,隨你在艾曼塔頤指氣使、胡作非為,當個變態也無所謂,現在已經無法一笑置之。

  “此時,正確分析出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與泰坦尼亞首腦們的階級關係是最重要的關鍵,如此就能猜出他的乘艦是哪一艘?”

  “沒錯,方修利提督。”

  李博士泛起微妙的笑容點頭說道,就像一個對自己的教法信心滿滿的老師看到一個劣等生難得及格一樣。即使本人無心,旁人也覺得有意,這就是為什麼連他本人也承認自己“自大無德”的原因了。

  Ⅱ

  伊德里斯。泰坦尼亞率領三百艘艦隊駐守在惑星艾曼塔附近的星域。縱使伊德里斯否認,他與亞瑟斯追逐名利的心態基本上是相同的。方修利與他的同伴在伊德里斯眼中看來只是建立功績的道具罷了。藉由新戰法讓亞曆亞伯特大吃眼前虧的正是方修利,如果他能親手處置這個拒絕服從泰坦尼亞的無賴漢,可是大大的功勞。伊德里斯最初對於這個硬塞過來的任務相當不滿,亞瑟斯出錯就該由他的胞長哲力胥去調教才對,但現在他改變了想法,不願錯失立功的好機會。

  伊德里斯才能過人之處從他統率三百艘艦隊之際,特地專挑高速巡航艦與驅逐艦為主力以保持整體高度機動性可見一番。他將火力擺在次要,反而強調行動力的做法可知這次出動的目的勢在必成。

  令伊德里斯不解的是,包括亞瑟斯搭乘的船隻在內的四艘艦艇一路順利前進,完全沒有異狀。四艘艦艇交替使用超光速航行與慣行航行,分別在五十點三到五十點八光年內便能抵達“天城”,一般只要一星期前後就到了。

  如此一來,亞瑟斯就能平安進駐“天城”,伊德里斯對這意外的情況感到困惑。他輕皺起線條姣好的眉毛陷人沉思,難道方修利那夥人不打算攻擊亞瑟斯伯爵了嗎?不、不可能,或者他們會以更狡猾的手段達到復仇的目的呢?“天城”內部已做好迎接亞瑟斯伯爵的準備了嗎?伊德里斯認真思考了一會,最後決定不再煩惱,因為想侵入“天城”比起在太空中襲擊來得困難多了,先別提活著走出來,就算是想做自殺式攻擊也比登天還難。

  伊德里斯從不敢小覷“天城”的軟硬體設備,以及坐擁其中的主人無地藩王亞術曼,雖然不敢保證攻擊者與伊德里斯想法相同,但至少是必須顧慮的重點,因此伊德里斯放棄由“天城”內部襲擊的可能性。而且一開始伊德里斯的任務就是鎖定在“天城”的週邊,假如亞瑟斯在“天城”內部遭到暗殺,那就是藩王的責任,不是伊德里斯的錯。伊德里斯所下的結論是復仇者等人已經看穿泰坦尼亞的意圖,企圖採用拖延戰術。

  “他們可真細心,也罷,如果沒有兩把刷子就玩不起來了。”

  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噘起端整的唇露出冷笑,他自認遊刃有餘,光是達成目標並不能滿足他,他要享受整個過程以發揮最大的結果與效果,他帶兵時一向抱有這種想法。

  當他做下結論的同時,手邊也傳來相關情報,多數指出復仇者分散艦艇各別展開行動,而伊德里斯則斷言:

  “別管他們,那只是幼稚的衝動,讓他們去耍寶吧,緊盯住亞瑟斯伯爵。”

  事後伊德里斯簡直恨死了當初下這道命令的自己。


  其實方修利完全不把伊德里斯放在眼裏,這真是有損伊德里斯的自尊,就連亞曆亞伯特、褚士朗、哲力胥也一樣。在他的認知裏面,除了亞瑟斯伯爵以外的泰坦尼亞都被歸類成敵人一詞,像伊德里斯如此這般的巨頭也只是泰坦尼亞這個團體的個體罷了。簡單來說,他只知道“擋我者死”,其他一律一問三不知。實際上,他甚至不知道設下圈套的對手名叫伊德里斯,只曉得對亞瑟斯伯爵窮追不捨。

  其間,李博士展開個人的行動,他與方修利僅僅簡短交談數語就率領自己的集團改變航道,這項行動被泰坦尼亞的情報網逮個正著而傳遞給伊德里斯公爵。

  李博士現年二十七歲,比方修利還小一歲,與泰坦尼亞四公爵當中的亞曆亞伯特和褚士朗同年,這件事方修利到現在還不知道,否則他也不喜歡一個年紀小於他的人對他擺出老師的面孔,而李博士則是認為:“別在意,因為我一點也不在意。”

  與方修利各別展開行動之際,李博士在會議上做了一番表示。

  “理性與知識是不同的,釋迦牟尼懂電腦嗎?蘇格拉底會聯立二次方程式的解法嗎?”

