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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王都烈焰

向下

第一部 王都烈焰  Empty 第一部 王都烈焰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7:56 pm

(一)

太陽老早就應該升上來了,然而,陽光卻穿不透籠罩在平原上的霧紗。時節正當十月中旬,秋天的陽光顯得薄弱了些,一點風都沒有。帕爾斯的氣候中難得一見的厚霧完全沒有要散開的樣子。

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的兒子亞爾斯蘭,用手掌輕輕地拍著稍顯不安的坐騎。由于這是他第一次參戰,所以,亞爾斯蘭自己也顯得有些不安,但是,如果沒有辦法讓馬安定下來,他什麼事都做不成。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這是什麼樣的霧啊?緩緩起伏而連綿不斷的平原,和聳立在遙遠北方常年積雪的山脈,也都因為這場濃霧的陰隔而看不到了。

馬蹄聲從右方傳來,一個全身武裝的老騎士出現了。他是帕爾斯王國的大將軍巴夫利斯。雖然已經六十五歲了,然而,長年在外征戰、狩獵的騎馬的身體卻仍然十分健壯。

“太子殿下,您在這里啊?不要離開國王陛下的本陣太遠了。這麼濃的霧,一旦迷了路可就不好玩了。”

“巴夫利斯,這樣的霧對我方不是很不利嗎?”

亞爾斯蘭閃著藏著頭盔下,像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問老騎士。

“不管是霧還夜晚的黑暗……”

巴夫利斯笑開了嘴。

“或者是下大雪,都不能阻撓帕爾斯騎兵的前進。請不要擔心。殿下應該也知道,自從殿下的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王位即位之後,我們帕爾斯軍就是不敗的常勝軍啊!”

十四歲的王子無法接受老人這樣的自信。老人剛剛不是才說迷了路就不得了了嗎?如果因為濃霧的關系而使得速度慢下來的話,騎兵隊的長處不就無從發揮了嗎?

“喲,殿下可比我這個老人還會瞎操心哪!帕爾斯八萬五千名騎兵對亞特羅帕提尼的地形都了若指掌。相對的,魯西達尼亞那些蠻族越過四百法爾桑(約二千公里)的距離,對此地的情況並不是很清楚。那些蠻族簡直是千里迢迢地跑到異國來自掘墳墓。”

亞爾斯蘭撫摸著懸掛在腰間的短劍劍把,然後他停下了這個動作問道:

“不久之前,馬爾亞姆王國被魯西達尼亞人給滅掉了。對魯西達尼亞人來說,馬爾亞姆不就是遙遠的異國嗎?”

當老人正想答覆這個有著一大堆道理的王子時,又一位騎士出現在濃霧中,並且對著老人大叫:

“大將軍巴夫利斯大人,請趕快到本陣去!”

“就要出動了嗎,卡蘭大人?”

中年騎士用力搖著他那結了紅色穗子的頭盔。

“不是的。是您的外甥有了麻煩了。”

“達龍?”

“是的,國王陛下非常憤怒,說要免除達龍萬騎長的職務。達龍大人可是我們國內數一數二的勇者……”

“是戰士中的戰士。我知道。”

“在出征之前發生這種事會影響全軍的士氣。大將軍,請您前往本陣去安撫陛下吧!”

“真是傷腦筋啊!達龍這家伙。”

老人雖然感到憤怒,但是,話中卻隱含著對外甥無限的憐愛之情。在卡蘭的帶領之下,亞爾斯蘭和巴夫利斯策馬奔馳在籠罩于濃霧中的平原上。

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今年四十四歲。蓄著黑色的胡須,眼光犀利,充滿了足以誇稱即位十六年以來從未戰敗過的武將風格。長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十叁歲時打倒了獅子,獲得“獅子獵人”的稱號;十四歲時上戰場,獲得戰士之名的資格,是一個很適合指揮帕爾斯全軍十二萬五千名騎兵和叁十萬步兵的人。

而這個國王現在正在本陣中豪華的絹制帳篷里,氣得全身發抖。一個武裝的青年跪在國王面前。他就是大將軍巴夫利斯的外甥,帕爾斯全軍中僅有的十二名萬騎長中最年少,今年只有二十七歲的達龍。

所謂萬騎長,顧名思義就是率領一萬名騎兵的將軍。傳統上,帕爾斯是尊敬騎士而輕視步兵的。騎兵中的軍官是騎士,而士兵是庶民;但是,步兵中的軍官卻只是庶民,而士兵則是奴隸。如果做到萬騎長,在軍隊的組織上就相當于繼王族之後的階級了。達龍以二十七歲的年紀僦成了萬騎長,光是這一點就可以想象出他有多勇猛了。

“達龍,我真是看錯你了!”

國王憤怒地咆哮著,同時用手上的馬鞭抽打著帳篷的柱子。

“威名遠震至特蘭和密斯魯的你,什麼時候被懦夫的幽靈附身了?我竟然從你的口中聽到退卻這樣的字眼。何況戰爭都還沒有開始呢!”

“陛下,臣不是因為懦弱才提出這樣的建議的。”

達龍這時才第一次開口說話。他一身黑色的頭盔、盔甲和軍靴,猶一個黑色的戰神。

“戰士逃避打仗,這不是懦弱是什麼?”

“陛下,請您仔細想想,我們帕爾斯軍的騎兵有多強悍,這是各國都知道的事。然而,為什麼魯西達尼亞軍還故意在對騎兵戰有利的平原上,布陣等待我軍呢?”

“……”

“臣認為一定是有什麼陷阱。更何況這麼濃的霧中,連我軍同僚的行動都沒有辦法完全清楚掌握。臣的意思是請陛下暫且將我軍撤退至後方,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前面重新布陣,並不是請陛下撤出戰地,為什麼說這是懦弱的行動呢?”

安德拉寇拉斯以十分傷人的嘲諷笑容說道:

“達龍,什麼時候你的嘴巴變得比你的弓和劍還利啊?對地理不熟的魯西達尼亞蠻人們會有什麼陷阱?”

“這一點臣就不知道了。可是,如果魯西達尼亞軍中有我國的人,那麼,就不能斷言他們對此地的地理形勢一無所知了。”

國王睨視著年輕的戰士。

“你是說我國的人幫助魯西達尼亞的蠻人?這是不可能的事!”

“不,陛下雖然不願相信,可是,這是很可能的事。那些被虐待的奴隸如果逃走了,為了報複,他們是很可能為魯西達尼亞軍效力的。”

國王的馬鞭突然揚起在半空中,抽打達龍的胸甲。

“你說奴隸怎樣?難不成你的腦袋瓜子已經被那爾撒斯的無聊思想所控制了?你難道忘了他已經被逐出王宮,禁止和宮里的文武百官來任何來往了嗎?”

“臣沒有忘記。陛下,這叁年來,臣從沒有和那爾撒斯見過面。雖然他是我的朋友……”

“你說那個冒失鬼是朋友?說得好!”

國王咬牙切齒地說道。憤怒似乎從一國之主的身上爆發開來。國王丟下了馬鞭,撥起他佩在腰際鑲有寶石的劍。陪侍在一旁的人中,膽量較小的都發出了低聲的慘叫。旁人都以為達龍就要被殺了,然而,國王也還不至于糊塗到這種地步。國王伸出了他的劍,用劍尖挑起了飾在達龍胸甲左邊的黃金小徽章。這個徽章是一個獅頭形狀,只有大將軍和萬騎長才能佩戴,是一種榮譽的徽章。

“我解除你萬騎長的職位!雖然還保留你戰士和獅子獵人的稱號,但是我要你記取這次的教訓!”

達龍什麼話都沒說,他把視線落在帳篷中的地毯上,然而,裹在鎖甲里的肩膀卻微微搖晃著,足見他因為武將的名譽受到不當的傷害而感到憤怒。安德拉寇拉斯王把劍入了鞘,憤憤地指著帳篷的出入口。

“你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達龍還沒有離開原地,帳篷的出入口就出現晃動的人影。在國王指頭前方的正是亞爾斯蘭王子等叁人。

(二)

看見進到帳篷內的王子和大將軍,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表情愈發顯得險惡。因為他立即聯想到自己的兒子和重臣匆匆前來的理由。

“父親大人……”

亞爾斯蘭的聲音被大于自己十倍的音量給反彈回來了。

“我沒有叫你,你來干什麼?現在不是你出鋒頭的時候。給我退下,好好去為自己的武勳想想!”

面對父親這種不像“責難”反倒像“絕交”的說法,亞爾斯蘭不由得起了反感。父王說的話是沒錯,但是,他卻難以想象父王為什麼非得用這樣的態度?父王對母後泰巴美奈是那麼溫柔,甚至可以說是幾近寵愛的。

帕爾斯軍中,在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和大將軍巴夫利斯底下有十二名萬騎長。這十二名萬騎長就是沙姆、克巴多、夏普爾、加爾夏斯夫、卡蘭、奇斯瓦特、馬奴契爾夫、巴夫曼、克夏耶達、克爾普、梅雨以及達龍。其中,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守備著東方的國境,沙姆和加爾夏斯夫守衛著王都葉克巴達那,其他的八名萬騎長則跟隨國王和大將軍參加亞特羅帕提尼會戰。這八名萬騎長各指揮一萬名騎兵,和號稱“不死隊”的國王新衛隊五千騎兵合計八萬五千名的騎兵,再加上步兵,在璁平原上布起了戰陣。

亞爾斯蘭是太子,不久之後,他將會以國王的身份凌駕眾人之上。然而,身份和職權是不能混為一談的,現在他只不過是一個被分配了一百個騎兵的下級軍官而已。當然,由于這是他第一次上陣,光是率領部下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正確地說來,那些人與其說是部下,倒不如說是監督人員。盡管如此,父王至少也該讓我表達一下意見……亞爾斯蘭內心想著。

巴夫利斯看到亞爾斯蘭無話可說,便站了出來。然而,他卻先采取了一個行動。他走到外甥身旁,突然舉起了手,不輕不重地在達龍的臉上打了一個耳光。

“你這個不懂禮貌的家伙!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竟敢跟陛下回嘴?”

“伯父大人,我沒有……”

達龍話才說到嘴邊,臉頰又被甩了一記耳光。他只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無言地對著國王深深地低下了頭。大將軍巴夫利斯也屈膝跪了下來,對著國王敬了一個禮。

“陛下,臣這把老骨頭就代替我那不懂事的外甥向您請罪。請您大發慈悲,原諒老臣外甥的罪責吧!”

“夠了,巴夫利斯。”

國王這樣回答老人,然而,他的表情和聲音都明顯地表現出他的不快。國王看破了老人名為叱責實為巧妙地加以保護的伎倆。當然,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名譽也被保住了。在剛才那種情況下,如果兩人不滿的情緒起了磨擦,可能就會導致一場無法挽回的破裂局面了。

“達龍!”

安德拉寇拉斯王以充滿怒意的聲音對著低頭跪在面前的年輕騎士說道:

“解除你萬騎長職位之事不變,不過,我給你一個複職的機會!你就以本陣騎兵的身份在這次的戰役中好好表現!到時我會根據你所建立的武勳來決定如何處置你!”

“陛下厚恩,臣無以回報。”

國王看也不看努力做出適度回答的達龍,他以冷漠的眼神看著站在一旁的亞爾斯蘭。

“你還在這里干什麼?”

“請父王放心,兒臣這就離開。”

亞爾斯蘭說完立刻就離開了帳篷。父王是不高興,可是他也覺得不痛快。很明顯的,安德拉寇拉斯王是顧慮到巴夫利斯的立場了,但是,對身為太子的他不也應該稍假辭色嗎?

從後面追上來的達龍畏縮著身體。

“請原諒屬下為殿下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無所謂,因為你說的話並沒有錯。是這樣吧?”

“是的,卡蘭大人也在這樣的想法。不是屬下有意要他人來分擔罪過,不過,主張對國王提出忠告的正是卡蘭大人。”

亞爾斯蘭點了點頭,不過他的興趣轉向了不在這個戰場上的另一個人。

“達龍,那爾撒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就我所知,沒有一個人有他那樣的智慧。”

“什麼話!他是一個性情乖僻的人。”

老將軍以一句話駁回了外甥的話。達龍用著抗議的眼神對著伯父說道:

“伯父不是也曾說過,那爾撒斯的智謀冠絕本國。難道那是您胡說的嗎?”

“我指的是他性格方面的問題,不是他腦筋的問題。”

望著那對爭論不休的伯父和外甥,亞爾斯蘭心中不禁掠過微微的羨慕之情。他突然有一個想法,如果父王和自己能這麼率直而溫馨地交談,那將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啊?亞爾斯蘭覺得自己不好在這個時候插進他們當中,于是便調轉了馬頭。

大將軍對著離開的王子背影行了一個禮,然後又繼續責罵外甥。

“達龍,上諫言也該看時機吧?陛下好不容易才認同了你的功績和才能,讓你榮任萬騎長,而你卻自己一手毀了一切,這樣未免太不值得了吧?”

“是的,諫言是有其時機的。但是如果在戰敗之後才為之就太晚了。”

達龍對國王和王子不得不有所保留,但是,他覺得對自己的伯父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伯父大人,這場戰事結束的時候,我未必還會活著啊!我還沒有厲害到在成為幽靈之後還可以來上諫言……”

老而彌堅的大將軍不禁冷哼了一聲。

“不說這種招人怨的話”那爾撒斯也一樣。一旦認為自己想的沒錯,說出來的話就更口無遮攔。”

達龍原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是一想到不論說什麼話總會被伯父駁回,他也就保持沉默不再說話了。

老人很快地改變了話題。

“達龍,我被任命為大將軍已經有十六年了。”

“我生下來時,您已經是萬騎長了。”

“是啊!也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了。你看,我的胡須都白了。”

“可是,您的嗓門還是很大呀!”

“真是不會說話的家伙!算了,反正我也覺得該把位子讓給年輕人了。”

達龍眨了眨眼,老人看著外甥迷惑的臉,不急不徐地說道:

“帕爾斯王國的下一任大將軍將是你。我在出征之前就把這個意思告訴守衛王都的王妃了。”

達龍吃驚地凝視著伯父。

“多謝您的用心,可是,這件事完全要看國王陛下的決定。更何況又發生了剛剛那件事,不管伯父再怎麼說,陛下是不可能聽得進去的。”

“什麼話!陛下應該會聽的。因為他很了解你的才能的。”

老人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對了,達龍。”

“嗯?”

“我觀察了亞爾斯蘭王子許久了,你覺得殿下的容貌如何?”

“長得很好啊!再過二、叁年,王都的王孫貴族小姐們一定會爭得頭破血流。可是,伯父大人……”

“你覺得王子殿下的容貌像誰?國王還是王妃?”

被伯父這麼一問,達龍不禁微微地感到困惑。容貌的美丑應該不是身為一個王者所不可欠缺的要素,然而,為什麼伯父會在乎這一點呢?

“若要認真說來,應該比較像王妃吧!”

達龍覺得正確地說來應該是比較不像其父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但是,身為臣下的意識使得他避免做這麼明確的說法。

“果然是不像國王陛下。”

大將軍察覺了外甥的心情,他點了點頭回答。如果像他父王,容貌應該更粗線條些,更讓人感覺得到結實的勇猛及精悍的。大將軍又繼續說道:

“你能不能宣誓對亞爾斯蘭殿下效忠,達龍?”

到剛剛為止還是個萬騎長的年輕戰士驚訝地回視伯父。

“我原本就決定要對帕爾斯王效忠的。現在您卻又要我宣誓……”

“是對殿下個人哪,達龍。”

“我明白了。如果這是伯父您的意思……”

“對你的劍宣誓?”

“對我的劍!”

明確保證之後,達龍結實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苦笑。他覺得伯父的執拗程度有些太過了。

“難道還要我寫誓約書給您嗎,伯父大人?”

“不,只要你宣誓就夠了。”

巴夫利斯連一絲絲苦笑也沒有,只用著十分認真的表情鄭重地說道,達龍見狀不由得拂去了嘲諷的心思。

“我只要你當亞爾斯蘭殿下的同伴就好了。因為我覺得一個你就勝過千個騎兵了。”

“伯父大人……”

達龍忍不住提高了音調。既然是自己所敬愛的伯父的願望,他理所當然要接受,但是,他應該也有提出疑問的權利的。

這個時候,號角聲透過濃霧傳送到他們的耳里。戰爭開始了。巴夫利斯以讓人看不出老態的姿勢策馬朝本陣疾馳,而達龍也因此終究無法問出伯父真正的意圖了。

(叁)

安德拉寇拉斯王走出帳篷,騎著馬走進了本陣的陣頭。異國中一定找不出這麼具有威嚴和風格的王者吧?圍繞在他身旁的臣下們都忍不住有這種誇矜的想法。他是大國帕爾斯之王,是不敗的猛將,為近鄰諸國的王侯們所敬畏的王者。

巴夫利斯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對國王進行報告。

“騎兵八萬五千名,步兵十叁萬八千名,全軍已做好作戰准備!”

“敵人的兵力如何?”

年老的大將軍催促著卡蘭做報告,身負所有偵察權的萬騎長,恭恭敬敬地回答國王的問題。

“經過徹底的推斷,對方的騎兵大約有二萬五千到叁萬名,步兵有八萬到九萬名。當他們在馬爾亞姆王國登陸時的兵力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經過一連串的戰役之後,數目應該會減少一些吧?”

“從他們本國而來的增援也可能反而使數目增加。”

國王聞言點了點頭,但是卻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似的。他原本期望會有比較正確而具實效性的報告的。當初毛遂自薦擔任頭陣偵察工作的就是卡蘭,而在這之前,他也確實能勝任此項任務。就因為這樣,所以這次的偵察才全權委交給他,但是,平常比達龍及巴夫利斯更慎重的卡蘭這一次卻在國王面前表現出極為積極的態度。

“話是這麼說,不過,在這種濃霧之下,我方也看不到敵軍的布陣。”

“請不用擔心,陛下。理所當然的,敵方也看不到我方的布陣。只要條件在五成上下,我軍就一定可以獲勝的。”

卡蘭的聲音強而有力,安德拉寇拉斯王點頭稱是。在二十加斯(約二十公尺)外停下馬的巴夫利斯投過稍帶擔心的視線,然而,這些低聲的會話卻傳不到老人的耳里。

“前面有敵人!”

遠方發出的叫聲一波一波傳了過來,送到了國王的本陣。傳令的騎兵策馬前來報告。前方八阿馬吉(約二千公尺)之處有敵人的先鋒部隊蠢動。

“前方就是延續巴休爾山的方位。那兒有英雄王凱·霍斯洛守護著,而且該處既無斷層也無窪地,就算有再大的濃霧,只要策馬奔馳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卡蘭斬釘截鐵地說道,安德拉寇拉斯王立刻露出了躊躇滿志的表情。原本他就是一個積極進攻型的猛將,根本不甩達龍那套慎重論調。直線猛攻才是他的希望。然而,如果達龍在場的話,他可能就會懷疑卡蘭是否有煽動國王的嫌疑。

霧氣仍然深重,只隨風輕輕搖,並沒有從平原上散開之意。在白茫茫的霧中,獨自站在本陣末端,四周沒有任何一名部下的的達龍,身穿甲色甲衣,這印象深深地烙在王子的腦海中。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聲音朗朗地穿破了霧紗。

“帕爾斯曆代的諸王啊!聖賢王夏姆席德、英雄王凱·霍斯洛以及其他王者的靈魂啊!請保佑我軍吧!”

“請保佑我軍!“

本陣的騎兵們應和著國王的呼聲,他們的聲音泛著波紋擴散到更遠處的帕爾斯軍中。國王舉起他那健壯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揮,喊聲隨即震天價響,帕爾斯軍開始突擊了。

八萬名騎兵往前挺進。馬蹄的轟然響聲仿佛震撼著地軸般四處回響。

霧氣在奔馳著的人馬左右方流動著;甲胄發出了碰撞的響聲,佩在騎兵們腰際的劍和槍被附著的霧水濡濕了,閃閃發著耀眼的光芒。

看到這個騎兵團的突擊,帕爾斯的敵國在作戰前就被恐懼和敗北感所攫獲,面對迎面殺到的帕爾斯軍的劍和槍,敵軍就如草木般迎風而倒了。就連霧氣也敵不過轟轟的馬蹄聲,就因為看不到明確的身影,反而更讓人有一種難以掌握的恐懼感。

原本事實應該是這樣的,帕爾斯軍在霧的對面看到了即將到手的勝利。然而,這個幻想突然急速消逝。位于大軍前頭的騎兵們發現到坐騎腳底下的大地突然消失了。狼狽的叫聲瞬間響起,騎兵們紛紛拉緊繩,然而為時已晚。他們從斷崖上被拋至半空中,然後落下來了。

第一列的騎兵被第二列推下去,第二列的騎兵則又被第叁列推下去。人和馬猶如競賽著音量似地,大聲發出悲慘的慘叫。

巨大的斷層在他們前面張大了嘴。那是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中最大的斷層。長度超過一法爾桑(約五公里),寬度有叁十加斯(約叁十公尺),深度則深達五加斯。帕爾斯軍精悍的人馬一股腦地落到這個天然的壕溝中,濺起了泥水。剛賜跌下去的人正因為骨折而在底下痛苦呻吟著,而緊接其後跌下去的新的犧牲者則從上面再壓下去,把在下面的人壓個正著。驚恐包圍著帕爾斯軍。勉強站起來的人就在這個時候聞到了一股異味,他們從味道分辯出了那些深達膝蓋的半液體是油。顫栗攫住了他們的心房。

“小心!是油!他們想用火攻來消滅我們!”

叫聲未歇,一道火牆便朝著半空中竄升。敵人放出了火箭。事先被撒在平原各處的油同時起火,把帕爾斯軍吞進了火焰當中。

數百個火輪在霧氣中串連。每一個火輪都包圍著數百個帕爾斯騎兵。超過八萬名的騎兵隊被剝奪了行動的自由和統一,同時也被分隔開來了。火輪透厚重的霧氣,把帕爾斯騎兵的位置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魯西達尼亞軍眼前。就在這一瞬間。

“停!停!”

帕爾斯的騎兵們拼命想移住被火勢驚嚇而不停踢跳的坐騎。在馬的嘶鳴聲和紊亂的馬蹄聲、騎士們的怒吼聲中,一種新的嘈雜聲響了起來。

那是無數的弓箭不斷從空中落下的聲音。

帕爾斯軍的指揮官們大聲命令部下們回避。然而,要實行這項命令實在是不可能的。前方有一道長度超過一法爾桑的火壁阻擋了他們前進的方向。剩下的叁方也因為那似乎無限延伸的火輪而使得他們失去了行動的自由。活生生被燒死的人和馬的慘叫聲從火壁當中傳了出來。

魯西達尼亞軍也准備了數百台高達一般人身高五倍之多的塔車。他們從塔上瞄准了地上的火輪,射出了如雨般的箭。從高處對著行動失去自由的敵方射箭,這對魯西達尼亞兵來說是一種很有趣的射箭活動。單方面的殺戮持續擴大進行著,被火和血染紅了的帕爾斯軍依覆蓋在草原上。

然而,不久之後,一部分的帕爾斯騎兵突破了火和煙構成的厚幕,出現在魯西達尼亞軍面前,反正終歸是一死……有這種覺悟想法的騎兵們把他們的念頭化成了實際行動,仗著熟練高超的馬術,躍過了火壁。失敗的人便翻落在火中,活生生地化成了火夫。而成功地跳過火壁的人也大部份被火灼傷了。雖然有許多是連人帶馬化成了火塊,然而,也有許多是因為筋疲力竭而倒下來的。

原本在近鄰各國號稱無敵的帕爾斯騎兵隊一波又一波地倒在地上。就像一群被雷雨打散的泥人一樣。數萬條的生命和無數的誇矜,以及一國的曆史似乎就要在箭雨和白茫茫的霧中歸于塵土了。亞爾斯蘭用手拍打著附在袖子和斗篷上的火焰,因為濃濃的煙霧而不停地咳嗽,同時一邊大聲地叫著:

“父王!達龍!巴夫利斯!”

沒有人回答他。

突破火焰包圍網的帕爾斯騎兵再度揮舞著劍,一邊任斗蓬上的火焰燃燒著,一邊往前沖,魯西達尼亞的騎兵迎了上來。

正面的激烈沖突產生了一種必然的結果,不管是在馬術或是在馬上劍技,魯西達尼亞軍都不是帕爾斯軍的對手。魯西達尼亞兵的血被帕爾斯騎兵的劍刃吸走了,後者就像秋風掃落葉般將敵人一一斬殺。魯西達尼亞兵的尸體一個接一個重疊在帕爾斯兵上面。

“帕爾斯軍真是強悍得驚人啊!如果真要跟他們正面沖突,根本就沒有贏的機會。”

魯西達尼亞的將軍蒙菲拉特在被叁層柵欄和壕溝防護著的已方軍陣中喃喃地說道。而站在他旁邊的將軍波德旺聞言也不住地點頭。雖然眼看著勝利就要來臨了,然而,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好像罩著一層寒霜似的。

帕爾斯騎兵在他們眼前不斷地推起了尸體,帕爾斯騎兵即使砍倒魯西達尼亞騎兵,斬殺了阻擋在眼前的敵人而殺到敵陣來,卻仍然無法突破叁層的柵欄和壕溝。而魯西達尼亞軍則從塔車上面射下了如雨的箭,帕爾斯騎兵連人帶馬倒了下來,隨即斷了氣。

正當眾人懷疑不斷堆積的尸體是不是就要和柵欄一樣高時,魯西達尼亞軍的喇叭聲高高地響了起來了。那是總反攻的信號。柵門被打開了,毫發無傷的魯西達尼亞軍主力形成了一道甲胄的洪水,朝著平原流瀉出去。

“卡蘭在哪里!”

怒吼著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臉因為憤怒和不安而痙攣著。在戰場上,安德拉寇拉斯一向都很有自信和勇氣的,而這種特質應該從他在先王時代擔任大將軍,討伐巴達夫夏以來就沒有任何改變。然而,他的豪邁在今天卻狠狠地被傷了一道。就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失敗為何物,所以他才如此地恐懼。

卡蘭麾下的千騎長聽到國王的怒號不禁縮起了脖子。

“萬、萬騎長剛剛就看不到人影了。臣下等人也一直在找他……”

“把他找到帶來見我!沒有找到他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是!”

承受著國王的憤怒而全身打著哆嗦的千騎長立刻驅策著愛馬跑了。看著千騎長的背影,安德拉寇拉斯發出了低沉的呻吟聲。是卡蘭報告前方沒有斷層,主張展開全面攻勢的。國王聽從了他的建議,結果卻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卡蘭這畜牲,難道背叛了嗎?”

巴夫利斯聽到國王疑惑的喃喃低語,然而,他沒有回答國王,驅策著坐騎朝本陣的另一端走去。達龍回過頭來,他的長槍橫在馬鞍前,按在長槍上的手微微地顫動著。

“該你上陣了,達龍。”

大將軍輕輕地壓了壓外甥的手腕。

“我會守護著國王陛下。你去找亞爾斯蘭王子。”

“王子他……?”

“他在突擊的先頭部隊中。我很擔心他。或許事情已經來不及了,但是你還是去守著殿下。我留在這里承受國王的憤怒。”

“知道了,伯父大人。我們在葉克巴達那再見吧!”

敬了一個禮之後,達龍用手輕輕地拍了拍黑馬的脖子,改變了方向。年老的大將軍目不轉睛地看著外甥消失在深重的霧幕彼方。

(四)

刀槍的閃光在濃霧中奔竄,仿佛雷光貫穿云層一般,各處卷起了鮮紅、混濁的火焰,掀起了一股焦臭的熱。

黑衣的年輕騎兵不禁極度地懷疑自己是否有勇無謀?竟然想在這混亂已極的廣大戰場上尋找一個人。

“亞爾斯蘭殿下!您在哪里?”

當叫喊了幾次之後,達龍的黑色甲胄已經斑斑駁駁地染上了魯西達尼亞兵飛濺過來的血了。他記不得自從離開國王的本陣之後,已經殺掉幾個魯西達尼亞的士兵了。他只知道在一平方公尺方圓之內已經沒有人站在他面前了。

他把視線朝左右方掃視,然後停留在一點上。距離一百加斯(約一百公尺)之外的地方有一張他熟識的臉孔。那是萬騎長卡蘭。然而,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卻有著他不熟悉的表情。

看見達龍靠近,卡蘭無言地舉起了只手,周圍的騎兵們便把槍頭朝向達龍。達龍知道他們不是帕爾斯的騎兵,而是魯西達尼亞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卡蘭大人?”

達龍雖然這樣問,然而,這個時候,他已經從卡蘭的臉上讀到了答案。卡蘭並不是誤認了敵我雙方,也不是瘋了。達龍知道,卡蘭是在驅策著魯西達尼亞的騎兵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

“你叛國?卡蘭!”

“不是背叛。如果你真的為帕爾斯王國著想,就應該參加我們把安德拉寇拉斯拉下王座的行動。”

他沒有用陛下這個敬稱,而是直呼國王的名字。達龍的眼中閃過完全了解事實真相的光芒,他低哼著:

“是嗎?我懂了。原來在作戰之前你要我勸陛下撤退,就是為了讓我惹陛下不高興,好被解除萬騎長的職位,這就是你的目的吧?”

