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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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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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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17 pm

I

有三個星期的休假、再加上二十萬日元,能戶耕平總算得到短暫的自由。當這兩樣都沒了,他就得回到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活。

不過,先別想那麽多,因爲……美妙的旅行才剛開始。爲了這次旅行,他在速食店工作了將近五十多天,所以在九月十六日開學前,他決定犒賞自己一趟沒有目的地的旅行。

"真是……怎麽會在一個奇怪的地方被放了下來?"

午後的陽光照在無人的車站。耕平坐在長椅上看著周圍的風景。

這裏沒有東京那種秋老虎的酷熱,就算穿著短袖也不會冷。無人車站附近的山皆是滿眼翠綠,這讓每天被水泥、玻璃、鋼筋包圍的耕平,在視覺上感覺相當溫暖。

但是,原本應該在某個大車站下車的耕平,卻因爲"不得已的突發狀況"被迫中途下車,而落得在月台呆等的下場。

耕平只知道這裏是東京以北一百五十公裏左右的地方,但不敢確定是枯木縣北部?還是福島縣南部?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裏是從日光到會津若松的山區。

車上的十名乘客,被迫下車已經超過一小時了。有人坐在長椅上打隘睡、有人低聲交談、也有人看書消磨時間。

耕平發現所有人當中,只有一個戴草帽的孩子年紀比他小,其他的不是老年人就是中年人,再不就是超過二十歲的青年人。十九歲的耕平,看來是被分配到"年少組"這一邊。

說實話,真是無聊透了。不過那個坐在長椅上的孩子,不知道爲什麽從剛才就津津有味地看著耕平。

"真是個怪小孩,有什麽好看的?"

耕平雖不是絕世美男子,長得也沒有一丁點像明星,但曾有人說他的長相給人不錯的印象;身高雖高,但還不到"頂天立地"的程度;浏海有點亂亂的、不太整齊,白色的獵裝、水藍色的T恤。像這種平凡的大學生,日本大概有一百萬人。

光是被人看是蠻不愉快的,因此耕平也開始觀察對方:這個將背包放在長椅上、兩腳騰空晃來晃去的孩子大概是十一、二歲的小學六年級學生,頭上戴著草帽,身上穿著T恤、藍色牛仔短褲,腳上套著白色網襪和球鞋。

當這個孩子發現有人在看著自己時,馬上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由于笑得連身體都搖晃起來,所以水藍色T恤上印的帆船,也跟著輕快地舞動著。耕平突然想起什麽似地低頭看了自己的胸膛,他水藍色的T恤上也有一艘帆船,快被藍色的海給淹沒了。

"啊,原來如此。"

耕平終于懂了。原來對方穿著和自己一樣的T恤。因爲這是在連鎖店買的、大量生産的商品,所以有人穿著和自己一樣的衣服也不奇怪。

戴著草帽的孩子,從長椅上跳下來,將雙手背在背後走到耕平面前。

"大哥哥,你一個人旅行嗎?"

眼前這個孩子有著端正的臉蛋,大而深邃的眼睛也炯炯有神,將來說不定是個美男子。如果剛剛對方是喊自已"叔叔"的話,耕平還不打算理他;但是被稱作"哥哥",耕平就覺得不能不理。

"是啊!"

"原來如此……女朋友沒有和你一起旅行啊。"

耕平心想"不關你的事",然後接著問:

"小弟弟你也是一個人旅行嗎?"

耕平無意中的疑問,忙卻好像傷了這孩子。

"不是。"

"那麽……你和誰一起來的?"

"不是啦!我不是小弟弟!"

孩子氣憤地回答。當耕平知道自己弄錯了之後,有一點慌張。

"原來是女孩子……"

仔細一看,她的眼睛和鼻子雖然很秀氣,但是女孩子的第二性征還不明顯,加上皮膚又曬得黑黑的,也沒有細心的打扮,下點都沒有女孩的樣子。耕平心想"至少也該穿裙子吧",但還是決定不多說,只說了句"對不起"。

"知道就好。不過,對女朋友可別說這種話比較好。"

看來對方已經不生氣了。

"請問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來夢。"

光這麽說,好像不夠清楚。

"來臨的'來':夢想的'夢',小學六年級。"

"哦、'來夢',真是個好名字。"

聽到耕平這麽說,少女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認真。

"真的嗎?你不覺得這是個怪名字嗎?"

"不會呀,是個不錯的名字呀。"

耕平曾被沒大腦的女孩說過自己的名字很俗氣;所以他很能體諒這種事。"來夢"這個名字也許有點奇特:但是比起"理香"、"美香"這些名字,"來夢"顯得有個性多了。

"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耕平,能戶耕平。大學一年級。"

"嗯、真是個好名字。"

這算是友好的表現吧。耕平笑了笑,接受了這位小淑女的友情。來夢對這位新朋友也回以笑容,然後發出了疑問。

"車子什麽時候才會來啊?"

來夢已經完全將耕平當作談話的對象。看到對方如此信任自己,耕平也就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

"大概快來了吧。"

雖然不算個好答案,但來夢很滿意耕平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她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將背後的手交叉,眺望著周圍的山峰。

耕平曾經想過:既然要享受沒有目的地的旅行,倒不如選擇信州的高原、南方的海岸,或幹脆遠赴北海道還比較好。十多歲的青少年愛看的小說裏,一見鍾情的故事多半發生在這種地方,戀愛的對象則是成熟的美女。但是面前這個十二歲的少女,似乎不太可能成爲戀愛的對象。

說得冠冕堂皇些,原本這趟旅行的目的就不在冒險,而是掙脫各種束縛、求得解放,尋找還有半個世紀多的人生裏程碑。只不過若能有些美好的"副産品",旅程會更精彩。

II

十九歲的重考生能戶耕平,在今年考進入某私立大學文學部。一般在這個年齡能夠靠自己經濟獨立的,也只有職業運動選手、歌手或電視明星。如果不是那些人,很多即使嘴上說要獨立,其實背後仍是靠父母接濟的人。

耕平父母親的經濟狀況算是不錯的。他們都是醫生,經營一間規模不小的醫院。父親的專長是內科,母親則是小兒科;而人的夢想就是兩個兒子都當上醫師,然後一家人一起經營醫院。

去年春天,身爲次男的耕平雖然報考了某公立大學的醫學部,卻不幸落榜,做父親的簡直比他還要沮喪,這從他直線上升的酒量就可以看出來。

"你是不願意當醫生,所以故意考壞的吧?你真的那麽討厭當醫生嗎?"

耕平是憑"實力"考壞的。不過,他的確是沒有當醫生的意願,所以對于父親的斥責,他也不反駁。

"你倒說說看。連父母的養育之恩都可以不顧,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說了你們會願意聽嗎?"

"那可不一定。假如你認爲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上大學,想要做什麽都隨便你。你就不能學學良平嗎?"

耕平的哥哥良平,二十二歲,是某一流醫科大學五年級學生,專攻臨床外科,完全達到父母的期望。雖然他的頭腦不算特別好,卻是個默默努力、非常誠實的人。請家教補習、報名補習班的特別課程;不投機取巧、孜孜不倦地用功,然後順利地應屆考上大學。

有這種哥哥,對弟妹們來說是個大麻煩。發生狀況時,一定會被訓一句"學學你哥吧。"雖然心裏不高興,卻也不能頂嘴。更糟的是,耕平念的中學是六年制的私立學校,連老師們都會異口同聲地叫耕平學學哥哥。

耕平反抗過,卻從沒有訴諸行動,不良少年會有的行爲,他都沒有;在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個通風口,不讓這些壓力囤積在他心中。

好不容易結束重考生涯、正式進人大學,哥哥良平很難得的找了他談談。

"醫院還是由我來繼承……我想,我不繼承也不行,因爲這是爸媽的希望。"耕平在酒吧裏讓哥哥請了一杯啤酒。

"我是身不由己。我的一生就是爸媽爲了實現自己夢想的道具。反正我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才能、或是自己的夢想,這樣就可以了。"

良平一邊這麽說,一邊將啤酒倒人弟弟的杯子。

"但是耕平,你不必也爲了爸媽的夢想而犧牲,有什麽想做的事,就自由的去做吧!否則,即使你當上醫生,有一天也會後悔的。"

聽到哥哥這麽說,耕平嚇了一跳。耕平雖然不討厭良平,但卻有點刻意回避他,因此他萬萬沒想到,原來哥哥心中竟是這種想法。

"哥哥到底是爲了什麽,一天到晚只顧著念書呢?努力用功、得到好的成績,只是求得自我滿足吧?"

耕平對自己從前的想法感到很羞恥。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夢想到底是什麽?實際上,不想當醫生的耕平也沒有一個明確的人生目標。他雖然不想像哥哥那樣成爲實現父母夢想的道具,但也沒有明顯建築自己的夢。

耕平的父親是那種會將"養育之恩"的話挂在嘴上的人,因此耕平常常覺得無地自容。

"要成爲父母理想中的孩子,還真是累人呢。"哥哥苦笑著的說。

聽到哥哥這些話,耕平才發現:原來哥哥也只是個普通人。

"耕平,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吧。連我的份一起,就算花點時間也沒關系,自由地放手去做吧。"

被哥哥如此的期望著,雖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有了精神上的支柱,他也比較能安心的踏出大學生活的第一步。

想必是哥哥說服了爸媽吧?耕平的父母放棄了要耕平當醫生的願望,允許他進文學部就讀,但也鄭重地聲明,只要大學一畢業,就不再給他任何經濟上的援助,以後找工作、結婚也要全部靠自己打理。看來在畢業前,爸媽還願意提供經濟來源,這已經非常慶幸了。

爲了將不愉快的程度降到最低,耕平在開學前,就離開東京三鷹市的老家,搬到練馬區邊境、距琦玉縣只有徒步五分鍾路程的學生宿舍。當耕平再次回家時,等待他的只有一項儀式:在律師的見證下?在同意放棄繼承權的文件上簽字。

耕平並不介意簽字,不過他很介意當時哥哥的表情。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良平的雙眼露出了"總算簽了"的眼神,當耕平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時,良平把臉別了過去。就在那時,父親將文件遞了過來,耕平就用鋼筆簽下自己的名字、並蓋了章。

就這樣,能戶家發生"爭奪財産"的可能性,在未發芽之前就被"斬革除根"了。有了律師的保證,耕平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氣;至于對這個反抗自己的小兒子,則許諾在大學畢業前,一定不會讓他在經濟上不自由。

耕平適當的向父母道了謝,卻無法不去猜測哥哥的表情所代表的意義。然而,沒多久他就得到了結論。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耕平在內心苦笑了一番。原來哥哥的好意背後竟然有那麽大的算盤。表面上,良平日日聲聲說爲他著想,私底下卻是想將能戶家包括醫院、房子、股票、國債、銀行的存款,以及高爾夫球場會員證……等琳琅部滿目的財産全部占爲己有。

"真是萬無一失,不愧是高材生。"

雖然如此,耕平卻不恨哥哥,反而還松了一口氣,因爲這麽一來,他就不必對哥哥感到愧疚,耕平向來對成績不是那麽在意,對于財産,他的欲望也不像別人那麽強,他和良平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耕平哥哥。"

來夢的聲音將耕平的意識拉回了這個無人的車站。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夢已經在他身邊邊坐了下來,而他們面前正站著一位同車的乘客。

這個人向他們遞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寫著:

日本怪異幻想文學館理事長兼館長北本行雄

III

"哎呀、我從剛才就想找個人說話,卻又怕生……"

北本先生看起來約六十歲上下,中等身材,有點白發、眼角有些下垂、鼻子大而挺,是個讓人印象不錯的紳士。他穿著白色PoL0衫、米色短褲、高爾夫球鞋,一身輕快的打扮。

"您專門研究恐怖小說和幻想小說嗎?"

"不是,做研究是研究員的事,我只提供研究會而已。我只是單純喜歡吸血鬼和狼人罷了。你討厭這二類的故事嗎?"

"不會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坐下來嗎?"

"請坐……這不是我專用的位子。"

只說了"請坐"兩個字,耕平便把後頭的話吞了回去。他的左邊坐著個小孩、右邊坐著個老人,在別人看來,這是個奇怪的組合吧。

"你是學生嗎?"

"我是平凡的太學生,一個人旅行中。"

前半段的自我介紹,並非謙虛,而是事實。

"我聽說最近的學生都是去夏威夷或是美國加州玩。"

"因爲我沒有什麽錢。"

"我並不是說年輕人有錢是壞事。"

"我知道。"

爲了有更足夠的錢,耕平將整個夏天的時間都花在打工上。

"不過,對于那些會花兩百萬買狗屋、給狗看彩色電視,或是買外國土地惹當地人討厭的人,我可沒辦法尊敬他們。'金錢'這東西,應該是爲了其他目的而存在的。"

假如被問到"其他目的是什麽?",也許有人會答不出來。但是北本先生卻有一套自己的答案。

"'金錢'這東西,是爲了培養人的才能、使其開花結果的。有些人的才能像雜草一般堅韌?有些人的才能則要施肥、澆水、在溫室中栽培才會開花。文化及藝術方面的才能,大多屬于後者。"

"恐怖小說算是文化嗎?"

"是一種非常優秀的文化呢。雖然並不是大衆化,卻也帶給不少人快樂。"

耕平並不反對這種說法。

"北本先生爲什麽會特地來到這種地方呢?"

"和你差不多,並不是有什麽目的才來的。我本來就很喜歡一個人旅行。我是有預訂東山溫泉的旅館,但照現在這個情勢看來,即使到了那裏,恐怕也已經半夜了。"

不知爲何,北本先生那句"即使到了那裏"的假設,讓耕平的腦中吹進了一陣風。他看了一下車站四周,不知何時,太陽已經消失在山的那一邊,手表土的時間已過了下午五點。

"對了,你有沒有什麽專長啊?"

"沒有……如果真要說的話,口琴可以勉強算是吧。"

耕平臉紅了。雖然這沒什麽好可恥的,但是比起"法語和英打",他的專長好像顯得有些孩子氣、沒用。在小學及中學時代,耕平是同學中最高竿的,但也還不到可以獨當一面的地步,和他的作文及水彩畫一樣:有點程度,卻稱不上專業。

而且,雖然耕平拿手的曲子有三百多首,但是大部分都是文部省(譯注:相當于'教育部')歌曲,像是,《ANNIEI90RRY》《念故鄉》之類的曲子,只能勉強"自吹自娛"而無法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我也會吹口琴哦!我會的曲子大概有五十首。"

來夢說了兩、三首她會的曲子,都是卡通的主題曲,有的還是耕平邊看會邊抱怨的那種。

"那首曲子我可能會吹哦。"

"那下次有機會一起合唱……不對,一起合奏吧。"

"好啊。"

耕平的運動神經也不差。無論是打球、田徑或遊泳。在班際對抗賽時,他總被選爲第一選手。打棒球時,通常是第一棒或第三棒,打三壘安打是他最拿手的。不過,也還不夠格以選手的身份參加國民體育大會,更別提奧運了。

"也就是說,你無論做什麽事都只是中上程度。長相、頭腦及才能,沒有一樣是特別突出的;有你這種學生,老師們會很煩惱耶。"

耕平高中的時候,曾被一位親切、但是卻少根筋的老師這麽批評過。

"假加你早出生個一百年,也許可以當個非常好的小學老師。口琴吹得好、運動方面也行。嗯……對了、大學要不要念教育學科呢?能戶同學?"

事情卻沒這麽好辦。耕平父親的眼中就只有醫學部而已,但是考生本人卻不這麽想。

對耕平來說,他只想早點找出自己必須做、又很想做的事,而四年的大學生活,並不能算是段非常充足的准備時間。

在他放棄財産繼承權後,他想要自立更生的念頭就更強烈了,所以對于爸媽許諾的生活津貼,他只求夠用就好;像這次旅行的費用,雖然只要他開口,他們就會給,但是耕平甯願自己打工賺錢。將來,除了學費及基本開銷外,耕平並不准備向爸媽或哥哥要求任何經濟上的援助。

話雖這麽說,耕平現在還沒有辦法負擔自己全部的學費及生活費,更無法不念大學去找工作,所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早點找出自己該走的路。

北本先生的問題,這次轉到了少女的身上。

"對了,你爲什麽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呢?山裏可沒有兒童樂園哦。"

來夢的表情一變,接著挺著胸膛說:

"我來夢離家出走了!"

IV

"那可是件大事啊!"

北本先生看看耕平,想尋求他的贊同。耕平雖然笑了,但卻是因爲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回應北本先生。

"這麽說,你的媽媽很早就過世,家裏來了一個壞心的後母,所以你就決定逃到森林裏,對吧?"

耕平心想:"真是個沒有想像力的玩笑"。但是來夢跟北本先生卻還滿能聊的。

"對啊,她還每天都想讓我吃蘋果耶,不知道爲什麽?"

來夢輕聲地笑著,然後抓著草帽邊走邊跳的走到月台盡頭,眺望著軌道的那一端。

"真是的,好像是我被她開了玩笑嘛。"

"她的年紀雖小,原來卻已經是個女人了呢。擺布愚蠢的男人,對她來說似乎很容易。"

對于北本先生的笑聲,耕平並沒有做任何回答,只是望著來夢小小的背影。

耕平覺得來夢離家出走這件事並非不可能,因爲她並沒有說過自己的姓及地址;不過大家也只是剛認識,她實在沒必要向這些來曆不明的大人們說明,他們本來就只是萍水相逢,當他們下了列車之後就不會再見面了。

耕平重新看了一次北本先生的名片。怪異幻想文學館的所在地在東京杉並區荻北這個地方。

"我父親在那附近有些土地,我不過是托他的福罷了,我實在沒蕙思耍拼命存錢……"

北本先生的話被來夢的叫聲給蓋了過去。

"列車來了!"

耕平、北本先生及其他的乘客都因爲來夢的叫聲而站了起來,列車從軌道的那一端駛來。來夢從月台的盡頭小跑步回到耕平他們所在的地方。幾個性急的乘客早已提著行李走向月台候車區的白線。

耕平看著緩緩駛近的列車,突然産生了奇怪的感覺。來車既不是電車,也不是柴油車,而是蒸氣車(SL)。汽笛的聲音劃破了周圍的空氣。車上亮著的白色照明燈,看起來就像一只怪物的獨眼。耕平雖然將背包提了起來,卻又莫名的躊躇不前,他不禁回頭看看剛剛認識的老人。

"噢、這真是了不起……"

"這是民菅化之後的服務嗎?真是令人懷念的迎接方式啊!"

等列車完全停下來,車門就嘎吱嘎吱的打開了。

"真奇怪,SL機關車怎麽會開到這種地方米呢……?"

"等了這麽久,竟然讓我們坐這種爛車!待會兒見了車掌,非向他抗議不可!"

等了許久的乘客們雖然嘴巴上不斷地抱怨,但仍魚貫的上車。

"你怎麽了?來夢?"

耕平問著一動也不動的來夢,她只是用力地搖著頭。

"不要!來夢不想坐!我不坐這班車!"

"怎麽可以不坐呢?"

耕平驚慌的說不出話來,連忙看著北本先生,發出求救的信號。

"喂、你如果不搭這班車,下班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你不想一個人被丟在山裏吧?"

北本先生竭盡所能的向孩子說道理,但來夢卻仍然頑固的搖著頭。在暮色中,車子的白色照明燈非常怪異,仿佛怪物一般。

突然間,來夢竟拼命的跑了出去。被抛在腦後的兩人互望了一眼,又朝著女孩的背影看去。

"是不是應該追過去比較好啊?耕平。"

"是啊!好像不追不行呢!北本先生不追嗎?"

"體力好是年輕人的特權。你看!那孩子越跑越遠了,不曉得追不追得上呢?"

"請幫我保管行李!"

耕平將背包放在北本先生的腳邊,便朝來夢追了過去。車中有幾個乘客也看到這幕光景。

跑到盡頭時,來夢輕快的跳進月台下的草叢中。長得頗高的草叢將少女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在夕陽下,只看到草帽離月台越來越遠。耕平雖然猶豫了一下,卻也馬上跳進了草叢中。

"喂!等一下!來夢!"

耕平的腦中立刻浮現出那些損友對著他說"你終于得了戀童癖?"的影像。

但是,都已經這麽晚了,實在不能把一個十二歲的少女放在荒郊野外不管。反正頂多是兩個人都沒搭上這班列車而留在深山裏;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那到對候再做打算吧。反正總不可能還有山姥姥(注:山裏頭的女妖怪)或是山賊存在。

耕平考慮了一會兒後,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沒一會兒,耕平就追到了來夢,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

"我叫你等一下呀!"

耕平伸手卻只抓到了草帽,草帽的主人迅速地從追兵的手中逃了出去。這讓他突然想起兩、三年前看過的一部反戰電影,其中有個場景是德國的納粹在原野中追趕著准備將食物送給遊擊隊的孩子。

不過……耕平總算還是抓住了來夢。他將草帽戴回她的頭上,並勸她回到月台。

"我不要坐那班車!"

"爲什麽?"

"不要就是不要嘛!"

很奇怪的,耕平並不認爲來夢任性。因爲他自己對那輛蒸氣車也沒什麽好感,來夢只不過是反應的更激烈罷了。

耕平心裏雖然這麽想,但卻不得不跟她講道理。

"如果你不搭那班車,哪裏也去不了啊。"

"沒關系,我用走的。"

"來夢你真是的!"

好像是哥哥在訓誡妹妹。假如現在來夢的親人在場,恐怕會說"外人別管那麽多"吧?但是現在並沒有那樣的人在,所以耕平不得不擺出保護者的態度。

"如果不搭這班車,萬一在山裏迷路,你爸媽一定會很擔心的。"

"他們才不會擔心呢!"

"是嗎?就算這樣,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也會擔心吧?而且,我也會擔心。"

這不算是很好的說法,但卻讓來夢猶豫了一下。

"算了,我還是用走的比較好。"

"我知道了,隨便你吧。"

這一瞬間,來夢的表情充滿了不安,她可能以爲自己要被抛棄了吧?但是耕平只是輕輕地拍了拍草帽。

"那我也和你一起用走的,不過哥哥耍先回月台拿行李。"

來夢好像真的嚇了一跳,又看了耕平一次。

"你願意陪我一起走?真的嗎?"

"對呀,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這附近的地理環境,但是只要沿著鐵路總會出的去的。"

"我懂了……那來夢就去坐那班車,我不任性了。"

"是嗎?那哥哥我會很高興喔。"

兩人講和了之後,便從草叢回到車站。

列車還沒有發車。北本先生正一腳踏在列車的階梯上,看到兩人回來,便笑著向他們點點頭。好不容易搭上車,耕平卻聽到其他乘客故意大聲傳來的怨言。

"也不想想帶給別人多大麻煩,真不知道她的父母親是怎麽教的?"

"有什麽關系嘛!反正也沒耽誤到。人家的小孩,不用這麽生氣嘛!"

有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事實呢?列車竟然一直在等所有的人全都上車,好像是在等待VIP的特別專機,也好像是那種司機和乘客都認識的巴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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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18 pm

第一卷 夜之旅


列車發動時,耕平的心中微微不安。當車門關上後,他覺得好像被關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

耕平的面前坐著來夢。她將背包抱在胸前,緊張的表情依然沒變。她並不是對耕平反感或有敵意,而是對這班SL機關車有著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

耕平覺得自己應該對來夢的安全負責任,因爲是他說服她上車的。

這就是耕平老被別人視爲落伍的原因,雖然有時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會不會不舒服?”

來夢搖搖頭,對著他笑了笑。這反倒讓耕平覺得是自己讓她擔心了。

怪異幻想文學館的館長坐在走道的另一邊,他脫下鞋,將腳跨在對面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小說。小說的封面寫著《勞克拉福特傑作集》。耕平雖然對恐怖幻想文學沒什麽興趣,卻也知道這個作者。耕平的背包裏其實也放著艾勒裏,昆恩的推理小說,只不過他現在並不想拿出來看。

耕平將手肘撐在窗緣,擡頭看了看自己那張沒精神的臉。

窗外已被夜幕籠罩,而車窗正倒映著車內的景色,讓人有些許的壓迫感。如果打開窗戶,或許可以一掃車內混濁的空氣。但是耕平使盡了全力也無法讓窗戶動一下。

車內沒有一扇窗戶是開著的,其他的人八成和耕平一樣,想試著開窗卻都沒有成功,看來這班車會像絕緣體般的繼續著它的旅程吧。

也許是來夢的舉止讓耕平也變得神經兮兮的,“不過當列車抵達四站後,一切都會回複正常了”想到這裏,耕平不禁開始注意起民生問題來了,上車前他只在鬼怒川車站附近吃了春麥面,之後就沒再吃過任何東西了。

“肚子餓不餓?”

“嗯、餓了。”

“好棒哦!我可以吃嗎?”

與其說耕平考慮周詳,不如說他是天生窮命。他事先在背包裏放了法國面包和洋芋片,但是他沒准備飲料。于是,隔壁的“勞克拉福特的讀書”說話了。

“我這裏有喝的哦,來、罐裝啤酒,拿去吧。”

“北本先生,那不太適合吧……”

“我還有來夢可以喝的果汁啦。啤酒是給你。和我喝的。雖然不冰,但這個節骨眼就將就點吧。”

如果耕平帶著面包叫做“天生窮命”,那麽北本先生的准備周到又該叫什麽呢?總之,有飲料喝總是非常慶幸的。于是來夢喝著果汁,年齡相差四十歲左右的兩個大人則喝著啤酒。

“這班列車怎麽都沒靠站啊?”

“難不成是不靠站的慢行列車嗎?”

假如是在澳洲或加拿大,或許會有那種走了一小時都不靠站的慢行列車,但是在日本卻是萬萬不可能。不過,這班列車既不是慢行列車,也不是快速或特快速列車。

也許不該搭這班車吧?但是如果不搭,下一班可能也是同樣的情形。

如果當初選擇沿著鐵路走出去,或許“現在”的情形會不一樣。

“別擔心,來夢。沒有哪班列車會到不了目的地的。”

這句話雖然安慰不了人,但是來夢還是假裝正經的點點頭。

“我來吹口琴好了。”

“你帶著口琴嗎?”

“它就‘睡’在背包裏,我把它叫起來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想聽!”

耕平從行李架上的背包裏拿出他用了七年的口琴。當他練完了基本音階、正想請面前的小聽衆點歌時。突然傳來一陣怒罵聲。

“吵死了!安靜一點!這裏是公共場所耶!吹什麽爛口琴!”

耕平馬上放下了口琴。對方的話並沒有錯,只不過他的口氣實在太差,所以聽起來很惡毒。

“耕平別在意,你就吹吧!會在密閉車廂中抽煙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害咧!”

北本先生絲毫不理會剛才的怒罵聲,一直催促耕平繼續吹奏。北本先生說得沒錯,那個男子的周圍煙霧彌漫,而且那種惹人嫌的氣味正朝他們飄過來。北本先生的話八成令對方覺得不高興,那個穿紅襯衫的男子叼著香煙朝他們大步走了過來。他瞪著北本先生,盛氣淩人的准備開口罵人。

就在這時,北本先生從旅行袋中拿出折傘往男子的胸口戳了下去。看起來雖沒用多大的力氣,但是對方的臉色卻在短短的兩秒鍾內,從紅色變成了青紫色,身子也整個癱瘓在地板上。香煙從他的嘴上掉下來,北本先生順腳踩熄了它。

“真是的,在這種非常時候,就不能讓我靜靜,的聽個口琴演奏嗎?”

“北本先生!這到底……”

“對了,你吹:給我聽好嗎?我喜歡凱爾特(注:歐洲的一種人種)風格的旋律,它似乎很適合日本人呢。”

耕平心裏雖有著“他到底是什麽來路?”的疑問,但卻不敢正面發問,因爲問了也不一定會有答案。他默默的吹起北本先生指定的曲子。

好不容易從走道站起來的男子,雖然還想開口叫嚷,但頓了一下就踏著粗魯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座椅因爲男子粗暴的動作而發出聲響,同行的女性責備了他幾句。

繼之後,在密閉的車廂內又傳出的輕快旋律。這是來夢最喜歡的曲子。



列車仍繼續走著。

如果車子是走JR(舊國鐵)鐵路的話,應該早就到會津的若松了。但是事實上它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走,完全沒有要靠站的意思。

耕平連續吹了十首曲子後,終于放下口琴吸了一口氣,來夢和北本先生則拍起手來,但是來夢一句無心的話,卻讓和諧的氣氛馬上成了“過去式”。

“和那個時候很像。”

“什麽?”

“以前也有過這種情形……”

“什麽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小的時候。”

耕平和北本先生強忍住想笑的沖動,假裝很正經的點點頭,因爲來夢是認真的,所以聽話的人也不得不認真。

“你們想聽嗎?”

耕平知道,來夢再次確認的目的並不是故意想讓他們著急,而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想請求大人們判斷。

“那我就說啰!”

那大概是來夢四、五歲的時候。她也是搭著列車,不過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和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一起。

“這輛車會在下一個彎道減速,來夢。到時候就可以從這邊的窗戶看見,你要注意看。”

“看什麽?從這邊看得見什麽?”

“雕像。”

“雕像”這句話,在來夢的耳裏産生了回響,但窗外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我討厭雕像!我不想看那種東西!”

“不行!你一定要看。還要仔細數,總共應該有七座。”

來夢心想:“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數?”但是她無法反抗。因爲他的聲音及態度不容許來夢反抗。

列車放慢了速度,往左邊轉了彎。在黑暗中,有一些樣子像人、但卻比人奇怪的東西站在那裏,而且幾乎看不見它們的長相,來夢數著那些東西的數量,時間只有四、五秒。

“怎麽樣?有七座吧?”