  理性是存在於各個層面的,制禦知識也是其中一項機能。如果在知識成長之際,理性沒有同時跟著成長的話,知識將開始失控。以現實環境來說,自從蔑視安全性的核能進入實用階段以來,人類的文明就一步步邁向即將失控的狀態,只是尚未實際發生而已。為何李博士要舉出這個例子呢?因為他想使眾人明白如果將他的話套用於泰坦尼亞的話,很明顯地泰坦尼亞的權勢就快要掙脫泰坦尼亞中樞的掌控了。

  李博士雖然從未向人提及,但他對研究物件所下的命題可是語不驚人誓不休,題目就是“泰坦尼亞如何興起,又如何滅亡”,重點就在於“泰坦尼亞如何滅亡”,在他看來,小至原子核心,大到宇宙整體都是人類思考與研究的物件,泰坦尼亞畢竟也是一群人的組合,跟原子核是一樣的。

  如果要以泰坦尼亞的滅亡做為研究目標,就必須親眼見到它的滅亡,只是束手旁觀的話,李博士這輩子恐怕是無法如願以償,所以多少要利用人為因素來施壓;人類社會中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狂妄自大的人了,李博士所企盼的是他的研究題材泰坦尼亞早日滅亡。由於宇宙充斥著愚昧無能的氛圍,找不到什麼可造之材打倒泰坦尼亞,所以只好自己麻煩一點,親自上場代勞。老實說他也想像不到自己的構想會這麼快進人實現的階段,但方修利這號人物的出現讓他感到理想成真的可能性,他發覺事情愈來有趣了。


  “那群人渣……!”

  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惡狠狠地咒駡“復仇者”,他有足夠的理由憎恨他們。毀容後被迫捨棄心愛的豪邸逃向“天城”,全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膽敢頂撞泰坦尼亞的無賴造成的。亞瑟斯臉上戴著有機陶瓷製成的面具,忍受著身心的煎熬。那場駭人的災難之後,他不曾照過鏡子,因為他沒有直視自己的勇氣,回“天城”後有必要接受整形手術。

  亞瑟斯早就看透伊德里斯的本意,至少他自以為看透了。伊德里斯想把他丟給那群暴民,讓他被復仇的亂刀砍死。不僅是胞兄哲力胥,整個泰坦尼亞一族都在敵視他,袖手旁觀他的滅亡,不,應該是想辦法催促他走向滅亡,這太不合理了,自己到底哪里損害了泰坦尼亞的利益呢?他們能容許兄長的荒淫,就不能接受自己嗎?愈想愈不明白,亞瑟斯忍不住咬牙切齒。

  亞瑟斯自認有理由表達不滿,四公爵聽了還真會哭笑不得呢!

  亞瑟斯並未盡到身為泰坦尼亞一份子應盡的義務與責任,只知享受特權,也難怪除了哲力胥以外,連伊德里斯都掩不住內心的反感與輕侮。

  伊德里斯總是帶著挑寡的態度面對其他三名公爵,不僅是來自他本身的霸氣,同時他必須為了自己的家族激勵自己更往高處爬。

  他之所以輕視年長於他的三人是因為他明白自己很難打進他們之間,四公爵裏最年少的他絕不能落人於後。包括藩王在內形成所謂的“泰坦尼亞五家族”,雖是不成文的規定,但這項傳統將一直持續下去,藩王則握有其他四家族的生殺大權。

  伊德里斯的父親原本身強體健,然而在一次太空船事故中身負重傷之後,後半的人生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體內共有十七塊破片卻無法藉由手術摘除,當時伊德里斯尚小,不可能繼承家業,在無法退休的狀態下,父親忍著劇痛持續經手泰坦尼亞的公務,背負著泰坦尼亞的名號就得接受各種不同的要求,忍受痛苦的折磨也是其中之一,當亞術曼許可伊德里斯繼任之時,父親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看著父親為消除疼痛而吸食鴉片,疲憊不堪卻完全放鬆的呆滯表情,伊德里斯下定決心。

  “我要得到泰坦尼亞,也就是全宇宙。”

  如同失控的原子爐般危險的野心正驅使著他,現在已成為他屬性的一部份,映照著宇宙的深淵,泰坦尼亞全體的未來也產生了微妙的扭曲。

  Ⅲ

  縱使對伊德里斯有再多的不滿與反感,亞瑟斯唯一求救的物件只有伊德里斯一人。他向伊德里斯送出通信波,雖然一開始還擺出架子,但此時已顧不得面子問題了。亞瑟斯一小時內發了三通訊號,要求護衛他的乘艦,而這項舉動卻破壞了亞瑟斯特地派出四艘艦艇以分散敵方注意力的用心。

  “亞瑟斯啊,如果你還自認是泰坦尼亞的一份子,至少也得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你以為只要憑著血統就有資格冠上泰坦尼亞的姓氏嗎?”伊德里斯態度嚴厲,身為泰坦尼亞四公爵一員的自豪與自身的霸氣使得他對他人也一樣嚴苛,他的回復是:“盡力試試看!”語氣毫無誠意。

  要完成一個圈套總是需要下一點工夫,伊德里斯也不例外,他不理會亞瑟斯的請求,將自己的艦隊調離亞瑟斯的座船,再若無其事地將情報開放給公共通信波,不用說已經遭到復仇者們的監聽。然而伊德里斯並非全能,使出誘餌的不僅止他,李博士所率領的十三艘武裝小隊開始襲擊並搶奪落單的泰坦尼亞驅逐艦,方式是採用堪稱妙計的騙術以及正面攻擊法,可稱之為混用或並用。首先A艦喬裝成無辜的民船遭到B艦攻擊而向泰坦尼亞艦求援,藉著保障民航安全所徵收的關稅是泰坦尼亞的財源之一,因此泰坦尼亞艦自然趕來搭救,反遇到包圍,十三對一的情況下局勢已定,對方只好棄械投降。於是一艘泰坦尼亞的驅逐艦便落入李博士手中,如果乘上這艘驅逐艦偽裝成我方攻擊亞瑟斯伯爵,那李博士只能說是個戰術指導員罷了,其實他可沒那麼單純,他利用複數的計策放出風聲,讓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得知 “復仇者”們已經順利攔截了泰坦尼亞的驅逐艦。在事情發生後,對方也不再默不作聲了,接獲報告之後伊德里斯經過反復思考,不出多少時間便做出結論,復仇者們一定會登上驅逐艦,以護衛為藉口接近亞瑟斯伯爵的座船然後伺機攻擊,如此可知“正直老人”號只是一個障眼法,復仇者們已經登上了搶來的驅逐艦,這就是伊德里斯的結論,但惟恐另有隱情,他不會輕舉妄動。