卡蘭用高聲的狂笑回答了他的問題。

“沒錯,達龍,你並不是一個光有蠻力的勇將。所以,我決不能讓你去指揮騎兵。因為,就算你再怎麼勇猛,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能左右戰況的。”誇稱著勝利的卡蘭停止賣弄他的利舌。拿著槍的達龍策著馬往前突進。

一個圍繞在卡蘭四周的魯西達尼亞騎兵躍起菊花青色的馬應戰。他把形狀和帕爾斯不太一樣中央部分有護手的長槍,朝著達龍刺過來。

仿佛兩條雷光交錯一樣。魯西達尼亞騎兵的槍掠過達龍的甲胄,刺了個空,達龍的槍則穿過對方的咽喉,槍尖從後頭部飛出。騎士連著那枝穿過自己的槍滾落地上。

這個時候,達龍已經撥出了長劍。長劍就像冬天朝陽的第一道光芒似地閃著耀眼的光,把接踵而來的騎兵們的首級連著盔甲,拉出一條條的血光飛濺在半空中。

“不要動,卡蘭!”

達龍把第叁個騎兵斬落馬下,再以一記回擊,把第四個人連著飛濺的血沫從鞍上掃落。把馬爾亞姆王國毀滅在劫火之下的魯西達尼亞騎兵們,在面對達龍的劍術時,就像一群無助的幼兒一樣。失去騎手的馬兒瘋狂似地朝著濃霧的深處急奔而去。

“背叛了國王陛下,欺騙了我。現在要你為這雙重罪名贖罪!”

黑馬猶如應和著騎兵的憤怒一般高聲嘶鳴,朝著卡蘭沖撞過去。

這個時候還殘存的魯西達尼亞騎兵猶想阻止達龍的突進,或許這種行為是值得贊賞的,然而,他們的勇氣卻要以他們的生命作為代價。達龍突進的程度絲毫沒有減緩的態勢。劍光在卡蘭的前方交錯著,淒厲的刀刃發出與空氣磨擦的尖銳聲響,又有大量的鮮血將被大地吸食殆盡。而現在,卡蘭就出現在達龍面前。他和達龍之前已經沒有其他人影了。沾滿了鮮血的長劍對著卡蘭高高地揮舞著。

卡蘭原本應該也是個身經百戰的勇士,但是,達龍超乎他想像之外的驍勇,以及他自己本身所背負的內疚感或許使他產生了動搖吧?他突然調轉了馬頭逃走,使達龍的長劍揮了個空。

兩匹馬在卷起旋渦的霧中奔馳著。背叛國王,卻仍然穩坐萬騎長寶座的人,和對國王效忠卻被剝奪了萬騎長寶座的人,形成了糾纏的態勢奔過平原的一角。卡蘭一邊逃命一邊應戰,雙方大概進行了十回合的短促交鋒。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達龍這樣的斬擊。突然,卡蘭的馬腳一曲,把騎手甩到地上去了。劍從卡蘭的手上飛脫,從地上跳起來的卡蘭一邊用兩手護著頭部,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對著達龍叫著:

“等一下,達龍,你聽我說!”

“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等等,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就不會譴責我的行為了。請你聽我說……”

達龍揮動手中的劍。不是為了要殺卡蘭,而是為了把朝著他發射過來的數枝箭擋開。當短而急驟的箭雨停止時,達龍看到了卡蘭朝魯西達尼亞弓箭隊奔逃而去的背影。大約有五十人之多的騎兵重新把箭搭上了弓弦,盯視著前進而來的敵人。達龍放棄了追殺的念頭,調轉過馬頭。

“要殺那個家伙的機會多得很。”

達龍這樣對自己說道。他身上背負著伯父交付給他的重大責任。他必須在混戰當中把亞爾斯蘭王子救出來,把他帶回王都葉克巴達那。現在,他不能因一時的激動而葬身此地。

有數十枝箭瞄准正欲離去的達龍的背部發射,然而都沒有命中。魯西達尼亞弓箭隊的任務在于把卡蘭從複仇者的手中救回來,而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

(五)

大將軍巴夫利斯和國王不一樣,他有過敗戰的經驗。年老的武將對著形態已呈僵硬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娓娓說道。

“國王陛下,這場仗我們已經贏不了了。請您趕快撤退!”

國王睨視著大將軍怒吼起來。帕爾斯的國王,身為大陸公路的保護者,豈能毫不在乎地就逃走呢?

“陛下,您忘了嗎?去年密斯魯的大軍入侵時,我們也是利用葉克巴達那的城牆才將他們擊退的。為了明日的勝利,您就忍下今天的恥辱吧!”

王都葉克巴達那還有兩萬名騎兵和四萬五千名的步兵,而且王國內各地還有留守有兩萬名的騎兵和十二萬多名的步兵。如果把這些兵力再加上目前戰場上殘兵敗將重新編組起來的話,應該還有充分的力量可以對抗魯西達尼亞軍。

這樣的計算是身為用兵家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知道的事情。然而,他不只是一國之君,同時還有著身為大陸公路保護者的榮銜。

大陸公路是一條以帕爾斯王國為中心,向東西方各延伸八百法爾桑(約四千公里),連接廣大大陸兩端的交易之路。這條交易道路和通過此路的商隊都接受帕爾斯王的保護,納通行稅給帕爾斯王,它鞏固了帕爾斯的繁榮。而這不也是拜不敗強兵之賜嗎?

老將軍仍然企圖繼續說服國王。而當王妃泰巴美奈的名字傳進國王的耳中時,國王的抵抗意志方才整個崩潰了。守護著王都的王妃該怎麼辦?難道要把她交給敵人嗎?老將軍此話說出口之後,國王便決定撤退,並且立刻付諸行動。

“國王逃了!安德拉寇拉斯叁世逃了!”

在一片混亂和血戰當中,這個消息以相當于驟風的速度穿過整個戰場。卡蘭的麾下隨時盯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動靜。持續苦戰著的帕爾斯軍的戰意遂呈現出明顯的低落。

“我們拼了命在打仗,而統率我軍的國王竟然逃了!帕爾斯的軍旗被玷汙了,再也翻不了身了!”

萬騎長之一的夏普爾脫掉了被血和泥水沾汙了的斗篷,憤憤地擲在地上。然而,他對國王仍然還持有一份敬意,在場的還有比他更激動地表現出失望情緒的人。

“算了!算了!我們到底在為誰而戰哪?我們沒有必要為那種丟下部下不管,只顧自己逃命的君主拼命!”

單眼的克巴多一邊揮著長劍,把附著在刀刃上的人血甩落,一邊對著部下們咆哮。部下們彼此對望著狼狽和不安的臉。

“克巴多,你在說什麼?”

夏普爾驅馬靠上來叫道:

“身為萬騎長的樂竟然慫勇士兵們停止作戰!國王有國王的責任,我們也有我們的任務。”

“國王的首要義務就是守護國家。只有這樣,國王才具有身為一國之主的權威。現在國王已經不夠資格做國王了,即使我們也一樣。你不也是在怒罵嗎?”

“不,那是我太輕浮的舉動。說起來,國王並不是逃跑。他一定是先返回王都葉克巴達那,為下一次的作戰做准備。你既然身為臣下,就不該以國王為恥,否則連同袍都無法原諒你!”

“哦?這可好玩了。如何個無法原諒法啊?”

克巴多眯起了他的單眼。

在萬騎長當中,克巴多是繼達龍還有奇斯瓦特之後最年輕的。今年叁十一歲。線條分明的容貌上,那呈一字形而失去功能的左眼讓人印象極為深刻。無庸置疑地,他是一個勇猛而且善于用兵的戰士,但是,宮廷內有一部分的人卻無視于他所建立的功勳而給予不具善意的評語。一方面是因為他有說大話的壞習慣,而他之所以失去左眼,是因為和住在遙遠邊境的卡夫山中的叁頭龍作戰所致,這是他自己的說法。他還說,相對的他也在叁個龍頭上各挖下了一只眼睛。所以,“現在叁頭龍已經變成叁眼龍了”。然而,把這個當作笑話來看的人當中,也有人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罵一聲太魯莽了。

夏普爾今年叁十六歲,和克巴多相反,他是一個極為嚴厲而且正經的人。或許是這兩個當事人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吧?當十二個萬騎長整齊地列隊站好時,這兩個人總是各站在行列的頭尾兩端。

不管怎麼說,眼前這兩個誇稱有著他人無可比似的武勇的萬騎長,正各自拿著劍對峙著。帕爾斯騎兵們不禁感到極度驚愕,然而,正當殺氣就要達到臨界點時,“敵襲”的叫聲響了起來。看到一團魯西達尼亞騎兵逼近過來的克巴多調轉了馬頭。

“想逃了嗎?克巴多!”

被對方這麼一質問,單眼的萬騎長咋了咋舌。

“我是這麼想,可是,如果不把那些敵軍擊垮,就沒有退路了。等我收拾了那些家伙之後,再跟你好好談談關于臣下應盡的責任。”

“好,日後可不要說你忘了這檔子事!”

夏普爾用尖銳的眼光斜睨了一下對方,離開克巴多身旁去指揮部下了。

“不會忘的,如果還有日後的話!”

聽不出是認真還是開玩笑,克巴多喃喃說完便轉過頭對著自己的部下們。

企圖逃離戰場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一行人受到阻撓,是當他們來到密爾巴蘭河沿岸的小路上時。當他們以為自己已經把劍和槍的交擊聲遠遠丟在腦後,成功逃離戰場的時候,一枝飛射而來的箭射穿了一個騎兵的顏面,從馬上翻著筋斗滾落到地面上的騎兵的慘叫聲就像一聲訊號,一場箭雨隨著一陣像是蜂擁而來的蝗蟲迎面襲來的聲音落了下來,是敵人的埋伏。

在國王和大將軍左右的人馬仿佛脆弱的石柱一樣倒了下來。國王和大將軍的身上也被箭射中了,弓箭貫穿了甲胄,挖起了他們的肉。

當箭雨停止時,國王和大將軍四周已經沒有生還的人了。一個騎兵策馬來到國王和大將軍面前,騎兵身上的軍服並不是魯西達尼亞的,而是帕爾斯的軍服,然而,國王和大將軍的視線卻被某樣東西攫住了。

那是一個銀色的面具。只有在兩眼和嘴巴的部分開了一道細長的洞。而從兩眼的洞中露出了勇猛而冷漠的光芒。

如果是在平時的太陽下看到這副景象,國王和大將軍一定哈哈大笑起來,那個銀色的面具給人一種極戲劇性的印象,不像是現實世界里的東西。

然而,灰白色的霧阻斷了陽光,所有的景物都沉浸在像絹之國的水墨畫一樣暗沉的氣氛當中,那個面具在這樣詭異環境下,看來就像把這個世間的所有不祥都集中在一起似的。

“想丟下部下逃走嗎?恬不知恥的安德拉寇拉斯。這真像是你做出得來的事情。”

帕爾斯語從嘴巴開口的部分流泄出來,說話的聲音有一種讓人心寒的語調。

“國王啊,請快逃吧!這里就由我這把老骨頭來擋了。”

身中五箭的巴夫利斯拔劍出鞘,策馬擋在國王和銀面具之間。

銀面具的兩眼放射猛烈的光芒。那是揉合著憤怒和憎惡的光輝。

“慘敗的老糊塗蟲!不要不自量力!”

男人發出落雷似地怒吼聲,同時揮起閃閃發光的長劍。雖然是面對一個負傷而且年紀又大的老人,男人卻仍然不讓帕爾斯的大將軍巴夫利斯有反擊的機會,他一劍斫下去隨即退了開來。劍技之高令人屏息。

安德拉寇拉斯用失神似的眼神,看著衰老忠臣的肉體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他拿著劍的手動也不動。貫穿了他手腕的箭似乎已傷到了筋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國王只能像泥人一樣無力地坐在馬鞍上。

“不要殺他!”

銀面具顫聲說道。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難以抑制的激動情緒使得他的聲音產生了波動。和面對巴夫利斯時的情況真是不能相提並論。

“不要殺他!十六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哪能那麼簡單就讓他解脫?”

男人做出了手勢,五、六個騎兵把安德拉寇拉斯國王從馬上拖下來。箭傷引發了劇烈的疼痛,然而,國王忍了下來。

“你是誰?”

被用粗皮繩捆綁得緊緊的安德拉寇拉斯低聲呻吟。

“很快就會讓你知道的。或者,安德拉寇拉斯呀!你造了太多的孽,以至于現在受到這樣的對待,還不知道你的對手是誰嗎?”

男人的字字句句里都隱含著像金屬磨擦般令人感到不快的聲音。那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銀面具似乎長久以來即一直咀嚼著雌伏于他人之下的痛苦日子。

當注意到部下們因為他的模樣而流露出畏怯的表情時,銀面具無言地調轉了馬頭。圍繞著已在為俘虜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這一行人並沒有露出勝利的歡愉,在一片凝重的沉默當中沿著河岸走在小路上。

(六)

在安德拉寇拉斯王離去之後,戰場上仍然持續著血戰。平原各處熊熊地燃燒著猛烈的火焰,火在產生煙霧的同時形成了風,濃霧則無秩序地卷起了旋渦。原本帕爾斯是一片陽光普照、空氣澄淨的樂土,而現在,似乎連天候都背棄了這個國家。

乘勝追擊的魯西達尼亞軍不斷地攻擊和和殺戮,帕爾斯軍已經不再為國王而戰了,現在完全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和名譽而持續抵抗了。盡管這是一種空泛的勇武,然而,帕爾斯軍騎兵畢竟是強悍的。魯西達尼亞軍雖然占了優勢,卻也不得不付出相當的代價。自從離開堅固的防壁轉守為攻之後,魯西達尼亞軍陣亡者超過了帕爾斯軍的死占人數。或許可以說達龍一個人就必須承受魯西達尼亞軍一半以上的憎惡之情。在一片刀光血影之中,他和萬騎長克巴多所率領的一隊騎兵相遇了,在慶幸彼此無恙之後,雙方有了一段簡短的對話。

“有沒有看到亞爾斯蘭王子,克巴多大人?”

“王子?沒有!”

克巴多凝視著年輕的騎兵,帶著狐疑的眼神問道:

“你的部隊怎麼了?一萬騎兵全都戰死了?”

“現在我已經不是萬騎長了。”

達龍的心情有些苦澀。克巴多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他終究沒說出口,只是勸達龍和他們同行好殺出戰場。

“很抱歉,我和伯父有約定。我必須去找亞爾斯蘭殿下。”

“那麼,帶一百騎我的部下走吧!”

謝絕了克巴多的好意,達龍又單槍匹馬狂奔起來。不要說一萬騎了,光是一百騎就會招惹敵人注意,這樣一來反而更危險,只是徒然造成士兵們的傷亡。

當強風開始吹散濃霧時,戰場上的景象就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眼前了。在尸體和尸體之間叢生著雜草,而這些雜草也都沾滿了鮮血。發覺到自己的嗅覺已經對血和煙、汗的味道麻痹了,然而,達龍還是得靠自己的努力繼續找下去。

前面出現了五個魯西達尼亞騎兵,不過,這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最好是能無視于彼此的存在各走各的。可是,對方似乎對他產生了興趣。因為目前的情況是五對一。也許對方認為是一個玩弄敵人的好機會。

“帕爾斯的殘兵敗將在這里傍徨啊?好象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樣子,就讓我們來為你帶路吧!”

達龍原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的,然而,對方在用魯西達尼亞語嘲諷地交談過後,便一起舉起了槍朝著達龍躍馬而來。

以魯西達尼亞的騎兵們而言,那是他們一生之中最後一次的噩運了。達龍的劍為他們揮開了通往天國的捷徑。

當把第四個人打倒在飛濺的血沫下時,達龍用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最後一人丟下劍倉徨逃跑的身影,然而,他無意追殺。那群失去騎手而漫無目的地在附近徘徊的馬當中,有一匹馬的馬鞍上綁著一個渾身是血的負傷者。原來是一個帕爾斯騎兵成了敵人的俘虜了。

靠上前去從馬背上跳下來之後,達龍用劍砍斷了綁著那個騎兵的繩子。

達龍不知道騎兵的名字,但是,對他的臉還有一些記憶。他是在萬騎長之一的夏普爾手下擔任千騎長的男人。達龍從馬鞍上拿下水壺,把水送到男人被血和泥弄髒了的臉上,男人低聲呻吟了一下,張開了眼睛。

達龍從重傷者的口中探聽到了亞爾斯蘭王子的行蹤。王子突破了火和煙形成的包圍網,在寥寥幾個騎兵的守護下往東方逃了。男人一邊痛苦地掙紮一邊繼續說道:

“萬騎長當中,馬奴契爾夫和海爾大人已經戰死了。我隊的主將夏普爾大人也因弓箭和烈火而受了重傷,現在是不是還活著就不得而知了。”

聽到僚友們的死訊,達龍內心一陣傷痛,然而,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達龍把男人重新送上馬背,讓他抓著繩。

“我是想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我奉了大將軍的命令,必須去尋找王子殿下。你就盡量靠自己的力量逃命吧!”

負傷者騎馬會消耗相當多的體力。然而,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他丟在戰場上不理。魯西達尼亞軍往往會殘殺受傷的敵軍,達龍聽說那是他們對神明的一種信仰證明。

和男人分手之後,達龍跑了大約一百加斯的距離,突然有個沖動讓他不由得回頭看。男人的馬並沒有載著它的主人,只見馬兒長了脖子,悲哀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人。達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往東方奔馳而去。

亞爾斯蘭的四周沒有一兵一卒守護著。原本父王就沒有給他多少士兵。雖然至少他獲准獨自行動,但是,父親初次上陣時是一個率兵五千的千騎長,相對的,亞爾斯蘭卻只獲得了一百騎人馬。所以,亞爾斯蘭認為自己必須建立功勳,靠自己的實力獲得率領大軍的權力。只是,在現實的驟變下,他在混戰和漫天火焰當中一個接一個地失去了他的部下。有一半的部下戰死,而另一半則是被沖散了。他的斗篷燒焦了,長槍折斷了,馬兒也累了。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感到疼痛。他能保有性命到現在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亞爾斯蘭歎了一口氣,丟下了長槍。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魯西達尼亞騎兵揮著長槍策馬奔過來了。亞爾斯蘭身穿黃金甲胄,儼然一國王子的打扮。或許對方就是看到他這一身裝扮,滿心以為自己找到了上等獵物了。亞爾斯蘭全身緊繃,撥出了劍迎向敵人。

經過最先的激戰之後,亞爾斯蘭的坐騎因為精疲力竭而滾倒在地上。亞爾斯蘭在地上滾了一圈之後立刻跳了起來,手中的劍一揮,剛好斬斷了敵人從馬上刺出的長槍的槍尖。亞爾斯蘭自己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出這種事,然而事實上,他剛剛救了自己一命。

騎兵丟下手中的長槍,撥起了劍。

騎兵的口中迸出了一連串粗魯的帕爾斯語。帕爾斯語是大陸公路的公用語,其他國家有教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說帕爾斯語。

“真值得誇贊,小子。或許再過個五年,你就會是整個帕爾斯國內有名的劍士了。可是,很可惜的是,你和帕爾斯都將在今天結束了。剩下的修業就到你們這些異的地獄去做吧!”

一番口舌上的嘲弄之後便是強烈的斬擊。亞爾斯蘭勉勉強強地逃過了從斜向刺過來的劍,但是,從手掌延向肩膀的一股沖擊卻非同小可。而敵人的第二擊在這個感覺消失之前又殺過來了。右、左、右、左,劍光不斷地閃爍著,亞爾斯蘭幾乎只能用本能的反射來防禦對方的攻勢。

如果說徒步和騎在馬上的敵人作戰是很不利的話,那麼,亞爾斯蘭的善戰無疑是一項奇跡。或許是因為魯西達尼亞騎兵對自己的神明抱著不信任感吧?在發出了一聲明顯表現出焦躁情緒的怒吼之後,魯西達尼亞騎兵突然把馬的前蹄高高揚起。他似乎是想用馬蹄踏死亞爾斯蘭。正當此時,亞爾斯蘭搖晃著倒在地上,騎兵遂確信自己就要成功了。就在下一瞬間,馬蹄重重地踢在地上,騎兵的咽喉被亞爾斯蘭丟出來的劍貫穿了。

亞爾斯蘭聽著自己沉重的呼吸聲,然後慢慢地坐在地上。急速接近的馬蹄聲喚醒了他的意識。他把視線轉發聲音傳來的方向,看清來人之後,他跳了起來,拼命地揮著雙手。

“達龍!達龍!我在這里!”

“啊,殿下,您沒事吧?”

從黑馬上跳下來跪在地上的年輕騎士的黑色身影,對現在的亞爾斯蘭來說,無異是從天而降的神兵。達龍的甲胄沾滿了干涸的人血。到底他是費了多少苦心在找王子殿下啊?

“下官奉了大將軍的命令出來尋找殿下。”

“多謝了。不過,父親大人沒事吧?”

“依下官之見,有伯父和不死隊跟隨的話,應該可以平安地逃離戰場的。”

達龍強壓著本身的不安回答。

“下官將帶領殿下到國王陛下身旁。”

達龍扯了謊,為了讓王子離開這里,他只得這樣說。瞬間,面對殿下那像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達龍內心不禁有些畏縮。

“目前再留在戰場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為體念陛下的用心,請殿下先考慮自己本身的安全。”

“我知道了。可是,要回王都還是得再穿過戰場。盡管你勇不可當,這樣做也太勉強了吧?”

關于這一點,達龍心中已經有了腹案。

“我們去找我的朋友那爾撒斯吧!他現在隱居在巴休爾山中。依下官之見,就先到他那兒停留一下,策劃日後找機會回王都的方法。”

王子歪著頭問道:

“可是,據我所知,那爾撒斯和父王之間不是有嫌隙嗎?”

“是的。如果說我軍今日一戰獲勝了,殿下以勝利者的姿態去見他的話,或許他就不會見殿下。但是,或許是運氣吧?我們現在是淒慘的戰敗者。”

“戰敗者……唔,說得也是。”

也難怪亞爾斯蘭的聲音中帶著陰郁。

“所以,他應該不會拒絕我們的。因為就像伯父所說的,他是一個性情乖僻的人。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可是,達龍……“

少年的聲音和眼光第一次露出激動的感情。

“戰場上還有我軍的士兵,我們要丟下他們嗎?”

達龍的表情變得極為沉痛。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請殿下放遠眼光,把重點放在日後的複仇吧!”

因為只有先保住性命才能報仇啊!

“……”

亞爾斯蘭默然地點了點頭。

尚未完全消退的霧氣和急速降臨的暮色,競爭著地上的支配權。也因為這種自然條件的庇護,亞爾斯蘭和達龍方才得以逃過魯西達尼亞軍的追捕,消失在巴休爾山系的濃密森林和溪谷當中。就算有敵人執拗地追到此地,但是,只要一想到堆積在達龍身前那些如山的尸體,相信沒有人會不感到戰栗的。這一天,斬殺無數魯西達尼亞軍極富盛名的黑衣騎士的存在,對魯西達尼亞軍而言無疑是一場噩夢。

當半邊月亮升起,照耀著殘留在漆黑平原上的霧氣時,戰事完全結束了。

魯西達尼亞兵仍然在月光照耀下的戰場上徘徊著,他們一看到負傷的帕爾斯兵便毫不留情地擊殺這些既不能抵抗也不能逃走的“異教徒”。他們的神和他們的聖職者這樣命令他們。異教徒背叛“唯一絕對的神”的罪只能用最殘酷的死法來贖罪。同情異教徒的人也被視為背叛神意,死後將被打下地獄。或許是被血腥味所迷醉了吧?魯西達尼亞兵一邊贊頌著他們的神明依亞爾達波特,一邊切斷負傷者的咽喉,挖出他們的心髒。

帕爾斯曆叁二零年十月十六日,這一天,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有五萬叁各名帕爾斯騎兵和七萬四千名帕爾斯步兵戰死,帕爾斯失去了全國總兵力的一半。勝利的一方魯西達尼亞軍也損失了五萬名以上的騎兵和步兵,在那麼有利的狀況和完美的陷阱輔助之下,竟然還遭受這麼巨大的打擊,這件事不禁讓他們不寒而栗。

“拜神靈附體的國王和身為聖職者卻嗜殺成性的人這賜,竟然有這麼多的人暴尸在異國的土地上。”

“算了吧!死去的人可以到天國去,而活下來的我們則可以支配豐饒的帕爾斯。支配大陸公路和銀山、廣大的谷倉。”

波德旺沾滿血跡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然而,蒙菲拉特卻帶著不甚愉快的表情策馬朝他們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帳篷前去。被挖去心髒的帕爾斯兵臨死前的哀號回蕩在夜風中,蒙菲拉特不禁嚇了一跳。在先前被他們滅掉的馬爾亞姆王國中,小孩子和嬰兒都被都被丟到火堆中活活燒死。馬爾亞姆王國並不是異教徒之國,他們和魯西達尼亞一樣是信奉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但是,只因為他們不承認魯西達尼亞王的教會首長權,因此就被視為“神明之敵”。

“當時的哀號聲到現在都還讓人無法忘懷。難道神明會祝福那些就因為對方是異教徒便連嬰兒也不放過的人嗎?”

然而,波德旺沒有聽到。蒙菲拉特那充滿陰氣的聲音被前言傳來的響聲給蓋過去了。

“抓到帕爾斯的國王了!”

數百個魯西達尼亞兵仿佛唱頌著同一首歌似地高聲叫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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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7:58 pm

(一)

時間回溯到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五年前,也就是帕爾斯曆叁一五年。這一年,特蘭、辛德拉、邱爾克叁國締結同盟,以合計五十萬的大軍攻破帕爾斯東方國境,開始入侵。特蘭過去曾幾度和帕爾斯交戰,互有勝負,是曆史上的宿敵。辛德拉則自從巴達夫夏公國滅亡之後便和帕爾斯直接相連,兩國之間在小紛爭一直不曾間斷。邱爾克則是覬覦位于“大陸公路”上的帕爾斯的交易權和征稅權。

盡管各有各的目的,然而,在攻擊帕爾斯這一點上卻是利害一致的。于是,特蘭從東北、邱爾克從東方、辛德拉則從東南方同時向帕爾斯戟。素有豪勇之稱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為此驚人陣仗而大驚失色,除了動員全部的軍隊之外,同時還命令國內各地的諸侯率領自己的軍隊集結到王都葉克巴達那。

在諸侯當中,面對著北方的達爾邦內海的戴拉姆地方的領主特歐斯是國王的老朋友,他和國王約好將率五千騎兵和叁萬步兵趕來助陣,這讓國王龍心大悅。

然而,就在出兵之前,特歐斯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頭部撞到石階的一角而身亡了。接到這個通知時,國王嚇了一大跳,然而,他仍然盡快先讓特歐斯的兒子那爾撒斯繼承領主權。特歐斯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兵力對國王而言卻是一項貴重的資源。

不久之後,那爾撒斯率領著士兵出現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國王先是欣喜,繼而愕然,最後變成了憤怒。因為那爾撒斯率領的兵力只有二千名騎兵和叁千名步兵而已,這簡直與原先的預計差了一大截。

“為什麼不多帶一些軍隊來?我和你的父親已經有所約定了。”

“對不起。”

當時只有二十一歲的年輕領主淡淡地行了一個禮。國王勉勉強強地壓抑住自己的怒氣。

“對不起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要聽理由。”

“事情是這樣的,我把我們家的奴隸全都解放了。”

“什麼?”

“陛下您也知道,步兵原本是奴隸,所以步兵就沒有了。後來我告訴他們,如果願意跟來就付薪水,這才好不容易湊齊了五千人帶到陛下面前。”

“那麼,騎兵的數目又為什麼減少了?”

“他們因為太過驚訝,所以就離開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那爾撒斯雖然說得客氣,然而卻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顯得毫不在乎的樣子。

原本安德拉寇拉斯王就是一個性急而剛愎自負的男人。失望和不滿漲滿了他勇壯的身軀,他把自己的情緒貫注在兩眼中,睨視著那爾撒斯。然而,眼前的年輕人卻漠然地承接了國王那連身經百戰的勇者們都不禁要為之動容的眼光。不但如此,他還大言不慚地說出他自認為正確的想法。

“陛下認為如何?如果陛下願意,就按照我的策略讓叁個敵國撤退。”

“聽起來真是太誇張了。你總不會要我撥十萬大軍給你吧?”

“不需要一兵一卒。只要給我一點點時間。”

“時間?”

“是的。只要給我五天的時間,我就可以把他們都趕出國境之外。但是,最終還是要用到陛下的武力。”

安德拉寇拉斯答應了年輕人的要求。與其說是相信他,不如說是國王想看看他失敗時拿什麼臉出現在大家面前。

年輕人帶著十個左右的部下消失在王都外。大多數的人都猜測他大概逃了。安德拉寇拉斯也這樣認為,他更堅定了信念要把戴拉姆並吞過來,成為王室的領地。然而,叁天之後,那爾撒斯突然出現了,他向國王提出了要求,他要求國王把叁國同盟軍中的辛德拉的俘虜交由他來處置。安德拉寇拉斯也答應了他這項要求。因為大將軍巴夫利斯說“一不做二不休”。

那爾撒斯接收了二千名的辛德拉國的俘虜之後,便把他們全都放了。經過苦戰好不容易才抓回俘虜的武將們群情激憤,逼問那爾撒斯為什麼要那麼做?連達龍也無法理解。

由于那爾撒斯表現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一個氣壞了的千騎長遂拔劍要跟那爾撒斯決斗。勝負立刻就見分曉了,原本被認為是一個文弱貴公子的那爾撒斯在不到五個回合時就把對方的劍給打落了。那爾撒斯對著那些氣焰被壓下來的武將叫道:

“有沒有人要加入?今天晚上,邱爾克軍就會攻擊辛德拉軍,而特蘭軍將要襲擊邱爾克軍。如果不趕快做好總攻擊的准備,就立不了功哦!”

