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 - 第四部分 風暴過後（1981-今）

第35章 揭穿騙人的面具(1)

　　2003 年，我剛剛從厄瓜多回到家中，美國就入侵了伊拉克，這是十多年以來的第二次——經濟殺手失敗了，豺狼失敗了，所以年輕的美國男女士兵被派上戰場，在沙漠中殺戮與犧牲。入侵帶來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但這是極少數美國人能設身處考慮到的問題，那就是這對沙烏地阿拉伯王室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如果美國奪取了伊拉克這個許多人認為石油儲備比沙烏地阿拉伯更多的國家，那麼美國就沒有必要與沙烏地阿拉伯王室家族繼續保持20 世紀70 年代達成的協議——當初因為沙烏地阿拉伯洗錢事件而引發的協議。

　　薩達姆的結局，將和巴拿馬的諾列加一樣。就巴拿馬而言，一旦我們在該國設置傀儡政府，我們就可以控制運河，而無須顧忌當年托裏霍斯與卡特總統簽訂的協議。但現在是不是一旦我們侵略了伊拉克，就可以拆散歐佩克呢，沙烏地阿拉伯王室是否就與全球石油政治毫不相干了呢？一些專家已經開始質疑，為什麼布希政府不在阿富汗追擊基地組織而是要積極攻打伊拉克？確保石油供應，同時確保建築合同的簽訂，是不是比打擊恐怖分子更加重要呢？

　　還有一種情況是，無論如何，歐佩克將努力重申其主張。如果美國控制了伊拉克，其他擁有豐富石油資源的國家將孤注一擲提高油價或者削減供應。與之相聯繫的是另外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也暗示著，儘管只會發生在高級國際金融機構以外的少數人身上，卻能讓已有的政治體系失去平衡，並將最終顛覆公司王國盡心竭力建立起來的體系，讓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的全球帝國走向自我滅亡。

　　歸根結底，全球帝國在很大程度上依賴的是美元是全球最主要的貨幣，而美國鑄幣廠（United States Mint ）有權印美鈔。這樣一來，儘管深知厄瓜多這樣的國家永遠不可能還清債務，我們還是要向他們貸款。實際上，我們並不是要他們兌現這些債務，而是讓他們還不起債務，被我們控制，讓我們能夠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在通常的情況下，我們將冒著最終蒙受巨大資金損失的風險，畢竟沒有任何債權人可以承受太多拖欠的貸款，不過我們的情況有點特殊，美國印出來的鈔票並非由黃金來支援的。實際上，背後支援著美元的不是任何其他東西，而是全世界對我們美國經濟的信心，以及我們為建立帝國而配置軍隊與資源的能力。

　　印美鈔的資格讓我們獲得了無限的權力。這意味著，我們隨時都可以去放那些別人永遠還不清的債，同時也意味著我們自己可以累積鉅額的債務。到2003 年末，美國的國債已經超過6 萬億美元，而且在2004 年底之前將會達到7 萬億美元，平攤到每個美國人頭上就是2.4 萬美元。這些債大部分是欠著亞洲國家的，尤其是日本與中國——通過向美國和全球其他市場銷售消費品累積起來的資金。

　　只要世界還接受美元為主要貨幣，這筆鉅額債務對公司王國來說就不構成嚴重的威脅。然而，如果有另外一種貨幣能代替美元的位置，同時如果美國的債權人（例如日本和中國）決定要追討他們的債務，情況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美國將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境地。事實上，這樣的貨幣已經出現了。2002 年1 月1 日，歐元正式登上國際金融舞臺，之後數個月，歐元的威望和實力不斷攀升。歐元的出臺給歐佩克創造了一個機會：如果歐佩克國家想要為美國入侵伊拉克實施報復或者以其他任何理由向美國施加壓力的話，如果歐佩克決定選擇歐元取代美元作為其主要貨幣的話，這將從根本上動搖帝國的根基。如果這成為事實，同時美國的一個或者兩個債主要求我們以歐元償還債務的話，其影響將無法估量。

　　2003 年4 月28 日，耶穌受難日這一天，我從家裏走到由車庫改造而成的辦公室的路上，腦子裏充斥著這些想法。我坐在桌子前面，打開電腦，如往常一樣點擊了《紐約時報》的網站。網站的頭條新聞引起了我的注意，並且把我從剛才那些國際金融、國債以及歐元的想法中轉移到我的老本行上來：“美國給予貝泰公司重建伊拉克的主要合同。”