  伊德里斯並不笨,所以需要兩三道心理陷阱才能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李博士也不厭其煩地跟他玩遊戲。終於到了八月一日,伊德里斯召集全隊三百艘艦艇火速趕往遭到搶奪的驅逐艦所在的星域,而這正是“正直老人”號所引頸企盼的大好良機。


  八月二日零時五十分,在距離“天城”二十八點四光年的星域裏,“正直老人”號的主炮射程鎖定了亞瑟斯伯爵的乘艦“極光”。如果方修利懶得動腦筋,於脆將四艘逐一破壞即可,但是其中一道急促的通信波使他相信亞瑟斯伯爵就藏身于這艘艦艇上。

  “左舷主炮齊射!”

  指令一出,一道白熱的光箭炸穿了“極光”的艦腹,這只是第一擊而已。“極光”雖搭載有武器裝備,但原本只是迎賓用的客船,需要數十艘以上的艦艇護衛才行,落單的目的是為了欺瞞“敵人”的耳目,亞瑟斯的策略並沒有錯,但卻沒有堅持下去的毅力。如果他不頻頻對伊德里斯發出通信,方修利也沒有把握會如此簡單就發現他的正確位置,因為太空裏有設定安全航道,兩艘太空船正面遭遇的機率等於是零。此時亞瑟斯從裝飾過剩的床上滾落,大吼大叫地下令防衛與反擊。

  光矛不斷射出,整個宇宙空間成了一個煮沸的電子湯,相較起大型艦隊之間的正面決戰,湯盤顯得小得可憐,但湯頭的濃度是一樣的,雷射光無法貫穿艦體,反而被彈開迸出七彩的光芒。

  “正直老人”號在“極光”的炮火中鑽來鑽去,前進到足以肉博的近距離再發射雷射光,集中一點不斷貪婪地攻擊,這是炮術士官出身的方修利所堅持的指示。由於“正直老人”號火炮數量不多,火力也小,只有以這種方式才能破壞敵艦。

  對方修利而言,這場戰鬥一點也不刺激,艦對艦的單打獨鬥如同兒戲一般,兵法家的課題應是率領艦隊如何佈陣並行動,一個打一個絕非大將之風。但此次方修利並不是以兵法家的身份前來作戰,他必須趁著伊德里斯。泰坦尼亞拆穿圈套,火速調回三百艘戰艦前擊斃亞瑟斯伯爵,因此他拼命把炮火集中在一點猛烈攻擊。方修利親自指揮炮手,操控方面則由卡基米爾船長與米蘭達以駕輕就熟的手法駕駛著“正直老人”號。


  亞瑟斯希望自己保持著美麗直到死去,他也明白自己無法永保青春美貌,因此他要的是一個漂亮的死法,不要留下老醜的屍體,但這樣的美學不到死前是無法實現的,只好當做是自己虛無的幻想。

  從銀幕上見到士兵被炮火炸飛了半邊身體,當場肚破腸流,亞瑟斯忍不住嘔吐。由於載著面具的關係,穢物全積在內側,亞瑟斯受不了噁心的臭氣與觸感,只好取下面具,要侍從拿毛巾來讓他擦拭沾在臉上的嘔吐物,然而一見到曾以美貌自豪的主人現在的面容,侍從發出驚恐與厭惡的尖叫,避之唯恐不及。受到傷害的亞瑟斯伯爵正要大吼之際,眼前的世界一片白熱,因為“極光”的引擎室被敵方飛彈命中。

  亞瑟斯。泰坦尼亞的願望實現了,不會有人看到他醜陋的屍體,因為他的軀體被爆炸的光波撕裂並引燃,他年輕的肉體燃燒成灰燼,融入包圍在“極光”的白色光球當中。

  Ⅳ

  對活著的人來說,事情尚未結束。伊德里斯。泰坦尼亞公爵火速趕來攻擊李博士的小隊,主炮射程一時鎖定了李博士等人,想不到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掙脫泰坦尼亞軍的半包圍態勢逃之夭夭。

  只要活著就能在惑星巴格體與“正直老人”號再會,現在毋須擔心會合的問題,只管逃命要緊。就在這場看似緊張卻顯得滑稽的追逐戰途中,亞瑟斯的訃報傳到伊德里斯的旗艦上。

  伊德里斯的肩頭因屈辱而顫抖,他不像亞曆亞伯特可以饒恕自己的失敗,他無法對這種事一笑置之。於是他放棄這場愚蠢的追逐戰,下命返回“天城”之際,內心的血液仍不斷沸騰著。

  “方修利,你記清楚!現在你儘管得意,下一次開幕就輪到你當失敗者。”