只有巴夫利斯和當時才剛剛升為千騎長的達龍相信他說的話。

他的預言果然說中了,當天晚上,叁個同盟國發生了激烈的內哄。帕爾斯軍趁機擊潰敵人,達龍一刀把邱爾克王的弟弟從馬上給砍了下來,立下了最大的武勳。

面對著達龍的贊賞,那爾撒斯笑了笑回答說:

“哪里,這只是一件小事。有時候,一句流言勝過了十萬大軍。”

那爾撒斯在叁天當中派遣了他的士兵,連同他自己到處撒播流言。于是,叁個同盟軍都疑心生暗鬼,內部開始瓦解了。

總而言之,那爾撒斯的奇略成功了,叁個同盟國自亂陣腳而使得帕爾斯逃過這一動,這是個不折不扣的事實,所以,安德拉寇拉斯也不得獎賞他。重新承認他的領地繼承權,賞他金幣一萬枚,另外還任命他做宮廷的書記官。人們不免競相猜測,或許他將來會升到宰相的地位。

那爾撒斯不喜歡宮廷僵硬刻板的工作,他甯願在自己的領地內隨心所欲地過日子,只是,國王卻不允許他這麼做。至少在這個時候,安德拉寇拉斯認為那爾撒斯的謀略和見識是一項貴重的寶物。那爾撒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只好留在王都。

之後的兩年間,生活大致平穩,達龍以武官的身份,那爾撒斯則以文官的身份各自享有盛名。帕爾斯曆叁一七年,帕爾斯王派遣使者前往位于東方盡頭的絹之國進行修好工作,達龍被任命為一行人的護衛隊長。從那個時候開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冶世開始松懈,官吏和神官、貴族們不法的行為越來越囂張。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爾撒斯對宮廷的生活已經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他查出了神官利用地位和特權從事各種非法的勾當。神官們不但加收稅款,即使犯了法也沒有被刑官定罪。神官更以違法的高利貸借錢給農民,如果還不了錢,就沒收其土地。獨占了地下用水路及蓄水池,向人們斂收水費。如果有人反抗,就派遣其私人兵團燒殺擄掠,奪取財產中飽私囊。他們還在販賣出去的鹽中摻了砂子好侵吞差額。如果農民自己挖井就在井中下毒。在調查過這些壞事並收集了證據之後,那爾撒斯要求國王嚴懲神官們。

憤怒的神官們感到害怕,遂想利用那爾撒斯自宮廷返回私宅的半路上加以狙殺,然而,並沒有成功。八個意圖行刺的刺客中有四個人被那爾撒斯殺了,兩個人受了傷,剩下的兩個人逃了。神官們便改變了策略,向國王提出控訴說那爾撒斯違法害人。或許是那爾撒斯認為時機來臨了,便逃離宮廷回到自己的領地。

從絹之國回來的達龍,知道了朋友在自己不在國內的這段時間被趕出宮廷一事之後,深表震驚,也覺得遺憾。在他還沒有機會再見到那爾撒斯的時候,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就開始了。

(二)

一頭夜鷹的鳴叫聲響起,劃破了甯靜,微微擾亂了冷冷的氣流。

“從那時起,你就再也沒有見過那爾撒斯了?”

達龍點點頭回答了亞爾斯蘭的問題。

“不過,如果事情就只是這樣的話,父王不應該就將他從宮廷中永久流放啊!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

當那爾撒斯逃離宮廷的時候,還留了一封信給安德拉寇拉斯王。據達龍的伯父巴夫利斯的說法,那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不過,那爾撒斯在信中批評讓不法行為橫行的政治現況,並在信的最後提出禁止神官放貸、把地下用水路的管理工作委交給農民代表、不分身份高低要公正地執行法律等等的提案。

“國王啊!請您睜大眼睛看看國政的實際狀況吧!若陛下能不光著眼于那些表面功夫,而能直視那些弊端的所在,那實在是國家之大幸啊!”

“哼!那爾撒斯這家伙竟然忘了我擢用他的大恩,還厚著臉皮做這種諫言!”

憤怒的安德拉寇拉斯撕掉信,下令追捕那爾撒斯,但為巴夫利斯勸阻,再加上那爾撒斯歸還了戴拉姆的領地,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國王的怒氣。但是,流放的處置卻依然沒有解除,而那爾撒斯自己反倒樂觀其成,遂隱居山莊,開始過著畫畫、讀書的悠閑歲月……

“那爾撒斯喜歡畫畫?”

亞爾斯蘭原本是隨口一問,但是,達龍的回答卻似乎不那麼簡單。

“哎,每個人都會有缺點的。”

看到王子困惑的眼光,達龍便附帶說明:

“說起來,這家伙的愛好真是不值得一提。那個人不論對天體的運行、異國的地理、曆史的變化等等可以說是無所不知,但是,就只有那麼一點,他對自己繪畫的技術似乎並不怎麼了解。”

突然,“咻”的一聲劃破了夜空。一道銀白色的細光掠過他們眼前,插進針葉樹的樹干。馬兒發出了緊張和不安的鼻息聲。他們兩人一邊安撫著馬和,一邊把眼光停留在那枝箭上。只見箭深深地刺進了針葉樹的樹干中,反射著月光。

“如果再往前一步,下一枝箭就射在你們臉上!”

一個聽起來和亞爾斯蘭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的聲音從漆黑的森林深處響了起來。

“從此地開始就是戴拉姆的舊領主那爾撒斯大人的居處。不准不速之客擅自闖入。趁還沒有受傷之前趕快離開!”

達龍大叫道:

“耶拉姆嗎?我是達龍!我來看你那叁年不見的主人。能不能讓我過去?”

數秒鍾的沉默之後,黑暗中傳來沙沙的響聲,一個人影從里面走了出來。

“達龍大人,好久不見了。不知道是您,很抱歉!”

背上背著箭筒,後上拿著短弓的少年對著達龍行了一個禮。他那未加修飾的頭發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你長高了。你的主人可平安?”

“是的,他很好。”

“那麼,那家伙還是每天畫著不成樣子的畫過日子嗎?”

少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畫的好壞我是不懂。我只是遵照雙親的遺言照顧那爾撒斯大人罷了。因為是那爾撒斯大人讓我的父母從奴隸變成自由民的。”

少年帶著兩人走在山路上,或許是他夜間的視力極佳的緣故吧?他的腳程不但快,而且又穩重又踏實。

一棟用石塊和木材堆積而成的有叁角屋頂的山莊,建在森林和草地的分界處。溪流的流水聲從草地下傳上來,滿天的星星在夜空中閃爍。當他們叁個人一靠近,門就打開了,屋內的光落在地面上。少年跑上前去對主人敬了禮,達龍也從黑馬上跳下來對著來人說話。

“那爾撒斯,是我,達龍。”

“不需要報名字了,你這個吵鬧的家伙。一法爾桑之外就聽到你的聲音了。”

山莊主人雖然不似達龍那麼魁梧,但是,身材也很高,比例勻稱。有一張感覺很好、充滿書卷氣的臉,雖然口出惡言,但是,兩眼卻溫暖地笑著。看來年齡應該比達龍小。他身上穿著藍色短上衣,配上同色的長褲,給人年輕而不修邊幅的印象。

“那爾撒斯,這位是……”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子,亞爾斯蘭,我從達龍口中聽說過你。”

“喲喲,真是有損您的尊耳啊!”

那爾撒斯笑著行了一個禮,轉過頭去對著少年說道:

“耶拉姆,麻煩你去幫我們的客人准備點吃的。”

勤快的少年把兩人的馬牽到山莊後面去之後,便到廚房里忙了起來。很快送來了大餐盤。葡萄酒、燉鳥肉、塗著蜂蜜色的薄面包、羊肉和洋蔥串燒、乳酪、、蘋果、無花果干、杏仁干等食物的香味頓時四溢,刺激著亞爾斯蘭和達龍的食欲。回想起來,以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消耗了那麼多體力,而且自從早餐之後就不曾再進過什麼食物了。

兩人坐在低矮的木桌前,專心地吃了起來。耶拉姆在一旁侍候著,那爾撒斯則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歎服地看著兩人狼吞虎咽。

當客人把擺在桌上的食物都填到肚子里面之後,耶拉姆收拾了餐具,送上了飯後的綠茶,然後對著那爾撒斯行了一個禮,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多謝你的招待,現在感覺好多了。”

“不用客氣,亞爾斯蘭殿下,我曾從殿下的父王那兒獲贈了一萬枚金幣。今天的所有花費花不到一枚銀幣呢!”

那爾撒斯笑著看著老朋友達龍的臉。

“對了,事情我大致已經知道了,我想聽更詳細的情形。”

那爾撒斯一邊聽著達龍敘述亞特羅帕提尼的敗戰經過,一邊喝著綠茶。當他聽到卡蘭背叛的事情時,眉頭皺了一下,然而,他對魯西達尼亞軍的戰法卻似乎不感到驚訝。

“使用騎兵的優點就在于其具有機動力。要想克制騎兵,唯一的方法就是限制住他們的行動。四周圍起壕溝和柵欄,使用火攻,利用濃霧,甚至驅使背叛者。魯西達尼亞蠻族中也有相當智慧的人哪!”

“是啊,有聰明人。所以,為了亞爾斯蘭殿下,我想借用你的智慧。”

“達龍,雖然你是遠道而來,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想和俗世沾上關系上了。”

“可是,那總比你躲在深山里畫那些拙劣的畫好啊!”

“我可以想像你這個達龍想說什麼。可是,我信不過你。殿下,這家伙是我國無人可比的勇者,而且常常會有一大堆道理,但是,他卻完全不懂藝術。”

達龍正想抗議,那爾撒斯卻舉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

“藝術是永恒的,興亡卻在瞬間。”

王子插口說道:

“如果那個一瞬間就是指現在的話,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那爾撒斯,怎麼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唔,說想法嘛……。魯西達尼亞人信仰唯一絕對的神明依亞爾達波特。這個神明承認她所有的信徒都是平等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卻又命令信徒把其他宗教的異教徒完全消滅。”

“我決不讓他們得逞。你認為該怎麼做才好呢?”

“亞爾斯蘭殿下,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不過,您的父王陛下應該廢除奴隸制才對。被國家虐待的人有什麼理由要為國家賣命作戰呢?”

那爾撒斯的聲音中充滿了熱忱。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遁世的隱者了。

“今後將會有什麼情況產生,現在都可以預見了。魯西達尼亞軍一定會勸奴隸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答應改教者還其自由之身。如果他們起武器蜂擁而起和魯西達尼亞軍呼應的話,帕爾斯就絕望了。因為奴隸的數目遠比貴族和神官都要多得多。”

那爾撒斯帶著嘲諷的語氣做了不祥的預測,亞爾斯蘭聞言不禁充滿了不安的感覺,然而他仍然提出反駁。

“可是,葉克巴達那是不會被攻陷的。去年,王城被密斯魯的大軍包圍時也沒有產生絲毫的動搖啊!”

那爾撒斯憐憫地看著王子。

“殿下,葉克巴達那的命運也不長了。沒錯,王城的城門是用火箭、破城槌也無法輕易攻破的,但是,作戰的方法並不只限于從城外進攻的啊!”

“如果城內的奴隸們和魯西達尼亞軍相呼應的話……”

“是的,達龍,魯西達尼亞軍王室會從城外做心戰呼叫的。奴隸們啊!起來打敗暴政吧!依亞爾達波特神會讓你們獲得自由和平等的。土地和財寶也都是你們的。你們說,這樣的效果絕佳吧?”

瞄了不出聲陷入沉思的亞爾斯蘭一眼之後,達龍向那爾撒斯問有無可資對抗的策略。

“有是有,那就是和他們約定,為國家作戰而建立武勳的奴隸兵可以成為自由民,當然也會獲得恩賞。或許這樣一來會有些許的效果吧?不過,這個辦法持續不了多久。”

“在這之前我要回葉克巴達那去。那爾撒斯,請你務必要用你的智慧幫幫忙。”

那爾撒斯把視線從王子認真的眼神中移開。

“殿下,您遠道而來探訪是我的榮幸,但是,我打算住在山中,把余生奉獻在藝術的創傷上。我對山外的已經不再關心了。請您不要見怪,不,應該說就算您不能諒解也沒有辦法。”

達龍把桌上的茶杯往旁邊一推。

“那爾撒斯呀!有一句很有意義的話說‘不關心是罪惡的溫床,不是為善的同伴’。”

“說有意義倒不如說是狡猾。是誰說的?”

“是你說的呀!那爾撒斯。就是那一次我出差前往絹之國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說的呀!”

“你干嘛把這種無聊話記得這麼清楚?”

達龍趁機追擊。

“魯西達尼亞人虐殺不信奉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人。以神明的名義將人分等級的人難道會真心地想解放奴隸嗎?”

“但是,奴隸們會選擇可以消除目前不滿的一方,而不去考慮將來的恐懼。”

那爾撒斯如此斷言,轉過頭對王子說道:

“亞爾斯蘭殿下,我不得您父王的歡心。如果您以我這種人為幕僚,一定會讓陛下感失望的。這樣不太好。”

王子那太年輕而不像父王的纖細容貌上閃過一絲苦笑。

“這不是問題。原本我就不得父王歡心了。而達龍也惹父王不高興。反正大家都一樣不討人喜歡。”

這個王子到底是率直呢?還是個性乖僻呢?瞬間,那爾撒斯不禁狐疑地審視著他。亞爾斯蘭以無所車而且認真的表情回視著那爾撒斯,後者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不管是戰爭或政治,反正到最後都化化成一把灰消失不見。能留存于後世的只有偉大的藝術品而已。實在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答應您下山去。不過您停留這里的期間,我會盡我所能招待您。”

“我明白了,很抱歉說了這些不該說的話。”

亞爾斯蘭微微地笑了笑,突然以疲勞的表情打了個小呵欠。

(叁)

當王子在鄰室的床上睡了之後,達龍和那爾撒斯低聲交談了一會兒。達龍就是在這個時候把伯父巴夫利斯奇怪的問話告訴友人的。

“陛下對泰巴美奈王妃是那麼寵愛,但是,對亞爾斯蘭殿下卻總有一種奇妙的隔閡感。我實在是搞不懂。”

“王妃嗎?”

那爾撒斯交抱著雙手喃喃說道:

“小時候我看過幾次泰巴美奈王妃,她的美的是一種魔性美。總之,在她成為卡優馬爾斯公的妃子之前,是宰相的未婚妻。”

“主君奪走了臣下的未婚妻?這是一個國家紊亂的根由。那個可憐的宰相後來怎麼了?”

“聽說自殺了。雖然可憐,可是,就算他活著也不見得會比較好。”

兩人看著杯中的葡萄酒沉默了下來,沉思著亞爾斯蘭出生以前的曆史。

帕爾斯曆叁零一年,在位叁十年,被書為“大陸公路的偉大守護者”的國王哥達爾塞斯二世崩逝。六十一歲的國王有出眾個兒子,二十七歲的長男歐斯洛耶斯和二十五歲的次男安德拉寇拉斯。國王生前已經正式冊立歐斯洛耶斯為皇太子了,弟弟安德拉寇拉斯也支持兄長即位,因此,歐斯洛耶斯便順利地繼承了王位。

新國王任命弟弟為大將軍,將全軍的指揮權都交給他。之後的兩年間,兄弟合作無間,守住了先王的基業,但是,不久,破裂的局面終于出現了。

帕爾斯曆叁零叁年,在這之前一直和帕爾斯有著盟邦關系,位于東南方的巴達夫夏公國起了內亂。

原本這個國家位于帕爾斯和辛德拉國中間,時與左邊的國家交好,時與右邊的國家來往,但是,自從哥達爾塞斯二世即位之後即一直和帕爾斯維持著盟邦的關系。然而,等哥達爾塞斯二世一死,原本勢力已日漸萎縮的巴達夫夏國內的親辛德拉派便開始蠢動了。

“就因為有哥達爾塞斯國王,帕爾斯王國才能安定。沒有了大王,支持帕爾斯的依靠就沒有了。我國應該和辛德拉王國訂立盟約,維持我們國家的和平。”

這種論調甚囂塵上,促使巴達夫夏公國驅逐了帕爾斯的大使,和辛德拉王國訂定了修好條約。

安德拉寇拉斯以巴夫利斯為副將,率領十萬騎兵攻入巴達夫夏公國領地。巴達夫夏公卡優馬爾斯發出悲鳴向辛德拉國求援。辛德拉國雖然立刻派出了援軍,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阻止斷了巴達夫夏領地,把架在辛德拉軍必經路線上的幾條河川上的橋都破壞掉了。

因此,在辛德拉軍前進不得的這段時間內,安德拉寇拉斯調轉軍隊攻下了巴達夫夏的首都赫爾曼德斯城。

巴達夫夏公卡優馬爾斯從城內的塔上投身而亡,而唆使他的親辛德拉派的大臣和將軍近二千人都被殺了。

安德拉寇拉斯宣告巴達夫夏公國並入帕爾斯,辛德拉軍于是死了心調軍回國了。

對帕爾斯王國而言,事情至此尚未出現任何不吉的陰影。

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在城內找到了一個女人卻改變了他們兄弟的整個人生。那個女人就是已經自殺的卡優馬爾斯公的年輕妃子泰巴美奈。

歐斯洛耶斯歡歡喜喜地迎接凱旋回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弟弟。他准備把舊巴達夫夏公國的所有領土和“副王“的稱號賜給弟弟為獎賞。然而,安德拉寇拉斯搖搖頭回答道:

“哥哥,我不要領土也不要副王的寶座,我只要卡優馬爾斯的妃子。”

他會這麼這麼說是因為根據帕爾斯的國法,戰利品全歸國王所有,然後再由國王重新分配給將兵。

“什麼?你說你甯願不要領土和地位,只為了一個女人?好吧,那麼,我就把新的宅第和裝飾的寶石連同那個女人賜給你吧!”

安德拉寇拉斯道過謝退出之後,歐斯洛耶斯突然對令弟弟動心的女人起了好奇心。安德拉寇拉斯一向對戰爭和狩獵、酒宴極為熱心,但是卻從來不曾和女人有過關連。

歐斯洛耶斯悄悄地前往泰巴美奈被軟禁著的宅邸,看到了在庭院里漫步于月光下的她。而當他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他已經決定要和泰巴美奈結婚了。國王的立場和兄長的立場對他而言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歐斯洛耶斯任皇太子的時候,十八歲時就娶了妻子,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兒子。之後,妻子因病去世,他還沒有正式冊立王妃,仍然過著單身生活,而現在,他決定要結束這樣的日子了。第二天,當安德拉寇拉斯去探望泰巴美奈時,她已經在王史的命令下移居宮廷內了。

安德拉寇拉斯憤怒不已。他逼問王兄“為何違背約定”,然而,歐斯洛耶斯以既無人證亦無物證為藉口,駁回了弟弟的抗議。另一方面,歐斯洛耶斯把舊巴夫夏公國的所有領地和副王的地位,再加上一百萬枚金幣和幾名美女賜給安德拉寇拉斯,企圖以這些賞賜來安撫弟弟。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卻一頭躲回自己的宅邸,從此不再出現于王宮。

歐斯洛耶斯原本想強迫泰巴美奈舉行婚禮,但是,為巴夫利斯等重臣們所勸阻,于是他只好暫時打消此念頭。因為,盡管他再怎麼為自己辯護,他破壞和弟弟的約定是不爭的事實。

于是,兄弟之間的感情就愈形惡化了,宮廷內部的對立情況也越來越嚴重。若要分出個上下,地麼宮廷里的大臣們似乎比較偏向于身為武將而具有勇名的的安德拉寇拉斯,而背棄體弱多病的歐斯洛耶斯。站在弟弟那一邊的人們當然引發歐斯洛耶斯的不快,許多人因此從宮廷被流放到地方或邊境地帶。

巴夫利斯也左遷到和西方的密斯魯交接的國境城塞去了。

安德拉寇拉斯越來越不高興。他丟下了大將軍的職務,整日躲在自己的家中喝悶酒。對歐斯洛耶斯來說,這是個再好不過的藉口。他把弟弟的大將軍地位解除,降格為萬騎長,配屬到東方國境去。

“如果把安德拉寇拉斯和巴夫利斯放得太近,恐有串連起來叛亂之虞。不如讓他們各分東西,相距叁百法爾桑,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辦法商量怎麼反叛了。”

歐斯洛耶斯心中是這麼盤算的,然而,就在他公布新人事之前,歐斯洛耶斯卻病倒了。當他帶著泰巴美奈前往獵園時,坐騎不知受到什麼驚嚇而跳踢起來,歐斯洛耶斯從馬上跌落下來傷了肩膀,結果這個肩傷卻引起了高燒。

高燒持續了幾天都降不下來,國王的身體急速地虛弱下來。禦醫團的費心診治也沒有什麼效果,神官的祈願一一落空,國王終于陷入危急狀態了。

如果國王駕崩,必須要有一個繼位的國王。本來應該是由國王的長男繼承王位的,但是,歐斯洛耶斯的兒子當時才十一歲,還沒有正式舉行冊立為王太子的儀式。而歐斯洛耶斯則掛心王弟安德拉寇拉斯和支持他的那些臣子。只因為帕爾斯的東西方都有強敵存在,如果讓只有十一歲的少年即帝位的話,或許會引發鄰國的野心。

五月十九日,一個明朗而充滿月光和花香的初夏的夜晚,王弟安德拉寇拉斯被召進了王宮。一個小時之後,歐斯洛耶斯崩逝和安德拉寇拉斯即位的消息就正式公布了。

“歐斯洛耶斯原打算在自己死後由王子即位,然後委請安德拉寇拉斯擔任攝政王。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卻用枕頭蒙住躺在病床上的國王的臉,讓他窒息而死,自己就成了國王。”

“不,歐斯洛耶斯因嫉妒弟弟和泰巴美奈之間的關系而致發狂,原想召弟弟入宮趁機殺掉他,沒想到反被弟弟殺了。”

各式各樣的流言四處亂竄,然而,等安德拉寇拉斯在軍隊壓倒性的支持下登基為王之後,人們都閉上了嘴巴。

不久之後,王宮的一角發生了火災,先王歐斯洛耶斯的王子被燒死了。被認為是失火責任者的宮廷廚師被處了死刑。接著,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任命巴夫利斯為大將軍。

長久以來即為王宮里具有奇妙身份的客人泰巴美奈在第二年就和安德拉寇拉斯結婚,接受了王妃的稱號。過了一年,王子亞爾斯蘭就誕生了。

而到今年之前,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治世似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動搖之處。

(四)

第二天早上,當亞爾斯蘭從深沉無夢的睡眠中醒過來時,秋天的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上了。他趕快換好衣服來到鄰室,達龍和那爾撒斯好像也才剛醒來。當叁人正彼此打著招呼時,外面傳來了雜亂的馬蹄聲,屋內的人不由得都緊張了起來。

達龍從開了一點縫的窗戶往外窺視。他雖然沒有足夠的時間穿上甲胄,但是,一只手上已經拿著一把出了鞘的長劍。

“人我見過。是卡蘭的部下。”

“哦……”

那爾撒斯用指尖戮著下巴。

“他們會來這里找你們還真是有眼光哪!真不愧是卡蘭,訓練出這麼好的部下。”

突然,那爾撒斯閉上了嘴巴,用狐疑的眼神看著達龍。達龍原想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但是,那爾撒斯的追問卻讓他沒有回避的機會。

“我一直忘了問你,達龍,你是走哪一條路到這里來的?”

達龍可以感覺到亞爾斯蘭驚異的視線凝視著他,他聳了聳寬闊的肩膀,舉出了幾個地名。

“……就是這些地方吧!”

“竟然繞過卡蘭的城堡!”

那爾撒斯低哼著,把視線投向達龍的臉上。

“你這個家伙!明明知道還有其他的路可走,竟然還故意選擇會引起卡蘭部下注意的道路走!你一開始就企圖把我卷進事端,好讓我不得不跟你們走!”

既然已經被識破了,達龍干脆就擺明態度。

“對不起,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完全是為了要借重你的智慧。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就放棄隱者的生活,跟在殿下身邊吧!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又低哼了一聲,猛踢地板。目前他沒有時間和達龍這邊耗了。他要亞爾斯蘭和達龍從鄰室爬上天花板里面,然後把梯子收起來。這時候耶拉姆的聲音從玄關處響了起來。

“那爾撒斯大人還在睡覺。請出去啊!不可無禮!”

門被粗暴地打開了,耶拉姆被士兵推撞,滾進了室內。當那爾撒斯把耶拉姆從地上扶起來時,已經有六個身穿甲胄的騎兵進到室內了。他們都把一只手按在劍柄上。或許是他們都聽過那爾撒斯的劍名吧?六人中最年長的人開口說話了。

“以前是戴拉姆領主的那爾撒斯大人,沒錯吧?”

、現在只不過是一介隱者罷了。”

“是那爾撒斯大人?”

“是的,我就是那爾撒斯,不過,既然我已經報上了名,你們也應該表明你們的身份吧?”

那爾撒斯的聲音是那麼低沉,幾乎讓人聽不到。騎兵們在一時間似乎有了懼色,然而,他們注意到了那爾撒斯並沒有帶劍,遂放下了一顆心,鄭重地打了招呼。

“真抱歉。我們是帕爾斯大將軍卡蘭大人的部下。”

達龍欣長的身軀在天花板上微微地動了一下。亞爾斯蘭也覺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

自從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之後,提起大將軍,應該就是指巴夫利斯才對。

“耶蘭·卡蘭這個名字押了韻,是個很好的名字。不過,世事真是多變哪!當我離開宮廷的時候,這個國家的大將軍是巴夫利斯大人,大人已經退休了嗎?”

那爾撒斯把聲音提高是為了讓躲在暗處的達龍他們也能清楚地聽見事情的來龍去脈。

“或者,他已經去世了……”

“巴夫利斯老人確實已經死了。但是,並不是病死的。現在,他那老而皺的頭就掛在葉克巴達那的城門前,張著他的嘴巴勸城里的人投降呢!”

達龍的身體因震驚而晃動,聲音透過厚重的天花板傳了出來,騎兵們不禁起了疑心。

“是什麼聲音?”

“是野鼠。它們老是打我谷物的主意,真傷腦筋。對了,你們一大早來訪究竟是為了什麼?”

事實上,這種事情根本就不用問的,但是,那爾撒斯還是故意裝著不知情。騎兵們不高興地抿了抿嘴。

“有幾個證人作證說敗軍之將亞爾斯蘭和達龍兩人逃進了這座山里。那爾撒斯大人知道他們的行蹤嗎?”

“我一點都不曉得。”

“真的?”

“你們說他們是敗軍之將,據我所知,達龍應該是不會敗的。只要不是有卑劣的背叛者出現的話。”

騎兵們的臉上布滿了怒氣,年長的代表者制止了同僚。

“那麼,現在我有一件事要轉達給您聽。我們大將軍卡蘭公的意思是希望那爾撒斯大人能在他手下工作。您不但有智慧,而且劍術也是一流的……”

那爾撒斯摸了摸下巴。

“唔,如果我做了卡蘭的部下,他可以給我什麼保障?”

“所有依亞爾達波特教信徒的一切權利。”

“……”

“而且您還可以恢複先前您所歸還的戴拉姆地方的領主權。您的答覆是?”

“我非得現在答覆嗎?”

“是的。”

那爾撒斯臉上浮起了詭異的笑容。

“那麼,你們就回去告訴卡蘭那只狗。腐肉就留著他一個人食用吧!對那爾撒斯來說,那塊肉太難吃了!”

說完,那爾撒斯便飛快地往後跳。六把怒氣沖天的劍沖著他刺過來。騎兵們似乎確信以六對一的比例他們應該有絕對的勝算。然而,就在一瞬間,一塊叁加斯(約叁公尺)見方的地板打了開來。

騎兵們發出了憤怒的慘叫聲落到深深的地底下去了。激竄的水聲和甲胄的響聲傳了上來。原來那個地方挖了一個蓄著水的地洞。

“笨蛋,難道你們以為我不會有准備招待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嗎?”

一陣猛烈的咒罵從黑暗的地底下傳上來,然而那爾撒斯沒有再去理會這些人,他出聲要藏在天花板里的亞爾斯蘭和達龍趕快下來。達龍走上前窺視著地下黑暗的洞穴。

“他們不會爬上來嗎?”

“不要擔心。水面距上面的地板有七加斯高。只要他們不是蠑螈,就絕對上不來。不過,該拿他們怎麼辦?”

“如果伯父真的被殺了,他們就是仇人的同伙。我要讓他們得相同的報應。”

達龍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危險的顫動,那爾撒斯做出了沉思模樣。

“哎,等一下,殺了人怎麼吃東西?先想個有用的辦法吧!”

“他們不會淹死嗎?”