第35章 揭穿騙人的面具(2)

　　文章的開頭是：“布希政府今日將伊拉克龐大的重建工程中的第一個主要合約授予舊金山貝泰集團。”頁面下方，作者告知讀者，“伊拉克人將與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其他美國的機構合作，重新建設這個國家。”

　　我點擊了網站上另外一篇文章的鏈結，“與華盛頓有聯繫的公司，以及與伊拉克有聯繫的公司。”我在其中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貝泰與國家安全設施工程有長期的密切聯繫…… 其中一名主管喬治·P. 舒爾茨，他是羅納德·裏根政府的副國務卿。在加入裏根政府之前，舒爾茨先生也是貝泰公司的總裁，與卡斯帕爾·溫伯格並肩作戰。溫伯格被任命國防部長之前，曾經在這家總部在舊金山的公司出任執行要職。今年，總統布希指派貝泰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賴利·P. 貝泰（Riley P. Bechtel）到總統出口委員會（President’s Export Council）任職。

　　這段話所描寫的是那些大型工程建築公司與政府之間的聯繫，是全球帝國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片段。在伊拉克發生的一切，是35 年以前克羅汀訓練我的結果，也是其他那些為了滿足自己貪慾的人帶來的後果，這也顯示出了目前公司王國的發展程度。

　　這些文章還報道了2003 年侵略伊拉克的事實，還有關於已經簽署了的重建合同的事實，重建那些被美軍破壞的伊拉克石油設施，建立一個全新的現代化伊拉克。

　　允許（實際上是授權）美國工程和建設公司以及石油公司接管一個沙漠王國的開發，SAMA 在這方面成為了一個先例。以同樣迅猛的勢頭，SAMA 為全球石油管理、重新定義的地區政治設立了新的規則，與沙烏地阿拉伯王室家族結成聯盟，保證他們的霸權，同時也保證他們遵守我們的遊戲規則。我讀著這些文章，不禁要想，究竟有多少局外人像我一樣知道，薩達姆如果能像沙烏地阿拉伯人那樣遵守遊戲規則，他現在也許還能保住總統的位子，可以保住他的導彈和化學工廠，我們甚至還可能幫他建造這一切並可以為這些設施提供維護。伊拉克本來是一塊可口的肥肉——甚至與沙烏地阿拉伯的協定一樣誘人。

　　直到現在，主流媒體對此事的報道都非常低調。可是如今，它就擺在眼前。雖然這些文章報道的只不過是細枝末節，但是事情的本質開始慢慢浮出水面。我想知道《紐約時報》是如何報道在伊拉克發生的這一切的，於是我進入了CNN 的網站，看到的是“貝泰贏得伊拉克合同”的標題。CNN 的報道與《紐約時報》的非常相似，不同的是，CNN 還提及：

　　曾經有不少報道指出，其他一些公司也參與此合同的競標， 其中包括哈裏伯頓的子公司克魯格·布朗·魯特公司（Kellogg Brown & Root，KBR），副總統曾經是哈裏伯頓的首席執行官…… 哈裏伯頓贏得了一個價值70 億美元的合同，為期約為2 年，是對伊拉克戰後的石油基礎設施進行修理。

　　美國終於開始暴露出其全球帝國的野心，雖然尚未具體到細節，尚未暴露其是一個債務、欺騙、奴役、剝削的實質，也尚未暴露出其事實上是對心靈、思想、靈魂和全世界資源最明目張膽的掠奪的本質。這些文章也並未揭露，現在這些公司參與到伊拉克的重建只不過是美國侵略伊拉克的另外一種方法；文章也沒有揭露，全球帝國擴張的規模和他的隱蔽手法。

　　不過，事情的真相還是慢慢浮出了水面，這讓我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要說出事情的真相，但是我卻一直沒有行動。我知道自己需要懺悔，然而卻一拖再拖。回想起來，我看到我所有的疑惑、愧疚，都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它們在克羅汀的公寓裏開始滋長，甚至在我前往印度尼西亞之前就已經存在了。這麼多年來，它們一直纏繞著我。