  方修利並不是健忘的人,但他也沒必要去理解伊德里斯。泰坦尼亞的憤怒。在亞瑟斯。泰坦尼亞伯爵的乘艦化為人工星間質之後,“正直老人”號駛向惑星巴格休的航線。米蘭達朝方修利的肩頭用力一拍,不發一語地把一瓶啤酒遞給他,很明顯地是要他藉酒壓驚,緊接著好幾罐啤酒瓶被拋向空中,麥佛迪、華倫柯夫與巴傑斯等人聯手接住,方修利耳邊聽著眾人的歡呼聲,內心卻沒有一絲勝利感。

  “我是不反對與泰坦尼亞共存,但他們可能無法接受吧,下次就輪我當壞人了。”

  這件事對亞瑟斯來說是個結束,但時他卻是個開始,方修利心裏明白這一點。

  “為了拯救在泰坦尼亞之下受苦的人們,我不惜生命也要奮戰到底。”

  此話若是一出,方修利也許會有資格在《青少年的偉人傳記全集》裏列名。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並沒有這種想法。現在的他只感到疲憊,這時真想躺在一個對自己說“我喜歡你”的女孩懷中,想必一定能有個好眠。一個人的床鋪顯得有點空,但還是先補個覺再說,因為明天醒來後就要面對與泰坦尼亞之間無止盡的戰爭。算了,這樣也好,反正打架找最強的對手才夠看嘛,這是方修利的審美觀,知道他二十五歲前有多平凡的朋友一定很難想像吧。其實方修利深具一般善良老百姓的風範,卻在他從泰坦尼亞收容所生還後,加入艾裏亞都市艦隊的一連串過程當中消耗殆盡了。依據剝去表層就露出本質的道理推斷,方修利不是蛻變,而是回歸自我的本性罷了。且不論方修利是否覺醒,總之他已經成為泰坦尼亞不可饒恕的敵人,他們絕對會想盡辦法抹殺他。

  “泰坦尼亞之敵方修利!”

  這麼一來,不就表示他這個翻不了身的商船事務員也出頭天了嗎?方修利只手搔亂了紅髮,拿起另一隻手的啤酒猛灌,他踩上了前進速度快得嚇人的電動走道,已經無法回頭了。


  “天城”幾乎是與伊德里斯公爵同時接獲亞瑟斯伯爵的訃報,兩名公爵在四公爵專用的展望室裏交談著。

  “聽說方修利這個人突破了伊德里斯卿所設的圈套。”

  亞曆亞伯特說完便以深沉的目光看著表兄弟。

  “褚士朗卿似乎早已料到這種結局,從剛才到現在只見你神色自若。”

  “不,沒這回事。”

  褚士朗簡短回應,提起預測或期待就會讓他想起與藩王亞術曼之間不甚愉快的對話。當然,亞曆亞伯特並非亞術曼,他只希望儘量避免談到這一類的內容,於是他刻意改變話題。

  “伊德里斯卿想必十分懊惱吧。”

  “說的也是,他不是那種能夠將失敗一笑置之的人。”

  亞曆亞伯特語氣平淡,不帶譏諷地陳述事實。

  “恐怕日後伊德里斯會假公濟私想辦法消滅方修利,他也不是省油的燈,而方修利雖然僥倖逃過一劫,但從今以後他的生存空間會愈來愈狹窄吧。”

  褚士朗贊同亞曆亞伯特的意見,腦海卻突然浮現一個想法:方修利這般人物如果落到伊德里斯手中就太可惜了。正如藩王言明在先,這個曾經擊敗亞曆亞伯特,又重挫伊德里斯的男子很有可能成為泰坦尼亞的一大威脅。

  自己也在期待泰坦尼亞的滅亡嗎?這個疑問立刻得到否定的解答。不,自己並不希望泰坦尼亞滅亡,但他明白泰坦尼亞已經在走向滅亡。“耳聽敗者歎”當中的敗者指的不正是泰坦尼亞自身嗎?屢戰屢勝才造就泰坦尼亞今日的興盛,一旦失敗就只有滅亡一途。弱肉強食是人類社會的唯一法則,如果泰坦尼亞代表人類,將來出現更強的敵人打倒泰坦尼亞也是必然且正當的結果。然而為了泰坦尼亞的存續,對褚士朗來說,起而與敵人作戰也是必然且正當的發展。褚士朗想像著一個從未見過的敵人,思緒跌進遙遠時空的深淵。

  星曆四四六年,“泰坦尼亞的時代”依然持續著,大多數人還無法想像這個時代會有終結的一天。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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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一 五月 23, 2011 11:02 pm

泰坦尼亞的興起

  一般人都認為時代劃分只不過是便於讓人撰寫或閱讀歷史教科書,事實上,時代的劃分正是歷史研究的最終目的因為不同的時代界定標準,可以忠實反映出此人基本的歷史價值觀。

  過去當人類的活動範圍還受限於地球這個單一惑星時歷史簡單劃分為四個時代:史前、上古、中世、近代,此外還可加上現代。

  由這基本的時代劃分,再衍生出各個領域的特殊歸類。美術史、科技史、文學史、經濟史的時代劃分往往與一般歷史界定產生分歧,正如同龐大帝國的瓦解並不會對雕刻技術與思想造成任何影響。

  就拿軍事史為例,最大的變革正是火藥的發明,但在軍事思想的演變上則有人譏諷為:“自孫子以來,基本上沒有任何長進。”此外也有人以象徵軍事兩大思潮的“機械化與量產”和“遊擊戰術”的完全出現做為時代劃分的標準,如此一來時間的界定卻成了問題,反而不容易驟下定論。