“殿下,請不要擔心。水只有一加斯的深度。只要他們不想溺死自己,就絕對不會有溺死的顧慮。”

這時候,耶拉姆少年插嘴進來。

“那爾撒斯大人,早餐早就准備好了。”

“啊,都把這事給忘了。”

那爾撒斯好象覺得很好玩似地笑開了嘴。

“先去填飽肚子吧!要處理那些不懂禮貌的家伙隨時可以動手,但是,食物卻必須在最適合的時候享用的。”

不管怎麼說,他們決定先吃早餐,亞爾斯蘭想幫准備進餐的各項工作。他覺得讓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忙得團團轉,而自己就只坐在那邊等著吃讓他感到不自在。然而,對于亞爾斯蘭的要求,耶拉姆卻用農科所的言辭拒絕了。最主要的是,亞爾斯蘭可能只會幫倒忙。

結果,亞爾斯蘭一邊專心地吃著早餐一邊對自己多多少少感到厭煩。他覺得自昨天以來,自己都只是接受別人的幫助和侍奉,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麼助益。

突然,那爾撒斯拿起了已經空了的餐盤,手腕一翻,盤子飛旋了出去,剛好命中正想從地洞爬上地面的騎兵的臉。在一片怒罵聲和慘叫聲之後,便是甲胄碰撞的聲音和飛濺的水聲。那些騎兵采用疊羅漢的方式,好不容易才從地洞到達了地面,現在卻又一下子被打回原來的地方了。

“真是辛苦你們了,不過就勞煩你們再爬一次吧!”

“那爾撒斯大人,請不要這樣糟蹋餐盤。”

“對不起,對不起!耶拉姆。”

被耶拉姆這麼一數落,那爾撒斯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道歉。這個看來像是為所欲為的人似乎也有對他人低頭的時候。

“達龍大人,您似乎沒吃什麼東西,需不需我再為您做一些其他的東西?”

“不,耶拉姆,不用了,已經夠了。”

那爾撒斯突然變得很不高興地說:

“不需要為這家伙做什麼事。因為拜這個人所賜,我們現在得再重新找一個隱居處了。”

“所以,那爾撒斯,放棄遺世獨立的念頭吧!”

“住口!我的生活方式不要你插嘴!”

看著那爾撒斯不要聽解釋只一味罵人的表情,達龍只好聳了聳他寬廣的肩膀不說話了。他之所以就這樣沉默下來,或許是因為在想怎麼逼問在地洞中的士兵們關于伯父死亡的事情吧?

亞爾斯蘭擱下了湯匙。

“那爾撒斯,怎麼樣?我也懇切地請你幫忙。請你和達龍一直幫我複仇。”

“您說得太客氣了!”

“那麼,這樣吧!我要求父的忠誠,相對的,我也付你相當的報酬。”

“您所說的報酬價是像您的父王那樣給我金幣嗎?”

“不,我不認為金錢可以收買你的忠誠。”

“那麼,是地位嗎?宰相什麼的……”

那爾撒斯似乎沒什麼興趣。臉上寫著“我豈是那種可以用財富和地位來收買的人”的表情。

“不是的。當我把魯西達尼亞蠻族趕走,當上帕爾斯國王的時候,我就聘你,那爾撒斯,為宮廷的畫家。怎麼樣?”

那爾撒斯張著嘴巴回視著王子。這邱爾克是出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數秒鍾的沉默之後,那爾撒斯發出了愉快的低笑聲,似乎真的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因這個而煙消云散了。

“我喜歡,真是不錯。”

小聲地自言自語之後,那爾撒斯以誇耀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朋友。

“怎麼樣?聽到了吧?達龍,殿下的這一番話就代表了他身為一個君主的器量了。他心性這豐厚和你這個與藝術無緣,只能過著嚴肅而短暫的一生的人有著天壤之別呢!”

“你就饒了我吧!既然終歸要過嚴肅的一生,至少我希望不要和你的藝術扯上任何關系。”

一段你來我往的毒言毒語之後,達龍回過頭看著王子。

“殿下,如果那爾撒斯成為宮廷畫家,帕爾斯的文化史上就會留下一個汙點的。讓這個男人當書記或宰相或許是一個君主的見識,但是您今要讓他做宮廷畫家……”

“好了吧!達龍。與其讓魯西達尼亞的有名畫家為我畫死亡之畫,我甯願讓那爾撒斯為我畫生存之姿,你也有同感吧?”

達龍再度陷入沉默。那爾撒斯高興地拍著手。

“殿下,看來達龍雖然不喜歡死亡,但似乎也不願讓我畫肖像畫呢!就這一點,我就答應您的要求。”

他收起了開玩笑的表情,認真地思考著。

“我確實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國土被魯西達尼亞軍蹂躪。或許我是應該出一點力量的,但是,就如我昨天晚上所說的,我的名字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忌諱,我也可能會引起殿下的不悅,這些也無所謂嗎?”

“當然。”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跟隨在殿下身邊嗎,雖然是不情不願地中了達龍這家伙的詭計……”

那爾撒斯放了心地笑了笑,耶拉姆把身體探向主人。

“您也會帶我一起走吧?那爾撒斯大人?”

“唔。”

大概是無法立刻就下定論吧?那爾撒斯的回答稍欠明快。

“我在基蘭港有熟人。我打算把你送到那邊去。”

那個朋友是一個擁有十艘帆船的商船主,如果魯西達尼亞軍侵攻了過來,也照樣可以乘著船逃到海上去,更可以前往異國。在這之前當然會寫信給他,同時付旅費和生活費給他,所以隨時都可以去。

那爾撒斯這樣解釋著,然而,耶拉姆拒絕了,他堅決要跟在那爾撒斯的身邊。

結果,那爾撒斯讓步了,他決定帶著的耶拉姆一直走。因為亞爾斯蘭和達龍也希望這個少年成為伙伴。

一來耶拉姆是一個機靈的少年,應該派得上用場;二來,他在弓箭和短劍方面的技術也有相當的水准。對同年齡的亞爾斯蘭來說,他可以說是獲得了一個在宮廷中交不到的朋友。綜合了這些考量之後,耶拉姆終于成了大家的新伙伴。

(五)

全身被水、血和屈辱所浸濕、汙髒的卡蘭麾下的騎兵們,是在當天太陽高掛天空的時候才好不容易全部從地洞中爬了上來。亞爾斯蘭等四人早就不見蹤影,騎兵所乘的馬也都不見了。他們累倒在地上好一陣子。

“可惡,竟然被他們逃了!”

被那爾撒斯丟出去的盤子劃破臉的騎兵恨恨地從黏著血漬的嘴角罵出了聲。

“從山里面前往平原的道路上都有卡蘭大人的部下嚴密地守衛著。連這種事都沒有想到,還算什麼軍師、萬騎長啊?看著吧!今天之內一定要在他們的尸體上吐滿口水!”

“他們應該有可以突破包圍網的自信吧?因為他們是達龍和那爾撒斯啊!”

一個陰郁的同伴回答道。因為他們已經著了對方一次巧妙安排的陷阱了,萬事似乎往壞的一方面去想比較實際些。

在砸爛了室內所有的東西泄了恨之後,這幾個騎兵們以徒步方式走下山去。亞爾斯蘭等人在山上的洞窟中從耶拉姆口中獲得了這個消息。

“真是辛苦他們了。穿著甲胄走下山,今天大概會到達山腳下。我們為他們祈禱不要遇上熊或狼什麼的吧!”

那爾撒斯對亞爾斯蘭的達龍說明。就算現在立刻下山,也一定會被包圍網捉住。不如先在這個洞窟里待一陣子好引起敵人的懷疑。然後便是那爾撒斯施展策略的高潮戲了。

“原本我是想說拜達龍的多事,卡蘭一黨把山都包圍起來了。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都避不了包圍網的。現在就讓我們想想如何利用他們的包圍網吧!”

那爾撒斯看來反而像是樂在其中的樣子。亞爾斯蘭問他到底該怎麼辦,卻得不到具體的答覆。

“我們讓敵人集中到我們希望他們去的地方。那是戰法的第一步。”

那爾撒斯說,再怎麼勇武,在還沒有用盡自己的勇武之前就收到勝利的果實,同時不做自己能力所不能之事,這就是兵法的價值。

亞爾斯蘭試著提出一些反論。

“可是,達龍為了救我,一個人突破大軍重圍。”

“那是匹夫之勇。”

那爾撒斯如此斷言之後,對著達龍眨了眨一只眼睛,達龍只是微微地苦笑。

“像達龍這樣的勇者,一千個人中找一個,所以才有其價值存在。然而,一個軍隊的指揮者除了必須具備這樣的素質之外,還得以最弱的士兵為基准,建立周全的戰法。而如果成了一國之君,就算是有最無能的指揮者,也要動腦筋想出不吃敗仗的方法,或者想出一個可以不戰的妙計。”

那爾撒斯的語氣中充滿了熱忱。亞爾斯蘭不禁思索著,畢竟他還是應該放棄隱者的生活的。

“說出來實在令人難過,不過,如果沉迷于已軍的強勢,輕視敵人,並據此建立戰法時,一旦事態有所改變時又該怎麼辦呢?亞特羅帕提尼的悲劇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亞爾斯蘭不得不點點頭。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帕爾斯的騎兵是如何地驍勇善戰,又是如何地走向毀滅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親眼目睹的。

“安德拉寇拉斯國王在即位為國王之前就不曾嘗過敗績。于是在他自負已極的情況下,不論遇到什麼問題都想用戰爭來解決,反之戰爭無法解決的事情就逃避。他熱衷于在戰場上取敵將的首級,但是,卻從不花一些心思去消弭國內的矛盾和不平等。”

那爾撒斯以認真的眼神說道:

“殿下,如果在這方面您沒有比安德拉寇拉斯王有更好的表現,我隨時都會放棄宮廷畫家的地位。”

那爾撒斯說的是臣下有放棄君主的權利,而在叁年前,他已經做過這種事了。他可不是光嚇唬人而已。亞爾斯蘭打從心底了解這一點。對于父王的施政,王子本來就不是完全沒有意見的。那爾撒斯微微地笑了笑,對著一旁默默擦拭著長劍的朋友說道:

“達龍,就算卡蘭出現在你眼前也不要殺他喲!因為他一定知道一些不尋常的事情。我們必須從他口中探聽出來。”

“不尋常的事?”

耳力敏銳的亞爾斯蘭如此盤問,那爾撒斯不得不裝出笑臉。

“是的,沒什麼道理。不過,那到底是什麼事,現在實在看不出來。”

亞爾斯蘭點點頭,四處張望洞窟內部。洞里面寬得足以讓四個人和十一匹馬生活于其中,出入口曲曲折折,從外面看不到里面。原以為是自然形成的絕佳地勢,沒想到是那爾撒斯他們挖出來的。

“因為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所以擁有好幾個隱密的棲身之處。”

那爾撒斯如此說明。當有人問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出入口時,他也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包括山莊的地洞在內,每件事都說明了那爾撒斯是一個思慮周到的人。

亞爾斯蘭不禁覺得自己得到了與自己的年齡和力量不相符的優秀同伴。

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讓人覺得可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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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王都烈焰  Empty 回復: 第一部 王都烈焰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7:59 pm

(一)

太陽將西方的地平線染上了金黃色的彩邊,慢慢地落到山後去了。

原本呈高透明度的天空每一瞬間都加深其藍色深度,鳥群劃著弧線掠過天際,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平原則因小麥色的稻穗和橘色的果實而呈現一片金褐色,東方和北方連綿不斷的山嶺上的萬年積雪反映著落日的余輝,把彩色的光波投射在往來的行人的視線當中。

一隊旅人或騎馬或徒步來到被榆樹、絲杉和白楊所圍繞的路上。他們為了能在王都葉克巴達那關城門前到達目的地而急急地趕著路。

王都葉克巴達那不只是帕爾斯一國的首都而已,他還是貫穿廣袤大陸東西的“大陸公路”中最重要的中繼站。

來自東西諸國的商隊聚集此地,絹之國的絹和陶瓷器、紙、茶、法爾哈爾公國的翡翠和紅玉、特蘭王國的馬、辛德拉的象牙、皮革制品和青銅器、馬爾亞姆王國的橄欖油和葡萄酒、密斯魯王國的絨毯等等,各種商品無奇不有,交易氣氛極其熱絡。

葉克巴達那的城壁,東西有一·六法爾桑(約八公里),南北有一·二法爾桑(約六公里),高度達十二加斯(約十二公尺),上半部的厚度達七加斯(約七公尺)。

九個城門由雙層的鐵門守護著。去年被密斯魯王國的大軍包圍時,此城也不見有任何動搖。

除了大陸公路的公用語帕爾斯語外,還摻雜著數十種國語,人、馬、駱駝、驢在石板道上來來往往。

酒館里面,金發的馬爾亞姆女人、黑發的辛德拉女人、各國的美女爭妍斗麗,來來往往在客人的灑杯中倒入來自各國的名酒。

絹之國的幻術師、辛德拉的馴馬師、密斯魯的魔術師靠他們精彩的技藝吸引了大批的人群,法爾哈爾的樂師吹奏著手上的笛子。葉克巴達那的繁榮就這樣延續了叁百年之久。

然而現在,不見旅人足跡,寶座上也看不到國王安德拉寇拉斯的英姿,不安的烏云籠罩著整個王都。

雖然說城內有沙姆、加爾夏斯夫兩個萬騎長,但是,國王行蹤不明,自王妃泰巴美奈以下,城內的人們越來越感到不安。

突然,一輛無項馬車往前駛來。除了車夫之外,還有兩個人坐在上面。當好不容易看清那個在車上的高個子的身影時,帕爾斯軍的內心受到劇烈的震撼。

那個人是帕爾斯的萬騎長夏普爾,脖子上被粗硬的皮繩綁繞了兩圈,兩只手臂也被捆繞在背後。全身沾滿了血漬和汙泥,尤其是額頭和右下腹的傷更是嚴重,從繃帶下滲出的血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擴散著。

帕爾斯的士兵們屏住氣息,定睛注視具有勇名的萬騎長的模樣。

“聽著!城里面那些不怕神的異教徒們!”

有人以很不標准的帕爾斯語大聲地叫喊著,城壁上的士兵們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夏普爾旁邊瘦小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是服侍唯一絕對的神--依亞爾達波特的聖職者。任大主教和異教審判官的波坦。我來這里是要把神的意旨轉告給你們這些異教徒知道,透過這個異教徒的肉體讓你們了解。”

波坦用著的眼神看著已經受了重傷的帕爾斯勇將。

“首先,我要砍下這家伙左腳的小指頭。”

他發出了舔舌頭的聲音。

“接下來是無名指,再下來是中指;左腳砍完了,接下來砍右腳,然後是手。我要讓城內的異教徒知道背叛神明的後果是怎樣的。”

站在城壁上的帕爾斯士兵都高聲叱罵主教的殘忍,但是讓波坦感到生氣的是從已方陣營中發出來的責難聲音。音量雖小,但是卻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天殺的家伙!”

大主教恨恨地睨神過已方的家伙之後,仿佛要擋住責難似地挺起了胸,用魯西達尼亞語大吼。

“這家伙是異教徒。是不崇拜唯一絕對的真神依亞爾達波特的惡魔使徒,把臉背著光明,生存在黑暗中受詛咒的畜牲!對異教徒慈悲就是背叛神明!”

這個時候,被血汙和汙泥弄髒的萬騎長的兩眼閃著光芒,張開了嘴。

“你們沒有資格數落我的信仰!”

夏普爾說出了這一句話。

“立刻殺了我吧!如果你們的神會拯救人,那麼,就讓我到地獄或任何一個地方去吧!然後我會在那邊看著你們的神和國家被自己的殘忍所殺!”

大主教聞言一躍而起,用拿在手上的手杖狠狠地往夏普爾嘴毆打。只聽到一陣令人不舒服的聲音,後者的嘴唇破裂了,前齒碎裂,血水飛濺。

“異教徒!天殺的!”

波坦一邊謾罵,一邊再度毆打夏普爾的臉,手杖被波坦打斷了。顴骨大概也被打碎了吧?然而,夏普爾又張開了滿是血水的嘴巴大叫:

“葉克巴達那的子民哪!如果你們為我著想,就用箭射殺我吧!反正我是活不了了。與其讓魯西達尼亞的蠻人折磨死,我甯願死在同胞的箭下!”

他無法把最後的話說完。大主教跳起來大叫,立刻就有兩名魯西達尼亞士兵跑過來,一個人把劍刺向夏普爾的腿,另一個人揮著皮鞭毆打著他的胸。憤怒和同情的叫聲從葉克巴達那的城壁上響起,但是,這都無法救助那個不幸的勇者。

就在這個時候,人們聽到了尖銳的箭聲。一枝從葉克巴達那的城壁上飛來的箭射進了夏普爾的兩眼之間,把他從痛苦當中永遠地解脫出來了。

這時,四周響起了喧嘩聲。以城壁和夏普爾之間的距離來看,能夠一箭就讓夏普爾死亡的弓箭氣勢有多強啊?魯西達尼亞軍陣地中有十幾根的箭朝著站在城壁一角的人影射了過去,然而,不但沒有命中,連城壁都沒碰到。

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同時響起了贊賞和好奇的嘈雜聲。從城壁上射箭的是一個年輕人,不是穿著甲胄的士兵。他雖然手上拿著弓,腰上佩著劍,卻戴著有刺繡圖案的帽子,穿著一樣有刺繡圖案的上衣,一看就像個四處旅行的年輕人。他的腳邊還放著琵琶。兩個士兵快步跑近年輕人,對他說道:

“王妃有令。有賞給把勇者夏普爾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的人。”

“哦!王妃不問我殺人之罪嗎?”

年輕男人的聲音中隱含著微微的嘲諷之意。

(二)

王妃泰巴美奈在謁見室里等著無名弓箭手。

寶座的左右方站著留在王都的重臣們,宰相夫斯拉布、萬騎長加爾夏斯夫和沙姆。

與其說叁十六歲的王妃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倒不如說她有一種看不出年齡的美。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膚,在寶石和絹絲的裝飾下尤其顯得豔光照人。

年輕人跪在距寶座十加斯遠的絨毯上,王妃興昧盎然地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叫奇夫,王妃陛下。是一個旅行音樂師。”

年輕人抬起頭,用歌唱般的聲音回答王妃的問題。

這個叫奇夫的年輕人來來大概二十二、叁歲,有著深紅紫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欣長的身材配上強碩的體格和纖細的美貌,讓宮女們不禁發出了贊歎的聲音,然而,他回視王妃的表情卻是那麼露骨而大膽。

光從他剛才所展現的驚人弓術就令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只靠音樂來維生的普通人。

王妃不地歪著她的頭,燈火就像應和著他的動作似地也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說你是一個樂師,那麼,你會什麼樂器?”

“我會彈琵琶,王妃陛下。除此之外,我還會吹笛子、唱歌、還會作詩、跳舞。豎琴也是我的專長。”

年輕人面無慚色地說道。

“順便提一下,我的弓、劍、槍的技術也都使得比一般人好。”

萬騎長沙姆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加爾夏斯夫嘲笑似地低聲笑了起來。在兩個勇猛的戰士之前說這種話簡直是膽大包天。

“我已經從西塔上看到了你驚人的弓箭技術了。你把忠實的夏普爾從痛苦中解救出來,我要好好謝你。”

“愧不敢當。”

這個年輕人嘴上雖然這麼說道,卻又以明顯地希望除了致謝之外,能有什麼具體行動的眼神回視著王妃。

那種眼神看來像是崇拜,又像是憧憬。是一種年輕男人最容易對王妃泰巴美奈難以言喻的冶豔懷抱著的感情,而泰巴美奈也已經習慣這種被瞪視的情況了。然而,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年輕人毫無顧忌的眼神分明是把王妃當成一個女人來評斷,而且是一種光用言語褒獎尚不能滿足,還有著等待對方用某種形式來回報的明顯意圖。

就在這個時候,服侍在王妃左右的宮女群中有一個站了出來,提高了聲音發出異議。

“王妃陛下。請恕婢女插嘴,婢女認得這個人。他是一個可疑的人。”

宮女舉起手指頭“彈劾”那個流浪的樂師。

“這個男人信不得。他是一個騙過我的騙子。”

“騙過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讓婢女和這個男人當面對質就可以知道了。”

在獲得了王妃的許可之後,宮女斜睨著奇夫詰問道:

“你是西斯坦侯國的王子,為了戰士的修行而打扮成樂師到各國旅行,就在前天夜里你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嗎?”

“是的。”

“而現在,你卻又跟王妃說你是樂師。這不是謊言是什麼?”

宮女咬牙切齒地厲聲責問,奇夫只是漠然地撫摸著下巴。

“我也不是無憑無據地說這些話的呀!那是我的夢想,而你跟我共有了一夜的美夢。當夜晚的黑暗隨晨光消逝時,夢就像映照于葉尖的露水一樣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就只是美麗的回憶了。”

所謂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大概就是這種調調嗎?然而,讓奇夫用音樂般的聲音說出來之後,聽起來卻又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用令人難過的現實之劍斬斷好不容易編織出來的美夢,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嗎?如果你能了解到這一點,夢想就會成為一種回憶,增加甜美度,你的人生也就更加豐富有趣了。凡事都用現實的法規和得失來加以衡量的話,未免太俗氣了。不要一味地追尋不毛之路嘛!”

奇夫讓這個宮女無話可說。然後,他轉過頭面對王妃。

“就因為西斯坦是一個古國,不是一個存在于現實世界的東西,所以不會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反倒是從這件事讓我發覺到,世間的女子是多麼難以抗拒王子這個字眼啊!就算有了多少誠實的戀人,女人卻可以棄如敝屐,委身給一個自稱為王子的流浪漢。總歸一句話,輕薄的女人還只是適合輕薄的夢。

奇夫厚顏無恥地故意把話題扯開,不過,若果真被奇夫這樣的年輕人欺騙的話,那也只能說是他那通常只有王族所具有的優美和典雅氣質所惑吧!與其說是事實,不如說那正是年輕女人的一種憧憬。

“你的雄辯能力我已經領教過了。弓箭的技術也看過了。現在該表現一下你本來的職業技能了。”

泰巴美奈王妃舉起了一只手,宮女便搬來了黃金做的豎琴。奇夫接過豎琴充滿自信地彈了起來。

就算奇夫的豎琴的技術並不是很完美,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發覺。

對宮廷里凝神傾聽的人們而言,他彈出來的豎琴不但音色優美而且流暢,尤其對女人們而言,那甚至是一種官能上的享受。

一曲彈罷,女人們對著美貌的樂師送上熱情的掌聲,男人們則在半不得已的情況下也舉起手拍起來。

泰巴美奈王妃命令侍從賜給奇夫二百枚金幣。一百枚是對他弓箭技術的獎賞,一百枚則是對他音樂方面造詣的嘉賞。奇夫一邊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接受獎賞,一邊對王妃的獎賞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而感到不滿。原本他以為自己至少會獲得五百枚金幣的。這時候王妃說話了:

“只給你這些,是因為我懲罰你欺騙我的侍女。”

奇夫只能低頭不語。

(叁)

在奇夫的豎琴聲達不到的城壁四周,火和劍繼續奏著殺戮的樂章。人質被殺死,曾經露出怯懦表情的魯西達尼亞軍再度開始攻城,帕爾斯軍迎向敵人的攻勢,雙方在城壁上展開了殺。看到魯西達尼亞軍的塔車靠近城壁時,一個士兵趕快跑去向萬騎長沙姆報告。

“就是那個。由于對方從塔車上射出火箭,我軍才會陷入苦戰。”

“那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觀戰的沙姆命令士兵們准備裝滿油的羊皮袋。用盾排列成牆擋住塔車上飛射而來的箭,等箭暫停攻擊的那一瞬間,就把袋子放在投石機上射出去。一旦袋子命中塔車時,油就從袋子的裂縫中流出來,把塔車和乘坐在上面的士兵都弄濕了。

“發射火箭!”

一聲令下,數百枝火箭在半空中畫出紅色的軌跡。從城壁上來看,塔車是位于水平的位置,沒有什麼掩護。

魯西達尼亞軍的塔車就這樣化成了火焰之塔。全身被火焰裹住的魯西達尼亞士兵發出了慘叫滾落到地上,接著,塔車本身也崩塌了。

失去塔車的魯西達尼亞軍把攻城用的長梯一個接一個地靠上城壁,開始向上攀爬。

相對的,城壁上的帕爾斯軍從敵人的上方射出大量的弓箭,把煮沸的油倒下來,然後射出火箭,有時候還用投石機把巨大的石頭投出,打倒魯西達尼亞軍。

少數一些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壁上的魯西達尼亞兵也一個個被守備著的帕爾斯兵包圍斬殺了。

葉克巴達那的攻防戰已經持續了十天,魯西達尼亞軍卻連一步都進不了城內。

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已經失去五萬大軍的魯西達尼亞軍,或許在這個時候了解到了光用武力做正面攻擊的愚蠢,于是,他們采用了心理戰。

十一月五日,超過一百個頭顱並列在魯西達尼亞軍的陣前。

“投降吧!否則就像這些人一樣!”

這種脅迫雖然是很單純的,但是,看到那些生前自己所熟悉的臉時,帕爾斯士兵受到了不小的沖擊。萬騎長沙姆趕往王宮報告,王妃聞言鐵青著臉。

“難道、難道陛下他……”

“不,王妃陛下,那些首級中沒有看到陛下的。只有大將軍巴夫利斯大人、萬騎長馬奴契爾夫、梅雨……”

沙姆的聲音被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所取代了。看見以前一起策馬奔馳在戰場上,一起暢飲美酒的同伴們的首級,任誰也無法再心平氣和了。

“沙姆啊,我們應該打開城門去殺敵啊!騎兵是干什麼用的?不能再讓魯西達尼亞蠻族為所欲為了。”

萬騎長加爾夏斯夫如此主張。

“不要急。城內有十萬大軍,糧食和武器也都很充足。我們就撐到援軍從東方的國境趕回來之後,再里應外合夾擊魯西達尼亞軍,如此一來,一天之內就可以擊潰他們了。目前還沒有急著出擊的必要。”

身為城內軍事方面最高負責人的加爾夏斯夫和沙姆經常有對立的意見產生。加爾夏斯夫主張速戰速決,而沙姆則主張采取持久戰。

除此之外,當魯西達尼亞軍從城外呼籲城內的奴隸們群起要求解放和行動的聲音響起時,加爾夏斯夫想盡全力壓制住奴隸們,然而,沙姆反對他的意見,他認為這樣一來會引起奴隸們的反抗,反而會增加大家的不安。

“我說過好幾次了,不要緊,還有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啊!他們一定會率兵前來援助的。”

“什麼時候?”

加爾夏斯夫的反詰雖然簡短,卻充滿了敵意。沙姆也不想回答。

守著東方國境的奇斯瓦特一行人就算在接獲亞特羅帕提尼的戰報後立刻就回頭往王都馳援,也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此外,除了軍事方面,沙姆他們還得面對其他更嚴重的問題。

“國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也無從得知。我們到底該奉誰為主為持續這場苦戰呢?”

加爾夏斯夫這樣說道:

“如果他們兩人都有個什麼不測,帕爾斯王國該怎麼辦?”

“到時候就只有讓王妃泰巴美奈戴上王冠,以女王的身份來統治這個國家了。”

“啊……”

加爾夏斯夫不禁咋了咋舌。

“如果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巴達夫夏的遺民們一定很高興吧?以前的巴達夫夏公妃當了帕爾斯的女王!結果,獲得最後勝利的不就是巴達夫夏了嗎?”

“不要拘泥于這種久遠以前的事了。先不說以前,現在,她確實是我國的王妃啊!除她之外,還有什麼更適合的人選嗎?”

在他們交談的同時,魯西達尼亞軍的攻勢仍然持續不斷。尤其是對城內的奴隸們的呼叫更是一波勝過一波。

“城內被虐待的人們啊!人世間不該有奴隸的。在依亞爾達波特神底下,眾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國王或騎士、農民,在神的面前都一樣是個信徒。你們要在暴政之下呻吟到什麼時候?為了你們自己的尊嚴,打開枷鎖吧!”

“胡扯些什麼?虐待我們的不正是你們嗎?”

加爾夏斯夫不愉快地喃喃說道,此時,一道急報傳了進來。

“大神殿的奴隸們放火了!他們殺了神官們,打算打開西城門讓魯西達尼亞軍進城!”

加爾夏斯夫當時正在北門上指揮作戰,聽到報告立即把指揮工作交給部下,一個人騎著馬朝西門跑去。

在火焰和黑煙竄生當中,奴隸和士兵們起了內訌,彼此擠成一團。

“守住城門!不要讓他們開門!”

當加爾夏斯夫策馬奔到城門時,拿著火炬和棒子的奴隸們原本作勢要逃了。可是,當他們看到只有加爾夏斯夫一人來時,便一湧而上,想要把加爾夏斯夫從馬背上拖下來。

加爾夏斯夫的劍從馬上左揮右砍,形成一道道白光落下來。奴隸們的尸體滾落在石板上,鮮血便從地上噴濺起來。慘叫聲四處響起,當奴隸們這次真的想要逃離現場時,沙姆和他所率領的士兵們把四周都圍了起來。

城門勉勉強強地被守住了。

“加爾夏斯夫喲,你覺得殺奴隸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嗎?”

沙姆不高興地丟下這句話之後,加爾夏斯夫憤怒地大叫:

“他們不是奴隸,是一群謀反的人。”

“他們不是只拿著短木棒嗎?”

“心中可拿著利劍哪!”

