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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妖云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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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妖云群行 Empty 第十卷 妖云群行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8 pm

(一)

頭頂的黑色濁流打成漩渦。

那是一團完全遮蔽天空的黑云,雖然以極快的速度流動而過,後面緊跟著湧上一團又一團,綿延不絕。時刻正值正午,天色卻有如日沒山般昏暗無光。偶爾在黑云稀薄處,才得以窺見天際的太陽,只是少了一貫的光燦耀眼,僅僅像枚舊銀幣時隱時現泛出微弱的暈光,帶給地面接近黃昏時分的亮度。

帕爾斯曆三二五年六月,原本應屬于酷熱的季節,眩目的陽光燒灼著人們與大地,然而在東方國境到培沙華爾城堡一帶方圓二法爾桑(一法爾桑約五公里)的土地上,大氣卻透著早春的冰涼。

踩踏在灰暗大地上的馬蹄聲撕裂了荒野的冷氣,一隊馬騎朝著東方,也就是培沙華爾城堡的方向疾馳著,只見當中一支黑旗隨風飄揚,那正是"軸德黑旗"。

軸德族曾經是荒野上人人聞之變色的剽盜,爾後為解放王亞爾斯蘭以盟友相待,以各種形式多方參與國事,有時必須在暗中進行不為人所知的任務,有時也會高舉象征一族榮耀的黑旗光明正大地從事活動。

這一天是舉著黑旗的日子。

人數並不多,約三十騎左右,在最前頭一馬當先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的青年,圍在頭上的頭巾綴著偌大的土耳古石,左手持著缰繩,右手握住弓箭,采取隨時可以攻擊的姿勢。

"來了!梅魯連卿!"

背後傳來部下緊張莫名的聲音,青年將視線投向正上方。

放眼望去部份云團裂成奇怪的形狀,直朝軸德族的隊伍飛下,其實那是一群長著翅膀的生物。體型大小與人類差不多,五官與四肢則近似猿猴,血盆大口整個張開,發出近似恐嚇的叫聲,軸德族其中一人嘟嚷著:

"我曾經聽死去的爺爺說過,那叫做有翼猿魔,向來棲息在地底的熔岩城,侍奉蛇王撒哈克,等待人間亂世的來臨。"蛇王撒哈克——這個名詞伴隨著不祥的音調,化為無形的毒箭,貫穿軸德族戰士們的耳膜,眾人稱為梅魯連卿的青年不耐煩地凝視空中的怪物。

"哼!原來是蛇王的余孽,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青年放開左手的缰繩,從箭筒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馬的速度並未因此減慢,而馬背上的人也不見一絲搖晃,這是做為軸德族戰士的必要條件,無須逐一給予贊賞。

一直在空中盤旋的有翼猿魔突如其來地變換動作,筆直朝梅魯連俯沖而下,正要揮起手上鉤爪的瞬間,梅魯連射出的箭隨著鳴聲插進有翼猿魔的腹部。

怪物發出尖銳刺耳的怪叫,在半空失去平衡,速度急劇下降。薄膜般的翅膀猛烈拍打空氣,搖搖晃晃的身軀隨即飄浮起來,繼續受到殺戮的意志所支配,再度接近梅魯連。

此時兩名軸德族的男子分別從左右同時朝怪物揮劍,有著鉤爪的右臂被砍斷一半,臉部噴出紅黑色的鮮血奔流至地表。

接連受了三處重傷,就算是怪物也支撐不住,只見怪物留下聽似詛咒萬物的悲鳴,角度急轉直下地朝地面撞去,隨著一聲鈍響,一頭摔在地上,四肢一動也不動,只剩沒有羽毛的暗褐色翅膀痙攣般地抽動著。

梅魯連正想驅馬靠近確認怪物斷氣與否之際,卻冷不防停下動作,因為他聽見遠處傳來蜂擁而至的馬蹄聲。

軸德族戰士的其中一名掉轉馬頭,奔馳約五十步之後從鞍上伸長身子,灰暗的大地上有一團白色的煙塵正急速接近當中,戰士凝神注視片刻,然後放松語氣向同伴報告。

"是培沙華爾城派來的部隊,在前頭領隊的是克巴多卿。"這句話才說完不出片刻,一匹菊花青馬躍入梅魯連的眼簾,馬背上是一名身穿甲胄的魁偉大漢,手上握著原本背在右肩上的巨劍。隨隊而來的士兵約有五十騎,這名獨眼男子神色自若地操縱著坐騎,身經百戰的風范令軸德族也為之敬畏三分。一見到梅魯連,獨眼男子亦即克巴多立刻親切大方地開口寒暄。

"啊!軸德族族長,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我不是族長,是代理族長。"

冷淡的語氣、不悅的表情,如果是不認識梅魯連的人,見狀肯定會誤解:"這個人看來對自己的立場相當不滿,一定私自包藏禍心,預謀篡奪族長的地位。"可是事實上卻不然,當事人只不過以簡單明快的態度訂正對方的語病。

"嗯,果然還是老樣子沒變。"

克巴多豪邁地笑道,絲毫不引以為忤。軸德族的男子個個戒慎恐懼地低著頭向威名遠播的克巴多表示敬意。軸德一族並非視和善親切為美德,然而梅魯連的無禮卻教部下們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膽。

"好吧,代理族長,我今天是接獲消息,前來迎接王部派來的軍隊,所有人都到齊了嗎?""照理說,萬騎長特斯卿不久也將抵達。"

"哦?特斯也會來?看樣子王都方面似乎有什麼計劃。"不同于過去,現在的"萬騎長"是武人的名譽稱號,並未真正統領上萬騎兵。自從亞爾斯蘭國五的治世以來,帕爾斯軍的既有傳統正逐步改變當中。

"不過,一群不受歡迎的客人比特斯來早了一步。"克巴多抬起獨眼望向天際,此時烏云正巧轉為稀薄,太陽露出了白濁的圓形身軀,一群黑色飛行物背對著太陽從天而降。

數量約有十只以上,拍打翅膀與尖聲喊叫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氣氛詭異得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聽說就在上個月,葉克巴達那王都也出現了有翼猿魔,在皇宮引起一場騷動。""嗯……我可以預見邊境遲早會跟上王都的流行。"克巴多神色自若的談笑風生,語氣卻蘊含著微妙的變化。

"你們所有人快圍成圓圈,因為對方只能從上方或正面攻擊。""聽到了沒?"

梅魯連口中說的是問句,但也是命令。軸德族的男子們點點頭,各自變換兩次坐騎的方向,很快就做出半圓隊形,雖然略慢了一些,克巴多的部下們也形成半圓隊形,兩者合為一體便完成了直徑四十加斯(一加斯約一公尺)左右的圓圈,克巴多與梅魯連則位于圓圈的中心,如此一來,兩人便可從圍繞在四周的士兵背後以巨劍與弓矢守護他們。

"梅魯連卿,出現在王都的也是這麼一大群嗎?""詳細情況我並不清楚,最多應該不超過一、二只吧。""我看數量不止這些,它們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啊?""其實關于此事……"

梅魯連話才說到一半,數件狀況同時發生。

隨著幾乎可以貫穿耳膜的叫聲,有翼猿魔集體飛下,直撲過來,地面則有數十支弓箭從弦上彈出,卷起一道箭風,有翼猿魔的鉤爪與人類的長槍在閃光中猛然撞擊,馬匹嘶嚎著並以後腳直立,只見馬鞍上的騎士一個接一個摔落。

片刻經過,還分不清楚人類和怪物之間哪一方占優勢,當梅魯連回過神之際,聽見聲勢浩大的馬蹄聲已經逼到近處。

一只有翼猿魔正想以鉤爪攻擊克巴多身側,動作卻冷不防停在半空,因為頸子被長鐵鏈纏住了,讓怪物見識到這門由納巴泰國傳來的鐵鏈術絕活的正是"依原定計劃前來"的特斯。

以目光向克巴多致意之後,特斯直接將有翼猿魔拖到地上。克巴多發現特斯左右守候著三名裹著頭巾的武裝女戰士,所率領的全部約有千名騎兵。

然而特斯絲毫不留情,以自己的手臂繞住鐵鏈,敏捷地扭轉上半身,怪物根本無力抵抗,在空中轉了二、三圈之後墜落地面,隨著一個怪響折斷了左翼,不過由于左翼吸收了沖擊力,頭部、身體與四肢毫發無傷。

怪物雙眼泛著血光,張大嘴巴露出一排如巨針般的牙齒,利用墜落後的反作用力彈跳而起,准備咬斷特斯的頸項。

千鈞一發之際,從三個方向射出三支長槍貫穿怪物的身軀,原來守在特斯左右的三騎女戰士一直提防著怪物的舉動。

怪物慘叫一聲,傷口濺出鮮血,再度跌落地面,右翼上下晃了一晃,接著一動也不動。

"啊,真是太好了。特斯卿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說著,克巴多一邊朝坐騎分立在特斯左右的三名女戰士投以好奇的目光。

三人都是美女,不過,若是從五官外貌診斷,僅能算是隨處可見的中等姿色,然而三人容光煥發的美貌仿佛充滿了由體內散發而出的朝氣蓬勃的活力。

克巴多頓時對她們產生了偌大的興趣。外界常形容:"奇夫卿喜歡美女,克巴多卿喜歡女人",因此,這對克巴多來說是極為正常的反應。

"特斯卿,這幾位美麗的勇者是您的護衛嗎?""她們是我的妻子。"

"哦,特斯卿結婚了嗎?"

克巴多頜首,下一個瞬間卻認真地盯著特斯,忍不住確認道:"三、位、都、是……?!"特斯望著克巴多的表情,冷靜且淡然地答道:"正是,這三位都是我的妻子,事實上……"特斯的話被怪物的尖叫打斷,看來有翼猿魔已經放棄與人類軍隊正面對抗,它們在空中盤旋,把充滿詛咒、怨念與憎惡的吼聲撒向地面,此時約有十支利箭應聲飛來,它們連忙閃避並躲進烏云里。

人類並未窮追猛打,至于這群怪物究竟會逃往何處,英名遠揚的騎士們早已胸有成竹。

(二)

培沙華爾城的任務是防衛帕爾斯王國東方的國境,另一項同等重大的責任則是確保大陸公路的安全,並且保護從西到東、從東到西往來的移動,進行交易的一群諸國商人。

這群貿易商人從十二、三歲起就跟隨著父親或雇主,離開家人展開異國之旅,穿過沙漠、越過積雪常年不化的高山並避開狼群,有時還必須為了守住財物與盜賊奮戰,旅程往往持續一年到二年之久,如果沒有相當程度的勇氣與毅力,是無法成為獨當門面的貿易商業人的。

不過即使再膽大的貿易商業人也絕對不會甘願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遭到盜賊襲擊之際,丟了商品或金錢也就算了,至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此外還會遇到貪官汙吏收受賄賂、妨礙買賣,走在險惡的山道又會發生意外,一路上可謂多災多難;也困此必須向各國政府納稅進貢,以便要求約束盜賊與整修道路。

只要旅程的安全得以確保,買賣自然興盛,商人們的利益也跟著水漲船高,如此一來,繳納給國庫的稅款也會增加。由于能夠提升國家公信力,稅收也會大增,無論是帕爾斯亦或是其人各國,無不熱衷于謀求公路的安全性。

克巴多、特斯、梅魯連三將各自領兵以紅砂岩築成的城堡之際,立即受一培沙華爾城內的旅行商人們以盛大歡呼迎接。由于街道上謠傳奇怪的生物——也就是有翼猿魔出沒攻擊旅行者,因此他們暫時入城,等待安全宣言的公布。不僅是人類,連馬匹、驢子與駱駝也被集中在廣場,有些人甚至已經滯留三天以上,性子較急的旅行早已收好帳篷,隨時准備出發。

身為萬騎長又是培沙華爾城守將,官拜大將軍的克巴多坐在馬上揮著手,此時一群為首的貿易隊隊長們走上前,向克巴多表達感謝之意,並希望他收下禮金。然而克巴多豪爽地答道:

"不、不、保護人民是軍隊的義務,這禮金我不能收。如果你們堅持的話,那我就拿一點替士兵們買酒吧。"歡呼再度爆起,若是一群躲在密室里的心胸狹隘之人必會竊竊私語:"反正紅包一定少不了的!"不過現在,克巴多高聲向多數的商人們宣告,因此不有人會加以責難。這位獨眼的猛將憑著彪炳的功勳與豪邁爽朗的風范,在民眾之間擁有極高的人氣。縱使他向來行事沖動,對于窮人與傷病者卻抱以深切的關懷,而且從不輕饒強勢者的蠻橫。

交待麾下的書記官負責治療傷者與處理其它瑣事之後,克巴多便招待由葉大象巴達那王都前來造訪的諸將進入最盡頭的房間。那是帕爾斯戰爭結束之前萬騎長奇斯瓦特卿的起居室,王太子時代的亞爾斯蘭王曾經留宿的房間依然保持原貌,或許哪一在亞爾斯蘭還有機會利用到。

克巴多命人端來美酒佳肴,同時與從人坐在鋪于地板的地毯上,開口第一句就是:"說來聽聽吧。"指的自然不是特斯結婚的事情。

特斯則不改一貫的淡然開始說道。

特斯有位年長他十歲的戰友,名為巴尼帕爾,功勳雖不及特斯顯赫,卻也位居千騎長的地位,是一名英勇的騎士。他在特斯旗下與侵略者魯西達尼亞軍搞戰,結果身負重傷,于是在帕爾斯戰事平息,獲頒賞賜之後便返回家鄉在家中靜養。然而傷勢遲遲無法痊愈,長期臥病在床直到上個月去世,賞賜的金銀全用做醫藥費一點也不剩。

遺物當中有一封特斯寫給巴尼帕爾的書信,當巴尼帕爾准備回鄉之際,特斯借此封書信贊揚他的功績,並表示"任何困難但說無妨"。

巴尼帕爾的遺孀與特斯從未謀面,由于自己也體弱多病,最為掛心的就是三個女兒的終身大事,只有捎信給特斯請求援助。于是特斯立即取得亞爾斯蘭王的准許,攜帶金幣奔向巴尼帕爾的家鄉。

接下來的過程大之後成了帕爾斯民間傳說里著名的"特斯卿選新娘"的故事。

得知特斯是一值得信賴的人物,而且仍處于單身,巴尼帕爾的遺孀有意將三個女兒的終身托付給這位英名遠播的騎士。因此要三個女兒換上華麗的衣裳,親自下廚並演奏三弦琴款待特斯,確定三個女兒對特斯抱持好感,而特斯也對她們欣賞有加之後,遺孀請求特斯從三人當中挑選一位做為他的妻子。

特斯卻開始覺得為難,只是特斯個人就算有所困惑從外表也看不太出來。他表示,三個女兒的容貌與才世均難分高下,實在無法做出選擇。

因此巴尼帕爾的遺孀便想到一個特別的方法,也許是有人從旁替她出的主意。她要長女拿來紅色玻璃珠,次女拿來藍色玻璃珠,三女拿來黃色玻璃珠,把三顆玻璃珠一起放進壺中,然後催促特斯伸手到壺內任意抓取一個玻璃珠,依據特斯拿到的玻璃珠來決定新娘是誰。

特斯實在拒絕不了,只有把手伸進壺里。當手拿出壺外,一打開手掌,玻璃竟然是黑色的,連續嘗試了第二、三次,結果仍然一樣。

面對不知所措的遺孀,特斯沉思了片刻,終于公開表示。

"我雖然沒有繪畫的天份,也曾向亞爾斯蘭陛下身旁的宮廷畫家大人請教過,把紅、藍、黃三種顏色攪拌在一起就會變成黑色,因此我不想選出三人之中的任何一個,可以的話我願娶三人為妻,恩愛一輩子。

三個女兒一起鼓掌,發出歡呼,遺孀終于明白女兒們動了什麼手腳,就這樣,特斯娶到了三位美嬌娘。從此以後在帕爾斯,女方若是把白色或透明的玻璃珠拿給前來求婚的男方,就代表拒絕的意思——這就是風俗的由來。

與亞爾斯蘭同甘共苦、並肩作戰,讓帕爾斯掙脫魯西達尼亞統治的武將當中,特斯算是比較年長的,在毒舌派云集的一群之中,顯得沉默寡言,行事謹慎沉著,絕對不違背亞爾斯蘭與軍師撒斯的指示,忠實地克盡任務,無論在戰場或平時,都深得亞爾斯蘭的依賴,也受到眾人的尊敬。

而這樣的特斯竟然成就了以性好女色出名的克巴多與奇夫望塵莫及的"豐功偉業"。

至于成為特斯妻子的三姊妹,長女名叫派特娜,十八歲,次女名忠可拉。十七歲,三女名叫尤琳,十五歲。身高方面,長女與次女孩子幾乎一般高,三女略矮一些;既然是姊妹,外貌自然十分神似,排行愈小發色愈亮。派特娜具有長女穩重的風范,個性中溫柔不失堅毅;可拉聰明伶俐,敏銳的機智溢于言表,行事態度積極,行動力相當強;老麼尤琳性情悠然自得,最不服氣的就是每次開口說話總是遭到兩個姊姊告誡,緊緊跟隨在特斯身邊的模樣讓人聯想到忠心耿耿的小狗。

克巴多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聽完特斯的話,經過一陣靜默之後,才聳聳寬厚的肩頭做下評斷。

"重點就是,原來你是個哈契姆·麥麥(不愛說話的大色鬼)。"克巴多這番話相當失禮,當面稱呼對方是"哈契姆·麥麥",難保不會引發決斗紛爭,不過特斯並不引以為忤,還一本正經地答道:

"我自己並不覺得如此,如果旁人要這麼認為,我也無話可說。"結果輪到克巴多啞口無言。

當特斯將一次娶了三位妻子的消息回報給亞爾斯蘭王之際,身經百戰、穩若泰山的年輕國王聞言也只是說了一句"真是可喜可賀啊!"接著就無言以對。經過片刻,亞爾斯蘭才回頭看向身旁的宮廷樂師奇夫笑道:

"這就是所謂無欲為王的道理吧,奇夫。"

……說完,位于培沙華爾城堡內最盡頭的房間時,"無欲的勝利者"向妻子們道:

"我現在要與諸卿商討大事,你們到那邊的房間喝點薔薇水,休息一下。"與其說不愛說話的大色鬼,給人的印象反倒較像一個和藹的父親,三女尤琳睜大茶色的大眼睛請求特斯。

"我不會妨礙你的,可不可以讓我跟在身邊呢?特斯大人。""尤琳,不可以任性!你若是做了有侮特斯大人身為騎士名聲的舉止,對于做為妻子的我們也是一種恥辱。"派特娜以充滿長女威嚴的語氣輕斥麼妹,次女可拉在一旁爽朗地笑道:

"沒錯沒錯,尤琳,如果你想粘在特斯大人的膝蓋上,就乖乖等到晚上吧。"最討厭被當成小孩對待的尤琳,氣得追著邊笑邊跑的可拉而去。

"打擾各位了。"派特娜行禮後,繼胞妹們之後離開,留下一群男人各自露出不同個性的苦笑。

"不錯嘛,挺熱鬧的。"

克巴多說著,特斯則回應道:

"嗯,每天都是那個樣子,一點也不無聊。"

"好,等你回去時,我們就在驢子背上堆滿黑砂糖。"在帕爾斯,有贈送砂糖給新婚家庭的習俗,砂糖是高價品,同時也表示"生活甜如蜜糖",充滿了對新郎新娘的戲謔。

"心領了,建議還是分配給士兵比較好。"

"沒有這個必要吧!這件事就這麼決定。現在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一鼓作氣干掉一大杯麥酒,克巴多拿著酒杯盯著特斯。

"二卿,此次由王都前來有何貴干?"

"傳聖旨,欲向克巴多卿借兵,封鎖迪馬邦特山。""封鎖……?"

迪馬邦特山區遼闊,至今幾乎無人限接近此魔山,一般良民僅止于從街道遠望,口中歌誦著英雄王凱·霍斯洛的威名。其實是沒有必要大費周章派遣軍隊加以封鎖,這次想必另有原委吧。

"若是僅從登山口封鎖山道,只需二、三千人就夠了,如果要包圍整個山區,少說也要五萬人,我軍有足夠的能力調派如此數量的兵馬嗎?"帕爾斯是強兵之國,雖然曾經受到魯西達尼亞軍占領,重建之後便驅逐了魯西達尼亞、鎮壓辛德拉、擊潰特蘭、打退密斯魯、愚弄邱爾克,在大陸公路上揚起不敗的軍旗。然而,過去在魯西達尼亞占領期間,人力蒙受巨大損失,迄今在兵力方面仍然算不上充裕。

"在我來說,我是反對無故打草驚蛇,縱恿對岸那個蠢蠢欲動的壞心國王。"克巴多所說"對岸那個蠢蠢欲動的壞心國王"指的就是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二世,培沙華爾城堡正好隔著卡威利河與辛德拉王國交界。

若是將培沙華爾城兵力移向迪馬邦特山,導致國境的守備轉弱,到時就不知拉傑特拉二世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了,所以絲毫不能輕忽大意。

"那位仁兄心腸並不壞,只是臉皮厚了點、自私自利了點、斤斤計較了點、經不起擺在眼前的誘惑罷了。""特斯卿,這是你個人的見解嗎?"

"……以上的說法來自副宰相的意見。"

"軍師大人還是那麼辛辣。"

目前的帕爾斯國內,副宰相、軍師與宮廷畫家指的都是同一個人,大名鼎鼎的此人粉碎了"興趣造就熟練"的教育論,只有政略與兵略方面,在大陸公路各國境內卻是惡名遠播。

"有翼猿魔是蛇王撒哈克的手下,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它們的巢穴就位在迪馬邦特山里。這麼說,軍師大人的目的是想驅除怪物嗎?"克巴多叉起粗壯的手臂。

"昨天一只,今天十只,明天可能會有上百只也說不定,那爾撒斯卿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嗎?""這應該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吧。"

特斯試著推測,看來他也不知道正確解答。

克巴多仰頭飲光第二杯麥酒,以拇指揮掉沾在嘴角的泡沫,邊思考邊開口:

"從兵略的角度來看,對方的做法是下下策,當它們逐步增加數量之際,我們的防禦也會隨著增強,敵人的首要目的應該是想制造我們的不安。""恐懼、不安與迷惘,這絕對是蛇王撒哈克一黨最強而有國的武器,不過,那爾撒斯卿另外還告訴我一件事。"特斯說出副宰相的本名。

"一旦蛇王撒哈克成功複活,人類擬定的防禦對策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此必須在蛇王複活之前,盡全力做好防范的工作。""嗯,有道理。"

克巴多目光銳利地看著特斯,接著視線移向梅魯連。

"你怎麼連吭也不吭一聲,從剛才只聽到我們在講話,就看價錢一個人拼命吃吃喝喝。""主人端出的食物,客人當然必須吃個精光;如果主人什麼也沒准備,客人就要努力催菜上桌,這是軸德族的作風。"梅魯連不擅言詞,之所以能夠應答如流,想必事前已經做好了練習。

"我有話告訴你們,不過先等我吃完卡提再說。"此時卡提端上桌了,刻意炊焦的米飯淋上熱湯,目前雖是夏天,空氣卻仍帶著涼意,在這種日子里,這是一道教人心生暖意的料理。拿著大勺匙把卡提吃個精光之後,梅魯連滿足地呼出一口氣,邊啜著綠茶,開始敘述在葉克巴達那王都所發生的一個事件。

(三)

這段時期,帕爾斯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市民正享受著不虞匱乏的和平。

皇宮里最在意的問題就是掠奪辛德拉之後,逃往海上的席爾梅斯王子與特蘭人一行的去向,然而後續並未傳來值得一提的消息,同時需要處理的事情也不只這一件。

"我開始覺得……人類真是好斗的生物。"每天的訴訟案多到讓亞爾斯蘭禁不住歎息。利用休息時間處理公文時,亞爾斯蘭身邊的人正談論著特斯結婚一事。

亞爾斯蘭王年紀雖輕,卻也曆經不少苦難,加上天生勞碌命,因此對于特斯的婚姻,國王老往壞處想,他是這麼認為:

"盡管我不斷推行相關制度來保障陣亡將士遺族的生活,然而百密總有一疏,如果不是借助特斯的善心,巴尼帕爾卿的遺孀根本無法與女兒們度過安定的生活。特斯是在替我助人啊。"對此,奇夫卿答道:"陛下,助人只是一個形式罷了,天底下不可能有人出于同情心賠上自己的一生。""正是,陛下,特斯卿向來表現如同聖賢,其實說穿了也是一個凡人啊。"開口的是伊斯方卿,他向來與奇夫卿格格不入,反而在特斯卿的婚姻一事上與奇夫卿意見一致。順帶一提,與伊斯方卿共處一室的既非妙齡美女更非人類,而是兩匹幼狼。

"好了,不管眾人怎麼說,都僅是喪家犬的遠吠,只會惹來特斯嗤之以鼻,搞不好還要一決勝負呢。"亞爾斯蘭語畢,奇夫與伊斯方也默不答腔。亞爾斯蘭有時會一臉正經地開玩笑,有時卻認真地談著原本應該聽過就算的笑話。

身為施政者的亞爾斯蘭自然相當忙碌,不過這幾天在百忙之中令人欣喜的是,皇家圖書館的重建計劃終于有了眉目。

魯西達尼亞軍占領葉克巴達那王都的期間,教皇波坦焚燒了數萬冊貴重書籍,要從這項蠻橫暴行之中重新振作並不容易,從基蘭等國內各地搜集書籍,也向民間購買,總算得以進入重建的程序。

亞爾斯蘭還有更為遠大的抱負。"皇家要贊助好學校,支付足夠的報酬給好老師,還要幫助想念書的孩子們上學去。""陛下,您的立意十分貼心,只不過全天下的小孩大多是討厭念書的。""正是,還有些小孩由于討厭念書而離家出走,因為被人強迫念書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奇夫卿與伊斯方卿,你們言重了。我並不會強制所有小孩念,只希望幫助想上學卻無能為力的孩子,我天生小氣,無法坐視未來可能成為宰相或大將軍的人才目不識丁。"亞爾斯蘭笑道,用邊撫著一本書的外皮,內容記載的詩詞所描述的是帕爾斯曆代國王的生平事跡。

"我們得以明白遠古夏姆席德的治世,能夠想象距離好幾千法爾桑之外的異國風景,全是拜書籍所賜,各們要多加珍惜。"每次對于名君的發言,朝臣們都是表示:"啊,說得太好了,真是至理名言。"內心遇有著小小的擔憂。國王所僅十八歲,偶爾任性一下並無妨,雖說五年後才打算迎娶皇後,現在至少也該找三、四名寵妃作伴吧,如此認為的朝臣之中有人竊竊私語。

"難不成……亞爾斯蘭陛下陷入了'書框之戀'?"這句話的由來是有所典故的。

帕爾斯第五代國王金那姆斯的皇後名為艾露貝兒,史書的記載與詩歌里都形容她是絕世美女,至于她的美貌:

"肌膚有如在早春朝陽映照下的高山凝雪,發絲有如沾濕露水的大麥穗,雙眸有如滿天星斗之中最耀眼的蘇海爾星,櫻唇有如密汁欲滴的紅蘭蕾(郁金香)……"由于形容得略嫌誇張,反而缺乏具體性,總而言之是世間稀有的美貌因而頗負盛名,加上她去世時個僅二十五歲,更教人感歎紅顏薄命,于是寫成詩歌流傳後世,還畫成人像作為夢幻美女的代表人物。

第十代國王卡特利可斯有個兒子名叫亞爾卡修,十八歲就被立為王太子,個性並無嚴重缺點,輔佐其父王倒也沒有大礙。他向來熱衷文學與藝術,身為國王負有維護帕爾斯文學與藝術的責任,因此這點興趣自然得到相當的鼓勵,然而從某一天起他開始走火入魔。

亞爾卡修在見了貝殼制畫框里的艾露貝兒肖像之後就愛上了她。

"我愛上了艾露貝兒,我只要那們美麗的女子做我的妻子。"朝臣們頓時不知所措,國王卡特利可斯更不怒不可遏。

"長到十八歲竟然還分不清現實與夢幻,像你這種沒出息的東西給我滾出皇宮,等你有了當國王的自覺之後再回來。"于是亞爾卡修被幽禁在離宮,半年後,為了這段不可能實現的戀情而身心憔悴的亞爾卡修抑郁而終。

失去嫡子的卡特利可斯在打擊與失望之下活到八十歲,將王位傳給兄長的孫子歐斯洛耶斯,亦即歐斯洛耶斯四世。

歐斯洛耶斯有二位兄弟,論才干,王位傳給這三人的任何一位都有不為過,結果竟是娶了老國王卡特利可斯的孫女——亞爾卡修妹妹的女兒為妻的歐斯洛耶斯獲得最後的勝利。而登基之後歐斯洛耶斯四世不知為何特別賞識甥兒帕爾久克更甚過自己的親生子,還曾經收他為養子,有意讓他繼承王位,也因此帕爾久克的身世傳出許多謠言,于是朝廷分裂成兩派,造成曆時五年充滿陰謀與暗殺的風暴。

因為這一段緣由,所以"畫框美女之戀"這句話在帕爾斯並不是十分善意的說法。

亞爾斯蘭從侵略者手中奪回國土而連立了大功,在社會伸張正義的姿態獲得民眾廣大的支持,即便人氣鼎沸至此,亞爾斯蘭的婚斯與結婚對象仍然是民眾最感興趣的話題,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引發熱烈討論。