　　我也知道，若非這些懷疑、痛苦以及愧疚不時地困擾著我，我可能永遠無法從中抽身。像許多人那樣，我可能已身陷囹圄，永遠不可能站在維京群島的沙灘上，作出退出美因的決定。

　　這些報道暗示了大企業、國際銀行以及政府之間的聯繫，但是就如我的美因簡歷一樣，這些報道僅觸及到了問題的表面，這些只不過是騙人的面具。而事情的真相並非是大型工程與建築公司再一次獲得了數十億美元的合同，按照美國的形象去開發一個國家那麼簡單。

　　事情的真相是，如果我們想要讓哪個國家聽我們的話，就得讓像我這樣的經濟殺手出動，讓這些國家接受美國的鉅額貸款，而條件是所有的工程都必須由美國來接手，這樣做的結果是，這些國家將背上鉅額債務。而且，如果這個國家的領導人不聽話，不願意與我們合作的話，那麼我們就將他踢出去。這樣，我們就可以安心地打開電視機而將其他問題拋諸腦後，然後安慰自己說：“他們”將包攬一切，船到橋頭自然直。

　　那麼，我們可能要等到下一輪的選舉，所有的事情才可能好轉。

　　那天早上報紙上報道的問題並沒有揭露全球帝國剝削絕望的人們、不擇手段的掠奪能源的事實。但所有的這些都與我們息息相關。當然，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我們不願意面對事實的真相。我們更傾向於相信數千年人類社會的進化，最終將造就最理想的經濟制度，說服自己相信經濟發展對人類有益無害，而且發展越快，對人類就更有利。最後，我們互相說服對方這個概念是正確且在道義上是正義的：那些給經濟增長添磚加瓦的人，會受到讚賞和獎勵，而那些生於貧困的人，卻註定要被剝削。

第35章 揭穿騙人的面具(3)

　　這個概念及其推論被用來證明所有的強盜行為都是正確的，那些在伊朗、巴拿馬、哥倫比亞、伊拉克以及其他地方肆意強姦、掠奪與謀殺無辜平民的人的行為有了理論依據。只要其活動能保證經濟增長，經濟殺手、“豺狼”和軍隊在該出動的時候就會出動，在需要擴大隊伍的時候也一定會擴大。根據計量經濟學和統計學模型，即便你炸掉一個城市再重建，數據顯示也能帶來經濟的巨幅增長。

　　而事情的真相是我們過著騙人的生活。像我在美因的簡歷，只不過是我們掩飾自己醜惡行為的面具。我們對外界吹噓，美國是多麼的富有，美國人民是多麼的幸福。而實際上，在人類歷史上最強大和富有的國家裏，卻同樣有著讓人不可容忍的高自殺率、濫用毒品、高離婚率、褻瀆孩童、強姦案和謀殺，這些就像惡性腫瘤，痛苦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的觸角也將會延伸得更長。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感受到痛苦，我們呼籲改變，可是我們卻將拳頭伸到嘴裏，硬是將那些呼之欲出的呼喊壓了下去，於是沒有人聽到呼叫。

　　如果可以僅僅將這個當成一個陰謀，那非常好，可是我們不能。全球帝國依靠的是大銀行、企業和政府共同支撐的公司王國的力量，而並非只是一個單純的陰謀。這個公司王國就是我們本身，我們讓它出現的，這是為什麼我們中的多數人難以站起來反對它的原因。我們寧可看著陰謀者慢慢潛伏在陰影之中，因為我們中的多數人都在為大型銀行、企業或者政府工作，我們又怎能對我們的衣食父母恩將仇報呢？

　　我在電腦螢幕前盯著這些頭條的時候想到了這些。我也不禁要問自己，你怎麼站起來反對一個看起來給了你車子和房子、讓你吃飽穿暖、給你能源和醫療服務的體制？儘管你知道就是這個體制，讓全球每天24 000 人死於饑餓，讓全球數百萬人對你深惡痛絕。你怎麼能對你們選出來的代表們制定的政策深惡痛絕，你又怎能鼓起勇氣站出來挑釁一個你以及所有鄰居認為是真理的概念？儘管你已經開始懷疑，這是一個隨時自我毀滅的體制。我慢慢地站起來，回到房子裏，給自己再斟了一杯咖啡。