被對方這麼犀利地反駁,沙姆便閉上了嘴,然而,他看著那些一邊被鞭子抽打,一邊被拖走的奴隸,又說了一句話:

“你看他們的眼睛!加爾夏斯夫,你雖然殺了十個謀反的人,但是,卻制造了另外一千個叛徒。”

沙姆的預言不幸言中了。

第二天,在北城門附近,被關在小房間里的奴隸們群起叛變了。

禁不起奴隸們接二連叁的暴動,萬騎長要求面見王妃泰巴美奈,他鼓動叁寸不爛之舌,提出改善事態的方案。

“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王妃陛下,請您將城內所有的奴隸解放,讓他們成為自由民,並給他們報酬和武器。如果不是這樣,王都即使不被攻陷也只是空中樓閣罷了。”

王妃纖細的眉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了解沙姆大人的意思,可是,王族、貴族、騎士、庶民、奴隸所形成的身份制度是帕爾斯社會的根基,如果為了一時的安泰而使國家的基礎產生動搖,等國王陛下回來的時候,該怎麼對他交代呢?”

面對王妃的固執,沙姆不禁歎了一口氣。

“王妃說得對,但是,王妃陛下,這個國家的根基現在正危害到王都。誰會在被綁著的情況下為國家而戰呢?包圍王都的敵人立下約定,答應給那些奴隸們我們所不能給的東西。他們的約定雖然不足以信,但是,站在奴隸們的立場來看,既然對目前的狀況已失去了希望,轉而相信他們的約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了,先讓我想想。”

王妃沒有再多做口頭上的承諾,沙姆只好退了出來。

于是狀況更形惡化了。

被允許住在王宮中的樂師奇夫似乎把外面的戰火和混亂視為其他世界的事情一樣,每天錦衣玉食,過悠然自得的舒適生活,然而,一天晚上,他被叫到宰相夫斯拉布的辦公室去了。

因為胃腸不好而瘦弱得像個貧民的宰相對著年輕的樂師扮出了諂媚的笑容。

“在我看來,你不僅在弓箭方面有高人一等的技術,在才智方面也不同于一般人,對吧?”

“從小就有這樣說我啊!”

奇夫厚著臉皮接受了對方的稱贊,宰相夫斯拉布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只好讓視線在牆壁上的圖畫中游移著。然後仿佛發現到什麼似地請奇夫坐下來。知道自己立于優勢,年輕的樂師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對了,我有話要對你說。你的才智是眾人皆知的,我可以信得過你嗎?”

奇夫沒有立刻回答,他把視線凝聚在宰相的臉上,用他全身的神經去感受四周散發出來緊張氣氛。他可以感受到劍和甲胄的金屬氣勢。如果他拒絕了宰相的請示,勢必得和不只一個的士兵戰斗吧?而且,現在他是空著手的。

他是可以把宰相當成盾牌來抵擋對方的攻勢,然而,這個瘦弱的高級官員看來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明快。

“怎麼樣,能答應我的要求嗎?”

“這個嘛……如果有正當的理由和報酬,而且有成功的可能性的話,我當然是會答應的。”

“理由就只有一個,為了帕爾斯王國的存續。至于報酬,當然會讓你滿意。”

“如果宰相閣下這麼說,那我定當盡力而為。”

夫斯拉布滿足似地點了點頭。

“是嗎?聽到你這個答覆,相信王妃陛下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王妃陛下?”

“把你叫到這里來並不是我個人的意見,是王妃吩咐的。因為王妃陛下相信你。”

“身為一個流浪的樂師能獲得王妃陛下的信賴,這實在令我感到惶恐。”

很明顯的,雙方都欠缺誠意。只有像豬一樣的低能兒才會相信權力者的客套話。

“總而言之,奇夫,我們需要借你的力量利用秘密通路把王妃陛下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去。”

“王妃陛下要離開王都?”

“是的。”

“所謂王都是因為有國王和王妃在才有其存在意義的。只要其中任何一人不見了,葉克巴達那也就名存實亡了。”

嘲諷之意被奇夫那優美的聲音糖衣包裹著,所以,宰相並沒有注意到。

“讓王妃逃出王都,和國王陛下一起在安全的地方證明帕爾斯的王權仍在的話,忠誠的將兵和民眾們就會集結在那兒,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王權根據地。不需要一味地死守葉克巴達那。”

這倒是個好理由。

“葉克巴達那的城內有百萬市民,他們又該怎麼辦?”

奇夫以指責的眼神看著宰相,引起了宰相的不快。由于這些話已經不光是嘲諷,而是一種彈劾了,宰相不得不有所反彈。

“這跟你沒什麼關系,最重要的是守護王室,沒有辦法顧慮到每一個平民。”

“就是這樣。就因為這樣,所以人民必須自求多福了。就像我一樣。”

宰相沒有神通,所以他沒有辦法透視奇夫內心的喃喃低語。他之所以能在帕爾斯王國任職十六年的宰相而且平安無事,完全是因為他能巧妙地洞悉身為絕對權力者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意思,在不招惹其不快的情況下判斷宮廷內外大小事宜之故。

一切事務都由安德拉寇拉斯裁決。夫斯拉布只要照著他的決斷加以實行就行了。

他也常常會藉著執行公務的時候中飽私囊,然而,和其他許多貴族、神官們比較起來,他做得還不算太過份,而高官利用地位謀利、人民侍奉權力者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沒有理由要對像奇夫這樣身份卑賤的流浪樂師說什麼理由。

(四)

奇夫走在通往城外的又長又大的地下水路中。用石塊和磚塊砌成的水路的每一個地方都點著火炬,川流不息的水深達奇夫小腿肚。奇夫和跟在他後面,戴著黑色面紗的女人已經在黑暗的通路中走了一個多小時了。

奇夫從宰相那兒知道了這條地下水路是王室在危急時用來逃命的。每一個朝代,每一個地方都一樣,都有一條逃命路線是專供王室和高官使用的,一般的平民是不能使用的。

人民甚至不知道有這麼一條逃生路線。

當民眾被敵兵所殺,築成一道尸體之牆的時候,國王和王室就逃到安全的地方去。這種作法不是反其道而行了嗎?畢竟沒有了國家時,該煩惱的是國王,而不是一般民眾。

“不管怎麼說,他們是太小看我了。”

奇夫嘲笑著自己和宰相。王妃是不可能在不帶任何一個家臣、一個宮女的情況下,把命運交給一個四處旅行的樂師的。這種事情只存在于吟游詩人的妄想世界中。

“累了吧?休息一下吧!”

戴黑紗的女人不說話,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聲音不似體形那麼有把握吧?

“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因為光要扮成王妃就已是一個很累人的工作了。”

一個像是放棄了希望的聲音打破了漫長的沉默。果然不是王妃的聲音。

“你怎麼會知道的?”

“是因為香味不同。”

奇夫用手指頭指著他那形狀極佳的鼻頭笑了笑。

“你和王妃的體香不一樣。即使你們用了同樣的香水。”

“……”

“你裝扮成王妃,而這期間,說謊的王妃就逃了,是這樣安排的吧?”

宮女不說話。

“身份高的人就是這樣。總認為別人服侍他們是理所當然的事。別人為他們犧牲也是天經地義的,從嚴不知道要感恩。自以為是的家伙。”

“不可以隨便誹謗王妃陛下。”

“喲喲!”

“不管王妃陛下或宰相大人怎麼想,我只要忠實地聽從命令,完成我的任務就對了。”

“這就叫做奴隸根性。”

奇夫毫不留情地批評。

“像你這樣只知道一昧獻身的人的存在,正是讓身份高的人橫行霸道的主因。讓他們那些人為所欲為,結果,受苦的總是像你們的人。這種工作!哼!我是敬謝不敏的。”

“那麼,你是說你不再帶我繼續往前走羅?”

“我答應要護衛的是王妃,不是裝扮成王妃的宮女。我已經帶你走到這里來了,你沒有道理挑剔我了。”

突然,奇夫閃動他的身體,避過了宮女猛然刺過來的短劍。接下來的第二擊也讓他避過了,奇夫的臉上浮現了一抹苦笑。

“喂,逃了吧?我雖然是一個不忠的人,但是,我可不想拿劍對著美人哦!”

他臉上的苦笑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了。用短劍做第二次攻擊的同時,宮女用膝蓋使勁踢奇夫的股間。

“……”

就在奇夫滿嘴歪理的時候,宮女濺起水聲跑走了。她打算跑回王宮,把事情說給上面的人聽。奇夫原想告訴她方向搞錯了,但是,他發不出聲音。

跑了一陣子之後,宮女迷失了方位,只好站在微弱的火炬下。突然她發出了慘叫聲,因為她看到了就在不遠的附近有異樣的人影。

“喲喲!集榮光于一身的帕爾斯王妃陛下忘記了民眾的苦難,想一個人逃出嗎?”

火炬的光芒反射著銀色的面具,使光芒微微地迸射開來。

“跟安德拉寇拉斯真是一對很匹配的夫妻哪!一個丟下士兵逃離戰場,一個丟下王都和人民鑽到地底下來了。你們把坐在寶座上所必須擔負的責任放到哪里去了?”

令人不快的銀假面的背後還晃動著數十道人影。宮女的極度的恐懼中想起了自己的任務。

“你是誰?”

平凡但一針見血的質問被隔著銀面面具的冷笑彈回來了。

“立定志向要在帕爾斯執行正義的人。”

聲音在壁面和水中回響著,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一種冷笑,但是並沒有揶揄的成份。至少銀假面本身對自己即為正義的代表一事並沒有任何疑惑。

雖然因為極度的恐懼而使得身體瑟縮了起來,然而宮女仍然不忘要脫逃,她濺起了水狂奔了起來。當她的視線掠過那張曾見過的臉時,隨即發出了慘叫聲。

“萬騎長卡蘭大人!您怎麼在這里!”

“卡蘭大人?”

聽到她的叫聲,銀假面在一瞬間確定了自己的疑惑是對的。

“不是王妃!”

男人的手扯下面紗,一張端整但無不及泰巴美奈王妃美豔的年輕女人的臉露了出來。他睨視著女人那張因恐懼而變得慘白的臉,立刻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跟那個巴夫利斯老糊塗蟲一樣,你們這些愚忠愚義的家伙老是阻擾我的工作!”

當咬牙切齒的聲音從銀面面具上的細洞流泄出來時,周圍的騎兵們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宮女的臉因恐懼而痙攣著,接著又被痛苦所支配著。銀假面毫不留情地把力道注入緊勒宮女脖子的手上。比兩眼的細洞中射出了令人難以正視的紅光。

當宮女在半空中猛抓的兩手無力地垂下來之後,銀假面繼續在兩手上加注力道。在頸骨發出一聲鈍重的折斷聲之後,男人終于放開了不幸的宮女。

宮女的身體像棒子一樣倒在淺淺的水面上,濺起的水花噴在銀色面具上。

銀假面無言地邁開腳步正待離開。看起來他像是把自己的憤怒、憎惡和失望隨著宮女一起水葬了。

“等一下!”

一個尖銳的聲音叫住了銀假面。一行人回頭一看,一個有著堪稱優美容姿的年輕人就在眼前,全身浸浴在火炬的光芒中,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

“她雖然算不上絕世美女,但你殺一個女人又算什麼?如果讓她活下去,說不定她會幡然悔悟,賺錢養活我哪!”

會說出這種話的人,除了“流浪的樂師“奇夫之外別無他人了。

在眾人不友好的沉默中,他從容地走上前,把自己的斗蓬蓋在宮女有一半以上被水淹沒的遺體上。

“讓我看看你的臉吧,帥哥。”

“……”

“或者因為你的血管中流著的不是血,而是水銀才會使你變成這副德性?”

“你們留在這里料理這只討厭的蚊子。我去追真正的王妃。”

說完,銀假面轉過身走了。卡蘭跟在他後面,五個騎兵擋在奇夫前面。

一連串劍身出鞘的聲音,五道劍光在奇夫前面形成的劍網。或許看來不怎麼好應付,奇夫把背貼上水路的牆壁,避免讓自己從四方受到包圍。當他撥出自己的劍時,對方第一次的斬擊破空而來。

地下水路的牆壁和天花板回響著劍擊聲。飛濺的水末不斷地四處噴散,火炬的光芒嗇了不吉利的顏色。

“一個!”

隨著數數的聲音,一陣四濺的水沫摻雜著紅色飛散開來。

每當奇夫的劍反射著火炬的光芒時,血和水就形成了一道倒來的瀑布。如果銀假面在場的話,他斷不能對奇夫的劍術視若無睹吧?盡管如此,在把第五個騎兵打倒在劍下之時,奇夫也消耗了相當多的時間和體力。

他們可都不是泛泛之輩。

“唔,現在是該去救說謊的王妃呢?或者只要做到相當于所領到的金幣量的工作就好了呢?”

奇夫一邊撫摸著下馬,一邊思索著,結果,他決定選第叁條路。他想回過頭到王宮,趁著混亂之際拿一些財寶。如果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有自信可以做到自保。

正要開步走時,奇夫突然停了下來。他在剛剛死在他手下的魯西達尼亞騎士們的身上搜尋著,拿到了幾個羊皮小袋子。打開袋口,確認里面有魯西達尼亞金幣之後,奇夫毫不農科所地彎身答謝:

“死人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我會有效地使用它們的,謝謝羅!”

死者們當然沒有做任何答覆,不過,奇夫也絲毫不介意。他跨過尸體,開始漫步在地下水路中,往回朝著葉克巴達那城走去。

(五)

當宮殿發生變異的時候,萬騎長們正在城門上指揮防禦的工作。這天晚上,魯西達尼亞軍的攻擊非常激烈,他們把梯子靠著城壁爬上來,帕爾斯軍射下箭雨,一波又一波地攻擊也無法遏止他們的攻勢,魯西達尼亞不斷地重新編組隊形猛攻。

當然,這都是為了呼應銀假面從地下水路進行的入侵行動。他們不讓帕爾斯軍有稍微喘息的機會。

魯西達尼亞兵的尸體堆積在城壁下方,攻城的梯子又架在尸體之上,魯西達尼亞軍以驚人的態勢往城上進攻。

王宮竄生出火勢時已經過了半夜了。

從城壁上看到這個景象的沙姆命令部下繼續守護,自己下了城壁,策馬往王宮奔去。

王宮被煙霧所籠罩,到處都有劍與劍相撞擊的聲音。從馬上跳下來斬殺了兩個襲殺過來的敵人的沙姆在遇到第叁個敵人時不禁面露驚異之色。

“你、你,卡蘭!”

一手拿著被血沾汙了的劍,沙姆愕然地凝視著老戰友,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從亞特羅帕提尼戰場上拖著半條命回到王都的士兵不是說過了嗎?

就因為卡蘭倒戈,所以我方才會大敗的。當時他並不相信,然而,報告這件事的人和被打小報告的人哪一方才是正確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沙姆的手腕掀起了一陣風。

刀身激烈地碰撞,火花在微微的黑暗中閃跳。下一瞬間,兩人的位置交換了過來。

卡蘭的第二擊極其快速。然而,沙姆的劍擋下了破風而來的斬擊,卡蘭的劍終究無法攻到沙姆的脖子處。

猛烈的交戰在薄煙和宮廷人們的慘叫聲中持續進行著。卡蘭的甲胄彈開來,沙姆的甲胄則產生了龜裂。刀刃和刀刃以奇妙的角度交纏著,兩人在極近的距離相互瞪視。這個時候他們到底交戰了幾回合了?當事人已經沒有概念了。

“卡蘭,你為什麼要出賣國家?”

“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會懂的。”

“哦,那是當然的,我哪會懂呢?”

刀刃錯開,兩人也各自跳開。沙姆一陣愕然,因為他發現四周已經被卡蘭的同黨所包圍了。

他沒有注意到拿著長槍的銀假面正站在他背後。相對的,卡蘭現在有充分的余裕了。

“投降吧!沙姆。如果你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你的生命和地位都可以獲得保障!”

“走狗!竟然還會說地位什麼的,太可笑了!”

罵出這些話之後,沙姆朝著卡蘭的臉刺過去。卡蘭轉過半身避開了這一擊。就在這一瞬間,沙姆沒有放過出現的空隙,他穿過了空檔,在不到一回合的時間里擊殺了站在他面前的騎兵,此時,前方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了。看來沙姆似乎已經成功地突破重圍了。

而銀假面就是在這一瞬間投出了拿在手上的長槍。又重又長的槍刺穿了甲胄,從沙姆的背後貫穿過胸部。兩個追上來的騎兵又把劍往沙姆身上插了進去。

在身上被插了了枝槍和兩把劍之後,沙姆仍然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身上的甲胄發出了沉重的響聲,整個人隨即倒在石板上。

“真是可惜啊!”

銀假面的喃喃低語回蕩在夜風中,應該是沒有人聽得到的,然而,卡蘭卻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有同感吧!他俯視著倒在地上的老戰友,表情微微地變了,跪了下來探探沙姆的脈搏。

“在這種情形下,他竟然還活著。”

魯西達尼亞軍從卡蘭打開的城門中一擁而入。他們用馬蹄踐踏著發出慘叫聲想要逃命的葉克巴達那市民,在越過市民的那一瞬間狠狠地重擊他們的頭,把長槍從背部一穿而過。就連女人和小孩子也逃不過如此悲慘的命運。

對魯西達尼亞的士兵而言,每殺一個異教徒,就越靠近天國一步。

萬騎長加爾夏斯夫仍然努力地想阻止這股奔竄的人馬。他一邊叱喝著畏縮的部下,一邊揮著劍,把馬擋在入侵者面前。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魯西達尼亞兵所刺出的長槍貫穿了加爾夏斯夫坐騎的前肢根部,馬兒發出了高聲的慘叫,把騎手從鞍上甩了下來,自己也倒了下來。

被摔落到地面上的加爾夏斯夫勉勉強強地撐起上半身時,魯西達尼亞兵的劍從上、左、右、前、後五個方向一起刺了過來。萬騎長加爾夏斯夫隨即化成了血塊。

黎明的微風帶著血腥氣吹過葉克巴達那的市街。

被血腥和烈酒薰醉了的魯西達尼亞軍一手拖著女人的身體,踐踏著市民的尸體四處橫行。

銀假面從王宮的一角俯視著被血和丑行玷汙了的街道。

“你們就盡情地享受今天的勝利吧!魯西達尼亞蠻人!”

銀假面絲毫不加掩飾地侮蔑應該是自己的同袍的魯西達尼亞軍,低聲謾罵著:

“你們越是沉醉于愚劣和流血的狂宴,帕爾斯的人民越是渴求救世主的出現,渴求趕走你們這些畜牲。到時候,你們就要為今天的罪孽付出雙倍的代價。”

又是一群魯西達尼亞軍跑過他的腳下。

這些人是為了去掠奪大神殿的。不怕帕爾斯王權的他們也無懼于帕爾斯的神權了,而且他們又有著在神明的名義之下搗毀偶像崇拜根據地的大義名份。在一番強力突破下,他們破壞了大神殿的門,侵入神殿內部。

在帕爾斯神話中出現的諸神塑像就排列在他們左右方。

戴著皇冠,穿著海狸皮衣的水之女神亞娜希達,她同時也是生產女神。

有著黃金鬃毛的白馬是雨神迪休特略的化身。

手上拿著巨大烏鴉羽毛的是勝利之神烏爾斯拉克納。

象征美和幸運同時也是處女守護神的亞希。

據說有千耳和萬目,上知天上界下知人間界所有事務的,是象征契約和信義之神的密斯拉。也有人當它當成戰神來崇拜。

魯西達尼亞兵們發出震天響聲,一擁而上,合力把這些神像由台座上拉下來。像的制造材質不盡相同,有的是用大理石制成的,也有的是在銅上貼上金箔而成的。

大理石制成的像倒在地上隨即粉碎了。銅像則被蜂擁而上的士兵用劍尖或手撕起了金箔。“異教的神!”“邪惡的魔神!”士兵們一邊喊著信仰上的口號,一邊把剝下來的金箔揣入自己懷中,然後在神像上吐口水。

“豬就是豬,老是做出像豬一樣的行為。”

一陣冷冷的嘲笑聲使得他們停止了手邊的動作。一個年輕的帕爾斯人就站在倒塌的神像當中。

“這些殘忍地破壞如此美麗的女神像,難道你們一點都沒有愛惜美麗事物的涵養嗎?這樣一來不就證明自己是蠻族了嗎?”

魯西達尼亞的士兵們面面相覷。他們當中有人聽得懂大陸公路的公用語帕爾斯語,不禁破口大罵。

“你胡扯些什麼?崇拜偶像的魔道之徒!當世界終結,唯一真神依亞爾達波特降臨的時候,你們這些異教徒們就要被打落到永不翻身的地獄去了,到時候要後悔都來不及了。”

“誰想要到那個到處都是你們這種巨大的魯西達尼亞豬的天國去?”

年輕人奇夫一邊放出毒箭般的冷言冷語,一邊擺出了隨時都可以拔劍的態勢。魯西達尼亞兵們開始在他四周布起了相當他們人數那麼多的劍陣。

“美麗的幸運女神亞希,守護著泉水、滋潤大地的女神啊!”

奇夫像是對著美女誦唱著一篇詩文似地抬頭望著天。

“你的信徒中具有最端麗容姿的美男子就要被這些低賤的魯西達尼亞豬殺害了。如果你有心就請保護我吧!”

聽得懂帕爾斯語的人不禁勃然大怒,而聽不懂的人也覺得異常不快。一個像是隊長的士兵揮起了他那刃面極寬的劍攻擊過來。

奇夫的劍畫著連月光都不禁要感到羞慚的銀色弧線,把躍過來的魯西達尼亞兵隊長手上的劍高高地挑到半空去了。不到叁兩下就敗下陣來的隊長還沒有從驚愕中恢複意識的時候,奇夫早就欺身到他身邊去了。

用左手扭住隊長右手腕的奇夫把右手上的長劍水平伸出,一邊威嚇著魯西達尼亞兵一邊開始一階一階地走下樓梯。

魯西達尼亞士兵們交換著狼狽和不安的視線,畏縮地不敢向前。他們已經知道這個集優美容姿和輕佻言行于一身的年輕人是一個堪稱勇猛的卓越劍士。或許干脆讓隊長被他殺了還比較不會有那麼嚴重的挫敗感。

“不要動喲!你們這些該遭天譴的蠻族!”

奇夫像是唱著歌似地恐嚇著魯西達尼亞兵。

“如果你們再往前一步,你們隊長的身高就只需量到肩膀了。聽得懂人話的家伙就把這些話翻譯給其他的豬聽!”

“美麗的女神亞希啊!我已經為你洗刷了一點點的悔恨之情了。現在,我要讓這些豬做一些贖罪的工作。請您愉快接受他們奉獻從帕爾斯的良民和王宮中掠奪來的東西吧!”

五分鍾之後,奇夫讓隊長背著包著掠奪品的斗蓬,進入地下水道。魯西達尼亞士兵們在厚重的門外喧鬧著,然而奇夫卻不理不睬。

奇夫在適當的場所用劍柄擊昏的隊長,讓他靠在牆壁上,然後自己背起了剛剛的那一大包掠奪品,來到城外的森林當中時便從地底下爬上來。

在王城的反方向處又有煙霧冒起來。

大概又是魯西達尼亞軍在哪個地方焚燒村落,進行掠奪和虐殺吧?到明天早上,一定又有數百個被槍尖刺穿的“異教徒”的首級被掛在城壁下了。

“真是悲慘的結局啊!”

背上背著一大包財產,奇夫一邊思索著該到哪里去弄一匹馬來,一邊往前走著。

“于是,英雄凱.霍斯洛坐上了黃金寶座,列王跪在大地上,宣誓效忠,帕爾斯國于焉統一。”

奇夫低聲地吟唱著建國傳說的一章。他的兩眼中收起了近乎輕薄、充滿陰柔之氣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反射著星光的長劍一般堅毅而敏銳的光芒。

帕爾斯的滅亡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實了。

這個國家是在其他國家的灰燼中堆積而成的,從灰燼中產生的東西也只有歸于灰燼了。然而,也不能因為這些就任憑魯西達尼亞的蠻人們肆無忌憚地策馬狂奔于帕爾斯的大地上,任他們四處掠奪和虐殺。至于他本身利用這場混亂所獲得一點點利益那又另當別論了。

在天還沒完全亮之前,奇夫把王都拋到腦後,在最後的一片夜色當中消失了蹤影。

(六)

現在,王宮內儼然成了一群穿著甲胄的肉食獸的狩獵場了。

“找出王妃!抓住王妃!”

闖入王宮的魯西達尼亞兵的怒號和腳步聲在馬賽克花紋的地磚上粗暴地來回沖撞著。

抓住王妃泰巴美奈一方面是魯西達尼亞兵的任務,另一方面顯了滿足他們個人的私欲。

他們強暴四處逃竄的宮女,殺掉她們之後再奪下項鏈及戒指,一次行動就可以滿足他們叁種欲望。

不管對異教徒施以什麼樣的蠻行,依亞爾達波特神都會原諒他們,主教們都對教徒做這樣的保證。

越是迫害異教徒,越是表示遵循神的旨意,越可以盡到做信徒的義務。他們沒有理由猶豫的。更何況,最終還可以一逞自己的獸欲。

于是,王宮中充滿了勝利者的狂笑和戰敗者的慘叫聲。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出兵之前尚充滿榮華和豪奢的大理石建築物,化成了血腥和汙辱的沼澤。

銀假面在王宮內漫步著,但是,他的目的和魯西達尼亞兵不同。皮革制的長靴沾滿了鮮血、腳下踏著被砍斷的人體,他仍然沒有絲毫的激動。

沒有人聽得到藏在他面具下的喃喃低語。

“那個女人不可能會預料到葉克巴達那陷落得如此之快。她一定是計劃利用頂替者引開魯西達尼亞軍的眼目,等到警戒松懈下來的時候再逃出去。如果是這樣,一定有秘室及其他的通路。”

銀假面停下了腳步。一塊被切成一半的厚重布簾像毛毛蟲一樣地蠕動著。銀假面確定了四周沒有一意搶功的魯西達尼亞兵之後,跨著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掀起布簾,一個人影立刻映入眼簾。

是一個穿著大神官服裝的男人。身上那件金黃和紫色搭配而成的華麗法衣,不僅沒有襯托出這個肥胖男人的聖性,反而更強調了他的庸俗。

“我會改教!我會改教!”

在銀假面還沒有開口之前,大神官早就趴在地上求饒了。

“我也會讓我的弟子們改教。不,我會讓全國的神官們都對依亞爾達波特神宣誓效忠。請您救救我,饒了我一命。”

當銀假面以無視于豬叫聲的不屑態度正要走開時,大神官以混雜著卑屈和狡猾的聲音大場說道:

“事實上,我知道泰巴美奈王妃藏身之處。”

大神官畏縮地看著銀假面投過來的威猛視線,恬不知恥地說道:

“我告訴您這個秘,請您幫我改教並饒我一命。”

“我知道了。說吧!”

于是,泰巴美奈王妃就被享有各種特權和恩寵的大神官出賣了。

當王妃連同幾名宮女被人從酒窖底下的秘密房間拉出來時,她不失王妃本色,豪不畏縮地打正面看著銀假面,男人也回瞪著她。

“沒錯,就是這個女人。安德拉寇拉斯所執著的泰巴美奈王妃。”

這個聲音就像是從一口深深的記憶古井中汲起沉澱已久的記憶之水一樣。泰巴美奈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但是,她的臉頰卻明顯地泛著鐵青。

“跟那個時候沒什麼改變嘛!以幾個男人的生命和命運做糧食當然可以維持這樣的美貌,人妖!”

辱罵聲中所隱含著的深惡痛絕的憎惡感令在場的人都不禁毛骨聳然。

葉克巴達那的城頭上有兩面旗子飄揚著,那就是魯西達尼亞的國旗和依亞爾達波特的神旗。兩面旗都充滿了當地的色彩,圖樣幾乎一模一樣。中央部分有一個由兩條短橫線和一條長直線組合而成的銀色徽章,邊緣也護著銀色。國旗的底色是紅的,而神旗則是黑的。紅色代表地上的權勢,黑色則象征著天上的榮光。

一邊抬著看著旗幟,魯西達尼亞的武將們交換著意見。

“聽說那個銀假面抓到了王妃泰巴美奈。”

“哦?他一個人就抓到了國王夫妻!好大的功績啊!”

“那個男人真的打從心底對魯西達尼亞盡忠嗎?”

“哼!那麼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把抓到帕爾斯國王的事情向帕爾斯的人民公開呢?”

綜合著不信任和疑惑、憎惡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叫嚷了起來。

“如果知道自己的國王被抓了,帕爾斯的異教徒們一定會完全沒了抵抗的意志。而這座城也就可以輕而易舉攻下來了,可是他為什麼就是不這麼做?那條地下水道的事也一樣,只知道自己輕輕松松鑽進去找人,卻讓我們在上面費盡力氣猛攻。”

“大概是要自己獨占大功吧?雖然令人不敢苟同,不過,他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的。”

“或許是這樣吧?可是,這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銀假面聽不到這些話,就算聽到了,他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吧?銀假面把抓到的泰巴美奈王妃帶到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面前。場所是在被使用來謁見國王的大廳,大量的血跡和尸體才剛剛被清理完畢。

魯西達尼亞王國伊諾肯迪斯七世看來既不像強大的征服者,也不像暴虐的侵略者。他的個子雖然很高,筋肉也夠結實,但是,臉色欠佳,皮膚也缺乏生氣。雙眼散發著熱力,然而,那股熱力卻似乎不是針對地上的事物而發的。

據說他是個模范依亞爾達波特教的信徒。他不喝酒、不吃肉、一天做叁次禮拜,叁十年如一日。十歲時罹患重病時他曾發過誓,在來掉異教徒大國,于敵人的首都建立依亞爾達波特教的神殿之前絕不結婚,一直保持獨身直到今天已經四十歲了。

“把違背聖典教諭的一切淫亂書籍都燒掉,把異教徒消滅殆盡!”