"希望國王早日迎娶賢慧的皇後。"

"然後早日生下優秀的皇子。"

這種出于關懷的壓力對于當事人而言只會造成沉重的負擔,所幸亞爾斯蘭稟性敦厚,大多時候都是笑著敷衍過去,若是關懷的次數過于頻繁,就怕再大的耐性也會被磨得精光,服侍左右的耶拉姆與加斯旺德見狀,只有絞盡腦汁想辦法替年輕國王消愁解悶。

那天,也就是亞爾斯蘭、耶拉姆與騎士、亦為海上商人的古拉傑三人在"絲柏公主"密談,到了夜晚有翼猿魔出現在皇宮的那一天,接著又過了三天之後。

亞爾斯蘭在耶拉姆的伴隨下溜出皇宮,悠閑地在市場散步。他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買的東西,單單觀看堆積如山的商品也是一大樂趣,正出于好奇向攤販詢問價錢之際,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罵聲交錯四起,人潮作鳥獸散,只見有人摔倒、嬰兒不停哭叫,以及勃然變色的官吏。

"請賜給我聖佑!"隨著一個叫聲,亞爾斯蘭的上衣一角就被人抓住,一個跌在地上的男子拼命揪著亞爾斯蘭的上衣角死不放手。"聖佑成立!官差不准對此人出手!"耶拉姆高喊。

所謂聖佑,不僅在帕爾斯也是大陸公路諸國共通的傳統習俗。舉凡逃亡的奴隸、官府通緝的罪犯、希望與施暴的丈夫離婚的妻子,總之就是處于弱勢立場者尋求王族或是高級神官等等身份高貴之人庇護的行為,只要抓住對方服飾的袖子或衣角,碰觸坐騎的馬尾或劍鞘與皮鞭也可以。

一旦聖佑成立,即使是罪證確鑿的罪犯,官吏也不能加以逮捕。而得到聖佑之人會被藏匿在王宮或神殿的一室靜待事件調查個水落石出,因此即便社會不盡然公平,大陸公路諸國就借由這種方式得到修正。

"聖佑成立了!""聖佑成立了!你們這群官差,退開退開!""說了半天,究竟是誰的聖佑?"只聽到眾人七嘴八舌,其中夾雜了一聲:"是國王陛下!"頓時,有人想瞧個仔細,有人連忙下跪,現場陷入一片混亂。"稍後皇宮將做正式宣布,在些等待,不准喧嘩。"再次高喊之後,耶拉姆便壓低音量。

"陛下,請先暫時回宮,事情不會這麼快就解決的。""我知道了,來,跟我走吧。"

話的後半段是面朝男子說的,男子茫茫然地張著口,當初他只是很單純地直覺到對方是個身份高貴之人才請求聖佑,萬萬也想不到竟然是身為"九五之尊"的國王。

男子有生以來頭一次走進皇宮大門,坐在藤架下陰涼的屋頂庭院里,接著國王親自詢問詳情,得知男子名叫哈利德,職業是浴池服務員。

(四)

公共澡堂的浴池服務員是相當忙碌的,以絲瓜瓢刷淨客人的背部、剃胡須與刮毛、剪指甲、按摩肩膀與腰部、另外還要幫客人擠掉膿瘡、青春痘與疣子然後上藥、變化的染料塗指甲、抹香油並且端出飲料給客人,男客人是冰涼的麥酒,女客人是薔薇水或蜂蜜水。

公共澡堂的設備是男女分開使用,由女服務員接待女客人,男服務員接待男客人。

雖然忙不勝忙,收入倒還不算差。如果是手腕不錯的浴池服務員,客人給的小費總額平均每天有一枚銀幣,因此有人一個月里只需工作十天。有志成為浴池服務員的固然不在少數,只是習得各種技術,直到能夠獨當一面的過程相當辛苦,一般必須從清掃浴槽開始做起。

最糟的情況是在魯西達尼亞軍的占領時代,多數魯西達尼亞人都不常洗澡,連續好幾天他們穿著同一件內衣他們也不在乎,他們喜歡帕爾斯的香水,卻不像帕爾斯人是為了讓乾淨的肌膚散發香味,而是為了掩蓋身體與衣服的惡臭。此外,他們一喝醉酒,連肮髒的衣服也不脫就直接跳進浴槽、打破麥酒桶、弄得地板處處是水。

一名在浴槽里撒尿的魯西達尼亞貴族在奪回葉克巴達那的街頭暴動當中被殺,得知此事的哈利姆立即鼓掌叫好並歌頌眾神,盡管出身高貴卻不懂得遵守最基本禮節的家伙理應遭受上天的懲罰。

哈利姆從十三歲以來,從事浴池服務員的工作已經有二十年的時間,公共澡堂是他的工作場所,也是一處聖地,有誰膽敢褻瀆,活該被打進十八層地獄。

哈利姆一天也能國易賺進一枚銀幣,一個月只要工作二十天以上,生活就不虞匱乏。他覺得自己"受不了結婚以後老婆動輒打破醋壇子",因此抱持單身主義,有機會就逢場作戲一番,遇到覺得不錯的女人,憑他的收入為她買一件銀制飾品綽綽有余。

哈利姆向來以自己的工作為榮,另外還有一項不為人知的樂趣,也就是偷聽客人們的談話。僅止天聽聽而已,不會有進一步的企圖,他只不過純粹喜歡打探別人的小秘密罷了。

過去的浴池服務員當中有些人甚至是皇宮的密探。

往來于公共澡堂的客人當中,還有些人是故意選擇這個場所密談,跟別人說"我去公共澡堂"比較不會引起懷疑。就算不是另有目的,當身體溫熱、筋骨放松時,人處在開放的氛圍里,話也自然多了起來,許許多多的謠言與"澡堂密談"交錯亂飛,有心人士想搜集情報沒有比在公共澡堂更為輕而易舉的了,其便利程度就如同酒吧與妓院一般。

這一天,哈利姆利落地完成了早上的工作,中午以前客人比較少,所以工作內容主要是打掃與整理等雜務。此時,一名麥酒釀造廠的老板前來拜訪哈利姆,兩人私下談起生意。

"世界上最殘忍的酷刑,就是在男人泡澡出來後,不給他喝一杯冰涼的麥酒。"這是一句俗諺。公共澡堂里麥酒的生意在冬天依舊叫好叫座,因此到了冬天,釀造麥酒的業者反而重視公共澡堂遠勝酒吧。

"如何,貴澡堂可不可以賣我們釀造廠的麥酒?""唔嗯……我們跟卡西姆釀造廠已經往來二十年了,如果改和你們合作,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讓人在背後指責我們忘恩負義可是很難聽的。""說到卡西姆,接手經營的兒子做事小里小氣,師父們都無心工作,麥酒的口味已經開始變差了。""是嗎?我倒是沒注意到。"

"可不可以試賣一次我們的酒?"

"哦,既然你要提供試飲品,那當然是免費的吧。""那當然,如果能讓我們試賣,我還可以支付場地費。""條件聽來還算不錯,不過你要知道我們的客人都已經習慣卡西姆的口味了,總之先擺一桶試試客人的反應,接下來就不能給你任何保證了。""謝謝你的幫忙,這個就請你收下吧,我已經准備好酒桶的場地費了……""喲,想得可真周到,可見你做事一定會成功。"無關乎國家興亡或正邪對立,帕爾斯的人民一直堅強地過活,無論何等的暴政、侵略、屠殺都無法將他們斬草除根,正如副宰相那爾撒斯所言:

"王朝形同民眾頭頂一去不回的川流,既然如此,清流總比濁流來得好。"事實就是如此。

哈利姆高高興興地繼續工作,清洗尚未使用的浴槽,重新注滿熱水,把提桶、肥皂與絲瓜瓢整齊擺好。

"喂,可以帶客人到十號浴槽了,我接著要吃中餐,接著就麻煩你們了。"吃過串燒、飲過一杯麥酒,再來小睡一下吧。用舌頭舔著微小的幸福,哈利姆雀躍地走向休息室。冷不防停下腳步。

由于附近傳來說話聲,哈利姆環顧四周,獨自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是蒸氣浴室里的客人們在聊天,密閉的蒸氣浴室為避免發生意外,于是有銅制的傳聲管連接到每一間,聲音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哈利姆笑開了雙頰,心想也許會偷聽到什麼有趣的內容。

哈利姆對于偷聽別人說話並不會抱持罪惡感,他不會因為自己聽到了什麼把柄而進行威脅或告密的行為。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處在公共澡堂這種受到局限的空間里,能夠聽到各式各各樣的閑話家常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舉例來說:

"藥房的奧格斯啊,前不久不是娶了一個小他二十歲的漂亮老婆嗎?想不到私底下跟外表完全不一樣,又喝酒又打老公,直嚷著要離婚,聽到這事情如果有人還幸災樂禍就太過分了。"聽了這些話之後,哈利姆心想著:

"唔嗯唔嗯,原來社會上也有這種事啊。"但也僅止天此,如果當真在路上遇到了那位"奧格斯的老婆",既然連長相也沒看過,擦身而過也就算了。

哈利姆才把手伸向傳聲管之際,一個端著大盤子的女人剛好經過,這位年約三十歲左右,有著開朗的外表、小麥色的肌膚、略顯福態的女性正是女用澡堂的浴池服務員亞莎曼。

"哎——呀,哈利姆,你又在偷聽啦?"

"才、才沒有,不要講得這麼難聽,我只是關心客人的身體狀況。""是、是、記得適可而止啊,小心惹禍上身哦。""少羅嗦,你快走啦!"

哈利姆甩甩手,于是亞莎曼帶著嘲諷的笑意離去,她手上的盤子里有一壺蜂蜜水、一壺綠茶,還有堆得滿滿的各種水果與點心。葡萄干,杏仁、李子、蘋果、沙奴瑪(小麥粉混合麥芽與砂糖烤出來的餅干)、香格里(星星狀的小面包)、卡夫多(炒過的豆粉加砂糖冷卻後的食物)、卡契(以奶油、砂糖調味的小麥粉粥)、無花果冰糕……全是專為女性客人所准備的。

對于平民婦女而言,在女用澡堂的會話是最大的樂趣之一,尤其是年輕主婦,只有在這具地方才能夠肆無忌憚地高談對婆婆的怨言,因為她們無法像男人一樣晚上到酒吧喝酒。

葉克巴達那王都擁有超過五百處的公共澡堂,南方的基蘭港都大約有三百處,公共澡堂的數量已經足以代表一個都市的規模。

亞莎曼離開之後,獨自站在走廊的哈利姆刻意重重咳出聲。

"我又沒有妨礙到任何人,沒道理說我不對吧!亞莎曼這家伙,真會裝模作樣。"真實哈利姆暗地喜歡著亞莎曼,聽亞莎曼這麼一挖苦,哈利姆反而普通得意氣用事。嘴邊不斷低咕著自我合理化的句子,耳朵則貼上傳聲管圓錐型的前端,客人的對話則才還聽得模模糊糊,現在卻一清二楚,四、五名男子在蒸氣當中交談著。

"……好奇怪的口音。"

哈利姆納悶地側著頭,心想這群人大概是外國人吧,只聽對方以帕爾斯語閑聊了一會兒,冷不防一句駭人的對話轟進耳膜。

"讓我們贊美蛇王撒哈克的聖名吧!"

"蛇、蛇王撒哈克……!?"

這個名詞對帕爾斯人而言,等于是恐怖與禍害的象征。

"再不乖乖聽話,蛇王的手下會把你抓走,關在地底喲!"幾乎每個帕爾斯人小時候都曾經被父母拿這句話斥責過,甚至是欺負弱小的不良少年、滿臉絡肋胡的盜賊、作威作福的官吏一聽見蛇王撒克的名字都會立刻面色丕變,反射性地左顧右盼。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想到自己被黑暗的觸手纏上,拖進水不見天日的地獄深淵,連眾神也別過頭置之不理,恐懼感就會油然而生,流竄全身。

哈利姆明白自己這下踩到互蛇的尾巴,亞莎曼說的一點也不錯!

"危險、危險……"

哈利姆嘴里咕噥著,公共澡堂的走廊即使在冬天與相當暖和,然而他的額頭卻冷汗淋漓。

平日的恬靜悠閑急速遠離,黑暗的神話陰擋在哈利姆面前,哈利姆很想拔腿就跑,腳底卻一動也不動,他不想再聽下去了,然而蒸氣浴室里的對話卻不斷流進耳里,仿佛耳朵與雙腳聯合起來強迫哈利姆繼續偷聽。

"……若是有朝一日,蛇王撒哈克大人再度君臨天下。""大陽將黯然失色,白晝與夏季也會消失,只有延續千年的黑夜與冬日……""為了這一天的來臨,各位千萬不要忘記在盛四旬節開始之前前往迪馬邦特山集合。""盛夏四旬節"是從六月後半的夏至起的四十天期間,此時在帕爾斯是相當酷熱的季節。

"明白、明白、今年夏天是人類最後的一次的夏日了。""官府那邊也差不多該提出請假申請,小心不要啟人疑心。""……什麼?這群人是官員!?"

(五)

原本侍奉亞爾斯蘭國王的官員背叛年輕國王,淪為蛇王撒哈克的手下!?或是說一開始就是蛇王撒哈克的手下假冒身份潛入皇宮?不管怎麼說,亞爾斯蘭國王有危險,同時新生的帕爾斯王國命運也岌岌可危。

亞爾斯蘭立下下豐功偉業,起居生活卻簡約樸實,因而廣受市井小民的愛戴,忠誠心與單純的使命感交互作用之下讓哈利姆精神為之一振,或多或少排除了對蛇王撒哈克的恐懼感,哈利姆一邊努力調整呼吸一聽下去。

"撒哈克大人會把剛出生的嬰兒賜給我們吧?""呵,看來你還沒嘗過真正的美味……嬰兒一出生接觸到外界的空氣,鮮味就會減退,趁著預產期半個月,刮開孕婦的肚子直接食用腹中的胎兒,滋味簡直是無上的極品,那種包著粘稠液體的口感……"這段驚悚血腥的對慶灌進耳里,讓哈密瓜利姆忍不住作嘔,在傳聲管發了惡的一聲,這微弱的聲音中斷了蒸氣室外里的對話。

"……有人在偷聽我們的談話!"

隨著陰沉的語氣,傳來起身的聲響,哈利姆一時慌了手腳,只想合上傳聲管的蓋子逃離現場,豈料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原以為輕輕關上的蓋子發出偌大的聲響,想要跑開,左右腳卻絆在一起,害得哈利姆踉踉蹌蹌,重心不穩。

蒸氣浴室的門打開了,高溫的蒸氣往哈利姆湧過來,腰際包著毛巾的男子赤紅著雙眼乍向哈利姆的臉。

"……你竟敢偷聽!"

哈利姆見到官員下半邊的臉差點嚇暈,因為此人臉上沒有人類的嘴巴跟下顎,而膽著往前方突起,上下稍微膨脹的黃色物體,怎麼看都像鳥喙。

哈利姆腦海里浮現小時候祖母說過的故事,如同翻閱書本的內頁一般還可以聽見翻書聲。

"……鳥面人妖!"

發出的尖叫仿佛不像自己的聲音,飽滿的恐懼氣泡破了,這次雙腳不聽使喚地移動,後退了五、六步立刻轉身逃跑,不料一頭撞上另一個拿了好幾個提桶的浴池服務員,提桶散落一地,浴池服務員也在地上打了個滾,幸免跌倒的哈利姆揮舞著雙手雙腳,邊奔跑邊高聲尖叫。

公共澡堂的老板趕到現場,怪物以毛巾遮住下半邊的臉大吼道:

"抓住那個人!"

"客人,哈、哈利姆究竟是做了什麼觸犯了您……?""我們是高等法院的法官,正在討論國家法律。"怪物們一開始就祭出權勢恐嚇老板。

"啊、原來是法官大人……"

"那個家伙叫做哈利姆嗎?偷聽我們談話已經是很要不得的行為了,竟然還敢逃跑,想必是心里有鬼,我會立刻派人追擄。你們聽好了,如果哈利姆有膽回來,誰敢加以包庇窩藏就視為共犯!"巧妙地將哈利姆栽贓成罪犯,官員們遮著下半邊的臉,倉惶地更衣後離開公共澡堂。對于公共澡堂來說,入浴基本費采取預先付款的方式,至少還算值得慶幸。

就這樣,善良的浴池服務員哈利姆不但回不了家,也回不了工作場所,整整半天遭到官差追捕,直到夕陽西下終于在市場遇見一名氣質高貴的年輕人,在不知是現今國王的狀況下,拼命請求聖佑……

哈利姆語畢的同時,一陣晚風強勁地打在亞爾斯蘭臉上,年輕國王才回過神來。

"十分感謝你的通知,你完全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安危。""薩拉邦特卿,你立刻率領五百名士兵前往高等法院,調查全部人員並監視不在場者的住處。

"臣領旨!"

穩重地回答之後,高大壯碩的年輕人隨即人陽台跑開,亞爾斯蘭目送薩拉邦特的背影離去,然後轉移視線。

"我看這群人大概已經逃之夭夭了,耶拉姆。""因陛下,在聖佑成立之際,對方自認情況不妙,當場就溜走了吧!鳥面人妖與有翼猿魔不同,它們會化身成人類,並具有相當的智能隱瞞自已的身份。"說著,耶拉姆以手撫著頭。

"可惜我個人的見識有限,還是必須仰賴那爾撒斯大人才行。""說的是,我也猜不透個中端倪,就讓耶拉姆你跟我的老師傷腦筋吧,不過,那爾撒斯卿在家嗎?"亞爾斯蘭與耶拉姆的軍師此時正好在家,應國王傳喚亓宮這際,只見一身金線刺繡的藍色上衣沾到了幾處顏料。

"今天適逢假日,天氣又不錯,臣畫了三張花朵的靜物畫,日後呈獻給陛下觀賞。""是、是嗎?那真是謝謝你了,對了,耶拉姆有話想告訴你……"重新聽完哈利姆的敘述之後,那爾撒斯啜了一口冰涼的綠茶。

"陛下的聖裁是對的,目前所能做的僅止于此,無法采取進一步的對策。不過,再稍微鑽一下牛角尖想想,我會懷疑那群怪物密談內容的可信度有多少。"亞爾斯蘭叉起手指。

"你意思是,對方是刻意讓哈利姆偷聽他們談話?""只有一個可能性,故意散播錯誤情報以擾亂敵心,這是情報戰的基本步驟。"那爾撒斯笑道。看到軍師從容不近的笑容,亞爾斯蘭的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那爾撒斯不僅是自己的屬臣,他與目前不在場的萬騎長達龍卿打從王都爭奪戰役開始,就一直是最值得亞爾斯蘭依賴的同志。

"對方並非人類而是怪物,如果是蛇王撒哈克的親族,便很難以人類的智慧猜測它們的心思。就在那爾撒斯說話當中,身穿甲胄的薩拉邦特回來了。他滿臉通紅,全身冒著熱氣,看來是跑得汗流浹背。向亞爾斯蘭報告有五名法官行蹤不明之後,一口氣飲盡耶拉姆端上的一壺冰水。

"蛇王撒哈克殺害了聖賢王夏姆席德,曆經千年的黑暗統治,期間地面的人類有三分之一慘遭殺戮,長在其雙肩的魔蛇專門吸食人腦,千年間約有七十三萬人成了犧牲者。"那爾撒斯如此敘述,亞爾斯蘭、耶拉姆、薩拉邦特與哈利姆雖然對蛇王的傳說早有耳聞,卻仍然聽得不寒而粟。

"我甯可防范于未然,不過這和以往一諸外國交戰是完全不同的,不知那爾撒斯有何高見?""冬天來了卻因為嫌麻煩而不升火也不穿冬衣,遲早也會凍死,總之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即使需要勞師動眾。""是不是要派遣軍隊前往迪馬邦特山?"

"正是如此。"

那爾撒斯飲了第二口茶,順勢瞅了薩拉邦特一眼。

"我們尚不知敵人的身份……其實對敵人的挑釁置之不理也是一種手段,為何不采用這個方法呢?"亞爾斯蘭語氣慎重的詢問,此時那爾撒斯放下玉杯。

"耶拉姆!快回答陛下的垂詢。"

正好端來一壺冰水的耶拉姆聞言大吃一驚,一時愣在原地,直到冰水把手掌凍涼了,才連忙擺到桌上。他的老師測驗徒弟總是不問時間地點,絲毫不能大意。

"如、如果這是敵人蓄意挑釁的話……"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

"即使對這次的挑釁置之不理,敵人仍會有下一波的動作,我方根本無暇一一應付,倘若處置的過程有所拖延,反而給了敵人暗中活動的機會,如此一來不如先下手為強才是上策。""這是十年後的軍師所給的意見,陛下。"

那爾撒斯說完,薩拉邦特立刻大笑起來。

"真是前途無量,在下薩拉邦特我也有同感。請問現任軍師大人,可否准許我薩拉邦特領兵前往迪馬邦特山?"那爾撒斯一聽,隨即表情嚴肅地搖起頭來。

"我另有人選。你目前的任務就是保護安頓在貴府的哈利姆,難得來了一位高明的浴池服務員,今晚你就好好泡個澡吧。"宮廷畫家正好坐在面向薩拉邦特的順風處,巨漢的汗味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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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8 pm

(一)

距離王都葉克巴達那往東四十法爾桑(約二百公里),位于大陸公路與山區交會點的默塔劄山嶺正逐漸受到黑夜的包圍,然而在其中一隅卻可見到五十處篝火群聚在一起閃著亮光,有如隕落地面的一顆星斗,因為這里集結了上千名旅行者在此紮營夜宿。

來到像帕爾斯這樣貿易興盛的文明國家,會選擇在外露宿的旅行者應該少之又少,因為都市發達、街道整齊、驛站設備齊全,實在沒有風餐露宿的必要。只要支付適當的費用,就能得到一間可以上鎖的房間、乾淨的床鋪、熱騰騰的洗澡水、剛出爐的食物,除非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否則很少有人會吝惜微薄的住宿費,而讓隨身行李與身家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下。

只不過,偶爾會遇到驛站客滿、城鎮發生火災、主要街道因為意外事故無法通行等各種狀況而必須在外紮營,這種時候就輪到身為旅行專家的商隊向導上場了。

商隊大多以駱駝、驢子代步,慢條斯理地旅行,而商隊向導則騎著快馬,領先半天到一天的路程,安排商隊住宿與糧食、與當地官員交涉、決定出發時刻、一路上搜集相關天氣或治安情報。

"喂,聽說默塔劄山嶺最近這個有盜賊或怪物出沒哦!""那群官員吃飽了撐著是吧?不過現在沒空罵人,要是三天之內沒有越過默塔劄山嶺,就趕不上契約的期限了。""我們也想盡早越過默塔劄山嶺,如果能夠跟貴商隊同行,人數就有將近五百人。""求之不得,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再找其他二隊商量看看可不可以一起雇用保鏢比較保險。"多個商隊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上千人的隊伍,再加上全副武裝的休鏢同行,論盜賊怎麼無法無天也不敢輕舉妄動。進入亞爾斯蘭王的治世,軸德族不再進行掠奪,而其他的大規模強盜集團也在與魯西達尼亞軍的攻防戰當中遭到圍剿,亦或是反被編入帕爾斯軍,幾乎銷聲匿跡,現在帕爾斯境內已經找不到百人以上的強盜集團了,頂多只有五十人到三十人左右。只是,想要根絕這一類小型犯罪集團,無論對哪一國的政府來說都是天方夜譚。

"打算繼續往東前進的各位旅行者!若要越過默塔劄山嶺可與我們同行,隊伍的人數越多,旅途上也好有個照應。"街道旁有三名商隊向導立了告示牌,高聲招呼著。不一會兒工夫,對于未來旅途抱持不安的人們陸續聚上前,其中不乏小商隊的代表、單獨旅行的商人,還有巡回藝人等等。

藝人也分成許多種類,歌手、舞者、魔術師、耍蛇人、吹笛手、馴猴師、舉重或比賽吃多吃快的選手、傀儡師、理發師、獸醫甚至藥師也包括在內。

這些人通常組成十人到三十人集團四處旅行,每到一處村落就各自表演自己最得意的特技借此賺取收入,接著再移動到另一處村落或鄉鎮,而這類集團的團長就稱為藝人領隊。帕爾斯是文明國家,因此社會上十分重視藝術或演藝技能,能夠成為藝人領隊的人,地方鄉鎮都會競相邀請其成為當地主持公平的調停人。

一般說來,帕爾斯的女性很少會長途跋涉,當然也有例外的狀況。女藝人、修行中或四處朝拜聖地的女神官都是其中一例,另外還有下列的情形。

"我們三十名婦女都是從麥修柏地方嫁來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最年長的甚至二十年沒有回過娘家,這次大家湊齊旅費一同回鄉。希望同行的人越多越有保障。""哦,那真是太好了,在排列隊形時,你們就走隊伍中心。

女人絕對不會礙手礙腳,因為帕爾斯的法律規定:"凡是襲擊並殺傷旅行途中的女性者一律處以死刑。"因此,當商隊遇到盜賊攻擊之際,只要大喊:

"我們隊里有女人,你們敢傷害女人嗎?"

強盜們也會嘖嘖咂嘴,搶了財物就一哄而散,所以當女性要求與商隊同行時,向來不會遭到拒絕。

當然,有些凶狠的盜賊打從一開始攻擊時,就抱定"無論男女格殺勿論"的心態,真要碰上這種人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不過自從亞爾斯蘭國王問政以來,就幾乎不曾發生過這類慘事,因為政治清明的兩大要素就是"消弭不公平現象"與"改善社會治安"。

有些商隊會刻意尋找女性同行,如果找不到還會要求同隊的少年扮成女裝以瞞過盜賊的耳目。

……就這樣,六月的某夜,默塔劄山嶺聚集了上千人,形成了陣容龐大的露營規模,其中約有六十名女性。

每個商隊與集團雖然劃分得相當清楚,彼此之間卻保持緊密的距離,眾人還會交換酒與食物。把柴火燒得旺盛、大聲高談闊論都是對賊人的一種示威。到了深夜,留下二十人值夜班,其他人則裹在毛毯或大衣里。

經常旅行的人為了保持體力,就寢時往往很快入睡。位于內陸又在山嶺上,即使是六月季節,入夜後溫度驟降,連吐息也會形成白霧。睡覺時如果不緊挨著篝火的光與熱可及范圍,翌日的旅程就會受到影響。

頭一次露宿在外而興奮得睡不著覺的大多是少年,他們被派來值夜班,在篝火前正補襟危坐,環顧四面八方,他們自認目光銳利不放過一絲動靜,拔出配帶在腰際的短劍時動作也相當英勇。

冷不防,以為已經熟睡的隊長語氣嚴厲地問道:

"喂,篝火有沒有放芸香?"

"啊,糟糕,我忘了。"

"笨蛋!趕快放進去,這種夜晚如果出現精靈還好,就怕連蛇王撒哈克的手下也在這附近溜達,快拿來驅魔!"挨罵的少年連忙奔向一群驢子,驢子們已經卸下,皮袋就擺在一旁,里面有驅魔道具、修繕馬鞍的工具、驢馬的退燒藥等等雜物。

芸香一放進篝火里,火焰在瞬間爆開,一股聞似橘子的強烈香氣彌漫在篝火四周。

少年松了一口氣,繼續掃視篝火周圍,突然停住視線。

四目交接的對象並非人類,本以為是狗,看來好象是狼,而且是小狼,不過不是剛出生的幼狼,年齡大約跟人類的少年差不多大,它就趴在篝火旁,好奇地左右張望。

"土星!不要吵到別人。"

這聲音聽起來象是人類,小狼則精力充沛地搖著尾巴奔向聲音的主人。少年這才注意到,隔壁的篝火旁有一名單獨旅行的男子,他以支著一邊膝蓋,抬起另一邊膝蓋的姿勢坐著。遲疑了片刻,少年鼓起勇氣問道:

"那是你養的狼嗎?"

"算吧。"

點頭並簡短應答的男子相當年輕,篝火的火光搖晃著,無法看清眉宇之間,然而整個五官相當清秀。如果站起來,身材應該十分頎長,體格結實看不到任何贅肉,背上掛著一把長劍,腳邊還有一只小狼正玩著年輕人的長靴,身旁連一件看似行李的東西也沒有。

"你是哪里的商人?"

"我不是商人,是要送信到培沙華爾。"

"哦,原來是信差啊。"

所謂的信差就是專門接受顧客委托送信到遠處城鎮的職業,很多大富豪還特地雇用專職的信差。一般平民當然是不可能這麼做,不過舉例來說,駐守在培沙華爾城堡的將士們在葉克巴達那的家屬可以一起湊錢雇用信差,把信件送到父親、丈夫或兒子手中。如果有一百戶人家分別拿出一枚銀幣,那麼信差自然願意不辭長途跋涉,往返于距離遙遠的培沙華爾。

背著長劍的年輕人並未自稱是信差,這只不過是少年自己的猜測。為了消磨時間,商隊少年還想繼續找話題聊天,卻注意到年輕人的目光不斷看向右邊位置,尋邊是一群准備從王都葉克巴達那返回娘家的婦女。

"那邊全是女人,而且都有老公,你要是傻傻地靠過去,小心遭到圍毆。"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愛擺出一副老成的模樣,年輕人笑也不笑地點點頭,繼續看著婦女所在的方位,慢條斯理地低喃著:

"看來除了我以外,還有人也想被圍毆。"

年輕人頭一次笑了,笑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

少年集中目光,提高音調。

"有嗎?我怎麼沒看到?"