男人冷冷地說著。

“沒有,不是七個。”

雖然很害怕,來夢仍照實回答。

“不可能!來夢你看清楚,你已經是會數數的年紀了。”

“可是……真的只有六個嘛。”

來夢堅持她的意見,卻被抓住了肩膀,她不由得發出了細微的叫聲。來夢擡頭看了他的臉,卻只看見黑色的影子。

“來夢,不可以算錯。如果你算錯了,很多人都會有麻煩的。”

你已經不是小娃娃了,應該會分辨才對。來,再告訴我一次,雕像一共有幾座?”

“六個。真的只有六個嘛!”

“傷腦筋,真是個倔強的孩子。不聽話的小孩要好好教訓一下才行……”

來夢害怕的發出尖叫——不,應該說正當她准備尖叫時,記憶就中斷了。

聽到這裏,北本先生有些疑問。

“那時候跟來夢在一起的大人是你爸爸嗎?”

北本先生的問題似乎讓來夢更困惑了。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唔……想不起來嗎?我覺得這很重要耶。”

“那太爲難她了,那是她很小的時候的事嘛,能記得這些就已經很厲害了。”

耕平的語氣變得有點嚴肅,北本先生也察覺到這一點,于是放棄再追問下去。

汽笛響了。周圍的沈默使得鐵軌的聲音更讓人覺得有壓迫感。當三個人都快受不了這種沈默的狀況時,北本先生輕咳了一聲。

“那麽……耕平、來夢,確認一下我們現在的狀況吧。這樣稱不上是舒適吧。”

北本先生的話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處理好車內的人際關系,至少還可以找出一條生路。不過……我想希望不大。”

北本先生刻意壓低的話語隨即被一陣怒罵聲蓋了過去。又是剛才那個穿紅襯衫的男子。

“這班列車到底要停在哪裏?把我們都當成傻瓜嗎?誰去把車掌叫過來!各位!你們都不在意會變怎樣嗎?”

北本先生聳聳肩說:

“即使是那種人也有他存在的意義。只要有個像他這樣歇斯底裏的人,反而就會讓周圍的人冷靜下來。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該不會連我們也被牽連進去吧?”

耕平用有點諷刺的語氣反駁之後,重新觀察那個紅襯衫男子,他大約三十出頭,頭發雖不長,鬓角卻很長。

“至少我不會被牽連進去。耕平你也是吧?難道你會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一個只有聲音大、又歇斯底裏的男人嗎?”

“我辦不到。”

“很好,看來我倆都不是一九三○年代的德國人。”

“先不提這個。對于剛才的怪現象,我倒想聽聽專家的意見。”

“我早說過了,我不是怪異幻想文學的什麽權威或專家,我只是那些專家的贊助者罷了。”

“話雖如此,至少你比我了解吧?”

“那你對這種現象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夠判斷多少呢?”

“我是個大外行。我所知道的恐怕不及北本先生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相信這種事。”

“耕平,‘知道’和‘相信’是兩回事。就像我知道耶稣基督存在,但卻不是基督教徒一樣。”

話題又被岔開了。

穿著紅襯衫的男子仍然繼續怒罵著。

“你們這些人都有毛病嗎?爲什麽一點也不緊張呢?大家應該一起到車掌室去抗議才對啊!”

這時有另一名男子仿佛舉有聽見怒罵聲般從走道走了過來,站在來夢他們面前。

“對不起,可以讓我坐在這裏嗎?”

他應該比耕平大三、四歲吧?穿著白襯襯和長褲,厚實的肌肉都快把衣服撐開了。

“你不加入那個人的行列嗎?”

“急也沒用。只會讓肚子餓而已,沒有好處。”

他在北本先生對面坐了下來。

“對了,我叫做根岸承一郎。關東大學交通研究會成員,今年第一次順利的升上五年級。”

“五年……你是醫學部的學生?”

“不、我是商學部的學生。我和同伴們發誓要在畢業前坐遍的所有路線。結果花了四年還沒實現目標,所以只好留級,真是本末倒置到了極點。”

他毫不在乎地笑著,接著露出了十分認真的眼神。

由于根岸做了自我介紹,所以北本先生和耕平也都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而來夢依然只說了自己的名字。

“能在這裏碰面也算是有緣吧?雖然這個環境無法讓人感到愉快,但還是請多指教。”

“身爲交通研究會的會員,你對這個情況有什麽看法呢?”

“問題就在這裏。照地圖和時刻表來看,我們坐的車子應該早就到會津的若松了,但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根岸確認過乘客們的想法,繼續地說著。

“福島縣的確很大,但即使是在山嶽地帶,也不可能開這麽久都沒靠站。而且我剛才還注意到,這班列車一直往前直走,沒轉過半次彎。”

根岸把聲音壓低,看著耕平他們三人。

“日本沒有一班列車可以直線行走超過一百公裏。除非日本比你我所知的要大,否則絕不可能。

“那麽,年輕人你的結論是什麽?”

“不管這是哪裏,都一定不是日本。”

根岸一本正經的說了出來,然後津津有味的注視著他們三人。



穿著紅襯衫的男子氣急敗壞的朝著他們走了過來,木制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響。

“我不想再繼續搭這班令人倒胃口的車子!我要下車,別阻止我!”

“我們不會阻止你。不過,要下車是不可能的。”

根岸平靜地回答,但對方卻加以反擊。

“爲什麽?爲什麽不可能?”

“這班車是以時速六十公裏的速度在前進著,如果跳車只是骨折就算命大了!”

男子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著正在指責自己的根岸,卻又不得不默認他的話是對的。

北本先生在這時出來打圓場了。

“可以告訴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嗎?否則談起話來還真麻煩。我叫做北本……”

“我叫做串永正廣,是山手人材開發中心的講師,另外還擔任少棒教練。”

“原來如此,接下來你會參選市議員吧?”

北本先生淡淡的語調,讓這個叫做豐永的男子,完全沒有發覺北本先生是在嘲笑他。

“對了!至少該去看看是誰在駕駛這班車。有勇氣的就跟我去機房看看!”

他的表現不禁讓人覺得這個男的一定喜歡指揮別人,一開始先大聲嚷嚷,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強行將所有人帶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八成他在人材開發中心時,也是用這種方法。

北本先生邊笑邊摸著下巴。

“我們早晚會知道,他是只會發牢騷、或是真的有領導能力的人。”

“就算他真的有領導能力,也要看發揮的時機和狀況吧?”

看來根岸也很不滿,他顯然並不認同豐永是個理想的領導者;不單只有耕平對豐永反感。

“嗯……如果他是三、四十年前勞工團體的領隊的話,說不定還挺優秀呢!”

北本先生一邊搖晃著空啤酒罐,一邊如此評論著。

由于沒有人願意與勇敢的豐永一同行動,他只好一個人朝機房走去,事到如今,總不能連自己都不去看看。

“耕平不去看看嗎?”

“去了也沒用。”

“嚇爲什麽?”

“反正機房的門一打不開。即使打開了……”

“即使打開了會如何?”

“我想:機房一定沒有人。”

與其說這是耕平的想像,不如說是他記憶中的一個光景。他不確定是在電影或是小說中看過,但是碰到這種情況,車掌大多不在列車上。

結果在四十七秒後出現了。回到車廂的豐永鐵著一張臉,發出來的聲音尖銳而顫抖。

“不行,機房的門打不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耕平果然猜中了,但沒什麽好高興的。或許是因爲啤酒的緣故,他的思考無法集中,像榕樹枝一樣多的疑問,在耕平腦中形成一片叢林,而那些沒有頭的雕像們,則在樹根之間跑來跑去。

豐永好像繼續在那邊說著大道理,耕平卻一點也不想聽。他將手肘撐在窗緣,閉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睡著,然後將一切都當威是在作夢。

“耕平哥哥,你喝醉了嗎?”

耕平張開眼睛,看見來夢正擔心地望著自己。他笑了笑,說話的聲音和窗外的汽笛聲重疊在一起。

“我不要緊……你別擔心。”

耕平盡量想讓來夢放心,而豐永仍然大聲地演講。總之,他就是要大家同心扭轉現況,突然,他要耕平發表意見。耕平雖然厭惡他以領袖的態度自居,也說了一些話,因爲如果什麽都不答,他一定會糾纏不休,直到自己回答爲止。

“我想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動吧?只要繼續坐,列車總會到達某個地方。”

“那你說說看,列車是什麽時候、又會開到什麽地方?”

“我不知道。那麽你又怎麽保證像這樣吵鬧,情況就會好轉?”

“什……!”

豐永這個人,有強敵出現精神反而會更好,果然適合當勞工團體的領隊。他在人材開發中心的時候,八成也是對著前來進修的社會新鮮人們大聲地斥責吧?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啊?吵架是不能解決任何事情的!”

根岸冷冷的聲音,阻止了他們繼續吵下去。北本先生則保持沈默,似乎正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麽做。

“車子快要轉彎了……!”

來夢的聲音充滿緊張的情緒,而這情緒連帶地也傳染給耕平。

“你知道?”

“嗯!但是我不知道爲什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所以別想太多。”

“嗯……”

“你們在說什麽?”

豐永沙啞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我們在說小孩子所做的夢。”

“小孩子的夢何必當真?看你一副認真的樣子。”

“不關你的事!”

耕平的態度讓豐永氣得龇牙咧嘴。在豐永看來,耕平簡直就像是剛被送進人材開發中心,不成材卻愛反抗的公司新人。

“讓我和那孩子說話,我有事要問她。”

豐永的雙眼亮了起來。因爲他現在正處于非常不愉快的狀況,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讓他發泄的對象,而且還是個穩贏的敵人,他認爲只要自己高傲些,對方就會臣服于自己。但是耕平卻拒絕了他。

“不行!”

“爲什麽不行?”

“你根本不是想和她說話,只是想威脅她罷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向小孩子誇耀你的力氣。”

“你欠揍碼?”

豐永眯起眼睛,他的身材雖然比耕平矮了五公分,但是他的體格可贏過耕平許多,從“你欠揍嗎?”這句話看來,不但看得出他性格上的粗魯,也可見他對自己力氣的自信,雖然耕平可能打不過豐永,但是只要他有那個意思,耕平也准備奉陪到底。

當恐懼沖昏人們的理智時,來夢就會成爲所謂的“魔女”而遭到群衆的獵殺吧?趁現在只有豐永有“獵殺魔女”的想法時趕緊打消它,一旦他的情緒傳染給其他人,那就糟了。

不知從何時起,耕平已擔任起保護來夢的角色。雖然他自己仍是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護來夢。



豐永冷笑著。如果他穿的是長袖襯衫,恐怕現在正卷袖子准備開打吧?當耕平站起來時,根岸低聲叫喊著:

“列車轉彎了!”

一瞬間,所有的乘客都向列車行進方向的左邊車窗偏了過去,身體的感覺告訴人們,列車正往左邊彎去。

到剛才爲止,所有乘客的眼光及興趣都集中在豐永的身上;沒想到才一下子的工夫,他就被大家遺忘了。豐永就像猴子山中被抛棄的落寞猴王,連他想要單挑的對手,都無視他的存在。

這時候,耕平才第一次注意到車廂內的人數:除了來夢、北本先生、根岸、豐永和自己五個人外,還有兩位男性和兩位女性,一共是九個人;人數足夠組一支棒球隊,只不過這支球隊毫無默契,恐怕贏不了任何一隊。

和來夢及北本先生一樣,耕平把額貼近了玻璃,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來自車廂內的照明。在毫無邊際的黑暗中,成列的雕像立在那裏,而且少說有五座。

雕像沿著鐵軌排列,反射著從列車傳來的亮光,但是,耕平看見雕像的樣子,只有短短的一瞬間:雕像穿著羅馬式的寬衣,其中一座還有著獅子頭,耕平沒算清楚雕像的數量,也許是六座、也可能是七座。

“可以請你說明這是怎麽回事嗎?”

豐永以陰沈的語氣逼近耕平,用陰慘的眼神注視著來夢,他的目光就像一個斥責不良學生的老師一般。

“這小鬼一定知道些什麽!列車一轉彎就看得到雕像所代表的意義,她一定知道!”

老實說,耕平滿贊成豐永的意見。但是,耕平絲毫不苟同他的做法,他只會將真相逼入深淵,到最後卻救不了任何人。

“說!你想把我們帶去哪裏?有什麽企圖?”

“我不知道!”

“你說什麽?”

“我還想叫你們告訴我呢!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所以我也沒有什麽可以告訴叔叔的!”

“你以爲你騙得了我嗎?”

“你夠了沒?”

耕平大聲罵了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一截的男子,兩人又再度點燃了戰火。豐永也因爲再次吸引了衆人的注目而精神奕奕。

“別鬧了。打架也解決不了事情,不是嗎?”

豐永的同伴這麽說。一個年約三十、頭發有點塌、妝畫得很濃、穿著無袖衣服,看起來像是在酒家上班的小姐。也許是妝畫得不錯吧?她的長相倒是滿引人注目的。

“假如那個小妹妹真的知道什麽,我倒希望她誠實地說出來。”

“這太爲難她了。因爲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耕平下定決心,即使只有他一個人,也要當來夢的“防波堤”。從搭上這班奇怪的蒸氣車開始,常理就跟著月台一起被抛到腦後了。列車行走在不合常理的黑暗中,而車上的九名男女乘客,則被關在遭隔離的狹小世界裏,並不是來夢把這輛車叫來、強迫大家搭上的,但爲什麽年紀最小、最纖弱的她,要成爲他人攻擊和糾纏的對象?

想到這裏,耕平不禁打了個寒顫。

“總之廣大家先冷靜下來好好商量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的意見雖然平凡卻充滿理性。

“對了!我叫做玉村雪繪。這是本名哦!在店裏是用別的名字。至于那家店是在池袋車站的西側出口……”

“別說廢話!現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時候吧?”

豐永有點慌張地打斷她的話。

“有種大家就繼續坐這班車吧!看到底會發生什麽事。也許會撞車也說不定,到時候所有的人就會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這個時候,耕平反而羨慕起豐永的簡單頭腦,列車出車禍固然很悲慘,卻不是一種未知的情況,但現在的情形,卻是無從判斷好壞。

無論如何,保護來夢是現在最重要的事。他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對一個才剛認識的孩子産生如此的想法,不過,人的精神意識是無法用公式來解析的;或許按照自己的心情行動,才是最重要的。

“各位!既然大家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不如互相介紹吧!老是躲在自己的殼裏也沒什麽用,說不定還會造成什麽誤會呢!”

這名叫做雪繪的女性所提出的意見,似乎還滿被接受的。假如這是由豐永提出來的,恐怕只會讓大家的心情更加緊張。看到雪繪的眼神,有一名男子首先介紹了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長田伸彥,是銀行行員。原本是利用休假出來觀察鳥類的,卻遇到這種事,明天若是回不了東京,那可糟糕了……”

他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吧?中等身材,頭頂微禿,襯衫上規矩地系著領帶,看起來很誠實、正直,但並不機靈。

“我是唐澤博史,是個西畫畫家。”

這個身材高瘦的男子看起來快要三十歲、或許更年輕,不但有著一頭長發,還有濃密的茶色胡須,看起來很像是還是凡人時的耶稣。

“我是小西香津子。五天前我還在貿易公司上班,現在則是個輕松的失業者,因爲突然想一個人旅行,才……就是這樣。”

她看起來有二十五、六歲,梳著整齊、等長的頭發,一看就像是上班族,臉龐還滿端莊。但或許是車內昏暗的關系,她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北本先生、根岸、來夢和耕平也重新介紹了自己,這麽一來,所有人都互相認識了,至于能不能成爲理想的夥伴,或許是今後共同的課題,目前,他們只能稱得上是難友。

“剛才看到的雕像行列,到底是什麽啊?有那麽奇怪的東西存在,不如讓大衆傳播媒體來介紹。”

“臉部好像是像鳥還是什麽的,因爲很惡心,所以沒注意看。”

“我看到的是長得像牛。”

“總而言之,長得不像人類。不對!應該說是動物的頭連在人的身體上。那到底是什麽啊?”

好不容易有了交談的機會,原本被各自孤立、心懷不安的人們,變得活潑了許多。但在豐永眼裏看來,不過是一群失序的人罷了,爲了誇示自己的存在,他又扯開了大嗓門。

“簡單得很!只要這小鬼把她知道的老實說出來,就可以解決了。”

豐永的兩眼泛起油光。北本先生則澆了他一桶冷水。

“你准備拷問小孩子嗎?”

聽到“拷問”這個字,豐永覺得有點掃興。

“我可沒這麽說。”

“對你來說,人生也許很簡單,但是你硬要別人認同你的想法,那可不成;假如這孩子說出她的夢,而我們的情況仍毫無改善的話,下一個你又准備責備誰呢?”

豐永瞪著北本先生。

“可是,我覺得還是拿個什麽把她綁起來比較好,免得她丟下我們一個人跑了!”

豐永越說越過分。耕平知道自己對他的厭惡感又增加了幾分。其實,豐永並非真正在意來夢,他只不過將來夢當作發揮的題材。

爲了不讓豐永老盯著來夢,耕平站起來擋住了來夢。

“開什麽玩笑!她能逃去哪裏?你是在向小孩子展現你有多厲害嗎?這麽做情況會好轉嗎?”

氣氛驟然變得可怕起來,而打破這個僵局的是雪繪。

“我突然想到,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害我們的人,即使把她綁起來,也起不了什麽作用,況且,現在也沒有東西可以用來綁她,還是別做這種無謂的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說“贊成!贊成!”

就在這時,所有人的腳突然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推倒,驚叫聲四起。男女九個人就這麽糾成一團,跌倒在通道上。動作最敏捷,的耕平也不支倒地,但是如果硬撐、不順勢倒下的話,說不定會傷到腰或背脊,幸好耕平跌倒的時候,頭沒有撞到扶手什麽的;他站了起來,先是扶起來夢、然後扶起了北本先生。這時候,豐永叫了出來。

“車子停了!”

所有的人都發覺到的事,豐永不把它說出來不甘心;這個人的個性就是這樣。

“是小妹妹把車停下來的嗎?如果是的話,就非向你道謝不可呢!”

雪繪注視著來夢。這個在酒家上班的女性,從剛才就對來夢很有興趣。豐永臉上雖然露出不悅的表情,倒也沒有說什麽。豐永和雪繪之間的關系很微妙,讓他不敢太囂張。

一陣怪聲音突然響起,當所有人發現那是車門打開的聲音時,便小跑步地從通道擠向車門。照理說,應該是手動式的舊式車門,竟然敞開著。對所有人來說,這個敞開的車門是出口?亦或是一個新的入口?他們無法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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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18 pm

第一卷 不請自來的賓客們


第一個采取行動的人是耕平。他不顧其他畏畏縮縮的乘客們,背起背包就往車門沖。從車窗照射出來的亮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許多小長方形,看起來好像許多並排著的米白色卡片。

“耕平哥哥,小心一點哦!”

來夢叮咛著。他對來夢笑了笑,便從梯子爬下去,踩在地面上。

列車停下的地方並不是車站,所以也就沒有月台;車門距離地面的高度,足足有來夢那麽高。不過透過鞋底所傳來的,是堅硬而確實的地面,既不是無底的沼澤,也不是天上的雲堆,可見這裏仍是“陸地”。

聽到耕平的叫喊,緊接著下車的是來夢。對她而言,即使外頭一片黑暗,但是只要在耕平身邊就很安心。來夢慎重地注意自己的腳步,很快地來到耕平身旁。

“耕平哥哥!那裏有燈光!”

耕平也注意到了。因爲周圍實在太暗了,即使是一點亮光,也很容易發現。

“也許有人住在那裏哦!”

“有可能!但是離這裏有多遠啊……”

人類對方向、距離和時間的感覺是靠不住的,特別長在黑陷中。目前能夠確定的,就是燈光的位置是在高處。不過是在山上還是空中,目前無法判斷。

“好!我們就到那裏去看看吧!”

由于年紀最小的來夢都下車了,其余的乘客似乎也受到刺激,全都從列車上下來了。而根岸則回應豐永的意見,說話聲在耕平身邊響了起來。

“要不要等到天亮再行動?”

“你保證天會亮嗎?”

豐永的反駁倒是一針見血。根岸眨眨眼想了想便沈默下來。畢竟他們是處在一個不能用常理判斷的情況,不能確定天一定會亮,也無法保證世界會隨著晨曦恢複正常。或許應該現在就馬上行動、打開一條生路才是對的。

豐永反駁根岸之後,四周就陷入死寂;而打破這片靜默的,則是一陣刺耳的汽笛聲。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回頭看到的是蒸氣車噴出白色蒸氣的樣子。銀行行員長田不禁發出“呀!”的叫聲,連忙從列車旁跳開;然後列車便耀武揚威地開始轉動車輪,無人乘坐的車就這麽開動了。

所有的乘客都呆住了。看著白色的煙霧越來越遠,豐永突然跳了兩、三步叫了出來。

“喂!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從車內灑出來的亮光拂過豐永的臉,不到幾秒的時間,汽笛聲便離得遠遠的。

“看來,不得不往燈光處一探究竟了。”

豐永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他似乎早就認定讓大家了解狀況是他的責任和義務。而有個懂得反抗的聲音則回應了豐永。

“那可不一定,別決定得那麽早。”

“要不然就只能沿著鐵軌一路走下去啰!誰曉得鐵軌是直直地前進?還是在原地打轉?你能保證它會幫我們走出去嗎?”

豐永喋喋不休地說著使得對方沈默下來。反駁豐永的人是自稱畫家的唐澤。他八成是和豐永最合不來的人。

“哼!自以爲是大家的領隊!也不看看別人是怎麽想的!”

唐澤喃喃說著。

“不滿意的話,就提出其他方法啊!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麽更好的意見?”

“……”

“說不出來吧?那就別批評我的意見!因爲沒有人要站出來領導大家,我才不得不挺身而出。來吧!大家出發吧!”

耕平心想:“要是這時承認豐永是領隊,往後就有得瞧了!”但是他也沒有更好的方法。幽靈列車把他們丟在這裏,恐怕就是要他們到有燈光的地力去吧?這是列車自己的意思?還是操縱列車的人的意思?雖然目前的處境令人氣憤,但是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豐永第一個采取了行動,其他人便跟了上來,當他確定所有人都跟過來後,便得意地笑了。但是其他人只不過是因爲沒有其他選擇才跟在他後面罷了。整個隊伍前進兩、三步後,一陣怪聲傳了過來。玉村雪繪怕得縮成一團。

“剛才是什麽聲音?”

“貓叫吧?”

“貓?這裏怎麽會有貓?”

“就是有才會叫嘛!”

豐永不耐煩地回答著。雪繪憑著同性之間的親近感,向小西香津子搭讪。

“就算是貓,也叫得好可怕哦!聽起來好像嬰兒的哭聲。”

“拜托!別形容得那麽惡心嘛!”

小西香津子的口氣凶得讓大家都嚇了一跳。雪繪覺得很掃興便安靜下來;耕平除了注意自己還要注意來夢,所以沒空去理貓的叫聲。

自稱是領隊的豐永可亢奮得很。他似乎認爲自己有責任走在大家前頭,于是很有自信地擡頭挺胸。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並隨時注意地面的高低起伏、是否有障礙物等。樣子看起來很蠢,不過在黑暗中這麽做也是無可厚非。

“有燈光就表示有人家,有人家就表示有路。大家加油!只要走到那裏,就會有好吃的晚飯哦!”

這種話聽起來像在哄小學生!耕平心想如果目的地真的有人家,可是對方卻拒絕收留大家的話,他倒要看豐永要怎樣和對方交涉。

豐永接著又提出一項意見。

“等一下!毫無秩序地前進實在太危險了,又暗又症有路。現在大家排成一列,我走在最前面,哪個身體健康的家夥去走最後面!

耕平考慮了一下,決定走到最後面,但是豐永充滿猜忌的反應又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不行!你們兩個要走中間!如果讓你們走在最後面,說不定半途就會逃走;不如讓我牽著那小鬼吧?”

耕平知道豐永沒有惡意,但是分的態度實在令人火冒三丈。在黑暗中,耕平感覺到來夢的手碰到自已的手襞,于是他找出來夢的方位,並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說夠了沒?真是無聊,就只有你一個人在亂想……”

耕平話才說一半就被打斷了,那個不慌不忙、稍有年紀的聲音是北本先生的。

“我保證這孩子不會逃跑,不用瞎操心。”

“話雖這麽說,萬一她跑了怎麽辦?”

“到時候你可以打我、也可以踢我。放心吧,我不會抵抗的。”

北本先生在黑暗中,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的笑貓一般地笑了。豐永大概也想了被他用傘修理的醜態,就打消了還嘴的念頭。這時候,來夢開口了。

“來夢不會逃跑的。因爲我又沒有做什麽壞事。”

來夢的聲音自耕平身邊響起,然後一字不漏地傳到豐永耳裏。

“好,我相信你們!不過,要是你逃走了,我可不敢保證後果會如何哦!爲了不讓團體的規則被破壞,有時候需要做嚴厲的裁決。”

沒有人對豐永自以爲是的責任感提出異議,因此這個小團體並沒有瓦解。于是九個人按照豐永、雪繪、根岸、唐澤、長田、香津子、北本、來夢、耕平的順序,排成一列縱隊,爬上長滿夏草和灌木的山丘。

走在隊伍最後的耕平將背包背在左肩,並回頭看了看後面。由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深淵,耕平不禁懷疑:他們一路走來的地面,是否在他們通過之後就跟著消失了?



雲散開了。

所有的人都這麽想,因爲之前視線所及都是一片漆黑,但現在卻有些微的亮光,四周的風景也漸漸看得見了。沒有人發號施令,但一行人卻一同擡頭看了夜空,但是挂在天空的月亮樣子非常怪異,好像在嘲笑他們。大得嚇人的赤褐色月亮懸在空中,而上面火山口的影子,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大笑一般;這些景色,讓所有的人心寒。

“真不知道這是哪裏?我剛才說這裏不是日本,但現在看來說不定這裏甚至不是地球!”

根岸喃喃地說著。北本先生則有另一種正面的看法。

“至少還有氧氣可以呼吸,管它是神還是惡魔,都要感謝它吧!”

衆人的視線總算從月亮轉移到地上。果然有燈光的地方就有人家,從樹林間隱約可見高高的屋頂。用不著豐永說什麽勵志的話,所有人都變得很有精神。正當大家不慌不亂地准備爬上山丘時,剛才的怪聲又響了起來。

“又是貓叫耶!”

雪繪皺起了眉頭,香津子沒說話,那個自稱“領隊”的人則大聲叫了出來。

“不過是貓叫,有什麽好怕的!趕快走,馬上就到目的地了。”

才剛說完,豐永卻突然停下腳步。那個邪惡的貓叫聲從他身後傳來,聲音大得使人無法不去管它,來夢不由自主地挨近耕平,而耕平也直打哆嗦,豐永則故做鎮靜狀。

“喂!貓不會襲擊人、也不會吃人,用不著擔心。別理它就是了!”

“可是獅子和老虎也屬于貓科動物耶!”

根岸說的是事實,但這個節骨眼上卻沒有人會稱贊他。雪繪和香津子不禁縮起身體,男性乘客們也是身體發冷,互相注視著對方。

“別說那種沒大腦的話!你想搞得大家心神不安嗎?如果再犯,我可不饒人!”

假如豐永在此時表現沈著,應該可以鞏固他的領導地位,偏偏在這緊要關頭最歇斯底裏的就是他,他只是一味地提高音量來掩飾。

風沙沙地作響。九個人突然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放在二十步遠的平地上,眼睜睜看著草叢左右分開。

“它”終于出現了!月光下“它”的形體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恐怖、難以相信的表情。’

“那……那不是貓,不是貓!”

長田上氣不接下氣,但他的形容不完全正確。那只動物的樣子的確和貓一模一樣,不同的只有大小,因爲“它”從頭到尾,足足有兩百公分,那對黃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著人類。想到人生最後,竟是被一只大貓、而不是獅子或老虎吃掉,真是一點也不浪漫。

貓叫了出來。但那並不是普通的叫聲,而是肉食野獸的咆哮聲。耕平腦中閃過警告的信號,于是他便大聲叫喊。

“快逃!”

雪繪和香津子轉身就跑;但是最小的來夢卻一動也不動。

“快跑!來夢!拼命地跑!”

來夢雖然馬上采取行動,但她卻沒有照耕平的話做。她快速地抓住石頭,朝著貓的兩眼扔了過去,當它命中貓的鼻子時,它痛苦的叫聲立刻傳進所有人的耳朵裏,接著它飛奔到耕平面前,惡狠狠地盯著他,耕平則拿起背包,往貓的鼻子打了下去。

無論什麽動物,鼻子都是它們的弱點。貓發出慘叫聲後,不斷地甩動著前腳,並用尖銳而彎曲的爪子,撕破了耕平身上穿的獵裝。耕平趕緊退後,免得被它傷到。不一會兒,它轉身而去,消失在草叢中。

“假耶稣”唐澤用呻吟般的聲音說話了。

“逃走了嗎?”

“不,或許它還藏在這附近。大家小心點!”

耕平雖然這麽說,卻想到要大家小心也沒什麽用,不禁覺得自己說了蠢話。

“耕平你不要緊吧?”

“嗯!我沒事的,北本先生。話說回來……”

“來夢!我不是叫你趕快跑嗎?下次你要乖乖聽話哦!”

“對不起啦!可是我不要只有自己逃跑嘛!”

來夢一邊說著,一邊把耕平的背包撿起來交給他。在剛才的打鬥中,最勇敢的就是這個背包。耕平向來夢道謝後收下了背包。

“假那稣”唐澤望著貓消失的草叢四周後,說出了大家最不想聽的話。

“在幽靈列車之後,來的是貓怪嗎?看來,我們的目的地一定是鬼屋。”

“你有完沒完?”