這是他奉獻出自己一生的理由。他在位已達十五年了,在這期間,他殺了叁百萬個異教徒,包括嬰兒;燒毀了魔術和無神論、異國文化的書籍多達百萬本。主張“神是不存在的”的學都都被割下了舌頭,怠慢了寺院的禮拜工作而跑去幽會的男女被燒成赤紅色、用巨大的鐵串“把兩人的身體合而為一”。

這種屬于狂信家的國王如果遇到了異教徒的王妃一定會處以最殘酷的刑責的。然而,他的家臣們都評估錯誤。

看到泰巴美奈王妃的魯西達尼亞國王沉默了一陣子。巨大的沖擊慢慢地擴散在他的整張臉上,接著,他全身起了微微的戰栗。

幾個家臣面面相覷。不吉利的影子頓時落在他們的心頭上,他們一語不發地凝視著自己的國王和已經亡了國的敵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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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王都烈焰  Empty 回復: 第一部 王都烈焰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3 pm

當虐殺和掠奪的暴風告一段落,魯西達尼亞軍的主將們就必須著手進行永久征服大國帕爾斯的工作了。此時,一項通知送了進來,這個自他們離開魯西達尼亞之後的巨大震撼讓他們的心志產生了動搖。

他們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要和帕爾斯的王妃泰巴美奈成親。

“對了,帕爾斯王妃到底幾歲啊?”

“唔,應該是三十幾歲吧?和國王陛下的年齡倒是蠻相稱的。”

“問題不在這里啊!他是一國的正式王妃,而且又是異教徒。根本不適合跟這樣的女人結婚。”

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而顯得驚慌失惜的將軍一起面謁國王,企圖說服他放棄這個想法。

“泰巴美奈王妃是一個不吉利的女人,凡是跟她有關系的男人都遭到天譴。”

“就算她不是異教徒,也不是別人的妻子,以陛下所具備的榮光,要多少妃子還怕找不到嗎?就讓臣下們從魯西達尼亞本國為國王精心挑選美女吧!”

國王嘔氣似地不說話。這原本就是一個太不合情理的希望。看到他的態度,一個將軍不由得大聲地逼問國王:

“請陛下看看巴達夫夏公卡優馬爾斯、他的宰相、帕爾斯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還有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這些人都因為泰巴美奈的美貌而步上不幸的末路。難道陛下想成為那第五個男人嗎?”

伊諾肯迪斯王像是受到沖擊似地沉默著。迷信的恐懼和遠遠凌駕其上的執著似乎在鈍重而脆弱的國王體內起了爭執。過了好一會兒,國王說道:

“可是,那些不幸的男人不都是沒有受到依亞爾達波特神恩寵的人嗎?或許這是神給她的試煉。或許她的命運就是要成為一個虔誠的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妻子啊!”

事情就這樣了。將軍們已經無能為力。他們只好一邊為國王的執著和詭辯無奈,一邊先行告退,好等待下一次進諫的機會。

以迎娶王妃一事為導火線,對國王有著極度不滿的武將們,對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的期望似乎越來越高了。

吉斯卡爾是國王的弟弟,擁有公爵、騎士團長、將軍、領主等多項職銜,身高和王兄差不多,但是,肌肉遠比他哥哥年輕結實,眼神、動作也充滿了活力。他和只著眼于神明和聖職者的王兄不同,對于地上和人間的萬事萬物,他有著更多的關心。他認為如果能夠支配這些事物,把財富據為已有,人生才有意義。

原本在弟弟口中“神靈附體”的伊諾肯迪斯王並沒有進行橫越大陸向西遠征的能力。當時吉斯卡爾曾問哥哥“補給怎麼辦?”

“神明會降下天界的慈悲給它的信徒。”

國王這樣回答。結果,編制了四十萬大軍,建立補給計劃,准備船團,確定戰線,在實戰中率領將軍們獲得勝利的是吉斯卡爾公爵。而王兄只是對神祈求著勝利,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指揮到。他甚至連馬都沒有騎,他所做的是便是利用馬車和轎子千里迢迢來到這里而已。

“事實上魯西達尼亞的國王是我,實際上征服帕爾斯的也是我……”吉斯卡爾這樣想著,這和來到他這邊的抱怨的將軍們的不滿情緒不謀而合。

“我很了解你們的心情,很早以前我就這樣想了。王兄太禮遇光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巴的聖職者,而忽視了你們這些有功績的武將們。”

王弟吉斯卡爾的聲音低沉但充滿了熱力。縱然他是為了達到自己的野心而煽動將軍們的不滿情緒,但是,他所說的話也是事實。尤其對那個藉著國王的名義而恣意妄為的大主教波坦,將軍們更有著極度的不滿。

“殿下,請您看看那個波坦。他號稱是一個異教徒征伐者、擊退異端者和魔道士狩獵者,然而,他只會拷問和虐殺那些沒有抵抗能力的人。從來沒有站到戰場上去和敵人劍鋒相對過。為什麼這樣的人卻擁有比我們這些賭命作戰的人更多的財富和權力?”

“不久之前的那件事也是一樣。那個夏普爾雖然是異教徒,但卻是一個值得欽佩的勇者。如果當時他的兩手可以自由行動的話,一定可以像捏死一只小雞一樣地殺掉波坦那個小人。波坦當時揮著鞭子大聲叫囂的梯子簡直丟臉死人了,就像一只發了狂的猿猴一樣。”

將軍們的憤怒和不平不滿的情緒對吉斯卡爾來說,是一項貴重的資源。雖然是嘮嘮叨叨一大堆,他卻不能視若無睹。

當聽說王兄對帕爾斯的王妃產生迷戀時,吉斯卡爾最先的反應是揶揄地冷笑。

“王兄竟然也會迷戀女人?看來人類畢竟是不能光靠對神的信仰來過活的。不過,為什麼不找一個年紀比較輕的女人呢?”

被好奇心驅使偷偷前往窺視碼頭王妃的吉斯卡爾再也笑不出來了。姑且不說美貌了,泰巴美奈似乎有著一種蠱惑位在權力中心及周邊的人的魔力。

而這一次就有人對暗自懊惱著的吉斯卡爾提出忠告了。那就是吉斯卡爾非正式的參謀、遠征軍的地形指導者,吉斯卡爾也不知道其真面目的男人。在他人面前絕對不拿掉銀假面的男人勸誘地對公爵說道:

“當殿下的大志得以實現時,不要說一個妻子,一萬個美女都可以任您予取予求。您又何必對一個記仇而且又屬于別人的女人那麼執著呢?”

“唔,你說得的確沒錯。”

吉斯卡爾仿佛要揮去自己的迷戀似地用力點了點頭,大口灌了一杯葡萄酒之後,便朝著王兄的地方去了。不管怎麼說,他可以對不可行之事斷念就是和他王兄最大的不同之處了。



即使連可以用神和命運論來使自己的意圖正當化的伊諾肯迪斯七世,也無法直接了當地把這個問題訴之于神明吧?他一個人在血跡尚未完全干涸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寢宮中悶悶不樂著。

他一點都不想喝酒,只是對放在由絹之國進口的紫檀桌上的銀杯里猛添糖水。這是吉斯卡爾對哥哥感到厭煩的理由之一。盡管如此,吉斯卡爾仍然勉強壓抑下不快的心情,表明他贊成哥哥和泰巴美奈婚事的態度。

“哦?是嗎?你贊成嗎?”

伊諾肯迪斯七世沒有血色的臉上頓時充滿了喜氣。

“當然贊成。可是,這不光是為了哥哥您一人。如果帕爾斯的王妃和魯西達尼亞的國王結婚的話,那就等于加強了兩國的關系。”

“是啊!你說得沒錯。”

伊諾肯迪斯用他肥胖而松馳的手緊緊地握住小自己五歲的弟弟強而有力的雙手。

“雖然有過不幸的流血事件,但是,過去的事必須要忘掉。魯西達尼亞人和帕爾斯人必須在唯一絕對的神明之下,攜手在這塊土地上建立王道的樂土。而要達成這個目標,我的確必須和泰巴美奈結婚。”

吉斯卡爾驚愕地看著立刻就成功地將自己正當化的兄長。對目前遭到如此慘痛境遇的帕爾斯人來說,他們豈能三言兩語就“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呢?

吉斯卡爾心中雖然這麼想著,可是,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哥哥,哥哥要結婚還有兩三個困難。”

聽到弟弟這麼說,魯西達尼亞王不安地快速轉動著他的眼球。

“到底是什麼事,我親愛的弟弟啊?”

“先是大主教強·波坦啊!那個有點羅嗦的大主教一定知道泰巴美奈王妃是異教徒。這件事怎麼辦?”

“你說得沒錯。不過,這件事只要命令大主教讓泰巴美奈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就可以解決了。如果大主教有意的話,我可以把帕爾斯王室的財寶給他,甚至連我們王室的財產。”

吉斯卡爾不禁在內心大吼著“太沒有分寸了”。為了取得“帕爾斯王室的財寶”,魯西達尼亞軍付出了多少的代價,這件事兄長似乎完全不知情。

吉斯卡爾在適當的時機把談話做了個結束,然後退了出來。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銀假面出現在他面前,吉斯卡爾把剛才那段談話說給他聽。

“這樣好啊!”

銀假面對王弟大加贊賞,在王弟耳邊獻了毒言毒語。

“如果國王陛下對波坦做了過分的捐獻,武將們的不平不滿就會更形高漲。而如果波坦還墨守愚蠢的教義,反對陛下結婚的話,陛下一定會對他感到不悅。不管事情如何發展,殿下都沒有損失。”

“你說得對,這樣最好。可是,哥哥什麼都不知道,在帕爾斯國內還有很多敵人。密斯魯、辛德拉、特蘭的動靜都頗可疑。不要說結婚的事,萬一那些人聯合起來攻擊的話……”

吉斯卡爾閉上嘴巴,稍微變了一下表情看著銀假面。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似的。

“對了,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的時候,你出了不少力。”

“在下惶恐。”

“有人說當時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之所以會產生不應該有的霧是魔道士作法引起的。”

“……”

“那場霧來得確實太巧了。不管我們有多好的策略,如果沒有霧,我們根本不可能勝過帕爾斯軍的。”

“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不是說魔道最終仍無法勝過神嗎?這是神的庇護。”

“唔……”

雖然似乎還有些不然釋然,然而,或許是酒精的威力使得心智變遲鈍了吧?

吉斯卡爾也沒有再追問了,銀假面便退了下去。

銀假面毫不猶豫地以極快的速度在王宮內複雜的長廊上走著。他無視于半路上擦身而過的兩個魯西達尼亞兵對他投以厭惡的眼光,習慣性似地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巴達夫夏公國滅亡的時候,那個女人活下來了。而在帕爾斯王國滅亡的時候,她仍然安然無事。可是,當魯西達尼亞王國要滅亡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如果到冥府去,那個女人不知道要怎麼和那些因她而死的男人們打招呼啊!”

銀假面站在面對著那個在短時間內被破壞殆盡的寬廣中庭的回廊上。

卡蘭在確定四周沒有人影了之後走了上來,對銀假面行了一個禮。

“卡蘭,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還沒有找到嗎?”

“對不起。我雖然命令了所有的部下傾全力去找了,但是,還是不見他的行蹤。”

“是不是你太寬大了?”

盡管男人的語氣並不是那麼強硬,然而,讓卡蘭感到肅然的卻是他的聲音。這個聲音是那麼自然,和他面對王弟吉斯卡爾公爵時刻意裝出來的鄭重其事的聲音呈現極明顯的對照。

卡蘭再度低低地彎下了他的腰,看在他人眼里就像是誠惶誠恐地請罪一般。

“您這麼說讓屬下感到惶恐。屬下實在沒用……”

卡蘭那原本魁梧的身體縮得根本不像個指揮千軍萬馬的萬騎長。

“不,你做得可以了。你不應該會有任何疏忽的。說起來,帕爾斯幅員寬廣,只有他一個小孩子,連橘樹葉子底下都可以做為藏身之處的。一個小孩子……”

銀假面住了嘴,在短暫的陰笑之後便是沉默。

第二天,一個蒼白著臉的騎兵從卡蘭的領地騎著快馬朝向葉克巴達那的主君處狂奔。



“屬下真是無臉見將軍,亞爾斯蘭王太子和他的同伙突破了我們的包圍,目前去向不明。”

俯視著跪伏在地下惶恐地作著報告的部下,卡蘭的眼中閃著一種近似殺意的憤怒。原本他對部下總是既寬大又公正的,那就是為什麼部下們一直跟著他到現在。然而,這個時候,卡蘭卻必須拼命控制自己想一腳踢碎跪伏在地上的部下頭部的沖動。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情況?你仔細說來我聽聽!”

在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之後,卡蘭好不容易才裝出平靜的表情下了命令。

部下知道如果現在再羅羅嗦嗦地辯解的話,卡蘭好不容易才壓抑下來的怒氣一定會立刻爆發開來,所以,他盡可能簡單扼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篇。

潛藏在巴休爾山的亞爾斯蘭一起沒有下山來,所以,卡蘭的部下們便打算上山去抓人。

這個時候,一個樵夫出現在他們眼前,根據他的說法,前幾天在一個不應該有人的洞窟里傳來了人的談話聲。躲在里面的男人們把信綁在鷂子的腳上和山外面的同伴聯絡,打算在當月十四日晚上里應外合,突破封鎖線。

卡蘭的部下們聞言不禁雀躍不已,就等著十四日夜晚的來臨。而就在他們安心地熟睡著的十三日晚上,封鎖線被突破了。他們從夢中驚醒,跳起來防禦。可是,達龍的驍勇是無人能匹敵的。指揮系統便陷入極充的混亂,最後終于被他們逃脫了。

在整個行動的最後,那個被認為是那爾撒斯所差遣的男人對卡蘭的一個屬下說道,山中無甲子,弄錯了時日,所以行動提前了。

“總而言之,你們完全任人擺布了。那個樵夫一定被他們收買了吧?”

“是……”

“不管是達龍或是那爾撒斯,都不是平庸之輩。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真是一群沒用的家伙!”

卡蘭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他的不快,憤怒地叱責著那些靠不住的部下。這分明是伊諾肯迪斯和不安的反彈表現。

如果和那爾撒斯跟著亞爾斯蘭,然後率領著配置在東方國境的奇斯瓦特的大軍殺到葉克巴達那的話,該怎麼辦?姑且不論魯西達尼亞軍的敗亡,那個人的重要願望不就無法實現了嗎?

看來卡蘭必須親自出馬了。

為了獲得吉斯卡爾公爵允許出兵,卡蘭急急忙忙地走在回廊上,然而,他卻聽到了擦身而過的魯西達尼亞人們交談的聲音。

“哼!背叛者還裝出那副了不起的樣子。”

“甚至連改教的儀式都沒有做的被征服者,竟然參與重要的國務計劃。”

“生為異教徒而出賣同伴的人似乎比拼了命和異教徒作戰的人更容易出頭哪!哎,我們真是生錯地方了。”

對方分明是刻意說給卡蘭聽的。帕爾斯的萬騎長沒有抗辯。屈辱感使得他的雙頰變得僵硬。

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為了魯西達尼亞王國和他自己本身,正在訂定將來的土地分配和維持治安的計劃。

當卡蘭造訪吉斯卡爾公爵被分配到宰相的舊辦公室時,他並沒有等多久就見到了公爵,或許是因為公爵正想轉換一下情緒和氣氛之故。

進到室內的卡蘭深深地行了一個禮,要求王弟允許他討伐亞爾斯蘭和其同黨。

“亞爾斯蘭只不過是一個尚未成熟的小孩子,可是,達龍和那爾撒斯這兩個人卻不能加以輕視。”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那爾撒斯以前是王室的書記。安德拉寇拉斯王對他的智慧贊賞有加。”

“唔……”

“至于達龍,或許殿下也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單槍匹馬突破魯西達尼亞大軍的那個男人。”

吉斯卡爾第一次有了反應。把飾有孔雀羽毛的筆丟到了桌上。

“就是那個黑衣騎士?”

“是的。”

“因為他,我的幾個知已葬身異鄉。我恨不得活剝他的皮。”

“……”

“不過,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勇者。你是有勝算才提出出兵要求的吧?”

“這是一件小事。”

“是嗎?那麼你就試試看吧!當帕爾斯人壓不下來的時候,再出動魯西達尼亞的正規兵來收拾善後。”

吉斯卡爾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如果帕爾斯人彼此殘殺,魯西達尼亞的立場不至于不利。若由帕爾斯人下手殺掉帕爾斯的王子,魯西達尼亞就不用為此玷汙雙手了。況且,如果對王子下了手,卡蘭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不知道王兄和波坦大主教怎麼想的,但是,原本就沒有道理將帕爾斯人的一切從地上一掃而光的。把一成的帕爾斯人拉到自己這邊來,再由他們去支配剩下的九成帕爾斯人。分層支配才是征服者聰明的做法。

像卡蘭這樣的男人必須做最大限度的利用。至少他遠比波坦那樣的人有用得多。如果他想建立功績,就盡量給他機會去立功吧!

奪取帕爾斯人的土地和奴隸,再把這些戰利品分配給帕爾斯人。這是吉斯卡爾計劃的根本,但是,他不能把像卡蘭這樣積極的協助者和其他的帕爾斯人同等看待。吉斯卡爾打算讓帕爾斯人各自去安撫領地內的人民,不過,或許魯西達尼亞人中會有反對者出現吧?

“不要開玩笑。為什麼征服者得向被征服者獻媚?敗者的財富不就該歸于勝?我們已經用我們自己的血付出代價了,難道還需要顧忌什麼嗎?”

重欲短視的人這樣說道。而且,這種人經常占了大多數,且擁有龐大的勢力。如果不加以整合,吉斯卡爾真正的野心不無法達成了。

“總之,亞爾斯蘭王子的事情就先交給你了。好好辦吧!”

“是!”

“對了,卡蘭。”

吉斯卡爾突然想知道。

如果魯西達尼亞王娶帕爾斯的王妃為妻的話,帕爾斯的貴族和武將們會有什麼樣的感想?

卡蘭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個女人原本就不是帕爾斯人,她是巴達夫夏公的王妃。大家應該會記得這件事的。”

“唔,你也有這種想法嗎?”

吉斯卡爾歪著頭想了想,或許他認為沒有必要再將卡蘭留在那里了,于是,他揮了揮手,讓卡蘭退了下去。



落城後第一次再開市的市場,因為大量的人潮和商品交易而顯得極為熱絡。如果再不這樣,帕爾斯人的生活就無以為繼了。

群眾當中有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小麥色的肌膚,黑絹般的秀發和烏溜溜的眼珠。身材修長,相當的美麗。再加上她那充滿生氣和聰明的氣質,讓人無法無視于她的存在。

一個負責市場警衛的卡蘭麾下的帕爾斯士兵對著她大叫。

少女顯得有些迷惑,她看著經過市場旁邊的騎著馬的軍列,問士兵那是誰的部隊。

“那是萬騎長,不,現在已成為大將軍的卡蘭公的直屬部隊。”

“他們到哪里去啊?”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極其天真,士兵告訴少女他可以讓少女知道更多的事,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消息。

說著,士兵若無其事,但是強迫地拉著少女的手腕離開了市場,鑽進了一條沒有人來往的小路上。在之之前,帕爾斯的士兵都只能咬著手指頭看著魯西達尼亞兵的暴行。原本帕爾斯的女人應該屬于帕爾斯的男人的。少女反抗著掙紮,興奮已極的士兵便壓著少女的頭部想把她按倒在地上。

士兵突然高聲叫了起來。包著頭部的頭巾竟然連著少女的頭發全部被剝下來了。原來是假發!就在士兵的驚訝轉變憤怒的那一瞬間,短劍閃著短而尖銳的光芒刺進了他的胸口。當士兵倒臥在塵土當中時,加害者像一只輕盈的小鳥般跳進了另一條小路。

“啊!真讓人惡心!”

美麗的少女?不是,做美麗少女裝扮的少年很不愉快地吐著口水。原來是耶拉姆。

他受那爾撒斯之托潛入王都葉克巴達那,打探城內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動靜。耶拉姆轉了兩三次彎,進了一戶人家的內院。他脫掉了少女的衣服,換了洗好曬干的男人衣服。他放了五枚銅板,做為包括少女衣服在內的費用,在臉上和衣服上塗上泥巴。

再度穿過市場的耶拉姆聽到,發現同伴尸體的士兵喧叫聲。

“卡蘭率領了千騎以上的士兵離開城里?”

聽完從王都蛔的耶拉姆的報告,那爾撒斯不禁感到不解。亞爾斯蘭一行在因魯西達尼亞軍入侵,而變成廢墟的各個村莊中來來去去。

亞爾斯蘭交抱著雙手。

“為了抓我而出動這樣的大軍未免太誇張了吧?”

“那是當然的。殿下,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哪!而且您有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義名分。如果把您放在帕爾斯陣前,就可以糾集對抗魯西達尼亞的勢力了。魯西達尼亞軍固然不安心,就是卡蘭也不能高枕無憂啊!”

亞爾斯蘭聞言覺得話是有理,可是,他仍然有疑問。卡蘭應該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的,那麼,卡蘭打算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呢?

“如果我是卡蘭,而又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抓到殿下的話,我一定會襲擊某個適當的村落並將其燒毀。

“燒毀村莊?”

亞爾斯蘭瞪大了眼睛,那爾撒斯叫耶拉姆去洗把臉,一邊對亞爾斯蘭說明。

“其實是有幾個方法。第一,他可以燒毀村莊,殘殺村民,張貼布告以脅迫殿下。只要殿下不出面,他就繼續燒村莊,濫殺無辜的平民百姓。其他還有各種方法,如果依照順序,他應該會先從這一招下手。”

亞爾斯蘭屏住氣息。

“卡蘭會做到這種地步嗎?這樣還算武將嗎?”

“他是一個出賣國王和國家的模范武將。”

那爾撒斯嘲諷的指責使亞爾斯蘭沉默了下來。卡蘭已經過了河到達對岸了,現在已經不需要刻意避免無益的殺戮了吧?思索了一陣子之後,亞爾斯蘭打破了沉默。

“那爾撒斯,你知道卡蘭會襲擊哪個村子嗎?”

“知道啊!”

“怎麼知道?”

“他們會引導我們,只要我們跟在後面就可以了。要這樣做嗎?”

亞爾斯蘭用力地點點頭。

當王子為了給愛馬上鞍而出門去之後,一起沉默地聽著剛才對話在的達龍開了口。

“卡蘭不是一個單純的人。他大白天率領大軍離開王都,是不是打一開始就設好了陷阱引誘殿下露臉?”

“有可能。”

“如果你也有同感,為什麼不阻止殿下?”

“達龍喲!這件事完全要看王子的器量,我衷心期待著。”

那爾撒斯對著不解地眨著眼的達龍笑了起來。

“反正我們也必須從卡蘭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時候也是不得已的。”

達龍微微地動了動眉毛。

“如果王子不出面救村子,你是不是就認為他沒有當君主的資格而打算放棄他?”

那爾撒斯沒有回答,他只是惡意地笑了笑。可是,他的表情卻明確地肯定了朋友的明察秋毫。



那個人和奇夫擦身而過實在不能說是偶然的。如果在旅程中要避開和魯西達尼亞兵相遇的話,能選的道路和時刻也就有限了。

當馬和馬交錯的時候,雙方都保持了距離以備隨時可以拔劍,這是理所當然的謹慎。由于在這個夜里天上只有半月,雙方又保持著七、八加斯的距離,所以,一開始奇夫並沒有注意到。而他之所以發現對方是一個男裝打扮的女人是因為風向突然改變了,夜風把女人的體香傳過來之故。

對方的頭部雖然用絹布包著,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那像染著夜色般漆黑的長發及腰部。瞳孔像映著初夏的萬綠般,有著又深遠又閃閃發光的綠意。奇夫之所以可以看到她瞳孔的顏色是因為女人也隔著肩膀回過頭來看,而她回頭的理由一定和奇夫的理由完全不一樣。當她的奇夫的視線相交之後,便加快馬程,快速地離開他。

奇夫呆了一陣子,凝視著在月光下漸去漸遠的女人的背影,隨即用手掌拍了拍膝蓋。

“嗯,真是罕見的美女。論年紀也比那個說謊的王妃年輕許多哪!”

奇夫匆匆地在腦海里盤算著。現在,他暫且有了行動的目標了。

“那個美女一定會被惡黨襲擊。如果我幫了她的忙,她一定會對我抱著感謝和敬愛之意,然後以某種形式來答謝我。一定是這樣吧?最好是這樣。應該是這樣。”

在自以為是的決定之後,奇夫便保持了適度的距離策馬跟在女人的後面。

不久機會就來了。自從王都陷落以後,魯西達尼亞軍當然更是跋扈,常常數騎人馬組隊四處殺人掠奪。吉斯卡爾公爵雖然貼出了不可傷害良民的布告,但是卻常常無法徹底執行。

七、八個騎兵的黑影從線杉林中跳出來,阻擋了女人的去路。從魯西達尼亞士兵口中說出來的話極其下流沒品。

女人不勝其煩似地踢了馬腹一腳。馬也像經過良好訓練一樣,馬上了解了騎手的意圖,在魯西達尼亞兵們反應過來之前就開始撒腳急奔了。當瞬間就被丟在三十加斯之外的魯西達尼亞兵們開始追上去時,女人坐在馬上拉開了滿月般的弓。

下一瞬間,月光形成了箭形,眼看就要射穿騎兵了。

慘叫聲和血從被射穿了咽喉噴射而出,騎兵從馬上翻滾到地上。

其他的騎兵從瞬間的驚愕中恢複過來之後,便怒吼著揮舞著劍朝女人逼近。他們雖然想這麼做,然而,弓弦的響聲穿過了夜氣,又有一個騎兵在半空中翻滾,從鞍上滾落到塵土當中。接著又是一枝箭射過來,第三匹馬也失去了它的騎手。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奇夫比預定時間早了一些策馬奔向街道。如果再袖手旁觀,他就沒有機會施恩于那女子了。

聽到馬蹄聲回過頭來的魯西達尼亞兵成了第一個犧牲者。

魯西達尼亞兵從左肩到胸口被奇夫給砍了一刀。慘叫聲和血沫朝著空中的半月高高地噴起,魯西達尼亞兵從馬上跌了下來。

這個新露面的,而且不能輕視的敵人突然出現,讓魯西達尼亞兵們嚇了一跳。魯西達尼亞兵交換著奇夫所不能理解的外國話,各自拿著劍騎著馬朝左右方散開。

他們原想從三個方位將奇夫包圍起來,然而,他們的意圖被奇夫的迅速行動給破壞了。其中一個人的頸動脈像飛箭般噴出了鮮血,另一個人的鼻梁則被擊斷了。

剩下的兩名騎兵再也顧不得名譽了。他們轉過了馬頭,使盡全力策馬朝街道的另一方逃去。帶著冷笑目送他們離去的奇夫回過頭來時吃了一驚,因為那個女人正要離開現場。這和他的預期是完全不同的。

“等一下,前面那位小姐!”

奇夫大聲地叫著。

然而,不知道女人是沒有聽到呢?還是有意無視于奇夫的存在?她並沒有放慢馬的腳步。

“前面的美女!”

奇夫以更大的聲音叫著,可是女人仍然沒有反應。

“前面那個絕世美女!”

女人聞言這才停下了腳步。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著奇夫。側面承接著月影的端整臉龐帶著極平靜的表情。

“你在叫我嗎?”

即使是奇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不知應該怎麼回答女人的話,女人便繼續說道:

“姑且不論一般的美女,若要說絕世的美女,這種人並不多。”

很奇妙的,她這種若無其事地肯定自己的美貌的態度卻不會給人任何不快感。

奇夫顯得很愉快,好不容易終于可以說出屬于他個人風格的話了。

“啊,不只是你的美貌,連你的武藝也讓在下佩服之至。我叫奇夫,是一個四處為家的旅行樂師,但是,我愛好美好事物的心卻一點也不輸王侯貴族。現在,我將要發揮我貧瘠的詩心,做一首贊美你的詩。”

“……”

“你的身影如同絲杉纖細窈窕,黑發仿佛來自夜空的一部分,瞳孔勝過綠玉,嬌嫩的嘴唇猶如玫瑰花瓣沾著朝露……”

“你缺少做為一個吟游詩人該有的獨創性。”

女人冷淡地說道,奇夫不由得搔搔頭。

“啊,或許我還不夠成熟當個詩人,不過,熱愛美和正義的心卻不輸給古時代的大詩人。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會趕來救你啊!”

“我覺得你似乎太多事了,你不是事先就看好時機了嗎?”

“你太多疑了。我的守護神亞希女神保護了你和我,結果讓那些該殺的魯西達尼亞蠻族受到了報應。我們可以說這是上天對正義的嘉許。”

女人似乎在苦笑著。

奇夫問她的名字,她倒是很干脆地回答。

“我叫法蘭吉絲,在夫塞斯坦地方的密斯拉神的神殿中工作,被女神官長派遣為使者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去。”

“哦?密斯拉神!請讓我對密斯拉神獻上我對亞希女神同樣的尊敬。我和法蘭吉絲小姐一定有非比尋常的因緣。”

美麗的女神官根本不理會奇夫那稍顯輕浮的聲音。

“可是,我聽說王都已經淪陷了。我也不能就這樣回去,正在想今晚該到哪里去住宿,沒想到魯西達尼亞的走狗們就出現了。”

“你到王都有什麼事?”