"我看得到,那人披著黑色大衣,包著相同顏色的頭巾。"年輕人徐徐站起身,少年本想喊住他,卻不自學地往後退。年輕人走上前,兩只小狼也守護在左右跟著上前,夜晚的黑暗與篝火的光亮交互籠罩年輕人;倏地,年輕人左手邊的小狼低吼一聲,猛然沖出去。

眼看黑影就要鑽進那群熟睡的婦女們當中,年輕人以低沉且強烈的聲音喊道:

"火星,小心!"

正想撲向黑影的小狼立刻停下動作急忙躲開。

千鈞一發之際。

黑夜里也清楚可見白刃呼嘯劃過空氣,小狼本有可能身首異處,所幸及時閃避,讓刀刃劃個弧形,揮了個空。不,那其實是細長尖銳得如同刀刃一般的骨頭,男子手指的皮膚不斷剝落,形同凶器的骨頭就象劍或槍一樣竄出。

說時遲那時快,年輕人敏捷地介入,擋在婦女與包著頭巾的男子之間,數秒的沉默被年輕人的聲音所打破。

"你為何遮著臉?"

"……因為臉受傷了。"

"我很想同情你,然而一個趁著黑夜潛進一群女人當中的冒失鬼,所說的話是不值得采信的。"年輕人的雙眼泛著輕蔑的目光。

"我曾經在戰場上與以銀色面具遮掩容貌的武士短兵相接過,我可以確定那位武士是個人類,然而你呢?"同一時間,長劍在星光映照下迅速揮出,猛然的斬擊掃過包著頭巾的男子,男子躲開了,大衣才剛纏上長劍前端,很快就被削成兩半,宛如一只受傷的鳥兒在黑暗中飛落。

此時回過神來的少年聲嘶力竭地大叫。

"不好了!大家快起來!"

有幾個早已醒了,聽到少年的叫聲,篝火周圍的人影全部一躍而起,發出疑惑和不安。年輕力壯的男子們手持棍棒、短劍或駱駝用的鞭子沖上前把對峙的兩人團團圍住,只是尚未理清狀況,眾人也不方便出手。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朋友?"

被問到的少年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那家伙想偷襲女人,所以這個人就……""講清楚點行不行?到底哪個是壞人?不然我們要怎麼幫忙?""你們馬上就知道了。"

年輕人從容不迫地說道,左手同時伸進懷里捏出一個物體,看起來是植物的葉子。只見他手腕一翻,葉子就掉進一旁的篝火里,隨即飄出驅魔的香氣,怪物試著忍耐結果還是失敗,隨著一聲懾人心魄的、充滿厭惡與憤怒的咆哮,終于露出它的真面目。鳥面人身,而且是猛禽的外形,在眾人的驚愕聲中筆直朝年輕人沖過去,就在這一刹那——

"看來你不怎麼喜歡芸香的味道嘛!"

年輕人的長劍劃出一道閃光,砍飛怪物的嘴。

怪物發出哀嚎,不,應該說就算它想叫,從被砍斷的傷口只是不斷汨出怪異的聲音與鮮血。

怪物雙手搗著臉,往後飛開,雖然承愛了劇烈的痛苦,瞪視年輕人的雙眼卻充斥著忿恨,年輕人環顧周遭的人們,接著老神在在地開口說道:

"鳥面人妖有個嗜食人類胎兒的惡心癖好,我猜測它們一定會找孕婦下手,所以從一開始就特別注意成群的婦女。"年輕人輕甩長劍,沾在劍刃的血漬灑落一地。

"在這里殺了它也無濟于事,把它活捉起來詳加拷問。""危險!"

另一個黑影從年輕人身後偷襲而來,完全不遮掩臉部,張著血盆大口,伸出雙手推開左右男子朝年輕人飛過去,化為凶器的骨頭透著如同雷電般的閃光。

同時,剛才受了傷的怪物也從前方夾擊年輕人。

周圍的男子們根本來不及采取行動,年輕人眼看就要被怪異的骨頭凶器前後刺穿,然而下一瞬間,迸出慘叫與鮮血、在地面翻滾的卻是兩只怪物。

年輕人全身往地面摔過去,左手撐住地面,身體轉了一圈,一眨眼的工夫就砍斷前後怪物的腳踝。

兩只小狼緊接著撲上前,露出小狼牙銜住兩只痛苦不堪的怪物頸部,警告怪物如果敢打什麼歪主意就咬斷它們的頸動脈。

(二)

年輕人在贊歎聲中站起身,手持著長劍自報姓名。

"我是伊斯方,亞爾斯蘭國王陛下禦前武將,我現在要說明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請各位冷靜下來仔細聽明白。""伊斯方卿?那不就是'被狼養大的人'嗎?"

聽過伊斯方名號的人如此喊道。"也有人這樣稱呼我。"名為伊斯方的年輕人一點頭,立即引起一片嘩然,此時又有人提出一個問題。"這位伊斯方卿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呢?""所以我現在才要解釋。說來話長,王都葉克巴達那前些日子出現怪物,是蛇王撒哈克的親族。"一聽到"蛇王撒哈克"這個名字,上千名男女頓時鴉雀無聲,有些女性還當場暈倒,旁邊的人連忙攙扶。

"後來它們身份敗露,因而逃出王都,藏匿處就迪馬邦特魔山,因此必定會混進往東旅行的商隊,所以陛下才派遣我前來,贊美吾王英明!""贊美吾王!"幾百人隨之唱和。

"不過,若是在這里眼睜睜讓它們溜走,一切的苦心將化為泡影,所以希望各位旅行者合作。""您只有一人?沒有出動軍隊嗎?"一名旅行者接著問道。

"我是只有一人!若是蛇王撒哈克本尊出現的話自然另當別論,不過對付它手下的嘍羅何需動用軍隊,我區區一人就綽綽有余!"大膽豪邁的語氣似乎是刻意說給某人聽,演技雖然略帶誇大,在場並無人注意到如此細節。

"您希望我們怎麼做?"

"很抱歉打斷各位的睡眠,我希望能找出混雜在各位當中的怪物,請各位看看周遭,確認一下是否有可疑人物或者有人趁機逃跑。"現場再度陷入喧鬧。

一時之間,旅行者們情緒亢奮地檢視身邊左右,不過並未發現可疑人物。伊斯方走向倒在地上的怪物身旁。

"乖、乖、做得好,火星、土星,你們可以放開它們了。"兩只小狼的狼牙放開怪物們的頸項,還小心翼翼地觀察怪物們的動靜,隨即露出得意的表情不斷搖著尾巴。伊斯方拿出繃帶與止血藥,擺在怪物們的眼前。

"企圖殘害孕婦、吃掉胎兒的怪物原本應該格殺勿論,不過你們今晚的目的並未達成,還來不及傷人,所以呢,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替你們療傷,如何?"怪物們僅是發出痛苦與憎惡的呻吟,完全不予回應。于是伊斯方叫來旅行者,接過棍棒就直接打碎怪物雙手上形同凶器的指骨,然後再以繃帶包紮。

"聽說夏至時分,你們一群怪物會聚集到迪馬邦特山秘密會晤,究竟有什麼預謀?"伊斯方的問話引起周圍的旅行者們低聲騷動。怪物們繼續痛苦呻吟,在止完血,一桶冷水澆到頭上之後,有嘴的怪物終于開口,語氣憤慨地向伊斯方說道:

"蠢蛋!你以為我們會把重大機密告訴你們這群卑賤的人類嗎?……"吐出的唾液落在地上。

"我心里怎麼想都不關你們的事,要你說你就快說,不然就閉上嘴死得干脆一點!"伊斯方的冷言冷語惹得怪物激動得猛眨眼,即使是非人的異形,在聽到"死"這個字似乎也會心生恐懼,實在諷刺之極,怪物竟然有著與人類相似的一面。

情緒平靜下來後,怪物呻吟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不會向你們透露半個字,就算要把我們的首級當街示眾也無所謂。""我只殺一只。"伊斯方答道,他看著怪物露出疑惑的表情才繼續說下去。

"殺掉其中一只,尸體就丟到迪馬邦特山一帶,留另一只活口,對,就監禁在某個城堡,不一定是培沙華爾,接著散布流言說:得知在'盛夏四旬節'期間,迪馬邦特山所進行的活動詳情的人正受到保護。"篝火將伊斯方的半邊臉照得通紅。

"也就是說,留下來的這一只是誘餌,借以引出同伙的怪物,當它們傻呼呼地大舉出現時,再設下個陷阱來個趕盡殺絕,關于'盛夏四旬節'的秘密只要向活著的怪物打聽就行了。"怪物滿是鮮血的嘴咒罵著:"少得寸進尺!不久就讓你們這群人類見識蛇王撒哈克的恐怖!""蛇王撒哈克不可能再度君臨天下,少了撒哈克的撒哈克一黨根本不足為懼!"伊斯方笑了起來,這是因為他早已經做好心理准備與覺悟。

"如果蛇王撒哈克果真法力無邊,你們現在也不會落到這麼淒慘的地步,你們再怎麼崇拜一個在你們陷入困境的時候卻沒有伸出一臂之力的對象都是枉然。"怪物默不答腔,雙眼布滿血絲不斷呻吟,于是伊斯方微蹙著眉頭站起身來。

"好吧,我看你們這條命也滿耐磨的,反正我時間多得很,要套出你們的秘密不急于這一時,今晚就跟大家一起睡好不好?"最後一句話是詢問在場的人類。

旅行者們雖然感到意外,卻還是按照伊斯方的指示,用皮繩把怪物們綁在岩石上,然後各自躺下就寢。外出旅行如果不在該吃的時候吃飯,不在該睡覺的時候睡覺,遇到危難就無法即時反應。

伊斯方熟睡後,千余名旅行者也安心地發出睡眠中的呼息。

話雖如此,各處卻看得到黑影蠢動,屏息凝神地離開山嶺,有單獨行動,也有十人集體逃走。看來除了怪物以外,背地里做了見不得人勾當的人類也是不在少數。

兩只小狼不時地睜開眼,卻一步也不離開伊斯方身邊,就這樣任這群人逃走。

天一亮,各處的小騷動此起彼落,有的是連人帶行李,有的是連行李也不帶,總共近五十人從山嶺消失,這是可以想見的結果。留下來的旅行者們情緒激動地相互談論,他們認為逃走的這些人不外乎是強盜的同伙、外國的密探亦或是畏罪潛逃的犯人,總之一群趁著黑夜逃之夭夭的家伙肯定心里有鬼。

"就算伊斯方卿再怎麼藝高人膽大,畢竟也只有單槍匹馬,結果還不是眼睜睜讓一群惡徒逃掉。"正當旅行者如此竊竊私語之際,山嶺東方傳來人與馬的腳步聲。伊斯方用力伸伸懶腰之後站起身來,帶著兩只小狼走上前,朝向逐漸接近的人馬揮手。

"加斯旺德卿,這邊這邊!"

位于全副武裝的騎兵隊前頭,一名古銅膚色年輕武將也揮手示意,旅行者們一時摸不著頭緒,只有交互望著伊斯方與加斯旺德。

"從山嶺逃走的人全部被我逮捕起來了,請伊斯方卿大可放心。""有沒發現關鍵人物?"

"都是強盜、騙子之流,憑這些人還不至于動搖國土,不過這意外的獵物也算是不錯的收獲。"伊斯方刻意張揚"我區區一人就綽綽有余"其實是個陷阱,聽信伊斯方的宣示而急忙摸黑逃走的人,結果是主動跳進早已布好的網子里。

旅行者們得知詳情之後隨即高聲歡呼、鼓掌叫好,真不愧是亞爾斯蘭國王最自豪的騎士,行事膽大心細、面面俱到!

"……對了,那些怪物怎麼樣了?"加斯旺德壓低音量問道,伊斯方也小聲回答。

"一切遵照軍師的命令,把它們活捉起來;老實說我很不想再跟這群怪物周旋,只是身不由己。"眾人皆知加斯旺德為亞爾斯蘭國王忠心耿耿的近臣,出身則是鄰國辛德拉,因此聽到"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時並不會象本地的帕爾斯人那樣膽顫心驚。

伊斯方沖鋒陷陣的勇氣並不亞于加斯旺德,然而一聽到"蛇王撒哈克",頓時心頭會反射性的一震,接著重新做好心理准備,這是身為帕爾斯人永遠解不開的心結。

此時伊斯方向旅行者們高聲宣布。

"各位旅行者,你們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膽了,不管是人類還是怪物,該抓的都抓起來了,三百名士兵會與各位同行直到下一個城市索利馬尼耶,這是為了保護各位,也順便護送被逮捕的人犯,惡夢已經結束了,祝各位旅途愉快!""旅途愉快!"

旅行者們回應道。

"這下回去可有好題材說給娘家的人聽了!"婦女們如此交頭接耳,于是一行人熱熱鬧鬧、浩浩蕩蕩地往山嶺東方前進。

一路上旅行者們各自分道揚鑣,也許從此不再相見,然而"為民除害的伊斯方卿與兩匹狼"的故事卻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還被寫成歌曲,成為永世流傳的民謠。

……這次事件之後,克巴多、特斯、梅魯連、伊斯方、加斯旺德五名將領于六月十五日集結在迪馬邦特山下。

五人之中無論按照年齡或是地位排列,都是由克巴多擔任總指揮,他曾經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時代的萬騎長。此行出發,他將培沙華爾城堡交由千騎長巴魯姆駐守,巴魯姆戰場閱曆豐富,熟稔軍中各項事務,也未曾發生重大疏失,是值得信賴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總覺得這次情況跟以往不大相同,因為敵人不是人類。"動員的兵力總共三千,以這次的作戰性質,動員大批兵力是起不了作用的,獨眼猛將如此斷定。

即使動用五萬、十萬大軍——

"撒哈克來了!"

此話一出,當場軍心立刻大亂,屆時眾人在魔山四處逃竄,或跌落斷崖、或溺斃急流,只見死尸堆積成山。陷入恐慌的軍隊就等于一群無助又盲從的小羊,身經百戰的克巴多對此有深刻的體會。

伊斯方活捉的兩只怪物被關在裝有車輪的鐵籠里,怪物看來衰弱,雙眼邪惡的目光卻尚未喪失,牢籠由四頭驢子運送,再加上手持長槍的騎兵重重包圍,怪物們的命運取決于接下來的發展。

騎馬走在前頭的是加斯旺德。當亞爾斯蘭還是王太子的時候,曾經在英雄王凱霍斯洛的神廟獲得寶劍魯克巴那德,那個時候的同行者于此次再度前往迪馬邦特山的只有加斯旺德,其他四名將領都是第一次入山,因此理所當然由加斯旺德帶隊走在前頭。

"嗯……這次的人選是國王安排的嗎?聖意是想讓軍隊重鎮登上迪馬邦特山以累積經驗嗎?如果真是如此,難道說日後會以此山為舞台展開人與魔的大對決?"加斯旺德不自覺陷入深思,雖說交情還比不上達龍,然而與象那爾撒斯軍師這樣的人物來往,個性就會逐漸受到"汙染"。

獨眼猛將克巴多則有不同的想法。

"這陣子,包括辛德拉在內的鄰近諸國均無對帕爾斯圖謀不軌的動作,邱爾克也好、密斯魯也好,在有效滲入傷口的期間,應該不會輕易做出以國運為賭注的事情,因此國境的守備只要一如往常謹慎進行就萬無一失……這麼一來反而輪到我必須找事情消磨時間了……"經過陽光洗禮的精悍五官閃爍著大膽而豪邁的笑意。"……結果是軍師主動替我找事情做。"梅魯連與特斯默不作聲的策馬前進,隊伍的一隅卻傳來女孩的嬉笑聲。原來是特斯的三名妻子把伊斯方的兩只小狼抱在馬背上玩耍,只是,拿干肉給兩只小狼,它們連理都不理,因為它們從不吃除了伊斯方以外的人所給的食物。

"不要辜負別人的好意,火星、土星,吃吧。"聽伊斯方一說,兩只小狼才從特斯的三名妻子手中食用干肉。就這樣,這支武力精銳,陣容卻顯得不太搭調的帕爾斯軍隊持續往魔山深處前進。(三)

"從現在起,這麼熱的天氣隨時會讓人明白盛夏四旬節已經開始了。"六月十五日,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們彼此發著牢騷,不過,一整天惱人的悶熱只維持到傍晚而已。

不一會兒,天空烏云密布,葉克巴達那下起一場傾盆大雨,雨後迅速充滿涼氣,人們與花草樹木都恢複了生機,石地的濕潤清涼透人心脾,有些人甚至脫下長靴或涼鞋,赤足走在其上。酒巴老板認為這陣子"葡萄酒會比麥酒暢銷",連忙趕著換酒。

隨著天色漸深,星子們也閃爍發光,這樣的夜晚還待在屋內就太不懂情趣了,只見家有庭院的住戶把餐桌擺在庭院,沒有庭院的人家也把餐桌搬到門外路旁,端上菜肴與好酒,一邊品嘗夜的沁涼,一邊開心地用餐。經過井水泡涼的哈脖茲(甜瓜)則是小孩子們的最愛。

家家戶戶的餐桌都點上了桌燈,葉克巴達那的大街小巷仿佛化為夜空星群紛紛墜入的光池。

"吃過飯後一定要收拾乾淨,尤其要小心火燭,小心火燭!發生火災可要處重刑的啊!"苦口婆心的巡邏官差們右手搖著大鈴鐺,左手拿著木棒。一路上不乏有人端出葡萄酒給他們飲用,使得"小心火燭、小心火燭"的叮嚀里夾帶著幾許醉意,鈴鐺的聲響不知不覺配合起三弦琵琶的節奏。

這一晚,國王亞爾斯蘭也無意在屋內進餐,于是將餐桌搬到看得見滿天星斗的屋頂庭園,順便找來耶拉姆,並邀請達龍與那爾撒斯,舉行一場小規模的宴會。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因公外出不在葉克巴達那,奇夫也不知去向,總之就是不在。這場餐會的客人正巧是四年前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慘敗當時的班底。

達龍一直在王都附近的軍營巡視,今天下午才剛回來。進宮做完報告,然後返回自宅梳洗,到了傍晚接獲國王傳喚,于是再度進宮。

雖說是國王舉辦,卻是相當私人的聚餐,而且內容比富裕市民的晚餐更為簡樸。亞爾斯蘭並非美食家,餐桌上沒有成堆的山珍海味,不過由于他愛吃水果,倒是擺滿了從一大早就在王宮深井里泡得冰涼的各種水果,這是唯一的奢侈享受。

端送料理與收拾餐具的是一群在王宮服務的女官,乍見之下大多屬于"媽媽級"的年紀,因為宮中雇用的全是陣亡將士的遺孀。凡是身份高貴、經濟許可者都必須多雇用一此人,這麼做是為了解決失業問題。過去那爾撒斯隱居時,身邊只有耶拉姆一名侍童,嚴格說為這並不值得鼓勵。

達龍將近半個月不在王都,因而不知道公共澡堂出現怪物的事件,因此一開始的話題全集中在這個事件上。達龍為自己未能及時在場感到遺憾,同時也想到先前出現在王宮的"有翼猿魔",不禁感覺葉克巴達那的夜空正籠罩著黑暗的陰霾,縱使對抗百萬大軍他也向來無所畏懼,然而一旦要與蛇王撒哈克為敵,他也和一般的帕爾斯人一樣必須先調整呼吸。

話題很快轉向針對現狀的戰略討論。邱爾克、馬爾亞姆、密斯魯、辛德拉這幾個圍繞著帕爾斯的鄰國尚無充足的實力可以每年發動大軍挑起戰端。

驅逐入侵的魯西達尼亞之後,在新國王亞爾斯蘭的統治之下,帕爾斯快速展開重建工作,原因之一是由于魯西達尼亞的破壞與掠奪並未波及南方的港都基蘭,因此可以從海上獲得完好健全的資源所致。總而言之,帕爾斯的重建速度超越諸國的想象,以致于野心家無法利用帕爾斯國力薄弱之際趁虛而入。

"亞爾斯蘭王的統治基礎尚未穩固,一定有機可乘。"密斯魯與邱爾克做下如此判斷進而斗膽侵擾帕爾斯,結果反而踢到鐵板,現在連一聲也不敢再吭一下。不過他們只是行事變得更為謹慎,私下仍然不斷策劃陰謀,並未就此放棄野心。

"鄰近諸國向來蠢蠢欲動,如果想以武力解決問題,就會演變成戰爭,我們不能阻止他們的詭計多端,只要自己小心別露出破綻。"那爾撒斯說道,手中的葡萄酒杯被燈火照得閃亮,他的話中暗指逃出辛德拉王國,後來在海上銷聲匿跡的席爾梅斯王子。

"如果席爾梅斯王子打算經由海路前往密斯魯,那就由他去吧!這樣對帕爾斯來說反而是個好消息,可以想見他會是造成密斯魯國內不安的元凶。"達龍一邊深思一邊答道。

"不過,席爾梅斯王子勇略過人,若是煽動密斯魯軍成功,帶署強大兵力反攻帕爾斯的話,似乎有點不妙。"達龍的視線轉向年輕國王。

亞爾斯蘭搖搖頭。

"達龍,我認為你無需操這個心,過去席爾梅斯殿下也曾與魯西達尼亞軍聯手進攻帕爾斯,如果這次又率領密斯魯軍攻打帕爾斯,人民必定心生不滿。""臣明白了,陛下英明。"

達龍頜首,帕爾斯人都記得席爾梅斯的行為全出于個人的複仇心態,絕不可能歡迎席爾梅斯回國。

"達龍,還有一點,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未必願意收容席爾梅斯王子。""是這樣嗎?"

耶拉姆一邊聆聽那爾撒斯與達龍之間的對話,一邊努力地剝掉橘子與葡萄皮,把果肉放進榨汁器。因為亞爾斯蘭與耶拉姆的酒量比不上年長的二人,如果不在葡萄酒中加進果汁稀釋,大概撐不了太久。

"如果密斯魯國王願意收容席爾梅斯王子,那也僅限于政策上的考量,不過他應該不需要兩位席爾梅斯王子吧。"那爾撒斯如此說法是來自密斯魯王國散布的情報。一個名為席爾梅斯王子的人物正接受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的庇護,吸引了許多反亞爾斯蘭派的帕爾斯人前往集結。

"假如所有的線剪不斷理還亂,干脆就把兩名席爾梅斯王子同時除掉,不管是正牌是冒牌,只要對外表示一開始根本沒有這回事就行了。""嗯,不過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就算真的下手也不會引起外界非議,所以說,陛下……"那爾撒斯上半身轉向亞爾斯蘭,調整語氣說道:"臣據實以告,臣由衷希望此事成真,讓席爾梅斯王子活著回到帕爾斯只會帶無謂的困擾,因此臣甯願他遠離帕爾斯,客死異鄉。"冷靜透徹的語氣在一瞬間輕輕從葡萄酒的香氣上方撫過,半晌達龍才接著答腔:

"那爾撒斯,你有沒有想過,密斯魯國也有可能殺了席爾梅斯王子,再將罪行推卸給帕爾斯,如此一來要證明帕爾斯的清白,簡真比登天還難。"那爾撒斯愉悅地望向他的友人。

"的確有這個可能性,只不過,要使用這個手段就必須搭配一個理由:帕爾斯派遣刺客暗殺席爾梅斯王子,密斯魯國要向帕爾斯宣戰以為其複仇!聽起來很不合邏輯對吧。"話說到此,那爾撒斯露出邪氣的表情,將葡萄酒杯舉至與視線齊高。

"我倒比較喜歡另一個相反的可能性,也就是當密斯魯國暗殺席爾梅斯王子之後,帕爾斯便可以借此名義進攻密斯魯國,理由雖然略嫌牽強,不過席爾梅斯王子若死在密斯魯,對帕爾斯反而有利。"達龍叉起雙臂,發出"唔……"的嘟嚷聲;一旁的耶拉姆在葡萄酒里加進剛榨好的橘子汁,並略微側著頭說道:

"那爾撒斯大人,也許席爾梅斯王子很喜歡密斯魯國,有可能跟王族的女兒結婚也說不定啊,席爾梅斯王子會不會為了求生存而選擇成為密斯魯的王族呢?""你的意見當然耐人尋味,不過如此一來,密斯魯國內的王族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因為這樣又多了一個強勢的對手競爭王位繼承權了。""這麼說,密斯魯國王是不可能禮遇席爾梅斯王子了?""正是,耶拉姆。歸根究底,無論要殺要留,正牌也好冒牌也罷,席爾梅斯王子都是密斯魯國的燙手山芋。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似乎有意在政治與軍事方面利用席爾梅斯王子,不過照目前情況看來,他還在猶豫這顆棋子究竟有沒有利用價值。"一直默不作聲聽著三人對話的亞爾斯蘭此時總算開口了。

"那爾撒斯,聽你的口氣,席爾梅斯殿下即使到了密斯魯國,似乎也得不到好處的樣子。""陛下英明。"

"可是對席爾梅斯殿下來說,除了投靠密斯魯國已經別無選擇了。"那爾撒斯擦干沾了哈脖茲甜汁的手,接著回答亞爾斯蘭的疑問。

"臣並不如此認定。席爾梅斯王子與特蘭人,也就是假面兵團的殘黨搭乘辛德拉的船只出海,辛德拉傳來的報告據說是往西行,然而海上航線一旦有所變換,往東往南都有可能,況且……""況且?"

亞爾斯蘭好奇地等著宮廷畫家繼續說下去。

"海上的風暴是不可預測的,或許船只就此翻覆,可憐的席爾梅斯王子也成了鯊魚的餌食,因為他雖然才能出眾,可惜運氣一向不佳……""那爾撒斯!"

亞爾斯蘭話里帶著些許吃驚的語氣,他認為那爾撒斯只是在開玩笑,那爾撒斯則毫無內疚之意,仿佛他早已料到對方的反應。

"恕臣僭越稟告陛下,席爾梅斯王子的命運、人生與任何選擇都操之在席爾梅斯王子手上,請你不必再為他操心。假如他再度出現在陛下尊前,您只需向為臣那爾撒斯咨詢因應的對策,這樣就夠了。"宮廷畫家輕松帶過。

"順帶一提,如果那位仁兄在海上翻船被鯊魚吃了,陛下也無需為此負責,切勿耿耿于懷。""你講話實在太直截了當了。"

達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對達龍而言,席爾梅斯是公敵亦為私敵。席爾梅斯之所以為公敵,是他協助魯西達尼亞侵略帕爾斯,其後也持續與亞爾斯蘭對峙;之所以為私敵,是他殺死了達龍的伯父巴夫利斯。因此一旦席爾梅斯出現在達龍面前,達龍會當場與他決斗,並置其于死地絕不寬貸。

縱然如此,達龍對席爾梅斯抱有同情心,即使少年時代的苦難已經過去,然而成人後的席爾梅斯,無論如何壯大的夢想總是在接近成功的前一刻功虧一簣,因此達龍認為:

"席爾梅斯王子與那爾撒斯生于同一個時代只能說是他的不幸吧。"就在達龍沉思之際,眾人改變話題,從怪物出沒王都的事件聊起了蛇王撒哈克。

"正如陛下曾經說過的一樣,絕對不能仰賴魔道建國,陛下身為地上的王者,這個想法可謂真知灼見,臣那爾撒斯感佩至極。"那爾撒斯行禮致意,隨即挪動目光以挖苦人的語氣說道:

"達龍,你不必正襟危坐,我又不是在誇獎你。""不,我沒有……"

"話又說回來,陛下,讓我們換個角度想想,魔道雖不能建國,卻可以亡國,我想這個道理眾人皆知。"滿載涼氣的夜風穿越屋頂庭園,拂動四人的發梢。

"聖賢王夏姆席德的治世為蛇王撒哈克所推翻,曆史的事實經常遮蔽在傳說與神話的烏云之下,不過大致上可以這麼說,聖賢王夏姆席德冗長的治世後期人心盡失,導致邪魔歪道趁虛而入,這里我們可以學到一個教訓……"那爾撒斯的語氣有著微妙的變化。

"陛下,其實我並不會特別在意蛇王撒哈克的動靜,不,我身為帕爾斯人,當然不可能小視蛇王的存在,只是我更關心帕爾斯與外界諸國的互動。"突如其來的這番話讓亞爾斯蘭也不自覺提高音量問道:

"與外界諸國的互動?"

"這話怎麼說?"

達龍也把剛送到唇邊的酒杯擱回桌上。

那爾撒斯淡淡說明。

"假如蛇王撒哈克再度君臨天下,試想屆時外界諸國會采取如何的動作呢?當陛下與蛇王對抗,雙方精疲力竭之際,倘若外界諸國趁機大舉入侵,帕爾斯將面臨重大危機,我對于蛇王撒哈克的擔憂,嚴格說來指的就是這件事。""我完全沒想過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亞爾斯蘭好不容易擠出話來,聽起來仿佛不像自己的聲音。

蛇王撒哈克並非這個世界的生物,實在無法想象如此恐怖與邪惡的象征會進而干涉地面的政略與軍略。

達龍叉起雙臂。

"唉,真是服了你了,宮廷畫家大人,想不到連蛇王撒哈克在你的眼中也僅是謀略的要素之一。""我既非魔導士也非神官,論懲處也是依照地面的理論施行,天上魔界並不在我的認知范圍。"那爾撒斯泰然自若地一句帶過,然後含了一大口葡萄酒,此時一旁陷入沉思的耶拉姆問道:

"那爾撒斯大人,可以請教您一個笨拙的問題嗎?""說說看。"

"如、如果,蛇王撒哈克真的再度出現,有沒有辦法在外界諸國趁虛而入之前戰勝蛇王呢?"那爾撒斯同時望著詢問者、亞爾斯蘭與達龍答道:

"蛇王撒哈克現在並不住在黃金與寶石築成的宮殿里,耶拉姆,蛇王現在在哪里?""被封在迪馬邦特山的地底深處……"

"為什麼會被封在地底?"