豐永大聲吼叫著。剛才受到貓的襲擊時,身爲領隊的豐永完全沒有任何作爲,他大概覺得自己喪失了權威。老實說,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承認他的地位,只是他一直渾然不覺。

“以後要同心協力,按照我的指示……”

才說到一半,貓叫聲又來了。而且這次是從好幾個地方同時傳來的。長田喘著氣說:

“那個貓怪……原來……不只一只!”

長田嚇得發抖,連牙齒都合不起來。

“快跑!”

豐永一聲令下,所有人在紅色月光下展開了悠關生死的賽跑。如果耕平單獨一個人,毫無疑問的,他一定跑在最前頭;但是他現在右手牽著來夢,左手拿著背包,而北本先生又抓著他的背包,以至于實力完全無法發揮。

“等等!別丟下我啊!就算我對任何事都很好奇,我也不願意被貓吃掉如果丟下我,死了我也要變成鬼出來報仇。”每個人的心裏似乎都發出這樣的悲鳴。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山的頂上。在樹林中,出現了又高又黑的石牆。

“爬得上去嗎?”

石牆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公尺,沒有工具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照豐永的說法,有牆就一定有門,于是一行人開始沿著石牆跑了起來。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往左邊跑。

貓怪八成也爬不上三公尺高的牆。大家都認爲:只要進到牆裏邊就會有辦法。

假如好不容易找到的門是關著的,可能大家會很絕望吧?不過出現在面前的竟是敞開的石柱門。



在跌跌撞撞滾進門之後,一行人都無法馬上站起來。雖然目前還稱不上已經得救,但也都暫時松了一口氣。

第一個站起來的耕平准備將門關起來,卻發現這扇門一動也不動。接著來夢、豐永和根岸也站起來幫忙;結果九個人一同出力也移動不了門。這麽一來,最要緊的就是進入建築物內。

然而,貓怪並沒有從敞開的大門進來,應該說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四周的貓叫聲聽起來充滿威嚇、也充滿懊悔,想必它正在爲到手的獵物飛了而沮喪吧?

突然,貓叫聲消失了,只有九個人的呼吸及腳步聲在空氣中。

這個山丘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人造的?上面長滿了灌木,每一棵幾乎有五公尺高。當他們繞到山的的右邊時,才清楚地看到整座建築物。

十分正統的維多利亞式石造洋館。不太像民家,反而比較像博物館或美術館。洋館共三層,除了有開天窗的閣樓,應該還有地下室才對,從外面看很難猜測總坪數。三樓多半裝著鐵窗,只有兩扇窗透過窗簾將屋內的亮光投向屋外。對幽靈列車的乘客們來說,這是名副其實的“暗夜燈火”。

這間屋子大得超乎常理。連接走廊的樓梯寬的可以讓九個人排成一橫排;一個小隊的兵士就算在走廊整隊也不會嫌擠;玄關的大門即使讓職籃選手惦著腳尖走也可以悠然地通過。豐永握著青銅制的門環,臉上的表情因爲緊張而顯得僵硬,當他們用門環敲著門時,站在後面的根岸小聲地和北本先生說話。

“接下來到底會怎麽樣啊?”

“那要視情況而定啰。有推理的、科幻的、恐怖的,狀況不同的話,後續發展也會不同。”

“您的意思是……?”

“假如是‘推理’的話,到最後總會出現合理的答案;‘科幻’的話,雖然會和我們的常識有些出入,但也會有個合乎邏輯的結果;不過如果是‘恐怖’的狀況,就很難去預料結果。”

“是這樣子嗎?”

“當然啊!‘恐怖’的目的就是在刺激情緒起伏,而不是爲了解釋某項事實的原因;我們現在就在討論往後的狀況似乎太早了點。”

耕平在一旁聽了,心想:“那你就別說那麽多!”不過他也了解,身爲“怪異幻想文學館”的館長,北本先生也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在根岸和北本先生談話時,豐永仍繼續敲門;當他停下來沒多久,裏面便傳來鎖被打開的聲音。

玄關的門緩緩地被打開,橘色的亮光在走廊形成一塊長方形。一行人稍微退後了一些。

站在那裏的,是個又高、又魁梧的男人,因爲逆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由于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看起來只像個黑影。但至少他不是獸頭人身的怪物,也不是貓怪。

男人用不甚清楚的低音說著。

“請問你們有什麽事?”

“你是這個家的主人嗎?”

“不是,我是管家。”

“管家”這個古典的職稱,讓豐永不禁緊張起來。他很快地向對方說明他們的遭遇,並請對方收留大家一夜。但是得到的回答卻是很冷淡。

“那真是太不幸了。不過,我家主人很討厭訪客,所以無法讓各位住下。各位請回吧!”

“喂!等一下!我們又累又辛苦,現在叫我們回去太過分了吧?”

這個自稱是管家的人依舊不爲所動。

“很抱歉,那是你們的事,我們沒有必要配合。我受雇于我家主人,他的意見比什麽都重要。”

管家看了答不出話的豐永一眼就准備回到屋內,豐永立刻把他攔下。

“我們當中有女人還有小孩,這裏又暗又危險又沒路,根本沒辦法走回去。能不能向你家主人拜托一下?天一亮我們就離開,或者只收留女人和小孩也可以。”

豐永可算是盡心盡力地說服對方吧?不久之前,他還說過要綁住小孩子、不讓她逃跑什麽的話。

“那麽……讓我去問問主人的意見。不過,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管家把門關了起床,走廊上只剩下異樣的紅色月光。一行人互相注視著對方充滿不安的臉。

豐永不禁脫口“哼!拽什麽拽!”但是其他人卻沒什麽力氣附和他。

過了十分鍾左右,門總算再次打開,黑衣管家又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他們面前,但這次卻對呆站在走廊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主人請各位留在這裏過夜,請進。”

大家總算松了一口氣。回頭確定貓怪沒有追來之後,一行人便各自拿起放在走廊的行李踏進了豪華宅邸。自認是領隊的豐永又說話了。

“我想先見見你家主人,向他道謝。”

“很抱歉,不行。”

“爲什麽?”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況且各位也不是爲了找我家主人才來的。”

管家的臉擺明了“別太放肆”的態度,豐永氣得漲紅了臉,但又不能回嘴或生氣,這時北本先生則出來打了圓場。

“無論如何,我們非常感謝他的好意,請代我們向你家主人道謝。”

九名男女被管家帶到大廳,那裏足足有小學教室那麽大,天花板的高度也超過三公尺。室內的空氣幹燥而涼爽,只穿著夏天的服裝還感到有點冷。而約有五公尺寬的暖爐正燒著火,並不單只是裝飾品。

接著管家做了個手勢,一角的門便打開,一個穿著灰色服裝和圍裙的中年女性走了出來。她看來不愛說話,走路也沒有發出聲音。

“一樓有餐廳、沙龍和圖書室,主人交代各位可以自由使用;客房在二樓,我請侍女帶各位上去。”

管家的態度有禮但卻冰冷。以至于大家雖然還有許多疑問卻不得不閉嘴。

“三樓是我家主人的私人場所,請各位千萬不要上去。”

當管家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充滿了威勢的光芒。

“爲了你我雙方,請務必遵守這一點。我知道各位都是很守禮儀的人,因此我不再多說。”

其實要挑起對方的好奇心,最有效的就是禁止對方去做那件事,不知道管家懂不懂這個道理?豐永以領隊的身份,代替大家回答“知道了”。

房間的分配則按照以下的規定。

黃水仙之間——雪繪、香津子及來夢三名女性。

黑水仙之間——豐永、長田及唐繹。

白蘭之間——北本、根岸及耕平。

耕平對房間的分配還算滿意。雖然和來夢不同房間令他有點挂心,不過其他二位女性至少可以信任,而且又不用和豐永同一間。耕平看了豐永一眼,知道他似乎有什麽不滿卻無法開口抗議。但是,誰知道他會不會做出無視于管家再三警告的反抗行爲?



“三十分鍾後,請各位到一樓的餐廳,我們會爲各位准備消夜。”

侍女說完後便離開白蘭之間,留下北本先生、根岸和耕平。他們三個人不知怎麽搞的,互望一眼後就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這裏不知道有幾間像這樣的房間?真了不得的房子啊!”

根岸會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白蘭之間足足有七平方公尺大,家具方面有:床和床頭櫃三組、茶幾和搖椅三只、附有一面大鏡子的矮櫃、幾乎可以“挂”進五個人的衣櫥、餐具櫥及立燈各一個,不過沒有電視。

“全是深咖啡色系的胡桃木家具,八成值不少錢。”

北本先生邊摸著下巴邊喃喃地說著,然後他注意到挂在牆角的一幅古老銅版畫,上面畫著蘭花,這間房間的名字大概就是從這裏來的吧?

“對了,我們忘了問這是哪裏那!這裏是福島縣?桔木縣?還是山形縣?或者是新瀉縣呢……”

根岸一邊翻著時刻表,一邊這麽說著;而他列出來的地名,都讓耕平感覺印象很遠、不真實。根岸搖搖頭,把時刻表收回自己的行李袋中,然後坐在床上。

“不過我真服了那管家耶!不但稱職得令人敬而遠之,連本人也有點像幽靈。”

“那管家應該有腳吧!”

“那他就是外國的幽靈啰?自江戶時代後,大家看到的幽靈才是沒有腳的。”

耕平一邊聽著根岸和北本先生的對話,一邊順手把背包扔向靠窗的床上。他推開窗子看了一下,淺紅色的天空下,有著一片淺紅色的草地和森林;然後他關起窗子,打開了浴室的門。

這間純白色浴室比耕平住的公寓還要大。他轉開大理石制的洗臉台上的水龍頭,熱水便流了出來。

在洗了一個舒服的澡後,耕平的腦細胞便開始靈活起來了。他再次打開窗戶,聚精會神地看著外面,外頭到處都看不到電纜,但是他們房間內的電燈卻亮著……

耕平他們在半夜強行闖入別人家、要求對方讓自己留下過夜,甚至還讓對方准備消夜,所以即使端出來的是狗食和白開水,他們也沒有立場抗議。但是,擺在餐桌上的料理卻一點也不馬虎,雖然不是標准的全套法國料理,卻也准備了巴塞爾風味的炖牛肉、醋漬鳟魚、洋蔥沙拉、法國面包和小餐包、奶油和醋栗果醬、咖啡和牛奶、以及三種不同的葡萄酒;服務態度雖然陰暗,味道卻不是錯的,況且他們每個人還都帶著一種叫做“餓”的調味料。

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時,北本先生便打開話匣子。

“對了,管家先生,這附近好像住著很奇怪的貓,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你是說‘貓’嗎?這位客人。”

“是啊!全長大約有兩公尺長的貓。有那種怪貓在附近徘徊,我們可不敢輕易出去外面呢!”

雪繪的話對那個面無表情的管家一點都沒有影響。

“我想陸地上沒有那種貓存在。”

豐永的聲音和表情,都跟著緊張起來。

“實際上就是有!”

“我沒有見過。”

“我們都看到了!”

“世上不可能有兩公尺長的貓,我說的沒錯吧?”

管家的回答仿佛在責備不速之容的無知。當豐永無法馬上回嘴時,管家又說了一句把他們打人谷底的話。

“很抱歉,我想各位是在作夢吧?”

管家的回答,讓九個人産生了九種不滿的情緒。香津子盯著沈澱在咖啡杯底的砂糖,決定開口問管家。

“對不起,可以借個電話嗎?我想跟我的家人聯絡,免得他們擔心。”

“想打電話請到電話室,稍後讓我爲您帶路。”

香津子點點頭。聽到這個房子裏有電話,雖然有些意外卻十分高興。

“對了,這裏是哪裏啊?是福島縣?還是新瀉縣呢?”

根岸提出的疑問,聽起來很平常,實際上卻非常重要。其他人都等著聽管家的回答。

“都不是。”

地板的一角突然傳來“喵……”的一聲,所有人都嚇得縮成一團。銀行行員長田甚至發出叫聲,從椅子上彈了起采。

那不是身長兩公尺的怪貓,而是普通的貓,是來夢可以抱在手臂中、普通大小的暹羅貓。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發出有點神經質的笑聲。這是從過度緊張中被解放出來的自然反應吧!

來夢從椅子站了起來,把手伸向貓。但是貓卻豎著尾巴,一聲不響地跑出餐廳。

這真是間安靜的太安靜的宅邸。

香津子再次請人帶她去電話室。穿著灰色衣服的侍女毫無表情地爲她帶路。看著香津子離去,豐永咳了一聲,再度要求是否能和屋子的主人見面。

“我們又不是想做什麽壞事,只不過想當面向他道謝嘛!”

“很抱歉……”

管家先說了一句他的慣用句。

“我家主人並沒有邀請各位,是各位擅自闖進來的。我已經說明過這個家中的規矩,假如有任何不滿,各位隨時可以離開。”

雪繪的眼睛似乎正說著“該適可而止了吧?”一直保持沈默的銀行行員長田,雙手轉著空的咖啡杯,第一次開口說了話。

“離這裏最近的車站有多遠呢?”

“大概三十公裏左右。”

“那麽買東西一定很不方便吧?你都是開車出門的嗎?”

“是的。”

“不過,這裏的路也不像條路,很辛苦吧?”

“是的。但是用不著各位來替我們擔心。”

“唔,你說的沒錯……”

長田抓抓頭,不得不承認管家的話。

去電話室打電話的香津子帶著失望的表情回到了餐廳。

“電話一直占線中,完全打不通。”

“這種情形經常發生。我們不斷向電信局抱怨,但是對方不太願意來這種深山裏,我們也很困擾。”

管家把責任推給了電信局,衆人都拿他沒辦法。一群人互相對看,發現彼此的臉上都顯出孤立無援的表情。

“我看各位都已經吃飽了,那麽我帶各位到沙龍去,請各位在那裏充分休息一下。”

管家首先站起來,接著所有人便往隔著一條走廊的沙龍移動。那裏比餐廳還要寬敞,放置在暖爐前的沙發及搖椅,也都事先計算過足夠的數量,每個人都各自找好自己的位子。

等不及管家離開,“萬年不平分子”豐永便大聲咆哮。

“這家人到底怎麽回事?瞧不起我們這些客人!”

北本先生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別太啰嗦,免得被誤認是忘恩負義。那管家說得很對,我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他隨時都可以趕我們走,所以只好安分一點。”

“我真搞不懂!爲什麽這家的主人收留我們過夜,卻不願意露面,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問我也沒用。說不定他很怕生,或者是生病了,總之我們不能強迫對方和我們見面。”

“就是啊!我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對于這房子的一切,我們沒有任何要求的權利。”

自稱是畫家的唐澤譏笑豐永的任性與無理。耕平覺得唐澤說的好,他認爲無論碰到什麽情況,豐永都會心懷不滿、滿口怨言。

豐永正想反駁唐澤時,管家推著推車回到了沙龍來。推車上的咖啡杯是麥仙牌的陶器,咖啡壺也是純銀的。

“管家先生,這棟房子有名字嗎?”

一直處于旁觀者立場的耕平這麽問著。

“有的,這位客人。它叫做‘黃昏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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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21 pm

第一卷 黃昏莊園


在大廳的角落,一個像棺材那麽大的鍾擺落地鍾沈重地告訴大家時間。現在是半夜十二點,也就是淩晨零時,好不容易多事的一天終于過去了。

但是,沒有人敢保證一覺醒來,這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就會結束。如果這些事件能化爲一個晚上的惡夢,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也可能有更可怕的惡夢來臨也說不定。一行人的表情看起來並不開心。

“來夢,差不多是小孩子睡覺的時間啰!”

坐在沙龍角落的來夢,看起來很困。聽到雪繪這麽說,她雖然點點頭示意,卻沒有馬上采取行動。

大人們也沒有離開沙龍的意思。他們的關系不能說是非常好,卻因爲害怕落單,所以都沒有動靜。到頭來並不是耕平一定要擔任來夢的保護者,而是其他人都已經這麽認定了。

“來夢,我送你回房間。”

當耕平從自己的椅子站起來時,一直沈默寡言的豐永用不善的眼光看了他一下。耕平無視豐永的視線,把來夢叫了起來。

出了沙龍,來夢就好像睡意全消,邊走邊跳地走在耕平前面,耕平則變成跟在她後面一樣。

不過好像弄錯了轉彎處,眼前看到的全是沒見過的景色。

“真糟糕,我們迷路了嗎?”

耕平不禁苦笑。他記起了小時候曾在爸媽的醫院中迷路,邊哭邊走的時候,被新來的護土發現抱了起來,但是那個新來的護士也迷了路,兩個人差點一起哭了起來。當時仍是少女的護士,如今已成了資曆十五年的老資格……

如果回到東京,就有間六張塌塌米大、沒有浴室的公寓在等著主人歸來;即使迷路也無法迷路。這麽一想,“迷路”這件事還滿有趣的。由于管家只嚴禁上三樓去,所以耕乎他們即使在一樓徘徊,也不怕會被斥責。不久,他們走到了一個微暗、寬廣的空間,好像是個大廳,卻不是當初一行人被帶領到的那個大廳。

“這個大廳和之前那個不一樣耶!”

“好像是吧。這裏和東京附近的格局不一樣,空間好像很多。”

這個大廳的形狀很奇怪,是圓形的。等到眼睛習慣黑暗後,耕平不禁被眼前的光景嚇了一跳。

那裏排列著一群高度約兩公尺的雕像。它們沿著牆壁排列,臉則朝向房間的中心。雕像的材質不是石頭,而是像青銅類的金屬。那些雕像散發著奇特的光澤及無法形容的瘴氣。耕乎正面的雕像有著獅子的頭部;左一的雕像,頭部是長著角的公牛;左二的雕像頭部則吐著舌頭;左三的是老鷹的頭;再過去則是熊的頭、狗的頭,然後是驢子的頭。

“來夢……”

“六變成七、七變成八、Alpha(a)變成OmegaO(ひ)、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特、于是圓沒有了兩端……”

“來夢……!”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獅子變成驢子、于是兩者合而爲一……”

來夢的口中,不停地念著耕平無法理解的話。這個時候,面前的女孩不是來夢,而是披著來夢的皮的人形麥克風;她的雙眼雖然睜得很大,卻顯得很空虛。耕平用力移動幾乎黏在地板上的雙腳,向前拉了來夢的手,來夢像幽魂一般被他拉著走,動作遲緩卻讓人感受不到力量。

“來夢,我們離開這裏吧!”

耕平所說的“這裏”不是指這個大廳,而是指這間屋子。他認爲幽靈列車及貓怪,都是爲了將所有人引進這間屋子的道具。

他們兩人毫不回頭地走出圓形大廳,由于有著“身後的雕像說不定會移動”這種不合理的恐懼,因此耕平的腳步雖然快速,卻不順暢。

“耕平哥哥……?”

當他們回到沙龍附近時,來夢好不容易像是從夢裏醒來開口叫了耕平。此時,走廊深處響起了腳步聲,是北本先生漸漸地走向他們。

“原來你們在這裏啊!我們親愛的豐永先生很擔心你們呢!他怕你們逃到別的地方去。”

“那我來實現他的期待吧!我現在就和來夢一起離開這間房子。”

“你來真的?”

北本先生將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像三個圓形一樣。

“你的眼神看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不過,到底發生什麽事讓你突然決定這麽做呢?”

“這間屋子還有另一個大廳,那裏排列著我們從車上看到的雕像。”

“真的嗎?想不到雕像竟然會在這裏。”

北本先生似乎陷入沈思。

耕平並沒有將來夢剛剛在大廳發生的事說出來,假如說溜嘴,事態一定會更惡化吧?他慌忙地帶著來夢跑上二樓,拿了自己的背包,也叫來夢去拿她自己的背包。當他們下樓,卻被從沙龍出來的豐永擋住了去路。

“看來你們准備離開這裏吧?你們要到哪裏去?”

“我不知道。如果豐永先生知道的話,我倒希望你來告訴我呢!”

站在耕平旁邊的來夢,擡頭看了豐永。雖然她的眼神並沒有挑釁意味,但豐永卻很不高興。

“我不許你們擅自行動。各自回你們的房間去,天亮之前給我乖乖地睡覺!”

“恕不從命!”

“你到底不滿意這屋子的哪一點?你知道些什麽?又瞞著我們什麽事?”

在這種情況下,也難怪豐永要懷疑他們。他不知道該不該將雕像的事也告訴豐永。

然後,他從獵裝胸前的口袋,掏出三張紙幣遞給悄悄出現在大家面前的管家。

“這是消夜和叨擾你們的費用。雖然我認爲用錢來換算你們的好意很下流,但是我沒有其他可以用來答謝你們的東西……”

管家沒有收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耕平。不甘受冷落的豐永,怒氣沖沖地想奪回主導權。

“我說過不許你們任意行動!況且這對管家實在太失禮了!如果你說什麽都要離開這裏,那就靠自己走到玄關去吧!”

耕平實在受不了豐永。在進來之前,豐永利用來夢她們讓管家收留他們;現在卻反過來利用管家想阻止耕平。對于豐永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耕平實在無法忍受。不過,管家冷靜的聲音適時制止了他們兩人。

“請兩位不要在別人家裏動粗。我說過想離開的人可以自由離開。這位年輕的客人,我不知道有什麽地方讓您不滿意,假使您真的想走就請離開吧。但是現在是深夜,您帶著小孩子不是很危險嗎?”

“來夢要和耕平哥哥一起走。”

小女孩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決定。耕平則默默地將眼光投向伫立在一旁的紳士。

“北本先生你呢?”

他沒有把圓型大廳的事說出來。北本先生挽著胳臂考慮了一秒半左右。

“嗯……我要留下來。因爲我今天實在太累了。雖然我的精神和頭腦是二十多歲的狀態,可惜身體卻辦不到。”

“是嗎?我懂了。”

耕平沒有強迫北本先生。比起豐永,他實在算是個好人,但不知爲什麽,耕平也並不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總覺得北本先生知道很多事,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我不能收下這些錢,請您拿回去吧。”

管家把話說得很清楚,于是耕平便收了回來。既然金錢無法代替感謝,就沒有必要強迫對方收下,而且日後說不定還需要用到錢;再者,由耕平拿錢出來本來就是件不自然的事。

“謝謝你們的照顧!”

耕平先發制人發出這麽大的聲音,是爲了不讓豐永再插嘴。

“謝謝你們的照顧!”

來夢學著耕平低頭道謝之後,兩個人便浩浩蕩蕩地往右轉、穿過大廳。在豐永就要拉開嗓門制止他們的時候,玄關的門已經開了又關。

“雖然少了兩位客人,但是房間的分配並不會改變。請各位回房休息吧!”管家用著低沈的聲音說著。



黃昏莊園這群不請自來的賓客們又再度集合到沙龍,只是人數從九個人變成七個人,在聽了豐永對耕平的一陣抱怨後,北本先生靜靜地提出反駁。

“不需要這麽生氣吧?豐永老弟。”

豐永雖不情願被北本先生叫做“老弟”,卻也不能責備這個相當于自己父親年紀的長輩。他的臉上雖然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卻至少表現出願意聽對方說話的態度。

北本先生繼續說著。

“你似乎認爲來夢那個孩子是引起所有事件的原因,沒錯吧?”

“沒錯!我現在還是這麽想!”

“這就對啦!她現在自動離開了,那我們不就安全了嗎?從你的論點來看,應該是這樣不是嗎?”

北本先生的話,擺明了是故意在刁難人,但卻踩到了豐永的痛處。豐永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用力地從沙發站了起來,然後踏著幾乎要把地毯踩破的步伐走出了沙龍。大概他所擁有的“忍耐”,突然全部用完了吧?

“北本先生,爲什麽耕平他們突然要離開這間屋子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請你告訴我嘛!”

聽到根岸這麽問,北本先生有點猶豫地從沙發站了起來。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站起身的只有康澤和根岸兩個人,兩位女性和長田則留在沙龍。

他們三個人默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轉過好幾個彎、經過一些铠甲、雕刻、標本及繪畫的行列,他們再次感受到這間豪華的宅邸實在是陰氣森森。一直走到快要弄不清楚方向的時候,北本先生就將唐澤和根岸兩人引到一個拱型的入口,帶著他們進入一個比剛才更加昏暗的空間。踏人圓型大廳的兩人,不禁摒住呼吸環視著四周。

“這是……”

根岸和唐澤異口同聲地說著。來夢和耕平看到的來西,也就是那些身高將近兩公尺的人身獸頭雕像們現在正在他們面前。獅子及公牛的眼睛,似乎懷著惡意俯看著他們三人。唐澤和根岸,雖然有想從這個怪地方逃走的沖動,可是看到北本先生一動也不動,只好忍耐地留在原地。根岸咽了三次口水之後,壓低聲音、

害怕地問著。

“北本先生,這些雕像到底是什麽?”

“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北本先生的聲音也很低。

“拜蛇教……?”

“基督教初期的一個分派。羅馬帝國分裂成東西時,受到正統派的壓制而解散了……”

北本先生用下巴指著面前的雕像行列。

“有著獅子頭是天使米迦勒,公牛頭是天使斯列埃。”

北本先生繼續往下說:蛇頭是天使拉斐爾、老鷹頭是天使加百列、熊頭是天使陶塔包特、狗頭是天使艾拉陶特、驢子頭則是天使奧諾維。北本先生的語氣並不得意,反倒有點疲憊的感覺。唐澤一邊胡亂地摸著胡子,一邊問著。

“我聽過米迦勒或是加百列這些大使的名字,這些和它們是相同的地位的嗎?”

“‘天使’並非是正統基督教的專屬人物,天使米迦勒也曾出現在回教聖典中。況且拜蛇教是基督內部的異數?正因爲如此,才會如此意識到‘天使’的所有權。”

“話雖如此,不過蛇在基督教中不是惡魔的象征嗎?因爲崇拜他們而遭到壓制,也是沒辦法的事。”

“對拜蛇教來說,比起強調人類是無知及迷信的上帝,讓夏娃吃下禁果的蛇,才是給與人類理性和智慧的恩人呢!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詳注:Prometheus,爲人類偷來火種的巨人)一樣。”

“原來也可以解釋成這樣啊!”

“不過再怎麽說,這雕像實在很惡心耶!”

根岸說出了滿淺顯易懂的意見。七座人身獸頭的雕像,確實像他所形容的,缺少討人喜歡、親切的感覺。甚至還散發著令人感到胃痛、心悸的氣息。

“北本先生,這種雕像會被放在這裏,是不是表示這裏是個不好的地方?”

“話雖這麽說,也不能因爲這裏有著和鐵軌相同的雕像,就斷定這裏是邪惡的根據地。”

北本先生像是在苦笑著,擡頭望了望排列在旁邊的兩座雕像——獅子頭米迦勒和驢子頭奧諾維。

“可是,耕平不是覺得危險才離開的嗎?”

“那是耕平的自由,我們沒有權利幹涉。假如根岸老弟你有相同的想法,你也可以現在就離開這裏。”

根岸被長輩這麽一說,似乎有點不太舒服地轉過身去。

“我還是摘不懂。爲什麽北本先生能這麽冷靜呢?”

“我也不是冷靜啦……”

這次北本先生是真的在苦笑,還陷入沈思。七座雕像從平台上俯看著三名侵入者。北本先生好像是被雕像們催促一樣的又開口說話。

“你們不覺得我們該從頭想想看嗎?我們今天……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應該說昨天,似乎遭遇到了許多不幸的事,但我們有受到什麽傷害嗎?”

“哦……”

根岸和唐澤互看了對方一眼。北本先生說得沒錯,從被丟在無人車站開始、坐上無人列車、然後在黑暗中看到不知道一共是六座還是七座的雕像,接著在黑暗中下車、被巨大的貓怪追趕、一直到逃到這間屋子裏。雖然經曆了許多恐怖和不愉快,但這一切都像一場惡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說得也是,確實還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不過……不愉快的感受則是經曆了不少,最糟的就是豐永那家夥,真希望他只是夢裏出現的東西,夢醒了就會消失。”

唐澤的話很毒。其他兩人不反對也不表贊同。雖然,自認是領隊的豐永並沒有讓事情有什麽轉機,但也不能斷言只要把他排除在外就能改善什麽。

“耕平他們不要緊吧?”

“說得也是。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兩個人還會回到這裏來哦!”

北本先生稍微聳了聳眉。

“應該說他們不得不回來這裏,因爲他們大概也走不了多遠。”

“爲……爲什麽呢?”

“看看雕像的排列方法吧!它們是排列成圖形,圓既沒有兩端、也沒有終點,可以說是拜蛇教的思想特征。好了!這裏待久了也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他們離開了圓形大廳,准備走回沙龍,還沒到達目的地,就意外地有人出來迎接。銀行行員長田,似乎十分不安地在找他們三個人。

“北本先生,我有話想告訴你……”

“怎麽了?”

“豐永先生叫我別說出去,你可不可以阻止他呢?不,我已經試著阻止過他了,但是他是不可能會聽我的話的……”

“豐永老弟到底怎麽了?”

話才說一半,北本先生的眼神露出不該有的不安。

“他該不會要到三樓去吧?管家不是明確地禁止我們了嗎?”

“就是您說的‘該不會’。”

北本先生低聲地自言自語,這種事情即猜對了也不會令人覺得高興。然後北本先生竟然看也不看長田一眼,便著急地往前走去,一點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有那麽糟嗎?”