“我要去找太子亞爾斯蘭殿下。我有個問題,你這個值得尊敬的樂師可知道王太子殿下的下落?”

“不,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法蘭吉絲小姐想找他的話,我可以幫忙。對了,你為什麼要找亞爾斯蘭殿下?”

“亞爾斯蘭殿下誕生的時候,曾以殿下之名捐獻給我們神殿。因此,今年春上去世的上一代女神有遺言交代,如果殿下有什麼困難,就要從任職于神殿的人當中選一個武藝最好的人前往救助。”

法蘭吉絲搖了搖她的黑發。

“留下遺言的人都沒有想到會為後人造成麻煩。對了,我之所以從眾多符合條件的人當中被選出來,不只因為我的武藝最好。”

“怎麼說?”

“像我這麼美麗,學問和武藝方面都又極為出眾的才女,總是會遭同僚們嫉妒的。”

“你說得對。”

“她們就利用這一次完成故人遺願的名目把我從神殿中趕出來了。你明白吧?樂師先生。”

奇夫雖然不懷疑法蘭吉絲的話,但是,卻多多少少讓他有發揮想象的空間。或許她是被好色的神官所逼,在嚴厲拒絕對方之後被趕出神殿的。盡管她再怎麼精于武藝,派遣一個女人來執行任務實在太危險了。

“干脆,法蘭吉絲小姐,你就把那個非出于本意接受的任務丟到一邊去吧。”

“不,不管怎麼說,我也看不慣魯西達尼亞人的作風。雖然我是服侍密斯拉神的人,但是我不贊成強迫別人去從事某種信仰。我要把他們從帕爾斯趕出去!”

奇夫用力地點了點頭。

“法蘭吉絲小姐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有同感。”

“只是口頭上說說的吧?”

黑發綠眼的美女口氣極為辛辣,然而,奇夫卻沒有要反駁的意思。

“不,不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我也不喜歡魯西達尼亞人把自己的神硬塞給其他宗派的作法。他們這種作法就像只認為金黃頭發、藍色眼珠、雪白肌膚的女人才是美女,其他的女人都不是美女一樣。什麼是美麗的、貴重的,每個人的標准都不同,不應該加以強制的。”

奇夫的辯解倏地中斷了。

因為他注意到法蘭吉絲閉上了眼睛,把一枝小小的水晶笛子放在嘴邊。雖然聽不到什麼聲音,但是,法蘭吉絲在半月光芒照耀之下像絹之國的陶器般白晰的臉龐卻讓奇夫看呆了。法蘭吉絲張開了眼睛,把笛子移開嘴邊之後,再次像打量著東西似地看著奇夫。

“是嗎?好吧!”

她好像是應和著某人的聲音似地說道:

“據精靈們的說法,你討厭魯西達尼亞的心至少不是騙人的。”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或許吧!”

法蘭吉絲的聲音中沒有半點親切感。

“嬰兒雖然聽得到人們說話的聲音,可是,他們卻聽不懂話中的意義。你就跟嬰兒一樣。你雖然聽到了風聲,但是,你卻不懂乘風而來的精靈的低語。”

“我真的像個嬰兒嗎?”

“你不明白,或許是這比喻太差了。把你拿來跟嬰兒比,你的邪氣未免太重了。

小小的水昌笛就夾在法蘭吉絲白晰的手指尖。那是呼叫精靈的用具吧?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你能認同我的誠意。怎麼樣?法蘭吉絲小姐,一般而言,人和人之所以會相遇是由于因緣之線的牽引。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行動。”

“隨你了。但是,如果你能跟我一樣宣誓對亞爾斯蘭殿下效忠的話……”

“我的忠誠心不怎麼夠,不過,目前對法蘭吉絲小姐來說是夠用的。”

“我不需要你的忠誠心。”

“這樣說太冷漠了吧?就法蘭吉絲小姐和我的交情來說的話。”

“什麼交情?“

正待要提高聲音反駁的法蘭吉絲突然安靜了下來。奇夫也閉上了嘴巴,側耳傾聽。有馬蹄聲從某個方向奔進街道旁邊的白楊樹林里。在夜晚街道上疾馳的雙隊騎兵從王都那個方向出現,持續占據了他們視線達數分鍾之久。

“那是萬騎長卡蘭的軍隊。”

除了卡蘭的軍隊之外,沒有帕爾斯的軍團會在陣頭懸掛魯西達尼亞的旗幟。目送著馬蹄轟響和砂塵在月光下漸去漸遠,美麗的女神官勇敢地喃喃說著:

“或許他們當中有人知道亞爾斯蘭殿下的行蹤。我該去試試看。”



那一天,在大白天下,卡蘭所率領的一隊人馬燒毀了一個村落,把五十個村人(雖然只有男人)丟進火堆里。“如果今後再藏匿亞爾斯蘭王子和其同黨的話,連女人、小孩都要賠上一條命!”這句話和灰塵、憎惡、悲哀一起留給了村民。

對卡蘭來說,他已經沒有回頭的余地了。重複這樣的殺戮,將亞爾斯蘭和其黨羽逼到盡頭,以獲得魯西達尼亞軍的深度信賴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當太陽下山,士兵們准備搭營的時候,一個報告傳了進來。一個緊緊抱在馬背上,半生半死的男人在荒野中徘徊。那個男人招認自己被亞爾斯蘭王子和其同黨雇去運行李,原本他想要偷行李的,結果被發現了,遭人用鞭子痛打了一頓。由于對方揚言要在第二天殺了他,所以他便拼了命逃了出來。

卡蘭仔細地檢查了男人的傷口。他是怕那個男人會不會是為引誘他進陷阱而故意弄傷的。然而,男人身上無數條的鞭傷卻是不爭的事實。卡蘭親自審問男人。

“亞爾斯蘭王子一行有多少人?”

“只有四個人。”

“不要說謊!有百倍之多吧?”

“是真的!而且其中有兩個是小孩子,就因為這樣,他們才需要雇我運運行李啊!”

“那麼,王子他們朝哪個方向去?”

“南方。”

審問告一段落之後,男人要求密告的報酬。

“好吧!”卡蘭點了點頭,突然拔劍出鞘,把男人的腦袋給砍下來。

“畜牲,我哪會中你的計!”

然後,卡蘭便命令大軍朝男人所說的相反的方向進軍。他認為這個男人是奉了那爾撒斯的命令來這邊做間諜的,身上的傷也是為了博取卡蘭的信任而故意造成的。

卡蘭有所不知。

前往某個村莊的亞爾斯蘭一行人故意選了一個看來最不可靠的男人來幫他們運行李。然後,當被鞭打的男人消失在卡蘭部隊的方向之後,他們也轉變了路線,由南朝北前進。然後,他們又故意把自己朝北前進的行蹤暴露在他人眼中。

這一切都是那爾撒斯的安排。

卡蘭的部隊自尋麻煩朝北方森林和山岳錯綜交錯的地區前去,而且天色又已黑了,對騎兵部隊來說,這些都是極為不利的。

過了半夜。

做好了一切工作的那爾撒斯從森林中眺望著排成一列走在山路中的卡蘭的部隊,臉上微微地笑著。越是想耍精明的人越是被他握在手中擺布。

當敵軍通過之後,他正想回到系馬的地方去。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壓低了腰,因為他感到一股不平常的氣氛。

那爾撒斯往後一跳。水平閃過的劍光剛好掠過他的上衣,幾根絲線飛散在半空中。

當那爾撒斯再度往後跳時,他拔起了劍,接住來者銀色的斬擊。火花伴隨著刺耳的金屬聲飛散開來。第二回合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因為雙方都發現對方不是自己預期中的敵人而把刀刃撤開了。

“你不是魯西達尼亞軍嗎?”

年輕女人的聲音伴隨著微微的香水味,連那爾撒斯都不禁為之一驚。

“你是什麼人?”

女人問道,那爾撒斯立刻報上名“我是亞爾斯蘭殿下座前的那爾撒斯。”他很快地做了回應。

“對不起,我是法蘭吉絲,服侍密斯拉神的人。我來是為了幫助亞爾斯蘭殿下的。剛才我一直跟著卡蘭的部隊。”

“哦……”

那爾撒斯沒有精力的助力,他之所以信任法蘭吉絲完全是憑他的理發判斷。如果她是卡蘭的黨羽,只要大聲叫喊,通知大家亞爾斯蘭的所在就可以了。

“你是說你要當亞爾斯蘭殿下的同伴?”

“是的。”

她的談話雖然沒有什麼情趣可言,但是,聲音卻像音樂一般悅耳。

“那麼,你就幫幫忙吧!今後的主要工作是要抓住背叛者卡蘭,把他帶到殿下跟前去。”

“我明白了。我有一個問題,現在亞爾斯蘭殿下身邊共有幾個人?”

那爾撒斯漠然地回答美女的問題。

“加上你們,一共是五個人。”

那爾撒斯注意到了站在法蘭吉絲背後的奇夫。

不知道誰發出了叫聲,卡蘭的部隊掀起了一陣嘈雜。最初是一根手指頭,接著是十根之多的手指頭指向了懸崖上空。只見亞爾斯蘭全身籠罩在藍色的半月光芒當中,一個人騎在馬上俯視著山下的隊伍。

“是亞爾斯蘭王子!殺了他!他的腦袋值十萬枚金幣!”

亞爾斯蘭無法判斷這個賞金算不算,但是,對于卡蘭麾下的騎兵們而言,這卻是一筆比生命更有價值的數目。

在發出了欲望和興奮的叫聲之後,騎兵們開始鞭策著馬,跑上急斜坡。就算是精悍的帕爾斯馬易持續這樣的突進,隊伍于是立刻就崩散了。

當前頭的馬奮力抵達崖上的那一瞬間,亞爾斯蘭的劍就刺穿了騎兵的胸口。劍尖從背部穿出,護手碰到了甲衣的鈕扣發出了撞擊聲。

亞爾斯蘭的劍撥了出來,死者的身體便因自己的重量向後仰傾滾向斜坡,跟隨其後的兵馬見狀想要逃避,隨即失去了平衡而滾落下去。

夜晚的黑暗和立足點的不穩使他們陷入混亂中。亞爾斯蘭已經完成他做為一個誘餌的工作了。他拿起了弓,接連地射出了箭。

卡蘭的軍隊配置得極為密集,根本無以回避攻擊。亞爾斯蘭射了六枝箭,四枝命中,兩枝雖然瞄准了以驚人之勢沖上斜坡的騎兵士,但是卻被如水車般揮舞著的長槍給打掉了。

“王子!”這個叫聲是發自卡蘭口中。王子吸了一口氣,丟下了弓,和背叛的萬騎長面對面。

“卡蘭,我有話要問你!”

亞爾斯蘭自覺到自己的聲音中帶著緊張的情緒。

“做為一個萬騎長,不,做為一個帕爾斯資深的戰士,從來沒有被人指責過錯誤的你,為什麼要屈服于侵略者魯西達尼亞之下?”

“……”

“我不相信你會為了私欲做出這種事。如果你有理由,為什麼不說給我聽?”

“無知的是你,安德拉寇拉斯受詛咒的兒子啊!”

卡蘭的聲音中有著一種似是單純的嘲笑卻又顯得太過陰慘的情感。睨視著亞爾斯蘭的兩眼中仿佛也燃著鬼火似的光芒。

“你不妨就相信我卡蘭是個丑陋的背叛者吧!死于忠臣之手或者死于背叛者的刀下終歸是一死,沒有什麼不同。”

戰栗的風吹散了包裹著亞爾斯蘭身心疑惑的葛藤。卡蘭的身體看來像是鼓脹起來了一樣。亞爾斯蘭用他的視覺就可以感受到具壓倒性的戰士所具有的力量。

馬兒仿佛承受了騎手的心情變化,亞爾斯蘭的坐騎發出了畏懼般的鼻息。

卡蘭發出了低喝聲之後便策馬狂奔而來,巨大的長槍朝著王子的心髒刺過來。

半出于本能的,亞爾斯蘭強力反擊。槍尖雖然被彈開,但是,王子揮著劍的手卻連手肘都感到一陣麻庳。

“狡猾!”

隨著一聲怒吼,第二擊又逼近來了。

如果說承接了第一擊是近乎奇跡的話,那麼,亞爾斯蘭避過了第二擊無疑的就是奇跡。然而,上天的庇佑也只有到這里了。第三擊彈開了微弱的抵抗,應該就要刺穿亞爾斯蘭的身體了。而讓卡蘭停下這一擊的便是達龍的聲音。

“卡蘭,你的對手應該是我!”

達龍比預定的時間晚到是因為當他在森林中穿行時,因兩天前的一場雨形成的泥沼的地形耽擱了他。

卡蘭的臉上現出了失意的神情。很明顯的,他想起了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中屈服于達龍銳鋒下的記憶。卡蘭放棄了眼前貴重的獵物,馬頭一轉,原本逼近到亞爾斯蘭眼前的死亡之神急速地遠離了。

“殿下,您沒事吧?”

丟出這句話後,人馬一體的黑影便在亞爾斯蘭的四周堆起了敵兵的尸體。

想從背後拿槍刺向達龍背部的騎兵發出了慘叫聲,從馬上翻落下來。他的臉被法蘭吉絲的箭射穿了。

這時有兩騎黑影跳進了狼狽不堪的騎兵們當中。

那爾撒斯和奇夫彼此都親眼確認了剛剛誕生的同伴的劍技。

刀刃聲和血沫仿佛產生連鎖反應一般。

有數匹馬的背上沒有了騎士,驚惶失措地逃向黑暗中。有一半的馬在慌亂中亂了腳步,隨著一聲聲的悲鳴掉落到山崖下面去了。

對卡蘭的部下們來說,今天晚上可能是他們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夜吧?他們的敵人不僅驍勇善戰,而且極其狡猾。

他們利用混亂和黑暗及地形之利,躍進卡蘭的軍隊當中,在造成了大量的死亡之後,又從人馬旋渦中一躍而出,在黑夜當中消失了蹤影。這樣的情形重複了兩三次,卡蘭軍的秩序受到了致命的破壞。軍隊再怎麼樣也重組不起來了。

“達龍,你去追卡蘭!”

那爾撒斯在血沫飛濺中制造了更多的犧牲者,同時一邊對達龍叫喊著。達龍對那爾撒斯點點頭,用力踢了一下馬腹,馬蹄揚起了小石塊和土堆,朝著正想逃命的卡蘭追了上去。

卡蘭的部下拉起缰繩襲擊過來,然而,達龍的長槍刺穿了一個騎兵,挑開第二個擋路的敵人,頭也不回地緊追著卡蘭,口中大聲地叱喝著。

“只會找未成年的少年當對手,你這樣還像個武將嗎?你服侍魯西達尼亞人之前的勇名都到哪里去了?這種恬不知恥的逃命方法難道是卡蘭應有的作風嗎?”

達龍的挑釁產生了效果。受傷的矜持使卡蘭激動了起來。

“黃口小子,不要得意忘形!”

卡蘭怒吼著,揮舞著自己的長槍擋開了達龍的長槍。這個沖擊極其猛烈,達龍的身體和槍都在半空中搖晃著,產生了風,連黑馬的腳步都亂掉而有些不穩。達龍費了好大的勁才穩下了態勢。

卡蘭的槍立刻就朝著達龍的臉部刺了過來。達龍一邊重新整頓坐騎的體勢,一邊在間不容發之際擋開了卡蘭的猛擊。

卡蘭的部下們吃驚地呆在一旁,他們原想插進兩人當中助卡蘭一臂之力,然而,這場人和人、馬和馬、槍和槍的激烈沖突已經發展到了不容他人插手的地步了。刺擊、毆打、擋阻、擊殺、反擊,火花在半月的光芒下散發著藍白色的光。

卡蘭不愧是身為萬騎長的武將,如果不是心虛,他一定可以發揮出不遜于達龍的威力。

然而,卡蘭的部下們無法像他們的主人一樣持續高昂的斗志。有很多人被斬殺、射殺了,殘存的人則逃向保護戰敗者的黑夜的懷抱里。一方面是他們根本沒有料到其實敵人的數目只有個位數之多。

亞爾斯蘭策馬奔至決斗場,他擔心地守在一旁,那爾撒斯手持血刃騎著馬來到他身旁。

“沒有問題的。殿下。達龍一定會勝的,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要活捉卡蘭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那爾撒斯的觀察是正確的。就在卡蘭的槍和身體的動作看來比達龍鈍重的那一瞬間,第一滴血從卡蘭的左頰飛散開來。

達龍的槍尖從敵手的臉頰上削下了一塊肉。雖然不是很重的傷,但是,噴出來的血跑進了卡蘭的眼睛里,遮蔽了他的視力。

達龍的槍以電光般的速度刺了出去。亞爾斯蘭不禁倒吸了一口氣。然而,達龍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用槍的穗尖劃過卡蘭的腹側,失去平衡的卡蘭從馬上一滾,便翻落到地上了。

到目前為止,事情的發展都如達龍的計算和那爾撒斯的期待。唯一出人意料的是險峻的地形的卡蘭的槍。

握在卡蘭手上的槍撞擊了斜坡上的石頭,“啪!”的一聲應聲折斷了,而且並沒有完全斷成兩截,反而以奇怪的角度反折,從側面刺穿了槍的所有人--卡蘭。

當達龍從馬上跳下來將卡蘭扶起來時,卡蘭已經奄奄一息了。槍貫穿了脖子的左右方,然而,卡蘭的兩眼仍然泛著微光睜開著。

“國王在哪里?”

達龍在瀕臨死亡的人耳邊追問著。

“安德拉寇拉斯還活著……”

這段話已經像是喘息聲了。

“可是,王位已經不是他的了。正統的國王……”

紅黑色的血塊塞住了他的咽喉,在一陣短暫但激烈的痙攣之後,萬騎長卡蘭斷了氣。

“正統的國王?”

達龍和剛好在這個時候趕過來的那爾撒斯聞言相視不解。

他們不得不想起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時的事情。弑兄奪位,當時就已經有人暗地里批評安德拉寇拉斯是篡位者。

但是,獲得強大軍隊支持的安德拉寇拉斯不斷地在和近鄰諸國的抗爭中獲得勝利,國內百姓也因此受惠良多,所以安德拉寇拉斯可以說是藉由實效的支配,來證明了他王權的正統性。

在馬術的練達度上遠不如他們兩人的亞爾斯蘭也在這個時候來到旁邊,用眼光詢問在場的兩個人。

“安德拉寇拉斯王還活著。至于其他的事,很遺憾地並沒有問出來。”

那爾撒斯說完,亞爾斯蘭看著把卡蘭的尸體橫放在地上的達龍。年輕的黑衣騎士沉默不語。那爾撒斯並沒有把卡蘭留下的那後半段話轉告給王子知道,而達龍也贊成那爾撒斯的作法。這種事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大概很難理解吧?

達龍好不容易才出了聲。

“殿下,如果人還活著,一定可以再見面的。而且,如果魯西達尼亞軍會讓國王活到今天,必定有他們的道理,相信日後他們也不會隨便就加害國王的。”

亞爾斯蘭點點頭,與其說是打從心里了解達龍的意思,不如說是為了不願讓達龍為他擔心。

那爾撒斯就在這個時候把那兩個年輕的男女介紹給王子認識。長發及腰的美麗女子先對著王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您是亞爾斯蘭殿下嗎?我的名字叫法蘭吉絲,是夫塞斯坦密斯拉神殿中的人,遵照已故女神官長的遺言來幫助王子殿下。”

年輕男人接著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奇夫,為了跟隨殿下,從王都葉克巴達那逃了出來。”

這全是一派胡言,但是,奇夫在被懷疑之前便說出一段事實好博取王子的信賴。

“殿下,您的母後泰巴美奈王妃在我離開的時候還很安好。我曾經有幸和王妃面對面談過話。”

將來的事就將來再說了。原本奇夫就喜歡紛爭。目前,他既可以待在法蘭吉絲身旁,又可以在大義名份之下把魯西達尼亞兵殺掉。如果將來覺得不想待了,他只要腳底抹油就可以逃了。奇夫是這麼盤算的。

站在稍遠距離之外的達龍對著朋友苦笑說道:

“四個人變成六個人。戰力是增加了一半之多,但是,究竟是不是值得信賴呢?”

“魯西達尼亞軍有三十萬人,平均起來一個人要負責五萬個人。這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那爾撒斯可不是在說風涼話。他知道目前的立場有多艱辛,他也知道今後也不會有多大的改善,說這話只不過是屬于他個人風格的一種嘲諷罷了。

不管怎麼說,為了確認國王和王妃的所在,他們似乎有必要潛進葉克巴達那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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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王都烈焰  Empty 回復: 第一部 王都烈焰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3 pm

冷颼颼的濕氣附著在石壁上。

在一間承受不到溫暖的陽光的地下室中,足足有成人的兩手合抱起來那麼粗的巨燈照亮了十加斯(約十公尺)見方的房間的中央部分。

幾個棚架上列著書籍、藥劑及法術所使用的各種物品。有老鼠的胎兒、毒草粉、固體硫黃做成的蠟燭,也有被切斷的浸在酒精中的人手。

銀假面站在石板上。他雖然是客人,但是卻沒有受到多好的禮遇。房間的主人是一個穿著暗灰色長袍的老人,他坐在橡木做成的椅子上,他說話的聲音就像是長了鐵鏽的車輪磨擦的刺耳聲。

“請恕我坐著跟您答話,你知道在平原上起霧,是多麼耗費精力的法術。”

“不過你好像還有足夠的力量說話。”

銀假面冷冷地批評。

“不說這個了,你特地把我叫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哦,這個嘛!”

老人干涸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音律。

“對你可能不是個好消息,卡蘭死了。”

銀假面在一瞬間僵硬了身子,兩眼散發出來的光芒愈發咄咄逼人。他沒有提出反問。

“如果他為安德拉寇拉斯王竭盡忠義的話,就可以集榮譽于一身,好好地當一個帕爾斯的武將活下去,結果就因為加入了你的行列而斃命,真是悲哀啊!”

銀假面對老人虛情假意的同情一點都不在意,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卡蘭對我是盡忠盡義了。我有責任要照顧他的遺族。”

然後他吸了一口氣。

“是誰殺了卡蘭?我要為他報仇。”

“這我就不知道了。告訴你吧,我的力量要完全恢複可要花上一整年的時間哪!”

“好吧!反正一定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和其同黨的傑作。這樣一來,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就把自己的生路給縮小了。”

銀假面對著看不到的某個人做出了這樣的警告,干瘦的老人用奇怪的聲音笑著說道:

“喲喲!真是不吉利啊!不知道對誰來說是最不吉利的哪!”

如果銀色面具可以做出表情的話,這個時候,它的所有人一定感到不愉快。

可是,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和老人相對時的不快感了,所以他仍然保持著平靜的態度。

“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了。與你敵對的人來到附近了。”

“跟我敵對的人?”

警戒的神色從銀色面具中投射出來,在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迸開來。

“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嗎?”

“不,不是。不過,是他身邊的人,或許就是下手殺卡蘭的人。”

老人用迷茫的眼神睨視著無言地站在面前的銀假面。

“如果你想複仇也可以,只是對手不只一個人。”

“不管幾個人都是一樣的。”

“如果是一對一的決斗還好,但是要盡量避免一對二,就算你的劍術再怎麼高超,要同時對付兩個高手還是太勉強了。”

“……”

“世界上的強者不只你一人。帕爾斯的太陽不是專為你一個人大放光芒的。”

銀假面雖然點了點頭,但是看來半像是形式上的,半像是反射動作似的。

不久,銀假面站了起來離開地下室,老人打開了男人放在桌上的牛皮小袋子,數著金幣的數目。或許是不怎麼在意吧?老人漫不經心地把露出來的金幣放進抽屜里的,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詞。

“就把那小鬼當成金幣好了。要讓蛇王撒哈克複蘇是需要足以覆蓋整個帕爾斯大地的鮮血的。反正是撒哈克大王的餌食,那麼,帕爾斯的國王是誰也就無所謂了。”

老人舉起一只手,拉下了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繩子。一張畫在古舊羊皮上的畫就卷掛在壁面上了。

一個戴著王冠,有著淺黑色臉龐和紅色眼睛的男人的肖像出現在老人面前。老人以不同于對銀假面時的謙恭態度對著畫像行了一個禮。

“我主撒哈克啊!請您再等一下吧!您的仆人為了讓主人您再度降臨這個世界正日夜不停地努力……”

這個國家中,大概沒有人不知道蛇王撒哈克名字的。撒哈克就是古時候支配整個世上,極盡凌虐能事的魔王的名字。他用鋸子把賢王加姆希德殺掉,把其尸體切成肉片撒到海上,奪取了所有的財富和權勢。

撒哈克的兩個肩膀上長出了兩條黑色的蛇,這就是“蛇王”之名的由來。這兩條蛇以人類的腦為食。

在撒哈克在位期間,每天都有兩個人被殺害,不分貴族或奴隸,然後把他們的腦子拿來喂蛇。

這種恐怖的治世持續了千年之久,世間一片荒涼,人們被銬著恐懼的枷鎖出生,然後又帶著絕望的頸圈走向死亡。經過四十個世代的交替,蛇王支配的時代終于結束了,帕爾斯王朝于焉開始。

老人用崇拜的眼神注視著肖像畫中的那兩條蛇從撒哈克的肩膀抬起鐮刀形脖子的梯子好一會兒。然後他擺動著他那枯瘦的身體,仿佛深海中奇怪的針似地在冷冷的空氣中回游著。不久,他張開了像岩石的裂痕似地嘴唇。

“古爾干!”

“古爾干!”

老人焦急地呼叫著某個人。

“是,尊師,我就在這里。”

回答的聲音從房間陰暗的一個角落傳過來,然而卻看不到答話人的身影。老人卻一點也不在意,略帶性急地下令道:

“立刻去把他們六個人叫來!自從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之後,已經有十萬個士兵和人民死亡了。可是,這還不夠!帕爾斯的人民有兩千萬,至少要有一半的人要把血獻給大地,否則我們的主人撒哈克大王是不能再重生的。”

“立刻嗎?”

“盡可能地快!”

“遵命!弟子會遵照尊師的吩咐。”

聲音急速地消逝,仿佛溶進了構成空氣的微粒子中。老人無言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睛和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吉的微笑。

“我要對那些阻撓蛇王撒哈克榮光的人們下詛咒……”



就像市場再度開張一樣,王都葉克巴達那在被魯西達尼亞軍占領之後雖然開始恢複了原有的秩序,但是,殺戮之後所流的血卻看不出干涸蛛絲馬跡。

城內因暴動而陷入一片混亂當中。呼應魯西達尼亞軍入侵的奴隸們認為理所當然地可以拿到他們應得的報償,然而,魯西達尼亞軍卻巧妙地推翻了自己的承諾。

“這些財富都歸于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哪有可能落入你們這些人手中?”

在某一段時期得以闖入貴族和富豪的宅邸,貪婪發享受複仇快感的奴隸們又被魯西達尼亞軍趕回以前他們被禁錮著的奴隸小屋去,並且被上了鎖。而他們的抗議只招來了毒打和怒罵聲。

“蠢材!身為集榮光于一身的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信徒的我們,豈有道理和你們這些下游又是奴隸的異教徒分離成功?別傻了!”

“約定不是這樣的!當初不是說當魯西達尼亞人進入王都的時候就會解放奴隸嗎?”

“我們沒有必要遵守和異教徒的約定。難道你們會和豬和牛約定事情嗎?”

于是,奴隸們的未來和他們的過去一樣完全被剝奪了。

富人不再當道,這一場從大陸西北端的魯西達尼亞橫掃到帕爾斯的暴風雨是非常公平的。

愈是擁有應該失去的東西的人愈是被剝奪得一干二淨,貴族、神官、地主、富商們被毫無慈悲可言的暴力,強行奪走了以前他們用毫不慈悲的法律和權力強奪豪取來的財富。對他們而言,黑夜才剛剛開始。

“殺呀!殺呀!把邪惡的異教徒都殺光吧!”

大主教強·波坦像干涸的砂地一樣渴求著人們的鮮血。他的狂熱一天高過一天,一日深似一日。

“神的榮光因異教徒們的血益發增加其光輝。不要對他們慈悲!因為讓一個異教徒活著分食物,擁有正確信仰的依亞爾達波特的信徒們所應該擁有的食物就會被多分掉一份。”

但是,當然不是所有魯西達尼亞軍的三十萬大兵都有著和波坦大主教一樣“撲滅異教徒”的熱情。

參與國政的武將和文官們都知道的目的是從征服和破壞中重新建設和支配。

王弟吉斯卡爾也曾這樣喚起大家的注意。一般的士兵們都已厭惡了流血的尸臭了,甚至還有人接受賄賂幫帕爾斯人要求饒命。

“這個人和他的家人們都說要改教。那麼不如饒他們一命,讓他們也服侍我們的神吧!”

“這是欺騙的改教!”

面對這樣的要求,波坦只會跳起來大叫。

“不經由拷問而要求改教的人都不能信任!”

由于波坦是這樣的人,所以他看到帕爾斯王妃泰巴美奈的眼神也充滿了不屑。

“帕爾斯王安德拉寇拉斯的王妃當然也得不到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恩寵。她只是個被詛咒的異教徒。為什麼不趕快把她處以火刑?”