"因為被英雄王凱霍斯洛打敗。"

答完,耶拉姆才恍然大悟地看向自己的師父。那爾撒斯帶著微笑頜首,以回應亞爾斯蘭與達龍的目光。

"耶拉姆,事實證明蛇王是勝不了人類的,我們有前人為鑒,何懼之有?"確實如此,亞爾斯蘭心想。身邊有了這群可靠的同伴,就沒有必要抱持無謂的恐懼。國王心中的懸案至此逐一化解,滿天星斗下,新的決意就此產生。

(四)

六月十五日,是帕爾斯國克巴多等五名將領啟程遠征迪馬邦特山的日子。另一方面在密斯魯國首都亞克密姆,國王荷塞因三世迎接了一個不愉快的夏日。

原因最主要是在氣候,密斯魯在三月之前所吹拂的風都是來自北海,夾帶著涼爽的空氣與適量的雨水,使人身心舒暢,花團錦簇、綠意盎然,不禁讓人有種"如果物資豐饒就等于天國"的感想。

進入四月,氣候就完全改觀,熱風穿越南方沙漠吹過來,植物干枯凋零、砂塵四處彌漫。這種氣候會持續到九月,人們萎靡不振地期盼冬天來臨,甚至奴隸也獲准午睡,如果強迫他們在正午到日落這段時間工作,他們勢必因酷熱與干渴而倒地。奴隸是貴重的財產,不會有人笨到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密斯魯國在夏天的作息是日夜顛倒,太陽一下山人們才出門,一直活動到深夜,小睡片刻後一大早再起床,中午一到就入睡。

國王荷塞因三世是全密斯魯生活最奢華的人。他命人修築王宮專用的水道引進迪吉列河上游的河水,夏季期間將水流貫于書齋與寢室的天花板上以降低室溫。此外還有服侍于宮中、年輕貌美的女官們輪流以團扇為國王扇風。

午睡後,荷塞因三世從床鋪起身,女官們端來兩種冷水分別讓國王飲用與洗臉,毫不節制地以大量冷水洗臉,讓眼睛完全睜開,全身也充滿活力。

然而荷塞因三世仍然感到不快,第二個原因就是對帕爾斯用兵不順遂,其實不是失敗,而是連失敗也辦不到。

"全是一群窩囊廢!"

飲完冷水的第一句話嚇得女官們不由得瑟縮。

今年三月,他算准進攻帕爾斯的時機已經成熟,也做好了出動軍隊的准備,由戴著黃金假面的"席爾梅斯王子"打頭陣,入侵帕爾斯西方國境,企圖占領迪吉列河東岸,這塊地盤雖小,然只要把"席爾梅斯王子"安置在此,樹立"帕爾斯正統王室"的旗幟,接下來就從軍事與外交方面運用手段將帕爾斯的國土蠶食殆盡即可。

這項戰略現在仍舊有效,荷塞因三世對此堅信不疑,遺憾的是出場的演員已經下台了,因為查迪察覺"席爾梅斯王子"是冒牌貨,在逃脫途中被殺身亡。馬西尼撒將軍表示:"殺他是萬不得已",荷塞因三世雖然懷疑他的說法,卻沒有追究馬西尼撒的責任,因為再怎麼樣查迪也不可能死而複活。

然而,查迪的存在實在太重要了,他的死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長期醞釀的計劃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走出寢室,荷塞因三世走向謁見廳,過去他習慣搭轎子,日子久了反而跟老年人一樣腳部跟腰部虛弱無力,在禦醫的建議下才改成走路,這段路的距離有千步的距離。

"話又說回來,現在那個黃金假面不過是個吃閑飯的家伙,而且還知道了許多秘密,有必要讓他繼續活下去嗎?"荷塞因三世的思考轉向危險的方向,所幸後來緊急刹車,現在還不急著作出結論,他已經投資了不少公帑,最好要想辦法盡可能回收。

入夜以後依然炎熱,風連吹也不吹,明明沒有下雨,濕氣卻相當重,不過至少比白天好多了。

荷塞因三世登上王座,這次是宮內的奴隸以大團扇為他送風。

荷塞因三世全身迎著人造風,聽取朝臣的請願或報告,然後逐一做下裁示,期間連續喝了好幾杯冰涼的葡萄酒與水,做完三十件裁決之後,年紀最輕卻蓄著絡腮胡的宮廷書記官報告道:

"烏木納卡特地方的總督傳緊急報告。"

"烏木納卡特地方就是東南部的濱海地區吧。"荷塞因三世確認道,因為他對自己的記憶力沒什麼信心。

"是的,陛下說的是。"

聽到這樣的回答,荷塞因三世內心松了一口氣,接著大口飲下浮有冰塊的水,一邊吃著甜甘蔗,這是密斯魯的庶民所無法想象的奢華享受。

"報告是什麼內容?"

"啟稟陛下,烏木納卡特地方有個塔裘拉的漁村,有艘可疑的外國船只停泊在當地的海岸。""外國是哪個國家?"

"詳情尚未查明,目擊的村民都是一群無知的老百姓。"這種說法等于把責任推卸給村民。

"船上有百人左右的外國人上岸,也帶了若干行李,據說等這些人上岸後,船只立刻揚帆出海離開,想不到他們竟然把金幣扔給村民。"那是外國的金幣,用牙齒咬了之後確定是黃金沒錯。于是村民順著這群漂流者的比手劃腳的要求端出食物,不料竟成了雙方爭執的開端。

村民首先端來小麥面包,這群漂流者大概是餓了許久,立刻一掃而空;接著村民又端出以香辛料燒烤的魚以及加了洋蔥的鮮魚湯,結果對方連一口也不吃,還厭惡地盯著魚,這群人交談了片刻,隨即打翻餐盤咆哮道:

"誰要吃這種東西啊,我們已經付了錢就該吃得好一點!"雖然說的是外國話,不過村民卻可以了解語意。

這句話激怒了村民,貧窮的漁村村民已經盡可能提供最好的食物了,如果還要挑三撿四,也難怪會引起反感。

一開始的爭執很快轉為一場混亂的斗毆,漁夫們雖然強壯,相較于外國人的勇猛根本不是對手。

等到外國人當中一個看似首領的人厲聲制止時,村民們已經有五十以上輕重傷,無人死亡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後來這群外國人又拿出金幣,即使村民們畏懼他們,卻還是把雞跟水牛交給他們,由他們自行料理,另外也端出酒,是椰子或甘蔗做成的劣酒。

村民們不知道這群外國人究竟要待多久,有一天,一名在城里遭遇強盜攻擊的帕爾斯商人被外國人所救並帶回漁村,情況急轉直下。這群外國人以高價向村民購買馬車與驢子,當天就離開漁村。

村民們眼見外國人離去,慶幸災厄消除,不過這群外國人似乎是朝首都方向前進,眾人討論之後,便乘著速度較快的漁船向烏木納卡特地方的總督府報告事件始末。

……聽完報告之後,荷塞因三世摸摸自己又高又寬的額頭。

"到底這群外國人是哪個國家的人?"

"據報是從未聽過的語言……對了。那個帶頭的男子說的是帕爾斯語,身材高大體格結實,年紀很輕,臉上有一道傷疤,如果這項報告屬實,那他們也差不多快要抵達首都了。"荷塞因三世默不答腔地用手指磨蹭自己的鼻側,此時他心里有個預感,好象有什麼事要發生了,然而究竟是什麼事情,而此事是吉亦或是凶?荷塞因三世對于這個最重要的關鍵卻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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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妖云群行 Empty 回復: 第十卷 妖云群行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8 pm

(一)

席爾梅斯的眼前是一片汪洋,放眼望去太陽上升的方位只見無邊的遼闊。

海面平靜無波卻被南國的豔陽照射得亮晃刺眼,一個月以來一直與這片大海生活,如果在海上繼續待個三天,他一定會發狂。

在諸國之間輾轉流浪已曆十個年頭,其間也有過數次航海的經驗,但不象這次是在酷暑季節的海上漫無目標地飄泊,南海太陽無情地發出光熱,不僅燒灼著人的肌膚,也蒸發了活力與霸氣。

連席爾梅斯都承受不了了,當然毫無航海經驗的特蘭人身心耗損的程度更是劇烈。船上有六人病死,三個精神錯亂投海身亡,當初搭上辛德拉國商船班德拉號時,特蘭人共有一百一十人,活著踏上密斯魯土地的只剩九十二人。

包括席爾梅斯在內共九十三人上岸後,班德拉號便立刻揚帆,往海上逃之夭夭。六十名辛德拉籍船員得以全部生還離開,是因為特蘭人已經身心俱疲,他們完全無心殺戮,只冀望能夠早日踏上陸地就已經心滿意足。

然而,陸地比海洋更為貧瘠,連糊口的食物都找不到。

身為草原民族的特蘭人不習慣吃魚,在船上也只吃碎肉或小麥,密斯魯人並不知情。不知情是理所當然原,這個漁村的的男女甚至連特蘭這個國家都沒聽過,位處邊境的貧窮漁村不但與陸上的交易路線,也和海上的航道嚴重脫節,不過帕爾斯的商人一個月至少會來一次,跟村民做點小生意。

"只需一片羊肉或牛肉,這群人就是大陸公路上最強捍的戰士……"特蘭人不會違背席爾梅斯的命令,他們並非忠心不二,而是連抗拒的力氣也沒有。生長于大草原的騎馬游牧民族來到一個全是岩石與砂塵,連一小撮綠意也看不到的土地,令他們比待在海上來得更衰竭。

特蘭人明白自己目前相當虛弱,也不刻意勉強振作精神。

"從陸地與海上敗退而走,最後來到這個語言不通的酷熱國家,難道我們已經窮途末路了嗎?"驍勇善戰的特蘭戰士們頹喪地幾乎想掉淚,只有借助酒與暴力來逃避內心的失落感,于是這群喝了酒就施暴的特蘭人很快就遭到村民的厭惡,上岸還不到十天就把自己搞得聲名狼藉。

"好不容易結束漂流重回陸地,再這樣下去眾人遲早會喪失斗志,請您下令讓大家打起精神來吧。"席爾梅斯一臉漠然,對年輕戰士布魯漢的請求充耳不聞。他左手持著長劍,右手拿著水牛皮制成的水壺,登上可以鳥瞰通往首都街道的山丘,為了避免強烈的陽光直射,就來到黑色巨岩形成的天然屏障下坐著等待,他究竟在等待著什麼呢?

"風向要開始轉變了。"

席爾梅斯自言自語著,事實上也是如此,他在清晨登上山丘,就在殘忍的太陽抵達中天的前一刻,街道揚起了煙塵。

白煙將赤紅色的荒涼大地一分為二,畫出大幅度的弧形朝向席爾梅斯接近。

"我是要救人?還是殺人?"

扔下喝空的水壺,席爾梅斯調整自己的架勢。

當白煙來到眼前正下方的一瞬間,席爾梅斯騰空而起。

下一瞬間,抽出的長劍將白煙染成紅色。

身首異處的騎手在四濺的鮮血混雜著慘叫聲之中跌落地面,另一名騎手發出驚愕與憤怒,拉扯著缰繩停下坐騎的腳步,他看向在地面翻滾一圈即站定身子的席爾梅斯,接著又看向他腳邊橫躺在血泊中的同伴。

于是男子揮起半月形的彎刀,驅馬沖向席爾梅斯,來勢相當凶猛,然而對于長期與帕爾斯騎兵隊生死搏斗的席爾梅斯而言,對方的攻擊態勢處處是破綻。

席爾梅斯輕而易舉地閃過對方的沖撞,接著手腕輕輕一轉,只見男子高舉半月刀的右手飛向半空。

同時席爾梅斯口中吹起銳利的口哨,原本應該繼續往前沖的馬匹突然停下來,斷了右腕的男子早已失出身體的平衡,整個人跌下馬背,蹲坐在自己造成的血池當中,隨時可能斷氣。

席爾梅斯撣掉沾在劍刃上的血漬,然後向著一名與驢子一起累得趴在地上的男子說道:"站起來吧,盜賊已經被我收拾掉了。"遭到兩名強盜追趕的帕爾斯商人就這樣與席爾梅斯一起來到塔裘拉村。

"你會說密斯魯語吧。"

"是、是的是的,我在這個國家做了十二年的生意,基本的溝通不成問題,比起只會說帕爾斯語的商人,我這樣要跟密斯魯人做生意方便多了……""很好,以後你就當我的翻譯,你叫什麼名字?""小的叫羅邦。"

"這是訂金,拿去。"

接過對方扔過來的金幣,年約三十五歲的帕爾斯商人仔細端詳了一下。

"這應該是辛德拉國的金幣吧。"

"你有什麼意見嗎?"

"不、不、辛德拉國的金幣當然是比帕爾斯國的銅幣好太多了,小的我好歹也是個商人,懂得分辨價值高低。"這個名叫羅邦的帕爾斯商人一本正經、恭恭敬敬地收下金幣並藏進懷里。

"我羅邦是不找零的,只有這個價錢才能買到我的誠意與熱忱,這一點請您明白。""哦,看來你還蠻會說話的。"

席爾梅斯吊起唇瓣的一端,羅邦則態度恭謹地繼續說道:

"您想要正確的情報是嗎?"

"沒錯,膽敢胡謅就饒不了你。"

"那麼,如果小的說出來的內容讓您聽了不高興,希望您可不要動怒啊。"羅邦的視線探索著席爾梅斯的表情,席爾梅斯並未感到不快,反而覺得這番對話將有所斬獲。

"嗯,好吧,情報正確才是最重要的,我先問你一件事,密斯魯國的首都叫什麼?""叫做亞克密姆。"

"目前情況如何?"

"目前的詳細情況小的並不十分清楚,因為小的我在密斯魯首都只待到三月中旬,不過可以向您報告基本的狀況,密斯魯大約有三萬名帕爾斯人定居在此。"席爾梅斯含了一口壺里的酒,味道之差讓他暗地咒罵起來。

"繼續說下去。"

"是的,這三萬人當中約有一萬人加入打倒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陛下的運動。""哦。"

席爾梅斯若無其事地點頭,內心開始提高戒備,這是他聽到亞爾斯蘭的名字時的自然反應,看來他必須視羅邦的解說內容加以克制自己的表情、聲音與動作。

"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對現任帕爾斯國王抱持敵意?""在這之前大家頂多嘴上發發牢騷就算了,不過有三個要素讓事情有了些許的變化。""三個要素?"

"第一是密斯魯國王的支持,第二是出現了領導帕爾斯人的盟主,第三是出現了協助盟主的實際指導者……"羅邦彎下一根又一根左手手指。

"依照時間的順序,應該是二、一、三。"

席爾梅斯微蹙起眉頭。

"那個領導帕爾斯人的盟主究竟是何人?"

"就是席爾梅斯殿下,帕爾斯前二代的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陛下之子。"席爾梅斯內心的防禦無聲無息的裂開了,不過外表卻看不出茫然自失或悖然大怒的情緒,可見防禦做得相當成功。才愣了兩秒,席爾梅斯總算回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臉色。

"這件事情實在令人無法置信,那個人物當真是席爾梅斯王子嗎?""目前此人就住在密斯魯的皇宮里。小的我並不十分了解也沒見過席爾梅斯殿下,無法確認其身份的真偽,不過這位席爾梅斯大人現在在密斯魯的皇宮,而密斯魯國王也表示全面聲援他,這倒是事實。"密斯魯皇宮里的席爾梅斯是假的,席爾梅斯自身再清楚不過,只是他現在不便將此事公然說出,反正總有一天一定要把那個假貨的那張臉給剝下來,席爾梅斯心想著並繼續問道:

"那麼第三要素指的又是什麼?你剛才說是協助席爾梅斯王子,也是帕爾斯人的實際指導者……""哦,你是指這件事啊。"

羅邦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這個人才是最重要的,席爾梅斯殿下平常足不出戶,此人不僅領導帕爾斯人,甚至還幫忙訓練密斯魯國的騎兵,聽說是席爾梅斯殿下無以倫比的心腹,如果缺少此人,帕爾斯人也不會如此團結一致。"席爾梅斯胸中湧起了烏云,內心仿佛有所預感,于是他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

"那個人物叫什麼名字?"

"回您的話,據說是出身于帕爾斯軍人世家的查迪卿。"一聽到查迪的名字,席爾梅斯差點就深深歎出一口氣。

好懷念的名字,想不到他居然還活著……可是情形不太對勁,密斯魯首都要的"席爾梅斯王子"既然是冒牌貨,為何查迪卿願意幫助那個家伙呢?

難道說,"席爾梅斯王子"是假的,"查迪卿"也是假的?或者,查迪卿是真的,而"席爾梅斯王子"與真正的席爾梅斯相像到連查迪也會認錯?席爾梅斯一時之間無法判斷。

"你見過查迪卿嗎?"

"是的,雖說見過,但正確來說應該是在帕爾斯人的聚會上遠遠望見而已。""他長得什麼樣子?"

"年紀還很輕,大約二十幾歲,是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主張要協助帕爾斯正統國王複位的語氣里充滿了熱情與活力。"看來真的是查迪本人沒錯,席爾梅斯心想,他胸中的黑云開始凝聚成形。

"只要到首都就能見到查迪卿嗎?"

"是的,應該可以。"

查迪在得知密斯魯宮廷的陰謀之後企圖逃脫,最後被馬西尼撒將軍所殺,然而宮廷對此事秘而不宣,早一步離開首都踏上商旅的羅邦根本不知道查迪的死訊。

"查迪卿侍奉席爾梅斯王子並廣招人材以准備進攻帕爾斯,他一定會很歡迎閣下您的加入……不過……""不過什麼?"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如果連名字也不知道,那麼今後要與您聯絡的話可能比較不方便。""以後再告訴你。"

席爾梅斯冷淡回應。

"你先退下,布魯漢!把所有人叫過來!"從門口探出頭的布魯漢似乎有所領悟,大聲稱是之後隨即跑出去。

(二)

被召集前來的特蘭人有二十人喝得醉醺醺的,酒再怎麼難喝,他們仍然不得不借酒澆愁。

身為領導者的席爾梅斯必須負起責任,也就是賦予他們生存意義或者葬身之地。

席爾梅斯一語不發地凝視著這群人,最初散漫無章的特蘭人很快站直身子,表情也緊張起來,似乎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

"看來不需要拿水潑醒你們,那就聽好。"

席爾梅斯的聲音撞擊著所有人的腹部。

"我話先說在前頭,沒有力氣的人就留在這個村子,我一枚銅錢也不給,你就哭喪著臉在路邊等死吧!"特蘭人伸直背脊,領導者強而有力的叱責提振了他們的精神。

"有力氣的人就跟我來,無論是生是死,我會給予值回你們生命的代價。"此時布魯漢提高音量。

"我永遠追隨席爾梅斯殿下。"

席爾梅斯冷淡地回答:

"你追隨我是理所當然的事,閉上你的嘴,我要聽的是其他人的想法。"席爾梅斯連看也不看地扔下這句話,布魯漢則帶著微笑閉口不語,席爾梅斯冷漠的態度反而令他覺得高興。

一個名叫巴拉克的男子語氣謹慎地回答:

"布魯漢所說的也正是我們的心聲,我們願意追隨大人到天涯海角,只是請求大人明示前方的目標何在?"緊接著一個名叫阿托卡的男子也開口:

"殿下,請告訴我們,我們究竟為何而戰,只要您願意賜教,我們絕對拼了命也會達成,請賜與我們生存的意義與赴死的勇氣。""說得好,那麼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訴各位。"

特蘭人個個屏氣凝神。

"我們要占領這個國家!"

席爾梅斯如此宣稱。

"各位都知道這個國家叫做密斯魯,我將成為密斯魯國王,而你們就是貴族,每個人賞賜爵位、財產、上千名奴隸與上百名美女,如何?願意跟隨我嗎?"打破無聲之牆的是巴拉克顫抖的聲音。

"這、這真的會實現嗎?"

"當然。"

席爾梅斯的表情、語氣都充滿了堅定的自信,領導者的信心對特蘭人而言具有莫大的說服力。

"老實說,最初飄流到這個海岸之際,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就跟你們一樣,不過在遇到那個帕爾斯商人、獲取情報之後,我的內心便湧現了必勝的計劃。"特蘭人的表情逐漸從困惑轉為期待。

"回想看看,我們與邱爾克國王聯手掠劫辛德拉的那段時間,帕爾斯軍的主力傾巢而出前來援助辛德拉,如果那時密斯魯軍趁機入侵帕爾斯西方國境,勝利簡直易如反掌,然而密斯魯國王卻遲遲不出兵,以致錯失大好良機。"席爾梅斯一掌擊在桌面,這個聲響在特蘭人聽來比實際來得更大聲,有如雷鳴一般震耳欲聾。

"密斯魯國王才能平庸,行事優柔寡斷!要接近那家伙,找機會將他打倒絕對不是難事,況且他並不是什麼賢王良君,百姓對他的評價自然不可能太高,我們取代他的政權也無不妥之處。"席爾梅斯以先前打在桌面的手掌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對這個計劃胸有成竹,只要你們嚴守紀律聽從我的命令,保證勝券在握,來、選吧,要跟隨我享受榮華富貴呢?還是窮困潦倒客死異鄉!?""我們追隨殿下,誓死效忠!"

特蘭人的頹廢不藥而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狂熱,席爾梅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很好,就這麼決定,這個邊境的貧寒村落久留無益,馬上准備出發!"一群特蘭人興高采烈地陸續走出門,席爾梅斯向走在最末端的布魯漢瞄了一眼然後喊住他。

"布魯漢,其實我對密斯魯這個國家並無私人恩怨。""屬下明白。"

沒錯,和布魯漢等人一樣,席爾梅斯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踏上密斯魯的土地;布魯漢一時之間抓不准席爾梅斯話中的含意,只有佇在原地不動,聽著席爾梅斯繼續說道:

"我不擇任何手段也要占領這個國家。"

"如果殿下有意就一定會成功。"對于布魯漢的奉承,席爾梅斯置若罔聞。"這件事當然是勢在必得,我指的是另一件事。"席爾梅斯發出低沉的笑聲,闊別已久的笑容卻少了一份純真。

"無關乎私人恩怨,想不到做壞事的感覺反而讓人情緒高漲呢。"布魯漢不知如何應對,席爾梅斯這次放聲大笑,高喊:

"羅邦!"

帕爾斯商人畏畏縮縮地從鄰室走出來,席爾梅斯命令他帶路到首都。

"小的明白了,不過,先前小的也請教過,不知大人您如何尊稱?"想了一下,席爾梅斯才不經意地答道:

"克夏夫爾。"

此人是英雄王凱霍斯洛之子,身為王子卻無法繼承王位,然而他的子孫之中包括第四代迪克拉涅斯、第五代金那姆斯、第六代哥達爾塞斯一世、第七代亞爾塔巴斯共出了四位國王,席爾梅斯選擇這個名字是出于相當微妙的心理。

"那麼從現在起,小的就稱呼大人克夏夫爾卿。"這是席爾梅斯在密斯魯國的假名。

"出發了、出發了。"

一群特蘭人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精力充沛地做好出發的准備,包括羅邦在內總共九十四人,慷慨地把大筆辛德拉金幣交給村民以購買所需的馬車與牛只。最討厭的一群外國人就要離開了,也難怪村民們顯得相當愉悅,並小心翼翼地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風波,當天傍晚時分,雙方高高興興道別,村民們發自內心歡送這群外國人離去。

之所以選擇在傍晚出發,是想趁著涼爽的夜晚趕路,天一亮就尋找岩石的遮蔭處睡覺。日夜顛倒的旅程持續了五天,沿著迪吉列河北上又過了十天,一行人終于抵達首都。

然而,席爾梅斯尚不知情,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的查迪已經不在這個人世間了。

(三)

密斯魯的首都亞克密姆人口五十萬,為全國最大的都市,透過開闊在北方的港口與馬爾亞姆與魯西達尼亞往來密切,不過對于見識過葉克巴達那繁華景象的席爾梅斯而言,這個城市最多算是一個"大鄉鎮"罷了。

"至少比邱爾克的首都赫拉特好多了,等我開始統治這個國家,多的是機會改善都市風貌。"席爾梅斯與特蘭人在旅館休息,一邊從窗口眺望迪吉列河面,一邊研擬今後的對策。

忙得不可開交的是旅居商人羅邦,負責尋找使用帕爾斯語的旅館也是羅邦,接著他立刻上街,把泡過冰水的毛巾敷在頸子,前往帕爾斯人聚集的場所。

日正當中時分,行人十分稀少,選在這個時刻外出的密斯魯人,不是撐傘就是跟羅邦一個模樣,如果不這麼做鐵定會中暑昏倒。

微胖、粗眉小眼睛的帕爾斯商人羅邦走向同胞經常聚會的酒巴。毛巾曝曬在頂頭陽光下,眼看就要完全干掉,羅邦總算抵達目的地。叫了一杯新鮮的椰子汁,一口氣喝光後接著在酒巴里找到一個愛聊天的熟人。

一聽羅邦說有人想見查迪,羅邦的朋友隨即答道:

"你不知道嗎?查迪卿已經死了。"羅邦聞言不禁睜大雙眼。

"死了?怎麼回事?"

"詳情我也不清楚,聽說好象是被毒死的,真慘,查迪卿跟一個女人同住,就是那個女人對查迪卿下毒,然後放火燒掉房子又偷了金銀財寶逃之夭夭,好好一個身強體健的硬漢,實在死得太不值得了。"羅邦請朋友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後,對方的舌尖更是滔滔不絕。

"我可不是說好玩的,如果我一輩子也翻不了身,難保情婦不會對我下毒,只不過我沒什麼金銀財寶好偷的。""那麼查迪卿死,情勢有沒有什麼變化?"

羅邦調整情緒繼續問道。朋友一面舔著喝空的酒杯邊緣,一面說明:

"密斯魯國王也跟著意氣消沉,當然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不過查迪卿死後,等于少了組織帕爾斯人的強力領導者,損失可謂慘重。""也就是說,目前密斯魯國內的帕爾斯人社會領導者從缺就對了。"羅邦陷入沉思,他的朋友則呼著酒氣說道:

"當然也有幾個人想繼任成為領導者,不過還是得仰賴密斯魯國王提供軍需資金,我看密斯魯國王也不可能一直擺出好臉色。""有什麼問題嗎?"

"密斯魯國王又不是慈善機構,又不可能獲得帕爾斯的領土,憑這一點,他隨時會丟下我們不管。現在亞爾斯蘭國王的政治基礎已經日漸穩固,咱們小聲一點,老實說,與其做一些莫明其妙的白日夢,還不如回國向亞爾斯蘭國王臣服,可能情況會好一點也說不定。"男子歎了一口氣,手邊晃動著酒杯,于是羅邦又在他的杯中注滿葡萄酒。

"怎麼搞的?我離開首都這段時間,情況變得這麼糟。""總之沒一件好事就對了。"羅邦含了一口葡萄酒,不經意地問道:

"這麼一來,假如現在有人帶來好消息,想必會大受歡迎吧。"對方露出無力的笑。

"是啊,當然得看消息的內容而定,不過大家都很想振作精神,查迪卿一死也把我們的氣力全帶走了,如果能夠出現一個比查迪卿更優秀的領導者,或許整個情況會有所轉變,只是,會有這麼一個人物嗎?……"羅邦回去後告知查迪的死訊,席爾梅斯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只有背對羅邦望向窗外,如果他是一人獨處,應該會發出深深的歎息吧。

"我太不中用了,讓卡蘭與查迪父子兩代徒然枉死,就算現在死後相見,我也無顏面對他們二人。"據說查迪被同居的女子所殺,席爾梅斯並不相信這個消息,殺害查迪的絕對是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動機是因為查迪礙了他的好事。礙了什麼好事?應該是查迪發現戴著黃金假面的席爾梅斯王子是冒牌貨,所以拒絕協助密斯魯國王。

"依查迪的個性,他不會在得知實情後還若無其事地幫助對方。我對查迪實在無以為報,至少讓我為他複仇雪恨吧。"席爾梅斯在內心做下決定之後,回過頭來詢問羅邦幾件事。羅邦的說明既正確又詳細,對于席爾梅斯的幾個質問也回答得明快。

"……也就是這個原因,密斯魯國內的帕爾斯人社會目前處于氣氛有點詭異的真空狀態,如果再不出現強而有力的領導者,給予眾人明確的目標,再這樣下去組織會整個瓦解。""你的語氣好象有點故弄玄虛。"

"不、小的不敢。"

"哼,算了,你剛才提到有幾個沒有實力卻想成為領導者的家伙,知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是、是、小的已經調查清楚了。"

羅邦從懷中取出一小片有點肮髒的羊皮紙,紙張在密斯魯還不如帕爾斯普及。

席爾梅斯接過羊皮紙,確認寫在上頭的名字,沒有一個是他所熟悉的。意即,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脅迫這群人屈服。

不過,他嘴上卻這麼說:

"你去拜訪這群人,請求他們提供協助,我想進宮謁見荷塞因三世陛下,需要有人從中穿針引線。""小的遵命。"

究竟要提供協助的對方如何幫起呢?席爾梅斯沒說,羅邦也沒問。

"這名單當中年紀最輕的是誰?"