  在政治與社會的歷史劃分上,從人類社會活動的根據地由地球移動到其他天體的那一年開始使用“星曆”(SY),一般區隔為“地球時代”與“後地球時代”。這彰顯了以“星曆”取代“西曆”(AD)的事實,也代表了某種意識形態上的變革。

  一般所謂的“加加林曆”指的是一九六一年,尤裏。葛卡林進行了人類歷史上首次太空飛行,那一年便成為時代劃分的界點:同樣地還有“阿波羅曆”,元年是從一九六九年人類首次在地球以外的天體留下足跡。但是U。N。迪威爾認為:“這只是經年累月的特定研究得到成功的結果,全體人類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變化。”他的看法恐怕是正確的。繼葛卡林與阿波羅之後,宇宙納為科學家的私人收藏,一直無法變成人類的居住空間。

  藉由超光速粒子TACIPrcrN與次光速粒子TJLBDlrcbN的交互作用,人為速度終於可以超越光速。這項研究在二四二○年開發成功,同時造就了人類社會向外太空爆炸性膨脹的契機。而且這個理論與事實幾乎一致,成為“工業革命”以來彌足珍貴的範例。

  發展的時代前途一片光明,當時的流行語諸如“不畏失敗”、“先飛上太空再說吧”大大鼓舞著人心。人口不斷增加,組成金字塔型結構。原本太陽系內部呈現停滯狀態的五百億人口,短短六十年間便突破一千億,二五○○年已高達一千五百億。其間超光速飛行與相關技術不斷改良以提高對人體的安全性,也促使人口流向外太空,持續擴張人類社會的地理領域。

  綜觀歷史,人類社會的政治統一期間僅有地球統一政府時代的一世紀而已。二十三世紀一片混亂對峙之後,火星與金星尋求獨立,取得與地球平等的政治地位,往後領土的擴張更加速了政治的分裂。

  最極端的情況是甚至只要在無人惑星插上自製的旗幟宣佈獨立,便算是一個新興國家。二四八八年當時,國家數量高達一萬以上,但很多“泡沫國家”的壽命最長都不會超過一個世代,到了二五○九年剩下八○六個,二五三○年又銳減為三三八個。

  這一年許多體制總算開始運作,“星曆”正式取代“西曆”。地球上並沒有發生重大戰事,隨著經濟力量的衰退,政治影響力也跟著喪失,二四○○年中葉已經淪為“眾多小國的一員”。

  此時人們的共通語言為“公共語”,語體仍以西曆時期的英語為主,但英語文法形式繁雜,最重要的是表記與發音上的差異。在改良表記文字與發音兩者趨於一致之後,大大提高了普及率,所以有人稱之為“表音英語”。總之藉由公共語的推廣,人們得以進行最基本的溝通,而“星際都市聯盟”的時代也與星曆同時展開,即為“後地球時代”的前期。

  一般簡稱“星際都市聯盟”為“聯盟”,當普通名詞成為專用名詞或者情況顛倒時,就表示這個存在具有相當強大的影響力,這個場合也不例外。

  如要解釋都市這個概念就必須占掉不少頁數,舉星際都市聯盟為例,所謂都市便是屬於人工天體,擁有獨立的政治運作機能,經濟活動以工商業為主,非君主專制而是透過民意調查加入聯盟的都市型國家。

  這個聯盟在星曆元年成立,當時參加的都市國家只有十四個,翌年增為六十個,到了星曆三十年高達一百五十個。都市市民一加入聯盟便取得“聯盟市民”的地位,權利也受到保障。

  聯盟並非國家,所以沒有首都,聯盟全部會員每年選擇一個都市舉行總會,這段期間此都市便成為“聯盟代表市”。聯盟方面設置辦事處以處理繁雜的業務,負責人稱為事務總長,事務總長由總會投票選出。

  聯盟事務總長說穿了只是一切事務的負責人,既非聯盟代表,也非元首。此職位的任務便是負責籌備與營運聯盟總會、作成並管理一切資料與正式記錄、辦事處的營運與各種規條的制定都包括在內。

  其中最重要的任務便是收齊聯盟會員所繳交的權利金,如有賒欠情事總長便領不到薪水。各都市給意見時很快,出錢時卻心不甘情不願,跟西曆時代沒有任何差別。

  “此外,這個聯盟並沒有常備軍力,參加聯盟的各都市分別擁有都市艦隊”,實施不同的軍政與軍令。在面對強大敵軍時,若干國家的都市規隊會聯手合作,取得總會認可稱為“聯盟艦隊”,此時會推舉一位司令官,戰爭結束後聯盟艦隊也跟著解散,司令官領到獎金之後立即卸任,因此沒有所謂的“聯盟軍中將”等階級職稱。生平六度擔任聯盟艦隊司令官的菲利浦。奧克蕭提督的正式職位是哈波里市軍大將。基本上,都市艦隊的司令官不是中將就是少將,也有小都市的佐官擔任司令官的前例,奧克蕭提督可說享盡最高的榮譽與尊貴。

  而且,聯盟為了維護各會員都市與市民的經濟活動,特地在銀河系圈各地設置“商館”。

  聯盟四大商館分別設置在卡斐爾、艾曼塔、提倫、巴格休惑星國家。對星際都市聯盟而言,商館就等於大使館、領事館、通商代表處、移民團總部,是保障整個聯盟權益不可或缺的存在,所有情報與物資均在此集散流通。

  此四大商館各具特色。

  卡斐爾商館:館長是聯盟商人,卻另有總館長的職位,由卡斐爾人擔任。總館長就是聯盟與卡斐爾之間的聯絡人,替商館徵收營業稅與資產稅也是總館長的任務。站在聯盟的立場,推派卡斐爾的政要成為總館長,讓他謀財圖利,也順便找了一個聽話的代言人。