波坦對著國王這樣逼問,伊諾肯迪斯七世顧左右而言他,拼命地躲避他的矛頭,總是無法將他想和泰巴美奈結婚的事情說出口。

“或許神也會因此感到憤怒,但是在這之前,您得先說服波坦主教啊,哥哥。”

王弟吉斯卡爾說的是有道理,然而,面對王兄那雙依賴的眼神,吉斯卡爾卻佯裝不知,他並不想代替哥哥去說服波坦。

原本他就對哥哥那種一遇到困難就推給他去解決的懦弱個性感到厭煩了。是他自己要結婚的,有困難不是應該由他本人去解決的嗎?

吉斯卡爾會這麼想當然不是為了哥哥好。他是在等待哥哥對波坦的憎惡感凌駕信仰心的那一天的到來。

一個王宮中的廣大中庭鋪著裝飾用的瓷磚,到處都有獅子噴泉、橘樹和白花崗岩建的亭謝。

這里雖然曾經被帕爾斯的貴族和宮廷奴隸們的血所汙染,但是,血跡已經被抹淨。即使無法恢複到昔日的華麗光彩,但是也沒有肮髒的感覺了。

這是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瞞著大主教私頒命令的結果,因為在面對這個中庭的一個區域里軟禁著一個婦人。

形式上雖說是軟禁,事實上這個婦人際有連魯西達尼亞的名門女人們也可望不可及的豪奢生活,這個異教徒婦人就是帕爾斯王妃泰巴美奈。

伊諾肯迪斯七世每天一定造訪這個面對中庭的區域一次,主要是為了求見泰巴美奈。

泰巴美奈總是蒙著黑紗不發一語,原應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征服者的魯西達尼亞國王,每次也只是問些“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之類言不及意的話,然後為了不被波坦發現又匆匆地離開。然而,在進入十二月的某一天,伊諾肯迪斯七世卻像等著對方贊賞地挺著胸膛高興地說道。

“過了年,我就不是國王,而該稱為皇帝了。”

合並舊魯西達尼亞、馬爾亞姆、帕爾斯三國建立起新魯西達尼亞帝國的皇帝伊諾肯迪斯,他就再也不是單單一個國家的國王“七世”了。

“所以,泰巴美奈王妃,世人一定覺得皇帝需要一個皇妃。而我也這麼覺得。”

“……”

魯西達尼亞國王不知道泰巴美奈的沉默意味著什麼。到底是否定呢?還是肯定?或者是在等待什麼?

伊諾肯迪斯七世不明白。在這之前,他是一個生存在單純世界的單純男子。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就像善和惡、夏晝和冬夜一樣地明顯區分而已。這個已經不年輕的國王現在驀然感受到有很多事情是人們所無法測度和掌握的。



這一天,在王都的南門前廣場舉行固的焚書儀式。被視為應該燒毀的“邪惡的異教書”高達一千兩百萬卷,皇家圖書館完全被淘空了。大主教波坦在成堆的書籍和旁觀的人群前大聲叫嚷著。一個對學術有興趣的騎士勇敢地或者該說是無謀地,對焚書提出了異議。

“縱然是異教的書籍,但是在不經過研究的情況下就將這麼貴重的書籍都丟到火中去未免太可惜了吧?就算要燒,也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判斷其價值之後再動手也不遲啊!”

“冒瀆者!”

波坦踐踏著地面。

“如果這些書籍所記載的事情和依亞爾達波特的聖典是一樣的話,光是聖典就足夠世人享用的。如果記載的是反聖典的文字,那麼一定是根據惡魔的好智所寫出來的,我們就必須加以銷毀。不管怎麼說都應該燒掉!”

“可是,連醫學書都丟到火里……”

嘴邊被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騎士不禁腳下一個踉蹌。

“打從心底尊敬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人不會受到病魔的侵擾。會患病的人一定是心中包藏著邪惡的種子而受到神的懲罰!即使是一國的國王。”

波坦把狠毒的眼光射向坐在遠處寶座上的國王,然後以更大的音量叫喊著:

“即使是一國的國王,如果產生了想娶異教徒的女人為妻的邪念時,病毒就會形成一根神仗鞭打驕矜的人!有邪心的人,趕快反悔吧!”

伊諾肯迪斯七世鐵青著臉,顫動著他那松馳的身體,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劇烈的不快感使然。站在一旁的王弟吉斯卡爾對事情的進展感到極度的滿意。對他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值得慶幸的征候。

波坦舉起了一只手,堆積如山的書籍被澆上了油,丟下了火把。

火焰立刻猛烈地竄生起來,把一千兩百萬卷書籍都吞進火吞當中。從帕爾斯建國以前到建國之後的一千年所蓄只起來的人類思維和感性的記錄,完全被入侵者的神所埋葬了。

曆史、詩歌、地理、醫學、藥學、哲學、農事、工藝……。一本書在完成之前所必須投注的無數人力和熱情都在火焰當中化成灰了。

雖然被魯西達尼亞兵的鐵甲軍隊所擋,在一旁觀看焚書整個過程的帕爾斯人仍然發出了經過壓抑的憤怒和悲哀的聲音。

兩個戴著深深地蓋住眼眉的頭巾的高個子男人混在群眾當中目睹這一切景象。身高微微矮些的男人帶著痛苦的憤怒聲音低聲說道:

“姑且不論財物都被他們掠奪一空,連一個國家的文化也被燒毀殆盡。這種行徑已經不是用蠻人這個字眼就可以形容的。簡直是無知的猿猴!”

“看看那個指揮焚書行動的大主教!竟然快樂地手舞足蹈。”

“讓我殺了那個叫波坦的男人!國王和王弟就交給你了,聽好,達龍,那個家伙就交給我了。”

“好吧!”

這兩個人正是達龍和那爾撒斯。

兩人沒有看完整個焚書的過程就離開了了城門前的廣場,走向半像是迷宮的低窪地區。

姑且不談對焚書行動的憤怒,他們必須盡快搜集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的情報。

“所謂的依亞爾達波特,在古代的魯西達尼亞語中是‘神聖的無知’之意。”

一邊走著,那爾撒斯一邊說明著。

根據他們的神話記載,人間原本是個常春的樂園,人們在沒有苦惱和疑惑之下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是,就在人們咬了一口神明所嚴禁偷食的智慧之果之後,人類就被趕出了樂園。對那爾撒斯而言,這是個令人不快的神話。

他認為這是一種把人貶低為豬的思想。一個對矛盾不抱著疑惑的人,一個對不正的現象不感到憤怒的人,根本連一只豬都不如。然而,為什麼許多宗教,包括依亞爾達波特教都說服人們不要疑惑不要憤怒?

“你知道嗎?達龍,他們之所以滅掉馬爾亞姆,入侵帕爾斯,都可以說是根據他們的聖典中所記載的內容所行動的。”

“你是說他們的神把帕爾斯給了他們?”

聖典上沒有明說是帕爾斯。可是,根據聖典的說法,他們的神答應把世界上最美麗、最豐饒的土地賜給信徒們。所以,以他們的立場來看,像帕爾斯這麼美麗而豐饒的土地當然就是他們的,而我們就成了不法的占領者了。”

“真是一派胡言!”

達龍重新戴上頭巾,自然地把覆在額頭上的頭發往後攏。

“那麼,魯西達尼亞人是衷心地相信他們的神了?”

“這個嘛,到底是信仰呢?還是以信仰為口實,把自己的侵略正當化了呢?”

如果是後者,或許還可以站在和魯西達尼亞相同的立場,以外交的方式來解決。如果是前者,那麼,除非竭盡全力把魯西達尼亞人打倒,否則帕爾斯人本身是無法生存的。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想出一個打敗他們的方法。

“有幾個方法可以擺布帕爾斯人。”

為了幫助答應讓他做宮廷畫家的王子,那爾撒斯竭盡所能在想辦法。

“譬如,以王子名義解放帕爾斯所有領土內的奴隸,如果跟他們約定廢除奴隸制度,而其中一成的人有武器,就可以編成五十萬的大軍。而在這種情況下,自給自足就是一個大前提了。”

有道理。達龍點點頭。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無法期待現在擁有奴隸的領主和貴族們的支持了。因為不會有那種明明知道我們會造成他們的損失,卻還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大好人。”

“你不是身為戴拉姆的領主卻也解放了奴隸,歸還了領地嗎?”

“因為我是一個怪胎哪!”

倒不如說那爾撒斯是有些自誇。突然,他的表情又變得極不愉快。

“而且,就算解放了奴隸,也不是什麼事都沒了,後面的事情才難搞呢!我們可不能坐在桌子前空想啊!”

大概是那爾撒斯親身的體驗讓他有這樣的顧慮。達龍也沒有再多問。那爾撒斯搖了搖頭,仿佛要重新整頓自己的情緒一樣,開始伸出手指頭數著打倒魯西達尼亞軍的幾個策略。

“可以用舊巴達夫夏公國的土地為餌引辛德拉上鉤。也可以潛入馬爾亞姆王國,鼓動企圖再興的王黨派起來活動,斷絕魯西達尼亞軍和本國之間的聯系。或者干脆就在魯西達尼亞本國工作,讓留在魯西達尼亞的王族及貴族覬覦王位。當然也可以煽動魯西達尼亞的近鄰諸國讓他們進攻本國。”

達龍不禁佩服地看著友人。

“你竟然想出這麼多奇怪的計策來。你果真和我這樣單純的武人大不相同啊。”

“能獲得帕爾斯第一勇士的稱贊實在讓人感到惶恐,不過,想出來的計策是有一百個,能實行的只有十個,而能成功的只有一個。如果所有在腦海中想的事情都能成功的話,就不會有所謂的亡國君了。”

他們兩人正要走進酒館。在亂世中仍然會有一些不會過時的買賣--妓院、屠場、收購戰利品和掠奪品的贓品店,還有出入其間可以一邊喝酒一邊談生意的商店。當然,在這種地方一定充滿了不負責任的流言,以及遠比在場人數還多的情報。

一個帕爾斯的士兵蹣跚著腳步從酒館里走出來。他應該是隸屬于卡蘭的一黨,宣誓對魯西達尼亞忠誠的人吧?大概有六成醉意的士兵撞上了原本要避過身的達龍的肩膀,士兵一邊高聲叱喝著,一邊窺視藏在頭巾下的臉。結果,他馬上變了表情。

“哇!達龍!”

士兵發出恐懼的慘叫聲,跳了起來,奮力推開周圍的人,沒命地奔逃。體內的酒精成份似乎一下子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爾撒斯摸摸下巴感歎地說道:

“他不戰而逃,可見是很了解你的力量哪!”

然後,他們兩人跟在逃兵的後面。但是並沒有加快腳步緊追不舍,因為事先已經有了算計。

他們刻意拉開一段距離,走進了像迷宮一般的街道內部。串串的私語仿佛沿著建築物的牆壁四處流竄,監視的眼線毫不遺漏地追蹤著他們的身影。

那爾撒斯還沒來得及數到一千,就被四個士兵擋住了去路。

達龍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獲得了戰士、獅子獵從的稱號,同時也是最年輕的萬騎長,甚至有人叫他“戰士中的戰士”。相較之下,那爾撒斯會被視為比較好應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這個選擇並沒有為這些士兵帶來任何的幸運。他們同時拔起了劍,不過,這也是他們的主導權的界限了。

那爾撒斯一口氣朝著右側的敵人跳過去,從斜側砍下他的長劍。敵人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只好用自己的劍把那爾撒斯的劍彈開。就在刀身激突的那一瞬間,那爾撒斯的劍在半空中畫出白而短的弧線,狠狠地劃過對方的頸部。

為了要躲過對方噴出足以遮蔽視線的大量鮮血,那爾撒斯輕輕地跪下了一只膝蓋,然後以間不容發的速度挑起劍尖。逼近到眼前的敵人的右手臂就握著劍拉出一道血光飛向半空中。慘叫聲才發出一半,第三個士兵就被跑過來的達龍的長劍一戮,刺穿了胸甲倒在地上。

第四個士兵就站在原地不出聲。然而,他回過頭,看著達龍走上前來的身影,再回頭一看,只見那爾撒斯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干脆就丟下了劍坐了下來。一邊毫無意義地把嘴巴開開閉,丟出了一個牛皮袋子。

袋口打了開來,大約十枚的金幣和更多的銀幣撒了一地,然而,達龍和那爾撒斯一點都不關心。

“我們要的東西只有一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所在地。”

“不知道。”一開始,士兵的聲音幾近悲鳴。“如果知道的話,我會告訴你們。我也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就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也無妨。為了你自己著想。”

那爾撒斯溫溫地脅迫。士兵為了保住生命,把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說了出來。安德拉寇拉斯王似乎還活著,可能被幽禁在某個地方。可是,卡蘭公只讓幾個心腹知道。連魯西達尼亞軍的將軍也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也因此而感到不滿。對了,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謠言……

“聽說泰巴美奈王妃將跟魯西達尼亞王結婚,我聽魯西達尼亞兵們這樣說。他們說他們的國王一看到王妃就神魂顛倒了。”

兩人把綁起來的士兵丟到垃圾桶中,開始又在街道上走著。泰巴美奈王妃的事讓他們提不起精神來。人若死了也就算了,但是,一旦活著到底要面對多少困難的問題啊?

“巴達夫夏、帕爾斯、還有魯西達尼亞。一連蠱惑三個國君,王妃的美貌也真是罪孽啊!”

“不管怎麼說,王妃如果再婚,我們就要為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安全擔心了。不管哪個國家都不承認重婚。即使活著,或許也會因為擋了他人的婚姻之路而遭殺害。”

“或許是魯西達尼亞國王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生命為要脅,逼泰巴美奈王妃結婚。”

兩個人在交談了一陣子之後,卻仍然得不到明確的結論。不管效果如何,他們決定再用一次先前的那個計策。

如果無效,那也只有到時再說了。一來,他們需要更多的材料好補充剛才那個士兵的告白,二來,連那爾撒斯也覺得這個時候要再想出新方法來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他們約好了在先前的那個酒館碰面,然後兩人便分道揚鑣,各自變換了前進的路線。當達龍轉過幾個彎之後,危險就橫阻在他眼前。

那個可怕的銀假面出現在達龍的眼前。



如果達龍有像法蘭吉絲那樣可以聽懂非人類語言的能力的話,或許就可以感受到伯父巴夫利斯從冥界向他發出警告的聲音了。

然而,就算他沒有這種,他也很容易從第一次見面的對手身上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惡意像橫掃過沙漠的疾風一般襲向達龍。

達龍承受著對方的殺氣,拔出自己的長劍,這應該說是戰士的本能吧?

“小花招,辛苦你了,傻瓜!”

隔著面具傳過來低沉的笑聲和發出笑聲的人的外表一樣,令人有不祥之感。無用的會話已是多余的了。

彼此都很明白對方是個勁敵。

撞擊的刀刃聲非常激烈。在經過最初的刀刃交擊之後,達龍不斷地采取攻勢,然而卻連對方的身體都無法欺近。

達龍感到一股戰栗自背脊升起。對方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讓連眾人公認勇猛無比的他也有了戰栗感。他改變戰法,停止攻擊,後退半步,轉采守勢。

攻守在一瞬間逆轉過來。

銀假面猛烈地持續攻擊,但是,和剛才的達龍一樣,他也面對了對方無懈可擊的防禦。

左右上下的斬擊,劍光的殘影在半空中飛掠,兩個人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敵手。

白刃和白刃強烈的氣勢對峙在停在半空中。兩人的臉部接近至極近的距離,彼此的呼吸聲重疊著,傳進彼此的耳中。

“報上名來!”

銀假面說道。冷冷的聲音中含著一種感歎的情感。回瞪著從面具的細縫中流泄出來的眼光,達龍簡短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達龍!”

“你是達龍?”

探索著記憶的聲音在一瞬間之後化為充滿惡意嘲笑的聲音。對方這個意外的反應讓達龍不得不感到驚異。

“你就是萬騎長的外甥嗎?難怪……”

銀假面咽下了後半的話,從兩眼中放射出惡意的光芒,發出了足以令達龍之外的人寒毛直豎的狂笑,笑聲的波動震動著他臉上戴著的面具。

停止了笑聲之後,他對著達龍說出了傲然的告白。

“告訴你吧!把你伯父巴夫利斯的白發頭顱從身體上砍下來的就是我!”

“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就該得到那樣的報應。你是不是也想跟你伯父一樣的死法?”

交錯著的白刃在分開的那一瞬間,達龍的長劍在半空中呼嘯著,其迅速和猛烈出乎銀假面意料之外。采取防衛態勢的劍茫然地在半空中鑽營著,男人的臉部受到了達龍的斬擊。

“啊!”

銀假面發出了一聲慘叫,面具裂成兩半。男人一向嚴密保護著的臉暴露出來來,他的口中噴出了激動的氣息。

于是達龍看到了--兩個臉。在被切開的銀色面具下是一個和達龍差不多年齡的年輕男人的臉。左半邊是白晰秀麗的臉,而右半邊卻是被燒得呈現紅黑色的淒慘臉龐。一張臉的輪廓內竟然同時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秒鍾時間,然而,這張臉卻深深地烙印在達龍的眼中。

男人舉起左腕遮住自己的臉,只是,綻放著血光的兩眼卻睨視著達龍。反擊的一刀發出了一道閃光。

達龍雖然快速地往後跳,然而,凝聚著憤怒和憎惡的劍端的犀利度卻不是剛才的劍勢所能相比的。白刃向前直伸,就像蛇的鐮形脖子一樣躍動,緊逼著達龍。劍勢之猛連達龍都為這亂了步調,腳底下開始有些踉蹌。

失去銀色面具的男人使出了必殺的一擊,此時卻微微地改變了方向,勉勉強強地彈開了從側面橫殺過來的刀身。那爾撒斯就站在男人犀利視線的前方。

“喂喂!你不問我的名字嗎?你不問,我就不好報出我的名字了。”

那爾撒斯似乎無視于那從掩著臉的手臂和斗蓬的陰暗處化成一道充滿殺意和箭射過來的眼光--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你是誰?小丑!”

“你這種說話的方式令我很不舒服,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只好告訴你了。我的名字叫那爾撒斯,下一任帕爾斯國王的宮廷畫家。”

“宮廷畫家。”

“和藝術無緣的你大概不知道,不過有心人都叫我畫聖馬尼再世。”

“誰這樣叫?”

低聲喃喃說出這句話的是重新整頓好態勢的達龍,看到達龍完全控制了呼吸和腳步,銀假面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勝機。

一對二,而且他又必須一邊用一只手擋著臉一邊和勁敵格斗。或許他想起了在地下室中穿著灰暗色衣服的老人所說的預言。

“日後再比個高下,現在就到此為止了。”

“真是看場合說台詞的家伙。今天可以做的事何必留到明天呢?”

失去銀色面具的男人並沒有被那爾撒斯所挑拔。他一邊用一只手掩著臉,一邊巧妙地退後,避邢被夾擊的危險。

“再會了,笨畫家。在下次見面之前好好琢磨你的畫技吧!”

未來的宮廷畫家一言不發,倏地往前一跳,揮出了破風的一擊。

失去銀色面具的男人一邊巧妙地承接了這一擊,一邊反轉過身體。他這個堪稱巧妙之上的流利動作,不但那爾撒斯無可乘之機,連達龍也沒有辦法抓住任何空隙。

銀假面跳進了狹窄的小路,把壁邊的木桶和筒子踢倒阻斷了追路。當他的斗蓬消失在第一個轉角的時候,隨侍在亞爾斯蘭身旁的兩個騎士便放棄了追逐。達龍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那個家伙不知道是誰,不過,倒是很有一手。如果不是你趕來幫忙,我可能已經著他一擊了。”

“這算不了什麼。”

達龍沒有說話,那爾撒斯接著說道。

“對了,那個男人好象對你伯父的事很清楚,是熟人嗎?”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原以為他的面具只是用來嚇人的,沒想到竟然不是。遭受那麼嚴重的火傷,難怪他得用面具來遮掩。”

那爾撒斯雖然同意達龍的說法,可是臉上卻是尚未完全釋然的表情。

他覺得事情似乎不只是這麼簡單。戴面具的理由是為了不讓他人看到原來的面貌,但是,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和不認識的人相對時,這個理由應該就不成立了。如果不是那個火傷,或許那爾撒斯本身也很容易就會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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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行而呈現荒廢景象的一個農村的農家,聚集了微小但卻頗為堅強的反魯西達尼亞勢力。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法蘭吉絲、奇夫,還有耶拉姆。每個成員都很年輕——耶拉姆只有十三歲。然而,面對強大的魯西達尼亞軍猶如螳臂擋車的他們卻不見得有豐收的未來。

母後泰巴美奈王妃被迫要和魯西達尼亞國王結婚,這件事對亞爾斯蘭造成了很大的沖擊。

那爾撒斯和達龍原本想隱瞞這個情報,可是,一旦結婚大典舉行的話,就算不肯接受,亞爾斯蘭還是會聽到這個消息的,根本不可能成為一個秘密。

騎士們無言地看著在房內踱著方步的王子。

“我必須立刻去救母後。”

停下了腳步,亞爾斯蘭咬牙切齒地喃喃說道。他那美麗但是對兒子有些冷漠的母後,在他第一次騎馬時、第一次出去狩獵時,母後都對他加以贊賞,只是卻總嫌缺乏溫情。

“對王妃陛下而言,只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聽過宮女們私底下的竊竊私語。或許她們的評論是正確的,然而,泰巴美奈畢竟是他的母親,做為人子不能不救自己的母親。

“在母後還沒有和魯西達尼亞國王結婚之前,我必須去救她。”

亞爾斯蘭重複說道。

達龍和那爾撒斯悄悄地交換了視線。他們當然了解王子的心情。但是,目前居于極弱勢的他們,如果把救出王妃當成最優先的課題的話,今後在戰術上的選擇范圍就明顯地縮小了。

“搞不好是那個說謊的王妃,利用美色蠱惑魯西達尼亞國王,以求自身的安泰哪!她可是那種能做得出這類事情的女人。”

奇夫有這種不遜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

有著綠色瞳孔的法蘭吉絲以同情的眼神看著王子。

“殿下,請不要焦急,魯西達尼亞國王雖然很想跟王妃陛下結婚,可是在魯西達尼亞人眼中,王妃陛下是個異教徒。他們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承認這件事情的。我想最近應該還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那爾撒斯點點頭:

“法蘭吉絲說得沒錯。如果強行結婚,一定會引起聖職者們的反對。而且如果那些有野心的王族和貴族強硬一點的話,搞不好還會發生內亂。他們應該不至于做出這種冒險的舉動。”

達龍也跟著說道:

“或許這些話會讓殿下感到不快。不過,如果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的話,或許王妃本身因而可以逃過一劫。至于國王陛下,目前似乎還活著,我們還有機會救他的。”

他們都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正確的,但是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是否能接受卻是一個問題。即使知道事情是有些殘酷,但是,他們希望亞爾斯蘭能把做為一國王者的肚量和責任放在個人的義務之上。

終于,亞爾斯蘭放松了肩膀。

“總而言之,我們人數太少了。該怎麼做才能增加同志呢,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回答:

“要把完全的正義廣施于天下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以前帕爾斯的國政應該比魯西達尼亞的暴虐好太多了。即使我們不能把不合理的事情都鏟除,但至少可以使它減少。要增加同志就要讓帕爾斯人民相信殿下,在將來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王位的正統不是靠血緣,而是只有施政的正確性才能加以保障的。”

這是一個本質上的意見,但是,亞爾斯蘭期望聽到的是更直接的策略。那爾撒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繼續說道:

“很抱歉,身為一個王者不該光是誇耀策略和武勇,那是臣下的任務。”

凝視著紅著臉的亞爾斯蘭,那爾撒斯啜了一口葡萄酒。

“首先請殿下明示您的目標。這樣我們才能幫助您完成任務。”

“……”

“等征服告一段落了,魯西達尼亞人一定會著手滅絕帕爾斯文化。他們會禁止使用帕爾斯語,帕爾斯人的名字也會被改成魯西達尼亞的姓氏,他們還會破壞帕爾斯諸神的殿堂,在每個地方建起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殿堂。”

“一定會這樣嗎?”

“蠻人就是這樣,他們不了解別人也有很重要的東西。”

那爾撒斯把酒杯放回桌上。

“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他們對異教徒有三種處置方式。積極地改教者,財產暫時可以獲得保障,也可以成為自由民。被強制改教者財產會被沒收,成為奴隸。自始至終都不改教者……”

奇夫把手指頭放到咽喉上往橫向一劃。那爾撒斯點點頭表示贊同,凝視著陷入沉思的亞爾斯蘭。

“我不能讓帕爾斯人民受到這種待遇。那我該怎麼做才好?”

包括耶拉姆在內的五個人都注視著王子。達龍隨即代表一伙人回答:

“我們的力量雖然微薄,但是,我們很樂意幫助殿下排除魯西達尼亞人的侵略,讓帕爾斯恢複和平。”

“謝謝,就拜托你們了。”

亞爾斯蘭還沒有超乎漠然之上的預感。他還沒有洞悉今後自己必須踏上尋找自我的漫長旅途。十四歲的他還不成熟,對圍繞在他四周的戰士們而言,對眾多的敵人而言,他都是一個不具任何力量的存在。他要在所背負的眾多責任當中更加茁壯,或許這可以讓他本身真正成長。



在牢房下層還有牢房,用厚厚的牆壁和門、長長的階梯與地上的房間分隔開來。此外,在每個地方都有武裝的士兵,大概是為了在距離目的地之外很遠地方就阻斷入侵者的前進吧?

這間牢房的唯一的一個囚犯是一個有著強健筋骨的男人,他的頭發和胡須雖然雜亂不堪,但是卻仍然比拷問他的那些人們還有威嚴。

他就是從地面上消失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

盡管身上有多處的傷口,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仍然活著。正確地說,應該是故意讓他活著吧?當負責拷問的人刑罰告一段落的時候,就會有一個看來似乎只有他們一半體形大小的瘦弱醫師出現對犯人施行治療。

醫師用酒精洗皮鞭和燒紅的鐵棒所造成的傷,塗上藥酒,蓋上藥草濕布,打開犯人的嘴巴,強行灌下藥酒讓犯人睡著。等男人強健的肉體看來似乎恢複抵抗力了,拷問人員就再開始執行自己的工作。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天幾夜。曾有一次,男人施展他的臂力把鎖鏈給扯斷了,從此以後便改用系獅子用的鎖鏈。

而就在這種單調而殘酷的日子里,有一天變化產生了。在深深的地牢里來了一個客人。

凝聚了憎惡和怨念,熊熊地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客人所戴著的全新的銀色面具上彌漫著這樣的氣氛。

拷問人員們恭恭敬敬地迎接銀假面。這些售貨員每天執行拷問的單調工作,這種工作需要有足夠的耐心,不管是什麼樣的變化應該都很受歡迎的。

“怎麼樣,他的情況?”

代表者回答說,囚犯雖然很虛弱,但不致有生命的危險。

“這樣就好,不要殺他。”

銀假面的聲音中有著像歌一般的抑揚頓挫。

“我再叮囑你們,絕對不可以殺他。要殺他必須在讓他看到了他兒子的首級之後才行。”

承接了安德拉寇拉斯王遲鈍的視線時,銀假面低聲地笑出來。

“安德拉寇拉斯啊!就如傳言所說,你的兒子還活著哪!可是,也活不久了。他活著只是為了讓我找到他,好親手殺了他。”

銀假面把臉湊近囚犯。

“你知道我是誰嗎?”

“……”

“還不知道嗎?那麼我告訴你吧!你應該不會不知道的。我的名字叫席爾梅斯,我的父親是歐斯洛耶斯。”

“席爾梅斯……”

“是啊!席爾梅斯。先王歐斯洛耶斯的嫡子,你的侄子。我才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安德拉寇拉斯沒有說話,但是,銬著他雙手的鐵環卻微微地發出了吱吱的響聲。銀假面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嚇了一跳吧?或者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了?真是不幸,你違法登基的時候,我並沒有被殺掉。當守護你的惡神一不留神的空隙,我便得以從那場火災中逃出來了。”

男人卸下了面具,整個臉便暴露地安德拉寇拉斯眼前。

“這是被你燒掉的臉。你仔細地看著!不要把臉轉開!你仔細地看著十六年前你所犯下大罪的證據。”

達龍曾經親眼看過那張銀色面具下的臉。保持原本秀麗的一半容貌和成為供奉火神的犧牲品的另一半臉同時在一張臉部的輪廓里。安德拉寇拉斯從散亂的頭發間送出他那遲鈍的眼神,但是立刻又像疲倦已極似地把臉垂了下來。

“我才是帕爾斯的正統國王。”

重新戴好銀色面具,席爾梅斯這次平靜地重複著他自以為是的主張。

“為了索回這個正統的地位,在這十六年間我是怎麼苦撐過來的,你知道嗎?不要再回想過去了,你只要好好想想今後你的妻子和兒子,還有你自己本身將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就好了。”

聲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

囚犯的視線中映出了戴著銀色面具的席爾梅斯走向拷問人員恭恭敬敬排列而成的隊伍中。叔侄睽違十六年後的第一次會面結束了。

目送著席爾梅斯遠走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兩眼中燃著光芒。像針尖一般細小的光芒急速地擴大,充滿了整個瞳孔,當光芒整個迸裂的時候,仿佛冰凍的毒酒一般的冷笑彌漫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臉上。

國王發出了狂笑。王座被奪、國土被占、現在甚至連王位的正統性都被否定的男人,激烈地撞擊著綁在身上的鐵鏈瘋狂地笑著。

由于除了他本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的理由,安德拉寇拉斯讓自己的狂笑聲在地下牢房的牆壁上回響著。

帕爾斯曆三二零年,國王安德拉寇拉斯行蹤不明,王都葉克巴達那陷落。帕爾斯王國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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