"是克歐雷,不過這個人同時也是最沒大腦的人物,想要說動他可能會花上不少功夫。""誰叫你去說服他們的!?"

席爾梅斯並未說出這句話,反而冷不防提出另一個要求。

"對了,我要你教我密斯魯語。"

"是,既然是克夏夫爾卿您如此命令。不過您已經雇用小的擔任翻譯了……""必要的時候當然還是需要翻譯,不過暫時在外人面前,你就當我不懂密斯魯語。"羅邦點頭如搗蒜。

"是的,您深謀遠慮。"

這個人認真起來時會露出獨特的表情跟語氣。

不久羅邦退回自己的房間,侍立在牆邊的布魯漢正要關上門扉,席爾梅斯卻搖搖頭。

"把門開著通風,熱風總比悶著不流動的空氣來得好一些。"布魯漢將手抽離門扉卻站著原地不動,躊躇地向席爾梅斯提出疑問。

"那個帕爾斯商人值得信任嗎?他表面看似惟命是從,也許私底下心懷不軌。"席爾梅斯凝視著布魯漢。

"你說這話有什麼憑據嗎?"

"……沒有。"

布魯漢垂下雙眼,他明白自己差點就成了誣陷同僚的佞臣,也因此對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恥。

"布魯漢啊,我趁現在把話說清楚,你的胸襟必須更為寬大才行。你可是我的第一親信,一旦我占領這個國家即位為王,你就是重臣之首,像你這樣毫無根據猜疑他人,是不是要我不能再雇用新部屬?"聽著席爾梅斯的話,布魯漢頓時臉頰泛紅,席爾梅斯這番話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我、我是重臣之首,您是說真的嗎?""除了你以外還會有誰?"

倘若查迪還在人世,事情根本不會這樣發展。席爾梅斯在內心想著,當然沒有說出口。事實上他認為布魯漢有必要成熟一點,這位特蘭年輕人的確忠誠又勇敢,然而要擔任"席爾梅斯國王"身旁的宰相仍嫌曆練不足。

"話又說回來,布魯漢是特蘭人,羅邦是帕爾斯人,統治密斯魯國還是需要有能力的密斯魯人協助才行。"席爾梅斯陷入沉思,他究竟需要什麼樣的人物來協助他呢?既要有才能,而且還得在荷塞因三世面前抬不起頭來,長年心懷不滿——這種人是最理想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找到。

"所以說,布魯漢,你不能以做為一名戰士而自滿,密斯魯是什麼樣的國家?如何占領這個國家?如何統治這個國家?你必須針對這些方面培養應有的見識與想法,期待你的表現,不要讓我失望。"席爾梅斯以舌尖舔舐下唇,嘗起來有塵埃的味道,從窗口吹來的風將干燥的熱氣送進室內。

"是,屬下絕對不負大人所望。"

布魯漢深深一鞠躬,激昂的語氣比熱風更炙熱。

(四)

六月十八日。

一如往常在夜晚處理國政的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接見了三名帕爾斯人。這三名都是帕爾斯社會的有力人士,在查迪死後競爭著領導者的地位,而今三人異口同聲表示:"我們有意共同推薦新任領導人選。"三人惴惴不安地觀察荷塞因三世的臉色,然後一起開口:"希望克夏夫爾卿成為領導者。""原來你們三人此次前來就要推薦這個人?"

荷塞因三世的表情,聲音里聽不到一毫感動,能讓凡夫俗子舍棄取得特權地位的機會,想必其中定有內情,不是被收買就是遭到脅迫吧。荷塞因三世對帕爾斯社會的內部事情不感興趣,不管新的領導者是誰,只要能夠在荷塞因三世的計劃里派上用場就行了。

"朕要見見那個克夏夫爾,傳此人進宮。"

身為國王的職責就是盡可能接見多方人士,有時還會借此打聽到有趣的消息,所以這種事情疏忽不得。

三名帕爾斯人再度跪拜在地上。

"其實此人已經在宮殿門口守候多時,是否現在傳喚他進宮?""哦,你們設想得可真周到,朕准了,不過要遵守謁見順序才行。"荷塞因三世擺擺手,三名帕爾斯人行禮後退開。

不久他們重新回到謁見廳,這次人數變成四人,荷塞因三世掃視著他們,目光定在第四人身上。

在十名先到的客人露骨的蔑視下,"克夏夫爾"被召喚到國王禦前,跪在地上身著夏季正裝、身材頎長的帕爾斯人臉上有著明顯的燒傷。

"嗯,你就是克夏夫爾嗎?"

磨蹭著肥厚的下巴,荷塞因三世毫不顧忌地直呼對方的名字,克制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是件難事。

"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早在意料之中,席爾梅斯不加思索地答道:

"孩提時,家中發生火災,小的逃生動作太慢,等清醒時人已經躺在床上,才發現以布包紮的右半臉十分劇痛。""哦,你的遭遇真是奇特,據說你們原本應該尊稱為主君的席爾梅斯王子也是小時候臉被燒傷,這種事情在帕爾斯經常發生嗎?"這是什麼沒大腦的問題?假稱克夏夫爾的席爾梅斯更加輕蔑荷塞因三世了,不過他很明白荷塞因三世提出這個笨問題的意圖,于是警惕自己要小心作答。

"不,這種事情並不常發生,臉上留下燒傷的疤痕讓小的自幼引以為恥,同時也對席爾梅斯殿下具有親切感,因為聽說殿下的臉也同樣被火燒傷,如果將這種事情視為緣份,席爾梅斯殿下必定覺得不快,不過小的可以確信自己對僭王亞爾斯蘭的憎恨絕對不亞于席爾梅斯殿下。"荷塞因三世刻意咳了幾聲。

"你見過席爾梅斯王子嗎?"

"很遺憾,不曾見過。"

席爾梅斯平靜地答道,他不覺得自己在說謊,從鏡子看自己的臉不叫"見過"吧?

"那查迪卿呢?"

查迪是萬騎長卡蘭的兒子,如果連一面也沒見過就太不自然了,荷塞因三世眯起雙眼,探索著席爾梅斯的表情。

"那麼,就你所見,查迪的為人如何?"

"依照小的所見,查迪卿相當年輕,體格雄偉,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物,風聞他人在密斯魯國號召帕爾斯人,小的不禁拍打大腿,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你應該知道,查迪已經死了。"

"是的,小的已經聽說了,真是太遺憾了。"

席爾梅斯表情沉痛的歎了一口氣,完全不需要演技。

"朕也覺得很遺憾,原本一切都進行很順利,查迪死後,要找出勝任者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次你進宮表示有意接任,朕想問你是出于什麼理由?""小的在帕爾斯原本擁有奴隸三千人,沒想到那個偽君子亞爾斯蘭,一登上王位就下令解放奴隸,小的自祖父以來的家產就此蕩然無存。"席爾梅斯帶著嘲諷的心情端詳自己的演技,拉高聲音表達懊悔的語氣還算容易,他一邊觀察荷塞因三世的表情一邊繼續說下去。

"小的原本覺得前途無望,後來聽說席爾梅斯殿下尊駕移往密斯魯國,便火速趕至殿下身邊,席爾梅斯殿下是帕爾斯王室的正統血脈,希望能得到密斯魯國的援助,協助打倒僭王亞爾斯蘭以複興王位。"這段台詞私底下不知練習了多少遍,內容倒不至于出錯,卻苦了席爾梅斯,說話的表情也不禁痛苦起來,可笑的是看在荷塞因三世眼里反而是真摯的表現。

于是荷塞因三世從寶座探出身子。

"縱使你這麼說,不過你要知道亞爾斯蘭王的統治廣受帕爾斯人民支持,根基已日漸穩固,就算你再如何忿恨難平,也不可能打倒亞爾斯蘭王的。"這個反問也在席爾梅斯的預測之內。

"噢噢……偉大的密斯魯國王陛下,您所言甚是,然而請恕小的斗膽直言,僭王亞爾斯蘭的統治就跟生雞蛋一樣,外表看似堅硬,內容卻是軟得隨時會溶化。""此話有何根據?"

"是,啟奏陛下,雖然小的舍棄帕爾斯遠走他鄉,然而小的還有許多朋友留在國內,即使不是小的的朋友,奴隸與財產遭到剝削而憎恨僭王亞爾斯蘭的人並不在少數,他們都殷切企盼推翻僭王亞爾斯蘭,只可惜欠缺領導者又不敢奢望大國的支援,一旦這兩者同時實現,將成為一道希望之光引導幾十萬帕爾斯人。"此段推論並非獨創,戴著黃金假面的"席爾梅斯王子"、死于非命的查迪以及其他許多帕爾斯人都曾向荷塞因三世提出大同小異的說法,荷塞因三世將之視為實現自己野心的要素才會相信這群流亡的帕爾斯人。

"人都是相信他想相信的事物,只要在真相的旁邊挖一個陷阱,可謂上上之策。"帕爾斯國的軍師如是說道。

荷塞因三世陸續問了幾個問題,假稱克夏夫爾的席爾梅斯所做的回答都一一切中國王的心意,因此荷塞因三世內心已然允諾。

"這個人應該可以取代查迪。"

荷塞因三世目前中斷了入侵帕爾斯的計劃,當然這絕非出于本意。

野心如同大蛇般蜷踞在荷塞因三世腹中並沒有死亡,而是處于冬眠狀態。

帕爾斯的軍師那爾撒斯從"一個國家不可能動輒出兵"的角度否定密斯魯軍會倉促入侵,這是正確的基本觀念,然而即便是那爾撒斯,也無法預見查迪的死與伴隨而來的種種障礙。事實上荷塞因三世無時無刻不想出兵,迫使他的野心緊急煞車的是查迪的死,如果出現能夠代理查迪組織密斯魯國內的帕爾斯人,並率領帕爾斯人部隊的人材,荷塞因三世腹中的野心大蛇又會緩緩揚起它鐮刀形的脖子。

此時荷塞因三世的內心開始沸騰,因為大蛇已經清醒了,于是荷塞因三世提出決定性的問題。

"那麼,你想要什麼?"

贏了!席爾梅斯心想。平庸的密斯魯國王踏上了自取滅亡之路的第一步,席爾梅斯表面上當然是沒有透露出一絲內心的想法。

"小的斗膽懇求陛下,請您提供席爾梅斯殿下比先前更多援助,小的只要能留在席爾梅斯殿下身邊盡棉薄之力就已心滿意足,不過--"爾梅斯笑了,一個足以催眠荷塞因三世的微笑。

"當席爾梅斯殿下借由陛下的援助重登帕爾斯王位之際,小的打算在獲得合理的賞賜之後就返回故鄉,當然,獎賞是不嫌多的。"荷塞因三世聞言笑了起來,肚皮也跟著晃動,下一瞬間,國王的側近們亦同時發出笑聲。

這小子真有意思,荷塞因三世心想。席爾梅斯完全看透密斯魯國王的心思,荷塞因三世一旦笑了,就會對他中意的對象表現出慷慨大方的一面。

"很好,那麼朕命你取代查迪職位,號召居住于我國的帕爾斯人們。""您要小的擔任如此重責大任?"

"沒錯,這是僅次于席爾梅斯王子的地位,總之朕先賜你一個稱號。"荷塞因三世略顯油亮的視線投向左側。

"書記官長,有沒有什麼適當的稱號,馬上調查前例。"削瘦得仿佛體內水分少之又少的中年男子從座位站起身,此人名為葛里,他手忙腳亂地翻閱裝訂成冊的羊皮紙。

"根據六十年前的記載,米爾薩二世在位期間,有一名來自馬爾亞姆的流亡貴族,米爾薩二世陛下賜與此人'馬爾亞姆客將軍'的稱號,依照先代前例,可以給予這位來自帕爾斯的克夏夫爾'帕爾斯客將軍'的稱號應該是最為適當的。"冗長的說明因咳嗽中斷了兩次,書記官長好不容易說完後深深一鞠躬,荷塞因三世喜孜孜地頜首。

"不需要刻意加上國名,'客將軍'就行了,朕賜你'客將軍克夏夫爾'稱號,你可有意見?""不敢,小的由衷感謝陛下厚意。"

這是一場戲,密斯魯國是劇場,自己是賞,席爾梅斯再三告訴自己。荷塞因三世則抿嘴一笑。

"好了,朕說客將軍克夏夫爾啊,朕希望你立刻走馬上任,在與帕爾斯僭王亞爾斯蘭作戰之前,朕想先親眼見識你們帕爾斯人的忠誠與武勇。"畢恭畢敬地一鞠躬之後,席爾梅斯結束了自己的演技。

(五)

"客將軍克夏夫爾"告退後,荷塞因三世從謁見廳走向書齋。

密斯魯國王為這個意想不到的收獲感到心滿意足,如同冷掉的料理重新溫熱後端回餐桌一樣。

荷塞因三世轉過頭,向隨侍左右的親信將軍說道:

"馬西尼撒。"

"是。"

"這次可別象查迪那個時候輕舉妄動啊,凡事謹慎小心。""……是。"

馬西尼撒心里頗不是滋味,他並不後悔殺了查迪,只是從那件事以來,荷塞因三世看他的目光似乎冷淡了許多。

"不要操之過急,避免輕率引發事端。"

"遵旨,不過那個名叫克夏夫爾的帕爾斯人本領真有他自己說的高明嗎?""所以我才要試試他的斤兩。這次命他去圍剿阿休利亞地方的盜賊,贏了當然是最好,如果憑他的本事最後只落得同歸于盡的下場,死了也不足惜,可謂一舉兩得。""陛下英明。"

馬西尼撒公式化地恭謹應答。

"必要的時候,馬西尼撒。"

荷塞因三世稍稍壓低聲音。

"殺了現在的黃金假面,然後叫那個克夏夫爾戴上黃金假面,冒名席爾梅斯王子,反正只要是臉上有傷的帕爾斯人,戴上假面具都一樣,對吧?"荷塞因三世的想法簡直滑稽至極,居然叫真正的席爾梅斯王子擔任冒牌貨。荷塞因三世自身當然沒有查覺到其中的可笑之處,反而是猜疑心重的馬西尼撒與其說是發現,不如說有種上當的感覺。

"三十歲左右臉上燒傷的帕爾斯人,而且膽識過人、氣質高貴……真有這種條件一應俱全的人嗎?這個名叫克夏夫爾的男子會不會是真正的席爾梅斯王子?"馬西尼撒對于自己的猜測感到愕然,接著望向荷塞因三世。福泰的密斯魯國王仍是一臉得意洋洋,右手持著葡萄酒杯,左手搔著自己的大耳朵,荷塞因三世自認是才智出眾的策士,然而旁人並不這麼認為。

想到此,馬西尼撒心頭再度一驚,他想起一個討厭的回憶,就是自己殺了查迪的事實。

"查迪是席爾梅斯王子的忠臣,如果真正的席爾梅斯王子知道是我殺了查迪的話就不妙了。"馬西尼撒腦海里浮現查迪臨死前瞪視他的目光,即使並非出其不意的偷襲,馬西尼撒仍舊算不上是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殺了查迪。

"我緊張什麼啊?那個克夏夫爾又不一定是真正的席爾梅斯王子,我怕的只是一個幻影,而且是尚未完全成形的幻影,我要冷靜、冷靜。"雖然極力說服自己,卻還是抹不去心頭的不安。

"你在想什麼?馬西尼撒。"

荷塞因三世分不清是挖苦還是猜疑的聲音,讓密斯魯國第一猛將渾身輕輕為之一震。

"啊、沒什麼,不知道席爾梅斯王子對那個克夏夫爾作何想法,臣覺得這下有好戲可看了。"密斯魯國王冷哼一聲,啜著杯中的葡萄酒。

"誰管那家伙怎麼想。"

翌日,也就是六月十九日。

"獲得密斯魯國王禦賜稱號的客將軍克夏夫爾。"以此名義召集居住在首都亞克密姆的帕爾斯人前往練兵場,並不是所有人,而是依據過去查迪登記在名冊里的三千人,從十八歲到二十四歲的男性,查迪有意培養這三千人成為軍隊主力以等待進攻祖國帕爾斯那一天的到來。

這群人並不是高高興興地接受召集,只因為如果不聽從命令會引起密斯魯國王的不悅,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前來聚集。

全副武裝的席爾梅斯來到他們面前,而未開口就傳來了怒罵聲。

"你是哪里來的家伙!?有什麼資格站在我們頭上!?休想我們會聽你的命令!你這個小丑!"席爾梅斯盯著聲音的主人,緩步走到此人前方。

"你叫什麼名字?"

"想知道就告訴你!本大爺叫克歐雷,我父親是夫塞斯坦地方的諸侯。"這名年輕人年約二十五歲,個性相當桀驁不馴,不待席爾梅斯開口說話就大聲咆哮,是為了先發制人。他回過頭煽動同伴,刻意放開嗓子大喊。

"聽說你過去有三千名奴隸,這點程度有什麼好自豪的,我家有三萬奴隸,也就是說,本大爺克歐雷比你多出十倍的資格領導眾人,聽見本大爺顯赫的家世了沒!?"席爾梅斯無聲地笑了。

"還有沒有其它可以拿來炫耀的?"

"什麼……?"

"除了你的家世,你自身沒有什麼長處嗎?智慧?武藝?勇氣?""你問這什麼白癡問題!本大爺克歐雷是家世顯赫的繼承人,你這家伙敢對我不敬……""我懂了。"

"什麼?"

"沒有必要再讓你活下去了。"

席爾梅斯從劍鞘抽出長劍,劃出一道白熱的線,從克歐雷的右肩通過左肩,以這條線為界,克歐雷的肉體頓時斷成上下兩截。

頭飛到右方,身體往前倒,兩者均噴出鮮血染約了砂地,一時怔住的帕爾斯人很快采取行動,手握劍柄發出憤怒的號叫。

"動手!"

與席爾梅斯的號令同一時間。

十名特蘭人應聲放箭。

十名帕爾斯人持劍倒地。

其他存活的帕爾斯人再度懾住不動,保持射箭架勢的特蘭人分立左右兩旁,席爾梅斯目光惡狠狠的掃視帕爾斯人。

"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下旨由我全權操持你們的生殺大權,你們已經見識到我長劍的厲害,象克歐雷這種只會唱反調的廢物,今後不許再出現第二個。"帕爾斯人的臉蒙上一層恐懼的陰影,如同克歐雷的血被砂子吸收後逐漸變色一般。

"從今天起你們要連續接受五天訓練,雖然松懈了一些日子,不過有查迪卿訓練的底子,應該承受得了,真的耐不住訓練就沒有辦法,凡是不聽從命令與指示者、敷衍怠惰者、對于逃脫計劃知而不報者一律格殺勿論。"這時已經沒有一個敢開口,悶熱的風吹過帕爾斯之間,腳邊也揚起砂塵。

"相反地,表現優良者可以得到獎賞。訓練結束後讓各位休息一天,隔日就是最初的任務,國王陛下下令圍剿出沒在西邊阿休利亞地方的野盜。"席爾梅斯挪動包著軍靴的腳,踢了倒黴的克歐雷的人頭一下,無情的聲音貫穿帕爾斯人的耳膜。

"在戰場上凡是露出一絲怯懦者就是這個下場,沒有例外,記住了!"(六)

七月四日。

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接獲消息,客將軍克夏夫爾所率領的帕爾斯人部隊已經凱旋歸來。三千名帕爾斯人與九十名特蘭人組成的這支部隊,在西邊阿休利亞地方與推定有五千人的強盜集團戰斗,並將之殲滅。

"剿殺二千人、虜獲千人、二千人勉強保住性命逃之夭夭。"以上就是這次戰役的成果。

所費時日為十天。

"行軍三日、戰斗三日、戰後處理一日、回程三日。"完全按照客將軍克夏夫爾的計算。

總而言之,客將軍克夏夫爾帶著輝煌的功勳,將敵人五名干部的首級運往王宮由荷塞因三世親眼鑒定。由于首級擺著會發出惡臭,所以先用鹽醃過。荷塞因三世從宮廷奴隸手中接過長杖,以前端戳了首級一下,然後滿意地說道:

"太好了,做得太好了,朕要好好賞你。"

"你真的殺了二千人嗎?"

此時馬西尼撒歪著嘴詰問道,席爾梅斯則靜靜回答:

"是的。"

"你該不會只殺了近百人,故意虛報人數吧?這是愛搶功的蠢蛋經常使用的手段。""您的疑惑是對的。"

席爾梅斯依然不為所動,馬西尼撒眼里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我現在就可以解開您的疑惑,布魯漢,叫部下們把那些袋子運過來。"五名特蘭人各自抱著一個頗有重量的麻袋走進來,並排在席爾梅斯前。

"請您打開袋子。"

聽了席爾梅斯的話,荷塞因三世向宮廷奴隸揚起下巴,一名宮廷奴隸上前解開系住袋口的繩子,一看到內容立刻就放聲大叫。

荷塞因三世發出呻吟,馬西尼撒也全身僵直,從袋口掉出來的物體很明顯是人的耳朵。

"克夏夫爾啊!這、這個是?"

"每袋各有四百個。"

席爾梅斯的聲調平靜無波。

"要將二千多顆首級運回首都實在相當困難,因此這次只割下敵方戰死者的耳朵帶回來,全部都是右耳,我不會拿左耳魚目混珠虛報數量,請您確認看看。""……"

席爾梅斯語氣稍微加重,馬西尼撒立刻緊握雙手佇立在原地不動,盡管他有意對抗席爾梅斯,一時之間卻不知做何反應。

出聲的是荷塞因三世。

"客將軍克夏夫爾啊,朕明白你功勳彪炳、戰果顯赫,也希望馬西尼撒說話時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詞。"席爾梅斯鄭重行禮致敬,接受密斯魯國王的仲裁。

"朕要賞賜于你,你想要什麼?"

"謝主隆恩,陛下的賞賜已經足夠,臣別無所求,只懇求能夠給予參與這場戰役的帕爾斯士兵們公平的獎勵。""好、好,那就賞賜士官每人五枚金幣,士兵每人一枚金幣。你大概也需要自己的住處,朕就賜你一棟官邸,名為'客將軍府'。"荷塞因三世在此時表現得相當大方,對他而言,這是為了獲得帕爾斯這個國家所做的優先投資,不能在這方面吝嗇。于是"客將軍克夏夫爾"再次對國王的厚愛表示感謝,荷塞因三世心情愉悅地在寶座坐直身子。

"不久,朕會安排你與席爾梅斯王子見面,能夠得到象你這樣值得信賴的部下,想必席爾梅斯王子也會很高興。""噢噢,臣謝主隆恩,陛下的恩寵寒臣實在無以為報,但是只要有讓任何我們帕爾斯人為密斯魯國效勞的地方請盡管地吩咐,我們必會竭盡全力,不惜犧牲生命也要報答皇恩浩蕩。""嗯,朕拭目以待。"

由荷塞因三世禦前退開,席爾梅斯在布魯漢與羅邦的伴隨下走向王宮大門,夜晚的涼氣沉到地面,微風舒適地吹在臉上。

席爾梅斯目前年紀只有三十出頭,花個十年取得密斯魯國的王位,不,就算花個二十年,屆時也還不到被稱為"老國王"的歲數。

"接下來才是跟亞爾斯蘭正面對決的時刻。"

席爾梅斯暗自低語著,擴散在全身的充實感讓他感受到許久未有的好心情。然而,席爾梅斯縱身跳進的命運之河,卻是流動得比他想象中來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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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8 pm

(一)

穿過山間小路走進峽谷,周遭色彩為之一變,先前滿眼的灰色、褐色、紅色至此轉為清一色的綠意。

仔細一瞧,綠色也分成不同的明暗濃淡,不過這需要處在其中一段時間才分辨得出來。涼風徐徐輕拂臉頰,唧唧鳥鳴與山谷小溪潺潺水聲逗弄著人們的聽覺,讓人不禁想在此喘一口氣擦拭汗水,順著山谷小溪的水聲而下,以清涼的溪水滋潤咽喉。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正來到一個綠的樂園,這里位于帕爾斯中部,歐克薩斯地方一帶深受水與綠意嘉惠的荷摩姆山谷。豐富的地下水在各處化為泉水湧出,形成數十道小河,蘊育著森林與農牧地,據說在這個山谷里連貧窮的庶民也能度過一個比王都的國王來得更為舒適的夏日。

同時在這個山谷還能采收到帕爾斯最好的葡萄,深紫色的卡蘭傑利品種與綠色的帕良恩品種。理所當然,帕爾斯最頂級的葡萄酒的產地就是這個山谷。

不僅葡萄酒,雖然此處冬天會降霜,並不生產柑橘果類,不過櫻桃、桃子、蘋果、梨、甜瓜等等均是豐收,可以做為釀酒的原料,這要對于不管是喜歡吃水果的,還是喜歡喝酒的都跟天堂一樣。

二人策馬前進,來到水邊的小路,清澈的山谷小溪水質純淨得坐在馬背就能望見水底,流水聲讓耳朵也獲得涼爽的感受。

"好棒哦,溪水好象一直說著:'請喝我!'法蘭吉絲!可不可以讓我把水壺裝滿水?""馬上就到領主的館邸了,說不定主人會請我們飲用冰涼的麥酒喲!""是嗎?可是我不太會喝酒。"

歐克薩斯的領主姆瑞魯是服侍亞爾斯蘭的禦前騎士薩拉邦特的父親,當亞爾斯蘭還是王太子的時代,為了對抗魯西達尼亞軍曾經號召諸侯參戰,那時姆瑞魯由于久病纏身,于是把兒子薩拉邦特送進亞爾斯蘭陣營做為代理。

驅逐魯西達尼亞軍之後,立了大功的薩拉邦特留在王宮服侍國王,亞爾斯蘭也對姆瑞魯多方關照。這次是姆瑞魯主動請求宮廷派遣女性巡檢使前來,因為僅有五百名女神官的亞希女神神殿經常有可疑人影出沒,並發生許多詭異的現象,于是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才啟程前往歐克薩斯。

"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薩拉邦特你也跟著回鄉省親如何?"亞爾斯蘭如此建議,薩拉邦特卻搖頭謝絕。

"謝陛下美意,臣的部屬們在夏天也積極修複渠道與街道從不休息,因此臣打算等工事結束後與部屬們一同在祭典狂歡。"無懈可擊的標准回答令亞爾斯蘭不得不點頭,于是按照最初預定的計劃,由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二人曆經十天的旅程抵達歐克薩斯。

冷不防地,法蘭吉絲回望年少的同事,因為亞爾佛莉德突然發出笑聲。

"亞爾佛莉德,你在笑什麼啊?"

"沒有。我只是在想,在只有女神官的神殿出沒的可疑人影會不會是奇夫卿……啊,好好笑!如果真的是他該怎麼辦啊?法蘭吉絲。""到時就一劍解決他,讓他毫無痛苦地死去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我想他本人也希望如此。""嗯,就這麼辦。"

放浪不羈又性好漁色的宮廷樂師就這樣被女性們擅自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對了,我該做些什麼呢?"

"你可以假裝是女神官實習生。"

"好象很有趣耶,我接受。"

亞爾佛莉德擊掌。

"我一直想學學女神官的架勢,這是個好機會。""不過你得花點時間用功一下。"

"用功!?"

"學習女神官的禮儀、祈禱的台詞、眾神的源流等等,從今天傍晚到天亮前一定要完全牢記在心,這樣學起來才比較有模有樣,你要做好心理准備。""天、天亮前!?我本來打算在領主邸好好睡一晚的啊……"亞爾佛莉德正想重新考慮這際,河岸方面傳來慘叫聲。

二人循聲看過去,見到一群婦孺拼命沿著河岸逃跑,對岸有七、八名男子騎著馬渡過河面,發出粗鄙的叫聲追趕著女人們。馬蹄踩亂了料理,踢翻了餐具,帶頭的是一個體格壯碩的年輕男子,從身上的絹制衣裳可知此人出身高貴。

"在這個綠色樂園里居然會有如此無賴之徒。"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隨即掉轉馬頭,此時這群無賴漢停下馬匹。

"不准擋路!否則就准備死在馬蹄下!"