  艾曼塔商館:從不掛羊頭賣狗肉,各都市的者人可自由在市內設置辦事處、營業場所以及住所,除非重大集會,不然平時都是各自為政。每三年舉辦一次的集會中推選一位商館長,按規定此人的辦事處或居所在三年任內必須提供成為商館的聯絡辦事處。

  即使商館地點不定,通訊管道卻相當穩定,聯絡地點也十分明確。艾曼塔惑星的政治與經濟狀況非常安定,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但擁有完整的聯盟的體系,制度上也堅守自由民主,因此艾曼塔以一介地方規模,居民卻得以享有成熟豐富的文化經驗。

  商館資助艾曼塔大學成立商學院與貿易專科,許多學生畢業後離開艾曼塔成為宇宙商人,其中成為聯盟市民的也不在少數。

  提到第三處商館提倫,情形則有天壤之別。這個商館腹地廣大,並規定所有聯盟商人的辦事處與住所必須設在腹地,因此小小腹地彙集了足以構成一個都市的社會資本,只有有意便能在一輩子待在商館內不愁吃穿,但在這之前必須克服精神上的壓迫感。

  提倫惑星地下資源豐富,居民風氣稍嫌封閉,不忘本的觀念令他們對於星際都市聯盟無法抱有好感。聯盟商人也明白自己被排除在感星社會之外,所以只想圖謀短期利益以便早早離開此地。提倫人不但不像卡斐爾人將既得利益回饋惑星社會;甚至對此行為感到憤憤不平,因此設置在提倫的商館充滿租界地的氣息。但是提倫優越的地理條件使得聯盟不得不繼續維持商館的營運,而提倫也無法忽規聯盟的經濟影響力,於是商館得以存續下去。

  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商館巴格休:此處商館是位居太空領域中員為偏僻的邊境,但邊境是會隨著人類活動不斷擴大的,因而此商館所統轄的領域仍在持續拓展中。

  商館成立二十年後,統轄範疇已遠達十億光年,商圈囊括了兩百個有人惑星,如果算上無人惑星則有一萬倍之多。此商館時時處於人類社會的最前線,整個風氣充滿了近於粗曠的活力、野心、冒險性、投機性、野性與獨立性,和艾曼塔成熟的都市文化迥然不同。商館裏無數的“冒險商人”們一方面遵循法律途徑取得資金;另一方面卻擁有專門搜索失蹤人口的團體。

  其中最能突顯此商館活動特色的便是“惑星管理官”這個職位。

  何謂惑星管理官?

  就是由星球所有者委託授權,負責招攬移民前往各惑星或衛星,促進開發活動的人。

  此職務一向由民間人士擔任,說穿了他們只是政府或領主的代理人,井非惑星居民的代表。史實證明惑星管理官所在的星球根本無法進行居民自治,通常被視為落後地區。

  管理官的收入與他所管理的惑星稅收多寡息息相關,一旦惑星開發成功,便駕定有一項豐厚的稅收,管理官只要從中抽取一成中飽私囊,他就能過著無異于王公貴族的生活。

  無領主政府與惑星管理官藉由契約維持關係,在巴格體商館人員列席見證之下簽定年限、報酬、許可權與身份保障等相關事項。如果有一方違約,不僅和巴格休商館、也與聯盟為敵。

  四大商館之外,聯盟的通商與外交據點不勝枚舉,統稱為“辦事處”。即使規模再大,也不得稱之為商館,由此可見四大商館地位之祟高。

  “將來不是當總統,就是當商館長才有出息。”

  正如這段俗語的流傳,商館長位處民間地位的最頂點。

  “星際都市聯盟的時代”如是這般地持續著,從星曆元年到二二九年為止。部分反諷的說法則稱之為“科學幻想時代”。科學幻想的定義即是“隸屬於創作活動範疇的未來時制”(A。N。麥修特金)這項觀念是來自仍在地球表面活動的人類想像支配宇宙的時代產物。當人類實際在外太空活動時,這個名詞便成為一般通俗娛小說的總稱,也象徵著當初那段充滿活力與野心的時代。“人類的道德觀完全沒有進化,只有活動範圍得到拓展罷了。”(里昂。佛思。達歐)這種說法相當苛刻,這表示一、兩千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一個物種的精神層面有所提升,尤其人類這種生物需要更長的時間。


  在人類發展史上,都市聯盟最大的敵對勢力正是維爾達那帝國。

  聯盟的商船團藉由長年的努力、高度的熱情與卓越的航太技術確立在宇宙中優越的經濟地位,維爾達那帝國卻是個例外。

  雙方大小摩擦不斷,勝敗互見,大致上聯盟仍保持著七比三的優勢。因為聯盟在艦船性能、船員實力、通訊、補給各方面的“太空應戰能力”均淩駕帝國之上。

  維爾達那帝國國力堅強雄厚,但在經濟與軍事卻遠不如聯盟方面精練,說難聽點就是一個“四肢發達的鄉巴佬”(M。索尼克羅夫特)。

  如果能引誘聯盟軍進入己方的地盤,勝券必然在握,但深諳此理的聯盟軍絕對不會對帝國軍窮迫猛打,而是全面封鎖帝國的貿易管道。

  結果帝國立刻有所回應,咬牙切齒地請求恢復貿易活動。曾經一度實行鎖國,卻反而促使聯盟提升航太與通訊能力,造成雙方實力更大的落差。既然敵人只有這點斤兩,星際都市聯盟的時代自然永垂不朽。