“當然!這次說不定真的會出事呢!被禁止的事一定有它的理由,我們不能去破壞禁忌。”

北本先生加快了腳步,唐澤和根岸也跟了上去,而前來通知他們的長田,也急忙小跑步追上他們。

“北本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聽到唐澤這麽問,北本先生回過頭來,兩眼露出苦澀的光芒。

“我知道的只有一點點,而這‘一點點’說不定還是我的自以爲是呢。”

他的回答,使得唐澤無法再往下問。

“大概沒有人能夠知道全部的事實吧?我們只能推測罷了。”



豐永剛過的三十年人生,塗滿了“自負”及“不滿”兩種色彩。就像耕平及北本先生所觀察、判斷的一樣,豐永是個去哪裏都無法完全滿足的人,因爲他非常需要別人的贊賞及服從,但是他從未自別人那裏得到這方面的滿足。

豐永從小就希望受到他人注目,在小學的時候想當班級幹部、中學的時候則想當學生會長。高中的時候好不容易當上橄榄球社社長,卻因爲社員們造反而結束了他短暫的政權。豐永在六星期的暑假中,沒有一天停止練習;由于他自己非常熱衷、勤奮又充滿精力,便也要求社員們也這麽做,但是其余的社員們並不像他那麽努力,于是想要自由及空間的社員們便團結起來罷免了他。

“可惡,每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裏……我到底哪裏做錯了?”

這種想法成了豐永的人生態度。爲了不讓別人瞧不起自己,他便自己站起來領導大家,以實力和成績得到他人的認同。豐永一直這麽想著,並在各種情況下實行自己的想法。高中時代,校方介入了橄榄球社的造反騷動,使得豐永辭去了社長的職位;這個痛苦的經驗讓他學習到一件事:想要實行什麽想法的時候,必

須要有強者給自己撐腰。大學時代,豐永加入了“應援團’’(譯注:指專門在各種比賽時,到會場替學校校隊加油的隊伍,與啦啦隊相似,但沒有女生,全是男生,以口號、吆喝爲主),並兼作校長的私人秘書及保镖;雖然他的成績不是特別好,卻一畢業就當上附屬高中的體育老師。但是在高中任教時,也有學生因爲太嚴苛的練習而住院,因此豐永便被調到新成立的人材開發中心。

然後,豐永現在爲了保住領隊的權威及自尊心,竟然要觸犯黃昏莊園的的禁忌。

當然,豐永有他自己的一套正義。他是坐上幽靈列車乘客的領隊,至少他是這麽想的,而因爲他當上了領隊,他就要讓所有人平安地到達目的地。

盡管這是豐永單方面的自以爲是,但他的責任感卻是如假包換的。即使他想看到像耕平那樣愛造反的人,或是像唐澤那樣愛抱怨的人能夠降伏于他的樣子,他仍具有身爲領隊的責任感。

“不過這屋子還真大!光是這條走廊就比我住的大廈還要大。”

雖然豐永自己不覺得在做什麽虧心事,但觸犯了管家所說的禁忌卻是事實。這位自稱是領隊的人,蹑手蹑腳地走進又長又寬又昏暗的走廊深處。走廊兩側的牆壁,裝飾著銅版畫及中古世紀西歐的铠甲,似乎正冷眼看著這個被自我意識沖昏頭的侵入者。

豐永試著開啓一扇以橡木做成的門。在眼睛還未習慣黑暗前,有團黑黑小小的東西,溜過了豐永的腳邊,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感嚇得他的心髒差點從嘴裏跳了出來。因爲他發覺到,剛才溜過他腳邊的就是在餐廳的那只暹羅貓。

那只暹羅貓發出低低的叫聲,似乎在嘲笑豐永。豐永在心裏臭罵了貓一頓後立刻將視線轉移,不去理會貓的事情。好不容易黑暗暗漸漸消去,室內的陳設輪廓也漸漸地呈現出來。豐永本來就不是屋主歡迎的客人,現在更是明目張膽的入侵者;他調整自己的呼吸和聲調,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對不起,請問您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嗎?我叫豐永……”

由于對方蜷曲在黑暗中毫無反應,豐永的感情立刻受到了傷害。因爲他認爲對方應該是有完美無缺的禮儀二以及善意表現的人。即使這樣,這次他仍壓抑自己,忍了下來。

“今晚真是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但這也不是我們所願意的。實在是因爲連續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使得我們不得不在半夜來打擾您……”

對方沒有回答。當豐永覺得被忽視時,他那軟弱的耐心便蒸發,憤怒的水蒸氣則充滿在他的意識空間。

“我……我可是專程來打招呼的,你也該說句話吧?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但是總該懂得一點禮貌吧?”

豐永一氣之下,忘了是自己理虧在先,他伸手抓了那人的肩,硬是要看對方的臉。

三秒鍾後,豐永聽到了自己發出來的尖叫聲。

四名男子在樓梯下聽到了尖叫聲,用十分驚恐的視線互看了對方。銀行行員長田,躲在其他三個人的身後,用害怕的眼神望上看去。

“發、發生什麽事了……?”

“哎,反正不會是好事。”

北本先生的聲音也非常沈重而痛苦。當尖叫聲的回音漸漸消失時,四個人身後傳來了開門聲及腳步聲。

“剛才的叫聲是什麽?”

雪繪和香津子站在男士們的背後,臉色十分蒼白。香津子大概剛洗完澡吧?頭發還濕濕亮亮的。男士們露出蹩扭的樣子,保持沈默的狀態。女士們也沒有七嘴八舌的發問,只是用恐懼的眼神望著樓梯上方的黑暗。這樣子的“默劇”竟然持續了二十秒之久。

“各位,發生什麽事嗎?”

管家出現了。說他是正義的化身,有點不夠氣氛;要說他是死神,則又適合得令人害怕。

“客人們”雖然猶豫了一會兒,卻不得不將他們那位領隊的舉動說出來。

“各位是說他上三樓去了嗎?”

管家的聲音又冰冷又嚴肅,他們用抽筋的臉點頭示意,他們的地位一下子便從“客人”變成了“犯人”。

“請各位待在這裏不要動,我不會再警告各位第二次了。”

要說是“魄力”還是“威嚴”好呢?總之,這些話讓這群“客人們”毫無反抗的余地。管家命令他們原地不動,接著上了三樓。等到管家壯碩的身軀消失在黑暗後,一行人便發出了一連串的歎息聲。他們不能做的,就讓管家代勞了。

經過有如一個世紀長的時間,管家再度出現在樓梯上。

四名男士啞口無言,女士的其中一人則發出了低吟;另外二名女士,則發出了又高又尖的叫聲,而管家一邊摟著豐永的身體,一邊開口說話了。

“放心吧?至少他還活著……”

原本有九個人的外來客,現在卻少了三分之一。最年輕的兩個人離開了這間宅邸,自稱是領隊的男子,則半生不死地躺在床上。其余的同行者,只能在事後乖乖遵照管家的處理方式。長田用很泄氣的聲音說了。

“我們是不是該叫警察比較好呢?各位。”

“要怎麽聯絡警察?”

“假耶稣”唐澤的聲音,帶有一點幹燥的毒氣。

“電話打不通,只能走路去通知警察。即使真的想去,也不一定走得到警察那裏。況且也沒有真的發生什麽事,只不過是豐永那家夥自己昏倒罷了。”

雪繪也開口了。

“我認爲大家還是早點離開這間怪裏怪氣的屋子比較好。我們去追耕平和來夢,和他們一起走吧!”

“不,我覺得至少要等到早上,豐永這家夥是因爲觸犯了禁忌,所以遭到報應。我認爲只要遵守規定,就一定會很安全。”

看來豐永從領隊的位子上掉下來之後,似乎是唐澤最有條件坐上這個位子。

不過,到底被禁止踏入的聖域——三樓有什麽呢?管家說過他們家的主人就在那裏,那麽這家的主人又是何人?爲什麽不露出他的真面目?而打破禁忌爬上三樓的豐永,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什麽?

所有人的心中,都藏著這些疑問。連豐永這麽固執的人都得不到答案,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向管家提出疑問。

“雖然我們目前很安全,但有誰能保證危險不會從三樓走下來呢?”

雪繪的聲音,幾乎接近歇斯底裏狀態,也難怪她會這麽害怕。

“警告我們別上三樓去,反而讓人覺得很奇怪;好像故意在煽動我們的好奇心嘛!說不定那是個陷阱也說不定!”

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因爲所有人都同意她的意見。

“北本先生,您從剛才就一直沒說話;你有什麽意見嗎?”

根岸問了一行人中最年長的人。接著所有人都注視著北本先生。一直凝視著地板的北本先生似乎被視線勾引了一般,把頭擡了起來。

“我並沒有什麽意見……”

北本先生看起來就像突然失去光彩、老了很多一樣,他原本只是個剛邁人老年的人,現在看起來則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家。

說不定現在的情況比自己想像的要糟得多。沒想到幹涉了“這邊的世界”的力量會這麽的強、這麽的容易。而這股幹涉的力量,假如變得更強、影響的範圍變得更大的話,兩個世界一定會失去平衡及調節,維持這個狀況的制度也會崩壞。如果真的變成這樣,修複一定要花很長的時間。不,說不定想修複也做不到。

北本先生打從心裏希望來夢和耕平能夠盡快回到這間宅邸,而且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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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21 pm

第一卷 同心圓上的華爾滋


耕平並不認爲自己的判斷和行動,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但是除了這麽做,他沒有其他選擇。

耕平也不認爲繼續留在那間宅邸,事件就能夠平穩地結束。與其在那裏靜靜思考、等待事態的轉變,不如起身行動比較好——這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不得不這麽決定。

假如這許多奇怪的現象都是朝著來夢而來,那麽即使逃出那間怪異的屋子也沒有什麽意義。

奇怪的現象一定會尾隨著他們而來,然後在兩個人的周圍掀起狂瀾。但是現在他們只能認爲:到時候再說吧!

兩個人走在和剛才一樣的紅色月光下。暖濕的微風將草叢吹得沙沙作響。令人感覺不像走在野外,而像走在一個寬廣卻封閉的紅銅色圓型運動場。

“來夢,你的腳痛不痛?”

“不痛。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那個家吧!”

基于對耕平的信賴感、還有對那七座雕像的恐怖及厭惡感,來夢決定逃離那個房子。雖然耕平並沒有因爲那些雕像受到什麽傷害,但由于來夢害怕雕像,而且還因而說出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語;光憑這兩件事,就足以讓耕平決定離開那間屋子。耕平還不至于遲鈍到在發生這些事之後,還能在那屋子裏安眠。

暗紅色調的風景在來夢及耕平的周圍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好像走在古老的銅版畫一樣。耕平想到這裏,心中不禁吹進一陣寒風。他抓著來夢的手,很快地看了周圍一下。

在某處、有某個人、正在注視著他們兩人。

這是耕平近乎恐怖的直覺。他擡頭看了那個紅色的滿月。現在應該不是會出現滿月的時期才對。

在大部分的情況下,“疑問”是能夠讓人有所成長的。但是在這個黃昏莊園,“疑問”只會讓人混亂。耕平搖搖頭,牽著來夢,再次踏出腳步,走在紅色的風景中。

這時,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房間開始有了動靜。巨大的桃木書桌上雜亂地放置著數十幅銅版畫。書桌前的影子正注視著桌上的畫。

其中的一幅銅版畫,描繪著丘陵地帶的風景。天空中懸挂著巨大怪異的月亮,地面上則被高高的草叢覆蓋。但銅版畫的顔色讓觀賞者相當不快。

在畫面中,有兩個小小的黑點正在移動。如果將這兩個黑點放大,就會看得出來是人類的頭,從黃昏莊園逃出去的兩個年輕人就在這幅畫裏。這個人影伸出有如枯木般的手,拿起了另一幅版畫。另一幅版畫上,刻畫著奔馳在鐵軌上的機關車。

兩幅版畫就這麽被重疊在一起。

一股強風從山丘上吹了下來,草叢被吹得沙沙作響。

耕平有些故意地往右前方前進,因爲曾經有人告訴過他,人類即使打算直線前進,也會不知不覺地往左前進、變成圓型運動。如果耕平記錯了方向、左右弄反了的話,不過是變成了往右前進的圓型運動,加速回到原來的起點罷了。

“耕平哥哥!是火車鐵軌!”

來夢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條被月光照射、發出紅色生鏽顔色的軌道。耕平輕輕地歎了口氣。直到剛剛,他腦中只想到要遠離黃昏莊園這個地方,這下子才握住方向了。只要能走到那個無人車站,說不定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們才在鐵路上走了兩三分鍾,便聽到某種聲音。

那是機關車發出的汽笛聲。

蒸氣機關車漸漸地逼近,莫非是那輛幽靈列車嗎?不過,假如是普通的列車,就不能錯過坐上它、然後遠離這個奇怪地方的機會。耕平四處張望,終于找到汽笛聲的方向來源,也看到了白煙沖上紅色的天空。于是耕平牽著來夢的手往那個方向走去。

突然,他們的腳步停了下來,因爲四周的地形和風景産生了明顯的變化。平緩的山坡突然中斷,出現了斷層及山谷。用目測寬度大約直二十公尺左右,深度則因爲樹木和草叢遮住無法判斷;上面還架著一座鐵橋。

基于安全問題,耕平認爲沒有強行過橋的必要。當他們決定在鐵路旁等待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鐵路旁的草叢中跳了出來。嚇人的恐嚇聲隆隆作響。

“是嗎?我知道了!”

耕平對著身長兩公尺的貓大吼之後,便牽著來夢的手往鐵橋上跑去。想要避免一項危機,就必須面對另一項危險,這似乎是充滿惡意的劇本所安排的。

耕平邊跑邊回頭看,嚇了一跳!貓竟迅速地追了過來,耕平還以爲只要把他們逼上鐵橋,它就會善罷甘休!

貓的影子掠過他們頭上。當它落下時,來夢竟然離開了耕平的身邊。因爲剛才貓的前腳擦過來夢的肩膀,風壓使得來夢站不穩,小小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來夢摔了個倒栽蔥,往谷底掉了下去。耕平雖然聽到了尖叫聲,卻弄不清楚是來夢還是自己的尖叫聲。貓被耕平用背包丟中臉,發出呻吟後就這麽消失了蹤影。一瞬間鐵橋上只剩下耕平、和用只手抓住橋桁(建築物的骨架)的來夢。耕平想要思考貓怪到底消失到哪裏去了,卻中途作罷,因爲想了也沒有用。耕平現在是處在一個無法用常理了解的世界,無論有多麽不合理,也沒辦法處理。耕平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救來夢、並使自己也得救。來夢的手臂力量撐不了多久,耕平在鐵橋上爬著,鐵軌則開始強烈地振動他的身體。

“來夢!抓住我的手!”

耕平將手伸了出去。汽笛及車輪的聲音急速地接近,耕平的額頭閃著和月亮相同顔色的汗珠。

“耕平哥哥!快逃!”

“胡說什麽!快點抓住我!”

即使手伸得再遠;只要來夢騰不出手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機關車終于駛上了鐵橋,汽笛聲正咆哮著。在列車逼近的極短時間裏,耕平實行了剛才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

耕平跳了。

即使耕平的運動神經很好,邊跳邊躲開的動作,一生中恐怕也做不出第二次。鐵橋的側面有著突出約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他朝著那裏跳了第一次;接著在第二次的跳躍中,耕平利用反作用,成功地撲向了來夢,接著耕平滑下了幾乎是垂直的陡坡,草木的枝幹、突出的石頭都成了他踏腳用的東西。土的煙塵和小石頭彈跳起來,籠罩了兩個人。

耕平似乎預支了一生中所有的奇迹。沒多久,他毫發無傷地跌坐在陡坡的底部。

耕平擡頭看了列車通過上方高高的鐵橋,確定來夢安全無事後,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想著:

“真是的,要去找背包才行……”



黃昏莊園正被“恐怖”、“不安”、“焦慮”、“疑惑”這四個透明的怪物所支配著。這四個怪物從三樓下來、走遍二樓及一樓,在人們的脖子邊吹了又冷又腥臭的氣息,不請自來的客人們不禁發冷,身體也縮成一團。他們實在非常疲倦,也想要鑽進被分配到的房間的被窩中;但是睡眠的精靈卻沒有接近他們。假如蓋上棉被,會想像有妖魔鬼怪在外徘徊;即使睡著了,也有可能再也無法醒過來。而他們更無法壓抑住“盡量和多數人在一起比較好”這種心理,于是這六名客人只得聚集在沙龍,忍耐著共同的不安。

“我要去看看豐永的情況。”

說話的是雪繪,真不知該說她是有勇氣、還是說她輕率。對于她的發言,最快有反應的是畫家唐澤。

“雪繪小姐,你和豐永那家夥是什麽關系?”

唐澤代替大家提出了這個疑問,雪繪並沒有回答的義務,但是她卻簡短有力地回答了。

“男女關系啊!”

唐澤啞口無言。其他人則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著雪繪。

“沒有必要那麽訝異吧?況且我也不認爲你們有預期其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耶!”

說出這話的是北本先生。只要是牽扯到人和人之間的問題,他的能力就會展現。

“爲什麽你不相信呢,北本先生?”

“因爲他不是雪繪小姐喜歡的類型啊!對于缺乏獨立心、服從性高的女性來說,豐永可能是個可靠的對象;但對于擁有獨立思考和生存方式的女性來說,他只會讓人感到厭煩而已。”

雪繪笑了一會兒。

“您認爲我是個獨立的女性,真令我非常高興。可是北本先生,男女之間的交情是沒有什麽理由的哦!”

雪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點挑釁地看了其他人,然後越過沙龍將另一扇門打開。

“哎呀!豐永先生,你好多了嗎?”

接著安靜了一下子。

“豐永先生,等一下、你在做什麽呀……”

雪繪的自言自語使得沙龍中的氣氛掀起了波浪。唐澤一開始猶豫不定,接著便下定決定站了起來。看來這位畫家似乎認爲豐永和雪繪是相當不登對的,而且這種想法似乎壓過了恐怖及不安的情緒而支配了他。

其余的四個人目送著唐澤離開沙龍。根岸的眼神帶著少許厭惡感;長田的眼神像是那種一心想看好戲、然後自己胡亂想的那種眼神;香津子和北本先生則是各自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單純地目送著那位西畫家離開。

打破這虛僞的平靜的是十分尖銳的叫聲。門後突然發出很大的聲響,雪繪從裏面跌跌撞撞地回到沙龍,她倒在唐澤腳邊,于是唐澤一邊急忙將她扶起來,一邊向昏暗的走廊看了過去。

“豐永……?”

唐澤說不出話來。他雖然是看到對方的臉才喊出這個名字的,但是假如他先看了附在臉部之下的身體,恐怕就不會叫出這個名字!那是灰色和綠色、沒有固定形狀的果凍狀生物,如果是在一九五○年代的SF(科幻)電影中,八成能夠成爲主角吧?而那蠕動的生物上黏著豐永的頭。

長田發出一聲怪叫後,連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長田人雖善良,意志力卻很薄弱,于是他毫無抵抗地掉進“恐慌”裏,如果硬要將他發出的怪聲轉換成文字,可能就是“嘻嘻嘻嘿嘿嘿嘿啦嘿啦嘿啦……”,不過並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唐澤瞪大了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地攬著雪繪向後退,北本先生也護著身後的香津子跟著後退。

灰色和綠色的果凍,有著豐永笑著的臉,開始侵入了沙龍。

“想個辦法!你們快想個辦法啊!”

唐澤一邊揮汗,一邊喊叫著;長田則早已翻了白眼,吐著白沫,而且全身痙攣。

有個又黑又大的影子,穿過客人來到門邊,那是管家,他拿著掃帚,看起來就像帶劍的騎士。“果凍”被掃帚追趕,然後被推出了門外。

管家的嘴一直緊閉成“一”字,他用力地關上門後,將長田弄倒的椅子扶了起來。接著傳來了很響亮的鎖門聲。管家像是劇中的男主角一樣,回頭凝視著吵嘈的旁觀者。他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掌著掃帚,好像是穿著黑衣的法官。

“真不該讓各位留下來過夜。我們原本每天都過得和平而甯靜,自從各位來了之後,就一直引起騷動。”

“你會這麽覺得也是理所當然,等事情稍微穩定下來之後,我們再好好地談一談吧!現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麻煩你處理一下那個運氣不好的男人?”

聽了北本先生的發言,管家有一點故意地晃了晃鑰匙串。

“您是北本先生吧?您知道些什麽?又了解多少呢?”

管家的眼神充滿著黯淡的光芒。

“每個人都太高估我了。”

北本先生自言自語了一下,然後用手刀敲敲脖子,好像要消除堆積在那裏的疲勞一樣。除了還陷在恐懼中的長田之外,其他人全都將視線集中在北本先生身上。

“我不否認我是這群人當中知識最豐富的。但是,假如把大家比喻爲小學生,我也不過只有高中生程度而已。然而現在所發生的情況卻相當于大學畢業論文的程度;如果放著不去理它,說不定會變成博士論文也說不定。”

根岸用僵硬的表情和聲音問著。

“那麽,那篇畢業論文的題目是什麽呢?北本先生?”

“這個嘛——‘失去的和諧’、‘混亂的秩序’、‘被破壞的平靜’……你們隨便選一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說著,然後改變了表情;兩眼和聲音恢複了意志力。

“管家先生,我也想問問你。你對你家主人又了解多少呢?”

“我所了解的,只有主人一次也沒有拖欠過我的薪水這件事。”

“真是模範老板啊!那麽你到現在爲止,一共領了多少次月薪呢?九十次還是一百次?差不多有這麽多次吧?”

“這個月領的是第九十六次的薪水。我不懂您爲什麽會這麽清楚。”

管家分明是在要求對方說明原因,但是北本先生卻無視他的質問。自從來夢和耕平脫隊以來,北本先生好像很困惑、又好像是算錯而停了下來一樣。然後現在,他和管家之間諷刺的問答,又將他一時回複過來的精力消耗光了。

“到底……豐永他爲什麽會變成那樣?”

北本先生回答了唐澤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因爲我們無法想像、超出物理性的力量造成的。”

如此回答的北本先生,看起來就像是變成苦悶的囚犯一樣;知識和力量也完全蒸發光了。

“具體的答案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束手無策吧?”

北本先生搖搖他頭發半白的頭。

“……豐永也不算是個多壞的人,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雖然很想幫他,可是……”



—耕平和來夢聽到了貓的叫聲,停下了腳步。腦中浮現了從幽靈列車下車之後,遇到的那只令人不愉快的巨大貓怪。但是看看周圍,並沒有發現它的蹤影。

從被幽靈列車追趕、自鐵橋上跳下來後,來夢和耕平走了大概一公裏半左右。但是這半天以來的經驗,讓耕平變得無法相信幸運女神的笑臉。他想:現在是連續劇中討厭的廣告時間,馬上就會回到連續劇的時段了吧?然而這種預感卻老是猜中。在爬上前方的一個坡道時,他們便宣告了“廣告時間結束”的訊息。

“耕平哥哥!你看那個!”

來夢的聲音因爲害怕而顯得僵硬。

如果身邊有個比自己還強壯、值得信賴的同伴,耕平也想躲在那個人背後。但是現實和理想是差得很遠的,耕平不得不讓來夢躲在自己的背後,面對眼前的恐怖。

沙沙作響的草叢中,有一座雕像立在那裏。這是耕平第三次看到這種高約兩公尺的青銅質雕像,而來夢恐怕看了第四次了吧?這肩膀以下是人、只有頭部是動物的雕像,是在表現它的神聖?還是在侮辱、亵渎人類和動物雙方的東西呢?答案恐怕不是前者,因爲站在紅色月光下的蛇頭人身像,恐怕是不被容許存在于正常的世界中的。

耕平轉過身子,准備往反方向逃跑,然而他的腳卻拒絕離開。因爲從他的視神經傳來的情報,使得他動彈不得。在距離他們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有個年約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在那裏,他的身高比耕平稍微矮些、身體卻很結實,而且還是曾經見過的人。不過耕平甯願出現的是陌生人,因爲這個男人,不但對來夢不懷好意,對自己也極不客氣。

“你們兩個怎麽會在這裏?”

來夢緊緊抓住耕平,用著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厭惡的眼神看著前來的熟人。

“豐永先生,你才是爲什麽會……”

“那個東西”雖然有著豐永的臉和聲音,卻是亵渎了這個世界的法則的另外一種存在。豐永笑了,沒有發出聲音的笑,而這是豐永不可能露出的表情。因爲豐永是個大聲主張自己的意見、沒有表裏的男人。

豐永突然動了起來!他趴在地上,一邊笑著一邊開始匍匐前進。

豐永他……不!應該說是有著豐永樣子的“物體”,在月光下爬了起來。

和豐永相似的“來西”,早已不說半句話,而這卻替耕平他恐怖感的“根部”澆上了肥料。“說話”是爲了表明意思、並且擁有共通的表現方法,以及理解的場所。即使是像“我要吸你的血”、“我要殺了你們兩個”、“我要征服世界”這種充滿惡意的話也好,只要說出口,耕平的恐怖就會煙消雲散。

大概是對于來夢的責任感支撐著他的雙腳吧?耕平將來夢的身子轉了過去,他讓來夢面向還沒有出現任何障礙物的方向。

“耕平哥哥?”

“另回頭,來夢!”

耕平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機械化。

“聽好,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回頭,筆直地跑。不要在意我,知道了嗎?”

耕平硬是推了似乎有話想說的來夢一下。

“快跑!”

在來夢開始往前沖之後,耕平便回過身去。豐永他……不!應該說是假借豐永樣子的東西,正朝著耕平攻擊過來。他早料到這一點。也訂定了作戰方式:等會兒轉過去的時候,就要朝對方眼睛的高度揮拳過去,當拳頭打到對方身體的瞬間,還要把拳頭往身體裏扭轉進去。結果,對方的反應很強烈,原本跳了起來的豐永,正好被狠狠地打中脾髒的位置,從空中往地面掉了下來。

耕平心想,對方應該無法馬上站起來。實際上,豐永也沒有爬起來,耕平以爲他蹲在草叢中,卻看到他身體的輪廓突然開始變得模糊,連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都一起變成顔色、形狀不明顯,並且難以形容的物體。

耕平沒有觀察到最後,他回過身子,朝著來夢追了上去。他順利的一拳,爲自己爭取到時間,也在右手腕留下了過度使用的疼痛。而那個像是豐永的“東西”沈沒在草叢中。耕平沒有回頭,只是往前跑。然後一個不明物體突然出現在他前面,還移動著。

地面微微隆起,但看起來並不像是鼹鼠在地下走動。耕平原本想緊急煞車停下腳步,卻又立刻改變了主意。他准備保持原有的速度往前沖,並且猛蹬隆起土之前的地面。跳躍起來的耕平,鞋底距離從地面伸出來的觸手,只差二點七公分,他順利地避開了。耕平在草堆上轉了一圈,接著又馬上跳了起來,踢了地面再度避開了觸手。一陣塵土飛揚,地面裂開了,長滿刺的觸手和附著灰色及綠色粘液的塊狀物便爬到地面上來。在凹凹凸凸的身體表面有著豐永的長相。而眼睛、鼻子、嘴角及眉毛……等的器官則分散在各處,並沒有聚集在一起;即使這樣,卻不知爲什麽整體看來仍看得出來是豐永的臉。

耕平突然想到,豐永一定是觸犯了什麽禁忌才會變成這個樣子。要不然他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個恐怖的狀態。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如何逃離豐永的魔掌要比同情他來得重要,他不想被豐永抓住。可能要等到來夢和自己安全之後,他才說得出“真可憐啊”這句話吧?

耕平再度跑了起來。在跑的過程中,他只因爲蹬了兩次地面而中斷了他的跑步。

青白色的手臂抓住了耕平的腳踝,讓他跌了一跤,耕平咬到雜草,他邊將雜草吐出來,急忙翻過身去。耕平踢了對方一腳,好不容易獲得自由,站了起來吞了口氣。

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厭惡。耕平的四周已經不是草原,而是青白色、像枯木般的數百只手臂,從地面長了出來並且蠕動著,朝著耕平伸了過來。耕平想後退,卻感覺到那些手指碰到了褲腳。

“你們這些家夥,說句話呀!”

耕平說出了不合理的話,手臂不可能會說話,但是土裏會長出手這件事更沒道理。有著豐永樣子的怪物雖然恐怖,但是不比無言的惡意要令人有壓迫感。

在小說中有附身在人類身上的惡靈滿口穢言罵人的場面。耕平即使讀到這種內容也不感覺恐怖。因爲耕平覺得話說得越多,就越能摸清對方的底細。但是從昨天以來,威脅到他和來夢的全是不說話的東西。

“耕平哥哥!”

這當然不是那些怪手臂的聲音,而是來夢跑回來要救耕平。來夢一邊甩開那些伸過來的手臂,一邊忙著踢走它們,耕平已經摸清了來夢的個性,所以沒有像上次那樣責罵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踢走、折斷了幾支從地面上長出來的手臂,兩個人好不容易掙脫了“手臂平原”。當他們跑得快喘不過氣來的時侯,前面卻出現了一片廣大的沼澤。

“來夢你會遊泳嗎?”

“會啊!我還在暑假前的遊泳比賽中得到一百公尺自由式第二名呢!”

“那真厲害。我不知道怎麽搞的,也老是得第二名。”

在他們身後有東西追了過來,不能浪費太多時間。耕平和來夢調整好呼吸便跳進池子裏。

耕平聽到水聲在頭上響著,便把眼睛張了開來,雖然這應該是很普通的淡水,他卻仍無法安心。

雖然耕平的知識和經驗還不夠豐富,但是他知道這個以黃昏莊園爲中心的異世界是被一股力量支配著的。這股力量非常任性,而這些陷阱全都是爲了折磨這群“客人”所准備的。

耕平浮出水面呼吸。在相隔兩公尺遠的地方,來夢的頭也浮了出來。她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朝耕平露出笑容,真是了不起。

“還好現在是夏天,對不對啊?耕平哥哥?”

“說的也是,要是現在是冬天,我才不想遊泳呢!”