男子發出庸俗又粗暴的威嚇,因為有個人走到他們面前,身材均勻且頎長的人影手持長棍。

從身上的女性服飾看得出此人是名年輕女性,袖口滾著藍邊的白色短衣素淨不花俏,年齡約與亞爾佛莉德相仿或者稍大一些。

"又在欺負弱小了,納摩德,你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不覺得丟臉嗎?"高亢的聲音的確是女性的特征,站在河川淺灘被一群男子排成半圓包圍,她毫無懼色地掃視四周。

"要是沒有你,這座山谷就是名符其實的樂園,你到底想害幾個人受傷才高興?"年輕女子說出與法蘭吉絲相似的感想,接著把棍子舉起來,長三加斯(約三公尺)、材質堅硬的木頭上裹著水牛皮。

女子以清晰的聲調繼續說道:

"任何人至少都有一技之長,象你這樣老是欺負弱小,只會教生下的父母哀聲歎息,快給我滾回去,不然我就代替你已逝的雙親教訓你,納摩德!"被稱為納摩德的男子布滿血絲的雙眼迸出凶狠的目光,從腰際的劍鞘抽出大劍,其他七人也隨之拔劍。

亞爾佛莉德向女神官低語問道:

"法蘭吉絲,我們不出手相救嗎?一個女人對八個男人耶!""看苗頭不對再插手幫忙。不過我看沒有我們出場的余地,那個人遠比我跟你強太多了。"法蘭吉絲的回答疊著另一個雜音,是男子們的怒吼跟馬蹄踢水的聲響。

這群男子拔劍似乎有意置人于死地,濺起的水花搭配閃爍的劍光有著不可思議的美感。

揮下的劍被女子以棍棒撥開,倏地,棍棒的另一端彈趣,刺中男子下顎,男子連一聲也不吭就跌落馬鞍,在水面打出高聳的水花,此時女子已經閃過第二名男子的斬殺,棍棒在半空畫出弧形直擊頸部。

第三人右手腕遭到重擊,手心不穩掉了劍,第四人前排牙齒被打碎,整個人朝後仰,第五人被敲中太陽穴,第六人鼻子受了一擊噴出鼻血,第七人…………的心窩遭到突刺,河面共計噴出七道水柱。七名男子摔進河里之後,哀嚎著撥開水面落荒而逃。

此時,第八名男子--名為納摩德的帶頭男子臉部因憤怒與憎惡而扭曲,繞到女子後方,揮起利劍就要從女子頭後方砍下去,刹那間,法蘭吉絲從馬背躍起,在四濺的水花中細長的劍身發出二道閃光。第一閃把納摩德右手的大劍打飛,第二閃的劍尖刺向不知所措的他的咽喉,並向高挑的女子問道:

"怎麼處置他?有意的話馬上就可以讓這片山谷得到永久的甯靜。"高挑的短發女子平複驚訝的表情,帶著苦笑搖頭。

"這樣當然最好不過了,可惜不行,這個是領主大人的親族,領主大人是個好人,我想讓他傷心。""放任同族胡作非為就不能算是好領主。"

話雖如此,法蘭吉絲還是把劍尖從納摩德的咽喉挪開,納摩德調整呼吸,一邊骨碌碌地轉動眼球,交互瞪視法蘭吉絲與高挑的少女,一邊咆哮漫罵,然後掉轉馬頭奔回河岸。

"我是蕾拉,謝謝你出手相救。"

"我是法蘭吉絲,象你如此高明的棍棒功夫,無論男女我都不曾見過,實在佩服之至。""謝謝你的誇獎,就算是客套我也很高興,那,這一位是?"雙方四目一交接,亞爾佛莉德微微抬頭挺胸。

"我是亞爾佛莉德,全名是……"

"是嗎?你好,亞爾佛莉德。"

蕾拉不等對方報上冗長的全名就大方坦率地問好。

法蘭吉絲在女性之中身材已經算是高挑,比男性平均身高還要再高一點,然而蕾比她高,高度約和亞爾斯蘭王與那爾撒斯一般。加上一頭短發,從短衣露出的是接受陽光洗禮的修長手腳,骨架寬大,肌肉也相當強健,如此結實的身材看起來幾乎跟年輕男孩沒兩樣。

蕾拉彎下頎長的身子,把手伸進冰冷的水流當中抓起一個水壺,水滴順著壺身灑下,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

"要不要喝?"

"是麥酒嗎?"

"我從昨天就擺在湧水處泡涼,幾乎快要結冰了,就連國王陛下一定也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麥酒。"蕾拉打開壺蓋,直接抵住嘴巴,喉嚨咕嚕作響地暢飲了五口,接著把水壺拿開從口中用力吐出一口氣,然後面帶微笑把水壺遞給法蘭吉絲。

法蘭吉絲也報以微笑接過水壺抵著嘴唇,跟對方同樣豪邁地灌下五口,隨即交給亞爾佛莉德,亞爾佛莉德不服輸地接過來,嘴巴抵住水壺,才喝到第二口就被嗆到,只好再把水壺還給法蘭吉絲,法蘭吉絲一邊道謝一邊將水壺歸還原主,蕾拉則望著法蘭吉絲,佩服地擺擺頭。

"好酒量,我很欣賞你。"

"你也是。"

"你們看起來是外地人,來到我們這個窮鄉僻壤有何貴干?""其實我們有事拜訪姆瑞魯卿,現在正打算前往領主館邸。""哦,原來你們是來找領主大人的啊。"

蕾拉稍稍睜大雙眼。

"真是不好意思連累你們卷進我與納摩德的糾紛,如果接下來你們又遇到了納摩德,恐怕會很尷尬吧。"法蘭吉絲毫不在乎地搖搖頭。

"哪兒的話,覺得尷尬的應該是他,我自認問心無愧。""原來如此,對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一件事,請把這個還給納摩德那家伙。"這是在剛才的打斗中從納摩德懷中掉出來的,卷得密實的羊皮紙外頭系著皮繩,蕾拉把這個看似信件的物體輕輕交給法蘭吉絲之後便轉過身,右肩扛著棍棒、左手拎著裝有麥酒的水壺准備離去,行前回過頭隔著肩膀說道:

"領主大人的館邸往左邊走,過橋就到了。"

留下這句話就消失在森林中,亞爾佛莉德目送她離開之後,納悶地聳聳肩。

"她究竟是什麼人啊?"

"她大概也對我們抱著相同的疑問。"

女神官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手中的羊皮紙卷。

(二)

歐克薩斯的領主姆瑞魯卿館邸位于面對全山谷最大河川的階地上,受到綠與花包圍的廣大腹地只在銜接陸地的方位擋著一道白色石壁,而面朝河川的方向則是完全開放的,另外還做了樓梯連到河面,河岸系著一艘附有屋簷的小舟。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被領至二樓可以眺望河川與森林的客房,二人在此卸下旅行裝備,房內並排著兩偌大的寶蓋床,床架采用經過刨光的松木,牆上掛有繪有眾神狩獵情景的壁毯,還附有專用浴室,陳設相當豪華,從陽台敞開的窗口吹進的微風格外清爽甘美。

侍女送來大盤水果與一壺冷水,並告知:

"主人將為二位客人舉行宴席,在此之前請二位好好休息。""請轉達領主大人,領主大人的美意我們感激不盡。"侍女告退後,二人把朝內開的門扉扣上小門閂,並搬來椅子抵住門板,又把行李放在椅子上。由亞爾佛莉德先行入浴,清洗旅途中的汗水與塵埃,這時法蘭吉絲就坐在浴室門前,把配劍橫放在膝蓋上戒備周遭,然後二人交替,最後二人都換上絹紗質料的赴宴禮服。

接下來就等著侍女通報即可,不過在此之前二人必須先處理一件事情。

"亞希女神會原諒我們吧!雖然偷看別人的信是犯罪的行為,可是精靈們的勸告不能不聽。"法蘭吉絲打開蕾拉拜托她交還納摩德的信,正確說來這封信是某人寄給納摩德的。手指輕柔地解開緊系的皮繩,只見略顯褪色的羊皮紙上寫著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帕爾斯文字。

"內容寫些什麼?"

"首先,發信人叫做克歐雷,寫著我已經受不了密斯魯滿天砂塵的酷暑……應該是流亡到密斯魯的帕爾斯人。""日期是什麼時候?"

"今年四月最後一天,從密斯魯送信到這個地方大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字寫得真丑。"微蹙起線條優美的眉心,法蘭吉絲繼續讀著信,來到某段內容,她又重複讀了一遍,等到確認之後,才靜靜向亞爾佛莉德說道:

"信上說查迪卿死了。"

"查迪……啊,記得是席爾梅斯王子的心腹……"亞爾斯蘭的近臣中,這兩名女性是最初得知查迪死訊的人。

"根據這封信的內容,大致上是說席爾梅斯王子與查迪卿號召逃亡至密斯魯國內的帕爾斯人,企圖從西方進攻我們帕爾斯國,就在這緊要關頭,查迪卿被同居的女子殺害,而這個克歐雷自認遲早會取代查迪卿的地位,所以要求納摩德助他一臂之力。""這太奇怪了!四月那時候,席爾梅斯王子正率領假面兵團在辛德拉國作亂,絕對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密斯魯國。"兩國之間隔著帕爾斯領土足足有四百法爾桑(約二千公里)的距離。

亞爾佛莉德叉起雙臂,忙不迭地思索起來。

"如果在辛德拉國的席爾梅斯王子是本人,那麼在密斯魯國的當然就是冒牌貨嘍!""假如密斯魯國出現了冒牌貨……"

"假如真是這樣,那麼冒充席爾梅斯王子的究竟是誰呢?""嗯……不管是誰冒充,到底是如何騙過查迪卿的呢?"法蘭吉絲也陷入沉思。

"當魯西達尼亞國侵略帕爾斯國之際,密斯魯國一直保持中立。記得密斯魯國王名叫荷塞因,據說其統治作風是比較注重充實內政,不會輕易對外挑起戰爭,然而從去年開始卻頻頻對帕爾斯作出挑釁的小動作。""這麼一來,東邊的邱爾克國與西邊的密斯魯國很有可能聯手從東西方夾攻帕爾斯,這太危險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法蘭吉絲頜首稱是。

"其實我也曾經如此認為,然而在實際進行上卻相當困難,因為邱爾克與密斯魯如果要經由陸路保持聯系,就必須通過帕爾斯的國土,就算想從海路暗通款曲,邱爾克位處內陸沒有海港……接下來的細節就交給軍師大人去傷腦筋吧……"法蘭吉絲以手指夾著下顎。

"一旦將收信的納摩德以叛國罪名公開處弄,不僅會連累姆瑞魯卿,更有可能傷害薩拉邦特卿,我們就秘密把此事做個了結,回頭再向亞爾斯蘭陛下稟報。""殺掉納摩德這個人,我可是一點也不會變得良心不安,想想有這麼一個心術不正的親戚簡直倒黴透頂。"法蘭吉絲想起一件事,當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准備啟程前往荷摩姆山谷之際,國王亞爾斯蘭說道:

"雖然我不曾見過姆瑞魯卿,不過他是薩拉邦特的父親,等于是這個國家與我的恩人,如果他有什麼困難希望你們盡量幫助他。"身為軍師兼宮廷畫家的那爾撒斯,在國王身旁以略帶嘲諷的語氣附加說明。

"姆瑞魯卿絕對不是壞人,不過他似乎很喜歡叫別人帶頭沖刺,自己則待在後面好整以暇,這次他請求派遣巡檢使,就是有意省下自己動手的麻煩,另一方面又能解決問題;因此女神官大人只要依照個人意思行事即可,對外就表示'一切遵照軍師的指示',由我來負責善後。"話至此,那爾撒斯的表情跟語氣有了微妙的變化。

"啊,還有,亞爾佛莉德就麻煩你多加照顧了,不好意思。"……看來他也挺關心亞爾佛莉德的,想到那爾撒斯的表情,法蘭吉絲不禁輕笑出聲。在軍事外交方面向來表現得冷酷無情、手腕辛辣的策士一遇到跟亞爾佛莉德有關的事情,馬上就露出一副優柔寡斷的愚蠢模樣,無關乎有沒有特定的戀愛對象,只不過家庭與婚姻向來是自由的勁敵。帕爾斯國內,在老婆面前低聲下氣的男士們有句口頭禪:

"無法實現的婚姻永遠是最好的。"

此時門外有人叩門,侍女表示宴會已經開始了,法蘭吉絲便向亞爾佛莉德說道:

"現在就去晉見領主吧,一切等宴會後再說。亞爾佛莉德,宴席上要吃多少水果就有多少,快把手擦乾淨。"(三)

"小犬在王都承蒙各位照顧了。"

老貴族深深鞠躬致意,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也彬彬有禮地垂頭回應。姆瑞魯卿年約六十五歲,縱使發須灰白,體格卻硬朗挺直,不愧為薩拉邦特的父親。

"不敢當,薩拉邦特卿的表現一直十分傑出。""您太客氣了,我家薩拉邦特只是塊頭比較大,卻總象個長不大的小孩,想必為大家增添了許多麻煩,不過他並非有意,只是孩子氣了點,還望各位大人大量不予計較。"老領主堆起溫和的笑容。

"您千萬別這麼說。"

法蘭吉絲一面回禮,一面以隔著一些距離的視線望著老領主。在帕爾斯從國王亞爾斯蘭排行下來,這位姆瑞魯老人的地位不算低,卻表現得和善謙遜,他之所以對法蘭吉絲低聲下氣究竟出于多少誠意呢?

"對了,我要向二位貴客介紹一個人,來,納摩德,到這邊來。"看到這個應聲走來的人影,亞爾佛莉德立刻瞪大雙眼,法蘭吉絲也微蹙起眉頭。

"他叫納摩德,是我大哥的兒子,也是薩拉邦特的表北,喂,還不向客人問好?這二位是國王陛下最信賴的巡檢使,女神官法蘭吉絲大人與亞爾佛莉德大人。"老領主姆瑞魯所介紹的,正是在河邊被名叫蕾拉的年輕少女教訓得體無完膚的年輕莽漢。

向來喜歡狐假虎威、自我膨脹的人一旦遇到更大的權勢就會立刻縮成一團:這個名叫納摩德的年輕人一聽到"國王"的字眼不禁往後退,目光忿恨地瞪視法蘭吉絲二人,繃著一張臉客套地行禮。當他再度抬起頭,法蘭吉絲看得出來他的眼里充滿了好色的目光,意即,此人內在膚淺,所有心思一下子就被法蘭吉絲識破。

宴會開始了,老領主與賓客們不斷贊揚亞爾斯蘭從侵略者魯西達尼亞軍手中奪回王都,登基後又解放奴隸,並進行各種改革,而且與外敵作戰從未打過敗仗,此時冷不防傳來一聲大吼。

"新國王太放縱貧民了!"

納摩德不懷好意的批評亞爾斯蘭。

法蘭吉絲平靜地,亞爾佛莉德則是憤慨地看向納摩德,只見納摩德以誇張的動作猛灌葡萄酒,帶著滿眼醉意瞪視二名女性。亞爾佛莉德對這個人簡直反感到了極點,不管他是真的喝醉還是借酒裝瘋,她最瞧不起這種不借助酒力就什麼事也做不了的人。

納摩德完全不知道亞爾佛莉德對他的厭惡,徑自喋喋不休地說道:

"無論生活再怎麼困苦,世間再怎麼不公平,忍氣吞聲作納稅,只要國王一聲令下,就必須勇于犧牲生命,這就是身為國民的義務。然而新國王公開宣布要匡正社會的不公平現象,解放奴隸,剝奪貴族的正當權利,破壞帕爾斯的傳統,在我看來這跟弊政沒兩樣,如果還因此自鳴得意,遲早有一天腳底會踩空,摔個四腳朝天。""法蘭吉絲……"

看到亞爾佛莉德向自己使了臉色,希望能說說這個人幾句,于是法蘭吉絲擱下琉璃酒杯。

"納摩德卿,您的高見我全部記住了,傾聽民意是身為王者的義務,待我回宮必會一五一十向陛下稟告。"接著女神官帶著挖苦的語氣說道:

"不過在這之前,讓我請教你一件事——當亞爾斯蘭陛下尚為王太子之際,為了奪回王都葉克巴達那,曾經向各地方募兵,你的表兄薩拉邦特卿置生死于度外,毅然參加王都奪還之戰,請問你那個時候人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呢?"納摩德的醉臉浮現狼狽的條紋圖樣,亞爾佛莉德刻意拍著膝蓋發出竊笑。

法蘭吉絲無意評判納摩德微不足道的意見,她反駁納摩德有什麼資格自以為了不起地批評現任國王的施政方針。

老領主姆瑞魯在一旁看不下去,終于插嘴道:

"很可惜,納摩德當時跟老夫同樣臥病在床,所以無法參加募兵,他本人也相當懊悔,然而終究戰勝不了病魔……請勿過于苛責。"騙誰呀!亞爾佛莉德暗地咕噥著,法蘭吉絲則報以微笑,更加重了嘲諷的語氣。

"原來如此,當然法律並沒有規定所有人都必須上戰場,當事人生病、家中有病人或者沒有男丁、不認同這場戰爭等等諸如以上的情況都屬于正當理由,納摩德卿身體不適實在令人同情,請問是得了什麼病呢?""什麼病啊……"

見到納摩德支支吾吾的模樣,亞爾佛莉德高聲嘲笑道:

"這還用說,當然是懦弱病啦!"

"亞爾佛莉德!"

法蘭吉絲尖銳嚴厲地加以斥責,亞爾佛莉德立刻住了嘴,這次輪到納摩德爆發。

"你這個臭女人!"

隨著一聲怒吼,納摩德從大盤子抄起切肉的短刀,筆直刺過來。

亞爾佛莉德反應相當敏捷,站起來的同時閃開身子,納摩德戳過來的短刀只刺中無人的空間。

由于顧前不顧後,將全部重心投注在第一擊,納摩德身軀立刻失去平衡,眼看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亞爾佛莉德握起雙手,用力在納摩德背部打了兩拳。

納摩德同時吐出怪聲與肺部的空氣,眼前一陣昏暗,腰部使不出力,倒在桌上擺得滿滿的美酒佳肴上撞出一陣雜音,杯盤碎裂、酒與肉汁飛濺,參加宴席的賓客們連忙站起來,身上的禮服也被弄髒了,憤怒與怨歎的聲音此起彼落。

亞爾佛莉德很想在納摩德厚實的背部踩一腳,不過還是及時煞車,試探地望向法蘭吉絲。

"亞爾佛莉德,快向領主大人道歉!"

如果是向納摩德道歉,亞爾佛莉德打死也不接受,不過讓老領主姆瑞魯顏面掃地卻是不爭的事實,她無從反駁,只有重回座位,正襟危坐地向姆瑞魯行禮致歉。

"領主大人十分抱歉,有幸受邀參加你的宴席,卻因我個人思慮不周,導致發生眼前的亂象,我願意接受您的任何懲罰。"視情況需要,亞爾佛莉德也可以表現出應有的禮數,此時法蘭吉絲立即答腔:

"亞爾佛莉德,你先回房間好好反省,我會代為轉達領主大人的決定,立刻給我退下。""是,遵命。"

還不等其他人開口說半句話,亞爾佛莉德匆匆告退,接下來的狀況全部交給法蘭吉絲應付。

法蘭吉絲以一番無懈可擊的謝罪辭向老領主表示歉意,並巧妙地避開對亞爾佛莉德的追究。

"不、不、您言重了。"

老領主的表情分不清是悲哀還是痛苦。

"在氣氛和睦的宴席上故意與客人爭辯挑釁,納摩德的表現才是無禮之至,說實在話,應該道歉的是老夫才對……"老領主姆瑞魯重重歎一口氣,環視整個宴會大廳,面對興致大壞的客人們宣布:

"今晚的宴席就到此為止了,各位可以離開了,如果納摩德自己站不起來,就來個人幫忙扶他。"賓客們向老領主行禮致意後,陸續走向大門口,二名體格壯碩的仆人從左右將納摩德攙扶起來。

"女神官大人,很抱歉掃了您的興,不過老夫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可否勞駕您走一趟到老夫的書房談談,也請另一位過來一下。"于是,亞爾佛莉德才剛回到房間又被找了出去。

(四)

老領主姆瑞魯的書房鋪著厚重的地毯,房內寬廣豪華,牆壁裝飾著繪有勇士獵獅景象的掛毯,黑檀森制成的書桌搭配綢心椅。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在主人示意下就座,老領主姆瑞魯也跟著坐下,經過一段令人難耐的長久沉默他才開口。

"……真不知該從何說起,要求二位國王巡檢使專程遠道而來,老夫理應說明原委才是,不過在這之前,老夫想直截了當向二位說明老夫家族的內情,其實那位納摩德是……"嘴上說"直截了當",老領主姆瑞魯的語氣卻是吞吞吐吐,法蘭吉絲不耐煩地把話接下去。

"納摩德卿對外是領主大人的甥兒,其實是親生兒子對吧。""噢噢,不愧是巡檢使,觀察的確入微,原來您早就看出來了。"亞爾佛莉德一邊慶幸自己沒有驚叫出聲,一邊聽老領主繼續說道:

"老夫的盤算是希望兩個兒子其中一個繼承這片領地,另一個在王宮飛黃騰達。薩拉邦特明白老夫的心思,于是主動將領地繼承權讓給納摩德,自己遠赴戰場,老夫永遠也忘不了那時他的笑容--無論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不必擔心繼承的問題。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老夫心里相當清楚。"平是只知道薩拉邦特是一個說好聽點是豪爽闊達,說難聽點是魯莽又粗線條的青年,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頭一次聽到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法蘭吉絲對老領主投以平靜卻強硬的視線。

"薩拉邦特卿憑借一己之力樹立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在戰場上英勇果敢,同時具有土木建築方面的才能,因此深獲高度評價;但納摩德卿又如何呢?請恕我直言,納摩德卿似乎把自己的特權視為理所當然,如果他以這種心態當上領主,對于領民反而是禍非福。"對于法蘭吉絲的直言不諱,老領主也頻頻點頭,今晚不知歎息了多少次。

"老夫也是次子,原本父親的領地是由長男,也就是老夫的兄長繼承,不料兄長意外身亡,領地的繼承權便落到我手中,卻也因此承受了許多蜚短流長。就因為身受其害,才不希望自己的二個兒子也發生同樣的遭遇,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愈發難以公平對待。"老領主的回憶仿佛聊也聊不完,美麗的女神官帶著優雅的微笑將內容拉回正題。

"我明白了,現在想請教領主大人,專程把我們二人找來究竟所為何事?希望您為我們說明詳情,感激不盡。""啊啊,差點就忘記這件事。"

老領主點頭如搗蒜,亞爾佛莉德打從心底感謝以亞希女神為首的帕爾斯眾神。

"唉呀,年紀一大,講話就變得羅羅嗦嗦的。關于老夫向王都報告的事情,就是敝地的亞希女神神殿發生了離奇失蹤事件,而且還不止一次。""確定是失蹤嗎?會不會是逃跑?"

或許是憶起了自己過去的經曆,法蘭吉絲的眼眸閃過淡淡的陰影。

"情況好象不是這樣,因為這座神殿一直保有從英雄王凱.霍斯洛陛下時代以來的傳統。""這麼說,這座神殿應該叫做海拉爾吧。"

"噢噢,巡檢使大人也知道?真是太好了,老夫本來還想炫耀一番,真不好意思。""我也只知道名稱罷了,據說是救助處境不幸的女性,讓年輕女性習得知識與一技之長,並多方從事慈善事業。""是的,老夫也多少提供了一些援助,不過這半年以來,女神官實習生中有三名女性一個晚上就不見人影。"宛如突然消失不見一般,除了有人失蹤以外沒有任何物品失竊。神殿為財務需要經常對外募款,加上人們對亞希女神的捐獻,神殿內存有大量的金幣、銀幣,然而這些錢財都完好無缺,不象是盜賊的作風,由于離奇失蹤的事件接連發生,神殿在一籌莫展的情況下,只好委托老領主請求調查。

"由于神殿里全是女性,男性官差入內搜查多少會有所顧忌,因此老夫才向王都聯絡,請求派遣女性巡檢使前來。""我已經明白整個事情的狀況了,再請教一件事。""請說。"

"失蹤的三人都是美女嗎?"

老領主不加思索地點頭。

"是的,聽說都很漂亮,就跟二位巡檢使一樣。"老領主定睛望向二人,總算開始做出具體說明。

經過平靜的一夜到破曉時分,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抵達海拉爾神殿。神殿與領主館邸相隔並不遠,大約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的距離,可見到一棟白色建築物為絲柏樹木與引進清流的濠溝所包圍。

身為神殿負責人的女神官長是一位臉頰格外紅潤的白發老婦人,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並未出示國王亞爾斯蘭親筆簽署的巡檢使身份證明書,僅僅拿出老領主姆瑞魯的介紹信,女神官長便毫不遲疑地迎接兩人入內。

"領主大人的熱心實在感激不盡,這次有勞二位幫忙了。""不敢,我們自當盡力而為。"

"白天並沒有什麼異常狀況,我帶二位到寢室去,放好行李後請來參加神殿的日課。還有這位實習生,我們這里正式的女神官與實習生的權利與待遇是有所差別的,請您謹記在心。"因此法蘭吉絲是住在南邊的單人寢室,亞爾佛莉德則被丟在北邊的六人房。把行李擺在乾淨樸素的床鋪上,亞爾佛莉德向同寢室的五人說了聲:"你們好。"簡短打完招呼後便望向窗外,正想觀察神殿庭院的景色,背後卻傳來五名實習少女的竊竊私語。

"聽說她已經二十歲了卻還是實習生。"

"一般十七、八歲就應該已經正式成為女神官才對呀。""也許是適應力不夠,想想她也真可憐。"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的年齡雖然比我們大,感覺一點也不穩重。"亞爾佛莉德用力挑起眉毛,即使在女神的跟前,也和塵世一樣總是少不了專門針對菜鳥說閑話的人。深呼吸之後,亞爾佛莉德整個人轉過去大聲喝道:

"喂!你們有話為什麼不當面說出來!"

少女們之中二人嚇了一跳,三人愣在原地,亞爾佛莉德則象個少年似地叉起雙臂瞪著這群人。

"講話老是偷偷摸摸的人還想成為神明與人類之間溝通的橋梁?我就算跟人吵架也不會背地說人壞話,敢不敢跟我較量一下,看看神明會眷顧的是你們還是我!?""亞爾佛莉德、亞爾佛莉德。"

當一個帶著苦笑的輕斥聲傳來之際,這幾個實習少女立刻象一群小兔從敞開的門扉逃了出去。亞爾佛莉德認出站在門的人影,鶴立雞群的高挑身材、強健又修長的手腳,就是昨天才認識的朋友。

"你是蕾拉吧。"

"你還記得啊,我剛剛才聽說今天來了一個新人,沒想到居然是亞爾佛莉德你。""你也是女神官?"

"不、不、我也跟你一樣,年紀一大把了卻還是實習生。"蕾拉露出開朗的笑容,肩上毫不費力的扛著裝滿洋蔥的籃子。

沒有多余的動作,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柔軟、彈性與節奏感;一旦動起來就象一只雌獅子,其爆發力足以扯斷發條,亞爾佛莉德暗自表示欽佩,正因為亞爾佛莉德自己年紀雖輕卻也是身經百戰的強者,所以才看得出這一點。

象蕾拉這種尚未成為正式女神官,暫時負責各種雜務的人,在神殿里不論年齡與經曆都統稱為"實習生"。

"年紀一大把?你幾歲?"

"我今年大概有十九歲了吧……"

亞爾佛莉德頓時仰起頭。

"咦?你比我還小!?"

今年十九歲就跟國王亞爾斯蘭同年齡,亞爾佛莉德一直以為著蕾拉不是跟她同年就是再大個一、二歲,是蕾拉看起來太成熟呢?還是亞爾佛莉德看起來太孩子氣?

因為蕾拉聞言似乎也吃了一驚。

"亞爾佛莉德你幾歲?"

"今年二十一歲。"

"是嗎?那我得喊你姊姊了。"

"姊姊……嗎?"

"抱歉,我好象太自以為是了,真對不起。"

"沒關系啦,別那麼拘泥,大家都是朋友嘛!象我也是從來不叫法蘭吉絲姊姊,你只要直呼我亞爾佛莉德就行了。"(五)

在寬廣的廚房一隅,亞爾佛莉德正幫忙蕾拉洗菜,廚房里有一口井,毋須汲取就自動湧出井水。亞爾佛莉德一邊享受井水清澈冰涼的觸感,一邊向蕾拉詢問關于這個地方的種種事情,不管怎麼說,搜集情報當然是永遠不嫌多。

"納摩德是領主大人兄長的兒子,我記得領主大人並沒有這麼放縱他,不過,對了,就是自從兩年前薩拉邦特卿離開山谷那時開始的……""從現在算起兩年前?"

"是啊,當時領主大人生了一場重病,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都躺在床上,等到康複後就開始提拔納摩德。""為什麼?"

"誰曉得,聽說是納摩德細心照顧領主大人的病情,才讓領主大人對他另眼相看,是不是實情就不知道了。""你知不知道納摩德的父親?"

"領主大人去世的兄長比領主大人年長一歲,雖然是同父異母,據說兩人長得十分相似,幾乎跟雙胞胎一樣,可是個性完全南轅北轍……""兄弟感情不好嗎?"

"好象是,不過領主大人的兄長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也沒有親眼見過……"還有沒有什麼重要的問題還沒問?亞爾佛莉德努力思索著,隨即靈光一閃。

"對了對了!說到領主大人的家族,差點就忘了一個重要人物,你知不知道領主大人的夫人是什麼樣的人?"蕾拉以沾濕的指尖抵著線條優美的下顎,略側著頭回想。

"我想想,夫人給人的印象並不很深刻……她這一年來從未踏出館邸半步,沒有一個人見過她,連女神官長也一樣,或許是生病了吧?不過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在帕爾斯,按照古來的傳統,女性是很少出席貴族宴會的。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是領主邀請的客人,而且是由國王任命的公職人員,因此屬于特例。在亞爾斯蘭的治世下,已經做了大幅度的改變,只是在現實中,上流社會的女性比較起一般平民女性反而更不容易擺脫社會舊有習俗。

因此老領主姆瑞魯的夫人未出席宴會並值得奇怪,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也沒有特別在意,不過在聽到"這一年來都見不到人"這句話之後,似乎有必要對此事好好斟酌一番。

"……我現在才發現,你的手環滿不錯的,很值錢哦!"蕾拉左手腕的銀制手環閃閃發亮,上面雕刻精細的圖樣。

"哦,亞爾佛莉德你怎麼看得出來這個手環很值錢?""啊,沒有,只是稍微懂一點皮毛。"

亞爾佛莉德含糊其詞,她是軸德族族長之女,小時候就經常把玩父親搶來的金銀珠寶或裝飾品,所以對于戒指、手環或首飾等珠寶的鑒識能力很強,當然她是不可能對外說出實情。

"我本來想捐獻給神殿,不過女神官長告訴我,這是關系到我身世之謎的重要線索,還是隨身戴著比較好……"據蕾拉表示,當她還在繈褓之中就被丟棄在這座神殿門前,不僅她一人還有另外二人同樣是嬰兒,三人都佩帶著銀制手環,蕾拉五歲時從女神官長口中得知此事,並把保管的手環交給她。亞爾佛莉德端詳手環,上面刻著一名跨在公牛背上的年輕人以短劍刺向公牛頭部的特別圖樣。

"包括你在內,這三人是姊妹羅?"