  然而星曆二二八年情勢驟變,泰坦尼亞一族正式脫離星際都市聯盟。

  泰坦尼亞家族在都市聯盟之中原本就是門第深厚的氏族,星曆二二○年時,泰坦尼亞一族甚至囊括了十個都市的市長、十四個都市導致社會、政治、經這個情形造成一種艦隊司令官、都市聯盟總會議長與聯盟艦隊司令官的職權,八年後泰坦尼亞一族脫離聯盟,整個放棄聯盟市民權,攜帶所有資產與船團向維爾達那帝國倒戈。

  此一背信行為帶給全人類社會巨大的衝擊濟與軍事制衡狀態崩潰,且不以精密的數值論之印象:“聯盟實力減半,帝國實力倍增。”

  當時人們的感覺如此,而聯盟的衝擊更大。

  就這樣,泰坦尼亞一族榮登維爾達那帝國貴族之列,由於堅辭領土之授與,因此受封為“無地藩王”,同時賜贈元帥權杖,官拜摳密院,禮遇之厚令朝中元老膛目結舌,最令他們啞然的是泰坦尼亞桀驁不馴的姿態。

  當時泰坦尼亞一族之長奈威爾。泰坦尼亞不時公開表示:“我族並非皇帝臣下,而是對等的同盟國,沒有泰坦尼亞就沒有帝國,沒有帝國泰坦尼亞仍然屹立不搖。”

  語氣充滿大咧咧的狂傲,即使攙雜些許誇張,卻與事實無異,也因此招致與敬畏等量的憎惡。對星際都市聯盟而言,泰坦尼亞是萬暴不赦的背信者,更是屈服于專制君王的叛徒。對帝國而言,泰坦尼亞是個臣不臣的野蠻暴發戶,禮遇這種無恥之徒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杯中飲敵血,眼中無君威,悅耳敗者歎,銷唇勝利酒。”

  此段節錄泰坦尼亞第一代藩王奈威爾依古韻寫成的詩句,縱然不具任何文學價值,但泰坦尼亞認同如此狂妄的自豪。

  “眼中無君威”一句自然激怒了維爾達那帝國的朝臣,而皇帝哈魯夏二世帶著一臉苦笑安慰他們道:

  “他只是陳述事實,各位再怎麼氣憤也沒用,隨他去說吧。”

  如果真要當面指責,想必泰坦尼亞將毅然決然與帝國為敵,於是朝臣們保持緘默,因為他們深知此理。

  既然確保帝國實力占星際都市聯盟上風,皇帝只有苦笑了事,但於劣勢的聯盟卻不可能一笑置之。泰坦尼亞的背信行為不可饒恕,只有對維爾達那帝國施以相同、或更甚的打擊才能讓聯盟從失去泰坦尼亞的衝擊之中恢復。

  總之一切的理性與情緒鞏固了聯盟的向心力共同對抗泰坦尼亞,聯盟全體總動員,集結有史以來最強的戰力與帝國點燃戰火,並宣稱:“我們的目標不是帝國,而是泰坦尼亞。”這項意圖孤立泰坦尼亞的策賂奏效了,泰坦尼亞必須孤軍與聯盟奮戰,哈魯夏二世皇帝則暗中祈禱泰坦尼亞與星際都市聯盟兩敗俱傷。

  於是翌年二九九年,“布拉溫華特星域會戰”爆發,聯盟軍完全敗北。奈威爾。泰坦尼亞正如字面所示,徹底殲滅兵力有兩倍之多的聯盟軍,讓聯盟的權威一敗塗地。

  僅僅一次會戰就為勢力如日中天的“聯盟時代”拉下黑色布幕。

  從此以後航太史的重心整個轉移成泰坦尼亞的建國史,確立霸權的過程交互運用和平與武力的手段,充滿血腥的氣味殘酷得幾乎令膽小的弱者退怯。奈威爾。泰坦尼亞無懼血腥與惡名,在人類社會中成功扮演了一個功成名就的利己主義者。

  泰坦尼亞並非人類道德的代言人,他們只是一個以力量保護自己權利與利益的集團。凡是損及泰坦尼亞利益的事物一律排除,因此他們襲擊並掠奪星際都市聯盟的商船,在帝國內部暗殺、放逐並整肅反泰坦尼亞勢力的重臣。

  哈魯夏二世皇帝五十五歲便暴斃身亡,據說是泰坦尼亞幕後指使,而這個流言正是由泰坦尼亞放出,令人難以想像事態有多可憎。

  有人認為後繼者大概無法繼續維持泰坦尼亞的強盛與榮華,但奈威爾的兒子諾利是淩駕其父之上的暴君,人稱怪物的奈威爾不屑地批評自己的兒子:“那小子不是我的小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

  奈威爾好色嗜酒,因一時衝動處斬部下之後也會覺得後悔,至少還算有點人性。

  而諾利是個雙手捧著數字與法算的偏執務實主義者,且不論內心如何,他的外表始終保持理性冷靜,巧妙處理父親晚年犯下的誤判與失敗,不斷提升泰坦尼亞的實力與影響力。奈威爾雖然嫌惡諾利,卻不得不承認他是自己的接班人。星曆二六九年,七十六歲的奈威爾交出四十年來的領導位子,由諾利繼任為第二代藩王。