話才說完,耕乎身邊的水面突然起了泡泡,耕平才心想“來了嗎?”,馬上從水面躍出了某種東西。那個東西是透明的,因此,瞬間要看清它的真面目還真有點困難。滑滑的、透明而且富有生命力的細繩子覆蓋了耕平的頭部。感覺就好像被塗了優格的塑膠布纏住臉部一樣。但是從別人眼裏看來,就像是臉被冬粉纏住一般。

由于嘴巴和鼻子被堵住,耕乎覺得肺部好像快爆炸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被“冬粉”纏住窒息而死。他想要取笑自己現在的立場,卻連笑聲也發不出來。接著他用雙手將“冬粉”剝開,空氣一下子大量地從口灌進肺部。

下一個瞬間,來夢和耕平竟然是在草原上。周圍沒有水、也沒有池子,連差點讓耕平窒息的“冬粉”也消失不見了。耕平和來夢,不解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然而,事情並不是到此就結束了。

耕平全身都濕透了,令人不舒服的水份遊走在皮膚和襯衫之間。從發梢滴下來的水珠,顯示著數秒之前,他們在水中的體驗不是騙人的。

“竟然捉弄我們!到底是誰……”

咋了一下舌頭的耕平,將手指伸進了獵裝胸前的口袋,又咋了一次舌頭。

“哎!我的全部財産都溺死了!”

二十張的紙鈔吸了水,全都變得沈重、而且都快破了。對耕平來說,這是他工作得來的寶貴成果,不能因爲弄濕了就把它們丟掉。“錢”這種東西,耕平並不特別看重,他珍惜的是金錢所帶來的少許自由。假如所謂的“自由”是指“餓死的自由”,那就太悲慘了。

耕平將紙鈔一張張攤在草上曬幹。這些錢恐怕要等到逃出這個令人害怕的世界後,才能發揮它們第一次的作用。而耕平這個曬紙鈔的舉動,是在表明他絕對不會放棄逃出這個世界。

下一次會出現什麽呢?耕平刻意地將他的心武裝了起來。

在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一個房間中,書桌上擺放著銅版畫。和剛才的銅版畫不一樣,這一幅畫著池塘與森林,有兩個人影蹲坐在池邊,好像正在將什麽東西排在草地上。而此刻在注視著版畫的黑影,正准備拿起另一張版畫……

耕平想起了一件在無人車站時就覺得奇怪的事。

來夢姓什麽?她的家在哪裏?耕平一直沒有機會追問,也不認爲自己有權利問,他只是一味地覺得有保護來夢的義務;冷靜想想,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多管閑事的行動,畢竟他們認識還不到半天。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是他自己要保護來夢的,現在他也不能半中途放棄。

“哎!”

來夢學著耕平的語調說著。

“照片都弄濕了,這是很重要的照片呢!”

來夢從牛仔短褲中拿出一張泛黃、濕透了的照片遞給耕平,她似乎非常信賴耕平,即使私事被他知道也不要緊的樣子。耕平接下照片,發覺到那是張全家福照片。那個坐在中間的女孩子,大概是三、四歲時的來夢吧?左右則是一對看起來像是她父母的男女靠著她,男的大約三十歲,帶著眼鏡,瘦瘦的,給人很有學問的印象;女的則留著一頭長發,臉蛋圓圓的,看起來很溫柔。照片裏還有第四個人,那個人站在沙發後面,照片沒有照到脖子以上,穿著黑色的衣服,打著領帶。

“照片中的人是誰?”

“來夢和爸爸跟媽媽。”

“還有一個人是誰?”

“不知道。我不記得……”

由于那個人打著領帶,應該是個男的;這個出現在別人全家福照片中的人到底是誰?

“那你的爸媽在哪裏?”

“兩個人都死了。”

“是嗎?那麽現在……”

耕平話才說了一半,便把視線集中在照片的一角。他發覺到這個“第四個人”的一只手似乎拿著什麽,看起來像是刻著花紋的某種小台座。耕平將眼睛湊近看,確認了花紋的模樣後喃喃說了。

“烏羅伯羅斯……”

將自己的尾巴吞下,使得自己的身體形成無限圓環的蛇——烏羅伯羅斯。不知是在某本書上、還是某部電影中,耕平曾經看過。它出現在電影中是單純的偶然、還是意味著什麽?耕平又看了一次照片,來夢及她的雙親都露出十分幸福的笑容。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

耕平突然想起來夢說過的話。一定是有什麽東西附身在來夢身上,她才會說出這些話。這並不是意義不明的話,而是包含著耕平不了解的意義。原因是出在來夢本身嗎?難不成是因爲來夢的雙親?

“來夢,你爸爸是做什麽的?”

“學者。”

“什麽學者?曆史學?宗教學?還是民族學?你還記得嗎?”

來夢考慮了幾秒鍾,然後滿臉抱歉地說她不記得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耕平並不想責怪她。

難不成來夢是個巫女?一瞬間耕平腦中閃過這種念頭。耕平只是個被課業搞得半死的大一學生。他既不是學者也不是個有學問的人,要擁有正確的判斷力,不是光靠信念或猜疑,而是要有正確、良好的情報,然而現在的耕平卻欠缺這些。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奧諾維變成米迦勒、兩者合而爲一……來夢還說了什麽呢?耕平大吃一驚,他竟然記不清楚。

如果是對玄怪、科幻作品有興趣的朋友,一定會爽快地解釋這些句子給自己聽吧?在大學和朋友暢談,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耕平現在卻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了。



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一間房間裏,發出了巨大聲響。坐在椅子上的黑影,出現了近乎痙攣的動作。他發抖的手將桌上的銅版畫揮落地面。版畫掉下去時所發出的聲音回蕩在室內的空氣中。

耕平和來夢仍然繼續走在紅色夜晚的原野上。耕平早已因爲疲勞而腳步變得很沈重,但來夢卻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耕平故意不背著來夢走路,主要是怕萬一發生了什麽狀況,會無法馬上反應而陷入危機。

不過,假如真的有人想殺了來夢和耕平,應該早就下手了才對。然而,對方只是嚇唬他們、折磨他們,不取他們的性命。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是個與“慈悲”、“體諒”這類單字沾不上邊的人。

對方有什麽不殺來夢和耕平的理由嗎?或是“不能殺”的理由呢?或許有吧,但原因不在耕平、而是在來夢身上。假設這一連串怪現象的背後,真的有某個人在控制著,對那個人來說,來夢八成是個不能輕易殺害的對象。他到底是什麽人?抑或是還有其他人存在?

“來夢,你說你小時候曾經和某個人一起搭車旅行過,對吧?”

“嗯……”

來夢的表情說明了她不想回憶這件事,然而耕平卻有件不得不向她確認的事。

“那個男的該不會是北本先生吧?”

“北本伯伯?”

來夢瞪大眼睛,沈思了一陣子。四秒半鍾之後,她搖搖頭斬釘截鐵地否定了這件事。

“是嗎?那就好。”

耕平並不是真的在懷疑北本先生,而來夢否定了這件事也讓他安心了許多。雖然用印象或感覺來判斷人很危險,但耕平並沒有從北本先生身上感覺到任何歹念或惡意。

但是,說不定北本先生比耕平還要詳細地掌握著事實的全貌。從這一點來看,耕平並沒有把北本先生表面上的發言當真。

來夢從旁邊擡頭看了一下陷入思考的耕平。

“耕平哥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沒有來夢,或許你的旅行就會很快樂。”

“別在意,這不是你的錯。況且,這樣的旅行比較不無聊呢。”

耕平想起了在無人車站追趕來夢時,心中那個“只要再過個五年”的想法。想必這一定會成爲又甜美、又帶點酸澀的青春回憶。然而他們一個十九歲,另一個卻只有十二歲,根本談不上什麽羅曼蒂克。假如耕平一開始就只想著戀愛,他現在也不會這麽勇敢、這麽不求回報。

四周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

視野中的顔色從紅銅色變成了深綠色。耕平嚇了一跳,擡頭看了看天空,並沒有月亮。那個像是塗滿了血的紅色月亮,從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天星鬥,有白色的光芒靜靜地撒在地面上。面個人的眼前出現了一間被光織成的薄紗所包圍的屋子。

那是被取名爲“黃昏莊園”的屋子。至少像這樣子的房子,耕平只知道“黃昏莊園”而已。它那超過三公尺高的石牆、敞開的門都保持著沈默,等待兩位年輕人歸來。

耕平感覺到來夢用兩手緊抓了他的左手臂。耕平向她點點頭,注視著這間屋子。

他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開始他們就被設定好,在繞了一圈後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來夢和耕平經曆的種種奇怪現象,不過是排列在同心圓上的裏程碑。

耕平沒有絕望。他只覺得“原來對方是這種打算”而已,從一開始,他們就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真是這樣,能做的就是適當的應付。耕平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竟然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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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Empty 回復: 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23 pm

第一卷 宣戰


當耕平醒過來時,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陽光。由于太刺眼了,他便用手遮住臉,吸了幾口涼的高原空氣,讓惺忪的心徹底覺醒。他將薄薄的夏被推到一旁,爬起來看看時鍾,時間是十點二十五分,已經不能算是早上了。和他同房的兩位室友,似乎早就起床到樓下去了。

耕平忍著羞恥回到黃昏莊園,疲憊萬分地倒在床上後,足足睡了七個鍾頭。年輕的身體差不多已補充完了能量。接著只要再填飽肚子就能夠進入備戰狀態。

耕平在浴室梳洗過後,便決定到樓下去。

餐廳裏只有來夢一個人在用餐,她滿臉笑意地向迎面而來的耕平道早安。耕平也向她道過早安後便坐在隔壁的椅子上。餐桌上擺滿了豐富的家常早餐;玉米片、冰牛奶、蛋卷、蕃茄汁、咖啡、醋栗果醬、加了蘭姆酒的橘子果醬、火腿、洋芋沙拉、黑麥面包、原味優格……等等。餐具很幹淨、牛奶很新鮮、橘子醬的味道聞起來也很舒服。適合在這種氣氛下登場的應該是曆經了風月、面貌端莊的老人家;而耕平和來夢足足還差了五十年的人生曆練。

從餐廳出來直到沙龍,六名同行者紛紛向耕平他們打招呼。耕平和來夢一邊回答,一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六名大人:北本先生、唐澤、根岸、雪繪、長田和香津子看起來都很輕松,抑或是他們是裝出來的?然而事實卻藏不住也否定不了,因爲那個老是大聲發表意見的人不在這裏,少了他還真有點寂寞,但是假如他再出現,恐怕又會增加一層厭惡感吧?

打完招呼後,耕平看著北本先生,慎重地開口說了。

“其實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心中還有,一點點期待。期待之前發生的事全部都是夢,然後跟著陽光永遠的消失。”

當然耕平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胸前口袋裏那些凹凹凸凸、摸起來不舒服的紙鈔,證明了這一切都曾發生過。

然而,至少夜晚已經過去,窗外有著舒服的晚夏陽光,以及高原的涼風。甚至讓人覺得:走出黃昏莊園這間奇怪的屋子,朝著鐵路車間前進,還可順利健行,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要幾點出發呢?”

被耕平一問,除了北本先生和雪繪,其余的人都互相看了對方,沒有人想第一個開口發言。

果然除了豐永以外,現場沒有人要挺身出來當領隊。如果豐永在場,不管他是否會做出客觀的判斷,至少他一定會做出某種決定。

“或者是要去找豐永先生呢?”

大家仍然保持沈默、沒有反應。

“那麽……我們到三樓去見見這個莊園的主人怎麽樣?”

這一次的沈默包含了膽怯的微粒子。若是侵犯了三樓那處聖域、或者該說是魔境,會有什麽結果,大家都已經刻骨銘心。

“不然到底要怎麽辦呢?莫非大家要呆呆地等到有人站出來指導我們嗎?”

耕平的聲音變得尖銳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被教訓的那一方卻似乎很不愉快。自稱是畫家的唐澤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別太自以爲是,小弟。是誰誇下海口要離開這間屋子,結果迷了路卻又滿不在乎地回來?你有資格數落別人嗎?”

耕平無言以對。他並不是自願回到這裏來的,但是如果他回嘴,唐澤他們一定會沒完沒了。

但是至少耕平會憑自己的判斷采取行動,他不依賴別人來替他做決定。就這一點來說,耕平覺得豐永有他的優點。豐永的致命傷在于他的才能完全沒有和他的決心和責任感一致。

“我們當然也想早點離開這裏啊!耕平。”

雪繪似乎想緩和這不愉快的氣氛。

“但是,說不定我們也會和你們一樣又回到這裏,所以下不了決心。”

雪繪話說了一半。因爲像只大烏鴉的管家出現了。

“請問這裏有一位立花來夢小姐嗎?”

管家畢恭畢敬的聲音,讓所有人不禁都將視線集中在這位最年輕的人身上。而來夢本身的表情,就像是在等著治療的牙科患者,突然跳過所有人被護士叫到一樣。她站了起來。

“來夢小姐,主人說想見您一面。希望您能到三樓去一趟。”

管家的聲音和態度除了變得更加畢恭畢敬,還增加了幾分威嚴感。爲了抵抗那份威嚴感,耕平站了起來,管家用視線確認了耕平的樣子,非常嚴肅地先發制人。

“主人只請來夢小姐一個人,其他人請退避。”

耕平從來不知道來夢姓什麽,沒想到管家竟然將它說了出來。這個事實使得耕平起了疑心,態度也變得有點挑戰性。

“你是要我們乖乖地在樓下等嗎?”

“沒這個必要。天氣這麽好,我想各位也該准備回去了。住在這個沒有任何娛樂的深山裏,各位一定很無聊。還是請早點起程,路上小心了。”

這些話可說是把人吃得死死的。這些不速之客像是受到刺激般地站了起來。耕平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瞪著管家。

“豐永先生到底怎麽了?”

“我們不負責監視客人的行動。無視我們要求的客人,要什時候離開,我們也沒有挽留的權利。”

管家說話的態度,強而有力、非常無情。

“來夢她也想回家啊!來夢,你也想和大家一起回去,對不對?”

耕平心裏雖然這麽想,卻不得不忍受著管家所發散出的威嚴感。他拼命忍耐的樣子,來夢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擡頭看著站在那裏的管家,然後低下頭去看著地板;當她再度擡起頭時,心中有了決定。

“如果來夢肯到三樓去,就會放大家走嗎?”

“別亂來!來夢!”

耕平感到危險,叫了出來。假如耕平他對來夢的責任感是不成熟的,那麽來夢對同行的大人們所抱持的責任感則是更幼稚、而且過于沈重。爲了保護大人而讓小孩子犧牲,不但是違反自然的法則,也違反社會的原則。

“如果能見到來夢小姐,主人保證一定讓其他的客人安全離開。來夢小姐不用擔心。”

“我知道了。來夢會到三樓去的。”

唐澤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他提議將行李收拾好到大廳集合,大家像是怕誤了火車一樣、慌張地采取行動。見到耕平一動也不動,唐澤便開口問他到底怎麽了。

“我要留下來!我不能丟下來夢不管!”

“你幫得了什麽忙嗎?”

“要是幫得上忙就好了。”

對于耕平的奚落,唐澤原本想再回他些什麽話,但卻打消了念頭。

“你小心點,別太逞強了。”

“謝謝。你也是。”

耕平和來夢站在一起,看著唐澤離開大廳的背影。

“耕平哥哥,如果來夢碰到危險,你會來救我吧?”

那是耕平最希望聽到的話,于是他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看我的!”

管家眯著眼看了昂然擡起頭來的耕平,卻沒有進一步地要求他離去。



從樓梯拐角處往上數十五格,就是三樓的地板。來夢正面的走廊,安靜卻昏暗,令人不禁聯想到古時候的隧道。領著來夢的管家向右轉之後,把一扇看起來很厚重的門打開了。陰冷的空氣從門後形成一股微風吹了出來。

“我只能送您到這裏,請來夢小姐自己進去。”

管家畢恭畢敬地鞠了躬後,便轉身離開。來夢背後的門被關了起來,她一個人被留在室內。

接下來,她只有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來夢可以感覺到的範圍也漸漸擴大。室內不但幹燥,而且充滿灰塵的味道。在來夢有限的記憶中,這像舊書店的味道,也很像是爸爸研究室的味道。當她逐漸習慣這裏的亮度後,室內的景致也漸漸變得清楚,但由于窗戶挂著厚重的窗簾,最多也只有微暗的程度。

這裏還很像小學校長的辦公室:房間大、天花板高、家俱也很氣派。來夢快速地浏覽了一下室內,這個房間大得令人吃驚:那張又大又厚重的書桌,看不出來是深咖啡、還是酒紅色;而裝有玻璃門的書櫃則排列著百科全書。不過,這也有可能是來夢的自以爲是,說不定那根本不是百科全書。

來夢往前走了兩步,鞋子幾乎陷在那厚厚的地毯裏,完全聽不到腳步聲,一點走動的感覺都沒有。然而越前進就越接近房間深處的景物。裏面有張挂著薄薄簾帳的大床,幾乎可以讓五個像來夢那麽大的人同時睡在上面。有個人影橫躺在床上。來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她重複了三次這個動作。

“午安……”

來夢試著打了聲招呼。但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小了,對方沒有任何反應;所以她提高音量,又打了一次招呼。這次她聽到了對方的回答,或者說,她認爲她聽到了回答,她覺得對方叫了自己的名字。

正確的說,來夢聽到的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思想的傳達。來夢的腦細胞在接受訊號後,自動地用她所擁有的詞彙翻譯好,但是,也有翻譯不出來的部分,如果真要形容那翻不出來的部分,就好像噴出硫黃的黑暗山谷,充滿異臭的紅黑色泡泡,在滾燙的泥漿表面綻開,噴出了邪惡的意念。然後那起伏、躍動的泥漿侵入了來夢內心的宇宙,她害怕得想後退,但雙腳卻無視來夢的意識。來夢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只是呆站在又寬又暗的房間中央,注視著圍繞在床四周的簾帳,開始搖晃的樣子。

在二樓往三樓的樓梯途中,光是中間的拐角處就有四張榻榻米那麽大。耕平坐在那裏,把雙腳垂放在往下的樓梯,只要一聽到樓上有,任何聲響,不管是管家想制止、或是出現怪物想妨礙他,他都准備馬上沖上去。然而,現在卻是樓下傳出一些狀況。提著行李的北本行雄出現在樓下,他輕輕地舉起另一只手,慢慢地爬上樓梯。北本先生朝耕平笑了笑,便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大家都走了。我決定留下來,可以嗎?我會盡量不妨礙你的。”

“我想問北本先生、不、想請教北本先生很多事。您能留下來我很高興。”

“這麽年輕卻可以說出這麽周到的話,真令人安慰。我會回答你的問題的,但是不知道的事情,我可是沒辦法哦!”

“只要告訴我您知道的事就可以了。首先,是來夢和北本先生的關系,您到底是來夢的什麽人?對來夢來說,您是……?”

“搭乘同一班列車的同伴啊!”

北本先生看著耕平,再度笑了一次。

“你的眼神看起來想揍我啊!但是,表面上確實是這樣。”

“事到如今,我不想聽表面的事情。”

“我想也是。那麽我們去打開門,看看裏面的樣子吧!”

北本先生的聲音變得有點慎重。

“來夢是孤兒院的孩子,而那間孤兒院就蓋在我的土地上。院長是社會福利專家,而理事長是我的女婿。因爲姓氏不一樣,所以我的名字並沒有公開在外。這是第一點。”

“……”

“第二點,來夢的母親是我的朋友。應該說……是過去的朋友才對。”

“您和她是什麽關系?是情侶嗎?”

耕平竟然提出了非常失禮的問題,但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客氣了。

“你只對了一半。也就是說,是我單戀來夢的母親。要我自己說出這種事,還真有庶不好意思。”

有點年紀的北本先生像少年一樣臉紅了。他的樣子讓耕平有些意外,但也很感動。不管怎樣,耕平只是個十九歲的學生,不是什麽文學天才,只能用有限的字彙來表現此刻的感覺。

“您還真是浪漫。”

“只能算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與其在我臉上貼金,你應該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吧?”

“那麽,請容許我問您別的事情。”

耕平說了來夢掌給自己看的照片的事。關于那個只照到身體的第四個人,不但來夢已經否認那個人是北本先生,就連北本先生自己也不承認。但是,意外的線索浮現了。

“對了,你是不是忘了第五個人啊?”

“第……五個人?”

“是啊。那照片可不是用全自動相機拍的哦!”

北本先生拐個彎,試著給耕平一個想像的空間。

“拍那張照片的是北本先生嗎?”

“沒錯。”

“原來如此。總之,北本先生和來夢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但爲什麽她沒有提這件事呢?”

對于耕平的疑問,北本先生苦笑著回答。

“你會記得在四歲時、只見過一次的人嗎?我可記不得。來夢會忘了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您是故意不和她見面嗎?”

“你很會在某些地方發揮想像力耶!”

耕平的心裏浮現了一種想像。

“如果我說錯了,您可以揍我沒有關系。北本先生,難道說您是來夢的祖父嗎?來夢雙親的其中一人是您的孩子對吧?”

耕平這時候的想像力簡直比電視連續劇還精采,但是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太離譜了。他該向北本先生求證的,應該是在來夢的照片中那個第四個人的真正身份才對。

“果然是個很欠揍的想法啊!不過也難怪你會這麽想,有太多想像空間了嘛。”

“如果說錯了,我道歉。”

“不,沒那個必要。事實上我想過好幾次,假如這件事是真的就太好了。連手都沒握到就再見了,在現代是很難想像的吧?我一直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也是因爲我從那時候開始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北本先生淡淡地說著,臉上表情則因面對現實而顯得有點緊張。

“比較重要的是來夢父親的事。他是一個宗教學學者,研究的是‘拜蛇教’。基督教中的一個異類。”

耕平眨眨眼,和他對來夢父親職業的想像,並沒有差太遠。但是關于“拜蛇教”,耕平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拜蛇教’,崇拜畜象征‘從無知中解放’意思的‘蛇’。”

“是那只讓亞當和夏娃吃了智慧之果的蛇嗎?”

北本先生摸著下巴向耕平點了點頭。

“但是在基督教發展初期,他們被徹底地壓制、迫害,並且被消滅;因此要闡明他們的全貌並不是簡單的事。”

耕平一邊聽著北本先生的話,一邊習慣性地朝了三樓看了一眼。

“四世紀末,狄奧多修斯大帝時代,基督教成了羅馬帝國的國教,于是天賜的榮耀便和地上的權力合而爲一,但卻造成了國家衰弱、宗教墮落的結果。這也是必然的,儒教成爲漢帝國(漢朝)的國教的時候,也發生了同樣的事。”

“在基督教的權力抗爭中,贏的那一派自稱爲止統派,然後他們把歐洲其他的地方神祗、平民信仰都單方面地消滅了,許多當地的神明,都被冠上惡魔、反基督的汙名,然後打入黑暗的世界。就連基督教團內部,也有許多各式各樣的思想被視爲異端,然後被逐出基督教。”北本先生如此敘述著。

耕平念高中的時候,曾經在世界史讀過這一段。基督教團曾將涅斯特裏斯派(譯注:Nestorinus;NestoriusConstantinople的總主教,古代來羅馬帝國的首都)、馬裏斯派(譯注:Marcus或GainsMarcus古羅馬將軍)……等的派別驅逐出境。

“那麽,那個拜蛇教和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有什麽關系呢?”

北本先生用行動回答了耕平的問題。他從包包外側的口袋中拿出一張折得好好的紙遞給耕平。他接下那張紙後,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注視著打開的紙張上所畫著的七座雕像,那是人身獸面、像妖魔般的生物的群像;在昨天下午之前,這些雕像和耕平的人生一點關聯也沒有。

“怎麽樣,和這間屋子裏的雕像一樣吧?”

面對著只是默默點頭的耕平,北本先生做了說明。

第一天使——米迦勒,擁有獅子的頭部。

第二天使——研列埃。擁有公牛的頭部。

第三天使——拉斐爾,擁有蛇的頭部。

第四天使——加百列,擁有老鷹的頭部。

第五天使——陶塔包特,擁有魚的頭部。

第六天使——艾拉陶特,擁有狗的頭部。

第七天使——奧諾維,擁有驢子的頭部。

“這就是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我以爲天使會是種更美麗的東西。”

“看都沒看過,也敢說出這種話?”

北本先生說了些諷刺的話,接著好像在模仿耕平一樣,用深刻的眼光望著三樓的那片昏暗。

耕平因爲北本先生的一番話感到困惑,而北本先生卻好像從困惑中擺脫了。

“依照拜蛇教的教義,第一天使米迦勒和第七天使奧諾維是同一個存在,兩者合而爲一的時候,就出現了最高支配者亞爾達包特。”

“那是指神嗎?好像耶和華嘛!”

“不,有一點點不一樣。拜蛇教崇拜的是知性和理性的女神蘇菲亞,亞爾達包特是不了解蘇菲亞本意的實力者,被認爲是有力量卻沒有才德的人。很抱歉,以上這些大部分都是推論,而且是從來夢的父親那裏聽來現學現賣的。他的目標是研究崇拜黑暗的宗教思想,以及調和新的宗教價值觀。”

說實話,耕平不是很懂。

“大部分的宗教,都將‘光明’定義爲善,‘黑暗’定義爲惡。否定這兩者可以互相平衡的人,相信只要由其中的一方便能構成整個世界。來夢的父親說那太過主觀,我覺得很有道理。”

北本先生搖搖頭,半白的頭發便弄亂了。他用一只手將頭發弄整齊,繼續往下說。

“假如這個世界沒有夜晚,所有的生物就會失去平靜和思索的時間吧?沒有夜晚,太陽持續地照射,氣溫就會上升,世界就會變成炎熱的地獄。無視夜晚,只一味地追求光明是錯誤的吧?”

“但是只有夜晚也不行啊!”

“當然,只有夜晚也不行。重要的是調和和均衡。一種文明只靠著一種宗教價值觀來維持是不好的,來夢父親的論點就是從那裏出發的。他暫時稱這個爲‘黃昏莊園精神’。”

北本先生知道“黃昏莊園”的由來。黃昏是白天與夜晚的境界,只有這個時候,光明和黑暗是共存的。而‘黃昏莊園’的名字,就是在表現一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交接點。

“所以要找‘黃昏莊園’是在地圖上的哪裏,是毫無意義的。我們只是從會津鬼怒川鐵路的沿線前進到這裏而已。如果離開這裏,說不定會到中北海道、九州,甚至是Tombouctou(譯注:西非馬裏共和國中部,靠近尼日河北岸的商業都市)、或Cochabamba(譯注:玻利維亞中部,一個在高原的都市)都有可能。”

“只要能離開這裏到哪兒都行!就算到Tom什麽的地方也沒關系。然後呢?您有離開這裏的方法嗎?”

北本先生的回答是:“方法不是沒有,問題是,不知道我找不找得到。”

“現在的狀況比我想像的還要危險。由此可見,幹涉這個世界的力量是多麽強大。”

“幹涉?”

“不然我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裏啊!”

管家正走過他們的下方,也就是二樓中央的走廊。他用冰冷的眼光看了老少兩個人,卻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看來,他們已經不是客人,而只是個殘留者罷了。

“那個管家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啊?”

“到目前爲止還很難斷定。”

北本先生似乎感到有些疲勞,他用手摸了一下臉頰。

“好了,我們說些別的事情吧!來夢小的時候曾經從列車的窗戶看到這排雕像,但原本應該有七座的雕像卻只有六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這個嘛,……米迦勒和……奧諾維對吧?那兩者合而爲一之後,就成了最高存在——亞他巴特,沒錯吧?”

“是‘亞爾達包特’。”

北本先生訂正了耕平說的話後,失望的吐了一口氣。

“原本雕像只是一種象征,但是來夢的父親似乎有點走火入魔,他相信了亞爾達包特的存在,還熱衷于追求那股神秘的力量。”

“說清楚一點,是怎麽一回事呢?”

“他追求將思念具象化、也就是將心裏所想的事情物質化的力量。”

“這太沒道理子嘛!”

“比方說,作家在稿紙上、畫家在畫布上.構築各自的想像世界;然而對于某種知性體來說,‘空間’這種東西,就是雪白的畫布。”

“是四次元的生物嗎?”

“四次元嗎?雖然是個老舊的用詞,卻很方便呢!”

北本先生苦笑地點點頭。

“但是在那種生物當中,也有創造力豐富和不豐富的家夥。同樣是人,作家、翻譯和評論家的才能,都各自有少許不同。但是很糟糕的,也有剽竊他人的家夥。”

“剽竊……?”

“比方說,模仿他人已經想到的點子,或是按照某人的意願,抄襲別人的作品等等。”

“哦,是嗎?”

耕平不以爲然地回答,然後放下摸著下巴的那只手,又看了北本先生一次。他終于發現到北本先生說的話有多嚴重。“按照某人的意願,抄襲別人的作品”——那是說,發生在他們身邊的奇怪現象,其實全都是來自他們自己的意識嗎?那只貓怪、還有變得異常的豐永,全都是因爲造訪“黃昏莊園”的客人們的意識,所造成的結果嗎?

好不容易耕平終于想起了豐永。那個變成了異常怪物的豐永現在在哪裏?正在做什麽呢?他有可能回複到原來的樣子嗎?

“很遺憾,豐永老弟可能沒救了。即使離開了這個被封即的空間也沒有辦法恢複。”

北本先生的答案令耕平摒住了呼吸。

“那麽是無法挽救嗎?”

“雖然不應該這麽說,但有些時候,人還是死了比較好。豐永老弟如果失去了記憶、智能退化,只靠本能活下去的話……”

北本先生的話只說了一半,耕平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因爲即使豐永很惹人厭,耕平也無法認爲他是“活該”。

“這個地方真的有那麽可怕的魔力嗎?”