　　我繞了一個彎，取了當天的《棕櫚海岸郵報》（Palm Beach Post）， 躺在車道旁的郵箱附近看了起來。這裡也有同樣的貝泰-伊拉克報道，版權註明報道來自《紐約時報》。可是現在我才注意到報頭上的日期：4 月18 日。這是著名的一天，至少在新英格蘭，我的腦子裏立即充滿了具有獨立戰爭意識的父母從小灌輸的那種觀念，以及朗費羅的那首詩：

　　聽著，我的孩子們，這樣你們會聽見

　　保羅·裏維爾在夜色中飛馬報信，

　　在1775 年，4 月18 日，

　　如今沒有幾個在世的人能記得這著名的一年和這一天。

第35章 揭穿騙人的面具(4)

　　今年的耶穌受難日正好是保羅·裏維爾（Paul Revere） 騎馬報信的紀念日。在《華盛頓郵報》的頭版看到這個日期，讓我想起了這個殖民時代的銀匠，驅趕著他的馬，穿過新英格蘭黑暗的小鎮，揮舞著他的帽子，大聲地喊叫：“英國人來了！”裏維爾冒著生命危險發出了這個警告，美國人立刻起來響應，他們阻擋了英國殖民者的前進。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推動了他們，為什麼這些殖民地的美國人願意突破常規，像裏維爾這樣的領頭人很多很多。究竟是什麼鼓動他們寧願冒著生命危險去做這些事情？他們中每個人都有自己個人的理由，可是肯定還有一種讓他們團結起來的力量，一種能量或者動因，一把可以在歷史上重要的一刻、點燃所有獨立火焰的星星之火。

　　然後我想到的是：語言。

　　大英帝國的自私、重商主義體制最終導致其走向自我滅亡的道路。通過湯姆·潘恩、托馬斯·傑弗遜這些人物的語言，揭露出這個體制貪婪、自私的本性，激勵人們去反抗。於是，殖民地居民開始懷疑，他們在懷疑之中發現了能夠驅走所有謊言的新現實。他們認清了光環背後的真相，明白了大英帝國實際上不過是在控制、欺騙和奴役他們。

　　英國殖民主義者欺騙了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他們對這塊土地上的人說：這是人類社會上最好的一個體制，世界的發展也必須依賴於帝國主義的商業以及政治體制。而實際上，事情的真相是：這個體制犧牲多數人的利益來成全極少數人的貪婪。這個彌天大謊以及伴隨它而來的剝削，延續了數十年，直到少數的幾個人——哲學家、商人、農民、漁夫、邊遠居民、作家，以及演說家道出真相。

　　語言。我再次加滿了咖啡杯走回我的辦公室，我想到了語言的力量，於是我再次回到電腦面前。

　　我斷掉了與CNN 網站的鏈結，拿起了前天晚上開始寫的文章。我看著我寫的最後一段：

　　這個故事不得不說，我們生活在一個機遇與危機共存的時代。經濟殺手的故事，讓我們知道我們為什麼現在處於這種境地，為什麼我們現在正面臨著無法逃避的危機；這個故事我不得不說，因為，我們只有認識到過去所犯的錯誤，才能避免在以後的日子裏繼續犯錯；這個故事我不得不說，這不僅是為了那埋葬在世貿大廈瓦礫之下的3 000 亡魂，更是為了地球上每天被餓死的24 000 人。

　　然而，人類歷史上有這麼一個國家，她有改變這一切的能力、財富和實力。我生在這個國家，也為她而做了一輩子的經濟殺手，這就是美國。

　　這一次，我絕不會停筆。我生命中的數個偶然以及圍繞它們所作出的選擇讓我處於現在的位置。我會繼續下去。

　　我再次想起了那個人，那個在黑暗中疾馳穿過新英格蘭鄉村，發出大聲警報的孤獨騎士。這位銀匠知道，潘恩的話語已經比他早了一步，人們已經在家裏、在客棧裏紛紛議論潘恩的消息。潘恩已道出了大英帝國暴虐的真相。傑弗遜總統將宣佈我們的國家將獻身於對生存的意義、自由，以及幸福的追求。而在夜色中騎馬飛奔的裏維爾，他明白整個殖民區的人們將因為他的消息而獲得無窮的力量，他們將奮起反擊，為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而鬥爭。

　　語言……

　　我決心不再耽誤哪怕一刻鐘的時間，去完成這些年來反覆拈起又放下的文字，將我所犯的罪行公之於世，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