"不清楚,而且也沒有出生證明,五歲時我們就各自分離,連長相都已經想不起來了。"蕾拉苦笑著搖搖頭。

"就算有一天重逢也認不出誰是誰吧,或許我們早就見過卻一直不知道彼此。算了,再怎麼追究過去也于事無補。""那你要一直待在神殿成為女神官嗎?"

"我覺得,以實習生的身份照顧女神官們也是很有意義的工作,不過還不是十分確定。"這時有位女神官喊著蕾拉的名字,她立刻站起身來,話題也跟著中斷。

是夜——

這一晚也和昨夜同樣清爽舒適,神殿的晚餐相當簡樸,也許是地緣關系,餐桌擺滿了大量的各式水果,正式女神官還能飲用葡萄酒。

亞爾佛莉德帶著一身的疲憊與無奈上桌。不管什麼職業,凡是被叫做實習生的都不可能太輕松,女神官也不例外。平時要對亞希女神念誦八十種以上的祈禱詞,還要擦拭窗子跟地板,如果犯了什麼疏失,雖然不至于遭受棒打的懲罰,不過還是必須提著空桶子,走到最遠的水井裝滿水之後再提回來。

即使是在喂食羊群或雞群、甚至是洗碗的時候都不能停止祈禱,負責教育新人的中年女神官殘酷地宣布——

"來、亞爾佛莉德實習生,從頭再做一遍!"

干脆叫我直接沖進十萬敵軍里也比現在好太多了,亞爾佛莉德內心不斷祈禱著,希望可疑的人影早點出現,把那家伙解決後就能早一日返回王都,向"我的那爾撒斯"敘述我輝煌的表現。

"才第一天晚上,犯人不可能那麼快現身,你就忍耐個十天,好好修行吧。"法蘭吉絲面露苦笑如此告誡著,讓亞爾佛莉德的心情跌進了無底的深淵。

然而到了夜半時分,終于出事了。

事後亞爾佛莉德認為"一定是亞希女神憐憫我的辛勞",不過耶拉姆有不同的想法,他宣稱:"亞爾佛莉德根本極度欠缺成為女神官的天份,連亞希女神都看不下去,只好想辦法早一點把她趕出神殿。"法蘭吉絲僅僅表示:"天意不可測。"對此事不願多做評論……

"啊……累死了,你們真的這麼想當女神官,甯可做牛做馬也無所謂?我說你們難道沒有別的志願嗎?"亞爾佛莉德向著同寢室的少女們說出對神明大不敬的台詞,少女們只是用被單蓋住頭,決定不予理會。

同寢室的少女們很快便進入夢鄉,熄燈後不再胡思亂想,立即入睡也是做為女神官的修行之一,因為天一亮就必須起床祈禱,開始工作,如果不盡快入睡,身體會吃不消。

當然,無意成為女神官的亞爾佛莉德手腳利落地不發一絲聲響,在床上換好衣服好隨即走出房外,短劍插在腰帶里。

走廊上只見法蘭吉絲已經一身端整地等在外面,她住的是單人房,整裝時大可不必顧忌他人。

"現在要從哪邊開始調查?"

亞爾佛莉德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法蘭吉絲則冷靜得幾近冷淡。

"不可操之過急,記得白天也告訴過你,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都是無法預測的,只有暫時耐心等待度日……怎麼了,亞爾佛莉德?"亞爾佛莉德的視線越過美麗的女神官肩頭。

"法蘭吉絲,想不到這個'暫時'這麼快就結束了。"法蘭吉絲回過頭,一語不發地牽起亞爾佛莉德的手,迅速藏身于牆角一隅。

只見一片牆動了。

這塊牆面面寬一加斯(約一公尺)高二加斯,上下左右包圍著木框,其中貼著磁磚。磁磚塗上各種色彩,細膩地呈現出亞希女神的姿態,亞希女神的神殿里陳列亞希女神畫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並不會特別引起注意。

"原來如此,很少有人會輕易碰觸亞希女神的圖像,就算試著敲打牆壁,由于上頭鋪有磁磚,完全聽不出後面有個空洞,好一個奸巧狡詐的產物。"暗門順勢打開,從里頭走出一名男子,臉上罩著黑布只露出兩眼,左手抓著一捆皮繩。無庸置疑的,此人就是半年內拐走三名女性的犯人。

"不是奇夫。象他臉皮那麼厚的人,做壞事不怕別人知道,根本連面罩也不會用。""那麼究竟是誰呢?"

"很快就會知道了。"

男子左顧右盼,躡手躡腳地走了數步,觀察此人的動作,法蘭吉絲不客氣地批評。

"到處是破綻,憑這點三腳貓的技倆居然能夠三番兩次得逞,可見神殿的戒備也有缺失,這家伙怎麼看都不象習武之人。""他好象沒有發現我們。"

"你看看,他戴的面罩把耳朵遮住了,我們竊竊私語他也聽不見,證明了此人做事生疏而且輕率。"男子走到壁上的火炬前,影子往後方拉長,法蘭吉絲也從後方悄悄接近,影子也是在後拉長,男子絲毫沒有察覺。

冷不防罩在臉上的黑布被抽掉。

男子險些叫出聲,所幸以手捂住口,整捆皮繩掉在地板上。男子面目猙獰地回過頭,一看到法蘭吉絲反而整個人釘在原地。

美麗的女神官手上拿著剛剛才抓下的的黑布,微蹙起皎好的眉線。

"哦,真是萬萬想不到。"

"納摩德!原來是你這個不成器的小子!"

發出驚叫的是亞爾佛莉德。

老領主姆瑞魯的甥兒納摩德一時手足無措,呻吟地往後退,法蘭吉絲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出示納摩德。

"來得正好,這個還你。"

"……!?"

"這是你在密斯魯國的朋友寫給你的信,這麼容易引起誤解的內容,你應該把它收好才對。"納摩德臉色發紫,聽到這番話才慌慌張張地摸索懷中與袖口,然而這麼做只是更加突顯他無藥可救的愚蠢。

"你完全不懂得反省,你的叔父大人再怎麼為你操心都是白費心機,紙上談兵誰都會,不過,如果你想達成你的陰謀,可能還需要多用點腦筋。"納摩德轉身逃走,動作卻因遲疑不前而顯得笨重,由于隔了一段距離,亞爾佛莉德飛快射出的短劍並沒有刺中他,而他連關上牆門的余裕也沒有,直接就逃進黑暗深處。

"慢著,亞爾佛莉德,小心有陷阱!"

亞爾佛莉德也有自己的打算,雖然尚有諸多疑點,只要逮住納摩德問個明白就行了,如果遇到陷阱就把納摩德抓起來當人質,如此一來應該不難脫身,要是顧慮太多,只會白白斷送大好良機。

"就算到了明天向納摩德質問,他如果拼命裝蒜到底,我們也拿他一點辦法沒有,在領主大人面前又不好意思動手拷問他,要證明他非法闖入神殿還不如現在直接來個人贓俱獲才是上上之策!""原來如此,頗有道理的。"

法蘭吉絲追上前揪住亞爾佛莉德的手臂,在聽完亞爾佛莉德快速的說明後也表示贊同。同時也由于牆門內的走道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亞爾佛莉德要往前也不是,不往前也不是,才會很快地被法蘭吉絲追上。

于是二人再度回到走廊,分別從壁上取下火炬再次走進牆門內。腳下踩著切割後完全未經加工的粗糙石材,要是赤腳走路,腳掌一定會被刮傷。

遠處傳來納摩德微弱的腳步聲,他似乎對這條通道相當熟悉。寬與高均為二加斯(約為二公尺)的岩石走道沒有叉路直通到底,二人費了不算短的時間默默地在黑暗中穿梭行進。

還未抵達走道的盡頭,卻可見到纖細的光絲從壁面透出,或許途中會有出入口也說不定,法蘭吉絲的手摸向石壁,結果一個柔軟松動的觸感令她大吃一驚,法蘭吉絲把這個物體輕輕移開,從隙縫里窺看出去,眼前是一副熟悉的景象,法蘭吉絲輕歎一口氣,這個地方正是前天老領主姆瑞魯招待她們的書齋。

(六)

"想不到掛毯的內側是秘密地道的入口之一。"亞爾佛莉德表示訝異,法蘭吉絲徑自思索起來。

"貴族的館邸里設有秘密地道並不少見,問題在于館主姆瑞魯卿是否知道此事。""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房子耶!不過,這個家不算小,而且又不是自己蓋的。"毫無根據的推測根本無濟于事,二人又默默地步行了一段路,從火炬擺動可以得知空氣流動的方向,不過另一方面在黑暗中也可能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實在無法預測事態會如何發展,最重要的是這條地道究竟還要走多久?出口又在哪里呢?

"……好象有什麼聲音。"

"你也聽到了嗎?就在右邊。"

那是硬物之間相互磨擦發出的刺耳聲響,而且硬物的質地各不相同,一邊是金屬,一邊應該是石頭。二人轉向右方,愈往前怪聲就愈大也愈來愈清楚,在火炬的映照下,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面面相觀。

這時終于聽出是鎖鏈撞在石地發出的聲響,不知是人類還是野獸被囚禁在這個地道里。

空氣里彌漫著惡臭,呻吟聲不斷傳來,經過一段時間幫確定是人類,發出如同野獸一般的哀嚎。

火炬的光亮映照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骨瘦如柴有如一株枯槁的白楊樹,卷曲的白發長及肩下,臉的下半邊似乎蓄滿胡須,由于此人面對石壁,所以看不清楚,右手腕與左右腳踝全銬上鐵鎖,並系著與人頭一般大的鐵球。

"你是何人?"

法蘭吉絲厲聲詰問,老人氣若游絲地作答,而他的回答讓亞爾佛莉德驚愕地無言以對。

"……老夫名為姆瑞魯,這個土地的領主,你們又是何人?是來殺老夫的嗎?"老人行動遲緩地回過頭來,終于看清老人凌亂白發下的長相,亞爾佛莉德手上的火炬卻抖個不停。

老人的雙眼是兩個空洞,某人挖掉老人的雙眼,即使未被幽禁在地底,老人也將永遠與黑暗為伍,再也看不到光明了。

"法蘭吉絲……"

亞爾佛莉德的呼聲要帶著疑惑與同情,不管出于什麼理由,這個怪異的老人遭受虐待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必須先救他脫困才行。法蘭吉絲明白亞爾佛莉德的意思,然而她只是靜靜的搖頭。

"亞爾佛莉德,我也很想救出這個人,但是我無法赤手扯斷鎖鏈,不過我至少可以減輕他的痛苦。"獨當一面的女神官在醫療與藥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造詣,法蘭吉絲從懷里取出一包藥粉,這是由班得漿草磨成汁使其干燥後混合制成粉狀,有舒緩疼痛的功效。

法蘭吉絲打開藥包抵著老人的嘴角,老人伸出暗紅的舌頭舔著藥粉,看著老人的表情不到一會兒工夫就轉為松弛,法蘭吉絲才繼續問道:

"老先生,您自稱是姆瑞魯卿,那麼我們所見到姆瑞魯卿又是何人呢?""他是……"

"是什麼人?"

"他是冒牌貨,老夫才是真正的姆瑞魯,難道你們不相信我所說的話?"美麗的女神官輕吐一口氣。

"看來密斯魯與帕爾斯這陣子冒牌貨大行其道。抱歉,我離題了,老先生,您如何證明您才是真正的姆瑞魯?"老人發出吼叫,充滿了負面情緒的哀嚎連站在一旁、對老人抱以同情的亞爾佛莉德聽了也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噢噢,很遺憾,老夫沒有證據,放老夫出去跟那家伙對決,如此一來老夫便能揭穿那家伙的真面目!""真面目?"

半晌才得到回答。

"那家伙是我大哥!"

法蘭吉絲聞言僅僅蹙起眉頭,亞爾佛莉德則驚訝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可是姆瑞魯卿的大哥據說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也因此身為次男的姆瑞魯才獲得領主的地位不是嗎?""其實此事……另有內情。"

"願聞其詳。"

老人閉起干裂的嘴唇,他還未開口卻傳來男人的聲音,來自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的身後。

"那家伙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宛若淌著毒液的語氣令亞爾佛莉德打起寒顫,連忙回頭朝聲音所在位置看過去,被火炬照得通紅的那張臉,正是到今天早上為止還自稱是"姆瑞魯"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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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妖云群行 Empty 回復: 第十卷 妖云群行

發表 由 Admin 周六 8月 21, 2010 8:39 pm

(一)

人類的臉並不單單是由眼睛、鼻子與嘴巴組成的基本結構,這些五官的變化形成表情,讓人類的臉擁有個性。

亞爾佛莉德對這個道理再清楚不過了,因為現在站在她眼前的"姆瑞魯卿"表情簡直跟凶神惡煞沒兩樣。

在領主館邸所見到的"姆瑞魯卿",是一位性情溫和、謙恭有禮而且有優柔軟寡斷傾向的老貴族,然而此時佇立在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前方的人五官是姆瑞魯沒錯,表情卻仿佛變了一個樣。

雖是一身便服,腰際卻佩帶著刀面寬廣的大劍,雖然不知其實力如何,不過想同時對付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二人恐怕相當困難。或許他的身後跟隨了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也說不定,亞爾佛莉德如此心想,隨即觀察黑暗的動靜,完全聽不到甲胄的聲響,連士兵的呼吸聲也感覺不到,看樣子"姆瑞魯卿"是單槍匹馬來到這里。

"老夫再重複一遍,那家伙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不然就等于主動招供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狂妄自大的態度、泛著邪惡目光的雙眼、凶狠毒辣的語氣,現在的"姆瑞魯卿"再也不做掩飾,肆無忌憚的露出真面目。

"姆瑞魯卿,這樣的稱呼對嗎?"

法蘭吉絲語氣略帶嘲諷,冷靜地展開應戰。

"我們掌握不到事情的真相,由于線索太少以致無法判斷哪一位老人才是真正的姆瑞魯卿,因此我再詢問一次,稱呼你姆瑞魯卿是正確的嗎?""多謝你的不厭其煩,不過這個稱呼是錯的,不同于地面的虛假欺騙,地底才是真正的世界,正如那家伙所說的,老夫是那家伙的大哥。"說著便指向鎖鏈纏身的老人。

"這家伙把自己的大哥,也就是老夫幽禁在地底深處,對外宣稱老夫已死,恬不知恥地占據領主的地位。他奪走了老夫的地位,老夫的人生,甚至是老夫的名譽與未來。"直到昨晚為止一直自稱是"姆瑞魯卿"的老人說得口沫橫飛,他的唾液里包含著憎惡與激動的劇毒,滴在地上沒有冒出白煙還真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相較起男性之間的激情,二名女性顯得格外冷靜。法蘭吉絲不用說,就連亞爾佛莉德也是,一旦內心的驚訝與厭惡感達到飽和狀態,亢奮會悄然消褪,反而能夠以清醒的神智觀察二名老人。目前正處于陌生的土地地底,面對的是一觸即發的狀況,倘若不保持冷靜就無法脫離險境,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曾經數度在生死邊緣化險為夷,因此相當明白這個道理。

"看來內情錯綜複雜,我們實在看得一頭霧水,在場的二位之中一位是姆瑞魯卿,那麼另一位該如何稱呼呢?""就是嘛,趕快趁這個機會報上自己的大名,你這個冒牌的姆瑞魯卿,不然事情怎麼進行下去?"二位女性在探索真相的同時也順便拖延時間。且不論她們的心思是否被看穿,直到昨晚為止一直自稱是姆瑞魯的老人傲然地抬頭挺胸答道:

"老夫名為凱麥恩,姆瑞魯的大哥,歐克薩斯正統的領主。"這番話讓鎖鏈纏身的老人發出痛苦與憤怒的嘶吼,衰弱不堪的身軀不知從何湧現如此氣力,他激動地甩動鎖鏈,拼命想撲向聲音的主人,這麼做自然是徒勞無功。

"噢噢,想不到你還這麼有力氣,很好很好,這樣才不辜負為兄讓你活下去的用意,盡量多折磨自己取悅為兄我吧,我的弟弟。"名為凱麥恩的老人的狂笑搖撼著地道的石壁。

"刻意在別人面前發出的笑聲是不會持續太久的。"法蘭吉絲的話讓凱麥恩老人頓時打住笑聲。

"因為這種笑並非打從心底由衷的笑,而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無論氣息或聲音,這樣的笑法是不長久的,此事暫且放在一邊,凱麥恩卿,您好歹也是一名貴族,所以我就以'卿'稱呼您。您奪走令弟的領主地位,事出必定有因,如果您認為自身的行為問天無愧,就請您光明正大說清楚吧。"凱麥恩以狐疑的視線探索著法蘭吉絲,美麗的女神官則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當然,如果是鬼鬼祟祟、羞于見人的勾當以致不便向他人啟齒,那我也不會追究下去……依我猜,理由大概只是因為哥哥比不上弟弟才能出眾吧。""住口!"

凱麥恩大喝一聲,太陽穴暴起好幾條青筋,亞爾佛莉德借著火炬看見老人的模樣,內心不斷叫好,凱麥恩的猜忌心已經被憤怒一掃而空。

"老夫不僅是兄長,在所有方面都遠勝過姆瑞魯,因此才會在毫無反對聲浪的情況下,父親選擇身為長男的老夫成為繼承人,而陰狠狡詐的姆瑞魯內心暗藏毒刀,准備伺機行動。"仿佛著了魔似地,凱麥恩逐條列出胞弟姆瑞魯犯下的"罪狀"。

當父親臥病在床,姆瑞魯便著手策劃奪取兄長的地位,表面卻頻頻強調對兄長忠心不二,讓凱麥恩疏于戒備,接著再一同騎馬到山區出游。

一身汗水淋漓的凱麥恩在弟弟的慫恿下,喝干了皮袋里的麥酒,正覺得酒味有點苦,不料頓時手腳發軟,不省人事。

"當老夫再度清醒時,已經在這個地底,手腳被鐵鏈鎖住,就象現在這個家伙一樣,我不斷高聲求救,喊到喉嚨撕裂吐血之際,這家伙出現了,臉上帶著苛薄的笑,身上穿著黑白相間的喪服,然後對老夫說——我剛剛舉行過你的葬禮,大哥。"凱麥恩連人帶馬跌落山谷摔死,尸體遭到獅子啃食,長男猝死的消息讓父親受到嚴重打擊,身體急速衰竭,一個月後也跟著辭世,于是次男姆瑞魯順利成為新領主。

凱麥恩說著說著,臉部五官刻劃出憎惡的線條,情緒激動得牙齒碰撞出聲。

"老夫好幾次試圖自殺,咬舌自盡、一頭撞上石壁、絕食餓死都行,然而這家伙卻不斷威脅老夫,如果老夫自殺,就立刻殺掉老夫的兒子納摩德。""手段真狠毒。"

"老夫的弟弟是個心術不正的家伙,老夫既然連死都不被允許,只有祈禱正義總有一天實現,就這樣挨過二十年的歲月。""原來如此。"

法蘭吉絲頜首。

"被外界認定意外身亡其實是被幽禁在地底,領主地位也被奪走,嘗盡二十年的辛酸血淚,所以你現在已經報複了這個可恨的弟弟。""不是報複。"

"那又是什麼?"

"是正義的制裁。"

凱麥恩自信滿滿地斷言道。一旁姆瑞魯或許已耗盡了力氣,只是微弱地呼吸著,毫不加以反駁。

"你在一年前殺姆瑞魯卿的夫人,也是正義的制裁嗎?"法蘭吉絲的話讓凱麥恩睜大雙眼。

"哦,你連這件事也知道?"

"這只是我的猜測,即使外表再怎麼相像,做為妻子是不會把別人誤認成自己丈夫的,一開始或許會以為是重病的關系才讓整個人變了樣,不過久而久之,可疑之處與日俱增,內心的問號也會逐漸擴大。"亞爾佛莉德暗自表示認同,她也聽說過此事。姆瑞魯的妻子許久未出館外露面,恐怕她已經察覺了自己的丈夫是別人所冒充的,結果慘遭殺害滅口。

"這麼一來,薩拉邦特卿的母親就是被這個男人殺害的嗎?"亞爾佛莉德如此心想,不過事實並非如此,薩拉邦特的母親很早便已去世,姆瑞魯後來又納繼室。薩拉邦特離鄉背井遲遲不回的理由,其實是有意回避父親的後妻——這個原因于日後才得知。

不知是第幾次,凱麥恩又發出近似瘋狂的笑聲。

"我算是很仁慈了,我讓那女人、也就是姆瑞魯的繼室毫無痛苦地死去,原本仇人的伴侶應該活埋在石灰洞里才對,不過我後來親手捏死她,比殺一只雞還輕而易舉。"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完全不覺得凱麥恩的做法有何仁慈之處,重點在于,凱麥恩原本就是生性殘忍的人嗎?亦或是複仇的念頭讓他變成這樣?

(二)

"想請問,您是如何擺脫長達二十年的禁錮,對胞弟展開報複行動的呢?恕我才疏學淺,還望您指教。""我也很想知道。"

面對這個質問,凱麥恩頭一次表現得吞吞吐吐。

"這個……相較起來老夫長年的忍辱負重,這點小事不值得一提。""哦,那麼剛才聽您滿口正義的制裁,在您恢複自由之身的同時就應該立刻上訴亞爾斯蘭國王,想必會得到公正的裁決,為什麼當初不這麼做?"亞爾佛莉德嘗試改變話題,此時凱麥恩的舌鋒再度運轉起來。

"亞爾斯蘭?哼!那個乳臭未干的小鬼成得了什麼氣候,老夫從來沒想過要指望那家伙,不,就算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不了老夫,國王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凱麥恩的辯舌里蘊含著狂熱。

"老夫擁有遠比亞爾斯蘭更強有力又值得信賴的靠山,不是,老夫有這番榮幸,老夫已經立誓要將老夫的忠誠甚至性命奉獻給那位至高無上的存在。"假領主凱麥恩的語氣和說話的內容讓法蘭吉絲不由自主打起冷顫,她目光銳利地掃視暗處,手握著劍柄詢問道: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

話說了一半,凱麥恩又閉上嘴,見到他這種只能以不自然來形容的態度,亞爾佛莉德就從另一個角度提出質問。

"即使你取代了姆瑞魯卿,卻還是瞞不過薩拉邦特卿的眼睛,不管你們兄弟怎麼相像,兒子是不可能認錯父親的,就跟夫人的情況一樣。""老夫不在乎,反正老夫會殺了薩拉邦特那小子。""哦,怎麼殺?薩拉邦特卿可是很強的。"

"你們管太多了。"

凱麥恩不屑地啐道。

法蘭吉絲緊接著開口。

"亞爾佛莉德,大致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理清了,這個心狠手辣的複仇者刻意制造借口,先把我們引來。"凱麥恩緘默不語,眼球狡猾地轉動著,法蘭吉絲觀察著他的動靜,並繼續向亞爾佛莉德說明。

"然後設法讓我們離奇死亡,再把尸體藏起來,國王的兩名近臣同時失蹤,薩拉邦特卿必定會負起責任,返回故鄉調查,屆時派出士兵在山谷入口埋伏以暗箭偷襲,無論薩拉邦特卿如何勇猛也無法全身而退。""原來我們成了誘餌?"

亞爾佛莉德表情微慍,如果法蘭吉絲的說法成立,就可以說明凱麥恩大部分的言行。

"不過這種手法不可能重複使用吧,要是連薩拉邦特卿也失蹤,王都方面是不會袖手旁觀的。""說的也是。"

"就是啊,那爾撒斯或達龍卿,甚至是亞爾斯蘭陛下也許會親自親領大軍前來這座山谷,就算這座山谷地處天險,也難以抵擋王都大軍的攻勢。""如此一來王都就變成空城了。"

法蘭吉絲冷靜的一番話點醒了亞爾佛莉德,她頓時屏住氣息。

而法蘭吉絲的視線則未曾移開凱麥恩的目光。

"如此一來,納摩德掉落的書信,也就是來自密斯魯國的密件具有相當重大的意義,暗示內神通外鬼企圖吞並帕爾斯國,與密斯魯國或邱爾克國聯手是不可能的,不過這種程度的事情倒是可以辦得到。""……"

凱麥恩默不答腔,或許是害怕禍從口出,他緊閉嘴唇,雙眼目光閃爍,腳下開始移動。

"或者說,連密斯魯國也只是陰謀舞台的一個道具,目的是制造帕爾斯國內的混亂,導致分裂爭斗,究竟是什麼人會抱有這樣的企圖?不是在地上而是潛藏在地底的那群生物?"耐不住急速竄升的緊張感,亞爾佛莉德抓著短劍握柄低聲喊道:

"法蘭吉絲!"

"小心點,亞爾佛莉德,這個複仇者被忿恨遮蔽了良心,將靈魂出賣給蛇王撒哈克了!"亞爾佛莉德聞言瞬間愣在原地不動,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有如雷鳴般發出轟然巨響,同時化為無形的枷鎖鏈束縛了亞爾佛莉德。無論是貴族、一般平民還是盜賊,一聽到撒哈克的名字就禁不住打哆嗦,不需任何理由,這是帕爾斯人的正常反應,縱使以勇敢機敏著稱的亞爾佛莉德都不例外。

其實連法蘭吉絲也是一樣,這時她向亞爾佛莉德發出警告,卻慢了一秒鍾。

法蘭吉絲的一秒鍾和亞爾佛莉德的一秒鍾加起來只有兩秒鍾,但對一個充滿憎恨與怨念的瘋狂老人而言已經相當足夠。

凱麥恩發出不象人類的怪叫,往空中跳起。

是借助魔力的飛行嗎?不過下一刻,法蘭吉絲揮舞的細劍有了反應,以為是黑色大蛇摔到地面,仔細一看是原本張在石壁上方的黑網。法蘭吉絲以劍割斷落下。

緊接著有個物體掉落在亞爾佛莉德腳邊,撞擊到地面時還迸出火花,原來是一個滑輪。隨即一個不祥的重響壓過滑輪的響聲,火花再度迸出。當凱麥恩從空中又降落地面,亞爾佛莉德立刻朝他的左肩猛力刺出短劍,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硬物阻擋了劍刃的去處,惹得亞爾佛莉德忍不住破口大罵。

"搞什麼鬼。"

一個鐵籠子堵在亞爾佛莉德與凱麥恩之間,和姆指一般粗的其中一根攔住了短劍刃,不祥的鈍響正是鐵籠落下的聲音。

"這下雌獅被關進籠里了。"

凱麥恩陰毒地笑著,本想抓住鐵籠又立刻縮回手,因為鐵籠里的女戰士朝著隨便靠近之人揮出一劍。

"老夫五天後再來,這段時間老夫會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置餓得發昏的你們,你們盡管向那群不中用的神明祈求奇跡出現吧!"凱麥恩刻意拉開嗓子哄笑,邪惡的背影逐漸和火炬光亮接觸不到的黑暗融為一體。

"中計了,我實在太不小心了。"

"不要緊,那爾撒斯一定會適時想出對策的。""軍師大人的確是卓越出眾的智者,然而那爾撒斯並不知曉納摩德掉落的書信一事,這並非憑借人的智慧所能預測到的,軍師大人的智謀也必須以精確的情報為基礎才能夠得到發揮。"亞爾佛莉德思索了片刻,隨即以活力充沛的聲音說道:

"意思就是說,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想辦法活著回到王都才行。""沒錯,我們一定要回王都向陛下與軍師報告這個消息,事關帕爾斯的存亡,絕不容許任何差池。"法蘭吉絲從懷中拿出一支翡翠小笛,亞爾佛莉德恍然擊掌。

"我明白了,吹了這支笛子就能召喚精靈帶領我們出去!""只限地上。"

"咦?"

"精靈並不喜歡地底,有可能它們的所在范圍聽不到笛聲,若是這樣就算吹了笛子也無濟于事。""可、可是不吹吹看怎麼知道,先試著吹吹看再說嘛。" 法蘭吉絲頜首,嘴唇才剛抵住笛子,鐵籠的對面便傳來聲響。法蘭吉絲將笛子從嘴唇拿開,二人豎起耳朵聆聽,那是吵鬧又厚重的雜音,與優美的旋律相差十萬八千里,是人的腳步聲和金屬鏗鏘作響的撞擊。

聲音的來源立刻真相大白,出現在鐵籠外的,是前一刻被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追趕的納摩德,腰際掛著一大串鑰匙晃個不停。

(三)

"挺不錯的嘛,女神官。"

聽到對方的嘲弄,法蘭吉絲毫不客氣地問道:

"你是什麼人?"

"你問我是什麼人?"

納摩德誇張地睜大雙眼。

"女神官你也太健忘了吧,見過那麼多次面,你居然還記不得我的長相。""記是記得,逼不得已的。"

"那你就說說看我是什麼人,名字要加上'大爺'。"法蘭吉絲的雙眸在火炬的照耀下如同寶石般晶瑩明亮。

"你雖自稱納摩德,但我懷疑你是否為本尊,因為剛剛這個地底同時出現了兩個自稱姆瑞魯卿的人。""我當然是本尊,貨真價實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納摩德大爺!""那實在太遺憾了。"

"你說什麼?"