“稱它爲‘魔力’,就會變成恐怖故事稱它是‘超能力’,就會變成SF(科幻)故事。就是這樣。”

耕平有個小小的疑問:用這麽簡單的分類法適合嗎?

“我還比較希望它成爲SF故事。是假設也好,至少有理論、有法則。”

“靠我之前的說明,還不能安心嗎?”

“我不是想讓自己安心,只是希望有個讓自已有個可以依靠的立場。”

耕平又轉頭看了一下三樓。來夢上去雖然還沒多久,但一點動靜都沒有,耕平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凶是吉。

“不過北本先生,您竟能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接近來夢耶!”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這個莊園的客人們,每個人都僞裝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沒有僞裝,也都隱藏著真正的自己。假如一個一個地揭開,一定很有意思吧?”

“我可沒有隱藏什麽哦!”

耕平好不容易壓抑住油然而生的憤怒和焦慮,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所以我並沒說我有知道全部的權利啊!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情況下,把責任都推給二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大人也不能裝做什麽都不知道,不是嗎?”

耕平越說越氣,漸漸地怒氣便勝過了理性。

“我非常了解我自己能力不足。但是眼前沒有其他適合的人,不是嗎?當隊伍裏面沒有打擊率三成的打手,就必須讓打擊率二成五的打手出去長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耕平並不願將自己比喻成打擊率二成五的打擊手。但是他逼不得已于因爲他並不認爲自己是打擊率三成的打擊手。

“北本先生,您又爲什麽無視自己留心的事情接近來夢呢?我不說您懷有惡意,但也一定有什麽目的,對吧?請您告訴我o”

突然,一直靜悄悄的三樓響起了一陣悲鳴。

嚇了一跳的耕平,—一次踩著兩格樓梯沖上了三樓。雖然身後傳來了北本先生的聲音,他卻沒有聽進去。當他踩著三樓的地板,往走廊方向去的時候,速度卻慢了下來,並不是因爲他害怕,而是他需要時間讓眼睛習慣黑暗。

“來夢!”

當耕平在大聲吼叫的時候,感覺胸口好像被什麽壓著,那是眼睛看不到的,可能應該稱它做“壓力”吧?就像是從H·C,威爾滋的古典科學恐怖小說中的主人翁跑了出來,然後將手掌按在耕平胸前一樣。耕平皺了眉頭,先退後了半步,然後利用反作用力往前面沖了過去不、該說他是想往前沖。在那個瞬間,一股氣勢相等的力量將他吹彈到後面。耕平被撞在厚厚的地毯上,彈了一下,往更後面跌了過去。

耕平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卻因爲呼吸不過來而發不出聲

音,他用力地咳出了+大塊空氣後,才喊了出來。

“來夢!你沒事吧?來夢!”

回應耕平的是別人的聲音。

“振作一點,年輕人。你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北本先生從後面撐住耕平,並拍拍他的背。好不容易耕平的心跳才緩和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比較順暢。耕平簡短地向北本先生道了謝,雖然有少許的撞傷,卻不值得太介意,因爲不能爲這一點點事就退縮。

“有東西。那裏有東西……”

耕平沒有再往下說。因爲他口中所說的“東西”,抓住了他的胸口。一股難以祗抗的力量,朝著耕平和北本先生使勁地壓了過來。北本先生被那股力量推得來倒西歪,跌在地板上,耕平則被推到樓梯口,又在那裏被推倒了一次。

耕平滾下了長長的樓梯。視野不停地回轉,天花板、牆壁、樓梯、吊燈、壁畫、靠牆的花台及花瓶等等,都像壞掉的時鍾指針廣樣亂轉。而身體和樓梯相撞的聲音也夾雜其中。等到聲響都消失了,耕平竟然“通過”了樓梯的拐角處,倒在二樓往三樓的樓梯口。

耕平感到一陣陣疼痛,當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時,北本先叫了出來。

“耕平!耕平!不能急!先等一下!”

“我很急!”

耕平失去了對長輩應有的禮貌,大聲叫了起來。他的額頭不斷地冒出鮮血,從眉毛經過鼻子,畫出了一條紅線。耕平用手擦去鮮血,勉強往前踏出了一步,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一邊的膝蓋不禁跪了下來,他用手扶著地板,想撐住自己的身體,然而他的手也失去了力量,整個人便往地板坐了下去,他嘴裏不斷地發出“好痛……”的呻吟,而且氣喘籲籲;額頭流出的血滴到了下巴,即使這樣,耕平還是想再爬起來,于是北本先生便扶著他。北本先生又佩服、又吃驚,不禁提出了忠告。

“不行啊,耕平!三樓的空間被封印著。這樣下去,怎麽也不可能進得了那房間。”

“不能讓它不可能!可惡!真不該讓來夢一個人去三樓,我真沒用!”

事到如今,耕平非常後悔,他死命地瞪著樓上。在往上的樓梯口有個無形的看守者。看來,光靠沖勁是沒辦法過關的。

“北本先生,不好意思,請您幫我忙。如果從樓梯上不去,那就繞到外面、從窗戶進去。不管怎樣,我就是要進去裏面。”

“那麽……你這是正式宣戰啰?”

北本先生的雙眼閃著異樣的光芒。假如用輕浮一點的形容詞,可以說像是喜歡戰爭遊戲的壞小孩的表情。

“您好像受傷了,我請人幫您擦藥吧?”

那是管家的聲音。他好像突然從牆壁跑了出來一樣,他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讓耕平不禁瞪了他一眼。

“有武器嗎?刀或槍都可以,有的話借我。”

耕平連槍都沒用過,還敢這麽問管家。而管家回答的方式,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著“親情”這種東西一樣。

“很抱歉,我們沒有那種東西。因爲這個地方的優點,就在于這裏既和平又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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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Empty 回復: 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23 pm

第一卷 夜晚的回複


離開了黃昏莊園的五名男女——唐澤、根岸、雪繪、香津子、長田五個人,拿著各自的行李與不安走在夏日的天空下。八月下旬,從萬裏無雲的天空所照射下來的陽光非常強烈,投射在草原上的影子也很明顯;然而幹燥的空氣卻將汗水快速地蒸發,吹過一行人身邊的風也十分舒爽。周圍高低起伏的土地全被一片綠色所覆蓋,向四周無限延伸。

像這麽心情愉快的高原健行,恐怕很少有機會碰到吧?五個人看起來都十分開朗。只要遠方傳來鳥叫聲,喜歡觀察鳥類的長田就會拿著望遠鏡朝向聲音的出處看去,然而他每次失望的表情,都惹情同行的人發笑。

但是,這一切都是表面上的假象。前往莊園的時候是九個人,現在的人數卻減少到五個人:一個是被要求留下來,另外兩個人則是自動留下來;最後一個人,他們則是想都不願意去想。想個人死了嗎?或是活著在黑暗中爬來爬去呢?

“雖然有鳥叫聲,卻看不到鳥的影子。”

當長田將忍了一陣子的疑問說出來時,另一個人也稍稍慢了一步,把腳步停了下來。當一行發現有人停了下來,全都回過頭去。

“怎麽了?如果慢吞吞地太陽就會下山,到時候可走不到車站哦!”

唐澤用隊長的語氣說著。離開莊園的時候,管家雖然有告訴他們車站的方向,不地,他們全都半信半疑,但是天空十分晴朗,太陽也很燦爛,所以人也自然地樂觀起來吧?

停下腳步的是玉村雪繪。

“我要回去那間屋子。”

話一說完,其余四人便互相看了對方,開朗的表情馬上消失,接著,唐澤用陰沈的聲音發言了。

“爲什麽又想回去呢?”

“因爲來夢啊!我們一心一意地只想逃出那個地方,卻把那小孩當做活祭品留在那裏,只有大人們平安無事可以嗎?”

“是嗎?你該不會是挂心豐永那家夥吧?”

“像豐永那種男人,內心其實脆弱不堪,但是只靠那層外殼卻可以傷人。一直要等到他死,不、即使他死了也不會發覺這件事。所以擔心那個人也沒用吧?”

雪繪說完她的意見,所有人都沈默下來,只是呆站在陽光裏。鳥叫聲不再響起,或許是因爲風停了的關系,也聽不到草木沙沙作響的聲音,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一眨眼的工夫,眼朗的夏日天空開始急速地亂了秩序,山嶺四周竄起了雲朵,然後層層重疊,天空從藍色變成白色、變色,然後再變成昏暗的鉛色,輪廓原本很清楚的影子,也漸漸變得模糊。

“啊!該不會要刮台風了吧?”

最年長卻完全沒有威嚴的長田聲音僵硬了起來。因爲工作上的關系,他有許多招待客人打高爾夫球的經驗;然而,像這種高原地帶,最可怕的就是打雷。

“都是雪繪小姐說要回去啦!這分明是叫我們叫回去嘛!”

“我倒不這麽認爲,這是在告訴我們,絕對不會讓我們安全到達車站。想想看,管家告訴我們的路程,一開始就很奇怪!”

雪繪堵住長田的意見,便轉過身往回走。唐澤則朝著她的背影了聘爲。

“喂!不准任意行動!我可不許你不服從領導、壞了秩序。”

唐澤的口吻仿佛就像是被豐永附身了一樣,所有人都這麽想;而當這個想法令所有人嚇一跳的進修,他們都讓一個奇怪的聲音給吸引住,他們知道那是日語(但說不定只是他們自己這麽認爲而已),那像是在朗頌什麽教典或經文的聲調。

神是始源(a)ACPHAA也是終極度(Ω)OMECA。

聖蛇鳥羅伯羅斯吞下了自己的尾巴。

八個音階是從Do開始到Do結束。

“誰?是誰在說這些奇怪的話?”

唐澤發出了虛弱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他,取而代之是的那個聲音變得更大更響亮。

DoreMifasiLasiDoreMifasiLasiDoreMifasiLasiDo……持續到永久的音符的無限連續。七個音階也是八個音階。七就是八。開始的Do也就是結束的Do。獅子頭天使(米迦勒)就是驢子頭天使(奧諾維),也就是最高的存在(亞爾達包特)。一變成二、二變成一……

“住口!”

當唐澤叫嚷的時候,香澤子用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唐澤任由香澤子抓著他,又快要喊聘爲,他的嘴巴雖然張得很大,卻失去了功能,因爲他見前方有人影:青銅做成的巨大身體穿著古代希臘羅馬風格的衣服,肩膀上則有兩個頭。獅子的頭和驢子的頭用發出黃色光芒的四只眼睛瞪著一行人。

發出“咿咿”尖叫聲的長田,丟下行李逃了出去,接著其他人也分散逃開了,恐懼在他們的心中爆開,他們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命。

根岸因爲有點胖,才跑了五、六十步,呼吸就變得越來越亂,額頭不斷地冒汗,正當汗水往下滴的瞬間,雨點就打在他的頭上。

雨勢越來截止大,雨聲也大得驚人,雨水的簾幕擋住了視線,即使回過頭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霎時,一道閃電從陰暗的天空劃過,震耳的雷聲隨後轟隆響起。

“拿掉金屬做的東西!要不然會被雷打到!”根岸根本沒把唐澤的吼叫聽進去,他趴在草上,眼前站著一個人影。

“怎麽了?帶我一起走啊!”

那個人好像是這麽說的。根岸想叫出聲來,但卻吐不出一個字,他拼命地改變身體的方向,用雙手雙腳逃離聲音的主人。浮現在雷電閃光的人影是變形成怪異生物的豐永。至少在根岸眼中看起來是他,根岸的全身充滿了厭惡和恐怖感。

主觀的悲劇有時候也是客觀的喜劇。胖子根岸沾滿泥巴、跌跌撞撞逃跑的樣子,假如是電影中的一個畫面,一定會引起觀從哈哈大笑,然而,根岸卻看不見自己的樣子。黑暗和光明、黑色與白色輪流占領了他的視線。草的葉片割傷了根岸的臉,突然間他的眼睛失去了焦點,發出了混雜著的呻吟。

“請、請你原諒我!對不起!”

草在他的頭上摩擦著。

“是我不好!是我一時沖動,挪用了交通研究會前輩們的積蓄,可是我只用了三十萬啊!饒了我!等我找到工作後一定會還!”

這到底是在對誰說的話,連根岸自己也不知道。他爬在泥巴和草之間,尋找著方向;接著,一個女人歇斯底裏的哭聲,傳進了他的耳裏。

“饒了我、饒了我嘛!我並不是討厭才把孩子打掉的,因爲不能把孩子生下來啊!你也要考慮我的立場嘛!不要那麽責備我……”

聽起來像是香津子的聲音,不過,根岸已經沒有余力去求證她是在向誰解釋。



在黃昏莊園裏,北本先生透過沙龍的窗戶,用嚴肅的眼光朝著天空看。

“好像會刮台風耶!”

“連一朵雲也沒有,怎麽會?”

話說一半,耕平就沈默下來了。他大概已經體會到用常識來判斷事情是很危險的,他剛才之所以會忘了這一點,恐怕是被那片晴朗的天空給騙了吧?假如是在黑暗中,人就會自然而然地提高警覺,然而在太陽下,則很難會讓人有什麽憂患意識。廣島被投下原子彈的那一天,恐怕也是像這樣明亮、晴朗的夏日吧?

耕平讓管家在受傷的額頭上卷上繃帶,然後從沙發上爬起來的他向管家道了聲謝,接著他又向管家拜托了一件事。

“借我梯子。這麽曆史悠久又氣派的屋子,至少會有梯子吧?”

“梯子我們有,但您要用梯子做什麽呢?”

“畫油畫啊!”

耕平用挖苦的口氣回答了管家愚蠢的問題,接著看了看四周,看有沒有往地下室的樓梯。到目前爲止,他都只注意著三樓,假如有放梯子的地方,那一定是在地下室。

“您還真是位有趣的客人啊!”

“因爲我很愛出風頭嘛!快點幫我拿個又長、又堅固的梯子來吧!”

耕平原本以爲會被拒絕,然而做完急救工作的管家,在說了“請稍等”之後,便站起來離開了沙龍。北本先生下放心地看著額頭纏著繃帶的耕平。

“原來如此,你准備把梯子靠在牆上爬上去嗎?萬一掉下來,說不定脖子會折斷哦!還是別逞強比較好。”

“我知道危險,但是還有其他方法嗎?”

話雖這麽說,現在外面正風雨交加,要把梯子架在牆壁往上爬,實在很危險。難道屋內沒有其他的樓梯嗎?不過,說不定也有無形的守護者在等候著。

耕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再次巡視這間沙龍,然後將視線停在向著陽台打開的落地窗上。他跑到窗邊,想把窗簾拉下來卻徒勞無功,于是耕平把全身的體重挂在上面,經過他一番折騰,窗簾圈便彈開,厚重的窗簾掉在地板上。

“事後會賠償你的。”

耕平雖這麽說,但是這個絹制的刺繡窗簾恐怕是很貴的東西。耕平找找口袋,拿出一把在批發商店買的瑞士萬用刀,開始割窗簾。

“對了,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耕平發覺自己的粗心,不禁啧舌。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應該要事先弄清楚才行。

“北本先生,在三樓的那個家夥,也就是自稱這個莊園的主人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吧?”

“這個嘛……應該是這樣沒錯。至少來夢、你和我會在這裏,都是因爲三樓的那個人。”

“那麽,那個家夥就是那個什麽拜蛇教的邪教教祖、或是團長之類的東西是嗎?”

“你誤解了。”

北本先生搖搖頭。

“拜蛇教並不是邪教也不崇拜惡魔。他們不過是向基督教中自稱是正統派的權威人士提出反诘(譯注:德文:Antitheses)罷了。只是……他們也有過于激烈、偏執的地方就是了。”

“但是他們蓋了這麽奇怪的建築物,又擺著惡心的雕像,還把我們全帶到這種地方來,不是嗎?”

“世界上有一種叫做Couptour的信仰,那些信徒們只用被稱爲邪教的方法,呼喊出他們信服的信徒。然而這次卻不大不一樣。”

北本先生似乎正煩惱著該怎麽說明。

“那個‘東西’的力量,沒有意思和名字,不過是被冠上亞爾達包特這個名字,然後就發生興趣罷了。不、這麽形容也不太正確。”

在北本先生煩惱該怎麽解釋的時候,耕平正將被切割好的窗簾布條拼在一起做繩子。

“而且,那家夥只能靠著依附在人類身上才能存在這個次元,只要是生物,就算貓、狗都沒有問題;然而這樣一來,認知的範圍就會非常狹小。就是這麽回事,你懂嗎?”

“也就是說,依附人的那一邊支配著被依附的那一邊是嗎?”

“這個嘛……大體說來,就是這麽回事。反過來說,對被依附的那一邊來說,則會有當上神的錯覺。”

“不過,我覺得那家夥做的事規模並不大耶!”

耕平用手摸著繃帶。每當他說話刻薄的時候,傷口就會隱隱作痛,這讓他覺得自己和圈著頭環的孫悟空一樣。

“被依附的那一方,顯然身心都非常衰弱。或許是在強調反應的無秩序和沒有整合性。這只是我的推測,不問問本人是無法得到正確答案的。”

隆隆的雷聲震動了這座堅固的石造宅邸。窗外是灰撲撲的滂沱大雨。離開這間屋子的其他人是否都平安無事呢?耕平心裏雖這麽想,卻也無計可施;比起來夢和耕平,他們五個人可都是在常識和經驗上勝過耕平許多的大人。要是他們不能自己保護自己,耕平也不可能幫得了他們,況且決定要離開的是他們自己。

“管家怎麽還沒來啊?”

“他應該永遠都不會來吧?他是個只效忠主人的人,對于我們的命令,他是不可能乖乖聽話的。我要他去拿梯子,只是要讓他離開而已啦!”

耕平用不耐煩的聲音說著,北本先生則有點不以爲然。

“或許是這樣。至于……那個管家到底對誰忠誠,在我看來,還有待觀察。不過不管如何,三樓那個人正接近死亡關頭,所以他才會把來夢叫到這裏來。”

“您的意思是他想把來夢當做新的宿主,才把她叫來這裏是嗎?”

“我認爲是這樣。”

北本先生回答後,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我老是說‘我認爲’什麽的;之前我也曾說過,我只是個面對博士論文束手無策的高中生而巳。”

“那爲什麽要指定來夢呢?來夢只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找個強壯又有精神、甚至找個男的不是更好嗎?”

“表面上的體力或健壯,對‘它’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兩者能順利地達到‘同步’(Synchronizing),才是最重要的。”

“同步?”

“舉例來說,人類在輸血的時候,血型是個很大的問題。不妨將它想成是精神的波長合不合適會比較好。”

“請別拿血型來做例子。”

“哦?是這樣嗎?我以爲現在的年輕人,都用血型來判斷一個人的個性,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啊。”

“血型只是種遊戲罷了。真的會有人相信人的性格只有四種嗎?”

耕平覺得要改變話題才行。現在不是和北本先生爭論血型的時候,他用手拉了拉繩索,一邊確定堅不堅固,一邊開口問了。

“先別管那些,有些事我想請教北本先生,假咖您知道的話請告訴我。躲在三樓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耕平的問題似乎有點嚇到北本先生,然而他的答案卻非常簡單明了。

“他是來夢的父親。”

“可是,來夢說過她爸爸已經死了啊?”

耕平的聲音變得和北本先生一樣低沈。

“來夢真正的父親,這麽說你就懂了吧?”

耕平雖然馬上了解北本先生的話,卻也有點不高興。也就是說,從來夢出生到現在,她父親都沒有負到一點責任。

“就是照片中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嗎?”

北本先生默默地點點頭。



“那個”是確實活著,而且擁有力量。但是要將力量怎麽使用?做什麽事?卻一點也沒有想過。這股巨大的能量,毫無方向性大也不清楚自己的價值,只是在錯綜複雜的空間中,度過了長久的時間。

“那個”沒有本來的自我,也沒有意志及思考能力。擁有的只有力量——能將抽象意念轉化爲具象事物的異常能力。而且不是將自己本身的意念,而是“將他人的意念具象化”。將他人腦中描繪的土地,鋪在被封閉的空間背後;建築他人所希望的宅邸,將他人所害怕的夢魔感逐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也沒有名字,將它取名爲”亞爾達包特”的則是人類。

“那個”得到了名字,也獲得了在這個次元中活動的實體。然而它的意識、感覺及思念卻不能走出那個實體本身所擁有的範圍之外。“那個”所擁有的強大力量,只能在實體的操縱之下才得以發揮。

給了“那個”最高存在“亞爾達包特”這個名字的實體,創造了跟隨他的七大天使的雕像。實體將腦中描繪的印象,在物質次元中將其具體化。對“那個”來說是非常容易的事。比起讓存在于三次元中的生物,將其印象具象化成二次元以上還要容易多了。將觀念具象化這種行爲,照理說應該需要大量的能量才對;但是對“那個”來說,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甚至對“那個”來說,這種行爲,才是它生存的證明也說不定。

但是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假如“那個“有了它自己的意識,可並不令人感到理想。也就是說,是實體本身對現在的狀況感到不滿,“那個”只是反映出實體的不滿而已。

實體本身會失常,是因爲“那個”的同步有了微妙的分歧;由于在同步上有了分歧,會使得實體本身的生命力銳減。而實體所想的事,則是要找出能和“那個”能夠完全同步的另一個個體,將“那個”和自己的意識移轉到那個個體上。爲了達成這件事,其實從八年前就開始逐步准備了……

梯子拿來了,全部張開的話,應該有五公尺高。管家將梯子扛在肩上走進了沙龍。他的視線停留在落地窗上,雖然他極力故做鎮定、卻還是朝耕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您真是做了件粗魯的事啊!這窗簾可是有它的由來,是我們家引以爲傲的東西呢!”

“對不起,等我救出來夢後再向你解釋。”

“那麽,我就等到那個時候。對了,這梯子該怎麽辦才行呢?很抱歉,家中並沒有畫具,無法幫上您什麽忙。”

管家面不改色地說著,耕平反倒愣了一下,還好北本先生適時地幫了他一把。

“我們改變了原定計劃,想把梯子架在外面的牆壁上爬上三樓,能不能幫我們這個忙呢?”

“要在這風雨中爬上去嗎?至少等天氣好轉一些再行動吧?我說得可能有些不禮貌,但這都是爲了客人您著想。”

“天氣預報是怎麽說的?”

“我不清楚。我們家中並沒有像電視、收音機那種通俗的東西。”

是嗎?那這裏會有電話還真是件奇怪的事。耕平心裏雖這麽想,但對于聽不懂話中話的人,他便懶得再說下去,只是將他剛才做的繩索卷一卷,扛在肩膀上。

“那麽……麻煩你到三樓去跟你家主人確認一下,我們能不能上去?不行的話……”

耕平最後的幾句話,被震耳欲聾的雷聲蓋了過去。黃昏莊園外面突然出現了一道青白色的火柱,世界一下子被漂白了。屋子內的北本先生和耕平都不禁縮起頭來,耳膜也像被電到般刺痛。原本照射著沙龍的吊燈,突然失去光亮,周圍充滿灰色的影子。

“好像是停電啊。”

管家冷靜地說出了事實。這個不簡單的屋子,原本認爲沒電線竟能供電;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卻也會斷電。

“喂!那不是唐澤老弟他們嗎?”

北本先生指著落地窗外頭。黑漆漆的庭院中有幾個人影在蠢動著。爲了怕被雷打中而抽下腰帶的根岸,一邊用雙手拉著下滑的長褲,一邊跌跌撞撞滾進了陽台。他似乎全身虛脫了,嘴巴像肚子餓的鯉魚般,一開一合地趴在陽台。耕平趕緊把落地窗打開。

“大家快到屋子裏來!”

當耕平這麽叫喊的時候,庭院中的一角,突然噴出了泥土和水,一下子,又從那裏出現了異常的東西:耕平不知該怎麽形容那個東西,只是呆站在那裏。庭院中那五個男女的對面,站起了一只青白色、沾滿泥土的生物,此時恰好一道閃電劃過,清楚地照出那個生物的樣子。

那是只有點油光、有著青白色皮膚,站著走路的豬。不過,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西遊記》中的豬八戒一樣可愛。它小小的黃色眼睛發散著惡毒的念頭;翻開來的嘴巴裏露出了勾狀的牙齒;它的雙腳雖然是豬蹄,雙手卻有和人類一般的五只手指。那是將醜惡的喜劇具象化,而且是亵渎了人類和豬的一種存在。

它發出像是用釘子在毛玻璃上摩擦般的叫聲,這個只能叫做是“豬人”的怪物,走近了黃昏莊園,怪物不只一只,庭院的各處湧起了泥水,從那些地方都陸續地出現了豬人。

耕平沖出陽台,扶起了因爲恐懼及疲勞而倒在那裏的人們。他首先將雪繪和香津子攬在兩邊,把她們拉往建築物,而站在落地窗邊的管家伸出手臂,一下子就把兩名女性搬進了沙龍裏。北本先生很有興趣地看著他。

“你願意站在我們這邊嗎?管家老弟?”

“我有責任保持這間屋子的清潔,象那樣醜惡的人物是不適合這裏的,各位客人還比它們好多了。”

高最後的話聽起來非常不禮貌;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將它解釋成善意的表現,應該比較有建設性。總之,至少不必與這個孔武有力的人爲敵。

之後,耕平扶起了其余的三個男人,拼命地想使他們走路。當他拉起根岸時,沒有腰帶的長褲便滑落到根岸的膝蓋那邊。唐澤和長田的身上也都沾滿了泥土和水,一副體力都消耗光了的樣子。

“站起來!站起來啊!沒出息的家夥!”

耕平好不容易才將比他重十公斤以上的根岸推到落地窗邊。管家將根岸接了過去,用單手把他丟進了沙龍裏,當耕平抓住長田的領子,准備開始要拖他的時候,另一個人的手抱住了耕平的腳。

那是自稱西畫畫家的唐澤。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卻沒有一點神采,耕平並沒有甩掉他,反而維持那個樣子拖著他。

“求求你!別再責備我了!”

耕平讓吵鬧的唐澤繼續抓著他的腳,將長田交給管家後,他和唐澤一起跌進了沙龍;北本先生則快速地將落地窗關了起來。唐澤蹲在地上,泥水弄髒了地毯,仍繼續大吵大鬧。

“我是借用過名人的名字畫過假畫沒錯!我把我畫的畫賣給了沒有藝術眼光的暴發戶。可是即使我用我的名字發表作品,也沒有人會認可我的實力啊!而當我用別人的名字發表作品時,所有人卻都說是天才、傑作,光會說些奉承的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北本先生,這是怎麽回事啊?”

“他聽見了你和我聽不到的聲音:譴責、怪罪他的聲音。”

北本先生一邊把唐澤帶到裏面,一邊回答著耕平的問題。

“嗯……是那個叫亞爾達什麽的家夥的聲音嗎?”

“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他的潛意識形成了一面鏡子,將他自己的心理反映出來,他心中的愧疚正責備著他自己。”

“良心的呵責嗎?我可不敢領教啊!”

耕平一邊說,—邊小跑步到暖爐旁邊,從冷卻的灰燼中拿出鐵制二沈重的火鏟子。落地窗的外頭化成了一片鉛色,在那其中則有豬人醜怪的身影蠕動著。

悲慘的情形發生了。

落地窗被敲破,豬人長長的鼻尖伸進了沙龍,在香津子發出淒厲的尖叫時,耕平跑到落地窗邊,用力踢了豬人的鼻子。

豬人發出難以形容的叫聲後把臉縮了回去。風雨從破掉的窗戶吹進沙龍,打在倒在窗邊的長田身上。

接著,一連串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沙龍裏到處都有豬人的鼻尖伸了進來。就像是玩“打地鼠”一樣,耕平沿著窗邊,把每個豬人的鼻子用火鏟子各打了一次。被打到的豬人發了討厭的聲音,血噴了出來;當耕平重複了這個動作三次時,響起了另一片較大的玻璃被打破的聲音。

連身體都滾進來的豬人踩在散亂的玻璃碎片上,盛氣淩人地咆哮起來。最靠近豬人的根岸嚇得全身發軟站不起來,只是目瞪口呆地倒在地板上擡頭看著豬人。豬人用黃色的、充滿惡毒念頭的眼神看了根岸一眼,它把手往下一甩,長長的爪尖便割傷了根岸的臉頰,頓時他的臉頰多了好幾道血痕,根岸不由得往後退了

幾步。同時,耕平則打了第四只豬人的鼻子,往根岸這裏跑了過來。



耕平用投出左翼外角高飛球的訣竅,將火鏟子往豬人的側面敲了過去。豬人發出一陣慘叫聲後便倒了下去,它掙紮地想爬起來,隨即側頭部卻又挨了火鏟一記。這一敲發出了“卡嚓”這種令人害怕的聲音,想必是頭蓋骨被打裂了吧?耕平雖爲自己的行爲打了個寒顫,卻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的行爲是否符合人道,因爲有另一只豬人跳進了沙龍,正朝著兩名女性龇牙裂嘴。耕平跑過去將火鏟子伸了出去。鐵棒子插進了豬人氣邊的鼻孔,豬人痛苦地甩著頭,腥臭的血不斷地從鼻孔進出,而耕乎則因抓著鐵棒不放,于是就被它甩在地板上倒了下去;豬人趴倒。在地板上,腹部不時地抽搐著。耕平氣喘籲籲,好不容易將上半身撐起來坐在地板上,手扶著額頭的繃帶發牢騷。

“你們也幫幫忙嘛!男人有那麽多個,卻只有我一個在做事?”

“就是說啊!小弟弟,現在你總算體會到我的辛苦了吧?這些人光會添麻煩、一點用也沒有!”