  往後奈威爾僅剩的九年卻過了一段淒涼孤獨的晚年,諾利意圖確立自己的權力,在內部揮舞整肅大刀,殺害三個弟弟與兩個妹夫,接著是輔佐其父的三十六名幹部之中,有二十八名分別以莫須有的罪名受到處刑,輔佐奈威爾將近半世紀的約翰。費拉爾一家甚至慘遭滅門。費拉爾寫信向奈威爾求情,希望至少留給年幼的孫兒們一個活口,結果這封信落人諾利手中。諾利當著臥病在床的父親面前撕碎求情信,表示費拉爾已經處刑完畢。憤慨的老奈威爾從病床起身欲抓住兒子,卻躍落床下,氣急攻心而死。

  諾利何以斷然進行如此殘忍的手段呢?謎底很快便揭曉。

  老奈威爾下葬後不久,反對諾利殘暴手法的人們開始策動驅逐諾利下臺的計畫。

  泰坦尼亞的反對勢力還包括了帝國與聯盟的要人,共同組成龐大的“反諾利陣線”。

  翌年當實際行動準備蓄勢待發的前一刻,諾利的冰刃閃光乍現。

  “這才是真正的一網打盡。”據說當時諾利向秘書官如此說道,這次的血腥鎮壓直接間接的受害者高達六萬五千人。

  當內外敵人的屍體沉人血海之際,諾利成為名符其實的獨裁者。

  有如魔王一般惡名昭彰,但事實上,除了“反諾利陣線”以外他完全干涉,因此意外地沒有招致一般市民的憎恨,他的目的在於親手建立一套秩序。

  諾利有五個兒子,各自組成家族因此人稱“泰坦尼亞五家族”,只有五家族的直系血親得以獲得達尼亞的姓氏。而且家族會議的議長,亦即一族族長也是從五家之中選出。族長可以獲得“無地藩王”的地位,一族專其為“藩王殿下”內外享有無以倫比的權勢。

  諾利奠定了泰坦尼亞屹立不搖的實力,並重整內部制度,再經由第三代夏特雷、第四代維爾、第五代巴納費特的傳承,其權勢與體制已相當穩定,完全沒有人能與之抗衡。

  “有一支血族統治全人類與全宇宙,而且這支血族形式上只不過是一國的臣子,其武力雖屬私人軍團,實力卻強過任何一國部隊,這就是泰坦尼亞。”

  第三代族長夏特雷如此表示,並挺起胸膛接下去說:“宇宙與泰坦尼亞共存。”

  乍聽之下,只覺得這是一時興起的感想,老實說如此狂妄、霸氣十足的宣言的確少見。

  意指泰坦尼亞並非和宇宙共存,而是正好相反,此人不傀為偉大的奈威爾。泰坦尼亞之孫。

  在種種因素與現狀之下,泰坦尼亞動輒遭致猜忌、嫌惡、憎恨,而事實證明沒有泰坦尼亞,宇宙的秩序就無法成立。

  歷任泰坦尼亞族長雖沒有建立豐功偉業,但也是精明能幹的人物,他們統率一族,經營組織,謹守祖先所傳承下來的權勢。縱使一族內部產生對立或抗爭,對外他們都能團結一致,徹底維護共通的利益。窺視著皇帝的稱號,也夢想實現全宇宙的政治統一,而這些得以一一實現的原因就是他們寄生在整個人類社會,趁機控制核心組織;同時自信滿滿地宣稱宇宙就是他們的庭院,事實上他們的確不負“無地藩王”這個稱號。

  泰坦尼亞時代與泰坦尼亞和平等名詞將在歷史永垂不朽,星曆二二九年正式揭開序幕。


  星曆四四六年,泰坦尼亞時代持續穩坐江山,此時的無地藩王是第八代族長亞術曼。泰坦尼亞。他接任藩王剛滿五年,正值四十歲的壯年,精雕紉琢的五官搭配銀灰色的頭髮,手段之冷酷讓人視他為第二代族長諾利再世。

  這一年,亞術曼對星際都市聯盟當中的重要成員之一——艾裏亞市提出一項交易。

  艾裏亞市在開發海洋惑星的研究上發明出最新式的化學半透膜,這個交易就是以一億達卡買下這項技術。但艾裏亞市預估這項技術至少在未來三十年內,將帶來每年兩億達卡的利潤,而亞術曼的條件等於是一種剝削,因此艾裏亞拒絕這項交易,不過拒絕泰坦尼亞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曾經支配宇宙大海的星際都市聯盟,在面對泰坦尼亞日趨興盛的狀況下,以反比例的速度衰退成二流勢力,但是對抗泰坦尼亞的力量卻不能等閒視之,偶爾反泰坦尼亞的眾多勢力聯合起來也足以對這個霸權造成損傷。因此艾裏亞市在這個勢力的背景下應該有辦法對抗泰坦尼亞,但這十年來艾裏亞一直處於聯盟內部的非主流派,長期積欠權利金的結果,導致聯盟對艾裏亞請求支援的呼聲視若無睹,甚至連總會也懶得開。

  不開總會就無法組織聯盟艦隊,於是艾裏亞市逼不得已,只有以一己的都市艦隊應付泰坦尼亞的侵略。

  對艾裏亞市而言,這是一場令人頭痛的災厄,但對於全人類社會而言,並不值得矚目,反正泰坦尼亞穩操勝券,而且泰坦尼亞時代也將持續下去,就連小孩也明白的明確未來仿佛已經等在艾裏亞市的去路上。

  這是整個宇宙在“凱貝羅斯星域會戰”爆發前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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