"簡直糟蹋了納摩德這個名字的含意,如果你是冒牌貨,真正的納摩德另有其人,我至少還可以期待這個人物比較聰明又有度量一些。""噢,這有什麼好期待的?"

"這還用問嗎?我從來沒見過象你這種愚蠢至極、心胸又狹窄的人,任何一個男人都比你強。"納摩德的表情開始抽搐,亞爾佛莉德則大笑出聲。

"一點也沒錯,比起這家伙來說,奇夫卿就等于半個神了。""你也把奇夫捧得太高了,頂多只有五分之一吧。"好不容易,納摩德才隨著呼吸吐出一句話。

"你這個可惡的女神官,舌頭就跟蠍子的尾巴一樣!"在帕爾斯常形容銳利的毒舌是"嘴里長了蠍子的尾巴"。

"不過我承認你確實美若天仙,如果你改變態度乖乖聽話,我就放你們出去,如何?"法蘭吉絲默不答腔,納摩德把視線挪向一旁。

"這位實習生你呢?我想女神官可以做我的側室,那你當下女也行。""想得美。"

亞爾佛莉德不加思索地吐出舌頭,在眼前彈指以表達她的不屑。納摩德正想破口大罵,法蘭吉絲接著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父親取代了叔父?""一開始就知道了。"

被問到的納摩德立即回答。

"父親做的事是對的,他奪回自己身為領主的正統地位,而我也成為正統的繼承者,這是最好的結局。""你說這是結局?"

法蘭吉絲的語氣蒙上一層霜。

"如果你以正統繼承者自居,就應該努力充實以求得合乎這個地位的能力,生來就站在比別人更有利的位置,付出與別人相同的努力就會比別人走得更高,不過我看你根本沒有為將來繼任歐克薩斯領主做好磨練自己的准備。""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原來只是無聊的說教,隨便你怎麼說吧。我是叔父姆瑞魯的繼承人,未來的歐克薩斯領主,名份是姆瑞魯的外甥,其實是私生子--這種安排論誰也不會提出異議,真想看看薩拉邦特那個笨蛋在知道真相以後的表情。"亞爾佛莉德瞪著納摩德。

"我有件事想問你。"

"你這女人怎麼這麼羅嗦?什麼事?"

"在神殿失蹤的三人到哪里去了?"

"不關你們的事。"

"你是不是對她們亂來,然後殺了她們!?"

"哼!是又怎樣?"

納摩德露出牙齒訕笑著。

"這座山谷是我的,住在這座山谷的女人全都是我的,她們要生要死,要穿衣服不穿衣服都得看我高興。""沒種!"

"你說什麼?"

"只有沒種的男人才能以暴力脅迫女人屈服,不過憑你的功夫連女人也贏不了,沒種當中最沒種的非你莫屬。""……你好大的膽子。"

"別生氣,能夠成為全國第一是很了不起的,盡管是最沒種、最卑鄙或者最愛說謊的。"說著說著,亞爾佛莉德便走近鐵籠,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戰士預先計算好的動作,法蘭吉絲明白這一點,但納摩德根本不懂。

下一瞬間,亞爾佛莉德從鐵籠的縫隙朝納摩德的鼻子吐口水。

頓時,納摩德發出凶暴的吼叫,手臂伸進鐵籠的縫隙,說時遲那時快,亞爾佛莉德縱身跳開,讓納摩德的大手撲了個空,緊接著法蘭吉絲從一旁抓住納摩德伸進籠子的右臂。

然後把手臂用力一擰。

納摩德的上半身擠在鐵籠邊,發出痛苦與狼狽的慘叫,只剩左手在空中亂抓。

"亞爾佛莉德,快拿鑰匙!"

法蘭吉絲這句話一出口,亞爾佛莉德的纖纖玉指早就摘下納摩德腰際的鑰匙串。

"這個沒用的飯桶到底帶了多少把鑰匙啊?"

亞爾佛莉德一邊咂嘴,一邊不斷試著開鎖,到了第四把終于有了反應,鎖頭發出自暴自棄的響聲松脫了。

打開鐵籠,亞爾佛莉德順勢走出來,以短劍前端抵住納摩德的咽喉,法蘭吉絲也放開納摩德的手臂走出籠外。納摩德的腰杆被踢了一腳,整個人滾進鐵籠里,上了鎖之後囚犯與看守人的立場完全對調。

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來陰森的聲音。

"居然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扯你父親的後腿……這個窩囊廢!""父親大人,快救救我啊!"

"你自己不會想辦法嗎?"

"不,不要見死不救啊,我是你的兒子,你最重要的繼承人啊!如果你丟下我不管的話……"納摩德的話中斷了,被法蘭吉絲用力按住頸動脈以至發不出聲音。

亞爾佛莉德向黑暗處發出嘲諷。

"俗話常說,愈沒出息的孩子愈可愛,不過我們可是一點也不會對納摩德的家伙手下留情,再不放我們回地上,就要你可愛的納摩德腦袋跟身體永遠分家!""可惡,你們太卑鄙了,居然拿人質做要脅!""卑鄙?利用秘道潛進屬于男人禁地的神殿誘拐婦女,你們還好意思說我們!?""那些女人是祭品,我們並非濫殺無辜。"

亞爾佛莉德大笑不止。

"正派的神祗是不會需要人類當祭品的,如果真有這個必要,拿他們自己當祭品不就得了,這才風光啊,為什麼不這麼做呢?"面對亞爾佛莉德尖銳的質問,聲音的主人並未立刻作答。法蘭吉絲探索著聲音主人的動靜,由于對方巧妙地潛伏在黑暗中,因此無法辯識正確位置。

"……老夫沒有自我了斷、沒有精神錯亂,在地底忍辱偷生,一直都是為了你。"這個"你"指的自然是納摩德。

"當老夫借助蛇王撒哈克大人的力量得以重返地面的時候,老夫內心期待成長後的你能有一番作為,結果你只是身體長大而已……"凱麥恩的聲調宛如膽汁既濃濁又苦澀。

"女人啊,逼不得已與你們交易吧,把納摩德--老夫那不肖子放了,相對地老夫會保障你們的安全。"法蘭吉絲從容不迫地開口說道:

"那麼這位身系囹圄的老人呢?"

"……"

"怎麼了?"

"那家伙的命運應該與你們無關,為何要理會這個救了他也沒有好處可拿的家伙?""你被幽禁了二十年,並沒有被挖掉雙眼。"

"……你想說什麼?"

"我並不想要你以此滿足,既然你還不過癮,讓個老人活下去,自然多的是複仇的機會,現在暫時打成平手,日後再做勝負如何?""照她的話做吧,父親大人!"

納摩德嘶吼著,亞爾佛莉德短劍的前端輕輕劃過他的皮膚,傷口汨出鮮血,納摩德拉高音量。

"老夫明白了,就依你們吧。"

近似沉吟的承諾傳來,談判就此成立。

(四)

得到解脫的納摩德象個醉漢踉踉蹌蹌地融入黑暗當中,法蘭吉絲隨即將真的老領主姆瑞魯從枷鎖釋放。談判雖然成立,卻不可能持續太久,必須趁假領主凱麥恩率兵前來之前離開地底才行。

"亞爾佛莉德,你手上的鑰匙串里應該有一把可以打開老人的鎖,快試試看。""我知道,不過……"

"你有什麼不滿嗎?"

"倒也不是什麼不滿啦,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我聽到的全是一些'早知道就不聽'、'連聽都不想聽'的事情。"法蘭吉絲完全可以了解她的心情。

"假如那個叫做凱麥恩的人所說的一切是事實,那真是太可怕了,可是又沒有明白確鑿的物證,目前只能做單方面的彈劾罷了。其實還沒有聽取這個老人的證詞之前,不應該聽信一面之詞,也無法加以定罪。"手上的鑰匙串鏗鏘作響,亞爾佛莉德走近被鐵鏈鎖信的老人,沾滿鮮血、汗水與皮脂的身體與衣服發出刺鼻惡臭,亞爾佛莉德忍不住蹙起眉心,卻不敢說出"好臭"。幸好在第三把鑰匙就有了反應,生鏽的鎖鏈吱嘎作響接著松脫,亞爾佛莉德扶起差點竣在地上的老人。

"大哥太可恨了……"

長時間保持緘默的老人開啟干裂的嘴唇,聲音雖然無力卻逐漸產生熱度,力量的泉源來自憎惡,老人衰弱不堪的身體激動地顫抖著。

"大哥成為父親的繼承人之後,得寸進尺搶走了老夫的未婚妻,然後生下納摩德。大哥太可恨了,老夫恨他是理所當然的!"亞爾佛莉德不知如何應答,一對彼此傷害至老的兄弟值得同情也教人駭然。

"我無意殺害納摩德,因為他是老夫未婚妻的親生子,老夫打算總有一天讓他們父子重逢,也想過好歹給予納摩德一個地位……""走吧,有話等到了地面再說吧,鎖鏈已經解開了,你自己站得起來嗎?"亞爾佛莉德扶著老人,盡可能以溫柔語氣說道;回到地面接觸陽光,老人暗濁的怨念也許會趨于和緩。

亞爾佛莉德攙著老人,法蘭吉絲舉起火炬,三人一起往前走。往神殿的方向走了不到十步,暗處卻傳來充滿惡意的呼嘯,老人的身子略往後仰,沒有發出慘叫,只吐出少量鮮血與氣息,貫穿咽喉的黑色弓箭在火炬的映照下晃動著。

"活該!看我宰了你!"

是納摩德的叫聲,沸騰著憎恨與歡喜的聲音響遍整個黑暗空間。

"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了,要射哪一個呢?先讓你們動不了再說……"接著,他的聲音轉為痛苦的哀嚎。

"啊啊、可惡、好痛、好痛!居然敢這樣對我……"法蘭吉絲縱身躍起,左手持著火炬,右手則揮起長劍,毫不留情地朝暗處猛砍。

"法蘭吉絲!"

"聽聲音就知道命中目標了,不過不曉得是砍到啊個部分?""……左手臂。"

亞爾佛莉德往前一指,那個位置還算火炬的亮度勉強可以觸及的范圍,相隔數步距離的石地上有個物體,是一只抓著弓弦的人類左手臂。

"可惡!可惡!"

簡潔卻深刻的咒罵持續著,負向的情緒和著鮮血淌在地上,黑暗中不斷重疊著回答。

"竟敢砍斷我重要的左手,可惡的女神官,我絕不饒恕你們,給我走著瞧,我要你們吃不完兜著走!"聲音漸行漸遠,納摩德的射箭本領意外地嫻熟,只不過恐怕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可以表現了。法蘭吉絲無意窮追不舍補上一劍,她將沾著血漬的劍收回劍鞘,將火炬舉向倒地的老人,老人毫無痛苦的表情,臉上只有一片呆滯。

"不行,已經沒有呼吸了。"

"……想不到會變成這樣的收場,薩拉邦特卿太可憐了。"二人連連歎息,不過依戰士的直覺判斷,現在不是沉溺于傷感的時候,冷靜說來,現在少了個負擔,二人就能盡快離開地底。即使地道埋伏了敵人,二名女戰士也有充足的實力應戰。

"亞爾佛莉德,把老人的頭發砍一束下來,至少要把這個交給薩拉邦特卿。""我明白了。"

"接著就馬上離開這里。"

現在只有將真正的老領主姆瑞魯的遺體留在原地,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如果不能活著逃脫,以後也不可能再回來為他下葬。

二人向老人的遺體輕輕一拜,小跑步往地道奔去,火炬很快就會燒盡,在被黑暗完全包圍之前,有必要盡量接近出口才行。

拐向第二個轉角之際,距離還不夠讓她們跑得氣喘籲籲,亞爾佛莉德察覺到情況不對勁,側著頭納悶地問道:

"法蘭吉絲,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怪味道啊?"

"你也聞到了?"

火炬的亮度逐漸變暗,二人表情緊張地面面相覷,亞爾佛莉德喘著氣說道:

"法蘭吉絲,這是煙味!有什麼東西燒過來了!"似乎以這番話為信號,濃煙尖兵由二人身後緊追而來,亞爾佛莉德揉著雙眼,法蘭吉絲咳了兩聲,即使事出突然,美麗的女神官也很快就明白了整個來龍去脈。

"是納摩德放的火,不管他要把我們燒死還是悶死,總之他就是不讓我們活著回到地上。""有意思,我就偏偏要活著走出去。"

亞爾佛莉德把鑽進嘴里的濃煙隨著怒氣吐出來。

"然後我要他再也沒辦法做出這種陰險卑鄙的勾當!啊啊、氣死人了!真想跟一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讓人心服口服的敵人對打。""這就是所謂身為勇者的氣魄吧,不過在反擊之前必須先逃離這里才行。"嗆人的濃煙迎面襲來,無情地搔弄二人的眼與鼻,不過如此一來就能從濃煙的流動判斷方向,于是二人背對著煙與風在地道奔馳著。

只要有風,即表示空氣的出口就在某處,因此必須順著風向逃跑,這同時也意味著,神殿的暗門一直是敞開著的。

看來有機會得救了,亞爾佛莉德跑著跑著,就想起最近剛認識的一個朋友。

"對了,要是蕾拉發現不對勁,跑來幫忙就太好了。""蕾拉嗎?她做事是很牢靠,不過對她期望過高就是你的不對了,說不定人家睡得正甜,在夢中花園散步著。""好羨慕,我也真希望跟她一樣。"

"說起蕾拉啊,亞爾佛莉德。"

雖然跟目前狀況毫無關聯,不過法蘭吉絲相當在意關于蕾拉的一件事,白天曾經聽亞爾佛莉德提過,蕾拉年約十九歲,出生時和其他二名嬰兒一起被丟棄在神殿……

"亞爾佛莉德,你有沒有想過?"

"蕾拉嗎?什麼事?"

"關于亞爾斯蘭陛下的身世之謎。十九年前,當時的泰巴美奈王妃產下的嬰兒應該是女孩沒錯。"亞爾佛莉德啊的叫了一聲,隨即捂住嘴巴。這里除了她們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在場,其實沒有必要特地掩住嘴巴。

"……原來如此,我一直沒注意到,不過,或許這只是巧合罷了。""現在要做結論還太早,就象你所說或許只是巧合罷了,然而,蕾拉配戴的手環是銀制的,而且上面還刻著一個跨在公牛背上的年輕人對吧?""是啊,還用短劍刺進公牛的頭。"

"這是只有王族以及身份高貴與之相當的人才有權佩帶的圖樣,因為那個年輕人正是密斯拉神在人間的姿態……"法蘭吉絲不再開口,身後的熱氣猛竄而上,紅光直逼而來,不僅是濃煙,連火舌也接近了,速度簡直快得驚人。

心想著便回過頭,一眼便瞧見飛舞跳躍的不祥火焰,正一步一步靠近兩人,感覺不象火,倒象是水在流動,兩從見狀頓時恍然大悟。納摩德並不只有放火,還把油倒進地道,地道的坡度有些微傾斜,于是火乘著油在整個地道竄燒,迎面撲向二人。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一語不發的繼續跑著,而且是全力沖刺。地道在火焰的反射下被染得通紅,此時二人冷不防停下腳步,因為前方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歌聲。

"啦嚕啦、啦啦嚕啦……在狂風般的喝采聲中,吟游詩人優雅地登場了。""法蘭吉絲,那個歌聲是!?"

"帕爾斯雖然面積遼闊,人口眾多,不過象他那種活寶貝全國找不到第二個了。""可是,奇夫卿怎麼會……難道他真的是潛進神殿來做壞事的嗎?"事到如今已經無暇考慮太多,紅色的熱風推擠著背部,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繼續往前跑,此時前方出現一個人影,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敬,盡管姿勢相當優雅,卻搞錯了狀況。

"嗨,法蘭吉絲小姐,還有亞爾佛莉德小姐,幸好你們平安無事。""在你嬉皮笑臉的時候,我們就快有事了。"

女神官沒好氣地說道。

"即使你的眼睛充斥著不純正,也應該瞧得見那團火焰吧,你趕快回到神殿通知有火災發生,並要所有人避難,不然會有好幾百人傷亡。""神殿里全是女性,這的確不是鬧著玩的。"

奇夫一本正經地點頭,讓開路面由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跑在前方,自己則尾隨在後,一片通紅的地道石壁映出三個搖晃的人影,身後猛烈的火勢窮追不舍。

(五)

當金黃色與薔薇色的黃昏進入尾聲,取而代之的是深藍色的夜。白晝的熱氣逐漸褪去,涼氣緩緩包圍住王都葉克巴達那的街道,詩人們稱頌不已的"王都迷人的夏夜"才正要揭開序幕。

將老鷹告死天使從自己的手臂移向棲木,國王亞爾斯蘭來到陽台。天上有星座,地面有燈海,市街的熙攘乘著夜風隱約傳來,此刻此景正是"和平與繁榮"的最佳寫照。

這個夏天,亞爾斯蘭未曾穿戴甲胄,一直待在王都專心治理國政,夏天尚未結束,每天都是有如奇跡一般的安穩平靜。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壞。"

每天規律地處理政務、舉辦活動,想不到亞爾斯蘭並不覺得厭煩。年紀輕輕就已經立下"英勇國王"應有的實績,借此奠定了個人聲望,目前實在沒有必要為了求得軍事上的成就將國家卷入無謂的紛爭。

亞爾斯蘭有些誇大了這個表面看似平穩,但就某種角度來說也是相當無趣的生活,然而年輕的國王一直有種感覺,這樣的日子是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

因此亞爾斯蘭每天都會刻意找時間與達龍或那爾撒斯見面,盡量與他們一同進餐,因為他知道,能夠如此悠閑談笑的日子總有結束的一天。

亞爾斯蘭今年十九歲,說來其實也才十九歲而已,不過世間早夭或橫死的王者不勝枚舉,英年早逝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能性雖然無限,然而亞爾斯蘭統治國家的理念與構想不全然得以在他有生之年盡數完成,培養一個繼承理念的人選亦是身為王者的義務,因此有必要早日結婚--這是老宰相魯項的口頭禪。

亞爾斯蘭在餐桌前坐定,在座的還有達龍、那爾撒斯與耶拉姆,連續好幾天在身邊作陪的都是這幾張面孔。眾人享用佳肴與美酒之後,亞爾斯蘭提出一個煞風景的話題。

"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可否請各位聽我說?""為臣洗耳恭聽陛下的想法。"

那爾撒斯擺出教師的表情,達龍則露出"又來了"的眼神,卻若無其事地啜著葡萄酒。

"今年二月,我軍按照那爾撒斯的規劃,前往討伐在辛德拉劫掠的假面兵團,當時是通過特蘭與邱爾克兩國才進入辛德拉境內。"世稱"亞爾斯蘭的半月形"是一項戲劇性十足的軍事行動,那爾撒斯的策略完美演出、大獲成功。自此以後,他國不再對帕爾斯窮兵黷武,使得帕爾斯能夠迎接一個太平的夏季。

"不知邱爾克國的卡魯哈納國王作何感想?讓他國軍隊通過自己國家的領土,侵略辛德拉國失敗,又損失了假面兵團這支貴重的戰力,如果我是卡魯哈納國王,必定對帕爾斯國心存埋怨。""就象畫里所描述的好心沒好報。"

聽那爾撒斯如此說道,達龍隨即把酒杯擱回桌上,還故意撞出聲響。

"有這幅畫我怎麼沒看過?是誰畫的?"

"閉嘴,你這個不懂藝術的俗人!失禮了,陛下,請繼續。"對于二個稀松平常的斗嘴,亞爾斯蘭報以微笑並接著說下去。

"單憑國王個人一時意氣用事是不可能動用大軍與他國挑起戰火,假如卡魯哈納國王真有此意,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曾經聽那爾撒斯說過,卡魯哈納國王就象獾一樣,不會大膽向他國用兵,只要待在堅不可摧的國都赫拉特根本不怕外界動到他一根汗毛。""正如陛下所說。"

那爾撒斯在桌面叉起十指,達龍則在白米飯淋上菠蘿瓦大快朵頤一番,菠蘿瓦是牛與羊的絞肉攙上搗碎的巴旦可與葡萄干,再以胡椒調味的食品。

"邱爾克人與特蘭人原為同族,特蘭國王目前不知去向,軍隊也遭到殲滅,國家的形態喪失殆盡,卡魯哈納國王若是率領大軍北進,特蘭的領土很有可能就此將入邱爾克之手。"那爾撒斯頜首同意亞爾斯蘭的話,同時把石榴冰糕拿到手邊,拿起梨木制的湯匙。

"卡魯哈納國王若是派遣大軍北征,其目的僅止于擴充領土嗎?陛下。"亞爾斯蘭手上也拿起梨木湯匙,耶拉姆在他面前擺了一盤淋了醋蜜的冰糕,清爽的微甜別具風味。

"如果成功占領特蘭國,卡魯哈納國王等于確保了從北邊入侵帕爾斯國的管道。"亞爾斯蘭腦海描繪著帕爾斯周邊的地圖,一邊動起湯匙。

"我軍在今年二月的行動路線人稱之為亞爾斯蘭的半月形,相同的路線由邱爾克方向出兵侵略帕爾斯國,到時候該如何稱呼?""叫做卡魯哈納的半月形吧。"

達龍笑道,他已經將淋了菠蘿瓦的白米飯一掃而空,這次手上換了個注滿紅茶的木碗。

"如果這一切都能成真,想必卡魯哈納國王的複仇心與虛榮心定會獲得無上的滿足。""達龍你也這麼認為嗎?"

"是的,從春天到夏季這段時間,邱爾克國的卡魯哈納國王一直按兵不動,也因此我國國境風平浪靜,只是不曉得那位仁兄暗地懷著什麼鬼胎。"達龍隔著紅茶的熱氣,目光銳利地望著那爾撒斯。

"陛下的擔憂是對的。帕爾斯軍能做的,邱爾克軍沒有辦不到的道理,如果卡魯哈納國王這麼認定也無可厚非。""說的也是。"

帕爾斯北方國境屬于平原地形,找不到一處可以做為屏障的山岳或大河,假如特蘭國國力強盛,帕爾斯國就要大傷腦筋了。因為在平原進行騎馬戰術,即便能夠獲勝,犧牲也相對加重,而且潰敗的特蘭軍能夠不斷往後撤退,想要乘勝追擊來個斬草除根簡直比登天還難。王太子時代的亞爾斯蘭之所能夠擊潰特蘭軍,一方面歸功于達龍與那爾撒斯的功勞,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特蘭軍過于深入帕爾斯國境。

那爾撒斯轉向耶拉姆。

"如果卡魯哈納國王有意北軍北上,侵略特蘭國土,到時邱爾克國會是什麼樣的狀態呢?耶拉姆。""按照所謂大軍的規模來看,如果軍隊全部傾巢而出,邱爾克國內就成了一個空穴了。""……情況就是如此,達龍。"

那爾撒斯擺出笑容,將一小塊冰糕放進口中。

"我明白了,邱爾克國的南方是辛德拉國,而這個國家的君主就是眾所周知的那位仁兄……""總是帶給我們歡樂的那個親愛的惡徒,各位別忘了,拉傑特拉二世陛下身邊還有一位高貴的囚犯,記得嗎?耶拉姆。""是的,我還記得那位名叫卡德斐西斯。"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好笑,想起卡德斐西斯這個人物被帕爾斯軍俘虜時遭受"嚴弄拷問"當時的情形。拿著孔雀羽毛制成的撣子,把卡德斐西斯搔到差點沒笑死的就是目前不在場的奇夫,喜好美女的吟游詩人在宮中待了一段時日,現在應該又在某處哼著情歌吧。

"一旦邱爾克國成了空城,拉傑特拉二世陛下會要求卡德斐西斯卿立刻登上邱爾克王位並出動大軍,即使卡魯哈納國王終于下定決心北征,卻難保不會遭人從背後偷襲,落到無國可歸的下場。就是因為害怕這一點,卡魯哈納國王才不敢輕率動兵吧。"達龍向那爾撒斯確認。

"基本上是這樣解釋沒錯,正由于內心做了這個盤算,拉傑特拉二世陛下才留下卡德斐西斯卿,因此我帕爾斯國與辛德拉國結為友好同盟也算是值回票價了。"這全是來自那爾撒斯的一手安排,亞爾斯蘭迄今依然佩服不已,同時又問道:

"不過,那爾撒斯你對東方國境也無法完全放心吧。""陛下英明,其實為臣所說的全是紙上談兵,治理並推動國家政務之時,凡事需要經過詳細推敲與精准計算再采取行動嗎?其實不全然是這樣。"那爾撒斯用完冰糕,把空盤推到一旁,耶拉姆緊跟著送上一碗綠茶。這位相當于國王亞爾斯蘭同學的年輕人在用餐時,除了自己享受美食,心思細膩的他似乎更喜歡服務別人。

"陛下您也知道,為臣前些日子指示克巴多卿等五名將領前往封鎖迪馬邦特山,由于接下來的部分狀況是完全無法預測的,為臣之所以挑選這五人是認為他們或許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排除危難……"冷不防的,周遭暗了下來,一陣風穿過陽台,吹熄了燈火。天上明亮的月光又正好被遮蔽住,達龍正要伸手抓起立在牆邊的長劍,眼前又恢複了清澈的藍光,抬頭仰望只見到月娘若無其事地在天際大放光明。

"看樣子只是云朵流竄過夜空而已。"

達龍面露苦笑,把單純的自然現象視為不祥的陰霾,似乎他也有預感和平的日子就快要結束了。"月滿必缺,天晴不長。"那爾撒斯喃喃自語,並啜了一口綠茶。

(六)

雷鳴響徹云霄,一道白色閃光劃破灰暗的蒼穹,仿佛以此上信號,蟠居在山谷的冷氣團開始形成漩渦,刮起寒風。

"這下糟了。"

有前頭帶領二千名帕爾斯軍在迪馬邦特山中行進途中,出身辛德拉國的加斯旺德不安地仰望天空,他不曾畏懼敵人,然而生長于南國難免會怕冷。

"就快下雨了,而且是豪雨,最好趕快避一避。"加斯旺德的提議立即付諸實行,在高山淋到冰冷的雨水,體溫與體力會迅速流失,容易喪命,觀察氣候變化謹慎行事是將領帶兵的常識。

"大家折回去不要貿然前進,今天行軍到此為止。"繼續往前也不一定找得到避難場所,做事向來牢靠的特斯在行軍途中已經一一確認過所有可以做為避難場所的洞窟、岩台與森林,並要三位妻子繪制簡單的地圖,三姊妹中的次女可拉拿起來筆靈巧地繪出簡單、正確易懂的地圖。

"真厲害,想不到可拉夫人比那爾撒斯更具有繪畫天份。"伊斯方做下評論,不過對這種小事大加贊揚似乎有些小題大做。

"距離我們最近的是這個鍾乳洞,里面可以容納不少人,我已經確認過了。""夫人們真是秀外慧中,大家加快腳步吧。"

克巴多說道。二千名將兵掉轉方向循著原路回去,不久雨滴開始打在將兵們的甲胄上,很快地充沛的雨勢便封鎖了四面八方,帕爾斯軍橫越冰冷的灰色世界,總算在路面化為一片泥濘之前抵達了目的地。

山洞入口高四加斯(約四公尺)、寬三加斯,令人吃驚的是內部又大又深,一時看不到盡頭在何處,也因此所有人馬得以進入洞內避雨。

指派士兵在洞口站哨,並于各處架起篝火,分發烈酒讓眾人能夠立刻溫暖身子。如果入口再窄一點,即使遭遇敵襲也比較容易防禦。

伊斯方與二只小狼一起席地而坐,稍事休息片刻之後,特斯迎面走來。

"伊斯方卿,聽說你在默塔劄山嶺一劍砍斷鳥面人妖的嘴巴是吧。""是的,總覺得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一點。"

"不,沒有必要同情它們,你先來看看再說。"看著特斯的表情,伊斯方把疑問又吞了回去,跟在特斯身後。只見克巴多、梅魯連、加斯旺德三人圍在關著二頭鳥面人妖的籠車前,克巴多一見到伊斯方就問道:

"伊斯方卿,被你砍掉嘴巴的是哪個怪物啊?""這是……"

伊斯方睜大雙眼,二頭怪物好端端地長著嘴巴,以布滿血絲的雙眼瞪視人類。

"看來被砍斷的部位還會再長出來,我們所面臨的對手並不是人類,大家最好做好心理准備。"說話的同時,克巴多躲開上半身,掠過胸甲的正是鳥面人妖的鉤爪。怪物從牢籠地板跳起撲向鐵欄,伸出手臂企圖以鉤爪撕裂克巴多。

"就是這樣,絲毫不能大意……"

克巴多露出苦笑,話才說到一半,卻被異樣的怪響掩蓋,同時腳下傳來不祥的震動。

起初以為是地震其實不然,特斯的三名妻子奔了過來。

"特斯大人,還有各位大人,一顆大石滾下來堵住了入口,二名哨兵很不幸地被壓在岩石底下,已經回天乏術了。"聽完三姊妹的長派特娜報告之後,克巴多等五名將領交換著銳利的視線,緊接著梅魯連與加斯旺德跑上前去查看入口狀況,留下特斯、他的三名妻子、伊斯方與二只小狼掃視著篝火四周,此時克巴多低聲笑了起來。

"一切發生得太過湊巧,看來我們已經掉進某人設下的陷阱里了。"二千名帕爾斯軍將兵就這樣被封在迪馬邦特山的巨大鍾乳洞內部,帕爾斯曆三二五年六月,"和平的夏季"正要進入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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