沙龍裏傳來了一陣嘲笑聲。耕平一動也不動,因爲他知道有討厭的來西在他附近。耕平視線的一角,浮現了那帶有綠色和灰色、像果凍的觸手的一部分。耕平整理好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

“我可不想和你做好朋友,你已經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了。雖然我也覺得你很可憐,卻幫不上什麽忙。快點回去你的新家吧!”

“你很跩嘛!”

那個有著豐永長相的生物,像是扭著嘴唇般地笑了。接著又激動了起來。

“我不能原諒那種人,一定要給他點教訓才行!那家夥也很狂妄,爲了讓他能夠存活在組織裏,我費盡心血特別訓練他,沒想到那個窩囊廢竟然給我跑去自殺。他的死不是我害的……”

話說完後,有著豐永長相的生物用觸手將耕平纏了起來。耕平雖想用火鏟子打掉它們,觸手卻軟綿綿的、沒有反應。果凍的觸手撥開耕平的嘴,想侵入他的食道,耕平把頭偏了過去,用一只手想推開它們,怪物仍不死心,用其余的觸手勒緊住耕平的身體,使得他的背骨不斷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突然,那股力量松開了,豐永發出了類似怒罵的聲音放開了耕平。

北本先生把從廚房拿來的醋,淋在豐永臉上,那個怪物的臉瞬間扭成一團;他將流進嘴巴的醋吐出來,身體在地板上扭轉,比真正的“章魚”還要快速地從沙龍的門離開,逃到深處去了。

這是怎麽搞的,簡直是低級的恐怖、怪物電影的大集合。不同于那些棗影的地方,在于出現在這裏的東西,都不是由特殊攝影技術(SFX)所做出來的,而是“實物”。

耕平擦去汗水、調整呼吸,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將時間和體力全耗在如此凶狠的流血事件上。耕平拿著沾滿豬人黏糊血迹的火鏟子,開始踩著樓梯往上爬。他在拐角處回頭看,看到高大的管家正在替一個個豬人的屍體蓋上床單。其他的客人們則只是呆坐在沙發或地板上。

北本先生靠樓梯扶手旁邊,叫住了耕平。

“拜托你了!耕平!等上面的情況改善了、去了也不會妨礙你的時候,我再上去。”

“您慢慢來沒關系。”

這並不是諷刺的話。耕平早就知道,不能期待年老的北本先生做什麽太費體力的工作。光是他用醋淋在豐永身上趕跑了那家夥,耕平就已經非常感激了。當他爬到二樓,正准備上三樓的時候,發現到有個人影坐在樓梯上。

“唐澤先生……”

耕平才想叫唐澤讓開的時候,他卻突然站了起來。他張開雙手,活像是憤怒的基督在叫喊著。

是那些不肯定我才能的家夥不好!你們這些沒有眼光的平凡人,我會報複這個社會的!”

耕平撥開唐澤揮過來的手,准備沖上往三樓的樓梯。在接近三樓的樓梯陰暗處,耕平發現有個人影蹲在那裏,又使他停下了腳步。那是全身沾滿了泥水的銀行行員長田。

“請原諒我,別開除我!”

長田五體投地,向著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對象承認自己的罪過:他勾結公司的女職員了得到了人事關系的機密資料,然後將資料賣給銀行內的某個派閥。當長田一邊承認自己的過錯;一邊爬上三樓的地板時,不知是什麽推了長田一把,于是他便滾過耕平的身邊,往樓下跌了下去!只留下一陣語尾長長的慘叫聲在空中。最後他掉落在二樓的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耕平對于支配黃昏莊園的神秘力量,感到極度地憤怒和厭惡。或許唐澤、長田和根岸三人,不是什麽聖人,說不定還是會使詐的壞家夥,但也不能因此將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假如這時候耕平還有多余的心思考的話,一定會覺得很奇怪,爲什麽他沒有像長田他們一樣,陷入“忏悔症候群”的病狀中?但是他只是大聲喊著北本先生,拜托他幫忙看護長田的傷勢。

突然,唐澤伸出手來抓住了耕平的腳踝,耕平一下子失去平衡,跪在地板上。當唐澤的臉靠過來的時候,他舉起右手用力甩了下來。

“唐澤先生!對不起!”

頭後勺被火鏟子敲了一記的唐澤了抱著頭發出呻吟。當唐澤松手,耕平就跑下三樓的走廊,又叫了北本先生一次。在走廊的盡頭,有一面左右開啓的大窗,耕平用手推開後來到建築物的外面,雷電的白色閃光照射著他的全身。

耕平貼著窗沿、踩在寬約四十公分左右的石材上,他無法潇灑地邁開腳步,只能像螃蟹般橫著走路。他不選擇將臉向著牆壁,是考慮到要避開豬人或其他東西從他背後偷襲。

耕平將窗簾布做成的繩索,抛向三樓牆壁突出的地方,好不容易總算在第四次成功地結成了個圈圈。豬人們在下頭發出唬人吟叫聲,耕平並不加理會,他把繩索綁在腰上,當他把手伸向三樓窗戶突出的地方時,雨水使他的鞋底滑了一下。

“……”

視野轉了半圈。

耕平的身體很勉強地挂在繩索的一端,他像鍾擺一樣擺動著,雖然樣子很不好看,但總比摔到地上好。豬人們繼續發出叽叽的叫罵聲。耕平不想搖晃得那麽厲害,他看准時機舉起雙腳,把鞋子踩在牆壁上,利用類似攀岩的方式爬上了三樓牆壁突出的地方。而就在這個時候雨勢竟往他的苟同刮了過來。

直到剛才,雨都是往另一邊刮,使得耕平不至于被雨淋濕。然而現在卻好像是全沖著他轉變了方向,雨全部集中打在他身上,他怎麽也無法張開眼睛。

更強、更激烈的風雨,持續地打擊著耕平。由于耕平是將背貼在牆壁上,這使得他被雨打得無法呼吸,他煞費苦心地轉過身子,然後繼續橫著前進。

好不容易到達了外開式的窗子後,耕平解開了綁在身上、用窗簾布做成的繩索。他將繩索童新卷在右手上,煞後將窗戶的玻璃敲破,接著從打破的地方伸手進去,把鎖打開。耕平小心地打開窗戶。

“來夢!”

耕平的腳總算是踩在三樓的地板上了。水不停地從他的發稍滴下來,他朝著走廊看去,只見一片昏暗在他面前擴散開來。此時,雷電與風雨的聲音突然遠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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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24 pm

第一卷 仙境中的來夢


北本行雄和立花志摩相識,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不過剛滿二十歲。也是日本從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中邁向經濟複蘇的時期。

當時的北本先生是個大學生。因爲戰敗使得教育制度改變,在一片混亂中,他十五到十九歲之間的學生生活也受到影響而不時改變。好不容易到了那個時候,混亂的情況漸漸轉好轉,社會及教育制度也安定了下來。

有一天,北本去幫一位名叫立花真市的英語助教搬家。立花三十九歲,有個小他十五歲的妻子,那名女性就是志摩,是個身材嬌小,皮膚白晰,非常清秀的女性。北本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喜歡上她,而當時她才剛結婚八個月而已。

北本只要想到:若是能早一年認識她,或許也有機會……就會無限懊惱,他甚至想用行動來彌補這一年的差距,但終究他還是無法打破“良家子弟”這層束縛。北本不但是獨生子,而且是他父親中年才得到的孩子,所以,“雙親的期望”對他來說,影響力非凡。

不久,志摩生下了一個女孩,但是她産後卻一直沒有恢複健康,住院半年後便過世了。葬禮過後,北本哭了,但立花似乎仍然沒有發覺北本的心意。由于立花一個大男人沒有辦法扶養一個小嬰兒,沒多久,他就和學校中的女同事再婚了。北本雖然知道不能責備立花,心中卻無法釋懷,但他能做的,只有好好對待志摩所留下來的女兒。

時光流逝。

北本大學畢業後,雖進入某間銀行工作,卻因爲父親得了肝髒病必須長期療養,不得不辭去工作,繼承家業。他們家在東京近郊的土地,雖然只有栽種高麗菜或栗子等植物,卻因爲地價上漲,資産不斷擴大。北本沒有賣掉土地,只是將土地借給企業,或是蓋去網球場及停車場,這些收入就十分可觀了。在這段期間,他也遵從了雙親的期望,和一位平凡但是善良的女性相親結婚了。

北本四十四歲時,立花真市和志摩的女兒玲子也二十三歲了,由于她是獨生女,于是便采招贅結婚。玲子的丈夫城島和彥。在結婚後便改名“立花和彥”。三年後,這對年輕的夫妻好不容易添了一個女兒,祖父真市將她取名爲“來夢”,但真市也在那一年心髒病突發死了,雖說他的心髒原本就有毛病,但是傳聞他在書房倒下的時候,面容不像平常一般溫和,反倒像是因爲憤怒和驚嚇而抽筋的面貌。北本也發覺到這一點,卻想不透爲什麽。

成了立花家主人的和彥,有個雙胞胎哥哥——城島良彥。和彥是個前途十分看好的宗教學學者,專門研究中世紀基督教教團中的異類派別;而良彥只是個平凡的上班族。雖然他們兩個是雙胞胎,但因爲是異卵雙胞胎,所以長得並不十分相像。由于城島家的雙親早已過世,所以繼承城島家血緣的,就只有這個兄弟而已。

因爲良彥還是個單身漢,所以常常出入弟弟的家中,但真市死後就比較不常去了。而北本也在恩師真市死後,減少和這對年輕夫妻見面的次數。只是有一次,北本曾替立花家的三個人和良彥照過一次像,那時候不知道怎麽搞的,良彥的頭並沒有照進來。沒想到那一件件的小事竟然和後來陸續發生的事情大有關系。

那一天雖是二月上旬,東京卻暖和得令人生厭,空氣也黏糊糊的,據說是因爲從南方的海上吹來了暖濕的高氣壓。北本一邊抱怨著天氣,一邊解決了兩個合約問題,然後在五點下班之前接到和彥打來的電話。

和彥是那種除了專攻的領域外,其余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學者,他不太會受外物影響,而他現在竟在電話中歇斯底裏地叫喊著。北本反複問了他許多事情,卻沒理出一點頭緒,最後只好決定先把他叫來自己家中。

從北本的公司到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鍾。他急急忙忙地回家,連西裝都來不及脫下來,和彥就跑來了。他的樣子十分憔悴,臉上毫無血色,胡子也沒刮。

“冷靜點,到底發生什麽事?”

他把和彥帶到客廳坐下,接著倒一杯白蘭地給他喝,好不容易才讓他暫時恢複了冷靜。

“我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是個不會被原諒的罪人,被詛咒的罪人。”

這就像是二次大戰前最常出現的偵探小說的對白,令北本內心感到有點退縮;然而和彥的樣子確實是非常害怕和因惑。

“你說你犯了什麽罪?”

“我把魔物叫出來了。”

“魔物?”

北本靜靜地看了看對方的臉。和彥雖然非常喜歡閱讀科幻小說,喜歡那虛構、創造出來的世界,然而他所生存著的社會卻是十分健全,像“散文”一樣。照一般常理判斷,北本懷疑他是陷入了精神錯亂的狀態。

“一定要把那家夥封鎖起來才行。如果把它留在這個次元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那股強大卻欠缺判斷力的力量,要是和邪惡的意念結合在一起,那世界就會墜入黑暗之中。”

“是嗎?那麽在世界還沒有墜入黑暗之前,要不要再喝一杯?”

北本試著安慰他。

“你不相信我?”

北本被和彥銳利的眼神一看,不禁退縮不少,和彥則是吐出了失望的語氣。

“你不相信也沒關系,但請您幫助我。等事情結束後,您要把我丟到精神病院去也沒有關系。”

“不,你這麽說令我很困擾。”

“你連幫個忙都不願意嗎?那也沒辦法,但至少別妨礙我。拜托你!”

北本不發一語地點點頭。說實話,要是和彥真的做出什麽壞事的話,到時候不妨礙也不行,北本心裏這麽想。當時北本五十二歲,和彥三十三歲,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時期,說不定可以從講師升格成助教。

“真是打擾你了。”

“喂!和彥!”

在北本正想著該如何制止和彥的時候,他就沖出客廳去了,接著便傳來玄關大門開關的聲音,不久之後,北本的妻子端著裝滿料理的盤子,十分吃驚地走了出來。

“老公,立花先生是怎麽了?”

“不知道,大概是在學校裏發生了什麽吧?看來學者的世界也挺複雜的。”

由于和彥的說明沒頭沒腦,北本根本無法理解,不過他認爲現在放著不管比較好,反正只要有了什麽困難,他一定會再來找自己商量的,但是……有關于魔物的事,實在令人無法相信。

那是北本最後一次見到和彥,和彥失蹤了。

玲子和四歲的來夢被留在立花家。再怎麽說,北本和立花家沒有血緣關系,不能出面處理事情,所以就由良彥代爲處理各項事情。

警察來進行搜查,了解了幾樣事情。首先,醫生證實和彥患有青年性的肺癌。在得到癌症之後,和彥在家人面前雖然開朗依舊,但是當他獨處的時候就變得很消沈、憂郁。

“會不會是因得癌症的打擊太大了,所以造成精神錯亂自殺了呢?因爲青年性的肺癌他得很快嘛。不,我覺得實在是非常遺憾。嗯……如果有發現身份不明的自殺死者時,我會留意一下的……”

由于警方將焦點鎖定在“和彥罹患癌症”這件事,于是就反其他事情給忽略了,例如:和彥在失蹤前對北本說的話、或是和彥最近忽然熱衷于什麽魔法之類的研究,使得教授們都對他沒辦法……等等這些事情。

關于和彥開始熱衷于魔法這件事,年輕的研究生們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證言。

“光是研究的話還好,把它當真而且去實行才讓我們受不了耶!有一次他還因爲在文學部研究家解剖老鼠而被教授罵!那好像是叫‘腸占蔔術’什麽的,聽說是在中世紀的歐洲將動物解剖之後,用腸子扭轉的狀況來占蔔的一種方法……女研究生當然是不願意啦。我當時也覺得很惡心,假如是想依賴魔法來逃避對癌症的恐懼的話,那就太可憐了。”

因爲那番話,北本開始將自己所知的一些事聯想了起來,但他也無法提出什麽的建設性的意見。一個月後,良彥突然造訪北本,開啓了這出離奇劇的第一幕。



當北本看到良彥第一眼,就有不好的預感。良彥是個比弟弟還要老實的人,但卻太過有自信,甚至到令人討厭的地步。

“你今天來有什麽事呢?如果是好消息,我會很感謝你的。”

“這個嘛,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它都是相對的……”

他的語氣很明顯地是瞧不起人,而且還說得讓對方一聽就知道。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信不信由你,要怎麽想也是你的自由。因爲日本似乎是個自由的國家嘛!”

北本克制著自己,繼續往下問。

“你想告訴我什麽?”

“我弟弟和彥的事情。”

“什麽事?”

“立花和彥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應該不會再和北本先生見面了吧?不,不只如此,他連一個遺傳因子也沒有留在世上。”

“你說得真奇怪,不是還有來夢嗎?”

“我沒有必要修正我的話,因爲來夢是我的孩子。”

北本啞口無言,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良彥看著將威士忌酒杯大聲地放在茶幾上的北本,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事實。玲子的父親就是因爲知道這件事才會氣死的。”

良彥的嘴角上揚,變成了醜化後惡魔的容貌,北本不得不面對現實,到底是什麽改變了良彥?疑問、恐怖及厭惡感侵蝕了北本的神經。好不容易他做好了准備,展開反擊。

“你好像很自豪嘛。和自己的弟妹發生關系是那麽值得驕傲的事嗎?”

良彥故意摸摸下巴。

“北本先生你弄錯了,是和彥介入我和玲子之間的。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他是個滿強迫人,不、正確地說,是感覺遲饨的人,而且也是個常遭人怨恨的人呢!”

“我不相信。”

“請說正確一點,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相信’,對吧?”

“至少跟你比起來,我比較願意相信和彥。”

“哦?是嗎?但爲了奪回失去的東西,我可以不怕任何辛苦的。我不像北本先生,我不會把自己的真心藏起來,然後僞裝成善良的人。”

“你說我是個僞善者?”

“難道不是嗎?那我改成‘窩囊的自我滿足主義者’對了。你喜歡過玲子母親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良彥高聲地笑著,北本摒住呼吸不發一語。良彥的話,雖然充滿惡意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嗯,與其談那些事……”

良彥又邪惡地笑著。

“北本先生,你相信魔法的存在嗎?”

“無聊!誰會相信那種……”

北本話才說一半就停了。良彥將手常向上,口中念念有詞。接著就發生了難以相信的事情。

“怎麽樣,這樣你相信了嗎?北本先生。”

良彥的手掌上有一只小魚在跳著,海水還噴到北本的臉。良彥又笑了。

“這不是在變戲法,你應該懂吧?”

北本十分了解,因爲那只魚是在他眼前出現的。他突然想起,失蹤前的和彥也對魔法産生異常的興趣。

“你想用那種力量做什麽?莫非你想征服世界?”

“唉!一般人就是這種想法。”

良彥把手翻了過來,全便消失在空中。

“那個我將來或許會考慮考慮,目前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夠找個地方和玲子兩個人一起生活,不受到任何人打擾就好了。而那個地方,我已經找好了。”

“在哪裏?”

“哦?你以爲我會乖乖告訴你嗎?自己稍微努力一下吧!先從‘拜蛇教’開始研究好了。”

良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還有意向北本行了個禮。北本想阻止他行禮,也站了起來,卻不小心絆了一下,他約有半秒鍾的時間,沒有將視線放在良彥身上。

良彥消失了。

北本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沖向電話,他撥電話到立花家,卻一直沒人接。

就這樣,立花家的大人們全都消失了,只留下四歲的來夢,而這個家除了幾千冊的學術書籍之外,並沒有什麽財産,所以也沒有什麽遠親出來爭奪財産。

時光飛逝,來夢成了十二歲的小學六年級學生,北本一直在暗地裏守護著她。對于來夢,無論要花多少錢,他都願意幫助她,但他卻不直接接她,他讓他信任的人擔任孤兒院的負責人,選擇了在背後贊助這個方法。在這期間,他還設立了“日本怪異幻想文學館”,自己擔任館長。

他總是對外宣稱這是自己的興趣,實際上是爲了事先培養可以信賴的幕僚,以便解決來夢將來可能會碰到的難題。然後北本將和彥生前的研究書籍收藏在那裏,一個人獨自學習基督教異類派別。

以結果來說,北本的計劃並不能算完全成功。由于文學館裏太多是缺乏想像力的高材生、拼高想成爲恐怖小說作家的人、或是只傳自己所信服的宗教的人,這讓北本相當失望。北本的女婿雖然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但因爲小時候曾出過車禍,一邊的腳不是很方便,萬一真的發生什麽事,可能幫不上忙,北本需要的是年輕、健康、運動方面十分拿手的人材。好不容易打到了適合的人選後,第三幕就在暑假尾聲、全國的學童都准備開始寫作業的時候開始了。

“園長……有人知道來夢的媽媽住在哪裏,我要去見那個人。我一定會回來的,請不要擔心。”

來夢留下家條後便離開孤兒院。北本從園長和理事長那裏知道這件事,知道“那個時刻”終于來了。北本告訴他們不要聯絡警察,由他全權負責後便急急忙忙做遠行的准備。北本雖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來夢的動靜,卻也能掌握個大概,他沒有阻止來夢,是因爲即使現在阻止了,她也一定禁不起下一個誘惑;而北本好不容易找到的助手,在來夢離開孤兒院的前一個星期發生意外受了重傷,要一個月才能完全痊愈。那個人經過工地時,被倒下來的木材壓傷,使得腳骨折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北本不清楚,也沒有時間找新助手。

就這樣,北本行雄慌慌張張地追著來夢去了。爲了弄清楚八年前的謎、過去的謎,還有他二十歲之後的人生。



……有一個爲了救出公主的騎士。但是,公主是個還未發育的小學生,騎士也是個不會武術、缺乏魔法知識的平凡大學生;若要說這位騎士有什麽優點,不過是勇氣和責任感比標准值多一些而已。他全身濕透,纏在額頭的繃帶變得悶得很很明顯地,這樣的情況並不能成爲了一個美麗的光景,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

由于走廊很暗,耕平無法用跑的;好像從昨晚開始,他就一直不斷地在跑,“有時候蹑手蹑腳走路但不錯”——這雖然不符合耕平的氣息,然而身爲第九局、兩人出局情況下的跑壘者,不得不自愛點。萬一不小心被牽制出局,那可是慘不忍睹。

耕平停下了腳步,像是想伺機盜壘的跑者一樣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有人發現他了,因爲耕平感性的天線,接收到了某些訊息。

令耕平不解的是,他感覺不到那個波長有任何惡意。不過,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告訴自己別被騙了,這個世界,這間宅邸全都是由虛構和妄想成立的,那一瞬間的安心感不過是假象罷了。

只要事先有這種心理准備是絕對不會錯的。

話雖這麽說,卻不能不理會它,說不定是來夢發出來的訊號。來夢的叫聲完全中斷,也許她現在正在用心電感應的方式求救。

耕平邊走邊找著那個波長。他突然受得十分敏銳,就像是對犬筆産生反應的狗一樣,找到了那個波長。耕平站在一扇厚重的門前。他前楚地感受到從那裏傳聘爲的波動,他用手轉動了門把。門沒有鎖,耕平將半個身子探進去,那裏面的空氣滿是塵埃的味道;室內的昏暗程度,差不多和走廊一樣,沒多久耕平的眼睛就習慣了黑暗。

在他面前的是一張布滿了蜘蛛網的床,上面好像有什麽橫躺在那裏。耕平一邊在積滿灰塵的地毯上留下腳印,一邊走近那張床。他看見了一具受成白骨的屍體。

那具白骨被好幾條鎖綁在床上,而不遠處的床頭櫃上,放著兩只盤子,裏面有像是幹透了的臘制工藝品的東西。耕平想像那裏可能曾經盛著奶油炖菜和水果。

“是被餓死的嗎?”

耕平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不管躺在那裏的是什麽人,他總覺得沒有理由用那麽殘酷的手段對付那個人,他誠心地向死者敬了一個禮。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一定很痛苦吧?真可憐,你要成佛哦!”

耕平是個無神論者,或許應該說他對神佛什麽的漠不關心才對,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卻變得十分恭敬,因爲等一下或許會發生擾亂死者靈魂的事情。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是耕平感覺的“聲音”。

“謝謝……”

耕平聽了這話驚慌失措,因爲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別人道謝謝的?大概是從昨晚以來的經驗太過奇怪了吧?所以他對于“聽到聲音”這件事一點都不驚訝,他低聲地對室內的某個人說話了。

“我沒有做什麽值得你道謝的事,你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來夢·我的女兒·請保護她”

“你、你是來夢的母親嗎?”

耕平燕不覺得恐怖,他現在所處的世界,並不是被一般物理法則所支配著的世界。反過來說,如果從第三者的立場來看,站在白骨面前說話的人才是個怪人或是狂人。

“來夢·我的女兒·請保護她”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麽辛苦。”

“謝謝·請把這條項鏈交給來夢”

耕平雙看了屍骨一次。他看見有一條細細的銀色項鏈挂在白骨的脖子上、並垂到胸前。

“在鬼故事中,這就是幽靈;但SF故事的說法,這是指殘留的思念?原來如此。”

還是多念點書好。即使是第一次碰到也能有個概念,並且掌握它的根據。耕平輕輕地把手伸了過去解下那條銀項鏈。他還向著白骨輕輕舉起那條項鏈。

“我一定會把項鏈當成是你的遺物交給來夢的,我收下來了。”

但是他又補上了一句話。

“不過我不能保證結果哦!我會盡全力,雖然我的’全力‘只有一點點,我不會舍不得的,如果失敗了,也請你要原諒我哦。”

耕平將項鏈收在胸前的口袋後,便打開門出去,以免妨礙到死者的安眠,當他走到門邊時,又向死者深深地鞠了個躬表示他的敬意。

耕平轉過身來的時候,腳邊響起了貓的叫聲,他嚇了一跳。昨晚的那只暹羅貓用發光的眼睛看著耕平,就好像是在斥責沒禮貌的客人一樣。

耕平正想趕它走的時候,卻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耕平瞬間緊張了起來,暹羅貓也火速跑到某個房間前面,聲音從這裏傳出來的。

“來夢!”

耕平轉動門把,發現門從裏面反鎖了起來。

“打開啊!把門打開!”

耕平邊敲門邊踢門,而那只暹羅貓則在他腳邊不斷地發出唬人的呻吟聲,還把毛都豎了起來。看樣子事情是無法解決,于是耕平調整呼吸,准備好撞門的姿勢,沖了過去,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舉了起來,把他的雙腳剝離了地面。

耕平的背撞到天花板,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某種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將耕平舉起來壓在天花板上。耕平兩只腳懸在空中踢著,口中大聲地嚷著“放開我”,一瞬間按著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便掉澆在地板上。雖然身體並沒有受到很強的撞擊,但是塵埃飛舞,耕平被吸進的灰塵嗆到了。

是耕平自己叫著“放開我”的,所以他不能抱怨,但他卻氣得眼花缭亂;當他撐起上半身的時候,有個東西朝他攻擊了過來,那是帶著綠色、灰色光澤的果凍塊,而且還是個有邪惡念頭的果凍塊,它正准備朝耕平的身體壓過來。

耕平已經不用那個生物以前的名字叫它了,他認爲叫它的名字才是件最亵渎的事,而對方的邪念也在這時傳進了耕平的意識範圍裏。

“怎麽能夠只有我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我也要把你帶走把你帶走把你帶走……”

“放開我!你這家夥!”

耕平踢它、揍它,但力量卻被這柔軟膨松的肉體給吸收了,耕平拼命地打開想使他窒息的東西。“黏糊糊”、“滑溜溜”、“軟綿綿”這種惡心的字眼,全都集中在一起攻擊耕平。

又有尖叫響起。有著豐永長相的奇怪生物匆匆忙忙地消失。耕平聞到撲鼻的異臭,原來它全身被澆滿了清潔劑,以至于痛苦得落荒而逃。和之前的醋一樣,豐永兩次都被常見的家庭用品給趕跑的。

“您不要緊吧?這位客人?”

這麽冷靜的聲音,除了管家以外沒有別人。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諷刺的成分多于感謝是不得已的事情。回答的人是出現在管家背後的北本先生。或許是在和豬人的鬥爭中造成的吧?北本先生臉上有著阏青、手臂上也有紅腫的痕迹和割傷;頭發雖然很亂,卻很有精神。

“耕平,現在開始,我們要麻煩他最後一次,你准備好了嗎?”



來夢因爲自己的慘叫聲而醒了過來,她像發條一樣彈了起來。來夢坐在又舊又大的沙發上,並且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三樓的房間裏。她的目光被站在床前的人影吸引住,那個穿著睡袍的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與其說那個男人消瘦,不如說是被腐蝕了來得貼切:沒有活力的皮膚帶著青黑色,甚至可以說是粘土的顔色;兩睛雖然有光芒,卻像是聚集在屍體上的夜光蟲的光芒,無從判斷他到底有幾歲。來夢又尖叫了一次,房間的主人則很厭煩地挑了一下眉毛。

“你不必叫得那麽大聲嘛!因爲這顆心可是你名義上的父親、身體可是你親生父親的呢。”

那不是聲音,是強行侵略來夢意識的精神波,強烈的不愉快及厭惡感瞬間湧了上來。來夢深呼吸了一口後,只用一句話就否定了對方說的話。

“騙人!”

“我沒有騙你。我就是你的父親。告訴你事實卻不相信,真不是個好孩子。”

來夢吞了一口口水。這個聲音……不,應該說是這個像是在嘲弄、看不起她的精神波,刺激了她的記憶,來夢仿佛倒退了三千個日子,回到了幼兒的時候。切開夜空的汽笛聲複活了,來夢又重新注視著房間的主人。

“你是那時候的可怕叔叔……!”

“雖然我不情願被你那麽形容,不過……我很高興你想起我了。對了,從前讓你坐上夜車的就是我喲!”

“可是不對,叔叔不是爸爸。爸爸是個比你更溫柔的人,對媽媽和來夢都很溫柔,一點也不可怕。”

“他當然溫柔。不知這一切的時候是打從心底溫柔,知道之後則是演技。不過即使是演技,我也沒有資格責備他。”

惡意與憎恨的波動勒緊了來夢,她又再度感到呼吸困難,她真想就這麽累得坐在地板上,用手把耳朵捂起來,但是她沒有這麽做,她反而後退一步,想找出可以逃跑、或是反擊對方的機會。來夢不想成爲膽小鬼。

她的手肘碰到了書桌,堆在上面的東西掉了一些下來,發出不小的聲音。來夢看了那些東西,嚇了一跳。

那是銅版畫。來夢雖不是非常清楚這類的名詞,然而她彎下身子撿起來的,確實就是銅版畫。那上面描繪的種種景物,對來夢來說都似曾相識:有蒸氣機關車的版畫、貓的版畫、還有巨大的月亮和草地的版畫……這些在來夢的腦子裏,開始組合起拼圖來了。

“怎麽樣?這些風景很眼熟吧?沒錯,你在這裏看到的東西全都是我制造出來的。我只要把兩張銅版書重疊,就可以讓兩個空間重疊起來。”

來夢看銅版畫看得出神,因爲她不想和面前這個男人互相對看。這時,她只覺得身上所有的能氣好像都消耗光了一樣。

“比方說,把一張畫著大貓的銅版畫,和另一張畫著風景的銅版書重疊在一起,就會出現不可能存在的光景和世界。很有趣對吧?”

波動笑了,卻馬上停了下來。

“但是,這一切不過只是象征和産物罷了。無論是銅版畫、拜蛇教的咒語、七大天使的雕像,都只是讓那股‘力量’發揮作用的小道具罷了。不管是叫出惡魔也好、召喚惡靈也好,然而惡魔知道自己是惡魔嗎?被人類說‘你是惡魔’,除了相信還能怎麽辦呢?‘力量和認知一定是一體的’,這並不是絕對的,不是嗎?”

男人的波動繼續說著來夢難以理解的事。

“所以我要親自讓拜蛇教以邪教的名義複活,讓它成爲支配這個世界的律法。以往我都是窩在自己創造的小小世界中不斷地研究、構想,現在,實現它的日子終于來臨了!”

房間的主人張開嘴巴微微地笑。

“但是很可惜的,失去肉身的身體實在有太多的限制,這個身體也快要不行了。青年性癌症的體質,只要是兄弟早晚都會會作,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把來夢你叫來這裏。”

來夢嚇得想縮起身子,卻無法自由行動。

“所以來夢啊!我要取走你的身體。八年前我就證實,你的身體要比我來得容易和‘那個’同步。我把你帶到這間屋子來的時候,不、從創造出這間屋子和這個異世界開始,一切就都已經准備就緒了。”

來夢好不容易往後退了一步,恐懼感又加深了一些。這件事,來夢和房間的主人都很清楚。

“來夢啊!你把一件事情給忘了,不……應該就是我故意不讓你記住才對。你在八年前來過這裏一次,然後從這裏回去的時候,和我一起坐上了那列車,看見了七座雕像。”

來夢有一大半沒有聽進去。救我,耕平哥哥!你向我保證過了不是嗎?你說過“交給我”不是嗎?

“你會看見那七座雕像,不是要‘前往’哪個地方,而是在‘回去’的路上。雕像是用來分隔兩個世界,也就是像‘門柱’一樣的東西,你懂這個意思嗎?如果照拜蛇教的教義來說,當時米迦勒就已經在我的裏面了。然後奧諾維就沈睡了,不知道在哪裏沈睡著呢……”

突然,一陣巨響,是門被打破的聲音。看起來像是桃木制的門板被斧頭從外面敲碎,從破洞伸進來的手臂,把門把附近的門闩打開了。兩個年齡相差得比父子還遠的男人,滾進了房間裏。

看輕的男人叫了出來。

“來夢!你沒事吧?”

“耕平哥哥!”

來夢想跑到耕平身邊,腳卻不小心絆在一起往前跌倒了。耕平見了,連忙伸手扶住來夢。

“好!已經沒事了,因爲正義的化身已經趕到了。這真是個逆轉局勢、出現了再見滿壘打的場面!”

房間的主人用惡毒的眼神看著第二位闖入者。鉛色的嘴唇形成半月形,充滿嘲笑意味的精神波,就像真的是從嘴裏傳出來的一樣。

“你竟然能來到這裏,北本先生。”

“你是……”

“很遺憾,我並不想稱贊你。要不是我放水,你和那個年輕人可沒有辦法來到這裏。你問我爲什麽?因爲我要讓您看米迦勒和奧諾維合而爲一,亞爾達包特出現的瞬間。”

“夠了,你可以適可而止嗎?‘和彥’。”

北本先生的額頭上浮現了汗珠。

“我一直以爲你是良彥,但是我弄錯了。其實你是和彥才對。”

對方沒有馬上反應。如果精神波也有沒表情的時候,大概就是像這樣子吧?

“因爲他讓耕平看了玲子的樣子,我才知道的,良彥完全沒有理由那樣對待她,而你是和彥、是遭到背叛的丈夫,所以才會做出那麽殘酷的事……”

北本先生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爲他不想讓來夢聽到比這更過份的事情。幸好,緊緊抓著耕平的來夢也沒有空去理解北本先生說的話,因爲她似乎已經精疲力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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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Empty 回復: 夏日魔術 第一卷 等列車的時候

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25 pm

第一卷 山丘上滿是翠綠


立花和彥發覺到哥哥和妻子的暖昧關系,是在女兒來夢出生之後。他並不是靠自己的洞察力發現的,而是用醫學上的方法使他同意的。

原本想要男孩子的和彥,對于來夢出生之後無法再有孩子這件事十分介意,于是他便去找醫生。和彥避開學校的醫學部,到其他醫院就診,結果醫生竟然對他宣告:“很遺憾,你的體質是生不了孩子的。”和彥頓時啞口無言,因爲他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小女兒。

“如果我不是來夢的父親,那麽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大部分的人都說來夢長得像玲子,但是說她長得像和彥的人也不少,因此,和彥不得不懷疑他的雙胞胎哥哥,有著和和彥相似遺傳因子的人,不就只有良彥嗎?

到目前爲止,和彥並沒有十分重視過哥哥的存在。此起身爲學者的和彥,良彥不過是個個性溫和、缺乏才能的人罷了。所以良彥雖然先認識玲子、和她交往,卻被和彥贏了過去。但是,和彥的勝利卻成了一出鬧劇。

和彥遭到了報應,報被宣告得到癌症,他總算了解到這一年來身體不舒服的理由。當時癌細胞已轉移至其他部位,無計可施,所以醫生要他趕緊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以免有遺憾。

被妻子背叛、並且失去未來的和彥,掉入絕望的深淵裏。

假如他死了,良彥一定會自然地把他那個清秀的妻子、可愛的孩子、還有圓滿的家庭給接手過來吧?和彥咬牙切齒地想:像這麽不公平、難以同意的事實在,可以存在這個世界上嗎?

答案是“不”,和彥無法認同這樣的事,但是除了改變事實之外,別無他法。

神是不會幫忙自己的。如果這樣,向惡魔求助又有什麽不對?

在“生”、“死”之間,和彥選擇了“生”,由于他得的是青年性癌症,癌細胞繁殖的速度很快,所以,他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來扭轉事態。

由于對妻子和哥哥抱著強烈的恨意,和彥整個人徹底地改變了。他開始研究古代及中世紀的異類神學,以及各種當地信仰及魔術這一類的東西,甚至做了像“腸占蔔”這種怪異的事情。一方面,和彥對于那對叛徒以及他們的結晶來夢則僞裝成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他忍住身體上的痛苦以及精神上的折磨,繼續著他冷靜的演技。對普通人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他把這種精神放在研究上,想必立花和彥這個名字會在學術界留名吧?

和彥找到拜蛇教和惡魔信仰這個奇怪的組合。他發現了一本在一六六○年代由西班牙人記錄、再經由荷包蘭人所翻譯的書籍;據說這本黑暗的秘儀書《給聖蛇靈的連禱書》,是用人類的皮膚裝訂的。這本書由解了拜蛇教部分的教義,成了魔道的教理。以前和彥一直批判著這本書的墮落和頹廢,如今卻要依賴這本書改變自已的命運。

當一切准備妥當之後,和彥便開始處理這個世界的事情。首先他到來良彥住的地方,告訴他他知道來夢真正的父親的事。

良彥臉色蒼白,幾乎快要崩潰,他像是被當衆逮到的現行犯喃喃地告解著。

“我不道歉,因爲即使道歉,也無法得到你的原諒。雖然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不過請你不要責怪玲子,來夢也一樣。有罪的是我,請你弄清楚這一點。”

“我知道,你選擇了情婦,而不是弟弟。審理所當然的,不用責備你自己。”

和彥將雖極度限的侮蔑和惡意,集中在“情婦”這個字眼上。良彥的臉頰不禁發抖,然而他卻沒有反駁。

“所以,我也造反了自己,而不是哥哥,別怪我吧!因爲我只是在做和你一樣的事情。”

“你要做什麽?”

良彥連聲音都顯得慘白。他的眼神已經不像是在看他的弟弟,而像是在看一只從黑暗中爬起來的怪物。

“我要你的身體,你那健康、又可以活得久的身體。”

良彥站了起來。他並不是相信弟弟的話,而是懷疑弟弟的理智。無論如何,他現在非常危險,良彥漸漸後退,將手放在後面,尋找著門把。當他的手碰到門把時,也感覺到了“最後”,這就是他的想法。

室內的燈光突然熄滅,四周響起了“米迦勒變成奧諾維、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特……”的咒語,當咒語結束後,屋子裏又恢複原本的光亮。

“現在我得到了你了身體,總有一天,我也會取走你女兒的身體。你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我都會拿走的。”

良彥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和彥,凶惡的嘲笑聲飄蕩在空中。剛剛幾分鍾的黑暗,將一切全都扭轉了過來,和彥潛進了良彥的身體,趕走了原本的支配者,奪取了他健康的身體。

過去是豐永、如今則只有長相和意識是豐永的生物從三樓逃到二樓,正窩在樓梯旁的陰暗處喘息。雖然說它的意識還是豐永的,但是理性控制的領域縮小,記憶也變得淡薄,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爲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爲什麽會在這裏?剛剛的清潔劑堵塞了散布在果凍狀表面上的呼吸孔,使得它的呼吸變困難了,不得不將嘴巴一開一合地呼吸;它的視野有如魚眼鏡頭壞掉般的歪斜,然而有個影子卻出現了,那個變了形的影子是玉村雪繪,她正看著這個果凍怪物。

“樣子真醜!”

雪繪的聲音,帶著嫌惡感,雖然她自己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慘。

“我本來是想約你出來,然後殺了你的,結果你現在這個樣子比死還糟!如果我把你殺了反而是在做功德!”

她吐了一口氣後,把頭發往上撩。

“你曾經在特訓時候,害一個懦弱的新進員工自殺了對吧?那個人是我認識的,至于我們是什麽關系,就不用再多說了吧?”

豐永保持沈默,好像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但他無法確定是那一個,因爲他每年都罵過、揍過許多懦弱的人,然後將他們改造成企業戰士。

“懦弱的人就沒有生存的價值嗎?無法在別人面前大聲說話,無法排擠他人往上爬的人,就該死嗎?”

雪繪手中的油瓶掉了下來。

“我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是我卻聽過‘火能夠淨化一切’。你的罪和那些報應全部都會化成灰燼的。”

雪繪點燃了打火機,豐永只是呆呆地望著打火機從她手中離開,掉落在地板上的樣子。不知爲何,他突然覺得非常累,雖然他知道發生什麽事,但卻一點也不害怕。

火燒得很快,順著潑撒在地板的油將豐永包圍了起來。哀嚎聲響起,火紅的火焰,變成了巨大的塊狀特滾落在地板上。

出瑞士走廊上的豬人,發出叽——叽——叽——的叫聲,很明顯地,它們非常怕火。即使這間宅邸所存在的世界是創造、僞造的東西,然而存在于這個世界中的火卻是真實的,燃燒他們的痛苦和死亡也時真實的。

巨大的火焰塊掉落在地板上,撞到了牆壁,然後火焰便飛舞起來,延燒到其他東西;地毯被燒了、牆壁被燒了、天花板也被燒了。白色的煙霧擴散,然後變成灰色、再變成黑色。



窗外雷聲再度響起,閃光和黑暗狂亂地舞動著,有四個人正在對峙著。情況是一對三,但卻是人少的那一方壓倒性地充滿著自信,房間的主人低頭看著六十歲、十九歲和十二歲這個三人組,數度發出無聲的嘲笑,當他正要開口時,耕平卻先說話了。

“我真受不了你的做法!無人車站、幽靈列車、貓怪……什麽效果,就算你擁有魔力,但是用那種力量做出來的事情有什麽意義呢?”

站在一旁的北本先生,望著耕平的側臉,一副非常想稱贊他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研究的是什麽學問,但是跟那些差勁的怪物電影,以及二流的電影導演差不了多少。這間屋子和這個世界也不過是個爛銀幕,顯現在銀幕卡拉奇,只是你貧脊的精神狀態罷了。你把人類變成怪物,因爲帶給人們恐懼而感到快樂,但是從那裏卻沒有産生任何東西。”

耕平只吸了半口氣,繼續接著說。

“如果你一直都沒開口,也許還能成爲一個令人恐懼的對象,但是你卻開口泄露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一個沒有創造力、虛張聲勢的人,你擁有的東西全都是借來的,沒有一樣是你自己本來就有的。”

耕平的話十分尖銳,但不知道效果怎樣?可能事情會弄得更糟也說不定,對方並不是可以講道理的人,但是如果不把想說的話說出來,耕平也不甘心,保持精神上的自由,比什麽都重要。

房間的主人似乎相當震怒,眼前這個毛頭小子,竟然只用一句話就將他的過去現在及未來全部否定掉了,于是他開始用陰沈的聲音,念著被扭曲了本意、被當成了召喚異次元生物的咒語。那個聲音是他使用了聲帶發出來的真正聲音。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特、七變成八、六變成七……”

“我要讓你們看看米迦勒和奧諾維合而爲一,成爲亞爾達包特的樣子!”

房間的主人將兩手張開,背後的窗戶閃耀著雷光。

當事人或許十分陶醉在自己的立場,然而對于難以被催眠的體質的人來說,只能說“你又能拿我怎樣”而已。管他是米迦勒還是奧諾維,也沒有辦法提高宿主的人格,更談不上是什麽全能的存在,但對方卻有殺死凡人的力量。

“耕平哥哥,我覺得好熱哦!”

來夢的話提醒了耕平。的確很熱。當白煙從門邊飄進來的時候,他馬上就聯想到“火災”。

房間的主人也注意到這一點,便中斷了念了一半的咒語。

“是誰放的火?”

激烈灞怒的波動,突然産生了一陣強風,牆上的銅版畫掉了下來,輕輕掠過北本先生的頭,撞上反方向的牆壁;吊燈也被吹得嘎吱嘎吱響,轉了好一陣子後,終于鏈子斷裂掉到地板上,差一點就朝耕平的頭直直地砸了下去,幸好來夢發覺到這一點,用力拉了耕平的手臂,便得他在千均一發之際,擺脫了慘死的命運。

耕平正想向她道謝時,卻發現了她的樣子不太對勁。來夢扶著耕平的手臂不動,忍受著急速增加的痛苦。

“來夢!”

“耕平哥哥,好痛苦……好熱。”

由于來夢幾乎要倒在地板上,耕平便撐著她;突然,他想到某件事,便瞪著房間的主人。

“是你幹的好事?對不對?”

因勝利而自豪的笑聲迸了開來。

“看哪!米迦勒和奧諾維正在共鳴呢!亞爾達包特終于要現身了!它會從這小姑娘的嘴裏出來?還是會咬破她的肚子?實在值得一看。別擔心……即使被咬破了,我也會馬上把她填好的。因爲那是我和亞爾達包特要共用的身體啊!”

“夠了沒?你這冒牌宗教家!”

耕平把來夢交給北本先生後,便朝著房間的主人沖過去,但是卻被一股無形的阻力給彈開了,他差一點就撞上牆壁。然而他卻陷進了床的簾幕,減去了動力,連簾幕一起掉落在床上。耕平不禁驚訝自己的幸運,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一陣奇異的光景正從眼前閃閃發光的飛過。異形的怪物全成了剪影,在萬花筒中舞動著。

“這是‘裏面的世界(BehindWorld)’。只要這個開放了一切,和現實在世界重疊,就會出現異形的世界,到時我就會按照拜蛇教的律法,給予混沌的世界循序並成爲支配者。

“你辦不到的!”

北本先生抱著來夢小小的身軀,肯定地說著。

“耕平說得沒錯。你根本沒有創造的才能,你的東西全都是東拼西湊來的,是宗教家、邪教崇拜者、騙子和二流電影導演所湊起來的。如果只專研其中一項,或許還能夠研究得很徹底;然而你每一項都半途而廢,別把現任推給癌症。”

“住口!”

床劇烈地上下晃動,窗框吱吱作響,玻璃龜裂。天花板、牆壁和床都和房間主人的怒氣共鳴,喀哒喀哒地戰栗著。銅版畫從床上飛起來,撞到天花板後掉了下來。房間主人的憤怒欠缺一貫性,因爲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須和共棲者從現在的身體脫離出來,缺少集中力也是當然的。

耕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從口袋拿出銀項鏈,將它放在來夢的手中,讓她握住。

“來夢,這是你媽媽的遺物。”

“什麽?”

“你媽媽要我把它交給你。這家夥可是你的殺母仇人啊!”

耕平把手指向房間的主人。

這聽起來很像是連續劇的台詞,但卻沒有比這更好的說法。萬一要是會死在這裏,至少來夢母親所交代的事,一定要做到才行。耕平這麽想。

“媽媽……”

一夢握冶練項鏈,喃喃地說著。她的睫毛似乎閃著淚光。

接下來,房內一片混亂:椅子倒下、花瓶破裂、所有的東西都陷入瘋狂的狀態。好幾個混亂的意識在耕平周圍形成漩渦。“媽媽”這個叫喊聲當然是來夢的;在這同時,有個想壓過來夢的叫喊聲轟然而下。

“放開我!放開我!別妨礙我!”

“我要從這裏出去,別妨礙我!”

房間的主人翻倒在地板上,他不斷地上下晃動、扭曲著身子,讓耕平覺得他就像是剛殺好的活魚一樣,他跳到空中又掉了下來,轉個身又撞上牆壁。一直張開著的嘴像是在做無聲的控訴。

假如真有能夠連續做出如此動作的人,恐怕也只有中國雜技團的台柱才辦得到吧?不過,耕平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藝術的美感可言,這一連串的醜態只讓他們覺得可怕。

突然,那一連串的動作急速地停止,在空中化爲一具人體,就這麽掉了下來,紅黑色的黏液從口、耳和鼻子噴了出來,肋骨從身體內側迸開,而一堆不知道是固體還是液體的東西,也從那裏飛散出來。

牆壁垮了,塵埃和碎片狂亂飛舞。耕平橫在來夢背上保護她,他雖知道北極一先生就趴在他的旁邊,卻沒空叫他一聲。

天花板的水泥剝落,像冰雹一樣落下。地板在靜止一瞬間後,發出了“咚……”的奇怪聲音,接著像波浪一樣動了起來。耕平趕緊改變姿勢,因爲要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來夢恐怕會被壓扁。

耕平伸出手把床的簾幕扯下來,裹在來夢身上;在來不及判斷該站還是該坐著時,床的一部分就像浪頭一樣被擡了起來,床板破裂、火柱噴了上來。

那個時候,有種異樣感覺流竄在耕平體內,灼熱和冷卻交錯,他的全身都被某種東西侵入、浸透,耕平感到極度不舒服,意識混亂之中,他只想著一件事:要離開這個世界,一定要逃出去。即使自己逃不出去,但要救來夢,因爲我和她的母親約定好了,所以我一定要遵守約定。

感覺無限地擴散,光炸裂了開來。

世界被漂白了。



從那之後還沒有經過一整天。

當能戶耕平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他不得不認真懷疑時間密度的均一性。

夏日的陽光從耕平頭上照射焉爲,他所坐著的山丘上,覆蓋著滿滿的、閃閃發光的綠意。

“呼!”耕平吐了一口氣,摸摸纏在額頭上的繃帶,假如沒有這個繃帶,他還真會以爲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來夢在耕平旁邊翻了一下身子,依然睡得很香甜,折騰了一天,也難怪她會星得這麽沈。反而是耕平精神好得很,一點也不想睡,況且要是兩個人都睡著了,發生了什麽事就糟了。

耕平看見會津鬼怒川鐵道上的柴油車正緩緩地通過。在鐵軌的另一邊,有幾戶小小的人家靠在一起,是個和平又非常普通的世界。

北本先生慢慢地、踩著紮實的腳步爬上山坡的斜面,輕輕舉起一只手向耕平打招呼。耕平也用同樣的動作回應他。

“連絡到了嗎?”

“嗯,一個鍾頭後到車站去就行了。計程車會載我們到白河,接著主可以坐新幹線,直接回去東京。”

北本先生看了一下熟睡的來夢,然後盤腿坐在耕平旁邊。他把中國制的香料煙叨在嘴上,卻沒有點上火,放眼眺望著夏天閃耀的光芒和色彩豐富的海洋。

沒多久,北本先生還是把煙收回了口袋裏,口中喃喃自語。

“哎!總算是解決了一件事。不過我們也只是茫然地逃了出來而已。和彥也似乎和良彥的肉體一起滅亡了。”

耕平拔起腳邊的草,向天空丟去。

“拜托你,北本先生,可別說那家夥也是個可憐的人哦!我一點也不想同情他。”

“我知道。可憐的是被卷入這件事的人。那些人……嗯,不過有個討厭的家夥在裏面。”

北本苦笑著點點頭,把兩腳解開伸向前方。

“不過,如果我事先就跟你說出全部的事情就好了。”

“即使你一開始就告訴我,恐怕我也不會相信。關于這一點,我沒有責備北本先生的意思。嗯……反正來夢也沒事,我也不要求什麽了。”

“不過,我希望能從北本先生口中再聽一次事情的全部經過。”

“從我口中嗎?”

“像這個時候,了解內情的長輩就應該向年輕人解釋整個經過啊!這才是恐怖或是驚險故事中正統的設定啊,不是嗎?”

“說的也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北本先生把手枕在後腦勺,躺在草地上,耕平也學著北本先生,兩個人並排在一起望著的天空。在慢慢數到三十之後,北本先生開始細說從頭。

“也就是說,米迦勒和奧諾維是真的存在的。正確的說,應該算是立花和彥所謂的異次元能量生命體是真的存在的。八年前,和彥開啓了不該開啓的門,讓米迦勒和他自己合而爲一;而米迦勒如果要存在于我們的世界就需要肉體。然後和彥把奧諾維封印在來夢的體內,按照順序來說,應該是後者先才對,和彥用來夢先做了實驗,在確定異次元的能量生命體能夠和人類共存後,他自己才采取了實際行動。”

耕平一邊聽著北本先生的話,一邊想著天空飄著的雲,開關和貓很像。

“和彥害怕來夢。不、不對,應該是害怕來夢體內的奧諾維覺醒才對。所以才用恐懼當做門闩,防止奧諾維從來夢體內解放出來。那就是來夢記憶中被留下來的風景的原因。”

“不過也太虛張聲勢也說不定。”

北本先生朝著藍天吐了一口氣。

“和彥自從企圖奪取良彥的身體後,就用了許多戲劇的手法將環境調整好。好先到我的住處來說魔物怎樣又如何的,然後又在相機上動手腳,照了好像真有那個回事的照片……等等。對他來說,那些都是要與日常世界離別的必要儀式吧!”

“……”

“來夢和你在遭遇了許多淒慘的事,卻仍能免于一死或是受傷,恐怕是因爲奧諾維的力量吧?它雖然沒有覺醒,卻用潛在的能力保護著宿主和站在宿主這一邊的人……或許該說是它反應了宿主的意思比較對吧!”

“來夢的母親大概也……”

“沒錯,也有她的緣故。一定有吧!”

北本先生邊歎息邊點頭,一副看透了過去的眼神,卻又馬上整理好情緒,繼續說著。

“良彥的意識,一直待在良彥的體內等著支配權重回到他手上,當和彥的意識舍棄了良彥的肉體,要隨著米迦勒侵入來夢體內時,良彥便使盡全力妨礙他。米迦勒雖然飛出良彥的肉體,但和彥的意識卻沒有辦法脫離。在那間屋子燒毀的最後一瞬間,他們兩人的意識是如何激烈地在一個身體中鬥爭,光是用想像就夠恐怖的了。”

北本先生的聲音中斷約十秒鍾左右,耕平打破沈默。

“然後呢?從和彥身體中飛出來的米迦勒到底到哪時辰骈了?”

北本先生沒有馬上回答。他撐起上半身,用很奇妙的眼神看著耕平。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耕平。看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最後,北本先生用低沈的聲音問了。

“你不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嘛?”

“至少不是進到我的身體裏,因爲我一點也沒有感覺。”

“那是進到來夢的身體啰?”

耕平如此說著,北本先生便整個人爬起來,又狠狠地看了耕平一次。

“耕平,你會不會想說,要是你掉了的背包在這裏有多好呢?”

“那當然!不過,既然掉了也沒辦法。”

“你希望它在這裏吧?”

“真煩耶!沒錯,我打從心裏這麽想!”

受到北本先生的影響,耕平也爬了起來;突然手上竟然增加了重量,應該早就遺失了的背包,竟然挂在他的手上。

“啊……”

耕平只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盯著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背包,整個人都呆掉了。

北本先生則輕輕地聳聳肩。

“看來就是這麽回事啊!米迦勒選擇了你當宿主。”

“等一下!我可不想要有這種力量!沒有和我商量就擅自決定,這可是侵害人權耶!”

“反正時間還很充分,你就慢慢教米迦勒什麽叫做人權吧。可別責罵它哦!說不定它只是想表示友好呢!”

耕平喃喃自語,想到自己體內正住著一個異次元的生物,就不禁頭痛。突然,他從“住著”這個單字想起了另一個生物。

“對了,那個管家那底怎麽了?都還沒向他道謝呢!”

“說得也是。或許這只是我的想像,他說不定留在那被封印的空間裏,重建那間被燒毀的屋子呢!然後等待新的主人到那裏去。”

“新的主人?”

“你和來夢啊!”

北本先生愉快地笑著,耕平則是啞口無言,一點也笑不出來。

“只要你和來夢想去,那個世界就會爲你們打開大門的。想再坐著幽靈列車旅行看看嗎?”

“我才不要!”

“如果同行者中有幾個人就那樣被關在那個世界的話,也不能就這樣不管他們。真是可憐,除了我們三個,沒有共他人回到這個世界來。”

“……”

“哎!反正沒有我說話的余地。先別說那個,接下來你要怎麽辦呢?”

“還能怎麽辦?回到東京之後繼續打工啊!”

雖然口袋裏還有二十萬,耕平卻一點也不想繼續旅行下去。他並不是變得膽怯,而是覺得尋找人生目標這的這種旅行,不過是一件非常傲慢、又令人洋洋得意的事情罷了。

“真是樸素啊!說不定你的力量足夠支配全世界呢!”

“有這種想法的時代,早就在希特勒死了之後就結束了!”

耕平很簡單地丟下這句話,北本先生則連點了兩次頭,然後說出自己未來的計劃。

“回到東京之後,我准備把來夢接到我家,其實我早就該這麽做了。”

北本先生突然轉了話題,提了一個建議。

“耕平,如果可以的話,你就在怪異幻想文學館工作吧!我不勉強你,不過你要是一定得爲了生活而工作的話,不如要明理的上司底下工作會比較好吧?”

“那太麻煩您了。”

“總之,你考慮看看,我不要求你馬上答應,上年後再來也沒關系。”

北本先生站了起來,說要早一點去等計程車。耕平望著北本先生離開的背影,不禁大喊了起來。

“我覺得您別太安心比較好哦,北本先生。搞不好再過十年,我也會變成一個壞到極度點的人也說不定呢!”

“等真的發生了再說吧!”

北本先生回頭向耕平笑了笑,然後從容不迫地走下了山坡。

耕平搖搖頭,看著離奇回到他手裏的背包。他打開拉鏈將手伸了進去,摸到了他受用的口琴,手掌傳來了一懷念的感覺。耕平先從口琴的一端吹到另一端找回嘴唇的感覺之後,便吹起了書《GreenGreen》這首曲子。突然間,口琴的音色和著女孩兒的歌聲。

有一天爸爸和我兩個人這麽說著

把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喜悅

還有悲傷的事情都將它……

“來夢,你醒來啦?”

“嗯、因爲我聽到了口琴的聲音……”

來夢坐在耕平旁邊,一本正經地說了。

“耕平哥哥,謝謝你幫了我許多忙。”

“幹嘛?這麽慎重。”

耕平差一點要笑出來,又忍了下去,爲了回應來夢的禮貌,他也一本正經地說了“不客氣”。

接著,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來夢,回到東京後你要做什麽?”

“回孤兒院。我讓園長他們擔心,要向他們道歉才行。”

“是嗎?說得也對。”

耕平並沒有提到北本先生要收養來夢這件事。因爲他認爲這件事應該讓北本先生親自說出來才對。來夢將膝蓋拉近胸口,用雙手將膝蓋圈了起來。

“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面啊,耕平哥哥?”

“會的,一定會的。”

耕平心想:“看來,還是要再到那個世界一次才行。不能只有自己回來就萬事OK了。”他雖然不准備奮戰,然而“責任”這種東西,是伴隨著力量而來的。

“來夢,我教你魔術好不好?”

“教我玩把戲嗎?”

“嗯、差不多啦!要不要試試看?”

來夢十分有興趣,用力地點著頭。

“那你把眼睛閉起來,用手圍成一個圈圈,對,就是這樣,然後在心裏想著要很多很多花。無論什麽花都會變出來給你。OK?”

“OK!”

來夢在回答的同時,花便出現在她的兩手中:大波斯菊、龍膽草、蝦夷草、桔梗花、大丁草、唐菖蒲、天竺牡丹、秋海棠……好幾種夏天到初秋之間會開的花,在來夢的懷抱中綻放著豐富的色彩。來夢發出了感歎的叫聲。

“好厲害、好厲害哦!怎麽會這樣?這是怎麽弄的啊?”

“你想知道嗎?”

“嗯。”

來夢隔著花注視著耕平,眼睛充滿著夏日的光芒。耕平認爲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成爲一個美人;成爲一個體內棲息著強大異次元能量、危險又充滿魅力的美人。

“等來夢長大了,我再告訴你。十年……不、再等五年吧?”

“那來夢會早一點長大的。”

對于來夢認真的宣言,耕平笑著點點頭,又將嘴靠在口琴上。等到來夢變成大人的時候,耕平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他能不能用同樣的同時成長,擁有保護來夢的力量?一切都從現在開始,對耕平來說,未來要比過去來得更富有可能性和挑戰。

不久,來夢的歌聲便隨著口琴的演奏,飄蕩在夏日的天空下,夏日的草原上。

GreenGreen

青空拖曳著彩霞

GreenGreen

山丘上翠綠蔓延

翠綠蔓延……
l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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